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5. 中国周(1)
董锵锵醒来后在床上缓了好久才意识到,中国周的正日子终于来了。
他翻身下床,拉开窗帘,远处山坡上翻滚着的青灰色团云争先恐后地遮蔽了往日蓝绿色的天空,昨天的响晴薄日悄然无踪,一股清新的泥土味飘荡在空中。
他情不自禁地推开阳台门迈步走了出去,脸上立刻感觉到一丝丝湿润和点点凉意。他有些郁闷地在阳台上坐了下来,望着那团云怔怔出神:自筹备中国周以来,他考虑到了几乎所有细节,却唯独忘了提前看看这五天的天气。如果上午雨下大了还能在户外舞狮么?如果明天也下雨,户外武术表演和古乐演奏就都得改为室内,那场地问题如何协调?就算大学同意他们在经济系一层大厅演出,在原定时间演奏古乐是否会对在一层学习的其他学生构成影响?这些本来都不是问题,但现在却是了。他很快做了决定,得尽快和其他成员确定备选方案。
雷打不动地给房东读完报纸和杂志,老人拿出两套礼服问董锵锵哪套更正式,这提醒了董锵锵,出席今天这种场合,他也很有必要穿正装,但汉服他没有,只有西服。又回答了老人关心的一些关于中国周的问题后,董锵锵驱车去往大学。
因为到的太早,机房里还没什么学生。
他简单查了邮箱,快速浏览了几个常去的网站,自从和方爽组队整理国内的非典新闻,他现在基本不需要专门去搜罗这方面的内容,方爽几乎每天都会把整理好的重要新闻发给他,这几天的数据依旧惨不忍睹,他发自内心的希望这段日子能尽快过去。
差一刻九点时,郑春花问董锵锵人在哪儿,说舞狮队伍已经到了大学,如果他也到了大学可以过去。
大学给中国周划出来的那块演出场地上多了个往多了说也就十平方大的舞台,说是舞台,董锵锵掀起最上面的红毯,只见下面铺着几块长方形木板,木板下是焊接牢固的长方体钢架,他记得昨天和艺术家们离开这里时还没这玩意,一问才知,竟然是舞狮团队十多分钟前刚装好的。
他看到那边舞狮队员已把舞狮团的招牌高高竖起,烈烈风中,飘扬的旗帜上是斗大的一行字:广东佛山南粤醒狮武术团德国分团。
在郑春花的引荐下,他见到了舞狮团队的负责人王天鹏。
王天鹏三十岁上下,身材壮实,皮肤黝黑,个头不高却很敦实,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人,底盘很稳。
董锵锵对王天鹏的第一印象很好,忍不住双手抱拳,操着从港台剧里学来的蹩脚粤语故意调侃道:“春花你好厉害,连佛山大名鼎鼎的黄师傅都请过来了。黄师傅,久仰久仰,不知这次除了舞狮,有没有什么武术方面的东西方便展示展示?比如无影脚什么的。”
学过外语的人耳朵都好使,郑春花马上听出猫腻,纠正道:“不是黄师傅,是王师傅,而且也不是每个从佛山来的人都会无影脚。”
“哎,黄师傅就是王师傅,对吧?黄师傅。”董锵锵假装不依不饶。
王天鹏憨憨一笑:“小董,你说的那个我不会,我从小练的是蔡李佛拳。”
“王师傅,你别听他胡说,你先给大家简单讲讲你们团队的情况。”说罢,郑春花把方爽、纪封平等人也都叫了过来。
王天鹏简单介绍了醒狮武术团的背景:团队目前一共九人,旗下瑞狮两头,狮头师傅和狮身队员共四人,锣鼓队员三名,绣球一人,此外还有一名舞狮调度人员,一旦出现需要救场的紧急情况,舞狮表演者、锣鼓队员和调度都可互相担当,确保演出万无一失。他们平时生活和工作都在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杜塞尔多夫市,这次受到郑春花的邀请表演醒狮,分外高兴,因为能有机会为抗击非典、鼓舞国人士气出一份力,醒狮精神自古强调的就是仁、义、勇、智的中华传统精神,其中本就蕴含着拼搏奋斗、热血无畏和自强不息的人生理念,正好和抗击非典需要的抗争精神不谋而合,没有比醒狮更适合作中国周开幕式的项目了。
“那如果(你们表演)中途雨下大了怎么办?”董锵锵不无担心地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际线,乌云似乎还未碾压过来。
“下雨下雪都不成问题,我们顺其自然,小时在广东学舞狮时也会碰到下雨,没人介意,因为遇水则发,碰到下雨反而是喜兆,只要不是去年夏天莱茵河发的那种大洪水就好。”王天鹏开玩笑道。
“如果到时真下大了,你来决定是否继续。”郑春花放权道,“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现在都可以问,我们能解决的马上解决。”
“在我们老家,一般正式表演前都会选一个吉时放鞭炮作为暖场,同时也有取个好彩头的意思。在这边不能随时放鞭炮,所以我们入乡随俗改成了南狮特有的梅花桩表演,但今天下雨,梅花桩湿滑,师傅们表演起来可能不太安全,所以我建议改为锣鼓暖场,一是热闹,二是也代替了放鞭炮,不知各位觉得是否可行?”
众人纷纷表示以王师傅的建议为准,趁着舞狮表演者们开始热身的功夫,董锵锵快速跟郑春花沟通了自己的担心:由于武术、古乐和旗袍秀都在户外举行,如果明天和大后天都下雨,表演就只能放到经济系一层大厅,那就需要先和大学沟通好,免得临时挪进去大学会有意见,郑春花听完当即表示这事她今天去和大学协商。
两人沟通完,郑春花边检查麦克风等设备边顺稿子,董锵锵则去见万福老板。万福老板原计划在户外也就是舞狮表演地点的周边摆摊卖食物,这样观众们就能边吃边欣赏,但因为下雨,食物肯定不能露天摆放,所以已经挪到了经济系的一层大厅,因为万福之前同时申请了户外和室内的食物销售临时许可,所以改变摊位位置没碰到任何问题。纪封平检查后反馈说一会儿郑春花演讲用的教室和放电影的多媒体教室均布置妥当,DVD也已准备好,第一个放映的是《英雄》。赵可说他和方爽又检查了一遍两个主题的展板,一切正常。董锵锵看到有人在舞台旁边把自己建议的监督意见箱也摆好了位置。贺鸯锦打来电话,雨虽不大却细密如网,乐器没法露天演奏,所以她和其他人只能窝在酒店里排练,但如果被其他房客投诉扰民可能就会被迫终止排练。如果董锵锵有可以排练的地方还请立刻告诉她。
按计划,开幕式九点半正式开始,一上来是郑春花宣布中国周正式开始,然后是半小时的舞狮,舞狮后由郑春花带领众人移步到提前安排好的教室进行演讲,演讲后期由郑春花向所有观众介绍抗击非典的主题展板,观众可自行浏览展板内容并提问,由筹备组成员负责解答。
董锵锵今天的第一堂课是十点整开始,正好和郑春花的演讲冲突。这门课他听得有些吃力,按说应该早点儿过去坐第一排,但他想了想,还是选择留在了现场。郑春花劝他先去上课,不要耽误正事,演讲稿子她背得滚瓜烂熟,准备得万无一失,自觉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演讲时方爽等人也都在,就算临时有些纰漏应该也不会影响大局,他完全可以放心。董锵锵保证自己听她讲完开场白就去上课,错过的内容他会想办法和同学借笔记或看书补上,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中国周是特里尔留学生自力更生办的第一届,他实在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环节。
春风吹起,细雨迷离,风雨揭开中国周的序曲。
九点半很快到了。
1016. 中国周(2)
郑春花不知何时换上了套中式女装,一件提花真丝的米白色中式盘扣短袖衬衫配上一袭抹绿色旗袍,她的身高在女生里本就不算矮,平时多是运动鞋,今天却极其少见的踩了双镶着碎钻的水晶高跟,整个人挺拔如松,优雅如鹤。
在郑春花宣布中国周正式开始后,伴随着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节奏明快的锣鼓点儿很快热闹起来。
中国周的室外地点被安排在大学校区的外沿地带,除了汽车会从这边经过外,往来的行人并不多,但这个位置距离旁边最近的居民区不过大几百米的距离,突然的声响多少还是吸引了那些刚刚逛完超市、拎着拐棍和菜篮子、推着助力车缓慢前行的德国大爷大妈们的注意,他们纷纷驻足,并未走过来,只是隔着绿化带歪着脑袋向锣鼓声传来的方向张望,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经过的汽车也纷纷减速,有的司机隔着玻璃观瞧,有的则摇下车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看起来颇为奇怪的一群人。
董锵锵自小到大都生活在北方,虽然春节时的各大庙会上也有舞狮的,但他从小不喜欢逛庙会,也就从未近距离的欣赏过,他从包中取出相机,走到他认为适合取景的地方,随时准备捕捉精彩瞬间。
锣鼓节奏渐渐放缓,锣声最先消失,鼓点间隔则越来越长,力度也渐轻。
一金一银两头狮子的道具被平放在砖地上,戴好头饰并穿好演出服的两名狮头师傅都站在狮头右侧,而同样全副武装的狮身队员则全部站在狮尾左侧。三声连续的鼓响后,狮头师傅和狮身队员同时向周围观众抱拳行礼,狮头师傅跳到狮头左侧,从地上拎起狮头钻入其中,而狮身队员也在前者跳时作出类似动作,跳到狮尾右侧,几乎和狮头师傅在同一时间钻入狮身,一秒都不差,时间配合的恰到好处。
此时又一声锣响,两头瑞狮忽地狮头高举,狮尾下沉,紧接着狮头徐徐到底,虽无人解说,但董锵锵还是能看出这是狮子在向人群行礼参拜,狮头再度高企,分别向右边和左边再次行礼参拜。
就在董锵锵和众人都以为瑞狮参拜后既要起身活动,两头瑞狮却再次卧倒,一个打起呵欠,一个犯起迷糊,就在众人好奇时,王天鹏把占有朱砂的点睛毛笔递到郑春花手中,邀请她为两头瑞狮点睛。
在王天鹏的指点下,郑春花先向狮子鞠躬,再将朱砂分别点在瑞狮的眼睛和额头处,就听一旁的王天鹏高声念道:“一点天地星,二点日月明,三点驱邪扶正,四点狮子开口永保太平。脚踏七星,先拜天地,后敬神灵,保佑国泰民安,万民安宁,三通鼓响运转七星,礼成。”
郑春花赶忙放下毛笔,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从狮子嘴巴送入,在观众们屏气凝神的期待中,狮子们眨巴起大眼睛,郑春花和王天鹏弯腰祈福,这时鼓点渐密,狮子们的身体也随之摇晃起来,一扫之前的慵懒颓废,先绕着舞台外沿跑了一大圈,再从互相舔毛到摇头摆尾,从奔跑嬉戏再到闪转腾挪。
一直在场地中间“沉睡”的绣球被第三名队员“唤醒”,当绣球从地上徐徐升起,忽高忽低的绣球立刻引起两头嬉戏瑞狮的注意。在舞狮师傅高超的技巧和熟练的配合下,狮子们的身体动作、面部表情甚至情感都被表现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观众们被瑞狮的威猛和灵动的感染,掌声叫好声不断,场地中的两头狮子变得更加活跃。
锣鼓点时而慷慨激昂如下山猛虎,时而气势磅礴似蛟龙出海。
董锵锵顾不上欣赏,不停找合适的角度拍照。
时间很快到了最后的采青环节,狮头师傅一个垫步跃上狮身队员的肩膀,将调度队员用竹竿高挑的超大红包轻松衔到口中,紧接着右边银狮狮头一甩,一副红底金字的春联悄然抖开,左边金狮如法炮制,吐出另一幅春联,当王天鹏高声念出“华夏盛世,天佑中华”后,观众们纷纷发出欢呼和报以掌声。
虽然因雨天湿滑师傅们不便展示梅花桩绝技,但醒狮团仍贡献了一场让人难忘的演出。郑春花代表中国周筹备组和观众向醒狮团的成员们表示热烈感谢,同时宣布十五分钟后,也就是十点一刻,她将在指定教室进行关于中国抗击非典的主题演讲。
董锵锵注意到观众中的德国面孔很少,除了拎着菜篮子的德国大爷大妈,他认识的德国人就只有房东和恶邻,房东一直积极鼓掌,恶邻却始终耷拉着脸,仿佛别人欠了她钱。也有德国人和郑春花打招呼,他猜测可能都是她的熟识。外国学生几乎没看到,中国学生来的虽不少,但董锵锵最期待的老白和雷兰亭却都没来。不过更令他感到遗憾的,是电视台和报社的人都没来现场,如果对方今天还来采访,他就只能把手中精彩的照片发给对方挑选了。
和醒狮队员们告别后,郑春花、董锵锵等人引导人群穿过经济系大厅走向教室。
一进大厅,众人立刻闻到菜香四溢,董锵锵远远看到万福的几个摊位前都是人头攒动,比刚才看舞狮的人着实多了不少,看来对德国人来说,还是中国美食更有吸引力。
阶梯教室的讲台上早已拉好上中文下德文的横幅,横幅上硕大的中文分外引人注目:中国抗击非典记录(截止到5月1日)。
在董锵锵等人帮郑春花做演讲前的最后检查时,陆陆续续有更多人走进了教室,有的人在看了眼横幅后转身就走,有的人则选择坐了下来。选择留下来的人里不仅有中外学生,还有不少看起来上了年龄的德国人。
在稍事调整后,郑春花准时开始演讲。
“各位来宾们,大家上午好。我是本次演讲的主讲人,我叫郑春花,是一名普通的中国学生。我相信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今年春天,对所有人尤其是中国人来说,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春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侵袭了我的祖国……”
看着郑春花站在讲台上不疾不徐的把打磨多次的演讲稿娓娓道来,董锵锵渐渐放下心来,他得赶回去上课了,否则那边的课就该结束了。
董锵锵和方爽等人打了声招呼,悄悄起身,弯着腰沿着阶梯教室的台阶往上走,当他刚走到阶梯教室的门口时,有人从外面拉开门走了进来。
为首一名女性一头金发,戴着一副遮着大半张脸的墨镜,后面跟着个举着摄像机的男性。
因为台阶的过道狭窄,董锵锵只得侧身给对方让路,女人看都没看他一眼,也不说声谢谢,大喇喇地顺着台阶向下方的讲台走去,董锵锵走出教室却突然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对方。
1017. 中国周(3)
课早就开始了,推开教室门的董锵锵相当吃惊,不仅第一排毫无悬念地被爱学习的学生占满,就连第二排到倒数第二排也座无虚席,他没想到这节课竟这么受学生欢迎,因为不爱学习的学生多坐在最后一排两头的位置方便随时离开,他只好走到最后一排座椅中间位置的后面,俯身艰难地迈腿翻过座椅,把自己塞进座位中。
其实中外学生都一样,坐教室第一排的永远是爱学习那个圈子的学生,坐最后一排多是不爱学习但又做不到彻底不来的学生。听了约莫二十分钟,董锵锵知道为什么学生多了,因为教授不仅深入浅出讲得好,语速也适中,和学生的互动也不少,有几次董锵锵听得入了迷,手头忘了记笔记或没听清想看看旁边学生是怎么记的,结果坐他两边的学生不是睡觉的就是说情侣悄悄话的,倒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压根儿自己就没记任何东西,甚至连书包都没打开,董锵锵只得在没记下来的地方做记号,准备等一下课就去讲台上直接问教授。
离下课还十分钟时,董锵锵接到方爽打来的电话,让他速来演讲教室。董锵锵本来还打算下了课找人借笔记,赶忙问对方到底出了什么事,方爽说郑春花演讲时碰到观众找麻烦,郑春花又不太可能强行中断演讲,局面很是棘手,不知董锵锵现在哪里,有没有时间过来看看。
董锵锵只好把桌上资料一股脑地收进书包,翻身提前离场,坐在最后一排的好处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前排的没人能看到他的动作,最后一排的看到了也漠不关心。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走到郑春花演讲教室的外面时,看到不少人陆续从教室的东口走了进去,他以为现在进出教室都改成东口进西口出,便没多想,顺着人流走了进去。
等走到教室里,他才发现里面的人比他刚才离开时多了不止一倍,不仅座位几乎坐满了,两侧的台阶处还站了不少人,更有不止一个观众坐在位置上跟台上的郑春花说话。
董锵锵的第一感觉是:这么多学生来听郑春花的演讲不会都是走错的吧?可门口的易拉宝已经清楚的表明活动的内容与教学无关,为什么还这么多人呢?而且整个会场乱糟糟的,很多人在各说各话,毫无会场秩序可言,台上的郑春花既要维持秩序又要演讲,一心二用的结果肯定会让演讲效果大打折扣。这是筹备组没提前考虑到的地方,事后必须总结。目前郑春花的情绪看起来还算是稳定,至少没出现面红耳赤跟观众吵架的局面,仪态也保持的大方得体,但这样一直下去肯定不行,必须尽快出面干预。
他站在高处,听不清低处的双方在交谈什么,一瞥之下看到方爽等人一水儿站在西边台阶下方靠近讲台处,目光齐齐投向讲台,脸上写满了担心,便从最后一排座位后面的人群中艰难地换到西边,边竖起耳朵听大家在讨论什么边拨开前方人的肩膀拾阶而下,很快他便来到方爽等人身边,望着满坑满谷的观众问道:“怎么突然这么多人?会不会是走错的?”
