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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留德记全文阅读

作者:Heiko     董锵锵留德记txt下载     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00. 筹备组

    虽然董锵锵帮着找到了能在中国周上演出的项目,对方也愿意帮忙,但每个项目要想落地还是有不少细节需要协调,比如联系演员,确定演出内容和演出场地,安排彩排时间,协调演员通勤、食宿和演出器材运输等问题。

    郑春花经验和人手都不足,只能抓董锵锵。董锵锵刚开学,人像上了发条的玩具汽车正要往前冲,冷不丁被加了负载,速度骤减,而多线程做事最考验组织者的时间管理能力,董锵锵现在既缺时间也没时间管理能力。他很清楚,要想有条不紊按计划跟上当前的学习进度,他必须尽快搭出一个能干活的筹备组,否则项目能不能落地不好说,他和郑春花都得被累个半死。

    上周六放郑春花鸽子的学生郑春花后来都没再联系,私下问了另外几个平日走得近的学生有没有兴趣和时间来中国周帮忙,但她把丑话说在前头:中国周里有两天是工作日,大家要看活动时间和自己的上课时间是否冲突,另外本次中国周的筹备组成员都无报酬,要牺牲自己的业余时间和学习时间,甚至可能还会搭钱。

    几人听完均表示要再考虑考虑才能决定,两人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不勉强,自愿报名比强拉硬拽肯定更能保证积极性,否则即使招够了人却都是责任心不强、随时撂挑子的主儿,关键时刻就容易掉链子,不管怎么说这是特里尔第一届中国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两人都不想搞砸。

    郑春花聊了一大圈最后只招到俩人:学生会副主席方爽和另外一个学计算机、面相看起来很老实的男生,而跟郑春花关系原本还说得过去的王云她请了两次都没请动,相当不给面子,让她颇受打击,想不通王云这种既不积极上课也不玩命打工的怎么就没时间来帮忙,她之前还幻想着每天能有五六名志愿者,现在看来只能自己辛苦每天多跑多问。董锵锵安慰她,至少目前还有四个有责任心,也愿意积极做事的,人虽不多,但人少磨合时间也少,如果真一次招了很多人,人员的管理和磨合说不定会占用郑春花更多时间。郑春花一想确实也有道理,这才心情转好。

    中国周筹备组第一次小组会议在郑春花的主持下顺利召开,郑春花首先明确了筹备组的工作要求和纪律,会上所有人一致同意本次活动接收为国内医护工作者献爱心的机构捐款和个人捐款。捐款感谢名单上只写捐款机构/人的名字,不写捐款金额。

    经过进一步讨论,采购纪念品发给捐款机构/人被认为不具特色,改为制作第一届中国周纪念封,在中国周结束后的一个月内发到捐款机构/人手中,纪念封内容可以集思广益,后面再定。

    统计捐款机构/人名单的工作交给了方爽,董锵锵把老白给的钞票,相关捐款人员名单及乐白公司全称一并告知方爽,由她会负责打印赞助商Logo、整理特别鸣谢清单及制作和布置相关展板。

    董锵锵建议中国周活动现场设立监督箱,广泛收集意见,获得全票通过。

    郑春花根据她和董锵锵讨论的内容拿出一份计划和大学相关部门申请场地使用,大学很快给出答复:室内固定场定在经济系的一层大厅,到时内容展板可以摆放在那,而每天对应的可使用的教室也给出了排期,并特别安排了可投放DVD的教室供学生们免费使用。室外固定场被安排在经济系教学楼前的空地,地方宽敞不妨碍交通,还能摆摊卖东西。所有场地都不涉及费用,但学生们要爱护用到的教学设施和硬件设备,如果出现损坏需按价赔偿。

    旗袍展项目被确定后,郑春花在学生论坛里调查谁有旗袍并很快有了结果,好消息是确实有不少女生把旗袍背到了德国,坏消息是愿意走秀的女生并不多,有些女生羞于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有些则因为已不再能把自己塞进旗袍,但愿意走秀的都很积极。郑春花的反应极快,一面组织愿意走秀的女生登记,实在不行就每个模特换三四套,一面和大家征求走秀时的音乐和音响器材。当模特、音乐和场地都解决时,彩排就自然而然地提上了日程。

    趁着大家热情高涨,她又在论坛里开了征集照片并对照片进行投票的帖子。

    和冯冲、特里尔应用技术大学、萨尔布吕肯音乐学院、萨尔布吕肯综合大学、本地电视台、本地报社联系同样也都由郑春花负责。前一个星期天她就联系上冯冲,冯冲很高兴接到邀请,当即表示他做一个汉字演化的演讲肯定没问题,也愿意代表中国周筹备组去和汉学系教授沟通,态度积极明确,预计很快会有结果,最后他也捐了款,郑重感谢郑春花和中国周能给自己一个打广告的机会。

