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0. 中国周(16)
人多力量大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硬道理,小伙子们自发自觉地不让女生们插手,三下五除二就搭出来八个遮雨篷,汉诺威和萨尔布吕肯的艺术家各得三个,剩下两个留给冒雨观看演出的观众。
怕影响贺鸯锦等人的情绪,董锵锵提醒纪封平等人暂时不要跟所有人同步展板区被恶意破坏的事,因为展板区在教学楼大厅的另一侧,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先经过那边再来到室外演出区,纪封平和顾欣听完忙不迭答应,赵可却一脸尴尬,原来刚才搭篷子无聊时他和别人聊天已把这事当作爆炸新闻放了出去。
贺鸯锦很快来找董锵锵求证,董锵锵不好隐瞒,便把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贺鸯锦。
“展板区也没触动任何人的利益,为什么会遭此毒手?”贺鸯锦听完同样义愤填膺,“怎么会有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简直太不尊重人了。你们可千万别受影响。”
“贺老师,有同学们的道义和精神支持、有八方支援的爱心捐款,还有八千公里外的祖国和人民作我们的坚强后盾,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不过是我们成长路上的小小试金石罢了,筹备组已经着手重新制作相关材料,预计今晚就能恢复展出,并且我们还根据这个突发状况设计了应对策略,相信不会再出现第二次,毕竟做这种事的终究还是少数人。”
“说的也是,像我们这几天住的酒店就非常人性化,工作人员都很好说话,就像昨天,酒店听说我们是音乐系的外国学生想要临时找块儿地方排练,很快提出我们可以用酒店的仓库。仓库本身就很干净,他们又专门收拾出一大块场地供我们使用,所以昨天的排练才会格外顺利。我们不仅把既定曲目过了好几遍,还把返场曲目也准备的异常丰盛,大家还专门挑了几首知名度高的外国歌曲准备用民乐的形式演奏,希望造成强烈反差,带给观众们完全不同的体验。”
董锵锵因为上午的课和演出开始时间重合,不能像昨天一样等活动开始了再去教室,那样的话他肯定抢不到第一排,听讲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所以只能和贺鸯锦简单聊两句便匆匆离开。
虽然到教室的时间不能算晚,可董锵锵还是比学霸们晚了一步,只抢到了第二排一个靠窗的座位,这样他倒也省事,只要从座位上稍微起身就能看到演出现场的直播。
几乎和粉笔落在黑板保持在同一时刻,窗外传来慷慨激昂、节奏鲜明的厚重鼓声,董锵锵怎么也没想到贺鸯锦等人竟然会选《将军令》作为开场曲,如此激扬澎湃的曲子还让人怎么坐得住?
他一下走了神儿。
趁老师不备,他迅速起身又落座,一瞥之间,看到窗外的艺术家们和武术表演者已在操练,只是为观众准备的遮雨篷下面却是空荡荡的。董锵锵只觉对不起贺鸯锦等人,筹备组没提前把宣传工作做好,赶忙在笔记本上记下,准备晚上复盘时再跟众人同步。
德国学生可能久经此事,对各种声音早已见怪不怪,一个个坐得笔直,显得沉稳老练,目光要么追随教授,要么盯着课本。董锵锵受到微观环境的影响,这才收了继续偷瞄窗外的心思,重新进入沉浸式听课的模式中。
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上午的课也进入尾声,董锵锵以为一小时就该结束的古曲加武术表演却并未结束,曲子一首接着一首不说,曲子间的掌声也从稀稀拉拉过渡到热烈。
就在窗外出现超过十分钟的沉寂让董锵锵以为活动结束时,一个欢快悠扬的旋律凭空忽的冒了出来。
前奏响了十几秒,董锵锵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不少德国学生都在相视偷笑,有人还趁教授背身板书时偷偷站起朝窗外张望,等到进入正歌部分,董锵锵这才听出艺术家们用古筝、琵琶演奏的是迈克尔杰克逊的《BeatIt》,难怪德国学生反应这么快。但这一切只是开始,贺鸯锦们又接连演奏了《WeAreTheWorld》、《HealtheWorld》等迈老的经典名曲,德国学生这下彻底坐不住了,等不及教授宣布下课,纷纷起身朝窗外眺望,教授见状也只能顺水推舟宣布下课,然后慢慢悠悠走下台阶踱到窗前,跟同学们一同往外看到底是谁在跟他抢学生。
当乐声在细密的雨中逐渐消散,董锵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下楼,冲进雨中,当他打着伞走到演出场地外时,吃惊得看到同样打着伞,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群。
就在他以为上午的活动终于正式结束了时,一段优美动听的前奏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虽然演奏者刚弹了一小段,他却瞬间就听出了歌的名字。
几乎就在同时,他听到有人大声鼓掌,更有大胆者直接唱出了歌词。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他阖上双眼,情不自禁地跟着众人一起哼唱,透过闭合的眼睑,越过一片迷雾似的硝烟,在一片废墟中,他看到前赴后继、舍身忘死的医护工作者和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各行各业的劳动者在一片荆棘中用血肉之躯筑起不可思议的铜墙铁壁,一张张充满人性光辉的坚毅面孔上闪烁的都是对祖国和手足同胞无限热爱的目光。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人可以笑着去奉献,去牺牲,去面对未知的灾难,因为每个人都有对国家的爱、对同胞的爱和对脚下这片土地无限深沉的爱。
董锵锵感觉泪水就像决堤了一样怎么都止不住,怕被人看见笑话,他立即把头别向一边,却看到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淌着两行泪。
有时,人一出国就爱国了。
等董锵锵在卢森堡上完CFA培训课赶回大学时,经济系大厅里灯火通明,筹备组所有人都在大厅等着和他一起复盘。
收费爱国主义教育从我做起。
1031. 中国周(17)
“跟昨天一样,大家先同步下各自手头的最新进展,再说今天活动的心得体会,我先说下展板区的情况。”每次都是郑春花第一个总结,众人早已习惯,“上午警方来了,跟大家预想的差不多,来了就是来了,例行问话为主,因为没监控也没目击证人,所以暂时没什么进展,警方说会进一步调查,但咱们也别抱太大希望,还是按早上的分工,早晚大家都辛苦些,等结束了再好好休息。”
众人全都默不作声,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情绪上还是受到细微的影响。
“记者都来了么?”董锵锵很在意电视台的女记者是否又来捣乱。
“报社的来了,电视台的没来。”郑春花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几份报纸分给众人,“今天的采访做得很周密,对方不仅在现场拍了照,还送了样报,第六版整版都是昨天中国周开幕式的报道,基本客观,介绍的也算详实有序,中规中矩吧。”
“昨天我第一眼看到报社那个记者还觉得对方凶巴巴的跟个糙老爷们儿似的,不如电视台那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女记者看着有女人味儿,没想到两人的工作态度竟有云泥之别……”赵可叹道,“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没事儿就盯着看人家长相了吧?”纪封平挖苦道,“胸和屁股昨天也没少看吧?”
赵可被纪封平一句话怼了个大红脸,刚要反驳,郑春花见势不妙,赶忙用话拦道:“报社的人确实比较友好,没昨天电视台的那个咄咄逼人,可能纸媒和视媒的从业者素质还是不太一样。”
“电视台那边你问完他们说来不了后还有其他反馈么?”董锵锵追问道,“他们说什么时候能出中国周的相关报道了么?”
“问了,对方只字未提。”郑春花答道,“听接待人的语气像是不会有报道了。”
董锵锵心想:可能正面介绍中国的内容并不符合他们电视台的报道标准,所以才会被无视。
郑春花给方爽递了个眼神,方爽会意,嗽了嗽嗓子,朗声道:“按今早大家的建议,之前两个主题和损毁展板的全部照片已经一并加急洗了,照片的文字说明和谴责信也都打好了,新展板就在那边,一会儿大家分下工,争取大学锁门前布置好。”
“方爽你真棒,”顾欣夸道,“这么多事儿一人就搞定了,效率真高。你可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问我咱们的展板出了什么情况,这下好了,明天就能恢复展出了。”
“春花帮了大忙,还有董锵锵的建议很全面,”方爽谦虚道,“我做执行不用费什么脑子,只是跑腿简单的很,倒是你们在这边更辛苦。”
“意见箱和捐款箱都查了么?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么?”郑春花关心道。
“意见箱主要是问两个主题展为什么都撤了,还有人询问具体情况,也有人问有无举报奖励,总之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捐款的数额还在持续增加中,捐款的外国人比第一天多了不少。”
“悬赏举报?这主意不错。”赵可一拍大腿喊道,“咱们扔个一百欧,看看能不能捞个目击证人出来,如果不行就两百。”
郑春花没理会赵可的建议,转头看向纪封平,一语双关道:“今天我看到你在电影教室外来着,人不少吧?”
纪封平回道:“《无间道》是近年香港少有的佳作,又是老外都能看懂的警匪片,所以非常受欢迎,(看电影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倍。”
“生意如何?”郑春花又问,“刚才就看你一直在笑,今天的收成应该还不错吧?”
“嘿嘿……”纪封平捂着后脑勺咧嘴笑道,“万福老板很照顾我,当然也是看在各位大佬的面上,我跟他一提,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我去,你小子真去卖了?”赵可一听纪封平赚了钱,眼珠子立刻就圆了,张牙舞爪地扑向纪封平。
“你说话怎么老那么难听?什么叫去卖?不会说别说。”纪封平没好气地推开赵可的手。
趁着赵可纠缠纪封平的空当,方爽转头问顾欣:“哎,顾欣你说说上午表演的情况如何,我怎么听说今天冒雨看演出的观众特别多,大家是感觉都还不错么?”
“岂止是还不错,你们没在现场的人根本想象不到她们受欢迎和被追捧的程度,演出火得简直一塌糊涂,非常成功,堪称完美。到最后给观众准备的两个篷子根本站不下人,还是萨尔布吕肯的师兄师妹把演出篷让出来才勉强站下的,”顾欣一脸喜色,“不管是汉诺威音乐学院的,还是萨尔布吕肯的音乐学院的,在我看来水平都很高,细节处理更是无敌,尤其是她们给返场准备的那些曲目,直接让现场气氛热到炸裂。”
“这么夸张?”方爽感到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不信你问纪封平,他也看见了,后面听歌的时候他还跟着大伙儿一起流眼泪呢。”
“顾欣没说谎,确实很火,”刚摆脱赵可的纪封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道,“也不知是为什么,一听到《我的祖国》,我这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可能人上了年纪就容易伤感。”
“这是伤感的事么?”赵可刚被纪封平挖苦,没想到这么快抓到纪封平言辞间的漏洞,既然反击机会送到了嘴边,那就绝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赶忙针锋相对地讽刺道,“这叫脆弱,矫情,亏你还是个爷们儿,男儿有泪不轻弹不知道么?”
“不,这不是脆弱,更不是矫情,”郑春花正色道,“他只是被感动了。”
“我是真的觉得咱们国家太不容易了,历史上多灾多难不说,关键是人民还都这么善良朴实。再想到这次,没招谁没惹谁的,好端端的展板就都被毁了。”纪封平痛心疾首道。
赵可作了个鬼脸:“老纪,你再煽情我可就吐了。”
众人忽的扯起闲篇儿,董锵锵问郑春花:“孙涛今天联系你了么?”
“没。记者和展板遭到破坏的事我也都没和他提呢。需要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么?”
董锵锵摆摆手:“他太忙了,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万福今天断货了么?”郑春花问今天主要负责给万福帮忙的赵可。
“哎,今天又是万福老板脚不沾地、大获全胜的一天。”赵可眼中是满满的羡慕。
“赞助商那边有人盯着么?”郑春花环视众人。
“昨天还有个人坐在乐白那儿回答问题,今天好像一个人影都没有。”有人调侃道,“董总也从不坐那儿帮着镇台。”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聊得热络,董锵锵猛地想起另一件事,急忙问顾欣:“中午我光顾着赶着去教室,忘了问贺鸯锦她们几点回去,她们是不是都已经走了?我还说请她们吃顿答谢宴,结果事多就给忘个干净,她们走的时候你请她们了么?”
正专心听他人聊天的顾欣被董锵锵冷不丁一问,缓了几秒才答道:“哦,你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她下午突然说今天先不走了。”
“不走了?”董锵锵听得一愣,“我记得她之前说着急回去上课,不能多待。”
“今天演出这么火爆,她们肯定开心,我猜是演出后有人劝她们留下来给旗袍走秀伴奏后再走,她们估计也就同意了。”顾欣答道。
“古风、古曲、旗袍,”方爽双手捂脸颊,“天啊,我都不敢想那天的画面得有多美。”
“那曲子呢?还用以前的么?”纪封平问。
“可能要换音乐,之前用的是流行乐作背景音乐。”顾欣答道。
“那来得及么?”董锵锵问,“模特们不彩排新曲子就直接走(秀),行得通么?”