“我们也不知道,”方爽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身后的顾欣抢先答道,“突然之间就涌进来很多人。”
“发言稿出问题了?”董锵锵又问。
“没,发言稿写得很好。”看到董锵锵接到电话后这么快就赶了过来,方爽着实松了口气。
她之前和董锵锵并不熟,只是通过郑春花认识了董锵锵,在董锵锵和陈小飞斗殴后对他印象颇差,觉得他就是个和陈小飞一样的不良少年,是个跟廖成等富二代一样出国混个文凭试图镀金的国内差生,但在听其他学生口口相传董锵锵那晚在巴黎郊外的壮举后,开始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而在筹备中国周之初,因为郑春花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所以并无人看好她要做的事,甚至就连她方爽自己也是这样的念头,只有董锵锵坚定地支持郑春花,不仅拿出项目支持中国周,还找到了赞助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对这个人产生了某种好奇,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加入了中国周筹备组,而在亲眼目睹董锵锵在筹备组中的种种表现并开始搭伙共同完成任务后,她开始相信他的为人和能力。其实她刚才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想给董锵锵打电话,只是某种直觉让她认为应该把董锵锵找来,如果董锵锵在,这些麻烦可能都能被解决,只是她没好意思在电话里直接问董锵锵能不能过来救场,也是怕董锵锵被吓跑,但她确实没想到董锵锵这么快就到了。
“电影那边呢?”董锵锵转头问纪封平,“有麻烦么?”
“没麻烦,一切正常,我刚从那边回来,看电影的人挺多的,毕竟老外对咱们武侠片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哦对了,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碰到了万福老板,他说得好好感谢咱们给他提供的这个展示的机会,他准备的食物几乎已经全部售罄,刚才他亲自出去调货了,说下午结束后再联系咱们,还要请咱们吃饭。”
“那个回头再说,我看这么一会儿好几次都是台下两三个人同时提问,你们怎么没人上去帮她维持下秩序?不干预的话,换谁都会手忙脚乱的。”
众人面面相觑,答案不言自明。
“这时谁敢上去挡子弹啊……”赵可刚嘟哝了半句就被纪封平扒拉了下胳膊,立刻闭上了嘴。
“现在台上什么情况?”董锵锵假装没听见赵可的抱怨,“她前面回答问题时说错话了么?”
抢答的还是顾欣:“她没说错什么,只是有人提的问题很难听。”
董锵锵心想:这倒不让人意外,毕竟孙涛在演讲前就专门为此事提醒过他和郑春花,他也下足了功夫准备,按说郑春花应该不会不重视。
“难听的问题有人记了么?有的话给我看看。”董锵锵环视众人小声问道。
方爽转头跟一个戴帽子的女生说了句什么,女生很快递给她张纸,她转身交给董锵锵。
“刚才观众问过的(问题)基本都在这儿了,”趁着董锵锵低头快速阅读之前的问题,方爽说道,“问题比较杂或者说尖锐,因为观众里不仅有学生,还有电视台记者、报社记者,另外听说本地议员也来了,喏,就中间那排靠左穿深蓝色西服的那个。”方爽用嘴指道。
董锵锵并没抬头去看议员,他很快便注意到不少问题其实外面的展板都有答案,郑春花只要引导观众在演讲后去看外面那些展板就行,根本不用事无巨细的解释,他不禁喃喃自语:“她这样回答太容易陷入窘境或跟提问者对立的状态,这不是咱们演讲的初衷,咱们的目的还是以介绍中国抗击非典的事实为主,而不是办成新闻发布会。”
“春花不像你又写讲演稿又准备展板,对两边内容都熟,或者她没想那么多。”方爽是少有的了解董锵锵中国周工作量的人,还有半句话她没好意思说:郑春花可能已经被问蒙了。
“我看有不止一个人提了官员被免的事。”董锵锵指着其中一条说道。
“是,他们一直揪着这些跟抗击非典无关的事不放,似乎对负面特别感兴趣,简直让人无法理解。”纪封平说道,“那个议员和那个电视台的尤其如此,咱们做的其他努力被他们视若无睹。”
“可电视台的人不是郑春花找的么?”董锵锵疑道,“难道不是跟她关系还不错么?”
“完全看不出她们关系不错,那个女记者特别的……粗野。”赵可点评完立刻又补了一句,“先说好我平时不这么评价女性哈,只针对这人。”
“她在哪儿呢?给我指指。”董锵锵要求道。
“喏,就那个金发的。”方爽快速伸手一指,不到两秒又缩了回来。
董锵锵一愣,这不就是刚才他出来时撞见的那人么?
“是,我们是走了弯路,但我们对人类抗击非典也贡献了力量啊,他们除了会说我们这有问题那做的不好这些便宜话,还能做什么?”赵可愤愤不平。
“没错,要我说春花就不该回答问题了,讲完直接宣布结束得了。”纪封平说,“跟他们费那么多口舌干嘛?自己出去看展板就完了。”
“春花可能担心这样会让对方认为我们理亏,当然她可能也是想说服更多的人,做好宣传工作。”顾欣替郑春花解释道。
董锵锵的目光从会场里所有人的脸上扫过,他看到不同的表情,有严肃的、嘲讽的、担心的、不屑的,当然也有讥笑的,他的恶邻正嘴角上扬,仿佛胜利者一样在房东耳边喋喋不休地喷着唾沫,房东的眼神则充满担心,显然她也为郑春花的表现捏了把汗。
“她说服不了这些人。”董锵锵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样,大家别慌,我上去跟春花一起。”
“你也上去?”赵可脱口而出,“你?行么?”
1018. 中国周(4)
这话听着很是刺耳,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回答,顾欣已经狠狠瞪了赵可一眼,纪封平则踢了他脚一下。
“踢我干嘛?”赵可梗着脖子反问。
“对对,我也觉得董锵锵不行,”纪封平故意说道,“我觉得赵可行,他水平高,现在应该他上。”
“哎,我……我什么时候说我要上啦?”赵可被突如其来的举荐搞蒙了。
“你不是觉得董锵锵不行么?”纪封平问道,“那你应该没问题吧?”
“那赵可先上,”顾欣这时也听出纪封平话里有话,一起帮衬道,“赵可不行董锵锵再上。”
见身边人都维护董锵锵,赵可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连忙往回找:“我……我不是那意思,我意思是,如果他没把握说服那些人还上去,万一也被问住了,那咱们……可就尴尬了,中国周这第一炮不就等于是个哑炮了么?”
“你要实在担心你就上,”顾欣撇嘴道,“都什么时候了?在这儿说便宜话有意思么?董锵锵不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往上冲啊?”
“YouCanYouUp,”纪封平跟着顾欣一起批评道,“NoCanNoBB.”
“我没想说服他们,”董锵锵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我只是帮郑春花把该走的流程走完,该讲的话都讲出来,毕竟这不是新闻发布会,我们主要还是介绍国内和非典作斗争的真实情况,至于那些偏见、误解和敌意,我们肯定没法彻底化解,我们只要能尽力做到最好和问心无愧就足够了,至于结果咱们真的没法把握,所以就算是被问住说不出来我觉得也没什么。”
见董锵锵貌似也没什么信心的样子,方爽等人互相看了眼,都没再说话,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每个人又都不得不承认,谁之前都没经历过如此大阵仗的场面:台底下黑压压一片人,还长枪短炮都有。如果硬要说几个人里谁有类似经历,那还就只有郑春花了,她每学期伊始都要负责给新生讲话,只有她不会怯场。但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担心郑春花会因压不住场而乱了阵脚,但他们其他人上了台又何尝不是呢?别看讲台没多高,真要上去了恐怕话都说不利索,所以董锵锵来之前谁都不敢贸然冲上讲台,因为都清楚自己上去了也不会比郑春花讲得更好,但董锵锵这时不仅有想法还敢于自己上台,也没命令他人如何如何,绝对的身先士卒,说到底还是比他们艺高人胆大。
所有人的沮丧和不安被董锵锵尽收眼底,他心想:如果大家老这么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的,实在太影响士气,还是得给大家打打气。
“你们也别担心,我也有优势才敢上去的。”
“什么优势?”赵可说话似乎从来都是脱口而出。
“除了演讲稿和展板两方面的内容我比大家都更了解外,我还是咱们几个人里最近几个月唯一回过国的人吧?哦不对,顾欣也刚回过,那我就是极少数回过国的人之一,但我回国后去过不止一个城市,所以相对来说,我可能更有些发言权。”
无人反驳,因为董锵锵说的都是事实。
“另外我上去时,麻烦大家也帮个忙:方爽和顾欣一东一西配合维持下场内秩序,纪封平和赵可把外面的1、3、6和7的展板都推进来,靠墙立在阶梯教室门口那一排就成,注意推的时候别磕到人,这样如果有人有兴趣看数据,他们可以直接过去读,我也不用解释太多。”
众人纷纷答应,方爽说:“现场我还有几个好朋友,一会儿我就跟她们都说一声,留一个(人)记观众提问,其他人都帮着一起维持秩序。”
望着讲台上形单影只的郑春花,董锵锵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额头的汗珠正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抬头张望,一排聚光灯正在她的头顶辛勤地工作。
郑春花还在讲着,手里的麦克风突然没了声音,董锵锵见状马上说道:“还有麦克风么?给我一个,再来两包纸巾和两瓶水。”
董锵锵拿着东西往讲台上走,脚刚踏上讲台台阶,就听身后有人阴声道:“小白脸。”
他转过头,发现阴阳怪气的正是之前骗他不能免课的王云,王云旁边坐着的正是一脸敌意的陈小飞,两人朝他轻蔑笑着,董锵锵转过头,迈步上了讲台。
刚一上台,董锵锵就发现自己不该穿西服,头顶的一排烤灯确实功率强劲,西服秒变蒸笼,汗立刻就出来了。
董锵锵走上台的举动出乎除了筹备组以外所有人的意料,也正是郑春花心里最慌的时候,她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说明会会被弄成问责大会。她当然能看到同伴们焦急的目光,也理解他们不敢上台的胆怯,她也曾想过直接强行结束演讲,但那样难道不会让人笑话、授人以柄么?记者们会怎么写?电视上会怎么播?这不等于没帮忙还倒添乱么?难怪孙涛之前提醒她办这个要特别小心,她也是没经验,不知媒体采访前她应该先和记者通通气,了解一下对方采访时都要问哪些问题,她还真以为对方就是过来简单采访一下,拍几张照片和视频就走。可话说回来,就算她问了,对方如果存心憋着找茬要她难堪,真会把要问的问题都先跟她说么?她很怀疑。不过现在再考虑这些已经全无意义,已经到这一步,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董锵锵这时敢上台也是她没想到的,她知道不管董锵锵这时是送话筒还是作为援军,台下的人都会将他视为援军,他会立刻吸引全场的注意力,如果他留在台上,势必会吸引火力。
水和纸巾被递到郑春花面前,董锵锵笑道:“刚才讲得很好,台上这么热,口渴了吧?先润润嗓子。”
“你怎么上来了?”郑春花边战术性喝水边问道,“送麦克么?我这个好像没电了,你帮我拿下去检查检查。”
郑春花还是心软,不忍心让董锵锵留在台上像她一样成为众矢之的。
“演讲稿都讲完了么?”