    萨尔布吕肯音乐学院的反馈也超乎寻常的快:琵琶、古筝、扬琴和中阮都有人,可随时支援中国周。

    董锵锵也和众人同步了他手头的进展:他把王蜀楠发的中医研讨课PPT、部分演讲录音和针灸演示视频向众人展示,大家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唯一的风险是王蜀楠不能提前到特里尔彩排,对此筹备组设计了个备选方案:如果王蜀楠届时不能来,就提前收集尽可能多的曲艺项目分到两天演。所有人里只有董锵锵相信王蜀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准时参加。

    贺鸯锦虽学业繁忙,也还是信守承诺帮董锵锵联系好了不同的学生。董锵锵和学生们沟通时反复表示:如果大家到特里尔演出,路费和劳务费由特里尔学生会承担,学生们全都朴实的表示不要劳务费,路费能报就够了,吃饭也可以自费,把董锵锵感动的热泪盈眶。学生们提供了《春江花月夜》,《洞庭新歌》、《福吉天长》、《步步高》等喜庆的传统曲目供董锵锵和学生会挑选,曲目一旦确定后面就好办了。

    会后郑春花叫住董锵锵,她已向冯冲说明邀请他参加中国周是董锵锵的主意,如果后续郑春花没时间处理或人不在特里尔,冯冲可直接联系董锵锵推进项目落地。

    郑春花不知冯冲和董锵锵因为陆苇关系有些僵,以为两人关系还像董锵锵帮对方架论坛时一样紧密,董锵锵也不知自己的主动示好能否和冯冲冰释前嫌,关系缓和这事主要还是看冯冲的态度。

1001. 学费

    接到华侨来电时,董锵锵还以为对方要问家具的事,哪知华侨却情绪激动地问他如何捐款。董锵锵反问华侨是如何知道的,华侨直言听孙涛说起董锵锵等留学生要办中国周,同时还为国内医护人员募集善款。他们这个年代的人刻在骨子里的认识永远是“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虽很久不在国内生活,但还是中国人,既然是中国人,自然就有责任有义务捐款,为国出力不分大小,只有国家强大,他们这些海外游子才能有尊严和地位。

    董锵锵猜测可能是郑春花把中国周的最新进展同步给了孙涛,孙涛才能原样复述给华侨,后者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对这种善心善举,董锵锵自然不会拒绝,当下把捐款账号告知对方,同时言明捐款者的纪念品要在中国周结束后的一个月内才能开始邮寄,华侨笑说纪念品有没有都无所谓,只要家具能按时运到德国就行。原来华侨已让律师看过国内家具商发来的合同草稿,认为没问题后把选中的家具型号、价格和收货地址等信息填入合同发给董锵锵,让他转给国内家具商盖章后寄到德国,两边都盖章后就能开始走流程了。

    既然为国内医护人员募捐不拒绝个人,董锵锵也就大方向身边一众好友作起宣传并很快收获一批捐款:杜蓝自不必说,肯定大力支持董锵锵,汉诺威亲友团人多势众,老白是最早捐的,远在BJ的佟乐乐也很快献了爱心,紧接着是贺鸯锦和冬一晴。董锵锵联系不上陆苇,陆杉就自作主张替姐姐多捐了50(欧),王蜀楠和老丁虽然人不在汉诺威,但在捐款上也不甘人后,就连巴黎的秦有伯也捐了100(欧)。

    所有人中最让董锵锵意外的是雷兰亭和李雷。雷兰亭开口就是500(欧),出手极其阔绰,董锵锵告诉他贺鸯锦这次已帮了大忙,雷、贺也没什么钱,不用豪捐摆阔,在经济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捐就行,雷兰亭却觉得董锵锵瞧不起他,董锵锵只能戏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把雷兰亭捧得更高,承诺一定给他发双份儿纪念品,雷兰亭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等挂了电话董锵锵才想起雷兰亭没问自己要捐款账号,后来一想自己的银行账户雷兰亭要找也能找到,实在不行他还能问贺鸯锦,也就没再追电话过去。