“放心,下午我已经通知了大部分模特了,明天下午老地方彩排。模特和贺鸯锦她们都有信心。”顾欣脸上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我效率是不是也还行?你们快点表扬我,我都等了好久了。”
听着众人猛夸顾欣,董锵锵心里想的却是:贺鸯锦等人仓促决定要留下并无什么古怪之处,就是不知雷兰亭会不会妇唱夫随一同留下,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在他心底,已在不知不觉中将雷兰亭和老白划上等号。
在目睹老白跟他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点点滴滴和所言所行后,他已慢慢意识到:人和人之间的友谊真的是阶段性的,他们从曾经的无话不谈、生死相交到现在的半形同陌路,虽然他并无苛求对方回报自己之前的救命之恩,只要能替他守口如瓶就好,但对方却做不到。两人就像两颗各有既定轨道的陨石,在短暂的相遇后,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前进。
他正想着,手机传来短信“叮”的一声,低头查看,短信内容极短,只有四个字:我上车了。再看落款,正是王蜀楠。
1032. 中国周(18)
董锵锵顿时松了口气,王蜀楠还是靠谱的,虽然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借款产生了正面影响,但终归对方没辜负自己的信任。他继而想到,同样是女性,郑春花、方爽、贺鸯锦、王蜀楠、杜蓝,甚至是远在BJ的佟乐乐,都能做到言而有信,为什么单单是陆苇就不行呢?但言而有信这件事明显又和性别无关,老白、雷兰亭不着调,老丁、陆杉、纪封平等人却行事稳妥,也许是因为自己还没机会跟对方过钱,一旦相互间有了金钱方面的羁绊,靠谱的人也会变得不靠谱。
他还没来得及给王蜀楠回短信,郑春花已不声不响地凑到他旁边问道:“外面雨下得这么大,明天你那同学还来得了么?”
他有些骄傲地举起手机,把短信展示给郑春花,郑春花瞄了一眼后,什么都没说,一挑大拇哥,重重点了下头。
郑春花立即把王蜀楠明天将准时到达的喜讯告知众人,大家都很开心,又是一番对董锵锵的吹捧。
郑春花问道:“纪封平,明天王蜀楠演讲用的教室都检查过了么?电脑设备、投影仪什么的呢?”
纪封平笑着应道:“放心吧主席,复盘前我去教室又检查了一遍,都好着呢,肯定没问题。”
“我有个问题,”方爽道,“王蜀楠既然能来,那之前给她准备的备选方案就用不上了,但备选项目这几天已经彩排过了,明天不能上的话,后面还用上么?如果彻底不用上了,会不会太伤人?”
“那样确实伤人。”顾欣赞同道,“既然是中国周,我们也应该给她们提供一个展示风采的机会。”
“那这样,方爽你一会儿问问备选方是否愿意第四天或第五天演出,她们是户外项目,也要考虑未来几天的天气情况。”郑春花拍板道,“时间也不早了,外面雨越下越大,体会和建议方面如果大家有什么想法就尽快说,没有咱们就抓紧把展区布置了,然后尽快回家。”
顺着她的话,众人齐齐望向窗外,雨夜的风呜呜地吹着,夜空中偶有闪电划过,灰色的雨云后就会亮起一团惨淡的白光,勾勒出遗落在窗上的条条雨迹。窗外的大部分路灯已熄灭,只有部分路灯还在顽强地和风雨抗衡。雨在风的掌心里被肆意揉捏,细密的雨丝在附近苍白路灯的照射下闪烁着暗色金属光泽,雨点不时洒落在玻璃上,发出不规律的沙沙声,雨水顺着窗户向下蜿蜒流淌,透过玻璃上的水珠再看窗外的灯光,水珠都泛着斑斓的小圆光晕,窗户下方靠近踢脚线的位置已然被浅灰色的水汽覆盖,想来连着几天的降雨已让室内外形成了温差。
众人纷纷表示活动已经实现预期,接近完美,暂时没什么需要额外补充的点了。
董锵锵却道:“这次大家都很辛苦,牺牲了个人的学习时间、精力、心血,甚至打工时间,所以我建议继续加大宣传,让中国周的影响力更大,各位以后在简历上也有的写。”
“你觉得还能怎么加大?”赵可迫不及待问道,“在教学楼和市中心撒广告么?”
“那样自然更好,但少不得又要花钱,咱们还是尽量秉持少花钱多办事的理念做事比较好。”
“直说吧,有落地方案么?还是就随便务虚一说?”赵可没等到答案,言语有些着急。
“我想请春花邀请报社记者参加后续几天的中国周,争取把这次中国周作成一个专访性质的连续报道,而不是只有一天一版。其次我看到昨天活动的照片已经陆续出现在咱们的学生论坛里,各位家里可以随时上网的能不能辛苦些?把这几天的精彩图片、视频发到那些和特里尔学生论坛互有友好链接的大学论坛里作推广。这样会占用各位的个人时间,但成本可能也更低一些,明后天是周末,不用上课,我也会在机房里作同样的事。”
董锵锵的建议不仅务实,更关键的是便宜,郑春花首先表态一会儿就去联系记者,其他人也认可他第二个建议。
正事说完,大家迅速分了工,正准备重新布置展板区。
就在这时,从大厅的四面八方不知为何涌出不少中国学生,他们三三两两走到筹备组面前,纷纷表示因为听说了展板区被人恶意破坏的消息,所以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明后天都是周末,干活干的晚些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他们有住在大学附近的,也有住在其他地方的。有自己主动来的,还有被朋友喊来的,到最后甚至还出现了国际友人的身影。
望着一张纸真诚热情的面孔,想到大家深夜都没走,自发留下帮忙,筹备组每个成员的心头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最柔软的地方扎了一下,可要做的事确实多,没时间长久感动,好在方爽和董锵锵已经有过一次布展经验,在两人部署下,所有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大学保卫处的人远远看到一堆人在大厅一隅聚集,且人数还有愈来愈多的趋势,不知何故,担心又有破坏行为出现,很快派人过来例行询问,在郑春花不慌不忙地出示了大学颁发的临时摆放设备的许可证后便只是远远看着,不再过问。
上一份展板无端被毁让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心里都憋着团火,众志成城之下,新展板的布置速度推进极快,整个过程也被董锵锵用相机完整记录下来。
雨从大变小,又从小回到大。
当方爽将最后一封谴责信贴到最后一块展板的醒目位置上时,所有人开始自发鼓掌,董锵锵及时用相机记录下这宝贵的一幕。
镜头下被破坏的展板照片在夜晚看仿佛被施了魔法,感觉比白天更触目惊心,凡是仔细端详过照片的人都能从照片里的破坏程度清楚地体会到破坏者的不怀好意,纪封平、赵可等人都对董锵锵的这个建议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可更是有感而发,力主郑春花在展板区同时张贴悬赏举报令,这个建议同样获得了在场多数人的支持,郑春花顺应民意,当即把这个悬赏令的撰写和张贴任务交给赵可,赵可一晚上见其他人都因做事有模有样得到称赞,哥们儿纪封平更是给中国周作了不少贡献,他也不是甘于人后之徒,好容易得到一个表现的机会,表面虽平淡,心中却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表示最迟明晚复盘时就能贴出来。
按之前约定,董锵锵负责当晚执勤,就在众人相互告别之际,本已走远的郑春花忽又去而复返,朝他走来。
他以为郑春花忘了东西或有事要交代,赶忙迎了上去。
1033. 中国周(19)
“有个事得跟你商量下。”两人还隔着几米,郑春花的话已经出了口。
“你拿主意就行。”董锵锵以为又是工作上的事。
“不是中国周(的事),是……特里尔应用技术大学有个同学想跟你认识一下。”郑春花似乎欲言又止。
“认识我?”董锵锵会错意,顺嘴说道,“如果对方想要旅游打折,那还是得找老白,我说了不算。”
“跟老白和乐白都没关系,她就是想认识你。”郑春花又强调了一遍。
“对方什么人?认识我干嘛?”董锵锵愈发糊涂,不知郑春花到底想说什么。
看到董锵锵的直男反应,郑春花也没故弄玄虚,直接揭了谜底:“这次你表现出众,恭喜你多了个女粉丝。”
“女粉丝?”董锵锵本能拒绝道,“那不用认识了,我有女朋友了。”
“想什么呢?”郑春花忍不住回怼道,“你也太自恋了吧?哦,人家想认识你就是想当你女朋友啊?为什么你们男的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呢?”
董锵锵听到郑春花的讽刺不仅没急,反而哈哈一乐:“我这不是防患于未然么,也是替对方担心,怕她一不小心掉进爱情的陷阱。”
郑春花被董锵锵的自负气笑了:“别贫了,跟你说正经的呢。”
“真不用介绍,认识了干嘛?”董锵锵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严肃,他确实不知郑春花为什么坚持要给他介绍个女粉丝。
“咳,要么说你思想太复杂呢,你还想干嘛?人家女生想和你认识一下,无非就是欣赏你,想多交个朋友,打开自己的社交圈,你不用多虑,人家有男朋友,不会掉入您老人家设置的爱情陷阱。”郑春花故意把“设置”和“爱情陷阱”几个字咬文嚼字念得很重。
“有男朋友还认识其他异性干嘛?找备胎么?”董锵锵坏笑着反问道。
“你这人思想太龌龊。”郑春花假装对董锵锵不齿,“现在我开始替姑娘担心了。”
“那麻烦郑主席替我回了对方吧。”董锵锵收起笑容,正色道,“‘假如她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
“你少学钱老说话。”郑春花说完摆出一副“瞅给你吓得”的不屑表情,转身离去。
离教学楼锁门也就一个多小时,董锵锵在大厅里的小卖部买了面包和水,顺便借出一把凳子,把展板区摆成一个圈,自己坐在圈中间边复习边听着动静。
窗外雨密风骤,大厅里却一片静谧。陆陆续续有下了晚自习的学生从展板外路过,有人会停下驻足观瞧,有人则匆匆而过。
董锵锵读得正起劲,头顶处的吊灯开始一盏隔一盏熄灭,紧接着传来舒缓的轻音乐,这是提示教学楼内的所有人,距离大楼锁门只有五分钟。
他在书上看到的地方轻折了个书脚,起身将所有展板物归原处,心里想着一会儿到家就不给王蜀楠打电话了,让她在火车上好好学习和休息,但是得给杜蓝去个电话说说今天的情况,他知杜蓝每天看书也不会太早休息。
他将目光投向大厅另一侧的万福摊位,只见摊位上空无一人,一众设备早已收拾的井井有条,他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万福旁边好像多了块花里胡哨的易拉宝,却不是之前见过的乐白的,难道是捕蝉的?可端木并没跟自己提过他要弄易拉宝在中国周上打广告啊?再说端木这两天根本都没联系他,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好奇心促使他朝那块易拉宝走去,就在他将要走到时,兜里的手机响了。
却是冯冲。
“陆苇联系我了。”电话接通的刹那,冯冲直截了当地说道。
“她怎么说?”
“姑且能算是态度认真的道歉。”
冯冲的语气里没任何火气、愤怒或不屑,这让董锵锵感到些许意外,而且听他这意思,陆苇应该是并没告诉对方已经先联系了自己。
“那她对之前的行为有什么解释?”董锵锵明知故问。
“她说大学那边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拖了她一学期,再发的录取通知书就是这学期才能入学的,所以她寒假时伪造了份假的材料给我,我轻信了她,当然还有你。”
“那你现在什么想法?”
“我不管她现在是不是大学生,对骗子,我是不会再考虑的,我相信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以以后我也不打算再跟她合作。”
“那你告诉她你的态度了么?”
“当然,我让她死了再合作这条心。”
“她怎么答你的?”董锵锵对这种挤前列腺式的问答颇有些力不从心,这个冯冲就不能痛快点一口气说完么?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也没祈求得到你的原谅?”董锵锵还以为陆苇深夜来找自己是让自己帮着说情,现在看来,自己有些鲁莽和武断了。
他有些懊悔,那天应该先跟陆苇把话说完再上楼找老白。
“道歉有,解释有,祈求原谅没有,我也没看出来,她还是个硬骨头。”冯冲的语气似乎隐含了几分赞许。
董锵锵暗想:看来陆苇还真是如她所说,只是解释和道歉,没有其他。
“没事了,我就跟你说一声。”冯冲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一下,”董锵锵站在易拉宝前,望着上面的暑假中文班广告和冯冲的个人简介,“我看到你暑假中文培训班的广告了。”
“哦,你说万福摊子旁边那个?”冯冲拿话遮道,“我刚正想跟你说呢,一打岔给忘了。怎么样?还醒目么?”