“讲完了。”
“好,上半场你讲的,”董锵锵狡黠一笑,“下半场你歇会儿,换我。”
“诶?”郑春花一愣,“你不下去?”
董锵锵掏出手机放到面前的讲演桌上,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把手中的麦克风音量也调到最大,再将两者靠近放到一起,不到两秒,麦克风立刻发出刺耳的高音啸叫,离讲台近的前几排对这个噪音始料不及,赶忙捂上耳朵,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捂上耳朵。
说话的人瞬间变得凤毛麟角。
董锵锵拿起话筒的同时把手机放进了裤兜,萦绕在会场里的啸叫声马上消失。他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看到了人们眼中的期待,也看到了不屑。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我是中国学生董锵锵,目前在读国民经济学硕士高级阶段的第六学期。今天非常高兴有机会在这儿和大家交流我的祖国在抗击非典中付出的努力,分享一些事实供大家参考。”
啸叫声刚过,台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董锵锵已开口说话,所以一时还算安静,连窃窃私语的人都极少。
“在此我需要先声明,今天的介绍会和大学的教学内容没任何关系,所以如果有同学不小心走错了教室,现在可以抓紧时间离开,不要耽误正常学习,我们后方的同学会引导大家离开。”董锵锵边说边伸手指向东口的方爽和西口的顾欣,台下观众朝东西口望去,两个女生大方的向众人招手示意。
除了个别人,现场几乎没人离开。
“既然大家都明白自己在干什么,那我再提一个要求:我希望提问的人能等前面一个人的问题回答完了再举手示意,共同维护我们交流时的秩序。刚才郑春花女士已经回答了……”董锵锵刚讲了几句,猛然在右边观众席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顿时愣在了原地。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回荡:她怎么来了?
见董锵锵光张嘴不说话,台下的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等了不到一分钟便不耐烦起来,瞬间又是一片聒噪。
台下的方爽等人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大家的担心全都一样:董锵锵该不会是突然怯场了吧?
郑春花也暗自奇怪:看董锵锵上台时的做派和跟自己说话时的自信,不像是因为慌乱而手足无措、张口结舌,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但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际,一个头戴鸭舌帽,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的高个外国学生从人群中拔地而起,高声说道:“亚洲目前在非典之战中死伤惨重,就是因为你们的反应速度太慢,没有及时将疾病控制住,所以(非典)才会蔓延到其他国家,如果你们早点重视,就不会哪儿都是了。你们应该赔偿全球所有被非典侵袭的国家,这才是你们该有的态度。”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董锵锵刚回过神儿便遭到当头一棒,忍不住暗叹:真是一秒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啊。
1019. 中国周(5)
高个外国学生颐指气使的态度让董锵锵不知怎么想起小时看过的动画片《渔童》里的一句台词:“你那个鱼盆,本来是我从我们国家带来的宝贝。”
有些人还真是占便宜没够。
“大家静一静。”董锵锵边维持秩序边想该怎么回答又不让对方抓到自己的把柄。
但没人听他的,各种人声此起彼伏,有高调附和发言者的,也有表达反对意见的,他只好再次祭出“啸叫大法”。
果然还是这招好使,会场里的声浪再次平息下来。
“我相信刚才这位先生的问题可能也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不瞒各位,我一开始也有跟他类似的困扰,所以我专门飞回自己的故乡,跑了不同的医院尝试寻找答案,消除困扰。”
董锵锵并没上来就反驳对方,指责对方观点不对、逻辑混乱,而是先部分认同,让提问者一时摸不清他的态度,也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我们的公共卫生体系在建立之初也参考了美国、德国等发达国家的公共卫生体系标准,也正是按照这些标准,某种正在流行的传染病可能需要短则几星期长则几个月才能引起公共卫生系统的注意或重视。”虽然跟房东练了很久的口语,但董锵锵讲话时还是故意放慢了语速,一方面是让自己平静下来,另一方面也是想把提问者拖进自己的节奏中,一味跟着对方的节奏他会很吃亏。
“为什么要这么久?”高个学生厉声问道,“这难道不是故意拖延时间么?”
“因为公共卫生系统的疾病监督机制要求必须要有充分的科学调研时间,不仅包括及时收集和报道公共医疗卫生信息,还要能正确分析这些信息背后的预示,只有这样才有早期发现和干预流行病大规模爆发的可能性。”
董锵锵努力让自己说话时不结巴,同时他也没直挺挺地站在演讲桌前一动不动,头顶的一排大灯比他想的还要炽热,再站几分钟他觉得自己就能烤个五分熟儿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的衬衣已经全部湿透,汗水正透过衬衣向西服发动攻击,而西服就像生了锈的铁皮铠甲和衬衣黏在一起,让人感觉愈发沉重。他想脱掉西服,但最终还是忍住没伸手,只好走来走去让自己身上带点儿风,边走边回头看郑春花,忍不住感慨天知道她是怎么熬到现在的。
“大家都知道非典是一种新流行病,直到今天都没有一个国家对如何预防和治疗非典有足够的认知,没有认知就意味着无法有效预防病毒的传播,它可能就像流行性感冒一样被广为传播,跟这个国家的公共卫生系统是否发达毫无关系。我提个小问题:在场的有谁知道目前唯一三种必须向国际社会和世卫组织报告的流行性传染病是哪三种么?”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却始终没人举手。
“按照世卫组织的有关规定,必须报告的分别是鼠疫、霍乱和黄热病,非典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董锵锵闷得喘不上气,终于忍不住伸手解下领带塞进裤兜,又顺手把衬衣的前两粒钮扣都解开,人顿时松快了很多,“也许有人要说,我们应该早点儿提醒其他国家注意非典,是的,这个想法没错,但当今世界还没有一种确定的正式体系让国与国之间相互通告流行病的爆发。世卫组织也是在这次非典爆发后才发出了世卫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全球性警报,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并不是以邻为壑或相互指责,而是所有国家应该同舟共济、团结一致,遵守同一防范非典的有效措施,彻底控制这一流行病在全球范围内的不断蔓延。”
这几句说完,台下又是一片交头接耳,董锵锵看到有人不住点头有人则叹着气摇头,虽然说话的人并不少,但却没人再站起来质问。
董锵锵看到观众席中的房东也在点头,似乎是赞同他的说法。
“另外刚才那位先生说我们之前不够重视,一开始确有这种可能,但其实也不难理解,那是我们在还不了解非典时根据我们以往经验的做法,但当我们逐渐认识到非典的危害和危险后,我们比谁都重视:中国第一次公布非典情况是在今年的2月11日,这个发布既是对自身,也是对世界的警告,我们的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和世卫组织达成了史无前例的国际合作,非典信息播报频率从五天一次改为每天及时报道,不仅及时免去不称职官员的职务,还创造了新的中国奇迹,就在今天,经过四千多名建设者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昼夜鏖战,总建筑面积两万五千平方米、拥有一千张床位的中国最大的传染病院正式竣工,一千多名医护工作者已经入驻,超百名非典患者也已入院开始接受治疗。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像我们这样迅速、高效和快捷,所有这一切都能说明我们是重视的。”
董锵锵之所以主动提到免职人员就是避免后面被他人提问时陷入被动,既然绕不开,不如自己先说。而那些他脱口而出、如数家珍的数字都是他在跟方爽整理每日动态时记在脑子里的,他从没觉得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那些数字就像在他脑海中生了根一样过目难忘,他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对故土的眷恋让他把发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事都牢记于心。
从董锵锵选择留在台上开始,郑春花心里就稳了不少。因为有在办公室旁听董锵锵免课的经历,郑春花知道董锵锵的口语和临场应对都还算拿得出手,但眼见他面对众人依然能应对自如,多少还是感到意外。
“就算你们重视也该赔偿……”上排传来一声女子的高喝,引得下排的观众纷纷回头向上张望,“你们是赖不掉的。”
董锵锵循声望去,只见右边观众席里站起一名女子,鼻梁上的渐变色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举着长麦克风,衣服上似乎还别着个徽章,正是之前他在教室门口差点儿撞着的女记者。
他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但半天都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此时突然听到对方的声音,似乎突然多了些印象,但又不是很清晰。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面前的观众:“请问有谁知道世界上第一例艾滋病是在哪个国家发现的?”
“美国。”有人高声回应。
“完全正确。”董锵锵伸手指向声音的来处,“那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因为本国有艾滋病患者而向美国索赔过么?有吗?”
鸦雀无声。
“答案是没有。既然非典是全人类共同的敌人,我们跟大家同样都是非典的受害者,那为什么单单要求我们赔偿呢?我认为所谓的全球赔偿完全是无稽之谈,任何一个有良知、有正确价值观的人都不该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事实上,就在四月底,施罗德总理刚刚表示了对我国抗击非典斗争的慰问和支持,这些报道大家都能在报纸上看到。”
虽然一直被针对,但董锵锵回答问题时还是不断提醒自己尽可能只阐述事实,尽量不和对方辩论,不辩论就不会陷入二元对立的语境中,就不会因为用词不慎被对方抓到把柄和牵着鼻子走,毕竟德语不是他的母语。
“据说有人被免是因为数据造假,对此您怎么解释?”墨镜女换了个话题,但依旧不依不饶。
直到这时,董锵锵才终于把眼前人和记忆中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对方虽然发型、发色、妆容和服装全都变了,但她的声音始终没变,自己上次挨打也跟这个女人有关。
1020. 中国周(6)
他记得上次这个女人还是科隆KHK电视台的记者,怎么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特里尔这边电视台的记者?难道KHK不要她了么?也说不定她现在待的这家电视台跟KHK是一路货色。不过这次她倒是学聪明了,不像上次一上来先自报家门,也许是怕跟上次一样露怯吧。
见董锵锵一直不语,女人以为董锵锵怯了场,继续说道:“所以您也认可这种说法确实存在吧?”
“我不认同这种猜测,因为它没有证据。”董锵锵把“猜测”和“证据”两个单词念得很重,“没有证据的事通常也没有讨论的价值和必要。”
“如果您要证据,我这里恰好有封你们的退休医生写的信,巧的是他也认为那些数据有问题。”女人步步紧逼,“不知这算不算您要的证据?您现在什么看法?需要我给大家读一下信的内容么?”
董锵锵心里“咯噔”了一下,对方连蒋医生的那封信都准备了,显然是有备而来,但幸运的是,那晚大家在食堂外讨论并确定要把蒋医生放入内容展板后,为了防备有人利用那封信借题发挥做文章或在参观展板时故意找茬,董锵锵专门找出那封信通读了好几遍,针对可能的发问作了应对的准备,没想到今天竟然还真用到了。
“我知道您提到的蒋医生,事实上在我们这次准备的主题展板上也有关于他的介绍。”董锵锵边回答边伸手指向已被纪封平、赵可等人推进阶梯教室的内容展板,“他在信中确实提到他认为某些数据存疑,但那也是他的猜测,他写那封信的主要目的我认为就是在呼吁一定要说真话,坚持实事求是,不要在统计数据上弄虚作假。不过受限于很多客观原因,可能当时还没法将数据统计的精准。如果您现在要读那封信,我不反对。”
“为什么不能精准统计?”见董锵锵面不改色,女人微微有些诧异,马上追问,“是不是故意的?”