    李雷一如既往主动联系的董锵锵,问他特里尔是不是要办中国周还要为国内募捐,董锵锵没想到这事儿传的这么快,只能承认,李雷干脆利落地转给他50(欧),问他要了中国周的开幕时间就没再提其他,弄的董锵锵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刚拿出账户里积蓄的大头儿买了不同银行的大众看多期权,又借给王蜀楠一笔,董锵锵手头只有有限的资金,虽然摩托车增驾的学费比廖成等人从头学低了不少,这笔钱就算掏了也不影响他平时的生活,因为平素他也就是上课和泡图书馆,在老太太那儿住着也花不了什么钱,他又不打算添置什么大件儿,但他刚拒了老白,再凑一起学总觉得别扭,便以“手头紧和升级车本还没学完”为由婉拒了老白。他曾担心老白会破坏汉诺威音乐系学生在中国周上的表演,但自己对接时一切如常,并无碰到任何障碍,心知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老白很快住了进来,在房东安排下住到了董锵锵的隔壁。董锵锵虽认为自己的做法没错,但还是觉得对老白莫名有愧。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有时他能看到老白,有时看不到,担心两人见面老要没话找话太过尴尬,再加上泡图书馆和准备中国周要操心的事确实多,董锵锵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晚,他想着老白也就短租一个月,自己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老白因为每天要跟公子哥们一起上摩托驾校的课,所以也得早起,两人每天晚上碰到的次数反而没有每天早上在卫生间里撞见的次数多,好在一层还有个卫生间,一上一下倒也没多大麻烦。

    董锵锵睡前习惯躺在床上看会儿书,偶尔能听到门外走廊传来刚回家的老白的脚步声。他有心推开门和对方寒暄两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等搜肠刮肚想好拿乐白赞助商广告位或中国周的筹备进展做引子跟对方攀谈而走出房间时,却发现老白已离开卫生间回了屋。他抬手想敲门,但一想到老白并没来主动找他应该也是不想和他说话时,敲门的勇气就消失在空气中,指关节只能停在距门板一厘米的地方却怎么都敲下不去,最后只能悻悻回屋,坐在床沿手搭在床帮,心里明白跟老白已经回不到过去那种兄弟并肩的感情,再想起两人在汉诺威的陋室里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畅聊半宿的过往,不禁怅然若失。

    董母告诉董锵锵,虽然非典加剧,但天通苑的房价已不再下跌,不知是已经彻底没成交了还是人们都在持币观望,总之是不跌了,董锵锵现在分身乏术,别说人不在国内,就算在国内也没工夫关心这些。

    端木把捕蝉第一次工资的几百欧打到董锵锵账户时也带给他几条重要信息,其一是副总理在接见德国大众汽车公司董事长迪瑞特时充分肯定了大众近年来取得的成绩及对国内经济发展做出的贡献。两人一致认为这是利好信号,一定会在大众的股价上有所反应。其二是进入四月后,受非典直接冲击和人们的过度反应,国内民航运输业的损失日益加剧,因国内股票并无做空机制,端木便把目光投向国际航空公司,先后购入多家飞国内航班多的国际航空公司的看跌期权。最后是考虑到以技术股为主的纳斯达克综合指数和传统标准普尔500指数在本年第一季度的优异表现,端木把董锵锵用系统筛出来的网信通讯,英特尔和思科等传统硬科技公司统统纳入捕蝉的仓库中。

    因为开始发工资,端木催董锵锵的动力更足也更理所当然,两人每次打完电话,端木都是几十份的各类投研报告、做空报告和上市公司财报扔给董锵锵,也不管董锵锵看得懂看不懂,看得完看不完,总之董锵锵不能再偷懒,谁叫你领工资呢?

    端木发来的华尔街报告多如牛毛,董锵锵白天没时间,只能在课后复习和协调处理筹备中碰到的问题后才有时间读,经常读不了多久图书馆就到了关门时间,只好回家继续啃,虽然家里没网不能像在机房一样用在线翻译,但借助英语翻译软件他也渐渐习惯。

    虽然是工作需要,但董锵锵一直对华尔街各类正规行研报告没太大兴趣,那些冗长的分析报告在他看来不过是另外一种格式化的框架作文,对各类数据的分析虽严谨却也无聊,他更喜欢有趣的报告,而各式各样、天马行空的多/空报告中虽不乏夸夸其谈、信口开河之辈,却也偶有高手能通过一个/批数据的解读,从不同视角解读一家上市公司的未来,让董锵锵叹为观止。他愈发认识到:优秀的多/空报告就像是一部悬疑,而这部吸引无数人趋之若鹜的阅读靠的并不是作家的大名,而是缜密的逻辑。

    尽管读报告让他无比烦躁,也让他的作息时间一拖再拖,但多读带来的好处也是明显的:当端木再让他修改他的框架作文时,虽然还达不到信手拈来的境界,但驾轻就熟是有的,毕竟套路见的多了总归能有些收获。