也许是因为夜深了,也许是因为他有些饿过劲儿,董锵锵的脑子忽然异常清醒:既然冯冲暑假还要继续开班,理论上他是需要人手的,陆苇现在绝对符合他的用人要求,他却绝口不提,似乎是在等别人求他,但陆苇虽然打了电话却根本没开口,看来冯冲是想从自己这儿寻求突破。想明白这点后,董锵锵没抻冯冲的话茬儿,他不会再轻易为陆苇开口求人了,人吃一堑后得长一智才能有成长。
“广告很大气,预祝你假期班圆满成功。”董锵锵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1034. 中国周(20)
冯冲起先认为把暑期中文培训班摆到万福小吃旁并不合适,毕竟教知识和教做饭不可同日而语,但在观察了一天万福受欢迎的程度后,他决定还是向现实低头,庸俗就庸俗吧,谁还不是个俗人?就万福的火爆程度,不蹭它热度简直天理难容,再说美食这块金字招牌也可帮他把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潜在客户先筛出来,如果连中国美食都打动不了人,那对方一定也不会花钱学中文。
事实也如他所料,虽然只打了一天广告,却当天就开张,很快签下第一个报名学中文的人,备受鼓舞的他踌躇满志,按这个速度,他完全可能在大学安排给他的两个暑期班的教学任务外再给自己攒个班出来,如果一切顺利,他的暑假班甚至可能都不止一个,看来中国周结束后这个广告都不能撤。
董锵锵猜的八九不离十,冯冲确实想体验一把被两人苦苦哀求又断然拒绝的心情,但他没料到的是,不仅董锵锵这个介绍人不求他网开一面,就连陆苇这个本主竟然也不求人,虽然道了歉,却没流露一丝一毫想继续教暑假班的意思。
他不相信陆苇没看见暑期班的广告,就算陆苇不在特里尔了,董锵锵也应该会告诉她,他也不相信陆苇能一直跟自己耗下去,教中文这么轻松又挣钱的活儿放到哪儿都受欢迎,她陆苇不是缺钱么?那先低头求人的总不该是他这个被骗了的人吧?
那也太没道理了。
虽然有适合雨雪天气的四驱,但在倾盆大雨的加持下,雨刷器即使开到最大仍看不见前路,时不时没有路灯、介乎陡和不陡之间的蜿蜒山路让董锵锵不敢把车开得太快,等小心谨慎地开到家,时间已过了零点。
杜蓝整晚都没给他打电话,他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给杜蓝打,又担心时间太晚吵到杜蓝休息,挣扎了几分钟还是放弃了。
怕陆苇再次“埋伏”自己,他把车停好,坐在车里观察了几分钟车外的环境,确定没人后才下车用冲锋衣护住头顶跑进了房。
从喷头涌出的水不仅冲还有些烫,一晚的乏意此时才得到了稍许的缓解。他走出淋浴隔断,有风从斜开的窗吹进,带来寒意的问候,他不由连打了几个喷嚏,正考虑要不要吃个感冒片预防下感冒,就听自己屋中传来一声比一声嘹亮的乐曲,深夜里听着极为刺耳,他也不知谁这么晚了还会给自己打电话,既担心是董母打来的,也担心高音再次刺激到房东,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屋。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电话那头的杜蓝着急道:“抱歉抱歉,不是吵醒你的吧?最近连轴转的上课,脑子不太清醒,白天到了学校才发现手机落在了家里,晚上在图书馆看书也没法给你打。你那边下雨了么?慕尼黑这边雨贼大,我也刚到家,看你一直没打过来,也不知你到家没,就想着赶紧问问你,等拨了电话才想起你可能睡了,再想取消你却已经接了。”
杜蓝的话让董锵锵瞬间被温暖到,心间淌过一道暖流,既有被关心的感动,也有些许愧疚,本该是自己主动给对方打过去关心的。听到董锵锵说刚洗完澡,杜蓝这才宽心,董锵锵打开免提,边用浴巾擦拭身上的水边听杜蓝聊她的近况。
虽然开学才一个月,杜蓝的课业任务却已相当繁重,毕竟是慕尼黑工大,虽然德国没有英美那种精英大学,但在德国自己的教育体系中也还是有一般大学和牛逼大学之分,慕尼黑工大凭借全方面的优势从很早便属于后者之列。
杜蓝用很平常的语气表示自己每天都有看不完的书单、做不完的各种大小练习,定期和教授或助教碰面讨论学习上的问题,以及参加的三个课题小组,需要经常查资料、定期小组讨论和演讲彩排等,每天课后差不多要花三个小时甚至更多时间,就像今天是星期五,很多德国学生在上完课后或能回家和家人共度周末,或可以聚在一起休闲放松,她却每天雷打不动:在学校上了一天课后继续泡在图书馆里使劲学,没有周末和学习日之分,每天都是学习日。
不过杜蓝也承认,虽然辛苦,但书读多了,专业上的难题多少会少些。上学期的补考让她明白,即使她能接受自己以及格分通过考试,想靠考前最后两三个星期临时抱佛脚突击背诵也是无法实现的,必须平时抓紧,而学习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有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虽然收获多少因人而异,但相比很多有付出却没收获的事已经划算了很多,而收获又会带给人成就感,不管是在学习、工作还是生活中,必要的成就感哪怕再少也还是要有,否则任何事做起来都太过无趣,也难以长期坚持。
杜蓝每天转这些车轱辘话并不会让董锵锵感到厌烦,相反,他发自内心的欢喜,一方面他知道向他倾诉也是杜蓝舒缓压力的方式之一,另一方面,杜蓝善意的提醒对他也是督促和鞭策,不会因一时的成绩而沾沾自喜,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现在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忙中国周的各种琐事,学习上的事却还没出现任何耽搁,所有在听科目不管期末考还是不考,全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董锵锵的回答令杜蓝感到满意,也就没再唠叨他的学习,把话题转向中国周。她周围的新鲜事极少,认识的朋友或闺蜜每天忙的那些事听的多了也变得了无新意、乏善可陈,听董锵锵讲发生在身边的故事也是她为数不多的生活乐趣之一,尤其是发生在董锵锵身上和身边的故事永远那么多。
倾诉永远是双向的,董锵锵自然也会向杜蓝倾诉自己学习上和生活中的苦闷,这时的杜蓝就变成了非常好的倾听者,既会安静的听他娓娓道来,也会站在他的立场体贴他的委屈。当他说听到红歌会忍不住泪流满面,她说那一定是情之所至,他说展板区被无端破坏,她会义愤填膺跟他一起骂对方人渣,他说婉拒了房东老太太送西服或借西服的美意,她会捧哏说咱们的优良传统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他说起对老白、雷兰亭和陆苇的阶段性友谊的认识,她用杰罗姆·大卫·塞林格的话劝慰他,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
两人虽认识一年多,又共同经历了不少事,但身处两地、聚少离多并没让两人的感情如同在一地的情侣一样火速陷入情网,反而有时会因两人各忙各事而疏于交流,好在一路走来,除了老毛子那次,两人谁都没轻易舍弃这段感情,尤其是遇上非典后,两人的交流不减反增,心和心也比之前走得更近,倒是因祸得福。杜蓝在电话中撒娇的时候也与日俱增,董锵锵也不再老一本正经的端着,两人都开始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可爱。
杜蓝对董锵锵描述的旗袍秀似乎颇感兴趣,对几次彩排和走秀细节打听得很是细致,董锵锵以为这是旗袍对女性天然的吸引力,便邀请她过来走走看看,当天正好是星期天,早上到晚上走,也不影响她第二天上课,看现场直播肯定也比事后看录像和照片更身临其境,体验更好。
董锵锵这边讲着,杜蓝那边半天没吱声,董锵锵猜她多半是缩在被窝里给自己打的电话,听着自己的故事和窗外的涟涟雨声,不识不知中已悄然入眠,当下轻轻说了句“晚安”挂断电话。
由于晚上复盘后在展板区学习了一阵,开车回家后又跟杜蓝聊了半天,董锵锵晚上吃的那点儿碳水化合物早已消耗殆尽,他知道自己在过饿时不易入睡,就想着自己热点牛奶助眠,打开冰箱门却发现自己忘了买牛奶,翻了翻自己的储备库,找出一包将要过期的红烧牛肉的方便面扔进锅里,关上厨房门,将两扇窗户大开,虽然煮面不违反住房规矩,但汤料都加进去,释放出来的气味儿还是很浓郁的。
滚沸的水将四四方方的方便面板轻易撕开,柔软的面条如散乱的毛线纠缠在一处,扔进锅的蛋黄迅速被一层白膜覆盖,几片培根在沸水中忘情地舞动,他关了火,盖上盖子,正想着是找个海碗还是直接捧着锅吃,就听身后传来门轻微的动静,他以为房东起夜,下意识转过头,却见老白推门走了进来。
“这么晚还没睡?”董锵锵着实没料到老白这么晚不仅没睡,还会下楼找自己说话,看来是专门候着自己的,他把离自己最近的一把凳子拉开,客气了一句,“面多,一块儿吃点儿?”
不管两人之间是不是真有矛盾,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老白大马金刀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有一口就行。”
这下只能用海碗了,好在是包加量版的方便面,两人分倒也不至于太寒酸。
趁着盛面的空档,董锵锵偷偷嗅了嗅鼻子,又趁机观察了下老白,对方似乎并没喝醉的迹象,说话时也没酒气,神智还算清醒,动作也正常。
“找我有事?”董锵锵挑起几根面条,边吹边问。
老白却根本不吹,低头狼吞虎咽地猛吃几口,被面烫了嘴才囫囵停住,把筷子拍到桌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这个画面让董锵锵产生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好像之前在哪儿经历过一模一样的场景,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汉诺威。他看到老白的嘴一开一合,像在说着什么,却因窗外骤然响起的霹雳和厨房玻璃的共振而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刚才说什么?”等巨大声响渐渐远去,共振慢慢消失,他问老白,“打雷前那句。”
“我问你每天这么晚回来,”老白直勾勾地盯着董锵锵的眼睛,“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董锵锵本来想回老白:我周一到周五都是全天的课,周五还要去卢森堡补课,这两周又要处理中国周的事,所以回来的晚,再说家里没网,查东西很不方便。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跟对方解释什么,但这时不说话感觉很怪,说了又像是在辩白,更怪。
他没看老白,也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吃着碗里不多的面,以及他留给自己的荷包蛋和培根。
老白也不催他,就盯着他把一碗面吃见了底,才听董锵锵慢悠悠地反问道:“我干嘛要躲你?”
老白的脸不知是刚才吃面太快还是别的什么,比进门时红了不少。
“不躲我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1035. 中国周(21)
董锵锵没理会老白这个问题,起身把自己碗中的汤汤水水一股脑地倒入洗碗池,利索地刷了碗筷和锅,顺手将餐具搭在晾架上,餐具上的水从晾架上滴落到晾架下的托盘,董锵锵把洗碗池排水口过滤网中的残羹悉数捞出,投入厨余垃圾桶,房东讲究垃圾分类,这些细节他一直做得很好。
做完这一切,他指着老白的碗问道:“这些(你)还吃么?”
老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见对方不吃,董锵锵伸手去拿他的碗,手快碰到碗时,老白伸手把碗往自己的左侧轻轻一拨,董锵锵抓了个空。
董锵锵明白老白一定要得到答案,转身拿起洗碗池旁的抹布,低头擦干手上的水,把抹布再次物归原处时才看着老白的脸一字一句道:“有些话其实我不想说,但既然你问了,再不说未免太不坦诚。这段时间我们沟通的少是因为我觉得作为朋友,你并不尊重我,而且不止一次,现在的我确实不知该怎么跟你沟通。”
“如果你指的是我把大众股票的事告诉了雷兰亭,我承认是我的错,是我喝醉后的口无遮拦,我向你道过歉。”话虽这么说,但就连老白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解释着实苍白无力,但他现在也只能这么为自己开脱。
“老白,股票的事一开始我不愿告诉你,是因为那里面不仅涉及到巨大的资金风险,还牵扯到我的商业伙伴,可最后我还是顶着商业伙伴的压力和质疑选择告诉你,是因为你和乐白碰到了非典如此棘手的麻烦,并且短期内可能也找不到什么有效办法来增加公司收入。但我也跟你很正式的提过,我跟你说过的所有内容都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但你不仅不保守秘密,还弄得人尽皆知,雷兰亭找我也就算了,就连廖成这种刚认识的都跑来问我,你让我怎么再跟你说话?我该说什么?指责你心里装不下事儿么?”话开了头董锵锵便不想再藏着掖着,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彻底说开,他也不怕老白生气或翻脸,再说他有什么好气的?“而且你刚才说得没错,咱俩一墙之隔,你用短信跟我道歉我确实不该再挑你的礼。”
老白听出董锵锵的嘲讽,想为自己辩解,但搜肠刮肚后却发现找不到任何理由。
沉默控制了他的喉咙。
董锵锵这次没再问,而是直接收走他的碗筷,刷好后同样放在了晾架上。
“如果年底真完不成业绩,我想让廖成进来当乐白新的投资人,把之前的汤和季都清出去,当然也包括徐,雷兰亭说他也能试着帮我寻找新的金主,所以我才……”老白声音疲惫地和盘托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所以你才拿我的秘密当筹码来跟人做交易,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找到了新投资人,你也得先做好自己的生意,只有生意才是你的护身符,你难道还没意识到你所有的麻烦都是从你认识金主后才开始的么?”董锵锵说完猛然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让房间内霎时变得异常安静,窗外的春雷声渐渐远去,涌进厨房的气流将大开的窗子吹得不断磕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连绵不绝的细雨透过窗户潲进厨房,董锵锵转身关上了窗户。
“我已经把易拉宝撤了。”过了半晌,老白才小心翼翼地开启了新话题,“这两天有人去乐白咨询,也不见你在捕蝉前有个应对。”
老白虽示好,董锵锵还是想问一句“下次易拉宝上写我名字前能问一声么”,但转念一想,易拉宝摆了两天,撤不撤已经无所谓了,这时再纠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考虑到以后两人的关系大概率会变得更差,有些话不如现在说。
“房东说你只能住到五月中,然后就得搬出去。”董锵锵没提房东厌烦老白不分时间和场合酗酒的毛病。
老白点头道:“她今天找我谈了,钱也退我了。你放心,我不会赖在这儿,月中就回去。”
回去自然指的是回汉诺威,里面隐隐有些“我不会再碍你眼”的意味。
“回去少喝点酒,有空还是想想怎么抓业务。”董锵锵觉得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苦口婆心了。
老白眉头紧蹙,怔怔地凝视着面前的桌子,只觉喉咙干涩:“去年(我)还幻想着先融钱,再玩命做业务,争取能多攒些钱,好今年春节见两边父母,五一结婚,但人算不如天算,钱虽融到却对赌无望,业务业务没了,钱钱没挣到,爱人也跑了,现在想想,就像一口气做了成百上千个梦,醒来却全都不记得了。
这话董锵锵初听也觉得伤感,但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犹豫再三不知该怎么接,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见董锵锵不表态,老白识趣地站起身,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和别人说你的事了。”
董锵锵目送对方走到厨房门口又转过身:“对了,徐铜鹰可能最近还会找你,她说有事要问你。”
“她也要买股票么?”董锵锵淡淡笑着反问道。
老白吃了苍蝇似的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地离开了厨房。
下了两天后,老天终于在星期六的早晨收了心,虽然雨仍未彻底停住,但雨丝已经小到不打伞也能容忍的程度。走出家门,董锵锵放眼远眺,饱满如厚重棉花糖般的单体蓝灰色云团正沿着摩泽尔河向西边快速移动。
等他赶到火车站,广播通知火车晚点十分钟。
时间充裕的董锵锵悠哉悠哉地给自己和王蜀楠买了面包和咖啡,然后坐在站台长椅上一边抛着面包渣吸引站台上傻大笨的鸽子一边耐心地等待。
随着一声长鸣,火车由远及近地进了站,由于时间太早,站台上除了检票员便再没其他人。长长一列火车只有车尾处下来一个背着书包的胖胖身影朝他不断挥手,正诧异间,却听那个身影远远喊出他的名字。
“王蜀楠?”望着越走越近的故友,董锵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
他记得去年暑假时王蜀楠还是个身材匀称的姑娘,差不多一年不见,王蜀楠的尖下巴变成了胖乎乎的可爱圆脸,下颌线也消失了,更夸张的是,整个人像气球一样吹了起来。两人再度重相逢的第一印象里,董锵锵觉得唯一没变的似乎只有王蜀楠的精气神。
“你这是?我第一眼……都没认出你。”董锵锵把装着吃喝的袋子递给王蜀楠,“喏,你的面包和咖啡。”
“别提了,一言难尽。”王蜀楠上下打量了董锵锵一会儿,欣慰道,“你倒还原来那样,没什么变化。”
“谁说的?”董锵锵拍了拍小肚腩,安慰对方,“天天坐着,都长肚子了,只不过贼肉都狡猾,自己藏起来了。”
两人很快走到车旁,趁着系安全带的功夫,董锵锵还是忍不住好奇:“说真的,到底怎么回事?”