“我刚才说了,我们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我们人口众多,所以医疗机构也有不少,但毕竟是发展中国家,公共卫生系统的科技信息化程度不如已经发展了很长时间的欧美国家先进,不同医疗机构之间在基础设施等硬件方面存在不小的差异,有些医院的电脑还很落后,甚至有些机构都没有电脑,这就导致在监测非典的时效性、信息传递通畅度及调查取证等方面存在瑕疵,这些短板都有可能影响统计数据的准确性,但我认为不能说这就是造假,这一次非典暴露的问题会督促我们尽快同时也更好的加强疾病预防控制体系及公共卫生建设,能尽快利用网络构建能链接全国各地的信息传递系统,高效、真实地收集和整理传染病信息。”
董锵锵自从来到德国就没少和德国急诊、医院打交道,可能不比普通德国人对德国医疗体系了解的程度低,他看一个德国医生后的所有诊疗记录在他成功看下一个医生时也会自动转过去,不仅不用他自己拎着装着医疗单的袋子跑来跑去,诊疗数据如X光片也都会被下一个医生承认,相比之下,同样都是帝都的三甲医院,他在一家做的化验数据或X光片在另一家医院就有不认可需要重照重做的可能,更别提用互联网传输了。
他没给女人追问的机会,继续说道:“至于您提到的免职,目前没有证据表明免职和数据有误有直接关系,同时我认为它正好回答了前面那位先生的问题,它恰恰说明我们的政府对防治非典的高度重视,对那些工作不称职不合格的人绝不姑息。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利益高于一切。”
出乎董锵锵的意料,当他说完最后一句时,台下倏地响起一片掌声,他环视台下,鼓掌的都是中国学生,他看到就连陈小飞都鼓了掌,王云虽然黑着脸,也还是鼓了。
掌声还没停止,东西入口的教室门忽然大开,更多的中国学生从外面涌了进来。人群中,董锵锵看到了老白、雷兰亭、贺鸯锦这些汉诺威的老面孔,也看到了冯冲,廖成,萨尔布吕肯的学生们等新面孔,以及他之前从没见过的陌生国人面孔。
涌进来的人群带来了躁动和喧哗,观众们纷纷回头向上张望,趁这功夫,郑春花快步走到董锵锵身边:“放心,是兄弟院校的学生过来增援咱们。”
董锵锵的目光还停在高处,就听那个女人把声音提高了八度笑道:“很多人说非典是中国人的报应……”
她的话瞬间引来众多异样的眼神,有人侧目,有人鄙夷,还有人不断苦笑着摇头。
没等她把话说完,也没等董锵锵作出反击,人群中腾的站起一名个头不高的年轻女性,表情严肃地用标准德语一字一句道:“中国GD省中医院急诊科护士长叶欣是抗非典战斗中第一位被患者传染而牺牲的医护人员,在抗击非典的战场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也因此被国际红十字会授予‘南丁格尔’奖。梁世奎,SX省人民医院急诊科医生,始终战斗在抢救非典病人的一线,曾冒着生命危险为上百名危重非典病人插上呼吸机,不幸被传染后光荣殉职,被授予中国医疗行业的最高奖励‘白求恩奖章’。邓练贤,广州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医生,在抗击非典的斗争中光荣殉职。李晓红,WJBJ总队医院主治医师……这样的名字还有很多,他们每个人都用生命帮助我们活着的人抗击非典,今天还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无名英雄在不同的战线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事业,他们是我们国家的脊梁,也是我们民族的英雄。我不能理解和接受有人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攻击这些英雄,只有不敬畏生命、无知和毫无人性的人才会说出如此愚蠢失德的言论。同时在我看来,你不应该笑,因为无礼的笑声非常不恰当,如果你说的代表了大部分德国人的观点,那真的让我对德国感到失望。”
虽然她的手中没有话筒,声音也不高,但她的发音清晰标准,阐述有条有理,态度不卑不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明白她的情感和逻辑,她朴素真挚的发言也立刻收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在她的带动下,更多的人加入到这场讨论之中,场面热烈得甚至有些混乱。董锵锵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但他此时却一点儿都不想维持秩序。
他和郑春花站在台上也同样为发言的女生鼓掌,他完全没想到陆苇不仅会出现在现场,还会主动发言。
嘈杂声中,董锵锵听到有人用中文发出呐喊:“英雄永垂不朽。”
他仿佛看到无数医护工作者在党旗下宣誓、在病人中奔走的模样,看到一个身影倒下后更多冲上来的无畏身影,看到年迈的双亲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往抗击非典的前线,在迸发的火花中看到几千名建设者不眠不休地抢工建设医院,打造抗击非典的利器,看到平凡的人们在非典前的众志成城和守望相助。
那一刻,他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潸然而下。
1021. 中国周(7)
董锵锵和郑春花又相继回答了一些问题,但尖锐程度都不及女记者,且在演讲教室外的内容展板上都有更详细的介绍,郑春花顺势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内容展板,在一片乱糟糟中,董锵锵记不得到演讲是如何结束的,也不知那个女记者是如何借着人流销声匿迹的,他想找陆苇问个究竟,却不期然地被方爽口中的议员提了两个问题。
“您认为非典何时会彻底结束?”
董锵锵记得纪封平说过议员似乎并不友好,所以回答得很小心:“我不知道,我希望尽快,毕竟它带给我们的伤痛不仅关乎国民的生命,还有经济上的损失。”
“如果让您评价非典对中国和世界的影响,您会怎么说?”
“毫无疑问,非典不仅对中国是灾难,是悲剧,也给世界带来惨痛的教训。我们有个词叫‘危机’,它的意思是危险和机遇就像是硬币的两个面,所以我希望非典能成为一道分水岭,不仅能让我们的公共卫生系统在科技信息化程度和监督机制上有全面的改进和提升,也能在病毒的早期发现,研究,实验和治疗阶段加大与国际社会的通力合作,假以时日,能让我们公共卫生系统的面貌焕然一新,那样我们的英雄们也就没有白白牺牲。”
董锵锵回答议员问题时,教室里的人开始陆续往外走去,等他答完再想找陆苇,教室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名老者,陆苇早已踪影全无。
等他耐心答完最后几名观众的问题,身旁只有进来给他送水送三明治的顾欣。顾欣告诉他,郑春花知道他下午还有课,让他好好歇会儿就赶紧去上课,不用再出去帮忙了,现在筹备组的其他成员和很多留学生都聚集在大厅的展板区,既帮着维持秩序,也参观展板,顺便帮着回答人们的各种问题。
董锵锵看了眼表,确实离今天的第二堂课很近了,原计划一个小时的演讲不知不觉讲了快两个小时。
因为看表,他注意到上衣衣摆处有条淡淡的海岸线般的白色线条,用手指轻轻一弹,线条上的细小颗粒一碰即掉,他才明白这是衣服湿了又干了后留下的痕迹。衣服和裤子有湿有干,仿佛笨重的铠甲箍在身上,让他有种刚从游泳池里出水的感觉,好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他也不知今天演讲的效果算好还是不好。
见顾欣转身欲走,董锵锵问道:“你们觉得我刚才讲得……行么?”
“我们都觉得你讲得非常好,”顾欣站住身形,给他挑了个大拇指,“郑春花说早知你这么能讲就该让你全权负责,也省得她麻烦,今天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曲折了。对了,她还说今晚七点在食堂外的老地方把今天的活动做个总结,算是查缺补漏,你要有空记得来哈,如果太累了过不来我给你发邮件,哦,我忘了你在家不能上网,那我给打电话,好好歇着吧,我出去了,别忘了上课。”
目送着顾欣一蹦一跳地走上台阶,董锵锵跳下讲台,找了个离窗户近的位置躺了下来。
教室两侧的窗户不知何时被人从斜开改为彻底大开,风卷着雨躲了进来,不时有雨点飘落在他脸上,新鲜、清冷的空气瞬间让他凉快了不少。
他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双眼漫无目的地在天花板上游走,这才注意到讲台上方的聚光灯已在不知不觉中全部关闭。长时间紧张后的骤然松弛让他觉得身体极不适应,乏力让他想闭眼,残余的兴奋和教室外此起彼伏的人声又拉扯着他的思绪让他想出去瞧个究竟,但疲惫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他把有些沉重的眼皮阖上,看电影似的又仔细回忆了自己走上讲台后说过的每句话,直到确认自己没说错话后才彻底放心,第一天最重要的事总算有始有终,好也罢坏也罢终究是完成了,至于这个当头炮到底响没响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至于陆苇,他以为对方会在演讲后主动找自己解释和冯冲之间的误会,如果可以称为误会的话,哪知对方既没留下等他也没给他打电话,他感到一种不尊重,也就懒得再给陆苇打电话。
因为没多久就要上今天的第二堂课,他不敢休息的太久,怕越睡越困,盹了五分钟便匆匆步出阶梯教室。
等他站在教室外,才诧异地发现不远处的展板区已是人头攒动,个别地方甚至围得水泄不通。以往的经济系大厅并没如此多人,难道又有人挑衅?亦或是他们准备的照片有什么纰漏?他既紧张又好奇,没径直走向拐个弯就到的要上课的教室,转而绕路走向展板区。
但当他逐渐走近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参观展板区的人其实并没他想的那么多,更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展板旁完全是因为挨着展板区的都是万福的摊位。
随着越走越近,他看到戴着卫生帽和手套,系着围裙,在不同摊位间游走指挥的万福老板和他嘴角挂着的幸福微笑,瞅老板这架势和这笑容,再数数每个摊位前攒动的人头,他就知道万福今天的流水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他知道做生意的人都喜开门红,喜欢第一天开张就有生意赚钱,他本来还担心人家过来帮忙却因为没人喜欢中餐而赔钱,所以和郑春花等人提前打了招呼:筹备组的成员每人多少都下一单捧个人场,有空时就跟老板多讲几句,帮老板提提心气和人气,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老板忙得根本没时间跟他们扯闲篇儿。想到总算没辜负远道而来帮自己站台的万福老板,董锵锵颇感欣慰,不过现在这么多人都排队等着,就算他有心消费,支持一把老板的生意也没时间等,只能等下课后看情形再说。
万福摊位的一侧挨着展板区,另一侧则摆着几张铺着纯色桌布的长桌。董锵锵知道这是筹备组给赞助商们准备的摊位,所以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捕蝉、乐白等公司易拉宝的身影。
因为董锵锵要上课,没空给公司作宣传,也反对端木雇人站台,端木也就没再坚持,只放了捕蝉的简介在易拉宝上,却对公司的两名创始人只字未提。
乐白的易拉宝上却截然相反。
董锵锵注意到老白和廖成在桌旁热络地聊着,既没大声吆喝,也没表示出对无人问津的在意。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乐白公司简介和业务介绍下方的创始人一栏里同时列出了董锵锵和佟乐乐的名字,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老白自己的名字并没出现。
他和佟乐乐确实是乐白的小股东,列出本无可厚非,但他没想到老白也不跟自己提前打声招呼就把自己列了出来,在他看来至少该先通个气再对外披露。他有心走过去让老白找个东西把自己的介绍盖上,又因廖成也在,过去了少不得又要寒暄甚至解释一番,想到老白此前的种种,他一时有些倦怠,只能扭头不看。
他听到身后传来郑春花熟悉的声音,转过身,透过展板的缝隙,他看到郑春花在自己的斜对角方向自信、从容地面对着什么人侃侃而谈,从她的表情他猜测站在她对面的很可能是记者,而且不是上午那种故意找茬儿的记者,采访似乎比上午要顺利。
他又看到方爽、顾欣和一群不认识的学生忙着跑前跑后,把笔和本子摆到展板前临时加的一张桌前,不时有参观者弯腰在本上写着什么。
他的视线越过筹备组的成员在人群中游走,让他感到的意外的是,雷兰亭正站在房东的身边热烈地交谈着什么,雷兰亭的身边还有眨巴着可爱大眼睛作小鸟依人状的贺鸯锦。想起雷兰亭之前的表态,董锵锵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想走过去,从展板区方向突地传来一阵笑声,这笑声显得极其刺耳,董锵锵震惊之余,几乎是第一时间把脑袋转向声音的来处。
但他并没看到何人在笑,更不知对方因何发笑,却见一个背影正朝着某个方向口吐芬芳,用的全都是难听的德语国骂。
让董锵锵更震惊的是,当那个背影终于住口不骂转过身来时,赫然出现的却是陈小飞的脸。
就在震惊和疑惑交相冲击他时,有人在他身后幽幽问道:“是你叫她来的么?”
