136. 棋差一招
张英飞胆战心惊地看着正跟展台外的客户大声叨叨的路易斯,满面愁容地问道:“他刚才已经说了,你不发货他就去展会举办方那里告咱们,这个你想过吗?咱们公司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积累的国际商誉和口碑怎么办?你可想清楚了,背上这个污点可能很久都翻不了身的。”
张英飞这时也怕路易斯真是个骗子,如果造成了公司的损失肯定算他的责任,谁让合同上签着他的名字呢。既然张英芳是总经理,她说不让发就不发呗。万一路易斯不是骗子,这事闹大了对他六月份的行动也有好处没有坏处。想到此,他忽然感到一阵轻松,态度和口气也都松软下来,不再坚持让张英芳发货。
“当然想过,所以我已经提前去过展会举办方的法律部了。”张英芳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晚到?我可不像你能睡懒觉。”
张英飞没理会她的挖苦,急不可待地问道:“你去过举办方那了?什么时候去的?他们怎么说?”
“我跟他们说,路易斯名片里的地址上没有任何公司,我怀疑对方的公司诚信。我要求路易斯在我发货前能够向展会举办方的法律部提供他们公司之前半年的贸易记录。如果他能够提供并通过了法律部的审核,那我会按合同发货。如果对方不能提供,那我有权按合同里约定的违约条款支付违约金。同时我也会走其他的法律程序。”
“你,”听完张英芳的表述,张英飞怯懦地问道,“你真打算付违约金吗?”
张英芳耸了耸肩:“不然你还有其他更好的控制潜在损失的方法吗?”
张英飞尴尬地干笑两声,不发一言地闪到一旁,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陆苇失望地走出了劳动中介,跟她预料的一样,还是没工。
她的手机闹铃响起,提醒她下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想到上午逃课来找工却一无所获,陆苇心中充满了鸡飞蛋打的沮丧感。
就在她昏昏沉沉地走向车站时,清脆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她以为是中介打来的,连忙掏出,却发现是她最不想说话的人。
“陆苇,我手边有个急活,报酬很好,想问你有没有时间做?”电话里的余姜海快言快语地问道,听口气不像是开玩笑。
陆苇本想痛骂他一顿就挂了电话,猛然听到“报酬很好”几个字,强压着不快问道:“什么工?多少钱?”
“写一篇跟德国社会某些现象有关的调研论文,要求就是大学seminar那种论文的长度和规格,要原创,不能有错别字和病句。周三上午9点前交给我。能接吗?”
陆苇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多少钱?”
“一口价,300马克。”
“太少了。”陆苇试探道,“我听说……”
“350马克。我的介绍费也给你。能接吗?”余姜海听起来有些急。
见余姜海很痛快就交了底,陆苇估计这单也就这个水平了。她叹了口气,小声道:“接。”
“一会儿我把明细要求发到你的私人邮箱里,你记得收一下。还有,”余姜海顿了顿,“这单如果你能做好,其他的大论文,小论文,甚至毕业论文也都会优先给你做。”他鼓励道,“这一批可不少呢。”
陆苇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道:“你还有没有挣的多一些的,写字的活?”
“你不是还有其他工作吗?”余姜海疑道,“写论文很花时间的,你有那么多时间吗?我可先提醒你,如果金主不满意你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我知道,但我最近……”陆苇咬了咬牙,“很缺钱。”
张英芳疾步走到路易斯的背后,路易斯还在滔滔不绝地冲其他人喷着唾沫,他的黑脸随从一脸警惕地盯着张英芳,然后朝路易斯示意了一个眼神。
路易斯转过头,见是张英芳,他望了眼不远处缩在角落里的张英飞,一脸不屑地问张英芳:“你们商量完了现在能发货了吗?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只要在合同约定的发货时间内发货就没有违约,”张英芳目光如炬,语气坚定,“但如果我没发货,一定有我的道理。”
“你不发货?”路易斯歪着头笑眯眯地盯着张英芳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杀气腾腾地向前迈进一大步,他的下巴几乎要碰到张英芳的脸。他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反应,张英芳身后的张英飞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但张英芳却纹丝不动,她镇定地看着路易斯,沉声道:“你现在就可以去展会的举办方那里告我不发货,或者去法院告我也可以。”
路易斯心里一愣,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起张英芳,似乎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即使你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找你的。”张英芳指着正好巡逻到展台外的展会保安说道,“但如果你再妨碍我做生意,我马上就投诉你干扰经营和涉嫌恐吓威胁。”说完她指了指展台上方的摄像头,“你刚才做了什么这里面都有。”
路易斯没想到张英芳竟然不怕他的举报威胁,他的气势立时弱了几分。他凶巴巴地用手点指了一下张英芳,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的。”说完掉头冲展台外大步走去,黑脸随从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缺钱?”余姜海似乎很意外,“为什么?”
“香水店的工没有了。”陆苇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后,反倒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余姜海吃惊地问道。
“上周。香水店不跟我续劳动合同了。”陆苇不想继续纠缠这个恼人的话题,快速总结道,“所以我现在需要钱。”
“我知道了,我再帮你找几个这种写论文的活,虽然累点,但挣得还可以。”
“可这种活能每个月都有吗?”
“估计不能。”余姜海实话实说,“到了假期肯定就没了。”
“我需要……一份长期的……工作。”陆苇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可能有一份工,”余姜海踌躇道,“但很危险。”
137. 局
看见路易斯从展台离开,张英飞暗暗松了口气,他从角落中快步走了出来,使劲拍了拍巴掌,高喊道:“大家都积极起来。”
员工们三三两两地重新投入工作,张英飞转过脸严肃地看着张英芳,张英芳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两人谁都没说话。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瘦高个男人远远注视着b展台里发生的一切,忽然扭头朝着路易斯的方向走去。
“危险?”陆苇诧异道,“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事吧,”余姜海蓦地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有很高的风险。”
“什么风险?”见余姜海说话变得扭捏,陆苇越发疑心起来。
“就是如果被发现,有可能你会……”陆苇犹豫了两秒还是说了出来,“从汉大退学甚至‘被’回国。”
陆苇一惊,愕然道:“什么工这么吓人?”
“帮人考试。”余姜海轻声道。
“枪手?”陆苇立刻高喊出来。
“你别喊。”余姜海低声提醒道,“报酬很高的,如果你能通过指定大学的入学考试,一次性给你5000马克。”
这是一个充满魔力的数字,它让陆苇立时变得哑口无言。
余姜海以为她动心了,试探着问道:“如果你想试试,我可以……”
“不,我不干这种事。”陆苇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代写论文也一样是替写,帮人家考试挣得又多,为什么不做呢?”余姜海不解,“你不是缺钱吗?”
“这是两回事,论文这个……是开卷的。”陆苇的心怦怦直跳,仿佛她已经替人完成了一篇成绩为a的论文,“不是完全的……作弊。”她心虚地解释道。
“开卷……”余姜海差点被气晕过去。
“总之我不做,给多少钱都不做。”陆苇气愤地补充道,“这是害人害己的事,如果被发现不仅会被大学开除,还可能被遣返回国。不仅我自己的名誉和学位没有了,还会损害所有来德国留学的中国学生的信誉。这不是简单的道德问题,这是法律问题。”
“行了行了,你不考就不考,不用给我讲大道理,”余姜海没好气地说道,“我真是‘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叫’,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个赚钱的事,还落下一堆骂名,我图什么啊我?真是活见鬼了。”
听到余姜海骂骂咧咧的,陆苇猛然醒悟过来,小声说道:“其他工都能商量,但这事……还是算了吧。”
余姜海被她搅得兴致全无,悻悻地挂了电话。
“喂,老董,你干嘛呢?”董锵锵刚接通电话,里面就传出雷兰亭标志性的大嗓门。
“我刚从超市回来。我上午在一个德国人的狩猎论坛里找到一份他们总结的给野猪吃的诱饵,德国人除了在里面加了高浓度的伏特加外,还混了些黑啤。”
“黑啤?”雷兰亭不解道,“加那玩意干嘛?”
“据说是为了增加醉酒的效果。我买了两听他们推荐的黑啤,打算放进去试试效果。”
“诶,我回来也上网做了些功课,”雷兰亭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知道怎么优化你那个绳套了,回头我把方法发你看看,你参考参考。”
“太好了,我也准备了一个新的绳套方案,到时也可以借鉴一下你的。”董锵锵忽然用神秘的口吻说道,“除了绳套,我还准备了一个全新的方案,到时咱们可以多管齐下,看哪个方法最管用。”
听到董锵锵又开发了一个方法,雷兰亭不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说道:“诱饵、绳套、还有你的新方法。哎,老董啊,我有强烈预感,这次咱们肯定能挣钱。那你想什么时候再去放养林里试试?”
“看你时间吧,毕竟我现在还没开始上课。”董锵锵也很兴奋,“如果你上课时间太紧没空去我自己去也可以。”
“有时间,肯定有时间。”雷兰亭连忙查看自己的课表,周二下午他有两节课,周三上午和下午都没课,傍晚才有一节大课。
“我明天不行,周三白天都没问题。”
“成,那咱们周三一早就去,正好我再多准备准备。”董锵锵缓了口气,“找公司的事,你问了吗?”