“你说我这体重?海边的冬天比汉诺威冷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暖气也不是烧水而是天然气,我嫌贵舍不得开暖气,就吃高热量的零食御寒。你也知道德国巧克力本来就便宜,又赶上去年圣诞打折,我狠狠囤了它一大箱各式巧克力。”
“按说你自小在南方没暖气的城市长大,抗寒能力应该没问题才对,就为了御寒需要吃那么多巧克力么?”董锵锵感觉难以置信。
“哈哈,还是没瞒过你,除了天冷,这不是考试和补考的压力也山大么?这些统统转化成我的饭量,这不,老天爷现在就惩罚我穿不进去年的衣服了,再不抓紧减肥,夏天又得花钱买新衣服,想起来就头疼。”
“那咱们直接去教室吧?上午先演讲,中午我请你吃饭,饭后再带你在城里转转,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也别着急,安心逛一圈再回去好好学习,就当调剂了,否则天天看书谁都受不了。”
“客随主便,来了就听你的。”王蜀楠乖巧地把自己塞进了后排座。
等两人到了大学,天有放晴的意思,雨却莫名其妙又大了起来,好在车上备了伞,距离中医报告会开始还有段时间,两人撑着伞,从停车场往经济系教学楼的方向漫步,董锵锵边走边介绍自己到特里尔以后发生的故事。
1036. 中国周(22)
两人穿过一片水汽笼罩下静谧翠绿的柔滑草坪,贪婪地吸着带着雨水和泥土气息的新鲜空气。
“其实去年那会儿我是特别羡慕你的。”董锵锵指着被不同低矮绿植簇拥着的、落差近十米的石阶路提醒道,“小心上面的积水,有的石头很滑。”
“谢谢。羡慕我什么?比你早拿通知书?”
布满青苔的石阶被连续几天的雨水滋润的像块滑溜溜的缎子,确实有随时摔倒的风险,王蜀楠不敢大意,小心地迈上每一层,董锵锵注意到,虽然她身形暴涨,但步伐依旧灵活。
“看到那边隐藏在各类绿植中、六栋新旧不一、高矮不同的楼了么?那些都属于大学宿舍一区,翻过远处那片柳树后的山坡就是地理系教学楼和宿舍二区。”董锵锵介绍完大学布局继续刚才的话题,“去年那会儿老担心自己以后没学上,没脸回去,每天心情都压抑到极点,就差躲在被窝里嚎啕大哭了。”
“哈哈,其实你当时就是每天都要哭很久吧?”王蜀楠不怀好意地笑道,“不用解释了,肯定是。”
“还是你火眼金睛。(我)不仅哭,每次还都是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的那种。”董锵锵极其配合地自嘲道,“现在才发现,所谓的坎儿都只有在当下才是个坎儿,回头看都不是事儿,只会莞尔一笑,当作怀旧时的笑谈。”
“你是想点我么?”王蜀楠成功走到台阶路的一半,低头看了眼同样小心往上走的董锵锵,又抬头仰望身旁不远处矗立着的高大青铜人像,反问道,“提醒我我现在的苦难都是未来的谈资。”
“那倒也没,就是话赶话说到了有感而发,没有指导你的意思,别想多了。”董锵锵赶忙撇清。
“没事儿,点我我也爱听,这次出来就是想多跟你这样的牛人取取经。”王蜀楠感慨道,“其实事后看,还是你这样一波三折拿到通知书的令人印象深刻,像我这种程式化收到通知书的,现在连当时的心情有多激动、是什么样的都想不起来了。”
“你这就是显摆和拉仇恨了,做人要厚道。”董锵锵佯装不满。
“后来呢?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的通知书其实早就寄出来了,但地址被大学搞错了。”
“对,从这以后,谁要再跟我提德国人严谨,我是一百个不信了。”董锵锵终于上到和王蜀楠同一层台阶,“后来我拿着通知书,紧赶慢赶过来登记、注册和免课。”
“你是在国内读过所以才能(在这边)免课吧?我在国内没受过高等教育,就只能从第一学期开始。免课什么流程?”
“把以前的大学成绩单的原件和公证件拿给教授和大学课程认证委员会,回答两者根据你学过的内容提出的问题。如果两方都认可你的成绩和回答,你就有机会免掉这边相应的课程。”
“听着就不容易,不过你肯定没问题。”
董锵锵笑了笑,免课确实不易。
“免课结果也不是谈完立刻就能知道,还要等段时间,我当时也不确定最终能免掉几科,也懒得留下来等结果,直接马不停蹄赶回汉诺威准备搬家。说起来,你那时其实也一样在忙这些,只不过我是南下,你是北上。搬家到一个陌生城市相对简单,但想找到一个合适的住所就要掉一层甚至几层皮了。在找到现在住的地方前,我一天谈五家,前面四家都是直接拒的我,如果不是最后这家收了我,弄不好我就得睡火车站了。不过这家房东的限制也多,不让我做中餐,禁止装网什么的。”
“不是还有青年旅社么?”王蜀楠不解,“再说你们这边又是一区又是二区的,这么多学生宿舍,你怎么不申请呢?”
“申请了,但是要等一到两学期,不是马上就有空房能给我。”董锵锵分析道,“除了德国学生,每学期还有很多其他欧洲国家的学生会入学,像我同学里就有不少东欧和南欧的,宿舍虽多,但申请人更多,僧多粥少。你呢?你那边一申请立刻就有啊?”
“基尔是德国最大的港口城市,也是北部沿海城市中规模比较大的。基尔大学虽是德国顶尖大学之一,但可能因为冬天冷、城市经济不如南部发达的缘故,所以在基尔读书的学生远没发达城市多,离海边近的宿舍不用等就能申请到,前提是你要能忍受夏天空气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盐味,以及冬天在宿舍里也能吹到海风。”
“那你现在住的是学生宿舍么?”董锵锵抬手往上指了指,示意王蜀楠继续往上走。
“不是,学生宿舍都是暖租包水电的,对我来说太贵,我自己又找了个不包水电的冷租私房,比宿舍便宜很多。”
两人继续往台阶路的顶端前进。
“对了,你如果不住宿舍,现在住哪儿?离大学远么?”王蜀楠问道,“暖租还是冷租?”
她问完等了几秒,没听到身后的回应,回头却看到董锵锵的伞一动不动。
虽然已和老白渐行渐远,虽然差点儿被从乐白的股东名单中除名,但在听到一个没去过的新地方时,董锵锵还是会条件反射般的考虑是不是有可能设计一条好玩的旅游路线,但念头刚起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多虑和傻气,现在的乐白跟去年那个朝气蓬勃、有着无限可能的乐白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乐白更像是咆哮海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葬身海底的可能,他这个小水手却无能为力,因为舵不在他的手中,而船长又常常借酒浇愁。对这时的他来说,航向还重要么?怎么让船不沉才是更重要的吧?
“想什么呢?”王蜀楠停住脚步,“是我说错了什么么?”
“唔,没,只是刚才听你一说,突然想到我还从没去过基尔,”董锵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们那儿好玩的地方多么?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去基尔走走看看。”
“好啊,热烈欢迎,暑假你来找我吧,我给你当导游,不收你钱。”王蜀楠笑嘻嘻道,“港口城市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和各种海洋娱乐项目,像什么钓鱼、帆船、游泳、冲浪和潜水的比赛简直多如牛毛,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和海洋有关的音乐会及和艺术表演,当然与海洋和军事有关的纪念馆也有不少,毕竟是军港。不过可惜的是,这些我也还一个都没玩过。”
董锵锵还真不知道自己暑假有没有时间,不敢贸然答应,借着提醒她小心路滑把邀请滑了过去。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问题?”
“你现在住哪儿?”
“在山上,离大学有些距离,下午带你去看。”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图书馆前,他还没来得及介绍,董母恰好来电。
王蜀楠见状识趣地表示正好她能独自参观图书馆,顺便上网查收邮件,董锵锵把自己的机房账号给了她,自己则在图书馆门口边打电话边等她。
“锵锵,你那边情况如何?非典严重么?”
“妈,我这边和之前差不多,没什么太大变化,也没什么人戴口罩。”
1037. 中国周(23)
“那你也还是得多加小心。”董母一如既往地叮嘱道,不管董锵锵多少岁,在她眼里永远都是考虑问题不全面的孩子。
“妈,您和爸身体咋样?”图书馆门前的瞬时风有些大,伞被吹歪,有雨滴在董锵锵的脸和鼻子上,他随意地抹了一把,“爸该出院了吧?”
“你爸昨天做了出院前的全身检查,一切正常的话今天下午就能出院。”
“还是别着急(出院),等各项指标彻底踏实了再出。”董锵锵怕董母让董父回家休养的心过于急迫,苦口劝道。
“哪儿是我急啊,是你爸自己急。他说他已经呆够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
“那医生怎么说?”
“医生觉得回家或留院各有利弊,最终还是以病人意愿为先,硬留他确实也怕他精神方面的压力太大,让他回家好好养养,按时吃药,定期检查,应该也没问题。”
“我不在,您和医生商量着来,现在医院里的非典病人还多么?”
“反正(这边)新病人是不再收了,一律转到小汤山,这几天我看痊愈出院的人着实不少,窗口挤满了等着办出院手续的人,我准备过两天再来给你爸他办出院手续,反正走医保,就算今天办了也得过个三四天押金才能退到银行账户呢,也就不急这一两天了。”
“新病人都转到小汤山,那边防护压力不就特别大了么?”
“嘿,新闻里都说了,现在国内外对非典的研究特别深入,差不多隔几天就有点儿新突破,还有外国医疗团带人带物资过来支援,如今防治非典的措施也比之前多元化,更别提咱们现在还有镇国之宝小汤山。”
“让您一说,医疗突破就跟下楼买醋似的简单,小汤山怎么成镇国之宝了?”
“电视里每天报道,说咱们全国医疗系统的精兵强将都赶去小汤山支援了,要硬件有硬件、要软件有软件、要物资有物资、要人有人,真的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说实话,上次看到这种感人场面我记得好像还是唐山大地震那次。我看电视里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走路都一阵风似的,说话时底气全都足足的,信心满满,看着就有干劲儿。街面上抢购物资的比你回来那会儿也少多了,咱们小区一南一北两条马路上各开了一家新超市,里面东西又多又全,之前我认识的几个喜欢囤乱七八糟东西的老姐们儿我看现在也都不大包小包、没日没夜往家背了,本来也是,天儿越来越热,买那么多也放不住,总不能为了囤货再买个冰箱放家里吧,那也没地方啊……”
一听董母要讲贯口,董锵锵赶忙拦话道:“妈,那一会儿您和爸怎么回去?还是您开车么?”