“我不知道她来,我也在找她,”一听声音董锵锵就知道说话的是冯冲,他缓缓转身,“如果能找到她,我会劝她联系你。”
冯冲沉默地注视着董锵锵的眼睛,似乎想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往旁边走去,直到没入人群才传来一句“你刚才讲得很好”。
等董锵锵再转过身时,不仅陈小飞不在了,雷兰亭、贺鸯锦、廖成等人也全都消失在人群中,只剩老白一人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坐在桌前愣愣出神。
1022. 中国周(8)
老白对非典的判断很悲观,认为有可能会持续到年底或明年,但非典结束可以遥遥无期,他却不能一直无休止的等下去,如果到了年底他的业绩没达到投资人的要求,他和投资人用于业绩对赌的小房子就得转到投资人的名下归对方所有,可那是他父母辛劳大半辈子仅有的一套面积不大的蜗居,他不忍心也无法接受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在操劳半生后老无所依。
虽然董锵锵给他指了条便宜酒店这种不是路的路,但他认为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没司机、没导游和没旅游地,而是没有之前那种能大把撒钱消费的旅游者。
原有业务因非典导致的悬崖式崩盘和目标业绩之间的差距过于悬殊,老白急需找到赚钱的新机会,现找一份儿工打肯定来不及,他坚信以小博大才是他当下唯一的机会,他只能也必须抓住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但现实再次跟他开了个玩笑,他拉下脸和董锵锵软磨硬泡甚至有些不要脸打听来的投资消息却被徐铜鹰无情地断了念想,既然徐铜鹰不肯伸出援手,他就得另寻他途,尽快打造自我救赎的阶梯。
他准备选一条更激进的路,利用他这几年积累下来的信誉去搞笔钱做投资。
毋庸置疑,这是招险棋,但他觉得站在悬崖峭壁边的自己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一番考虑后,他选择把消息先透露给雷兰亭。
他很清楚雷兰亭并没钱,但之所以第一个透露给他,主要考虑他和雷兰亭是熟人,对方手里也有些汉诺威富二代公子哥儿的资源,雷对股票的态度可能会和很多人类似,可供他参考借鉴,将话术打磨得前后自洽,另一方面,把董锵锵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到处说的事拿出来宣扬,他多少还是有些愧疚和心虚,但他又认为自己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如果有其他活路,他是断然不会这么做的。
人最怕的就是自我洗脑。
老白其实也能感觉到,他和董锵锵之间的关系已不如汉诺威时铁,彼时就算是半夜,看书看累了的董锵锵也会在给自己炒个夜宵后下楼招呼他上楼小酌一杯,他也说不出这种疏远感具体从何时开始,所有变化似乎都是从非典后不知不觉发生的,但董锵锵又不是那种因乐白业务锐减就会嫌贫爱富的人。他曾以为汉诺威和特里尔两地的距离是导致他们逐渐疏远的原因,后来才发现并不是,就算他住到董锵锵隔壁,董锵锵也不再每天来找他说话,也不知他是真忙学习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他把消息故意放给雷兰亭其实还有其他私心,希望董锵锵在一怒之下能主动找他,他好借机把话说开。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董锵锵那边对雷兰亭也知道大众优先股的事仿佛泥牛入海,不仅没有愤怒,甚至全无反应,似乎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似的。他专门给董锵锵发了道歉短信,但对方依然没动静。他以为是雷兰亭忘了说,雷兰亭却再三保证自己已问过董锵锵,但董锵锵却不置可否,只强调优先股股价贵。雷兰亭不放心董锵锵这个比他更晚到德国的新丁能懂得炒外国股,毕竟董锵锵在国内也没什么股票上的研究造诣,怎么可能知道买什么会赚钱?再者一次撞大运也不代表次次都能撞大运,与其跟着董锵锵和老白一起买股票,他雷兰亭还是更愿意把钱存进银行。
老白明白夏虫不可语冰,雷兰亭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冒更大的险。
他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廖成,虽然廖成的第一次摩托车笔试未过,但廖成对他的印象很好,虽然富二代中仅一人顺利通过笔试,但也足以说明老白的教学水平还是可以的,另一方面之前大家曾一起七国游,老白忙前忙后,又是帮着买摩托又是采购奢侈品,还推荐威尼斯的CASINO给他们,彼此间基本的信任已经存在,最重要的是,廖成等人比他以为的还要有钱,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从廖成那儿弄到多少,又该给廖成多少的年化收益率。
考虑到董锵锵在特里尔留学生圈子里的影响力,老白清楚他必须打着董锵锵的旗号才有可能促使廖成下定决心,一旦廖成表态加入,廖成身边那群富二代的加入也就是板上钉钉、水到渠成的事了,可他又有些犹豫,因为一旦迈出这一步,那董锵锵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到了那时,他又该如何面对董锵锵,如果双方为此不愉快甚至闹翻,他又该如何收场?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董锵锵搞得太僵,只是现在的他也没有更多选择。也许在让人失望这方面,他老白从没让人失望过。
他和廖成说完融资后,廖成倒没一口回绝,只说回去考虑考虑。
因为时间紧,来不及回家换衣服,董锵锵只能凑合穿着半湿半干的西服上课,虽然教室两侧都开了窗通风,但湿粘衣服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就算脱了西服外套,还有衬衣黏在身上,虽然也因此没在课堂上睡着,但两个小时的大课也第一次基本没怎么听进去,脑子浑浑噩噩的完全不转,只能机械地记下笔记,写完才发现忘了用新学的康奈尔笔记法,估计是上午消耗太大,又没正经吃饭,身体撑不住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立即找了几个相熟的热心同学借来笔记,跑到教学楼旁的复印店抓紧复印完后又第一时间物归原主。
他背着复印好的材料直奔第三堂课的教室,路过大厅时想买几个万福的肉包子垫垫,但看不到尾的排队人士让他望而生畏,正准备再凑合一个三明治,恰好碰到万福老板拎着新货路过,看到董锵锵的委屈表情顿时就笑了,不由分说把他拉到摊子旁,顺手塞给他一个实实在在、有菜有肉的大煎饼果子和一大杯绿豆粥,知道董锵锵接下来还有课,他也还有生意要忙,两人约好等董锵锵下课后再找时间聊。
德国大学的考试上都允许吃喝,上课时吃喝虽不雅,却也没人管,董锵锵觉得自己像个无底洞,东西吃下去就跟没吃一样,根本觉不到饱,倒是能感觉元神在一点点儿重新聚拢,第三堂课才总算没荒废。
他今天欠下的书债有些多,见郑春花等人始终没给自己发短信,便放心不再去展板区,转到图书馆专心复习,直到闹钟响起才不慌不忙赶去大学食堂外。
等他到时,其他人早就到了。
他一眼看到室外餐桌上摞着几个四四方方的餐盒,粗粗一数共八个,他认出餐盒外包装上印着的是万福的LOGO,用手指着餐盒问郑春花:“这些是万福老板送的吧?”
“果然还是你熟,”郑春花点头笑道,“他让我告诉大家,本来他想请所有人吃顿好的表示感谢,奈何今天的场面火爆到恐怖,他之前备的用于明天的货今天已悉数用尽,只好连夜补货,所以这次请不了了,只能后面再补,请大家理解。”
“确实太夸张了,我下午想买个煎饼都得等十分钟以上,”赵可边分发餐盒边抱怨道,“感觉德国人都疯了似的。”
“他们哪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啊,”纪封平边附和边打开餐盒,立刻发出惊喜,“我去,烤鸭啊,可以可以,万福这老板真会做生意,出手大方的餐馆老板我还是头次见。”
“那你得感谢咱们董锵锵,万福老板可是他请过来的。”方爽边笑着卷鸭饼边提醒道。
“你们得叫董总,人家可是开公司的,你们谁名下现在有公司?都没有吧?人家有,厉害不厉害?”赵可一脸坏笑。
一句话说得董锵锵哑口无言,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估计今天经过老白这么一宣传,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有家公司的事了。
这个老白真是成事不足。
1023. 中国周(9)
一直帮着分餐盒没顾得上说话的顾欣这时才得空坐下,边开餐盒边笑着揶揄董锵锵:“可以啊,董锵锵,都开公司了,上大学是微服私访来体验底层人民生活的吧?”
这个打趣更像补刀,董锵锵哭笑不得,赶忙红着脸解释:“没有没有,公司是别人的,我就是帮忙,打杂而已。”
看出董锵锵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郑春花及时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回正事上。
“今天是中国周的第一天,感谢在座各位的鼎力协助,才让今天的所有环节都顺利达到预期,我谢谢大家。”郑春花本已坐下,又起身面向众人深鞠一躬。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卷好的或正在卷的鸭饼,开始鼓掌。这一天从早上开始便跟打仗似的,忙到现在没出大错,确实每个人都付出了心血。
大家也纷纷起身。
“我提议大家一起先走一个,”郑春花举起手中饮料,“今天骑摩托了,就以饮料代酒敬各位了,感谢支持,大家辛苦。”
众人回应着“不辛苦”、“应该的”和“分内之事”互相碰杯,将饮料一饮而尽。
“先和大家统一认识,开这个会不是因为官僚,更不是因为我有开会的瘾,开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复盘白天的每个环节,让后面几天扬长避短,防止掉坑,不过考虑到大家也都累了一天,形式咱们就轻松些,边吃边聊,大家坐着说就好,畅所欲言,想到哪儿说哪儿,百无禁忌,我先说……”郑春花刚起了个话头,她书包里的手机便扯着脖子“喊”了起来,她俯身从包里翻出手机,扫了眼手机号,边往不远处的围栏走去边回头跟众人说道,“你们等我一下。”
“哎,今天可够热闹的哈,”赵可把头往餐桌中间凑了凑,故作神秘地用目光巡视了每个人的脸,压低声音,“白天你们都听见陈小飞骂外国人了么?老猛了。”
董锵锵上下午虽然消耗巨大,但因为下午一直在吃,所以现在并没有很饿,反而疲惫更多,他没接赵可的话茬,只是静静地听着。因为当时他也在现场,所以对彼时彼刻的画面还有些许的印象。
“他骂外国人干嘛?”其他人或嚼或咽嘴都占着不得空问,只顾欣手慢,鸭饼刚卷好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听到赵可发问,好奇心促使她放下了手中的鸭饼。
“当时你们几个都在其他展板回答问题,只有我离他最近,虽然我没看到最开始他们因为什么起了冲突,但后面那些画面我可全都瞧见了:那俩外国妞指着一张照片笑出了声,陈小飞就跟火药桶似的一下就炸了,指着对方鼻子质问对方为什么笑,对方好像嘲笑了他的德语还是什么,他就开始骂人了。”
“骂得什么?”纪封平的鸭饼卷得有些厚,顺了半天才勉强送下嗓子眼儿。
“都是德国国骂,总之非常难听。”赵可撇了撇嘴,“陈小飞应该是真急了。”
“看来她们是把陈小飞气到了。”方爽问道,“那俩女生看了哪张照片笑得这么离谱你知道么?所有内容我和董锵锵都校对过至少三遍,按说不会出现低级错误。”
“瞅了啊,我当时第一时间就过去瞅究竟是哪张照片能让人笑成那样,你说的没错,不存在什么错误,是人们戴着口罩站在两口大锅前排队盛绿豆汤的照片,这种照片都能笑出来简直莫名其妙。”赵可愤然道,“要不陈小飞也不会发那么大火,当时就他离那俩姑娘近。”
“后来呢?”顾欣问,“陈小飞打人了么?”
顾欣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飞快地瞄了眼坐在她对面的董锵锵,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赶忙吐了下舌头表示歉意。
“没,发完火没多久他就离开了。”赵可答。
“我一直对他这人印象不太好,没想到这次他还挺爷们儿的。”方爽赞道,“虽然方式有待商榷,但能第一时间表达不满和抗议,至少不是个怂包,我以后得对他刮目相看了。”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郑春花不知何时接完电话回到餐桌旁听到个尾巴,忍不住问方爽,“对谁刮目相看?”
赵可三言两语说完,郑春花点头附和道:“确实让人意外,这也是我想对今天活动做总结的原因之一。不过总结前我先跟大家同步个事哈:明天跟今天一样有雨,古曲和武术没法露天演出,下午我和大学沟通了明天的场地问题,很遗憾,大学不同意咱们把这两种曲艺放到大厅演出,所以只能按原计划继续留在户外。”
“户外下雨怎么演啊?”纪封平皱眉问道,“就算演员们和今天的舞狮师傅们一样坚持冒雨演出,那些乐器和音响设备也不行,也不安全啊。”
“露天肯定不行,所以学校不同意后,我立刻找人去建材超市买了几个简易遮阳篷,篷子虽然不算大,但帮演奏者、乐器和音响设备遮风挡雨肯定没问题,就是观众们得辛苦些,只能打伞欣赏演出。还有,超市卖的篷子都得自己手工组装,所以还得麻烦各位明天早点儿来,一起帮着干活。”
“这想法好,雨中演出也有意境。”方爽赞道,“几点开始组装?我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赵可问,“咱们需要在学生论坛里发个通知让大家明天都带伞么?”
“明天能来大学的都得打伞。”顾欣笑道,“你学傻了。”
“还真是。”赵可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家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对今天的活动有什么意见或建议现在就可以提了,咱们抓紧时间,一会儿还有人得回图书馆继续看书。”郑春花望着没动筷也不说话的董锵锵道。
“好的坏的都说……还是,咳咳……就说好的?”赵可的甜面酱抹得不匀,一口齁到,咳嗽着问道。
“既然是复盘,就好坏都说。”郑春花点将道,“董锵锵,你还没动筷,就你第一个说吧。”
1024. 中国周(10)
“好,那我就按今天项目的顺序把项目和想法都过一遍,免得遗漏,大家边吃边听,有不同意见随时打断我。首先舞狮我觉得办得很成功,没什么要补充的。摄影和摄像春花也都找了,为后面中国周出视频和画册收集了足够的素材。如果硬要提建议,我觉得可以在学生论坛里为中国周每一天的活动专门设立一个独立贴,既方便收集同学们手里的照片作为后期剪辑的素材,也方便大家每天关注。”
董锵锵讲话时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只赵可大口吃着鸭饼,嘴边油光锃亮的沾满鸭油,似乎完全没听董锵锵在说什么。纪封平没好气地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提醒他别光顾着吃,赵可却完全没理会他的小动作,吃得更加投入。
“演讲方面我认为这次暴露的问题不少,事后我反思了几点:首先,以后如果有类似活动需要请媒体,咱们必须事先和媒体通气,了解对方准备提哪些问题,提前做好应对。对方如果友好,一般会提供,不友好的自然就会拒绝。对后者我们就得提高警惕,能不请就不请。我们还要提前做好对方不请自来,然后在采访时故意刁难的准备。演讲者最好能有两到三名,避免从头到尾只有一人讲压力太大,也容易讲错话,影响效果,对身体的消耗也大,特别是白天还有课的情况下。对媒体提过的问题,我们最好也能在事后整理出一份记录,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可能就会再用到。”
“你说的这个有,我找给你。”方爽叼着没吃完的半截鸭饼用纸巾飞快地擦掉嘴角和手上的油渍,在包里翻了翻,取出几张纸交到董锵锵手中,“会场里提过的问题基本都在这上面了,对每个问题的回答也尽可能记了。”
方爽把记录交出后没再卷新的鸭饼,开始专心记录董锵锵的建议。
“其次,演讲时最好能安排人帮着维持会场秩序,还要多准备几个麦克风,如果有坏的,也方便及时替换。另外台上应该提前备下足够的纸巾和水,这次站上去我才知道,那上面就是个大号烤箱。当然我这么说并不代表今天的演讲只有问题或完全失败,恰恰相反,我认为今天的所有活动不仅成功,还有很多闪光点,虽然之前没和各位打过交道,但这次大家通力合作给我的感觉非常好。纪封平、赵可他们俩主动推展板进教室,赵可跑到大学外的复印店及时买回意见本,方爽、顾欣高效快好的完成了后勤保障工作,捐款箱和意见箱这些上次开会提到的细节今天在现场所有人都看到了,现在这两个箱子也都由方爽保管,这样很好。纪封平不仅要盯展板区,还要负责放电影。郑春花作为中国周的总指挥,充分发挥了超级螺丝钉的作用,几乎哪里需要人哪里就有她的影子,就像她刚解决的遮阳蓬问题,就是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前提下就做完了,所有这些都是我们这次活动的宝贵经验和精神财富,我建议方爽都记下来。”
“没问题,全都记。”方爽头也不抬地应道,“继续。”
“展板区、各个摊位和赞助商这三个方面我了解的不如大家多,就不乱发表意见了,可以让负责项目的人谈谈看法。”
“纪封平。”郑春花继续点将,“电影那边你有什么问题或建议么?”