“你问的是能跟弗莱舍尔签合同的公司吧?我问了一些朋友,但没人懂这些。可能这事还得靠你。对不住哈。”
“我这边暂时也没问到。”董锵锵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咱们一边准备一边找着,你心里记着有这事就成。”
“放心,肯定忘不了。我这马上上课了,回头有事咱们电话联系。”放下电话,雷兰亭激动地哼起了小曲,仿佛看到了五颜六色的钞票在自己的眼前翩翩起舞。
董锵锵看着铺在卧室地上的两块大床单,心里思考着该如何把它们缝起来才能更结实。
路易斯并没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他和随从前后脚地快步走出展厅的a出口,朝着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凌志车走去。
墨镜男走到a出口时,透过玻璃窗远远看到路易斯和随从在离车还有几米时就被一个一头黑发,戴着黑超墨镜,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的青年男人拦住,路易斯回头和随从说了句什么,随从向后退了几步,路易斯被搜身检查后一人钻进了车内。
墨镜男掏出一个小本子,迅速抄下了车牌号。
路易斯坐在凌志车副驾驶的位置上,直视车的前方,吐出一口长气后,用掩盖不住的高兴语气说道:“搞定了。”
“他们发现了吗?”一个苍老的男声从后座传来。
路易斯没回头,点头道:“是的,她已经发现卢森堡那边是个空壳公司了。我认为她不会发货。”
一个牛皮纸包从后面扔到了路易斯的怀里,路易斯小心地打开信封瞄了一眼,立刻眉开眼笑道:“那违约金……”
“也是你的。”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路易斯扬了扬手中的牛皮纸包,依然没回头,打开车门下了车,带着随从渐渐走远。
墨镜男在玻璃窗内注视着黑色小汽车的远去,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138. 最后一根稻草
墨镜男接通电话却没出声,听筒里传来小吴焦急的小声:“张总,芳总让我下午去机场接您。”
“嗯,知道了。”墨镜男张全福低声道,“你去机场就好了。”
“哦,好好,那我这就去。您这边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帮我去查一个车牌,号码一会儿发到你手机上。查到结果了马上告诉我。”
“明白。”小吴迅速挂断电话。
张全福站在玻璃窗前又沉思了一会儿,才转身朝展台里走去。
陆苇很快就收到了余姜海发来的邮件,邮件里密密麻麻详细地注明了论文的写作要求。
她马上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课后作业,看说明应该是不计入期末考试成绩的。她这才松了口气,边找资料边开始草拟论文的写作大纲。
她刚拟了个开头,手机忽然发出清脆的一声短信声,她好奇地望了一眼手机屏,一行小字映入她的眼帘:您尾号8692的银行账户入账350马克。本次入账的详细信息请您登陆网银或去银行查询。
陆苇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余姜海竟然会先转账给她。
就在她恍惚的刹那,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她一惊,立即按下接通键,慌乱又不失礼貌地说道:“您好。”
“您好,请问是陆苇女士吗?”电话里传出一个柔和又磁性的德语女中音。
“我是陆苇。请问您是?”
“我是汉诺威市外国人管理局的安娜施米德尔。您的签证可能有问题。我们想请您尽快到我们这里来一趟。今天下午两点您有时间吗?”
“今天下午?”陆苇迅速翻了一下课程表,应道,“下午两点没问题。”
“好的。到时见。”安娜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请等一下,”陆苇急忙道,“您能告诉我我的签证有什么问题吗?”陆苇说着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
“这个等您过来了再说吧。再见。”安娜快速挂上了电话。
陆苇翻出自己的护照,翻到签证页,看到上面的签证有效期是到明年的1月份,时间还早得很。这能有什么问题呢?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却依然毫无头绪,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桌上的电话忽然又响了起来,看号码好像是从国内她老家打来的。
董锵锵正耐心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女房东萨沙。
“你好,萨沙。”董锵锵面带笑容地堵在门口,没有把对方让进门的意思。
看到董锵锵手上拿的针和线,又瞄到地上铺着的大床单,萨沙狐疑地看着董锵锵:“你这是?”
“喔,床单破了,补一下。”董锵锵不想说自己的事,随便编了个理由,“有事吗?”
“唔,没事。”萨沙又朝屋里望了望,警惕地瞅着董锵锵,“你最近没惹什么新麻烦吧?”
看到房东对自己的担心,董锵锵赶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哪能老惹麻烦啊?我是来读书的。”
“嗯,之前经常在街上转悠的那些亚洲面孔最近好像不怎么出现了,不过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萨沙边嘱咐边用手拍了拍董锵锵的手臂。
董锵锵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异样,手的动作也有些怪怪的。
他往后撤了撤胳膊,避开了她柔软纤细的手,同时感激地点头说道:“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记得有空了把厨房和卫生间都收拾一下哈。”萨沙见他躲避自己,莞尔一笑,打着呵欠飘远了。
董锵锵觉得她有些反常,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得关上门,继续干没做完的活儿,一边干一边琢磨逮猪的事。突然,他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为什么他不去问问怎么在德国开公司呢?
想到这,他迅速咬断手上的线,背上挎包,转身走出大门。
“喂?”陆苇一脸紧张,“哪位找我?”
“小苇啊,我是妈妈。”手机里传出一个带着哭腔的中年女声。
“妈?”陆苇愣住了,“您怎么了?”
“你爸爸他……”陆苇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
“爸怎么了?”陆苇追问道。
“他今天上午……突然中风了。”陆苇妈妈艰难地说道。
“啊?”陆苇大惊,“那爸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马上就送去医院了,医生抢救得很及时,刚出了手术室,现在还在病房里观察呢。”
陆苇的心猛地一沉,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主要是照顾一家人的生活,特别是还在读书的弟弟,平时并不外出工作。父亲这一病意味着什么她是清楚的。
“爸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会中风呢?”陆苇语无伦次地说道,“爸那么年轻。”
“其实今年春节的时候他就有过一次轻微的中风,但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没在意,”陆苇母亲长叹一声,“没想到第二次会来得这么快。”
“那我……”陆苇刚想说自己回家看看父亲,才猛然想起自己账户里的钱可能都买不起一张回国的机票了。
陆苇妈妈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安抚道:“医生说你爸爸的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你不要太担心,也不用赶回来,有我和你弟在呢。”
“那爸看病需要花不少钱吧?家里钱还够吗?”
“够够,”陆苇妈妈忙不迭地说完,忽然沉默了几秒,踌躇道,“可是你弟马上就要高考了,9月份也许就要上大学。家里的钱还要给你爸看病,所以……短期内……也许不能再支持你读书了。”
这话其实不用陆苇妈妈说出来,陆苇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上大学,住院,恢复,日常开支,哪一项都要花钱。而父亲的生病也意味着全家没有收入来源了。就算父母再怎么想支持自己,也是有心无力的。
“没事,妈,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们不用操心我。”陆苇安慰着自己年迈的母亲,“我这就去多找几份工,争取给家里多汇一些钱。等爸恢复了,你打电话给我,我想和他说两句话。”
“估计你爸暂时说不了话了,只能听你说。”陆苇妈妈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不说了,先这样吧,护士来叫我了,你爸那好像还有事要处理。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要多保重哈,不要太苦着自己了。”
听着妈妈的叮咛,陆苇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自己临出国前父亲的身影和尊尊教诲,她的心如刀绞,两行泪水从她清秀的脸庞上缓缓滑落。她拿着电话的手不住地抖动,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听完张英芳的宣布,车荔子愣在了原地。
139. 一人公司
张全福并没有和张英芳或张英飞见面说话,而是在展厅里四处游走着,时不时晃到a展台或b展台外的外沿,远远地看着展台里的工作人员忙碌。
就在他偷偷观察时,他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小吴发来的:车牌属于枝墨株式会社法兰克福分公司名下。
枝墨株式会社?看到这个名字,张全福立刻联想起日本车和黑头发的司机。他不禁感到奇怪:那个闹事的外国人难道是藤野的人吗?藤野这个家伙想干嘛?
“芳总,您刚才说我签的那100万美元的合同作废了,另外还要从我这几天的业绩中扣掉20万美元?”车荔子恍惚道。
“那个单子的风险太高,我们不冒这种险。”张英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如果我当时在场是不会同意让你们那么胡闹的。”
“可那天我们实在联系不上您才签的,张英飞总可以作证……”车荔子还想再分辩两句,张英芳伸手拦住她继续往下说:“就是因为有他的原因,所以我并没有追究你的责任。只是从你的业绩中减掉20万而已。”
车荔子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一下被减掉120万美元的合同额,到手的奖金没了,她等于白忙了两天。
“为了杜绝展会期间再出现这种情况,以后所有合同都必须有我签字后才能盖章。听明白了吗?”
见车荔子半晌不说话,张英芳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荔子本想再和张英飞求求情,让他帮着说两句好话,却看到张英飞不知何时已经晃到了a展台,正眉飞色舞地和冬一晴说着什么。
冬一晴一身新礼服,略显狼狈又不失礼貌地躲避着张英飞神出鬼没无处不在的手掌。
看到张英飞这个样子,车荔子在心里叹了口气,整个人宛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沉闷地坐在椅子上,孤零零地发起呆来。
湛蓝的天空里,万里无云,只剩下太阳在热情地烤着地表上的一切。
虽然才五月底,但中午的气温已经有盛夏的意思了。董锵锵走出地铁站的一瞬间,立刻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脱下外套拿在手里,边朝市中心走边打量周边路上的门牌号。
他在城市黄页上查到了几家咨询公司的地址,对方的介绍里也包括了开公司的业务,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他迈步走进了其中一家。
“你好,我之前打过电话,预约了免费的咨询业务。”经历过找律师后,董锵锵已经知道德国这边干什么事之前都要先预约,直接上门很有可能什么都问不到。
“欢迎,请进。”一个光头男人微笑着从柜台后站了起来,“我们这里不需要预约,您随时都可以来。”
“这样啊,”董锵锵担心自己的信息有纰漏,谨慎地问道,“您这里的咨询是免费的吗?”
“嗯,我们的基础咨询是免费的。收费咨询会在收费前先告知您,只有您在收费咨询的合同上签字后我们才会提供收费服务,您完全不用担心。”见董锵锵是外国人,光头男把他的德语说得又慢又标准,生怕董锵锵听不清楚。
“那我就放心了。”董锵锵点头道,“我想咨询在德国开公司的流程和费用。”
“请问您打算开哪种类型的公司呢?”光头男掏出一张纸,边问边在上面写着什么,“还有您开公司打算干什么呢?为了移民还是在德国长期居留?”
“不,我不打算移民。我只想开一个花钱最少的公司,我听说德国有那种一人公司,”董锵锵想了想,补充道,“我需要一个能跟德国公司签合同的公司。”
光头男让他说得有些懵,他摆摆手:“别着急,咱们一件事一件事的说。首先,你成立公司的目的不是为了移民到德国,对吗?”
“是的。我不需要移民。”
“其次,你希望尽可能地少花钱,成立一家一人公司,对吗?”
“没错。”董锵锵满意地点点头,“当然我需要这家公司能开发票这些东西,你懂的,我需要和德国公司做生意的。”
“ok,这些我都记下了,”光头男快速地在一张表格的不同选项上勾画着,然后又迅速翻到下一页,“还有什么吗?”
“嗯,我的启动资金并不多。”董锵锵有些难为情地摸摸头,“所以希望总成本能尽量少一些。”
“方便问一下您开公司的总预算是多少吗?”
“嗯,1万马克吧。”董锵锵大着胆子报了个数字。
光头男闻言噗嗤一声乐了,看到董锵锵疑惑的眼神,他连忙向董锵锵道歉:“对不起,这个数字确实太夸张了一些。唔,除了不移民,能开票之外,您开公司还有其他目的吗?比如您不移民但会办长期居留证吗?或者您是为了把您的家人,比如父母或配偶,子女什么的接到德国来团聚吗?”