    在一个和平常并无二致的夜里,董锵锵放下手中的报告,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柠檬茶,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无尽黑色回味刚读完的文章中的有趣观点,当一个念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后,他急忙回到桌边,拖拽鼠标到报告中的某段文字,没等读完又迅速点开捕蝉刚建仓没多久的大众看多期权库,越看越心惊:他和端木终于还是犯了错。

    他给端木打去电话,电话那头一片嘈杂,端木似乎正身处某个迪厅。

    “错了。”董锵锵说道,“咱们买错了。”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端木大声喊道,“你等我到外面再说。”

1002. 捷报频传

    听到从手机听筒中传出的呼呼风声,董锵锵清楚端木人已经到了户外。

    “你慢点儿再讲一遍。”端木叼着烟,掏出新买的防风打火机,左手护在打火机的外侧,幽蓝的火光瞬间点燃了烟的生命。

    “有几支大众看多期权咱们买错了,”董锵锵沮丧道,“因为我犯了个低级错误。”

    “什么错误?”端木不明就里,“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刚读你发我的那些报告,里面有篇提到了德国思爱普的优先股,我才突然想起大众也有优先股和普通股之分。之前我筛出来、你也已经买入的那10支看多期权虽然都是大众的(看多期权),但其中只有6支(期权)锚定的是优先股,其余4支锚定的都是普通股。这是个非常低级的错误,都怪我,选出来后没仔细看期权具体对应的是大众的哪个股,我对不起你端木。”

    “你先别忙着道歉,德国上市公司一直都有优先股和普通股并发的传统,所以这有什么问题么?”听完董锵锵的说明,端木并没表现出着急或慌乱,这让董锵锵立刻意识到对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优先股无投票权但分红多,主要面向财务投资人,而有投票权的普通股分红少,所以普通股股价一直比优先股高。”

    等这句解释完端木就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大众像咱们之前买过的慕尼黑再保险一样只有一个股价,当期权到期时咱们只要看它唯一那个价格就行了,但现在(大众的)优先股和普通股各自对应的看多期权各有行权价,咱们等于要对两个股的价格方向作出预判。”

    “大众现在有两个股价且这两个股价之间存在价差,那期权到期后就可能会出现四种情况:一是优先股和普通股都大幅上涨,这种没什么好说的。二是优先股和普通股都下跌,这咱们方向都彻底错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愿赌服输。三是优先股股价上涨但普通股价格保持不变或下降,这种情况下,咱们优先股那部分期权就赚了,但普通股那部分期权就赔了。最后一种就是优先股股价下跌但普通股股价保持不变或上涨,这种情况下,咱们普通股期权赚钱但优先股期权就赔钱了。我说咱们买错了的意思是,咱们本来的初心是买锚定优先股的看多期权,因为优先股价更低,但现在攥着4支锚定普通股的期权,就要考虑普通股未来下跌的可能性,哪怕是普通股跌到优先股的价格,两股彻底拉齐,也会给咱们带来不小的损失。”

    虽然话很绕嘴,但董锵锵觉得自己还是说明白了。

    “唔,听明白了。”出乎董锵锵的意料,端木并没陷入对他的指责和埋怨,“这事不怨你,你负责筛选,我才是最后完成交易的那个,所以我对结果负责。另外现在也不是检讨的时候,你有什么办法能把那4支看多期权给清出去么?”

    “美式期权虽然可随时交割,但那也得在符合行权条件的前提下,行权条件规定了行权价,也就是普通股必须涨到多少才允许卖出看多期权,所以咱们暂时还动不了。”

    “那等普通股涨上去了咱们不就没风险开始赚钱了么?那我还卖个屁?”端木骂完继续问道,“你刚才说有报告提到爱思普的优先股对么?”

    “对。”

    “那里面提到是多优先股还是多普通股了么?”

    “我读了好几遍,确实没提策略。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用捕蝉的选股系统筛一下过往分析师的文章,看有没有提到的这种事的,我在家上不了网。”

    “真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在家不能上网太耽误事儿,你现在也有工资了,就你待那城市的物价水平,你那工资负担一个有网的房子应该不难吧?最不济是房间小点,但有网终究还是方便啊。”

    董锵锵没想到端木这时反倒开始抱怨,只能苦笑,住这儿对他有利有弊,没网确实不便,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很好,别的不说,每天早晨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满院子的昂然生气让他起床就能有好精神,能以更饱满的精神状态投入一天的学习和战斗,比以前在汉诺威窝在楼房里开心多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爱思普那最后也没找到答案,你觉得除了干等还能做些什么?”端木问。