“电影就是正常播放,平静的开始,平静的结束,没任何问题,就是如果领导允许我在教室外摆摊儿卖些小吃零食什么的就更好了,”纪封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就跟真电影院一模一样了。”
“我觉得这个你可以跟万福老板谈谈,这么好的地段确实不能浪费。”董锵锵调侃道,“而且万福有在教学楼内卖食品的临时许可证,你没有还不能随便摆。”
“好嘞,那一会儿……明天我就找老板聊聊这事。”纪封平说完又想起一事,“那如果我需要先买万福的东西再卖,我是先采购还是可以跟对方赊账?”
“大家记着,只要是涉及中国周的对外采购,一律走筹备组的账,一定留好收据。”郑春花提醒道,“筹备组决不对外赊账。”
众人纷纷表示记下了。
“万福那边有什么问题或建议有谁了解么?”郑春花问众人。
“依我看,万福的问题就是太火了,火得都没边儿了,我今天几次看到万福的老板,他那嘴角都是咧到耳朵根儿的,应该是没少赚。”赵可满眼羡慕。
“怎么?嫉妒啊?”纪封平挤兑道,“人家能赚钱是人家的本事。”
“不用嫉妒,”郑春花安抚道,“老板说今天收入的一半都捐给公益。”
“希望他别食言。”赵可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瞄了董锵锵一眼,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瞬间让他想起雷兰亭还有五百欧元没捐。
“赞助商那边呢?”郑春花继续问道,“有人了解么?”
“我觉得赞助商的版面有些小,位置又偏,很不起眼,咱们还是应该多给赞助商一些宣传和介绍。”顾欣暗想:既然董锵锵自己不好意思提,那就我来。
董锵锵想的却是:给捕蝉和万福打广告都没问题,乐白可千万别再多宣传了,自己已经够显眼了。
一直埋头吃没停嘴的赵可终于吃完了,他把擦完油手的餐巾纸团成团儿扔到餐盒盖里,打着饱嗝道:“今天现场我看在展板区的留言簿上题字的人不少,那上面应该不会只有表扬,外国人可从小就有鸡蛋里挑骨头的习惯,意见和建议肯定也少不了。”
“留言簿在谁那儿呢?拿出来读一下,大家都听听。”郑春花问道。
“在我这儿。”方爽回答的同时已经开始低头翻包了。
这时董锵锵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翻出来一看,是雷兰亭,他想都没想就给按了,结果不到10秒,雷兰亭又打了过来,担心贺鸯锦那边出什么问题,董锵锵还是接了。
“喂,老董,”雷兰亭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有个坏消息,我被你的房东拒了。”
一听这话,董锵锵悬了大半个下午的心忽地就放下了。
不知为什么,现在发新章节,作家助手的app也没提示了
1025. 中国周(11)
怕影响其他人继续讨论,董锵锵起身往旁边走开了几米。
“她拒了你?”董锵锵着实不想雷兰亭再住进来,但该有的场面话还是得客气两句,“可下午我看你们在大厅聊得挺愉快的,什么原因她说了么?”
“说了,觉得我再住进去中国人就太多了。我猜老白可能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所以短期内她才不想再租给中国人了。哎,你知道老白干嘛了么?”
董锵锵想起老白大白天醉醺醺跟房东说话让房东不满意的事,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老白靠醉酒“救”了自己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是老白的问题?是房东跟你说的么?”
“必然是老白啊,如果是你让房东不高兴的,他老白怎么可能住的进去?”雷兰亭分析道,“那什么,我给你打电话就想让你帮我去劝劝房东。”
“我?劝房东?”董锵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在说什么?你是也喝酒了么?”
董锵锵说完才想起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说“也”?
“我喝什么酒?”雷兰亭被董锵锵问得一愣,“老白之前跟我提过,说你和房东关系贼好,这次中国周也是你一请她就来了,这还不是关系好么?”
董锵锵无语。
“总之这事儿哥们儿就拜托你了,等你好消息哈。”说罢不等董锵锵再说什么,雷兰亭飞速挂断了电话。
董锵锵素知房东决定了的事很少有再变的,所以董锵锵根本没想过再去帮雷兰亭劝房东,但雷兰亭说的“好消息”三字却让他想起之前家具商拜托自己的事,赶忙给华侨去电,说明货物已从国内工厂发出,合同也已同步寄出,但非典已影响了跨境物流,港口临时通知暂停发货,还请华侨稍安勿躁,保持耐心,家具商说价格可以再商量。华侨听完表示自己每天也在关注国内非典,非常理解家具商此时的心情,也请董锵锵转告家具商,大家都是中国人,会有难同当,他不会因此解除合同,等港口能发货了通知他一声就好。
买卖双方你有情我有义,董锵锵听得心潮澎湃,眼泪都快流了下来,忍不住感慨双方都是可爱又可敬的中国人。
当他回到餐桌旁时,众人正在翻看留言簿上的寄语。
“你们那边看到什么有用的意见么?”郑春花边翻手里的本子边问。
“我这边都是中规中矩的表扬,意见还没看到一条。”纪封平翻着手里的本子头也不抬地应道,“‘照片和文字配得很好,感谢你们的介绍,让我看到一个和电视里介绍的不一样的中国。’落款是‘一个德国学生’。”
董锵锵有些不明所以,问方爽:“怎么这么多留言簿?”
“春花说多准备几个,防止就一个留言簿万一丢了比较可惜,”方爽数着手指头算道,“所以演讲(准备了)一个(留言簿),两个主题的展板区各一个,其他如万福,赞助商什么的一共一个。”
“哎哎,你们听我这个,”赵可发现新大陆般地举起手中的本子,嗽了嗽嗓子,操着播音腔正色道,“‘不得不说,看完两个主题所有的照片,让我感到震惊的并不是非典带给中国人的伤害,而是中国人面对灾难时同仇敌忾的勇气,我非常确定,只要有这种勇气,中国人不会被任何一种困难压倒,祝福中国早日战胜非典。另外,同样让我吃惊的还有中国的那些现代化城市,我感觉它们并不输法兰克福、斯图加特和慕尼黑这些德国城市,上海甚至让我感觉比德国任何一座城市都更繁华。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年暑假有机会能去上海亲眼看看。’”赵可念完评论马上又补了句,“但我这里还有另一条,说‘你们给我们看的都是假的’,这两条都是德语的,我也只能呵呵了……”
“还是你们的(留言)有意思,”顾欣有气无力地扬了扬手里的本子,“‘中国美食让我流连忘返,我希望非典能尽快过去,这样我就能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去中国吃所有美食了。BTW:希望万福餐馆能尽快在特里尔开门营业,我一分钟都等不了了。’我这边千篇一律都是类似的话。”
“呵呵,唯有美食不可辜负。”纪封平笑道。
“我这又有一条,”赵可继续说道,“‘今天的演讲非常成功,也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愚蠢的人哪儿都有,我们叫不醒装睡的人,只能做好自己,希望人们能早日战胜非典,回归正常的生活。’落款‘永远光荣骄傲的中国人’。”
“这句我很有感觉,”郑春花晃了晃自己的本子,“‘有一种声音叫说真话,有一种颜色叫作红。’”
顾欣在手中的留言簿上仔细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一条拿得出手的,赶忙抢着念道:“‘今天可圈可点的地方实在不少,感谢中国周的同学带给我的惊喜和感动,祝活动越办越好。一个小问题:咱们的捐款箱是无人值守么?我直接把钱投进去不会丢了吧?你们还是得派个人看着呀。’”顾欣念完问道,“捐款箱不是方爽管么?为什么说无人值守?”
“可能她捐款时方爽跟我一起去忙别的了,”郑春花帮着方爽解释道,“万福那边、展板区那边时不时都需要人帮忙,方爽确实没时间老盯着箱子。”
“我这边的批评留言跟刚才赵可念的内容大同小异,了无新意。”纪封平一脸不屑,“有的德国人还真是疑心重,总觉得我们在蒙他们。”
“我必须承认,一开始老纪叫我过来弄这些我还真有些不乐意,因为没钱嘛,”赵可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好意思,“但现在我感到既骄傲又自豪,感觉自己总算没白忙,这次中国周给我带来的体验和触动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我得谢谢诸位。”赵可说罢起身退后几步,冲着在座的另外几人一躬到底。
“虽然老赵说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但这句也说到我心坎儿里了。”纪封平学着赵可,做了同样的一遍起身,后退和鞠躬,“谢谢各位。”
“哎,不对,我怎么就老赵了?我比你还小一岁呢。”赵可不乐意道,“还有,什么叫‘老赵说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你倒说说我哪句前后不搭了?”
“老赵这话说得对。”方爽故意学着纪封平的语气,“我觉得他基本还是前后搭的,只是偶尔不搭,不能说经常。”
“哎,你到底站哪头儿?”赵可佯装不悦地问方爽。
“要我说,赵可你最该感谢的就是郑春花和董锵锵,不然你还真找不到这么好的体验。”顾欣真诚道,“之前我跟其他大学的朋友说起咱们要自费办中国周,她们都不信,也不看好,开会前我把白天拍的照片发给她们,给她们羡慕得不得了。”
“我同意顾欣的看法,从今天董锵锵那么快就赶到演讲现场开始我就这么想了,”方爽道,“演讲能成功,我觉得他和郑春花一人一半的功劳。”
“关键时刻有担当,很厉害。”纪封平发自肺腑地赞道,“我做不到的我都会觉得厉害。”
“我的发言稿都是董锵锵写和改的。”郑春花谦虚道。
“万福也是他请的。”顾欣道。
“赞助也都是他拉的。”纪封平故意把“都”念得很重。
“两个主题展板也是董锵锵和我一起校对的,还提了很多有价值的建议。”方爽继续补充道。
“别忘了捐款的大头也有他和他的朋友们。”郑春花提醒道,“所以这功劳都是他的,我不能贪他人之功。”
“我真没做什么,”董锵锵急忙摆手,“大家不要再捧杀了,我只是希望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把这件事做好罢了。”
“老董,要我说你这就是假客套,你其他都还好,就这点我很不欣赏,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大大方方承认和接受大家的表扬又怎么了?”赵可摇了摇头,批评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
“过分的谦虚是骄傲好么?”纪封平忍不住纠正道,“没文化,真可怕。”
“一个意思。”赵可满不在乎地坚持道。
“董锵锵……”郑春花忽然喊道。
“真不是我。”董锵锵下意识地推辞道。
“你手机又响了。”
1026. 中国周(12)
“喂,”董锵锵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便拿起手机再次走远,“我本来还想晚上再打给你呢。”
“哈哈,我等不及了,”杜蓝在电话那头快言快语问道,“今天还顺利么?有没有什么波折或趣事?”
董锵锵依次从一早的雨中舞狮讲起,再到中午的演讲,下午的双主题展及异常火爆的万福美食,最后落到正在进行的复盘上,杜蓝专心致志地听着,没有打断董锵锵的叙述。
“今天我觉得基本还算顺利吧。”董锵锵略一斟酌,“如果跟德国学分一样,最高一分,最低五分,我觉得第一天可以打三分吧。”
“这么严格啊?”杜蓝不解,
“演讲不好么?两个展览和美食也都打动了人心,就算拿不到最高分,两分也应该没问题吧?”