“不不,我没有你说的这些计划,”董锵锵红着脸否定道,“我没有这些打算,而且我也没结婚,我还在读大学。”
“这样啊,那我大概明白了。”光头男递给董锵锵一杯水,“那我现在可以和您大概介绍一下在德国开公司的情况了。”
自从接了母亲打来的电话,陆苇的思绪就彻底被打乱了。论文大纲只拟了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
来德国这么多年,她还从未经历过像今天这种时刻。她第一次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因为心里有事,她也没心情做饭了。匆匆喝了一瓶酸奶,啃了个苹果,就草草打发了自己的午餐。揣上护照和学生证等材料,坐上了去汉诺威市外国人管理局的轻轨。
由于安娜并没有说她的签证到底有什么问题,所以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状况。
她打开护照,手轻轻摩挲着护照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浅浅地笑着,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笑容。
中午一点五十分,陆苇来到了外国人管理局的门外。
140. 纸上得来终觉浅
“首先,我要说明一点,符合你所有要求的公司是存在的。”光头男微笑道,“而且如果你不是为了移民,不是为了长居,不是为了和家人团聚之类的理由开公司的话,在工商那边申请时你的审批时间还会相应的更短一些,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优势。”
听他这么一说,董锵锵立刻变得激动起来:看来在德国开公司也没那么难嘛,那为什么没什么国人开呢?
“像你刚才说的那种一人公司理论上也是没问题的,但如果你就一个人,那你的很多事务性工作就只能外包了。比如公司的财务工作,毕竟你总会需要一个会计帮你记账和年终报税吧?”
董锵锵光想着节约人力成本,确实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那怎么办?”他急迫地问道。
“别急,这些问题都有解决方案,听我说完。”光头男耐心道,“其实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在于你的预算。”
“我的预算?”董锵锵有些懵,“1万马克还不够吗?”
“在德国注册公司虽然便宜,但还是有些费用的。”光头男摊开双手,一边算一边数手指头,“首先,在汉诺威市注册一家公司,注册资金最少要5万马克。在你申请注册时需要让工商审核机构看到你的公司银行账户里有这么多的钱。其次,你需要一个公司的注册地址,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去找,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我们也可以给你推荐。”
董锵锵迅速在本子上记录下光头男说的要求。
“我们提供给你使用的地址每月收费是100马克,每年是1200马克,必须按一整年付费。如果你使用了我们的地址,就必须采用配套的转信服务,因为你的公司可能会收到一些商务或税务方面的信函,这个费用比较低,一年只收200马克。还有刚才我们说的会计记账的情况,如果外包给我们,我们每年会收取1500-2400马克不等的费用,这主要取决于你的业务的复杂程度。涉及到公司的年终报税时,每年还会有500-600马克不等的费用。另外,每年还会有工商协会会员费,电视费,公证费等方面的杂项费用,但这都不多,加起来也就600马克之内吧。大概就是这些。”
“也就是说,在我申请时,公司账户里至少要有5万马克,然后不管我的公司有没有收入,每年都要交4000-5000马克给你或税务局或其他什么机构?”
“是的,不过这还没完,”光头男继续说道,“因为你开的是一人公司,所以法人肯定也是你自己。按照规定,如果你不想通过开公司申请移民这些事的时候,公司法人可以不用给自己开工资。但如果以后你招进来更多的员工,那你就要考虑给员工发工资了。”
“那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应该给员工开多少工资才合适啊?”董锵锵好奇道。
“这就不好说了。不同工作的薪酬差距也是很大的。”光头男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份材料看了几眼,“数据显示,去年德国境内的平均月薪大概在2500-3000马克之间。当然这是大公司的数据,我猜像你这种小微公司的员工平均月工资可能在1000-1500马克左右吧。”
见董锵锵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光头男正色道:“你除了要给员工发工资,还要给他每个月上保险及其他必须的员工福利。社保大概是他工资收入的15%-20%吧。”
“也就是说,如果我多招进来一名员工,我每个月还要支出1150-1800马克的钱为他开工资和上保险,”董锵锵结结巴巴地说道,“一年就要再交13800-21600马克?如果算上刚才您说的那些钱,每年就是17800-26600马克?”
“是这样的。”光头男脸上挂着职业微笑。
“幸亏我不用给自己发工资。”董锵锵捂着胸口庆幸道。
“第二部分差不多就这样。”光头男喝了一口水。
“第二部分?”董锵锵一惊,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难道还有第三部分吗?”
“刚才我说的每月100马克是如果你用我们的地址去申请开公司时要交给我们的使用地址的月租费,但这不是地址上的物业租金费。不同地段的物业租金费用也不同,有的每平米每个月15-20马克,有的会30-50马克,像我们这种市中心的外沿地带都要12马克呢,嘿嘿,这部分的费用我就没法给你算了,就要靠你自己去选择了。”
难怪他刚才会笑,自己的预想确实太天真了。董锵锵在心底叹了口气。难怪没人开公司,真他妈贵。
他忽然心里一动,问道:“如果我不需要一个实际的办公场所呢?比如说,我是在家soho办公的呢?”
两点整,外管局的大门一开,陆苇第一个冲了进去。
走了没几步,她就在一个角落的办公室门上看到安娜的铭牌,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屋里的人说道。
“具体就要看你的公司业务到底是什么了?有的公司可能每天都会有客户来拜访,如果在家,嗯,那就不太合适了。但如果你不需要每天招待客户,那其实在家办公是没问题的。主要还是看你的业务。”光头男缓了口气,“上面咱们说的这些数字都是区间,具体数字肯定要以实际发生的金额为准,我这么算只是为了让你先有一个大致的概念。”
董锵锵无奈又尴尬地小声说道:“这样啊,那我的预算可能……不够。”
“所以申请时审查机构才会先看公司的银行账户里有没有5万马克,如果节省点用,这5万差不多就是你开公司第一年的全部费用。”
“这……”董锵锵只觉得全身一阵冰凉。
看到董锵锵的窘迫,光头男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很多德国人也经常以为开公司很便宜,但实际上开公司的成本并不低。”
董锵锵想马上离开,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扭头就走,假装问道:“那如果申请时提交的资料都没问题,审批大概需要多久呢?”
“如果材料齐全又一切顺利的话,从提交注册材料到拿到法院登记证大概需要3-4个月不等的时间,当然这也是理论上的时间,实际有可能快也有可能慢,如果碰上假期,你懂得哈。”光头男说的很直白。董锵锵之前也有过耳闻,德国的假期非常多,一旦碰到假期,很多事就要往后延期了。
“嗯,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时间。”董锵锵踌躇地站了起来,郑重地握了握光头男的手,“我回去考虑一下。”
“没问题,欢迎您随时过来交流。这是我的名片。”光头男微笑着把一张黑底亮金字的名片塞到了董锵锵的手中。
141. 莫名其妙
陆苇推门走进办公室,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一头暗金色短发的中年妇女端坐在她的面前。
她脸部的棱角分明,眼窝深陷,略有吊眼,鼻梁坚挺,脸颊两侧没什么肉,给人一种嘬腮的感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宣布她已经不再年轻了。薄嘴唇,嘴角微微下垂。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专注地看着。她应该就是安娜了。
“你好。”陆苇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面前。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请坐。”
陆苇虚坐在她的面前,手不停地在包上摩挲着,既紧张又不安地等着她的询问,就像等待被皇帝召见的大臣一样。
安娜又看了几秒才放下文件,盯着陆苇严肃地问道:“请出示一下你的签证。”
陆苇连忙从包里翻出护照,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同时把自己的学生证也放在了护照旁。
安娜拿起护照翻到签证页,边看边敲击键盘,桌上的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陆苇的所有信息。她边看边用鼠标不时点两下,却不发一言,办公室里只能听见点击鼠标发出的“哒哒”声。
陆苇焦躁地看着安娜,不知她在找什么,试探着小声解释道:“我是今年年初刚签的,明年一月份到期。”
安娜好像没听到她的解释,专心地看着电脑里的资料。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上次延签时的银行账单你带了吗?”
“啊?账单?没带啊。”陆苇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上午您没说让我带啊。”
安娜打着官腔说道:“根据系统里的记录,上次你延签时提供的银行账单不足90天。”
“是这样的,”陆苇想了一下,解释道,“上次银行里的自动取款机坏了,打不了账单。我是在银行的柜台上打的,但柜台打的账单跟取款机打的账单有些不同,柜台无法打出完整的三个月的账单,所以最后差了两天。当时银行也给我开了证明,说明了这个情况,所以当时我的签证官才给了我一年的……”
安娜摆了摆手,示意陆苇不用继续说了:“那个证明文件我看过了,但差两天就是不合规。我现在要把你的签证改为三个月的临时签证,并且需要你立刻出具最近三个月的银行账单。”
“临时签证?”陆苇没料到安娜突然来这么一出,心里一乱,脱口而出,“为什么?”
“陆苇女士,你能马上去银行再打印一份银行账单提供给我们吗?”安娜的口气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陆苇不禁感到生气:既然要看账单,为什么上午在电话里不说,非要等自己到了外管局后再说,这不摆明了是折腾人吗?
但对方毕竟是签证官,她也不好直接翻脸或甩脸子,只能站起身,克制着怒气说道:“那我一会儿再来。”
安娜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没有任何反应。
“飞总,我是小马。我现在在法兰克福机场的接机大厅。”
“这都几点了?你是刚接到老爷子吗?”张英飞边看表边走到展台里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接到了就先去酒店,赶紧让老人休息一下。”
“不是啊,飞总,”电话里的小马迟疑了几秒,“我没接到老爷子啊。”
“你说什么?”张英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没接到’?你第一次接机啊?”
“那哪能啊?这机场我熟的闭着眼都能走几个来回。可问题是老爷子不在这趟飞机上啊。”小马哭诉道,“13点30飞机落了地,13点50开始出来人,到现在都14点10分了,我还是没见到老爷子出来啊。”
“你是不是去错地方了?”张英飞咬着后槽牙问道,“要不就是飞机航班号记错了?”
“飞总,我都问了公司的人好几遍了,航班号肯定没错。而且我还看到小吴了呢,他也没接到。”
张英飞一愣:“小吴也没接到?”
“是,我看他也打电话呢,可能也是在确认航班号呢。”
“你继续等,把眼睛放亮点,同时也盯着点小吴,一定不能让他先接到老爷子,知道了吗?”