“是啊,你不知道,我现在车技进展神速,都让医院门前这条破道儿给我练出来了。”董母语带骄傲,“你出去后,我自己单独加过油、交过停车费、添过玻璃水、跟别人小剐小蹭、还有几次违章停车自己交的罚金,对了,还有一次被人追尾了我也没要人家赔,反正你这也是二手车,不打紧。”
“几次?罚金?”董锵锵听得一头黑线,“妈,车被追尾了您该让对方赔才对啊,对方直接走保险就完了,也不用他本人掏钱,当然第二年他车的保费肯定也得涨,您不能因为咱家是旧车就无所谓啊。”
“哎,那什么,追我的是个年轻母亲,着急带孩子去医院看病,我一看孤儿寡母也怪可怜的,就没追究,算了。”
董母这么说,董锵锵颇感无奈,但他人在天涯,就是想管也鞭长莫及。
“不过有一说一,这里我得特别感谢你那个同学,好几次碰到问题我不知该怎么处理时,都是打电话问的她,让她帮着解决的。”
“您说佟乐乐?她妈妈怎么样了您了解么?”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董锵锵看到王蜀楠正在从储物柜中往外拿包,知道对方马上就要出来了。
董母回忆了几秒,不确定道:“有几天没见到她了,上次在开水间碰到简单聊了几句,听她说她妈妈恢复得还不错,应该用不了多久也能出院了。”
“那真不错,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我差点儿忘了,是个好消息,就你买那房子,好像不仅不再跌了,还稍微往上涨了些。”
“您怎么知道的?您又过去查房了?妈,现在特殊时期,就算有车您也少往外跑。”
“那不成,你花了那么多钱,我得帮你盯着,万一出了问题,我得让他们负责。”
“妈,人家负什么责?”董锵锵哭笑不得,“您也不想想,如果房价跌了您让对方赔您钱,那以后房价涨了,您是不是还得给对方补钱?”
“这……”董母一时语塞,过了几秒马上又道,“总之我得帮你去盯着。”
“那您没打听打听为什么房价止跌回稳了?”
“打听了啊,销售说不知为什么买房的人慢慢多了,应该都是看好非典很快能被彻底解决吧,要说这也多亏了有小汤山,这主心骨一立起来,一下就跟之前那种人心惶惶完全不一样了。”
董锵锵心念一动:如果非典真能很快解决,不仅大众车的销售有可能会再创新高,就连老白都有咸鱼翻身的可能。
听董锵锵这边没了动静,董母以为电话断线,“喂喂”了几声,把董锵锵又拉回到现实。
“妈,我们这几天大家自发办中国周呢,回头我把照片和视频的链接都发给您,您就用我教您的方法下到电脑上,等爸出院了,您和爸一起好好看看我的大学和大学生活。”
“嘿,那敢情好,对了,儿子,你们办活动的时候,女生多么?”
“还行,可您问这干嘛?”
“那个,你多拍点儿姑娘的照片给我瞧瞧。”董母语焉不详。
“您看姑娘干嘛?”董锵锵觉得董母话风开始有些不对劲。
“总之你多拍点儿,正好我跟你爸最近也出不去,待家里好好帮你参谋参谋。”
“妈,您怎么刚好点儿就又开始张罗这些?您要这样,那还不如一直病着呢。”
“你这倒霉孩子,怎么方你妈?”董母嗔怪道。
正在这时,王蜀楠从图书馆大门里昂首走了出来:“董锵锵,我参观完了。你打完没?”
董母耳朵本就不背,再加上王蜀楠声音洪亮,一下被董母听个真切。
“哎,说话那姑娘是你同学么?叫什么?哪里人?”
董锵锵没好气地给挂了。
“谁啊?”走近的王蜀楠端详着董锵锵脸上的表情,猜道,“你朋友?”
“气人的朋友。走,咱们去大厅,时间差不多了,先把你介绍给大家,再领你去演讲教室。”
1038. 中国周(24)
迎着风又下着雨,董锵锵着急带王蜀楠进楼,王蜀楠却不慌不忙,一个接一个了解完教学楼周边的所有建筑才愿继续行进。
眼看离经济系楼只有几步之遥,就见离两人最近的一个出入口的门被从里面猛地推开,一个人影气喘吁吁从里面跑了出来,也不打伞,风似的从两人前面跑过却看都没看两人一眼。
董锵锵望着那人的背影喊道:“纪封平,你去哪儿?”
听到有人喊自己,纪封平停下脚步回头张望,只见董锵锵跟一个眼生的女生齐齐望着自己,虽然不认识另一个人,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先朝两人走来,边走边说:“演讲教室的投影仪好像出了点儿小问题,我回宿舍拿螺丝刀改锥什么的。”
“你会修吗?要不等等再说?”董锵锵委婉的提醒对方“不会可别再给修坏了”。
纪封平当然能听出董锵锵的担心,笑着解释道:“今天周六,大学的维修师傅得中午11点后才会上班,这个故障之前调试时就碰到过一次,我看师傅弄过,大概知道(问题在哪儿),难度不大。”
董锵锵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也不好揪着不放,侧身用手指着王蜀楠介绍道,“这是一会儿做中医演讲的王蜀楠,基尔大学医院专业。”又转头对王蜀楠说:“这是纪封平,特里尔大学计算机系,也是中国周筹备组的成员,一会儿你演讲用的投影仪和电脑什么的就是他负责。”
“纪封平你好,那投影仪就拜托你了,电脑我也带了,(教室的)修不好就算了。”见是董锵锵的朋友,王蜀楠也格外有礼貌。
纪封平憨厚一笑,也不寒暄更多,转身一溜烟跑远了。
既然去了教室也是等,董锵锵索性带王蜀楠先去展板区参观几人连日来的成果。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虽然教学楼刚开门还没多久,大厅里却已聚集了不少人,更有意思的是,往常来参观的主要还是学生,而在今天来参观的人里,学生似乎并不多,老人和中年人的比例却不少,甚至还有带着孩子来看展的年轻父母。
王蜀楠也感到意外,但她意外的并不是参观者众,而是很多参观者在看到董锵锵后和他亲切的打招呼寒暄,就像是认识很久的老友,这些人不仅有中国人,还有外国人,不仅有外国年轻人,还有外国老人。
她站在董锵锵身后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不胜羡慕和感慨。
董锵锵仿佛雷达一般在人群中随便扫了一眼就成功锁定到方爽,他招呼了一声,方爽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两人身边。
“这是方爽,我们学生会的副主席。”董锵锵为两边作介绍,“这是王蜀楠,我预科同学,现在基尔大学学医,中医世家,一会儿做演讲的就是她。”
“你就是王蜀楠?久仰久仰,欢迎欢迎。一直听董锵锵说起你,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方爽热情地伸手握住王蜀楠的手,用力摇了一下,“感谢你跑这么远支持我们这次中国周的活动,最近一直下雨,直到昨天晚上我们还担心你可能不来了呢,辛苦你跑这么远了,中午让董锵锵请你吃我们这里的特色菜。”
“你好,董锵锵跟我说起咱们这次活动时我就答应他一定会来,这次过来既是交流也是学习。如果能为中国周作点儿贡献,我也很高兴,也算为这次抗击非典出了份力。辛苦谈不上,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副主席不用夸我。”
“郑春花呢?”董锵锵问。
“她刚才就在这儿,还问我你来没来,说有事儿找你,”方爽抬头环视四周,“今早一开门就来了三家报社的记者,她可能是招呼记者们先去品尝万福小吃了,应该很快就回来,需要我去叫她么?”
“三家报社?”董锵锵感到奇怪,“之前不是一家么?”
“好像另外两家是看了报道后自己摸过来的。”方爽解释道。
“那你俩先聊,我先自己随便逛逛,一会儿见哈。”王蜀楠客气了一句便懂事地闪到一旁。
“早上来的时候(展板区)一切正常么?”董锵锵望着没入观展人群的王蜀楠问道。
“都正常,你这两班倒的法子确实管用,虽然累是累点儿,但确实有效。”
“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应该是和报纸上的连续报道有关,毕竟特里尔巴掌大地儿,有点儿新鲜事物大家肯定都喜欢凑个热闹,城里那几条街估计所有人早就逛腻了。”
“那一会儿郑春花回来了你告诉我,我先去陪我同学了。”
董锵锵人高马大,很快锁定人群中认真读照片的王蜀楠并凑了过去。
“这么多内容都是你一人准备的?”望着展板上的内容,王蜀楠脸上露出羡慕和钦佩的神色,赞叹道,“题材新颖,图文并茂,更难能可贵的是激浊和扬清并举,真是不错,难怪有这么多人来看。”
“不是我,是我们一群人一起弄的,是集体的智慧和力量。”董锵锵谦虚地纠正完又立刻骄傲地补充道,“而且我们是全自费,到现在每个人也都是零酬劳,还都要牺牲个人时间。”
“像我们那边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自扫门前雪,而且能扫清自己门前雪的都算是厉害的,没人会张罗(这种事),更没人会搭钱搭时间(做这些)。”王蜀楠歪着脑袋,似乎很是不解,“你们是怎么突然想起要办这个的?”
“我能理解其他人的想法和做法,我自己也一样。一开始牵头坚定要做这件事的其实并不是我,而是我们的学生会主席郑春花,一个非常有领导力和魄力的女生,一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我也是在她的感召下加入到筹备组的,才会和大家一起群策群力,慢慢把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事从无到有、一点一点蚂蚁搬家似的策划并完成,虽然还有很多不完美之处有待提高,但……”
“等等,你说这还不完美?”王蜀楠用手指着身后的几块展板和摩肩接踵的参观者,难以置信道,“你要求会不会太高了?”
“这次时间仓促,如果再做一次,我有信心能再上一个台阶。”董锵锵笃定道。
“你等会儿再说这个,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不对,是郑春花,她怎么突然想起要办中国周的?”
“这边的媒体不管是纸媒还是电视,对非典的报道总会有意无意的带上一抹若隐若现的特殊色彩,你在这边的时间也不短了,肯定懂。有些心智未开的德国人看完新闻就会把怨恨矛头对准中国学生,甚至扩展到所有亚洲学生,因为他们也分不清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和东南亚人。非典后这个城市已经相继发生了几起针对中国学生的袭击,我们也是希望通过这次展览告诉更多德国人,所有人都是非典的受害者,中国和亚洲这次遭受的重创远比他们多,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且惨痛的。他们经历过两次世界战争,应该能体会这种心境。”
“我明白了,照你这么说,我们那边也有因非典对中国学生的歧视,但不像你们这边这么严重。”王蜀楠说完又回头盯着展板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真心觉得,你们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真的已经非常厉害了。”
“偷偷说一句,你现在看到的这些照片和文字说明已经是我们第二次制作的了,第一次做好的在开幕第一天晚上就全军覆没了。”
“你这么一说我有点儿印象,刚才我好像看到了这部分照片,是什么人干的知道么?现在找到了么?”
“大学不能装摄像头,所以找不到人,只能自认倒霉。”
“那现在这些?”王蜀楠讶异地转身看着身旁的展板。
“都是昨天白天方爽找人赶出来,昨晚我们还有一群热心志愿者赶在大楼锁门前加班布置完的。”
“那现在有这么多人来看展览,你什么感觉?”王蜀楠的小胖手在照片上摩挲,“是不是非常有成就感?”
董锵锵非常随意地从旁边一块展板的下方取来留言簿交到王蜀楠手中,示意她自己看。
王蜀楠信手翻着,脸上的表情渐渐肃穆和凝重起来。
“你从小学中医,中医对非典这种传染病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么?”时间差不多了,董锵锵开始把话题往演讲上引。
“我道行太浅,印象中跟我爷爷学医时没听过更没碰到过这么厉害的病毒,也许可以用杀瘟疫的方法,但我也没什么把握。”王蜀楠老实道。
“我爸中了招,也试过中医的法子,但效果不好,最后还是用西医的方法控制住了病情,但有副作用。”
“你说的西医叫‘现代医学’可能更准确,德国是现代医学的发源地,它的理论基础是建立在解剖生理学上的,同时以生物学、生理学、病理学、生物化学、分子生物学等学科作为辅助发展起来的,除了手术,化学药物是现代医学的主要医疗手段。相比中医,现代医学确实有治疗效果更快、周期更短、结果也更好的治疗方法,这是客观事实,但中医和现代医学并不是替代关系,而是互补,两者各有所长。”
“我举我爸的例子是想提醒你,一会儿你讲中医时,可能会有人问你中医能不能治好非典,如果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治好,如果不能,那中医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诸如此类不友好的问题你要提前有心理准备,这边什么人都有。”
“放心吧,我之前演讲时碰到过各种各样的钉子。”王蜀楠自信一笑,“我有把握。”
董锵锵正要继续往下说,就听有人在两人身后喊他的名字。
1039. 中国周(25)
等他转过头才惊讶且意外地发现喊他的是老白,他没想到老白竟会这么早就到了大学,还以为昨晚两人谈完后对方又会是一场宿醉,毕竟今天是星期六,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乐白摊位前这时已围了不少人,看样子像在和老白咨询着什么。
王蜀楠这时也看到了老白,都是老相识,当下扬起手臂,使劲朝老白挥舞了两下。
既然彼此都看见了对方,再假装没看见就不合适了,老白那又有客人不便脱身,时间也够,董锵锵索性带着王蜀楠径直走了过去。
见两人朝自己走来,老白和面前的几个学生说了几句便匆匆走出摊位,主动迎上前来。
“你怎么也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老白朝董锵锵扬了扬下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把脸转向王蜀楠,“我记得你在北边的基尔大学,跑这么老远帮忙,董老板这面子可够大的,啊?”老白竖起大拇指朝董锵锵比了比。
“早上刚到,参观中国周,顺便和高手学习经验,希望能取到真经。”王蜀楠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拢到耳后,望着老白浅笑道,“你呢?董锵锵没说你也在这边。”
“在董老板的地盘儿当个小商贩讨口饭吃,”老白转头望着董锵锵,似埋怨似开玩笑,“昨晚你也不跟我提一声,不然我早上就跟你一起去接人了。”
“王蜀楠上午做个中医方面的演讲,你这边忙,接人这种小事就没好意思打扰你。”董锵锵朝乐白的摊子努了努嘴,“不错呀,这么早就这么多人?成单了么?”