“很多细节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也激励自己做得更好呗。”董锵锵解释道。
“你还真是个完美主义者。”杜蓝话锋一转,“对了,你刚才说演讲时陆苇不仅现身,还帮着一起回答问题,那她后来找你解释假期中文班那次的假证明问题了么?”杜蓝之前听董锵锵提过一嘴,知道董和冯因为陆闹得有些不愉快。
“她没找我,下午乱七八糟的事多,我也没时间再找她,但我跟冯冲说我不知道她会出现,如果看到她,我会让她自己和冯冲去解释,我就不掺和了。”
“这样最好,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对你是最没意义的。”杜蓝突然换成羡慕的语气,“其实我特别羡慕你有这样的机会参与这种活动,虽然筹备过程很繁复很辛苦,与其他人比浪费了不少学习时间,还没什么收入,甚至费力不讨好,但这样的生活我认为才是留学的意义之一,而不是像我一样每天大学、图书馆和家三点一线这么单调,哎,郑春花是个人物,我们这儿就没这么有领导力的女性。”
“郑春花确实厉害,但如果你们那边现在没这种人,你又有兴趣,就自己来呗。”董锵锵鼓励道,“你有能力的,我看好你。我们这次的经验和用到的合作方我都能对接给你。哦不对,媒体除外。”
“哈哈,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当真,我可不像郑春花那样已经搞定了学业,这学期我吃一堑长一智,一定得避免上学期那种挂科再发生,为了上课我把所有旅游团都推了,当然因为非典本来也没什么团了,我就想抓紧毕业,等写毕业论文时也许我就有时间弄这些事了,到时我再和你请教。”
“雷兰亭看到老白住进来后,跟我说他也想搬进来,下午我看到他和房东在中国周的会场交谈,还以为他如愿了,结果刚才他打来电话,说被我的房东拒绝了,还想让我帮着再说和说和。”
“你怎么说?又大包大揽了?”
“如果他生活上确有难处,那我肯定义不容辞,但他没什么正事儿,所以我觉得这次就算了。”董锵锵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雷兰亭为了躲贺鸯锦才想住进来的事端出来。
杜蓝对董锵锵的做法感到满意,就没再关心这个话题:“行吧,我关心的都问完了,你赶紧回去跟大家继续复盘吧,我也回图书馆继续看书了。”
“好,等不忙时我去找你,”董锵锵耍赖道,“来,亲一个,大功告成。”
隔空接吻让身处异地的两颗疲惫的心都得到了暂时的放松。
等董锵锵再回到讨论区,大家已经在郑春花的带领下把意见分门别类整理好,又相互鼓励了几句,当天的复盘便告结束。
董锵锵和其他人一一道别,正准备回图书馆继续复习,郑春花叫住他:“有件事问你。”
“你说。”
“今天演讲碰到的情况要不要向孙涛汇报下?”
董锵锵略一思忖:“我觉得不用,孙涛平时工作也忙,等最后顺利闭幕了再找时间跟他汇报吧。”
“也好,”郑春花看起来似乎很是担忧,“就是不知电视里会怎么播,记者们又会如何报道今天的事。”
“这些咱们无法预测,只能顺其自然,见招拆招。”
“希望明天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董锵锵又是看书看到图书馆关门才走的,等他开车到了家,周围已是一片寂静,甚至有的地方的路灯都已熄灭。
他锁好车,背上书包正要迈步上门前台阶,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声。
“董锵锵。”
这一声出其不意,董锵锵被喊得一愣,转过头赫然看到站在面前的正是白天在演讲教室中发言回击女记者的陆苇。
他着实没料到这么晚陆苇还会出现在他的家门口,有话为什么不白天说?如果是怕被人看见也可以打电话,干嘛夜里鬼鬼祟祟的来堵门?这个陆苇到底在想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
陆苇没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这么晚了,有事儿么?”
“我想……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有必要……跟你沟通一下。”陆苇的眸子夜里出奇的亮。
“今天太晚了,有事儿要不明天说吧?”董锵锵说完才想起陆苇并不生活在特里尔,“你明天还去中国周么?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还是你今晚就回汉诺威了?那我送你去火车站,咱们路上也可以聊。”
陆苇没理会董锵锵的善意,自顾自道:“有些话其实早该说,拖到今天,已经晚了。”
听对方的意思是必须今天说了,董锵锵估计此时的室外温度也就10度甚至更低,朝房子歪了歪脑袋:“外面凉,进屋说吧。”
陆苇没反对,温顺地跟着董锵锵进了房。
房东已经休息,二层似乎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董锵锵不知老白这么晚还在给谁打电话,有心上去提醒他降低说话时的音量,转念一想,还是尽快先弄清楚陆苇到底想说什么再说。
他领陆苇进了厨房,顺手把门关上,防止两人说话影响同在一层的房东休息。
“白天你的发言很精彩,演讲结束后我还找过你,但没找到,后面事多就没顾上再联系你。”董锵锵给陆苇倒了杯水。
陆苇捧起水杯,小口啜着。
“到底什么事?”时间太晚,衬衣和西服都还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董锵锵不想再客套,索性直奔主题。
陆苇放下水杯,转身从包里掏出几张A4纸,一一摆到董锵锵眼前。
“这是什么?”
“寒假时我并没再次成为汉大的学生,”陆苇的声音很轻柔,似乎是意识到董锵锵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我骗了冯冲,等于也骗了你,对不起。”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看明白陆苇给自己的是什么,楼上什么东西砸到了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同时传来很大的讨论声。
老白好像并没在打电话,楼上说话的人似乎也不止一个。
1027. 中国周(13)
董锵锵颇为不悦,夜已经深了,房东也休息了,老白为什么还要弄出这么大动静?他应该知道这些基本礼仪,可碍于陆苇还在,他还是忍住没上楼。
见董锵锵并没拿起纸,陆苇把手指点在最左边的纸上:“这张是汉大2003夏季学期的录取通知书,旁边这张是大学在读证明,这张是……”
“干嘛给我看这些?”董锵锵明知故问地打断了陆苇的解释。
“它们能证明我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了。”见董锵锵不伸手,陆苇主动把纸递到董锵锵面前。
“干嘛给我看这些?”董锵锵盯着陆苇的眼睛,依然没伸手,“你应该给冯冲看。”
“冯冲……不接我电话。”陆苇终于说了实话,“我是想跟他解释清楚。”
“我想知道为什么当时你不第一时间跟他说实话?”
“当时我……非常需要这份工作,我想得到它。”陆苇辩解的声音轻的跟蚊子似的,如果不是夜深人静,董锵锵肯定听不到。
“靠欺骗得到么?”董锵锵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陆苇的眼睛,“我记得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陆苇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身体轻微地震了一下,她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再多说一句,默默地把面前所有的证件又收回到包里,然后起身朝外走去。
董锵锵累了一天,身心俱疲,此时也懒的再出言询问和阻拦陆苇离开,但他没想好要不要送陆苇回家,就在他决定还是帮陆苇叫辆出租时,就听楼上传来一阵男子爽朗的大笑。
这笑声的穿透力极强,董锵锵觉得睡梦中的房东应该也是能听到的,他不知道老白这么晚还在折腾什么。
“你等我一下。”
董锵锵拉开厨房门,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走廊里的感应灯似乎坏了,并未亮起,董锵锵摸黑站到老白的房间前,用力敲了两下门。
门打开的瞬间,一阵刺眼的光从屋内射出,董锵锵同时闻到一股强烈的酒气,忍不住在门打开的同时把脸转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呦,是锵锵啊?快进快进,我们刚说起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对方说话的同时热情地挽住董锵锵的胳膊,顺势将他往门里拉。
“廖成?”董锵锵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是我……叫他……来的。”廖成背后冒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董锵锵见桌上又是一堆空酒瓶,地上还有两提没拆封的啤酒,忍不住皱眉道:“已经很晚了,你们说话拿东西都注意些,楼下听得很吵。”
“老白刚才没拿住酒瓶,对不住对不住哈。”廖成不住道歉,看样子是担心董锵锵赶人。
见廖成神志还算清醒,嘴里也没酒气,态度还算客气,董锵锵瞄了眼已经烂醉如泥摊在地上的老白,扔下一句“别再让他喝了”就退出了门,廖成见状紧跟在他身后也出了门。
“有事儿?”董锵锵问。
“是。”廖成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停了几秒,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董锵锵会意,往楼梯口走去。
“说吧,什么事儿?”见房东没上楼,董锵锵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那次巴黎郊外和买摩托的事一直还没正式谢你。”
“举手之劳,再说你们不都给中国周和抗击非典捐款了么?就算两抵了。”
“这怎么能两抵?”廖成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下去,“你那是私事,捐款是公事,一码归一码。”
“真要感谢我?”
“当然。”
“好,那帮我个忙,早点儿回去吧,”董锵锵轻拍了两下廖成的肩膀,朝老白的方向努了努嘴,“他都喝成那个德性了,也没法跟你促膝长谈了。”
“我懂,我马上走。”廖成乖巧地答道。
“注意安全。”董锵锵挥手告别,正要下楼,却见廖成杵在原地没动地方。
“有东西还在老白屋里?”董锵锵问。
“我没带东西。”廖成笑道。
“那是老白欠你钱,你今晚是来要债的?”董锵锵继续猜道。
“不能算借钱。”
“那你这是……”
“实不相瞒,有件事……我想跟你打听打听。”
董锵锵着急下楼:“什么事儿直说吧,不用绕弯子。”
“不瞒你说,我在国内上大学时就有炒股的习惯,等到了德国后一直就想把老本行再捡起来,但因为我这语言不如你们这些嘴皮子利索的人灵光,所以在这边打听了很久也没找到券商,更不知该去哪儿开股票账户。刚才我听老白说,你是学金融的,对这方面的事很在行,就想问问你了解不了解这方面的手续或流程什么的。如果了解的话,方不方便给我讲讲?哦,付费我也可以,规矩我懂。”
从廖成一开口,董锵锵就知道老白喝大了后这嘴又没把门的了,但自从雷兰亭问过他后,他对老白不能保守秘密已见怪不怪,知道就算今天廖成没问,改天也会有其他人拐着弯的问过来。董锵锵猜他十有八九也从老白口中知道了大众优先股的事,却没贸然发问,明显比雷兰亭小心的多。
“我不是学金融的,我是学经济的,国民经济学。”董锵锵纠正道。
见董锵锵没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廖成变得有些不自信:“哦,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经济学就是金融。”
“开户方法可以告诉你,不过今天太晚了,改天找个时间,我提前给你打电话。”
听到董锵锵很痛快就答应,廖成喜出望外,但董锵锵只字未提讲解的酬劳,他一时有些不确定董锵锵会不会狮子大开口,想再问问清楚,又怕惹董锵锵厌烦,只能把念头压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董锵锵能答应就是好事。
“那我等你电话。”廖成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正准备下楼,忽又想起什么,指着老白的房间,“那他……”
“酒醒了他就上床睡,没醒就睡地下,他那么大人了,难道你还放心不下他么?”
“好好,那你多费心,我走了。”
“轻点关门。”
等廖成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董锵锵这才返回厨房。
厨房里的灯亮着,桌上只有水杯,一张纸都没看到,陆苇已不见。
董锵锵清楚陆苇肯定是自己在楼上时不告而别的,这样也好,省得他麻烦,不管怎么说,她确实都该跟冯冲好好道歉和解释,但不管冯冲是否会原谅她,董锵锵都铁了心不再搅合到两人的矛盾中。
董锵锵一早就被电话吵醒,他眯着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半,他睡过了没听到闹铃响,如果不是有电话打来,他也许会错过组装遮阳蓬甚至上午的课。
看来昨天是真累坏了,他瞄了眼手机屏上的人名,浑浑噩噩地接通电话:“这么早什么事啊?方爽。”
“你快到经济系来,”方爽的声音透着不安,“展板区出事了。”
董锵锵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没想到郑春花一语成谶。
“出什么事了?”
“展板让人给毁了,其他人已经都通知到了,一会儿大家见面说,赶紧过来吧。”
方爽说完匆匆挂了电话,董锵锵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窗外忽明忽暗的天空看起来比昨天更加阴霾,雨比昨天下得更大,铺天盖地仿佛永远没有停止的那天。
1028. 中国周(14)
透过窗外的雨帘,董锵锵看到池塘里的水已经溢到旁边的草地上,一个小水坑连着一个小水坑,房东新买来的家禽们一开始还有些胆怯地缩到禽舍里,后来有胆大的跑进雨中,更多的就有样学样地也跟着跑了出来,欢天喜地地跳进池塘中嬉戏。
虽然方爽催得急,但他还是得按部就班先完成既定事项。
白天事多,他决定晚上回来就找老白认真谈一次,无论现在老白的处境有多艰难,都不该逮谁跟谁说董锵锵做投资,这是董锵锵的隐私,不该是他老白的谈资。
等他洗漱完下了楼,房东早已端坐在厨房里备好读物等着他。
流利读完房东给自己预备好的报纸,董锵锵手脚利索地给自己做早餐:牛奶被煮沸后晾到一旁,煮熟的鸡蛋投入冷水中,从冰箱里取出的培根被丢入煮鸡蛋的热水中,二十秒后捞出,跟西红柿片、生菜叶和芝士片一同夹入被烤得外焦里嫩、两面金黄、单面抹着草莓酱的全麦面包片。
“董,昨天我去中国周现场了,当然还有咱们的邻居。”房东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心翼翼吹着牛奶表层奶皮的董锵锵喝牛奶。
“我看到您和她了。”董锵锵的上嘴唇留下一圈牛奶胡。
“你知道昨天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活动是哪个么?”
董锵锵心里想的是“演讲”,又不好意思说,觉得说了自己都有些恶心,笑道:“我猜不到,是舞狮么?还是图片展?”
“都不是,是万福……我的发音没错吧?是万福的小吃,炸春卷,糖炸糕,煎饼果子。”房东吃力地回忆着和食物对应的中文名,“这些你昨天吃了么?”