“明白。”小马恭敬地挂断电话,翘首望了望闸口,却不见一个中国老人从里面走出来。
张英飞望了望远处b展台里的张英芳,只见她蹙眉紧皱地拿着电话,看来小吴也在跟他汇报同样的情况。
张英飞感到奇怪:小马不是第一次接机了,不会出这种错误。难道是航班号搞错了?可不应该啊。不可能小吴也同时搞错了啊。难道是国内告诉他们的航班号有误?想到这,他顺手给国内公司打了个国际长途,但国内公司反馈的信息和他手里的航班号一模一样。
张英飞百思不得其解,皱着眉头发呆:一个老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张英芳放下电话,心里也充满了同样的疑惑。
陆苇的开户银行是汉诺威市商业银行,一家本地的中型商业银行。距外管局也就是三四站的路程。虽然不远,但大中午的跑一个来回还是让陆苇出了不少的汗。
让她庆幸的是,这次银行里的自动取款机已经被修好了,她很轻松地打出了安娜要的银行流水。
等她再次赶回到外管局时,门外已经排起了长蛇队。
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取了号,又排了近半个小时才第二次走进安娜的办公室。
安娜手捧着银行账单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质疑道:“你账户上的钱这么少。你是怎么在这里生活和学习的?”
陆苇从椅子上探起身子,用手指着账单上的一个数字说道:“是这样的,我一直在一家香水店打工,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收入,这就能保障我的生活和学习了。”
顺着她纤细的手指,安娜果然在不同月份的账单上都看到了同一家公司给陆苇的转账。
“唔,那你和这家公司签的劳动合同是多长时间的?”安娜对陆苇的解释似乎抱有极大的怀疑。
陆苇完全没料到安娜会这么问,事实是在她几年的延签经历中还从未碰到过像今天这种诘难。
“我和这家公司签的劳动合同是多长时间的?”陆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疑惑地望着安娜,反问道,“延签不是只看稳定收入就可以了吗?难道现在连劳动合同也需要披露吗?”
142. 可疑人士
“我们注意到近半年有很多可疑人士通过伪造文件或其他方式来骗取签证,正是为了防微杜渐,我们才重新筛查所有在今年拿到新签证的外国人。”安娜陡然提高了声调,仿佛对陆苇的反问非常不满,她咄咄逼人地盯着陆苇的眼睛。
“您的意思是,”陆苇降低了声调,小心问道,“我是可疑人士?”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安娜白了她一眼,“所以我要看你的劳动合同,不看合同我怎么知道你的收入是不是造假的?”
这个帽子扣得太狠了,陆苇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后,急忙否定道:“不会呀。账单上的汇款方里写的是德国香水店的公司名字,您一查就知道了。”
“给我提供所有的材料是你的责任,”安娜冷漠地说道,“我没时间去帮你搜集材料。如果你不能提供合同,那我对这份收入的真实性和持续性表示深深的怀疑。”
虽然安娜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陆苇感受到的却是对方的不怀好意:不管是劳动合同还是银行账单都明明可以提前在电话里说清楚的,不提前通知也就算了,竟然还用这个当理由怀疑她。她不知道安娜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虽然还是有些慌乱,但她已经比开始时平静了一些,她知道这时候不能和签证官硬碰硬。
“劳动合同我这次没有带,我需要回家取。”陆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缓。
安娜眉毛一挑,态度蛮横地说道:“一会儿我就下班了,你明天再来吧。”
看着陆苇走出办公室的大门,安娜迅速拨通了自己的手机,低声道:“我查过她了。她的账户是有问题。”
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安娜听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如果还有类似的记得告诉我。”
陆苇失魂落魄地走出外管局的大门,明媚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她的身上,但她却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她不明白为什么安娜会突然查她的签证,突然查她的银行账单,突然要看她的劳动合同。
她在香水店的工作马上就结束了,但万幸的是劳动合同上只写了开始时间而没写结束时间。她虽然不怕给安娜看合同,但却担心安娜在看到合同后会给香水店打电话求证合同的真伪。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没有工作的事实就会无遮无拦地呈现在安娜的面前。
她不知道在没有稳定收入的情况下,安娜会如何处置她的签证,以及会不会让她限期离境。
一切都是钱的问题,没钱就不能继续读书,没钱就不能帮家里缓解压力,没钱就要承担“可疑人士”的嫌疑。
她心乱如麻地走在游人如织的街上,脑子里冒起的是一个个不安又可怕的想法。
法兰克福市中心的一间咖啡馆内,门上的铃铛一响,一个棕色卷发戴眼镜的瘦高个外国男生推门走了进来。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见角落里一个人朝他挥了挥手,他疾步走了过去。
“你好,我是安通尼。”棕发男生边说边把背着的斜挎包放在了高脚桌上,“《法兰克福娱乐报》的。”
“你可以叫我路易斯。”另一个人懒洋洋地说道,“我想卖一条新闻。”
“具体是哪方面的能说说吗?”安通尼立刻掏出了本子和笔,同时把一个小录音机放在了桌上。
路易斯看了一眼录音机,警惕道:“不要录音。”
“ok,没问题。”安通尼顺从地收起了录音机。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路易斯把嘴凑到了安通尼的耳旁,低声耳语起来。
“你收到邮件了吗?”手机里传来余姜海气喘吁吁的声音。
“收……收到了。”陆苇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阳光让她觉得分外刺眼,她恍惚着走到一个近处的路边树荫下。
“交稿时间有变化,对方要求星期二下午就得拿到。但可以再加50马克。”余姜海担心地问道,“你时间行吗?”
“行……”陆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
“那你尽快给我。”余姜海说完刚要挂电话,陆苇忽然道:“那个……”
“什么?”
“那事……”陆苇的声音细不可闻,“考试那事……”
余姜海不明所以,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没吱声。
“我想……”陆苇迟疑着说道,“多了解一下。”
余姜海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变了想法,他想了想,说道:“我现在还有事,晚点再说吧。你尽快把论文先给我。”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陆苇拿着电话的手臂慢慢垂了下来,她怔怔地看着街面上人来人往兴高采烈的人们,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哪里都不舒服。
经历了上午路易斯的一通折腾,本来客流量就不大的b展台一直到下午都没什么客人,偶有一两个走进来的客户,也是走马观花地兜了一圈就转身离开了,一看就不是什么真的买家。
而个别热心的“客户”略一分辩也能发现是其他公司派来打探产品和销售情况的同行。
车荔子穿着剪裁贴身的礼服,站在空荡荡的b展台里,望着a展台里迎来送往忙碌不已的冬一晴,心里是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冬一晴虽然在一开门就遇到了退货的藤野,但藤野一不闹二不吵,悄无声息地退了货,根本没对a展台造成任何不利影响。
冬一晴却在藤野走了后越做越熟,越做越顺,临近中午吃饭前拿下了一个南美的50万美元的单子,定金竟然谈到了10万美元。
但她担心对方是第二个路易斯,所以在张英芳没说新规定之前就先主动请示了两个张总。经过张英芳的核对,对方确实是南美一家小有名气的经销商,虽然没和美特熊鲸公司直接做过生意,但和美特熊鲸公司的部分友商有过合作的历史。最后张英芳大笔一挥,签下了这单。
老话说,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冬一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在顺利签下南美的单子后,来自四面八方的订单潮水般地向她涌来。
不过订单虽多,却都是几万到十几万不等的小单,连几十万的单子都不多见。但秉着“蚊子也是肉”的理念,冬一晴照单全收,等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早过了吃饭的时间。
上周五和冬一晴一起在b展台的萍姐今天也跟她一起在a展台工作,看着冬一晴忙得跟个飞人一样,萍姐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早早地买好了盒饭,等冬一晴一停下来,连忙把尚有余温的饭菜端到了她的面前。
“快点趁热吃吧,免得凉了,”萍姐瞅瞅四周只有员工没有客户,由衷地称赞道,“上午忙坏了吧?就看你满场飞了。”
“嘿嘿,今天上午特别顺。”冬一晴边说边夹了一筷子的土豆丝放到碗里,高兴地说道,“萍姐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签50万美元的合同呢,我之前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萍姐刚要继续夸她,忽然停住,眼睛朝她身后看去。
冬一晴见她这幅样子,疑惑地转头望去。
143. 穷途末路
“我不太明白,”安通尼皱着眉头说道,“如你所说,合同里约定的发货时间是一周之内,那这家公司现在并没有违约呀?我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内容能算新闻吗?而且我是搞娱乐圈的花边新闻的,你这个……也不是娱乐圈呀?”
“你搞错了,”路易斯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果酒,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是你要做的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安通尼追问道。
路易斯的手机忽地响了起来,他示意安通尼不要说话,安通尼识趣地端起咖啡,慢慢地品了起来。
“您好,拉默特先生……对,我是路易斯。”路易斯拿着手机耐心地听了一会儿,沉声道,“您说的没错,现在她不发货是没问题的,我完全能接受……对,没有任何异议……不不,我不能接受她的要求,因为我们的合同里并没有规定我必须有一间办公室或者有多少名员工才能采购她的商品,所以她的要求是无理的,我拒绝接受……对,很抱歉,我也很遗憾……没问题,如果对方违约,那我们就只有法庭见了……好的,好的,再见,拉默特先生,感谢您的致电。”
放下手机,路易斯看着一头雾水的安通尼,轻笑道:“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我应该关注的重点是?”
“对,重点是当这家公司违约时,我需要你用你们报纸的一整版来报道这件事。并且在你们的报道里特别要提到一个人,就是这家公司的大股东张英芳。”
“一整版?”安通尼露出惊愕的表情,“需要那么多吗?可我们也没那么多的素材呀。”
“所以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路易斯用手比划了一下,“动动手指就能用电脑上的软件生成一些照片。”
“可你刚才说的是你要卖一条新闻啊?”安通尼一脸费解。
“今晚21点你去这里看看就知道了。”路易斯说着把一张卡片放到一个牛皮信封上,一起推到安通尼的面前。
安通尼低头瞅了眼卡片,只见上面印着一行淡蓝色的小字:金色海浪酒吧。
“记得多拍点照片,”路易斯拍了拍安通尼的肩膀,同时把一张钞票放在自己的酒杯下,转身离去,“一整版哈。”一声似有似无的声音从远处飘入安通尼的耳朵里。
安通尼好奇地打开信封,里面露出一茬崭新的钞票。
陆苇坐在日头下发了一会呆,直到几声短信铃音才把她从恍惚中拉回到现实世界。
虽然她从内心深处看不起不爱读书只爱打工挣钱的余姜海,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余姜海是她认识的人里,在钱这件事上效率最高的一个人。50马克已经转到了陆苇的银行账户里。
陆苇心里清楚,要是不准时把质量高的论文弄出来交给余姜海,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从余姜海手里拿到这种活儿了。
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很不屑做这种性质的“工作”(如果这也能被称之为工作)。虽然挣钱却不干净,她自诩自己的道德水准还是很高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余姜海说的,留学生的第一步肯定是生存。如果连生存都无法保证,怎么可能去追求做学问呢?