“问的多。”老白摇头叹气。
“有比没有强,别嫌少,蚊子也是肉。”
老白没理会董锵锵的鼓励,跟王蜀楠继续说道:“(跟)蜀楠也好久不见了,等你讲完中午找个地儿,我把小贺和老雷他们也都叫上,大家好久没聚了,难得今天有机会碰上,中午我做东,请大家吃饭。”
“贺姐、雷哥也在这边?”王蜀楠边说边朝四周张望,“他们都来啦?那其他人也来了么?”
“中国周第二天的音乐节目就是汉诺威音乐学院的中国学生和萨尔布吕肯音乐学院的留学生联合表演的。这么光彩的事老董你怎么也不跟蜀楠好好说说?”
“我见到她也还不到一个小时,很多事还没来得及讲。”
“之前大家都在一个城市,感情好不足为奇,但我真没想到现在不在一个城市,你们的感情还这么好,真让人羡慕。”王蜀楠感慨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友谊,你们都是真朋友。”
“你又何尝不是?他一叫你不就来了?”老白反问道。
王蜀楠笑笑,这话没得辩,确实如此。
“那就这么说定了?”老白转头跟董锵锵再次确认道,“她讲完你给我打电话,我负责把所有人都通知到。”
“你刚才也说了这是我的地盘儿,那这顿自然该我做东。”董锵锵本想单独请王蜀楠,但话已经让老白说了,他再拒绝很不合适,更何况他也确实该请贺鸯锦等人好好吃一顿,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仪。
“蜀楠看见没?还是董老板大气,”老白笑得半真半假,“偷偷告诉你,董老板现在有钱,记得演讲结束了让他给你开高工资啊,哈哈……”
“那你先忙,我们先去准备了。”董锵锵担心老白不知又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赶忙摆了摆手,算是告辞。
“预祝演讲大获成功。”老白对着王蜀楠使劲攥了攥拳,算是给她打气。
距演讲还有三十多分钟,纪封平一直没给自己打电话,担心纪封平搞不定,董锵锵觉得还是先带王蜀楠去演讲教室看看情况,如果临时遇到什么变故,他也好随机应变,总不能让王蜀楠白跑一趟。
两人离开老白的摊子走出去还没几步,董锵锵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
“李老板,你干嘛把钱又还给我?”
一听是郑春花的声音,董锵锵立刻站住脚步,环视四周。
“郑女士,这钱我不能要。”
第二个讲话的是万福餐馆李老板,董锵锵循声望去,刚一早万福的摊子还没开张,已经有几个人在摊位里忙着备料备货,仔细分辨了一下竟然还看到赵可的身影,但并没看到李老板。
他又走出几步四下观瞧,没找到说话的二人,却冷不丁在自动咖啡售贩机旁瞅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陆苇?她还没走?
他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和陆苇打个招呼,王蜀楠小声问道:“你要找的是他们么?”
顺着王蜀楠手指的方向,董锵锵这才发现郑春花和李老板的身影。
等他再一转头,陆苇已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带着王蜀楠朝两人走去。
“李老板早啊,你们这是?”还隔着几米,董锵锵就一眼看到李老板手里捏着的几张欧元纸币。
“小董你来得正好,郑女士带人来捧场支持我,吃完还给我钱,”李老板说话时义正言辞、满脸正气,“你说这是不是打我的脸?”
“李老板,”虽然还没了解事情原委,但素知郑春花为人的董锵锵还是选择先站郑春花,“如果她吃完不给钱,那不就成吃霸王餐了么?回头说起来学生会主席吃饭不给钱,传出去很难听的,她一个女生,你让她以后怎么办?”
郑春花笑眯眯地点头附和道:“李老板你看,他也这么说吧?”
“不是呀,小董,”李老板汗都快急出来了,他普通话本就不标准,这时听起来更是比德语都晦涩难懂,“她如果带朋友或就她自己,那我肯定会收钱,毕竟人情是人情,钱是钱,但我会给她一个很漂亮的折扣。可她刚才带过来捧我场的都是本地和周边报社的记者,你们不知道,经过他们第一天的报道,我第二天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就是放在汉诺威也一样,如果有记者去我餐馆吃饭,那我肯定是要给他们打折的,因为他们的报道就是我最好的广告,给他们折扣我心甘情愿,但原价收就没道理了。”
“李老板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您是乐于被他们占便宜啊。”董锵锵开玩笑道。
李老板也笑道:“我是商人,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让利给对方谈不上被占便宜,应该算互惠互利。”
“李老板,他们就是付了钱也会认真给你写报道的,这你不用担心,这是他们的工作。”郑春花想说“你不用搞国内那一套”,忽又怀疑德国是不是也有类似做法,便把后一句又咽了回去。
“郑女士,你就听我的吧,我做餐饮也有些年头了,这点账还是算得过来的。再说我的新馆子已经找好地方,租赁和装修也着手开始谈了,如果一切顺利,暑假就能开张,到时少不得还得麻烦你的这些记者朋友和各位老板来帮忙捧场。”李老板越说脸越红,越说越激动,似乎真的动了气,“谁都知道我义字当先,你再不拿回去就是看不起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董、郑自然都能听懂,董锵锵和稀泥道:“既然李老板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你就收了吧。”
有了梯子,郑春花顺理成章地顺坡下驴把钱拿了回来。
李老板心愿达成,转身欢天喜地忙自己的事去了,董锵锵又把王蜀楠介绍给郑春花。
郑春花对王蜀楠的到来表示最热烈的欢迎和感谢,但由于另一边还有几拨记者在等着她,所以没聊几句便得闪人,分开前她特别交代董锵锵务必招待好王蜀楠,然后小声告诉他,李老板已经把第一天的收入悉数打到中国周的账户,捐赠金额大大超了她的预期,具体细节晚上复盘时再说。
1040. 中国周(26)
郑春花话音还未落,有人喊她的名字,三人一起转头,只王蜀楠不认识对方,只听另外两人齐齐喊道:“上午好,尤利娅女士。”
和前两天不同,房东身边没任何人陪同,看起来有些形单影只,她脸上的表情原本寡淡,但在看到郑春花三人后,立刻浮现出笑容,似乎心情瞬间变得愉悦,眨眼间已甩开大步来到三人近前。
董锵锵早上给房东读报时刚和对方简单聊过,知道老人参加中国周后有一肚子感慨想找人交流,但他碍于最近事务繁多,每天早出晚归的根本无暇跟老人讨论,便建议房东如果每天有空闲时间可到中国周随意走走看看,跟留学生们交谈,权当解闷儿。
三人中独王蜀楠老人瞅着眼生,董锵锵当仁不让地把王蜀楠隆重介绍一番,自然又是一通对她中医世家和德国学医的猛吹。自从来了特里尔,他和不同德国人打交道的经验与日俱增,越来越了解跟这个民族的人接触千万不能过于实在,适当吹牛不仅不无伤大雅,还会赢得对方的好感。
也许是许久不见老友,也许是王蜀楠的不易触发了他的共情,董锵锵的话有些密,加上刚步入吹捧界,对赞美和谄媚的火候掌握得还不熟练,夸到后面连王蜀楠自己听着都不好意思,主动打断了他的发挥。
尽管房东对董锵锵印象很好,却仍对他的夸大其词产生了怀疑,但她并没当面挑破或质疑,只是借着聊天仔细观察了一下王蜀楠,红润圆乎的面庞看着就讨喜,说话一板一眼,不疾不徐,讲话虽有口音却不招人反感。
面对房东突放的刁钻冷箭,王蜀楠不仅应对有度,偶尔用词还很讲究,让房东感到有趣的是她竟然还有在德国养老院打工的经历,给人的感觉确实和董锵锵的其他朋友大不同,是以房东虽不信董锵锵的忽悠,却也不反感王蜀楠。
房东有心多攀谈几句,奈何王蜀楠要去准备演讲,不能多待,只能把郑春花留给房东。
等董锵锵和王蜀楠走出几步回头再看,果不其然,房东已经拉着郑春花的胳膊问长问短,郑春花又不好太过强硬的拒绝对方,只能虚与委蛇。
“没想到你还挺有老人缘的,”董锵锵心下佩服,“之前稻草人酒庄的女伯爵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可能是我在养老院待了太长时间,”王蜀楠谦虚道,“身上的老人气味重。”
等两人到了演讲教室,纪封平竟真的修好了投影仪,正要给他打电话。
纪封平把设备使用事项和王蜀楠三言两语交代清楚,王蜀楠把随身背的书包往桌上随意一撂,董锵锵就听到书包发出沉闷的一声“咚”,他好奇地上前拎了拎,看着不起眼的书包少说也有二十斤左右的分量。
“你怎么背这么沉的东西?”他问从书包里往外一样一样拿东西的王蜀楠。
“都是吃饭的家伙,不能不带。”王蜀楠笑着把笔记本电脑接上投影仪,又将各种打印好的纸质材料和针灸等工具一一摆到办公桌上。
演讲时间很快到了。
虽然外面大厅里人头攒动,演讲教室里却只坐了三分之二不到,董锵锵估计人少有周末的原因,但仔细观察就发现观众中外国人的比例并不低,年轻的和上了年纪的一半儿一半儿,想来今天这个主题对国人的吸引力并不大。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我叫王蜀楠,来自中国SC省CD市下面的一个县城,目前在德国基尔大学读中医药学的第一学期。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传统中医药在德国现代社会中的发展机遇》。首先我想问在座的各位一个问题,有哪位女士或先生曾经在德国听说或接触过中医么?”
虽说董锵锵等人吸取了第一次演讲的教训,专门安排了人维持秩序,但会场里依旧人声鼎沸,大呼小叫的、找人的、高谈阔论的、走错教室的,什么人都有,王蜀楠虽把话筒音量调到最大,她的声音还是淹没在一片嘈杂中,根本没人搭理王蜀楠的问题。
这个场面董锵锵不久前刚经历过一次,这时他看到郑春花引着记者们从入口拾阶而下,想到王蜀楠面对的这种混乱局面自己多少也有些责任,董锵锵主动走到台上,拿起备用话筒,正准备帮王蜀楠维持秩序,王蜀楠看出了他的意图,笑呵呵地阻止了他:“没事,我自己来吧。”
她的成竹在胸让董锵锵既困惑又好奇,似乎她对这种混乱早有预料。
他选择尊重自己的朋友,但并没下台,而是站到王蜀楠的身后,暗下决心一旦她的方法不灵光,自己就立刻施展“啸叫大法”。
王蜀楠这时已经拿着话筒站到了讲台最前方的中心位置,头顶的一排大灯炙烤着她,董锵锵知道被烤是什么滋味,既心疼又紧张,好在这次桌上备了足够多的矿泉水,比他那次好了不少。
王蜀楠拍了拍话筒,麦克风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只听她提高音量问道:“在正式演讲前,我想邀请四位不怕疼的人,女士最好,男士也可以,上台协助我完成一个小试验。大家注意,一定是不怕疼的人,怕疼的可能不太适合,有人有兴趣么?我希望大家能踊跃一些,尤其希望那些从没接触过中医,却又严重怀疑其真实性的人,当然,首先必须是不怕疼的人,之前我听说德国女性比男性更勇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董锵锵站在台上,跟王蜀楠一样能将台下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清楚地看到教室里本来没人在意王蜀楠的话,却在她说完最后一句后响起一声声尖利的匪哨,有人使劲拍着观众席的桌子发出声声怪叫,有人指着她高声怒骂,有人不住地摇头苦笑,有人拎包离场,似乎王蜀楠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有些担心地望着王蜀楠,却见她丝毫不慌乱,只是静静地站在讲台最前方,好像在等着什么。
事实是她并没等待太久,不到一分钟的光景,已经有五六号人蹿出了观众席,除了一个中年人是正经老实地从讲台最旁边的台阶走上去的,其他人都是从讲台下方上去的,有翻上去的,有助跑跳上去的,还有爬上去的。
董锵锵一开始以为上台的是王蜀楠提前安排好的托儿,认真看才发现除了一个是黑色皮肤,其余全是金发或棕发的年轻男性,上台后一个个摇头晃脑,手不是揣在兜里,就是上下翻飞的比划,脸上挂着坏,眼中是轻蔑和不屑。
从这些年轻人的年龄和做派,董锵锵猜测他们并不是大学生,更有可能是高中生甚至初中生,他不免有些担心,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得离王蜀楠更近了些,提防这些人对王蜀楠突然动粗。
王蜀楠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根针,用两根手指捏住,立在讲台最左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面前。
“请问这位先生,我想了解下,您害怕针么?如果这根针扎到您的身体里,当然不会扎透,您会因为疼而哭出声么?”