“人太多,我没时间排队。”
“那你都会做么?我是说,每一样。”
“目前不会,”董锵锵实话实说,“但如果能买到原材料,我想做出来应该也不难。”
“如果你能做出来昨天万福卖的任何一种,我会考虑每周允许你做一天中餐。”
董锵锵笑笑没说话,以前读预科时他有时间逛菜市场,回家还有空洗菜,择菜,炒菜和刷碗,但自从到了这边,他是真没时间,做饭只要稍微花些心思,必然一小时起步,一小时都算是少的。
见董锵锵光笑不说话,房东又道:“你们这次准备的图片很多,有些让我非常震撼,有些让我想起上次去中国旅游时去过的地方和见过的情景,(展览)办得很好。”一说到中国周的活动,房东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我想抽时间再去中国走走,但还没决定,你呢?你暑假还会回去么?”
“(暑假)要准备考试,应该不会回去了,再说我也刚回来没多久。”
“那你有什么城市可以推荐么?”
“中国有很多美丽、历史悠久、充满魅力的城市,能推荐的举不胜举,但也要看您更喜欢哪一类的,是历史、文化、风景还是美食?”
“那我考虑好了再告诉你,”房东说着说着忽的语气一变,“昨天你的一个朋友在中国周的活动上跟我说他也想住进来,被我直接拒绝了,我告诉他,他不是本地学生,我不喜欢流动性太强的房客。另外,虽然我不讨厌中国人,但也不希望自己的租客只有中国人。”
如果不是雷兰亭先给自己打电话通过气,董锵锵肯定会吃惊,但现在的他只是不急不恼地听着,脸上没有流露出更多的表情。
“最近白的情况让我很担心,我指的不仅是他白天酗酒,还有他夜间的吵闹。昨晚如果不是身体难受的厉害,我肯定要上去说他的。你知道么?最后我是吃了很多药片才睡着的。我年纪大了,本不该受这些罪,所以我决定让他提前半个月搬走,多收的房租我会退给他。我现在跟你说这些,是因为白是你介绍来的,所以这些话也应由你去跟他讲。”
房东连珠炮似的发了一大通牢骚,又快速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根本没给董锵锵任何辩解的机会,虽然知道房东做这个决定肯定是深思熟虑过的,董锵锵还是象征性地劝了一句:“尤利娅女士,今天我会找时间跟老白沟通,请您再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我保证他不会再犯……”
“董,我很困惑,你如何替他保证?”
董锵锵被问住了,他确实没法替老白承诺任何事,更何况还是动辄酗酒、情绪已变得非常不稳定的老白。说起来自己早就提醒过老白要克己复礼,他却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如今老太太态度决绝,说话办事一点儿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说他自作自受。
见董锵锵沉吟不语,房东知他无法作答,世故地把话题又扯回到中国周:“作为外国人,你昨天的演讲很精彩,你的德语比你刚住进来时进步了不少。”
“谢谢您的表扬。”董锵锵有些难为情地承认道,“我昨天很紧张,中间不少地方其实都说错了。”
“面对那么多人,就是德国人也会说错,这没什么,多练习就会越来越好。”
“说起来还得感谢您,每天跟您说说话,读读报,对我的口语提高促进极大。”
“你当时似乎出了不少汗。台上很热么?”
“西服都湿透了,昨天又下了一天雨,衣服也晾不出去,到今天还没干透呢。”董锵锵暗想:回头高低得整个简易烘干机放屋里,以备不时之需。
“我儿子有几套西服还在柜子里放着,回头我给你找出来。你俩身材相仿,你比他还瘦些,应该能穿。”房东语气慈祥地建议道。
“不不,那是您儿子的东西,等他回来了还得穿呢,我这边还有西服,肯定够,够。”董锵锵不想白拿老人的东西,赶忙婉拒。
老人脸上的光瞬间黯了下去,过了半晌才幽幽问道:“今天还是一天的雨,你们的活动还继续么?”
“风雨无阻,吃完饭我就出发去搭遮阳蓬,哦,遮雨蓬。”
“上午我要先去医院复查,复查后我会再去中国周的。”
“期待您的光临。需要我送您去医院么?”
“我自己开车没问题,”房东站起身叮嘱道,“记得如果需要西服随时给我打电话。”
当董锵锵步入经济系大厅的一角时,远远看到筹备组其他几人正散开站在同一张展板的前后左右,除了熟面孔,他还看到几张德国面孔正围在众人的四周低声交流比划着什么。
考虑到两个主题的所有展板内容主要是照片和文字,筹备组才决定不因第一天活动的结束而撤掉两个主题展板,而是保留在大厅中作为中国周期间的固定展出内容,却没想到只一晚时间,展板就遭了黑手。
董锵锵不敢耽搁,快步朝展板区走去。
1029. 中国周(15)
注意到董锵锵走近,众人相继向他挥手致意。
随着越走越近,他看到不同展板上不同程度的破坏:有的照片被完全撕掉,有的照片被扯掉一半,只剩另一半挂在展板上摇摇欲坠,有的照片虽还留在展板上,却被红油漆喷了硕大的红叉,有的整面展板被人用红油漆喷了德文的脏话,有的照片上的人物被在脸上化了“新妆”,还有展板被推倒在地,展板腿儿都被踩断,甚至还有个别展板上布满了鞋印和各种污秽物。
董锵锵放眼望去,貌似所有展板无一幸免。而昨晚他从大学离开时,这些展板还都安然无恙地静静摆放在大厅一隅。
见郑春花和方爽还在与德国人交谈,他不想打扰,便走到倒地的展板旁,准备将展板一个个扶起。纪封平和赵可见状,赶忙凑上前来阻止他。
“老董,刚才方爽说这些(展板)都先别扶起来。”赵可拦道。
“为什么?”董锵锵一时没转过弯,但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倒着太难看,而且让路过的外国学生看到算怎么回事?”
“她说是警察那边要求的,好像是要保护现场。”跟上来的纪封平继续解释道。
既然有要求,董锵锵只能罢手,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等着郑春花聊完。
郑春花和方爽很快结束了与对方的对话,众人立刻自发聚拢到两人身边。
“大学保卫处的人怎么说?”顾欣比赵可还着急,听她一问,董锵锵这才知道刚才那些人的身份。
“他们说,根据公众隐私保护的法律要求,大厅里一个摄像头都没装,而从昨夜到现在也没有目击证人主动联系保卫处举报此事,所以暂时还不知道是谁做的,保卫处表示会尽快调查。”郑春花跟众人同步自己刚才和对方的对话结果。
“方爽你几点给警察打的电话?”赵可看着自己的手表问。
“刚才给你们几个打电话前我就报了警,”方爽是今天第一个看到现场的人,“差不多一个小时前吧。”
“我去,真行,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出警,他们得后年马月才能到啊?”赵可气愤道,“按他们(警察)这个效率,咱们是不是就不用抱什么指望了?”
“报不报指望我都已经报完警了,”方爽接话道,“现在只能等。”
“别太着急,今天雨不小,警察肯定也没那么快。”郑春花说。
“警察没来前,”董锵锵指着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展板,“这些是不是都不能收?”
“是。”方爽和郑春花异口同声。
“既然不能收,那你干脆给报社和电台的记者也都打个电话,”董锵锵指着倒地的展板对郑春花建议道,“让他们都来看看,昨天白天开幕式,晚上就出这事,绝对是头条,好好报道一下,咱们必须为自己发声。”
郑春花转身去打电话。
见方爽神情严峻,沉默地盯着地板愣愣出神,纪封平不甘心地问道:“警察这么半天都没到,又没目击者,你觉得会不会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方爽半天没回答,其余几人全都陷入沉默。
“会不会是昨天听咱们演讲的人偷偷砸的?”顾欣突然开口问道,“我看那个高个男生被董锵锵怼了后一直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纪封平表示赞同。
“我听说,罪犯通常都会第一时间返回作案现场欣赏自己的作品,你们说,那孙子或那些人渣是不是现在就在这附近正看着咱们笑呢?”赵可边问边警惕地环视四周过往的学生,试图找到他认为行为反常的人。
“真说不好。”顾欣听他这么一说,也忍不住转头观察起来。
没有任何预兆,赵可突然对着面前的空气高声咒骂起来:“妈的!靠!谁他妈手那么欠啊?也不怕生孩子没屁眼,德国人都他妈的是畜生么?有能耐的出来!傻*玩意儿!”
赵可愤愤不平的骂着不知在哪儿窥视众人的作案者,由于骂得太过难听,几人都拦住他继续往下骂。
“赵可别骂了。”几人里最冷静的还是郑春花,“大家有什么想法没?董锵锵。”
“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这事的影响降到最低。”董锵锵提醒道,“现在都耗在这儿也不解决问题,贺鸯锦那边还等着咱们装遮雨篷呢。”
“那我留在这儿等警察,你们先去搭。”郑春花马上采纳了董锵锵的建议。
“搭篷子我们几个去就可以了,方爽手里有所有照片和文字的底稿,可以尽快再做一套出来,等照片和文字到手,咱们再尽快贴到展板上。”董锵锵说。
“可有的展板上都是红漆,也擦不掉,再贴上照片和文字它也盖不住啊。”赵可提出质疑。
“除了已经损毁的展板必须换新的,那些被喷红漆的展板都该保留,给后面参观的人看看,这就是发生在当下德国大学里的事。”董锵锵斩钉截铁地定了调子,“我们不用回避。”
“你们觉得咱们有必要再弄一次么?”顾欣踌躇地问道,似乎想理清自己的一丝想法,“就算咱们今天重新做好,万一晚上再有人来搞破坏怎么办?那咱们不就又白忙了么?”
“咱们又没做错事,为什么不继续弄?”董锵锵转头反问道,“不仅要继续弄,还要把谴责信贴到每块展板的醒目位置,告诉所有人昨天发生的事。”
“对,必须跟他们死磕到底。”赵可支持道,“咱们不能认怂。”
“但顾欣的担心也有道理,我是这么想的,这几天晚上咱们轮流照看展板,今晚我第一个来,我会盯到大学锁门为止。”董锵锵想到自己下午要去卢森堡上课,马上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今晚可能得20点后才能到大学,之前还得麻烦你们谁来盯一下。”
“那明晚我来。”郑春花立刻跟进。
“光晚上看着也不够,这几天每天早上大学一开门我就来盯着,保证万无一失。”方爽也主动请缨,“我就住在旁边的学生宿舍,离这里最近。”
纪封平和赵可对视了一眼,道:“那后天晚上我来,最后一晚老赵。”
“就这么定了,”董锵锵拿出自己的单反相机交到方爽手中,“麻烦方爽再辛苦些,多拍点展板现场的惨况,一并洗出来,专门弄块新展板贴这个。”
“那我现在就去洗(照片),洗完我就直接去买新展板,就先不回来了,遮雨篷就靠各位了,有事我再给你们打电话。”
“你会开车么?”董锵锵摸出车钥匙递给方爽,“下雨慢点儿开注意安全。”
方爽苦笑:“我没驾照。”
“等音乐那边没问题了我就去找方爽,你们快去吧,不然来不及了。”郑春花催促道,“如果谁临时有事提前跟大家说一声,所有人互相支持,或给我打电话也行。”
望着董锵锵等人朝教学楼外走去的背影,只有郑春花意识到,大家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以董锵锵的意见为重。
就在董锵锵将要出门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望去,却是拎着一堆东西的万福老板,他让其他人先去,他和万福老板说完立刻过去。
“李老板这几天生意兴隆啊。”等对方走近,董锵锵立刻恭喜道,“我看您昨天忙的也是脚底板朝天,后来就没好意思再找您。您这大包小包的,今天货准备的够么?”
“生意兴隆生意兴隆,嘿嘿,这还不都是托你们的福么?”李老板喜笑颜开地应道,“昨天是我大意,不过昨晚我专门跑了趟卢森堡,今天肯定不会再出现昨天那种意外,那样就是我答应你们也不能答应。不过话说回来,我真得好好感谢你,(中餐)这种受欢迎的程度我是没想到的,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它本地的中餐馆根本没做好,万福只要能开起来就肯定大有机会。”
“那敢情好,我之前还怕叫您过来害您赔钱呢。”
“按咱们之前说好的,昨天的收入都会捐给你们,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确实忙不过来,估计要晚几天才能算出昨天的(收入)数,你放心,答应你的我肯定能做到,我向妈祖保证不会食言。”
董锵锵知道沿海人民向来信奉妈祖,就算移民到德国,信仰也不会轻易改变,敢对妈祖发誓肯定心是诚的:“有了昨天的宣传,我相信您今天的生意肯定更好,那您先忙,我……”
董锵锵还没说完,李老板已经把他拽到一旁的角落,然后朝展板区的方向努了努嘴,“那边,什么情况?”
“有人毁了照片和展板。”
“知道什么人干的么?”
“不知道。”
“哎,你们办的都是好事,怎么还有人搞破坏呢?”李老板不解。
“李老板,我还得去后面帮忙,一会儿上午还有演出呢。”
“哦哦,那你先忙,”李老板赶忙让道,“等我算好了就找你。”
等董锵锵赶到昨天舞狮的地点时,虽然大雨倾盆而下,现场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穿着五颜六色雨衣的人两两合作,已经搭出一个遮雨篷的雏形,董锵锵跟旁人要来雨衣,找到正在搭建另一处遮雨篷的纪封平和赵可,投入地工作起来,很快就将一早的烦躁抛之脑后。贺鸯锦带着那么多人和音乐器材从几百公里外赶来支持中国周,支持他,既不要钱也不用他管食宿,如果他再不能照顾好,他自己也会觉得丢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