陆苇垂头丧气地朝车站走去,心里琢磨着晚上该怎么问余姜海枪手的事。
她现在很需要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冬一晴的身后,站着的是车荔子。
见车荔子似乎有话要说,萍姐看了冬一晴一眼,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冬一晴小口地吃着土豆丝,等对方主动开口。
但车荔子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几分钟,冬一晴瞥了她一眼,奇道:“你不用工作吗?就这么跑出来不好吧?”
“反正也没什么人。”车荔子抬头望了望四周,“我看你上午的客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签了不少吧?”
冬一晴不想边吃边说,怕被二张看见批评她,连忙站起身,迅速把茶几上的碗筷分类装入不同的盒子里,然后快速地从一个包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给自己补了补妆,又整了整衣服。
“恭喜你拿到这么好的位置。”车荔子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酸溜溜地说道,“还有他们公司的实习。”
“实习?”冬一晴猛地转过头,“谁说的?”
“你不知道?”车荔子一副难以置信的口吻,“英芳总和英飞总都没和你说?”
冬一晴摇了摇头。
难道说,我还有机会?想到这,车荔子忽然一阵激动,连忙一阵风似的跑回到b展台。
冬一晴看着她的举动,只觉得她莫名其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忽然有人说道:“听说英芳总扣了她120万美元的业绩。她这次肯定没有你成绩好了。哼,看她上周那么得意,这次算是报应。”
“萍姐,算了,被老板听见就不好了。”冬一晴不想搬弄这些口舌,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我上午签的合同总额统计出来了吗?”
听到冬一晴这么问,萍姐一脸的兴奋,忙不迭道:“刚才你吃饭时就统计出来了,今天上午一共签了232万美元。”
“这么多?”冬一晴吃了一惊,“我本来以为都是小合同加起来没多少呢。”
“确实都是小合同,但是架不住多啊。”萍姐厌恶地看了一眼b展台的车荔子,“你不像那个女人,她就盯着大合同,跟飞……”萍姐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同时转头看了看远处,伸手道,“那边叫我,我去看一眼是不是又有合同要盖章了。”
张英芳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咖啡,刚要转身,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把老爷子弄哪儿去了?”
张英芳目无表情地吹了吹咖啡杯上的热气,心里已经知道张英飞也没接到张全福。
“我问你话呢。”张英飞绕到她身旁,恶狠狠道,“你还打算跟我玩藏猫猫是吗?”
“我没接到老爷子。”张英芳镇定地说道。
“你没接?”张英飞忽然笑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老爷子自己消失了?”
144. 第三点要求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张英芳哆了一小口咖啡,淡淡地说道。
“一个可以被你随意欺骗的成年人吗?”张英飞见张英芳如此镇定,越发怀疑是张英芳偷偷接走了张全福,她一定是瞒着自己有什么举动。
“你如果担心老爷子可以打电话报警。”
“难道你不担心吗?”张英飞一脸正气地质问道。
“担心什么?老爷子?”张英芳冷笑一声,朝前走去,“你以为他和你一样娇气吗?”
“只有骗子才不担心会被骗,”张英飞在她身后高喊道,“因为她一直都在骗人。”
张英芳没理会他的嘲讽,径直向展厅走去。张英飞面无表情地盯着张英芳的背影:“我会找到他的。你骗不了我的。”
展会中心地下一层的停车场,一辆墨绿色的奔驰车安静地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张全福坐在车里,手捧着一摞厚厚的照片,默默地翻看着。
一个胖硕的中年男坐在车的驾驶座上,警惕地看着四周的环境。当有其他车辆从奔驰车旁经过时,他立刻侧头躲避灯光。
“看来他跟我们的竞争对手们全都保持着很亲密的关系啊。”张全福把照片整了整,放回到一旁座位上的信封里,“这是全部的吗?”
“主要是这三个月的。”中年男给自己点着一根烟,同时打开车内的换气系统。
“那她的呢?”
“没有。”中年男摇了摇头。
“一张都没有?”张全福很意外。
“是的。”中年男回答得斩钉截铁。
张全福伸手示意他也给自己一根,中年男连忙把烟盒和火机递给他。
张全福吸了一口烟:“继续监视,有任何反常的地方立刻告诉我。另外我让你查的那家律师事务所的情况怎么样?”
“那是一家老牌的德国律所,”中年男又交给张全福另一个大信封,“你要的材料都在这里面,他们这几年推荐成功的国内上市公司很多,口碑和信誉在业内都不错,当然收费也不低。”
“他们这两年有失败的上市案例吗?”张全福接过大信封的同时有意地掂了掂分量,左手把一个厚信封交到中年男的手里。
“据我调查没有。”中年男接过信封,瞄了眼里面的钞票,满意地揣进了怀里。
就在张全福拿着信封打开车门将要下车的一刹那,中年男猛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那天我还拍到他和一个日本人在一起吃饭。”
“日本人?”张全福心里一动,把车门又关上了,“什么时候?为什么我刚才没看到这张照片?”
“那卷胶卷洗得时候被我不小心弄坏了。”中年男沮丧道,“所以只能告诉你这件事但没有照片了。”
“不要再出现这种事了。”张全福盯着中年男说道,中年男重重地点了下头。
张全福又看了他几秒,才倏地闪出车门,飘然离去。
张英飞不甘心地给国内连打了几个电话,终于得到一条对他极为重要的消息:张全福并不是由国内公司的秘书和助理送到机场出发的,而是根据他的要求,自己从家去的机场。至于他是不是乘坐原定的航班就没人能确认了。
而国内公司的人一直以为张全福就是乘坐公司给他定的飞机走的,但法兰克福的人才知道,张全福并没有乘坐原定的航班。
这就很可疑了。
张英飞把国内的人痛骂了一顿,但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张全福。
张英飞连忙给他老娘又打了个电话,老娘正在打牌,心不在焉地回道:“你爸他是自己去的机场,怎么这事你们都不知道吗?你姐也问你也问。这个死老头子,老是神神秘秘的,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哎,不说了不说了,我的姐妹都催我了……”
张英飞气得牙根直痒:张英芳果然早就知道了,所以她才能那么平静地跟自己说话。
是不是应该报警呢?张英飞很犹豫:一方面是张全福虽然上了年纪,但并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除了热衷各种运动外,他还非常注重养生,保养得看起来像个六十岁的老人。另一方面,因为经常出国,他的英语甚至比张英飞还要好一些,所以走丢这种事也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不会是被劫持了吧?张英飞突然一阵紧张,连忙晃了晃脑袋,打消了这个恐怖的念头。
他忽然对张英芳刚才的态度起了疑心,为什么她看起来就一点儿都不着急呢?既然她这个当姐姐的都不着急,那他一个做弟弟的自然就更不用着急了。
想到这,张英飞悬着的心骤然松弛了下来,又跑到a展台里和冬一晴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起来。
18点整,星期一的展会准时结束。18点30分,当天所有的销售数据全部出炉。
冬一晴全天的销售总额是287万美元,而车荔子的订单只有77万美元。而车荔子上周五的签约总额是146万美元,冬一晴的则是18万美元。
冬一晴两天的销售总额是305万美元,毫无悬念地赢得了明天继续站a展台的资格。
就连冬一晴自己都很意外,她完全没想到她竟能在本来被她寄予厚望的斯坦因都没出现的情况下签下那么多的订单。
见车荔子大势已去,张英飞主动走上前拥抱并恭喜了冬一晴。
就在冬一晴享受胜利喜悦的同时,她看到站在人群外沿的车荔子的嫉妒眼神。她示好地朝她笑了笑,却见她生气地转身离去。
冬一晴正在纠结自己要不要追出去和车荔子解释一下,张英芳忽然走到她身边,诚恳地说道:“恭喜你。”
冬一晴并不知道自己的获胜对张英芳意味着什么,她微微颔首,发自内心地感激道:“谢谢芳总的指导。”
“我还记得咱们之间的约定。”张英芳看着她说道。
冬一晴本来兴奋的脸渐渐僵住,她想到自己并没有在这两天里见到斯坦因老人,也就无法签下他的合同,自然也就没有完成入职时张英芳提出的第三点要求。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向下沉去,难道她这就要让自己走人了吗?
145.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分针指向18点35分。
董锵锵正在厨房里研究应该在制作诱饵的哪个环节里添加伏特加和黑啤的效果最好,餐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我。”手机里的雷兰亭快言快语道,“我下午又问了几个同学,但还是没人知道怎么在这边开公司。”
“哦,这个你不用再问别人了,”董锵锵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中午已经问完了。”
“你问完了?”雷兰亭的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来,“问的谁?怎么说的?”
“一个字:很多钱。”董锵锵故意调侃道。
“正经点,得多少钱?”雷兰亭听起来很急迫。
“不管是开单人公司还是多人公司,开公司前账户里都要存5万马克。如果是单人公司,每年还要花5000马克左右的运营费用。”董锵锵顿了顿,“如果是多人公司,那每年的运营费就得小3万马克。”
“其实单人公司就够了,主要是开始这5万马克有点棘手。”雷兰亭听完缓缓道,“每年的运营费其实还是能接受的,等于咱们每年至少要白抓四只猪。”
“没错,咱俩想的差不多。”董锵锵赞同道,“最关键的其实是能不能抓到猪。如果能抓到,那这个挣钱的模式就成立了。如果模式成立,我可以想办法试试能不能筹到5万马克。”
“5万可不是小钱啊。”雷兰亭既诧异又纳闷,“你去哪儿搞这么多钱?”