她问完把话筒放到男生嘴边。
男生面朝台下观众挽起袖子,露出发达的肱二头肌,冷笑道:“你可以尽你最大努力试试。”
1041. 中国周(27)
同样的问题王蜀楠又问了另外几人。
第二个小男生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更是一字没说,高冷决然。
第三个被问到的是那个中年人,他友好地笑了笑,铿锵有力地回道:“当然不怕。”
第四个男生听完问题先是手舞足蹈了一阵,然后戏谑地转过身,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又怪叫了两声,似乎将王蜀楠比作给自己打针的护士,引得台下爆出一阵哄笑,上了年纪的观众在看到年轻人作出如此不雅的举动后也忍不住摇头叹息。
后面两个男生的表现乏善可陈,台下观众此时全都被台上众人耍猴似的闹剧吸引,各种声音倒是比之前低了不少。
众人嬉笑着围拢到第一个男生身边大声说笑,王蜀楠并没被他们的语言影响,走回到桌旁取出酒精棉签给不同的银针消毒,董锵锵趁机走近小声问道:“要不要先拿我试试手?像上次一样。”
“谢谢,”王蜀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自信答道,“这次不用。”
她拿着消好毒的银针,把自己的椅子拽到第一个男生的身后,礼貌请对方坐下,男生大大咧咧岔着腿一脸不忿儿地坐下,连比划带笑地冲旁人说着什么,似乎在嘲笑王蜀楠对他唯唯诺诺的客气是因为没有自信。
王蜀楠让他挽起袖子,卷起裤腿,鞋脱好放到一边,再缓缓抬起他的手臂,用拇指按压他的不同穴位,等她觉得时机成熟后,一手搭在男子头顶,另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把第一根银针轻轻抵到男生耳后,屏气凝神,捻转银针并微加压力,银针很快捻入皮下,她问道:“疼么?”
男生摊开双手:“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董锵锵不错眼珠地盯着王蜀楠的举动,脑中不自觉地想起王蜀楠当初为了让女伯爵相信她的水平,好像就是用的差不多的方法让自己这个小白鼠快速入眠的,再仔细想想,与王蜀楠的初次相遇就像在昨天,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
他在心里感叹:时间真特么快啊。
见男生没有任何不适反应,王蜀楠陆续又取来几根银针分别捻入男生头顶、印堂、脖颈、手腕和脚踝处,最后更是隔着袜子在两个脚底板各旋入一根针。
布完针的王蜀楠并未停止手中的动作,又开始轻轻按压男子的肩颈部和上肢,动作在外行看来像极了按摩。
台下观众都看不懂王蜀楠在做什么,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见男生如刺猬一样被几根针封印,台上其他几人纷纷出言调侃,插着针的男生笑着大声回应,还朝王蜀楠作鬼脸,嘴里嘟嘟囔囔地含糊不清说着什么。
董锵锵虽然德语还行,但听这种俚语还是吃力,不过看男生的手势也能猜到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王蜀楠并未理会男生们的嘲笑和挖苦,面容平静地再次取来更多消好毒的银针,在众目睽睽下开始为第二个男生下针。
哪知第二个男生说什么都不坐,坚持站着,王蜀楠也不勉强。
第二个男生身上的针虽比第一个男生少了一半,但用的针却和第一个男生的截然不同,王蜀楠的手法看着也比之前更复杂,就在所有人看的云里雾里时,她已利落地收了手,就在她准备再为中年人用针时,台下人群中忽的传来一阵骚动。
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此时全都聚焦在王蜀楠和受针人的身上,听到台下呼声不知何故,环视一圈后才发现第一个男生不知何时身体已斜坐在椅子上,头歪靠在肩上,整个人闭目不语。台上其他几人见状,不约而同凑到他身边,有的晃胳膊,有的喊名字,男生却睡得极为深沉,对大家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已失去知觉,就在有人想要报警时,王蜀楠却告知众人,男生鼻息间的呼吸和常人并无异。
就在台上人面面相觑之际,台下又是一阵惊呼,台上人不明所以,转过头才发现中年人不知何故脱去冲锋衣外套,露出T恤和健壮的小臂,王蜀楠边用手指按压他手臂和背部的不同部位边询问他的感受。
在台上台下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不同形状的银针在王蜀楠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操作下从头到脚捻入中年人身体的不同部位,她的手法并不始终如一,时而缓捻,时而按压,有时却只能看见她手腕一抖,寒光一闪,银针便已没入皮下,却不见被刺之人出声喊疼。
就在王蜀楠忙着下针时,台上突然传来一阵抽泣。
台上几人茫然地发现抽泣声竟是第二个男生发出的。当众人聚集到他身边,赫然看到大颗大颗的眼泪正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到脚下的地板上,他哭得悲恸真切,以至于听到众人的问题后仍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王蜀楠对两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干净利落地在中年人身上下完所有针,然后捏着针朝第四个候选人走去。
台下开始有零星的白光闪烁,伴随着白光的是照相机动听的快门声。
刚才还手舞足蹈、活蹦乱跳的年轻男生望着被聚光灯打上一脸圣光、朝自己走来的王蜀楠,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有心跳下讲台,但当着台下观众的面和记者的相机又觉得当众逃跑过于没面子,正在纠结,王蜀楠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大声问道:“怎么您害怕了么?需要取消吗?”
男生盯着王蜀楠手中泛着寒光、箭头状的银针,和另外三人用过的针似乎都不一样,不放心地颤巍巍问道:“那我也会睡过去或一直哭么?”
王蜀楠笑道:“并不会。”
两人正说着,中年人忽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男生骇然地把头扭向另一侧,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笑个不停的中年人,几秒后惊讶地问王蜀楠:“那我也会这样?”
“当然不。”王蜀楠依旧淡淡笑着,“您会得到完全不同的体验。”
剩下还没用针的两名男生这时都走到第四个男生的身边,极力劝说他不要再碰王蜀楠的针。
“她是个巫婆。”其中一名男生盯着王蜀楠的脸先是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催促道,“咱们走吧。”
另一个男生也同样劝道。
“你能保证我的安全么?”第四个男生犹豫后问道。
“我可以保证您不会有生命危险,当然他们也不会有。”
第四个男生不知是拉不下面子还是好奇大过了恐惧,最终还是大喝一声:“好。来吧。”
1042. 中国周(28)
董锵锵这时也跟台下观众一样,对王蜀楠会给这名男生用什么招数分外好奇,他不自觉地走近几步,想近距离欣赏王蜀楠下针的功夫,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骤然响起,把心思都落在王蜀楠身上的三个男生全都吓了一跳。
他一边说着“抱歉”一边退到讲台最后方的角落。
教室里的信号不太好,伴随着刺啦刺啦的杂音他勉强能听到电话那头的端木问道:“你现在在大学里么?”。
“在啊,干嘛这么问?”董锵锵被问得一头雾水。
“我一会儿就到,速速出来接朕。”端木少见的贫了一句,董锵锵瞬间感觉到端木的好心情。
“出不去,讲台上呢。你怎么过来了?”一想到除了佟乐乐几个女生不在特里尔,其他人全都到齐,董锵锵的心情顿时也原地起飞。
“我不过来当面催你,你小子操心这个月的报告吗?大纲动笔了么?靠,哪个教室?赶紧。”
“C13,靠近小卖部的阶梯教室。”
“等着。”端木电话挂得飞快。
等董锵锵再抬头时,那边银针已经布满第四个男生的头部和上肢,模样很是滑稽。
董锵锵并不知道趁他接电话的功夫,第五个和第六个男生虽没逃之夭夭,却都毫无意外、态度坚定地拒绝了王蜀楠。
就在董锵锵惊讶王蜀楠的手速比两年前又上了一个台阶时,王蜀楠却一秒都没耽搁,径直走到第一个男生身边弯下腰,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按住针孔附近的皮肤,右手缓捻向上,眨眼间针已离开皮肤,针孔上不知何时被一块指甲盖大的圆形贴盖住。
台下观众席此时鸦雀无声,一部分人关注的是第四个男生会有什么反应,剩下的则目不转睛地盯着王蜀楠的动作和第一个男生。
没人动员,记者们和更多的好奇者涌向讲台前的过道,照相机的白光此起彼伏,晃得台上的人几乎睁不开眼,而各种语言的议论声在这一时刻也越来越大。
王蜀楠并没被外界环境所影响,而把全部注意力放到第二个男生身上,虽然他用到的针少,但因为哭得过于伤心,肢体动作毫无规律,王蜀楠不得不花更多时间才把他身上的银针尽数拿掉。
中年人尽管一直在笑,却是几人中配合最积极的那个,卸针时间也最短,而针离开他还不到一分钟,他就恢复了正常。
当第二个男生的悲恸如潮水般层叠褪去,短期的精神快速消耗让他无法及时控制好自己的身体,累得瘫躺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中年人蹲下身子,充满善意地抓起他的手不住地安抚他紧张的情绪。
一直歪坐在椅子上的男生腿没有任何征兆地抽搐了一下,这让一直关注他的人们同时发出诧异的喊声,更多的镜头对准了他。
第四个男生眼瞅着直到前面几人的针都被拿掉,他都既没昏睡也没哭笑,难道说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女生技艺不精?可看前面三人对针的反应,她不可能是个骗子,那为什么自己毫无症状?
第五个和第六个男生都和第四个男生交好,两人围在他身边,虽毫无头绪,两人却还在不停帮他测试到底哪里可能会出问题。
“你,你好,我……我该有什么反应么?”第四个男生不仅主动和王蜀楠问了好,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这让他在诧异的同时也感到困惑,因为他从小到大还从未说话结巴过,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潜意识里对眼前女人产生了某种恐惧?
王蜀楠把所有银针小心归入盒中后才缓步走到第四个男生面前,注视着那张因害怕而产生恐惧甚至已经有了几分愤怒的脸,指着他头顶的聚光灯问道:“你有没有觉得热?”
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四个男生这才发现,尽管头顶有炽热的聚光灯呼呼烤着,自己却跟旁边汗流浃背的几人截然不同,再仔细观察,只中年人因为穿着T恤才没什么汗,就连刚才睡过去的男生额头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自己却不仅丝毫感觉不到热,反而越来越觉得手凉脚冷。
他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王蜀楠继续说道:“你会越来越冷。”
“我不想再体验了,你能现在把这些(针)都拿掉么?”男生央求道。
“没问题。”
在众人的目光中,第四个男生和他的两个伙伴仓皇地下了台,三人甚至在离开教室前都没再回头看王蜀楠一眼。
台下的掌声从稀稀拉拉变得热烈起来,聚光灯下,王蜀楠目光炯炯地侧身注视前方,右手握拳横于腰间,微微有些驼背的身影在董锵锵眼中却和身材高大的宗师无异,他仿佛看到了王蜀楠头顶若隐若现的三个大字:黄飞……不对,是宝芝林。
第一个男生此时才悠悠转醒,望着面前雪花般的闪光灯,他以手遮脸,转头问旁边的中年人:“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拍照?又为什么鼓掌?”
中年人走上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在感谢我们配合完成了表演。”
“表演?”男生毫无印象,疑惑地低头检视自己的胳膊、手和腿,却没发现一根银针,“我记得……刚才好像她给我扎过针……”他问身旁的中年人。
王蜀楠走到留在台上的三人面前,依次握手表示感谢,中年人最是热情,甚至主动给了王蜀楠一个热情的拥抱,第一个男生依然茫然地坐在椅子上,第二个男生则紧闭双唇,手脚僵硬地握了手,也不跟另外几人合影,匆匆逃离了讲台。
等王蜀楠再次打开电脑展示PPT时,台下已没什么杂音,所有人都对这个其貌不扬的东方女性充满了好奇甚至敬畏。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感慨,“端木”两字再次出现在他的手机屏上,他只能忍着好奇心,快步朝教室外走去。
他以为端木已经站在教室外,哪知映入眼帘的却是端木站在万福摊前和李老板谈笑风生,手中还多了一堆油炸食品。
就在他准备走过去加入谈话时,电话再次响起,他以为是端木催自己,却见端木正满嘴流油往嘴里塞着油炸丸子。他疑惑地掏出手机,才发现打电话的人换成了徐铜鹰。
1043. 中国周(29)
“好久不见。”虽然上次对方的邮件写得很不客气,董锵锵还是选择保持面子上的基本礼貌。
“现在说话方便么?”徐铜鹰每次打电话都直抒胸臆,很少嘘寒问暖,这点和端木极其像,以至于董锵锵每次接她的电话都会产生自己在和端木说话的错觉,但今天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中带着疲惫,算起来国内还是下午,刚下午就这么疲惫?