“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抓到猪吧,我现在还没想那么远呢。”
“哎,”雷兰亭长叹一声,“如果穆勒不出幺蛾子,区区5万马克对咱们可一点都不是难事,只可惜……”
“说实话,他那钱我根本没想过。就是判给咱们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拿到。”
董锵锵没撒谎,他确实没考虑过穆勒的遗产,他想到的是靳远放在他这的钱。
他是这么考虑的:5万马克只是放到公司账户里证明他有这笔钱而不是要马上花光,只要他不乱花就不会有其他风险。而且钱放在银行里也比老放在家里要安全的多。
他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能不能抓到猪,以及弗莱舍尔会不会花钱买他的猪。
21点22分,陆苇把写好的论文发到余姜海的邮箱后,拨了余姜海的手机号。
电话那头一直没人接,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她给自己倒了些威士忌,顺着喉咙一点点地送进了胃里。
因为没吃晚饭,所以胃里空空如也,虽然酒里已经加了冰块,但威士忌的辛辣还是让陆苇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她感到自己的胃里就像有块烧红的煤,就在她坚持不住想要灌一些凉白开浇灭那团热气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
“别挂。”余姜海说道,然后她就从听筒里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锅碗扔到水池里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略带疲惫的声音,“我刚到家吃完饭。”
“我把论文大纲和一稿都发你邮箱了,你看一下。”陆苇举重若轻地说道。
“这么快?”余姜海有些不太相信,“你是抄的还是自己写的?金主的要求必须是原创。”
“当然是……我自己写的,如果不相信……你可以用大学的反抄袭软件查。”陆苇语气坚定,但说话有些不利索。
“你喝酒了?”余姜海很敏感。
“你快点查吧。”她催促道。
透过听筒她能听到余姜海那边不时传来的鼠标按键声,她知道余姜海正在用软件检查。
晚上21点30分。法兰克福。
冬一晴一个人坐在公司的工位上,把手里的资料重重地放到桌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回忆傍晚发生的事。
18点45分。a展台里。
张英芳注视着冬一晴:“之前我说的是你必须要签下斯坦因才能留下来,但鉴于这两天你的表现,我想看看你的潜力到底有多大。”
冬一晴的心怦怦直跳,难道真让车荔子说中了?
“我会给你一个实习的位置。”张英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我们之前说过的那两件事……”
冬一晴明白她说的两件事一件是拿下斯坦因的合同,还有一件就是找到那摞合同中奇怪的地方。她用力点了点头:“芳总,我会做好那两件事的。”
“gut(好样的)。”张英芳欣慰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再勉励冬一晴几句,她的手机忽然响起,冬一晴立刻识趣地闪到一旁。
就在冬一晴琢磨应该怎么完成那两件任务的功夫,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刚要回头,只见眼前一花,张英飞已经笑呵呵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晚上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庆祝一下吧?”张英飞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
冬一晴对他有种本能的排斥。她立刻用手扶着头,满含歉意道:“不好意思飞总,今天我太累了,想早点休息。谢谢您的好意。”
“咱们不喝酒,就是找个地方聊聊天,顺便我也指导一下你的业务,”张英飞把脸贴得更近了,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你很有潜力,我很看好你。”说着,他就去拉她的手。
冬一晴还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她脸色通红,既想拒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手足无措之际,只听张英飞的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张英飞回头望去,面前站着的却是张英芳。
“我晚上要见客户,冬一晴你过来帮我准备材料。”张英芳直视着张英飞,张英飞站直身体,把跑到西服外的领带又塞了回去,悻悻地走到一边去了。
冬一晴感激地看了一眼张英芳,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说。而张英芳什么都没说,轻叹着转身离去。
冬一晴有些累了,她站起身走到茶水间,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当她托着咖啡杯刚晃悠到工位旁,忽然听到远处走廊传来轻微且凌乱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公司呢?难道是张英芳总又来加班了?
想到这,冬一晴大着胆子朝走廊走了过去,但等她走到走廊附近,却一个人都没看到。
她疑惑地转回到工位旁,刚要坐下继续看合同,突然听到旁边工位有声响,她起身想探头看一下,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她猛一转身,只见张英飞脸颊微红,酒气熏天,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146. 羊入虎口
一杯加冰块的威士忌快要喝完的时候,陆苇听到余姜海长吁了一口气。她预感到事情跟她想的一样顺利。
“ok,”电话里的余姜海听起来很满意,“没发现抄袭段落。”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抄袭的。”陆苇的声音里透着骄傲。
“可你怎么写得这么快啊?”余姜海不禁好奇,“我还怕你时间不够,帮你多争取了半天呢。”
“这几年没干别的,一直读书,就是会写作业。”陆苇自嘲道,“也没挣到钱。”
“牛。”余姜海佩服道,“我最烦写东西了,每次都不知道写什么好。你真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这句话戳到了陆苇的痛处,她情不自禁地想到明天上午她还要去外管局和移民官讨论自己签证的事。她陷入了沉默中。
余姜海对她想问的事心知肚明,见她不说话,故意说道:“论文没问题了,我明天就发给对方。今天辛苦你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听到对方马上就要挂断电话,陆苇脱口而出:“等一下……”
“还有事吗?”余姜海装糊涂也是一把好手,他要让陆苇主动开口求他。
“我……”陆苇觉得那个问题就像鱼刺一样卡在她的喉咙里,她想问,也张开了嘴,但那句话却始终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威士忌白喝了,一点壮胆的作用都没发挥出来。
余姜海既没挂电话,也没催她,就在电话那头稳稳当当地等着,等着她主动说出来。
陆苇知道自己一旦开了口,就和自己以前的道德准则说再见了。但如果不争取这个机会,她也根本没有其他的打工机会。
而现在不仅是家里的父母需要钱,她也需要钱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
对现在的她而言,只能是两弊相衡取其轻。
“我……”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想问问……上次你说过的考试的事。”
看到张英飞通红的脸,又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冬一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的身子靠在工位上,紧张地面向张英飞,手在身后的桌子上不停地摸索,想要抓点什么在手里。
“张总,都这么晚了你还来公司啊?”冬一晴见他光笑不说话,有些人,连忙主动开口,“你是忘了什么文件吗?我叫其他同事帮你一起找吧?”
冬一晴知道张英飞平时很少来公司,他根本不会知道这时候公司里还有没有人加班。她这么说就是想告诉对方,她现在能叫到外人,她不是一个人在公司。
但张英飞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嬉笑着从旁边的工位里晃着走了出来,边走边掏上衣的内兜。就在冬一晴愣神的功夫,他忽然从内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拿在手里,一步三晃地走到冬一晴的面前。
冬一晴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位置很不利。她不禁有些懊悔,刚才应该往外走才是,现在被张英飞堵在格子间里,想出都不好出。
“这,这是给你的利士,”张英飞走到冬一晴的面前,醉笑着把红包强行塞到她的手里,“给你的奖励。”
红包掂起来沉甸甸的,看起来真是不少。
就在冬一晴接红包的刹那,张英飞忽然用两只手握住冬一晴拿红包的手,同时把脸也贴了过来。
冬一晴一惊,连忙向旁边闪躲。
张英飞嘿嘿一笑,凑得更近了。
“你指的是当枪手的事吗?”余姜海故意把枪手两个字念得很重,似乎是想故意奚落一下陆苇。
陆苇觉得这两个字好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她想躲闪却无处可躲。
“是……”她的声音细不可闻。
“上午跟你说的时候名额还是有的,但现在……”余姜海故意停顿了一下,“已经给其他人了。”
“没有了?这么快?”陆苇心下怀疑余姜海的话,但却不敢太过直白地表露出来,“可这还没过几个小时啊?”
“确实没过几个小时,”余姜海冷笑道,“但你的论文都已经写完了。”
陆苇被对方噎得半死。无话可说。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有些事是注定的。
就在她欲哭无泪将要挂断电话时,余姜海忽然抛给她一根救命稻草:“这周五上午九点在下萨克森州的另一所大学里还有个入学考试,但钱不多,你有兴趣吗?”
“有。”陆苇生怕再错过一次机会,忙不迭地应道,“大概多少钱?”
“不到5000马克,具体情况我了解清楚了再告诉你。”
“好吧。谢谢你。”陆苇小声说道。
在两人通话时,余姜海只字未提联合竞选的事,陆苇也没有再提起,两人都好像这事根本不存在一样。
就在冬一晴咬牙准备推开张英飞、落荒而逃时,张英飞忽然定住了身形。
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张英飞忽然指着她身后桌上的合同疑道:“这一桌子合同你是从哪儿拿的?”
冬一晴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一边用手快速把合同摞到一起一边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想学习一下怎么看合同,我怕再碰到路易斯那种合同。”
最后这句话就像抽了张英飞一个大嘴巴一样,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你是在挖苦我吗?”张英飞忽然换了一副面孔,酒气和唾沫星子一起喷到了冬一晴的脸上。
冬一晴急忙侧过脸,分辩道:“张总,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英飞恶狠狠地问道,同时用两只手分别抓住冬一晴的肩头。冬一晴只觉得两个钳子一样的手把她的肩膀抓得生疼。
“芳总!”冬一晴想摆脱他的手,却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大喊一声。
张英飞一愣,不自觉地松开手,阴沉着脸问道:“你说什么?”
“是芳总她,”冬一晴揉着被抓得酸痛的肩膀轻声道,“让我认真学习……以前的合同,看看怎么签合同……才是正确的。我真的没有挖苦您的想法。”
“是这样吗?”张英飞的眼神里流露出极大的怀疑和敌意,他再次抓住冬一晴的肩膀,“为什么她没和我说过这事?”
没容冬一晴回答,张英飞忽然抱住了冬一晴。同时她的耳边立刻响起一个低沉又得意的声音:“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签合同的正确方式。”
147. 别有用心
他话音未落,冬一晴马上感到两只像泥鳅一样不安分的手。她一时又羞又恼,想推开张英飞。
她的身高和张英飞不相上下(可能冬一晴还高一厘米),虽然张英飞是男性,但冬一晴并不是那种娇小无力的女生。发了狠的冬一晴最后竟把张英飞推出去一米远。
在酒精的作用下,张英飞变得格外恼怒,他咆哮了一声,蛮横地再度上前抱住了冬一晴,同时朝冬一晴的脸上吻去,不住地说道:“我会手把手教你的,我会的……”
“张总!”冬一晴边推边大声喊道,“芳总马上就从卫生间回来了……”
“你不用再骗我了,”张英飞咧着嘴流着口水,“我都看见了,她办公室的灯都没亮,怎么会回来呢?你就不要再……”
两人推推搡搡,一摞合同哗啦啦地被两人碰到了地上。
冬一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芳总你来了!”
张英飞意外道:“我不知道你还这么喜欢骗人呢。”
一个女声在他身后冷冷道:“她没骗你。”
张英飞一愣,缓缓转过头,立刻看到张英芳铁青的脸。他一脸愕然,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此刻他的脑子里想的都是藤野下午跟他说过的话:晚上他会找张英芳好好聊聊。
“不然我应该在哪儿?”张英芳反问道。
晚上20点50分。
张英芳信步走进金色海浪酒吧,在跟侍者报了自己的名字后,侍者将她领入一间包房。
藤野这次穿了一套深咖啡色的西服,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展开手臂慈祥地说道:“欢迎你。”
但张英芳既没和他拥抱也没落座,而是看着他直接问道:“有事吗?”
“还是坐下说吧,”藤野似乎对张英芳的反应一点儿都不意外,他坐回到椅子上,按下桌上的按钮,不多时,一个亚裔面孔的女服务生拿着菜单走进了包间。
“两位需要些什么?”她微笑着问道。
藤野示意服务生把菜单交给张英芳,但张英芳却摇头拒绝道:“我不吃。给他点吧。”
女服务生只好把菜单交到藤野手上,藤野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说道:“那要两份七号套餐吧。”
“一份。”张英芳纠正道。
女服务生无奈地看了一眼藤野,藤野挥挥手,女服务生倒退着走出包房。
“这个茶很不错的,是我专门从日本带过来的。”藤野给张英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但张英芳只是瞄了一眼茶杯并没有喝的意思。
“你不尝尝吗?”见张英芳不喝,藤野明知故问道。
“不用了,我对这种助睡眠的茶都没什么好感。”张英芳用嘲讽的口气说道。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需要澄清一下。”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
“上次是个意外,我年纪大了,把我的药包和茶叶包弄混了,所以造成了你的昏睡。我很抱歉。所以想请你吃饭向你赔礼道歉。”
“你叫我来就是这事吗?”张英芳转身迈步朝外走去,“好意心领了,吃饭就不必了。”
“你的父亲应该已经到法兰克福了吧?”见张英芳要走,藤野忽然道,“但你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英芳心一沉,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眼睛牢牢地盯着藤野的脸,等着他说出下面的话。
餐馆外一辆停着的宝马车旁,记者安通尼拿着高级相机隔着包间的落地窗一通猛拍,将两人会面时的情景尽数拍了下来。
这时,女服务生将一盘套餐整齐地摆在藤野的面前,然后微笑着退了下去。
等女服务生下去后,张英芳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的父亲年纪大了,他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他应该尽快把这个家族的未来交给一个年轻的家族成员。”
张英芳只觉得浑身一激灵,她咬牙道:“这是我们家的事,与你无关。”
“我只是提出我个人的看法而已。为了你们公司更好的发展,当然也为了我的公司。毕竟我们两个家族还要长久的合作下去。不过……”藤野话锋一转,“你并不适合接任你们家族的未来,请恕我直言,你弟弟才是真正的人选。”
“真正的人选?”张英芳忽然笑了,“看来藤野先生不仅对我们家的管理有兴趣,对我们家的未来也有很多考虑呀。”
“谈不上有兴趣,只是我们两家的业务需要彼此关照,如果贸然选出一个不会做事的人出来,恐怕会破坏目前的良好局面。说不定还会给家人带来伤害。尤其是老人的年纪都那么大了,万一有个闪失多不好呀。对么?”藤野一板一眼地说道,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阴气。
张英芳听出藤野话中的敌意和威胁,她刚要反驳,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瞄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
“hello?”
“是我。”电话里传来张全福的声音。
张英芳刚要问他在哪,忽然看到竖着耳朵听的藤野,连忙改口道:“继续说。”
“我在公司楼下。一会儿你来这里找我。”
张英芳看了一眼藤野:“你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我也想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
“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藤野一愣,刚要问什么意思,张英芳已经转身走出了包间。
就在她迈出酒吧之际,停在马路另一边的墨绿色奔驰车里,一个镜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
“你晚上不是去见客户吗?”张英飞一句话还没说完,从张英芳的身后走出一名身材消瘦的老人,他两步走到张英飞的面前,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这一下扇得又瓷实又响亮,力道着实不小。冬一晴不禁在心里叫了声好,她甚至有些可怜张英飞。
张英飞捂着脸呆呆地看着老人,酒醒了大半,过了半晌才小声叫了句:“爸……”
“滚。”张全福的语调阴森,目光冰冷。
张英飞心里一哆嗦,幽怨地瞪了一眼张英芳,冲张全福微微一点头,闪身离去。
张全福走到冬一晴的面前,柔声道:“对不起了姑娘,刚才吓着你了。”说罢侧头冲张英芳使了个眼色。
张英芳会意,把冬一晴拉到一旁,把一张卡塞到她的手里:“你今晚就别在公司睡了,这是我的酒店房卡。酒店就是街对面拐角的那家‘皇家公园’。”
冬一晴感激地冲两人鞠了个躬,刚要走,张英芳忽然道:“别忘了你的东西。”
冬一晴一回头,张英飞刚才硬塞给她的利士映入了眼帘。
“这是刚才张英飞……总给我的。”冬一晴连忙解释道,“芳总明天还给他吧。”
“我们这边给出去的利士没有再拿回来的。给你你就拿着吧。”张英芳不容分说地把红包塞到她的手里。
冬一晴拿着红包,感觉跟做梦一样走出了公司大门。
148. 红包
“皇家公园”是法兰克福本地的一家特色酒店。之前从酒店外经过时,冬一晴曾注意过它。但注意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酒店的名气有多大,事实上,酒店的星级只有三星。
吸引冬一晴注意力的一方面原因是在于它古色古香的哥特式风格在一片现代化建筑的楼宇中非常醒目。另一个就是酒店那一排排典型的德式斜屋顶以及古朴典雅的复古式样的窗户,每扇窗户的下面还都悬挂着栽满了各种鲜花的咖啡色花盆,即使从外面看上去都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冬一晴从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能免费在这里住一晚。
她既疲惫又兴奋地走进张英芳的酒店包房,房间的装潢虽然简洁但却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她用力地撑了撑床垫,让她惊喜的是床垫并不是很多德国酒店最爱配备的软垫,而是硬棕垫。更让她高兴的是床头柜上摆着的一瓶盛开的鲜花。
痛快地冲了个热水澡后,冬一晴换上睡衣,躺在软硬适中的床上,打开张英飞送的红包。让她颇感意外的是,信封里除了30张面值5马克的钞票外,竟然还夹裹着很多面值不一的硬币。难怪掂起来感觉很有分量。
冬一晴还是头一次收到这种混合型红包,她哭笑不得地把硬币倒到床单上,一边整理硬币一边想着合同的事。不知怎么,她的心底忽然冒出游泳的念头,于是顺手拨通了大堂服务台的电话。
“你好,我想问问现在游泳池还开放吗?”
“抱歉,女士,我们的游泳池还在装修,预计要到年底才能再度开放。”
听到前台说游泳池还在装修,冬一晴忽然产生一种既视感,眼前的场景和听到的话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见冬一晴不说话,客服礼貌地问了晚安后挂了电话。
窗外的夜色很美,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虽然床垫很舒服,但冬一晴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在她起身倒水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信息:晚上她在一份合同后面附着的费用报销单里看见了一家汉诺威酒店的名字,但在汉诺威读书的人都知道,那家酒店早就倒闭不对外营业了。可为什么酒店的费用单还会出现在合同的后面呢?
这个念头就像放了酵素的面团一样越来越大,到最后,越想越好奇的冬一晴又溜回了公司。
公司里很安静,张英芳和抽张英飞嘴巴的老人全都不在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紧急救援灯放出绿幽幽的光。
冬一晴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旁,翻出那份合同。果不其然,票据上的酒店跟她之前想到的是同一家。
她不放心地打开电脑查了一下新闻,那家汉诺威的酒店在2000年底就倒闭了。但张英飞的票据却是今年3月下旬的。她又按票据上印着的酒店电话打了过去,但电话却是空号。
张英飞把已经倒闭的酒店的票据放到费用报销单里是为了骗钱吗?可公司不是他家的吗?如果汉诺威的合同里存在这种情况,那其他合同里会不会也有类似的事呢?冬一晴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知道,当她再跟张英芳汇报的时候,肯定不会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一早,陆苇在公共汽车上看着汉诺威外管局开门,等她下了车抱着所有材料冲进去时,1号位已经被另一个外国女生给抢走了,等了三十多分钟,她才走进安娜的办公室。
安娜看到她一点儿客套都没有,开门见山地问道:“材料都带齐了吗?”
陆苇一声不吭地把所有文件整齐地摆到安娜的桌上,安娜在材料里扒拉了两下,从里面拣出陆苇和香水店的合同,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看了大约有七八分钟,安娜放下材料,冷脸看着陆苇问道:“你的合同上没写终止时间?”
“哦,因为这是一份mini工,每个月的打工上限是600马克,所以……”陆苇解释道。
“我要核实一下。”安娜抄起座机,按合同上写的电话拨了过去。
陆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她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安娜好像早就知道她的工作没有了。
“你好,我是外管局的安娜舒尔茨,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陆苇的女性在你们那里工作?”
电话里传出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声音小但陆苇还是听出来那是女店长的声音。
安娜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地斜着眼睛瞟陆苇,同时用圆珠笔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陆苇的手不知所措地抓着衣角,轻轻地揉搓着,额头上渐渐出现一层细密的汗珠。
今天是余姜海交给黎俊峰任务的最后一天,黎俊峰只搞定了余姜海给他的名单上的三个人,还有七个人没有答复他。
黎俊峰知道,不答复的意思就是用沉默代替拒绝,但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清楚余姜海给他名单的目的并不是指望他真能搞定这十个人,而是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本事做好一件不易的工作。
如果是余姜海跟这些人谈,他会找到自己的筹码,比如他能给这些人介绍打工机会,但黎俊峰并没有这种打工的资源。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他终于找到一个让其他人愿意加入学习小组的方法。
用这个方法,他又争取到名单上的五个人,而剩下的两个人因为马上就要毕业了,对他的提议根本就没兴趣。
不管怎么说,搞定了八个人,黎俊峰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但他并没有急着去和余姜海汇报,他需要的是和余姜海平等对话,只是当小弟根本不是他的兴趣所在。
安娜放下电话,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问陆苇:“你的合同到五月底就结束了。六月份你就没有香水店的工作了。你为什么之前没有提这件事?”