“有点吵,你等我找个安静地方。”董锵锵前后左右走了几步,四处探看有没有无人的角落。
吃得嘴边油光锃亮的端木忙里偷闲中抬了下头,一眼瞥到董锵锵,顾不上嘴里还嚼着大半个丸子,含糊不清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董锵锵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端木,抬眼望去,看到端木正使劲朝他招手,看样子迈步就要从摊子里往外走,可摊子前人头攒动,他根本无法从容进出,必须腾出一只手帮自己开道,偏偏两手又都被占着,正抓耳挠腮,董锵锵回喊了一声,挥了挥手中的手机,示意自己还有电话,端木这才没动地方。
董锵锵看到一间敞着半扇门的教室吸引了董锵锵的注意,他探进半个头,教室里空无一人,黑板上的板书还没擦干净,椅子歪七扭八地撞在一起,所有一切都宣告着这里刚下课没多久,眼瞅着没学生进教室,想来一时半会儿应该没课。
“可以了。”董锵锵进教室后顺手带上了门,不厚重却隔音极好的门让他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上次老白跟股东们提出想转钱到德国乐白做海外业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你的主意吧?”
“是我的,”董锵锵不明白徐铜鹰为什么突然旧事重提,难道是要翻旧账?翻也无所谓,反正提议也早就被拒了,“但老白说没通过,事后你不还写了封邮件让我谨言慎行,不要误导老白急功近利、捞偏门么?这还不到一个月吧?”
徐铜鹰没理会董锵锵的挖苦:“你怎么想起跟他提这个建议的?”
“出国游受非典影响太大,(非典)何时结束又无人知晓,既然很难在国内直接成团,不如想办法把那些出国参加展会的国内商务团直接变成旅游团,这样乐白的很多资源就能运转起来,有机会给公司创收,当然(这种团)肯定不如直接在国内组团的利润高,但它最大的优点在于能跳过最难的出国环节直接找到用户,对乐白来说,无非就是增加些沟通、交通和住宿成本,就算接触后没有出单也比什么都不做等死强。”董锵锵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他不在乎徐铜鹰会如何驳斥自己,反正这个想法已经是过去式了。
“1欧元酒店是子虚乌有还是确有其事?”
董锵锵当下把1欧元酒店的来龙去脉详细阐述了一遍,徐铜鹰全程没打断,等他说完后又不放心地问道:“只有你能搞定这个廉价酒店还是谁都可以?”
“理论上谁都可以,但这里存在信息不对称的问题,酒店能提供的1欧元客房总数有限,所以谁先确认就是谁的,之前我也是在和酒店确认无误后才把这个讯息告诉老白的。”董锵锵说完听到手机那头传来沙沙的写字声。
“那你能把酒店网址发我么?”
“没问题。你还想要什么?我一起发你。”董锵锵从没想过把这个信息藏着掖着敝帚自珍,在他看来,不管是分享给老白还是徐铜鹰没有任何分别,但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上次他因为老白和股东们提这事挨了顿批,没想到过去还不到一个月,徐铜鹰却又主动来电询问,他不明白徐铜鹰的态度为什么会有180度的转变。
“那你有根据廉价酒店设计的旅游方案么?”
这个董锵锵还真没考虑过,但如果以酒店为中心,能辐射的旅游公里数是既定的,设计旅游方案并没什么难度。
“关于这点你可以直接问老白。”考虑到自己和老白目前的关系尴尬且微妙,董锵锵不想越俎代庖。
徐铜鹰没理会他的推脱,随即换了个问题:“如果按你说的方法,毛利大概有多少(你)算过么?如果我能在国内组团,毛利又能到多少?”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回答,教室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脑袋伸了进来,四目相对,却是端木。
见董锵锵举着电话,端木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毫不避讳地一屁股坐到董锵锵身边。
“具体数字我还没算过,”董锵锵实话实说,“但不同旅游路线肯定毛利也不同,还有你说的在国内组团是什么意思?现在非典横行,恐怕(国内)不好组团吧?”
“组团是我的事,你只要回答我毛利多少。”
徐铜鹰陡然强势的语气让董锵锵立刻生出反感,但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如果能在国内组团,利润肯定比在这边获客高,但要算完才能告诉你。”
对董锵锵的配合态度,徐铜鹰很是满意,语气又柔和下来:“如果你的方案被认可,股东们可能会考虑同意转账到德国乐白,但你必须保证这些方案能落地,你到时能全权负责么?”
“我全权负责?”董锵锵误会了徐铜鹰的意思,辩解道,“这事如果计划好了,不需要我跟着,如果酒店方面出现任何问题,我可以帮忙协调解决,但现在乐白的总经理还是老白,回德后他一直闲赋在家,如果股东们真的同意这个方案,我认为还是应该由老白全权负责才对,他又是公司大股东,谁的动力都不会比他更足……”
徐铜鹰突然没头没尾地打断了他的话:“董锵锵,如果让你当乐白一把手你有兴趣么?”
“我?为什么?”对方突如其来的问题直接把董锵锵问懵了。
“那我就直说了,投资方一致认为他在今年一二季度的表现过于消极,完全没有去年那种乘风破浪的气魄,已经不适合在乐白总经理的岗位上继续工作了,所以投资方希望从现在开始由你来慢慢接手他的工作。”
1044. 中国周(30)
听到徐铜鹰的邀请,董锵锵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该快刀斩乱麻的拒绝。之前老白跟他提徐铜鹰会联系他时,他以为徐铜鹰也要咨询大众优先股的购买,没想到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
“感谢投资方的欣赏,不过很抱歉,我现在没时间,学业是第一位的。”董锵锵本来想直说没兴趣,话到嘴边还是觉得过于直白伤人,临时改了口。
董锵锵冷淡的口气听起来并不像欲擒故纵,徐铜鹰只好循循善诱继续说道:“我明白你想先完成学业,这点我们绝不反对,但你毕业后终归还是要找工作的,为什么不现在就投入精力重新把乐白带回正轨?你不仅了解海外市场,在现在这种困难时期还愿意思考切实可行的办法,又有学识,这些都是你的优势。让你领导乐白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投资方其实一直很认可你。”
“认可我?”董锵锵被对方的话逗笑了,惹得一旁的端木翻起眼皮白了他一眼,“投资方恐怕也是贵人多忘事,把我和乐乐的股份降到个位数就是投资方的意思吧?他们就是这么认可我的么?况且老白不是一直当的好好的么?是他自己说的不想当总经理了么?”
董锵锵的天问并没造成徐铜鹰的尴尬,她不知气馁地继续游说,董锵锵却懒得再费口舌,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起”后把火引向了佟乐乐。
“我确实没时间,而且就算投资人不待见老白,为什么不找乐乐?她跟我一样了解欧洲旅游,还毕业了,比我时间充裕的多。”
徐铜鹰那边缓了十几秒才不情不愿地答道:“已经问过了,跟你一样也拒绝了。”
董锵锵能感觉到对方屡次碰壁的郁闷情绪,但这事他一问佟乐乐便知,徐铜鹰想瞒也瞒不住。
看来佟乐乐也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
“这个机会稍纵即逝,听我一句,认真考虑一下再答我。还有别忘了尽快发我酒店网址、旅游路线和你算的毛利率。”已经听出来董锵锵意兴阑珊的徐铜鹰还是例行公事般的又叮嘱了一句才讪讪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对乐白总经理的职位毫无兴趣,也不明白投资方为什么突然想换掉老白,但他也清楚,这些问题他再琢磨也是瞎琢磨,反倒是徐铜鹰刚才的话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她能在国内组团了。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说旅游这块已经在恢复中了么?如果真是这样,说明非典防治应该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或重要突破,这几天他净关心中国周了,没太顾得上国内非典防治的最新进展。
端木听完董锵锵的转述晃了晃脑袋,起身伸了个懒腰,见怪不怪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肯定是老白达不到投资方的预期呗。”
“这才五月,还有大半年时间呢。”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就老白隔三差五醉倒一次的状态,真要让他做到年底,估计黄花菜都凉了。”端木歪着半个屁股坐到董锵锵桌前,低头从书包里翻出一摞文件交到董锵锵手上,“四月份报告我发了,五月份的报告大纲和报告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大哥,中国周没两天就结束了,你先让我把这摊事搞完。”董锵锵接过文件从上到下翻着,“这些……都是什么?”
“这些是需要你签字的文件,都跟捕蝉德国子公司有关。别紧张,有几张是一次性的,还有三张是每个月都要签的。四月份的工资单在最下面,估计拿到手得五月中了,不过也就是这次慢点儿,以后次月月初就能到账。”
“你专门跑一趟就为这事?你签不就得了?就算快递过来也比你自己跑便宜吧?”
“公司虽然就咱俩,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制度还是得有,该守的规矩一样不能少,”端木扬了扬眉毛,“再说我也得看看你小子到底是不是真弄了个中国周,到底有没有给国内捐款,万一你小子扯谎骗我钱呢?”
“捐款得等中国周彻底结束,其他你想看什么?或者想找谁聊?都没问题。哦对了,中午我请大家吃饭,汉诺威的老人很多你也都认识,还有几个新面孔,一起吧。”
“不用了,赶紧签吧,下午我还一堆事呢。”端木摆摆手,低头指出每个文件需要签字的位置。
“这么忙?今天不是周六么?还是你又找到新客户啦?”董锵锵签完一张递还一张。
端木边收边回道:“不是客户,是我那女朋友,叶英,上次你见过,她到法兰克福面试一实习(职位),得面一天,非拉我陪着。我想离你也近,就把这些文件带着,她面的时候我就过来直接让你签了,省的再给寄丢了麻烦。哎,最后这张不用签。”
董锵锵拎起文件读道:“德国防范金融犯罪协会?这什么东西?”
“德国这边跟金融有关的协会多如牛毛,捕蝉加入了一个防财务欺诈的协会,离你不远,就在法兰克福,有空你过去听听就行。”
“今天周六她还面试?德国人不是不加班么?”
“具体不知道,就知道是个国际律所,周六也上班那种。”
端木把文件归齐后收入包中,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刚才我和万福的李老板聊了,他说这次活动万福特别火,你知道么?”
“你看他摊子前每天都里三层外三层的就知道,哦对了,你不是每天都在。”
“他还说是你请他过来的,还说要在这边开分店,已经选好地方,开始谈房租和装修了。”
“问的够细致的啊。”董锵锵听出端木的口风有些不对。
端木咽了咽唾沫,虽然教室里就他们两人,还是压低声音问道:“我看他这生意不错,你觉得咱们要不要参一股?”
“我不懂餐饮。你懂么?”董锵锵很反感看什么好就掺和一脚的做法,“老话说做熟不做生,咱俩都是外行,怎么投?就为了分红?人家干嘛要你的钱?”
“就当连锁餐饮加盟商那么投呗。”端木笑嘻嘻地反问道,“咱们投机更是外行,不也一路做过来了?”
“狗屎运只有一次。”董锵锵泼冷水。
“大众(股价)最近一直在涨,有传言说它要进一步发力中国市场。”端木挖苦道,“这就是不能随时上网的硬伤,信息严重滞后。要我说你那破地方就赶紧搬出来吧,真的是耽误事。”
夏虫不可语冰,董锵锵嗤了一声,不再辩驳。
“CFA开始学了么?”
“已经上过几次课了,在卢森堡。”
“好好学,争取一次过,明年再考二级。”端木边往外走边叮嘱道,“有空多写报告,少掺和那些不赚钱的事,走了。”
等董锵锵再回到教室,演讲已经接近尾声。
聚光灯下的王蜀楠仿佛笼罩在一团五彩光晕中,语言流利,动作自然,整个人充满自信,时不时还会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引得台下观众或哄笑,或惊叹,或报以小规模的掌声。
演讲最终超时近一刻钟结束,董锵锵看到蜂拥到台前抢着和王蜀楠合影、握手的观众和记者,有些后悔没提前帮王蜀楠准备个献花环节。
就在他倍感自责时,有人在他身后拽了拽他的外套,他转过头,是个不认识的中国女生。
“请问你是董锵锵么?”两道浅浅的柳叶眉下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浅笑时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得意又像是高兴。
“你好,我们认识么?”董锵锵确信自己肯定不认识对方。
“姜天歌,特里尔应用技术大学设计专业,”女生莞尔一笑,大方地伸出手,“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董锵锵瞬间醒悟,对方应该就是郑春花上次提到过的所谓的粉丝。
“董锵锵,特里尔大学,国民经济学。”
基本的客套还是得有,但深聊就算了。
见姑娘还要继续往下说,董锵锵赶忙指着讲台拦话道:“抱歉我朋友还等着我去收尾,回头咱们再聊哈。”
说罢不等对方回应,几步迈下台阶,逃也似的跑掉了。
望着董锵锵的背影,姑娘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喃喃道:“认识了就好办了。”
董锵锵试图挤入热情的人群,但任凭他如何努力也难以前进半步。
望着近在咫尺却总是差着距离的王蜀楠,董锵锵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望而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