她这么一问,陆苇马上就明白了:看来女店长刚才已经都告诉她了,十有八九女店长还会说是店里主动辞退的陆苇。但事到如今,陆苇是绝对不能承认这件事的,否则就太被动了。
149. 顺境逆境
陆苇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知道这个问题如果回答不好可能会直接影响她的学业甚至影响她继续留在德国。
想到这儿,她把牙一咬,强装镇定地回答道:“是我主动辞职的。”
“主动辞职的?”安娜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可香水店的负责人不是这么说的,她说是由于你表现不好……”
“我在大学初级阶段的学习成绩非常好,这点您从我的成绩单上就能看出来。”陆苇边说边从一摞材料中抽出一张纸,用两根手指推到安娜的面前,“现在到了高级阶段,学业变得很重,我希望能够保持我的好成绩,为我将来在汉诺威大学读博做准备。这既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也是我的父母和教授对我的期望。所以我必须在读书和打工之间做出取舍。”
安娜没料到陆苇会这么解释,她愣了愣,不自觉地追问道:“可你没有收入来源怎么生活?怎么读书?”
“这一点我已经和我的父母沟通过了,他们明确表示会给我一笔钱,用于支持我在德国完成学业。所以我才会辞职的。”
“你的父母给你钱?”安娜的眉毛一挑,“什么时候?”
“一周之内。”陆苇沉着地答道,“就像我刚到德国时那样给我一笔钱,保证我未来几年都不用再打工。”
陆苇心里很明白,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必须一口咬定是自己主动辞职的,而且表现得越自信越好。
“如果你父母不给你钱怎么办?”安娜发难道。
“我来自一个小康家庭。我的父母就我一个孩子。他们不会不管我。但如果他们真不给我钱而我又找不到新工作的话,”陆苇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那我就不能留在德国继续读研究生了。”
安娜怀疑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几分钟,似乎想分辩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苇不卑不亢、不喜不悲地站在桌前也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几分钟,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安娜忽然把她的所有材料朝她一推:“三个月之内,如果你没有找到经济来源,你的签证就过期了。”
听到对方这么说,陆苇心里的一块石头登时落了地,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她点点头,一边把材料装入包中一边问道:“是不是我拿到父母的赞助就可以马上过来改签了?”
“那就要看你的父母赞助你多少钱了。”安娜的脸上隐隐露出失望的表情。
就在陆苇刚要走出外管局大门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身后有男声用德语欢呼道:“天啊,我竟然拿到了一年的签证,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一个奇迹。”
“不是吧?”一个女声问道,“他们没问你什么吗?”
“真的,没问什么特别的,我账户里只有不到500马克了,我还担心他们会赶我回国呢。”男声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陆苇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只见两个金发碧眼,高鼻梁深眼窝的一男一女簇拥着从自己身旁走过。她既羡慕又嫉妒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才缓步走出外管局。
走在去劳动中介的路上,陆苇忽然想到:在那么多外国人里面,安娜是怎么正好发现自己的呢?她真的是因为自己年初延签时没有提供充足的银行账单而凑巧发现了吗?自己真的那么背吗?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只纠结了片刻她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对现在的她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解决生存问题。虽然余姜海答应帮她找枪手的活儿,但有了上次的惨痛教训后,陆苇根本不敢指望余姜海能说到做到。
这次如果再找不到工作,那她真的就要卷铺盖滚蛋了。就在陆苇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片花花绿绿的海报。
“你怎么这么半天才接我电话?你干嘛呢?”电话那头的佟乐乐好奇地问道。
“我刚才学车呢,”董锵锵压低了嗓子说道,“边开车边接电话会被骂得很惨的,也不安全。”
“按你说的,我把在穆勒家发生的事写了一份中文的说明,又对照着写了一份德语的,然后找了几个学法律的德国同学帮忙改了改。刚才把中德双语的文字稿发到你和雷兰亭的邮箱里了。你们这两天最好把那些话都背下来,免得上庭的时候变哑巴。”佟乐乐不放心地嘱咐道。
“谢谢谢谢。”董锵锵看了看远处停着的车,卡丽娜教练正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向他这边张望。他连忙说道:“咱们长话短说,我回去就看。替我们谢谢你的同学。还有啊,雷兰亭让我转告……”
“我上课了。回头聊。”佟乐乐生怕董锵锵多说一句雷兰亭的事,火急火燎地挂了电话。董锵锵拿着电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来到法兰克福,冬一晴一直是在公司里睡。昨晚是她到法兰克福以来第一次在床上睡觉。
由于拿到了实习位置,又找到了合同中可能的问题,在双保险的加持之下,冬一晴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眼一闭一睁就到了天亮。在饱餐了酒店给她准备的德式早点后,冬一晴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一好,就连化妆都比前一天更浓了一些。
由于昨晚看到了张英飞的失态和窘态,冬一晴很担心在展台里再碰到他。但万幸的是,张英飞上午并没有出现在a展台。
冬一晴还没来得及再多担心一会儿,参观和询问的客户就纷至沓来。由于吃了定心丸,她的心态已和之前大不一样,表达时更流畅,介绍时更自信,就连说错内容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大方承认并改正过来,到后来连她自己都吃惊自己的变化。
连着接待了几拨不同国家的参观客,冬一晴忙得脚打后脑勺,到最后只能一边回答这个客户的问题,一边修改另一个客户的合同。
由于担心冬一晴一个人忙不过来错失了更多的单,张英芳临时把c展台和d展台的商务翻译也都调了过来,几名翻译忙得热火朝天。
就在冬一晴和一名客户专心改合同条款的时候,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在她耳旁响起:“你好。”
“嗯,您好。真抱歉我现在正在修改文件,请您先去和我的其他同事沟通好吗?”冬一晴刚要抬头看是谁,身旁的客户忽然指着电脑上的某个地方让她马上修改。
“那我先去那边看看。”那个声音不急不恼,缓缓飘远。
150. 错过
陆苇之前延签或打工的时候,经常从这栋蓝灰色的三层建筑旁经过,但她从未正眼看过它,更没有仔细研究过,今天如果不是这些花花绿绿的海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是绝不会观察这栋建筑有什么特别之处的。
蓝灰色建筑离车站也就是几十米的路程,公共汽车还有几分钟才到,陆苇信步走了过去。
海报前立着一张大大的易拉宝,上面郑重地介绍了展出这些海报的原因。
原来它们都是汉诺威市某个美术学院的学生作品,今天是免费对外展出日,用于给美术学院做宣传。
陆苇认真地欣赏着海报,脚步不自觉的沿着海报走进了展厅。
展厅里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排排整齐摆放的油画,油画的尺寸有大有小,上面画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是静物,有的是风景,有的是花卉,还有一些画的是光怪陆离的几何图形。陆苇不懂画,她只喜欢莫奈的作品。
她很快就走到了一排油画的尽头,就在她想再看看其他内容时,忽然被展厅尽头摆放的一排黑白素描画所吸引。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这些铅笔画栩栩如生,内容多以人物肖像为主。当陆苇站在一副沉思的少女画前时,她被少女眼中的忧郁和感伤电了一下。
就在陆苇专心赏画的时候,一个女声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你好。你想学画吗?”
董锵锵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卡丽娜会在上课的时候问他那个行车优先权的问题了。
因为除了繁华路段和重要的交通要道外,市郊区的一些十字路口并没有优先权指示路标,这时候,汽车驾驶员必须遵守的是右方来车优先权的原则。
但他没想到竟然会碰到意外。
他的车从高速路上开下来,缓缓向市中心的方向驶去,在路过一个既没有红绿灯又没有优先权指示牌的十字路口,董锵锵探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方,见没车驶来,立刻准备提速通过路口。
就在这时,他的左侧忽然冲出一辆黑色小轿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驶来。
董锵锵没料到自己的左侧会突然出现其他车辆,但在经历了吴小溪事件后,他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碰到突发状况的应急反应,所以他只是慌乱了一秒就立刻做出了判断:如果这时他全力加速直行,左侧来车很有可能撞到他的左侧。
没等身旁的卡丽娜喊出来,他已经向右方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同时死死地踩下刹车。
就在他的车稳稳扎在地面上的时候,黑色轿车擦着他的车头电光火石一般地飞过,他似乎还听到了一些电子舞曲的声音。
“我开错了吗?”董锵锵喘着粗气看着惊魂未定的卡丽娜问道。
“不,你做的很好。”卡丽娜罕见地爆了句粗口,“这些该死的飙车族,早晚会出事。”
陆苇连忙转头,只见一个身宽体胖的德国中年大妈正笑呵呵地望着她。
“哦,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是看看。”边说边用手指了指眼前的画。
“哦,这样啊,”中年大妈说着递给她一个手册,“我们这里有面向成人的培训班,有免费的也有收费的,欢迎有空来看看。”
陆苇根本没心思也没钱报什么画画班,但还是礼貌地接过了手册,作势翻了翻,中年大妈刚要再和陆苇唠叨几句时,被其他人叫走了。
陆苇边往外走边翻看手册,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手册的最后几页,上面印着几行娟秀的艺术字,最上面写着四个字:模特招聘。下面写着对模特的要求。
陆苇本来以为招的是那些在天桥走猫步的模特,看完了下面的介绍后才发现自己理解错了,美术学院要找的是会凹造型的静物模特。
陆苇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只见刚才给她手册的中年大妈正站在一张桌子前收拾桌上的文件,她连忙朝大妈走了过去。
等冬一晴改完手上的合同,已经是中午快11点了。
她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看着展台里络绎不绝的参观者,一边想着该什么时候联系一下斯坦因。
“又忙了一上午,累坏了吧?”萍姐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旁,“午饭一会儿就能送来,到时候我叫你先吃,别老熬到下午再吃,那样对身体不好。”
自从昨天冬一晴爆发接单后,萍姐就把她奉为了女神。言语间很客气,对她照顾的也更周到了。
“没事,萍姐,我不累。”冬一晴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看着展台里的人,随口问道,“上午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人来过?”
“嗯,我印象里刚才好像就有一个。”萍姐回忆道,见冬一晴露出关切的眼神,她立刻翻开柜台上的客户簿,手指放在上面一行行的查看起来,没过几秒,她兴奋地说道,“对,是一个刚签约的新客户,叫……这名字我不会念。”萍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看看。”冬一晴顺手接过客户簿,只见上面写着一个让她意外的名字:拜迪拉斯坦因。
冬一晴一惊,连忙问道:“这人来过了?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你改合同的时候啊,”萍姐疑惑地看着她,“他说是你让他过来的。”
“啊!”冬一晴心底暗叫一声,追问道,“那是谁接待的他?他下单了吗?”
“放心吧,是英芳总亲自接待的,”萍姐安慰道,“但下没下单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看他离开的时候倒是挺高兴的。”
冬一晴千算万算没料到斯坦因竟会来过展台了,而且竟然还是张英芳亲自接待的。她怅然若失地看着地面发呆,萍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心地问道:“你还好吧?”
冬一晴还没说话,她放在柜台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难道是斯坦因打来的?她连忙朝柜台快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