    “咱们看好大众近两年的发展,但普通股目前价格已经不低了,如果未来普通股继续涨,那优先股只会涨的更多,但如果股价出现临时性波动或调整,短期下跌,那普通股跌的也该比优先股更多才对。这样看的话,合理的套利方法似乎应该是多优先股,至于要不要同时空普通股有待商榷。咱们现在两种都有,不如静观其变,到期一个卖一个,所谓一动不如一静,毕竟少交易就少错。”

    “你前面说的还有点道理,后面完全就是因噎废食。多大点儿事儿。”端木批评道,“不就多买了4支期权么?一点儿小钱而已。万一这次都涨了呢?万一以后再碰到类似事儿呢?反正就傻等我肯定做不到。”

    4支期权买的时候也花了小几十万欧呢,绝不是端木口中的小钱,但这话董锵锵也只能想想,不能真怼端木。两人本来都对大众信心满满,冷不丁一出弄得两个外行都有些七上八下。听端木说话的口气,董锵锵猜他应该是有了想法,毕竟捕蝉账户上还趴着600多万欧呢,那是谢尔盖拉和安德森的投资款,两人拿了很久都没敢动,说好留着买股票用,董锵锵心想:难道端木开始动这笔钱的脑筋了?

    “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买入大众优先股的股票和更多看多期权,买股票可以等分红,去年年报差不多年中就该出了。看多期权可以选几支行权价更低且产品周期尽量长的,整体弄的更分散,你觉得如何?”

    董锵锵担心道:“那你打算花多少?即使你买的是同一个东西,几十万欧和几百万欧资金投入量的感觉不一样,我怀疑它们的投资逻辑也不一样。”

    “我也没想好,”端木承认道,“我先查查爱思普那边有没有什么类似的投资策略,如果实在找不到再说,放心,买之前肯定跟你通气。”

    董锵锵很清楚最后拍板的人压力巨大,端木看似激进实则谨慎,再加上如果再投资肯定要动那两人的钱,端木不会真的不在意。

    时间很快又过了一周,读书、研读报告和协调项目占据了他大量时间,日子忙碌、充实,他的睡眠时间也越来越少,可稀罕的是,人却愈发精神抖擞,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郑春花不负众望,先后又拿到更多项目,分别是特里尔应用技术大学提供的太极拳和螳螂拳,因为两所大学离得近,表演者很快就到现场完成了第一次彩排。

    碰到诸多不顺的是旗袍秀的彩排项目,由于更衣室在教学楼的卫生间,一个模特要在短时间内完成三四套旗袍的换装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换装时间严重超时导致后续模特和音乐无法做到完美衔接,彩排现场毫无秩序可言,音箱也凑趣地出了问题,第一次彩排铩羽而归,现场唯一有收获的是捧着高级相机到处留影的董锵锵。

    萨尔布吕肯音乐学院的人来特里尔大学实地走访,不巧郑春花去外地看舞狮,方爽和董锵锵接待了对方,对对方提出的要求两人尽量满足。音乐学院的人给两人看了琵琶和古筝的演出视频,承诺可提前一天彩排,同时反复强调不需要特里尔学生会为他们承担任何费用,把董锵锵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汉学系教授同意中国周最后一天讲一小时,但没时间彩排,冯冲也希望能讲一小时,可先给郑春花和筹备组其他人试讲,只要求董锵锵回避。郑春花感到莫名其妙,去问董锵锵两人闹了什么矛盾,董锵锵含糊一语带过。

    汉诺威的学生给董锵锵发了他们的演出视频,也看了董锵锵发的场地照片,双方约定4月最后一天到现场彩排。

    一时间捷报频传,中国周的大幕徐徐拉起,筹备工作在一片紧锣密鼓中进入了倒计时。

1003. 造谣者

    旗袍秀第一次彩排失利后,论坛里说什么的都有,最先跳出来的是阴阳怪气嘲讽模特的,认为报名的模特普遍腿短,彩排也没专业人士指导,从头到尾都拉胯,都是笑话,简直就是故意暴露中国女性的缺点,还丢所有国人的脸。

    参加彩排的姑娘们由于提前被郑春花打过预防针,知道跟搅屎棍搅合最后只能溅一身屎,所以对嘲讽都没理会,但模特们不吭声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吭声,很快就有充满正义感的同学看不下去,大家平时都要忙学习和打工,对中国周可以持保留态度,但不能人身攻击,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出钱不出力也可以夸两句,实在懒得夸也可以闭嘴,怎么还能有出了力还被人讽刺挖苦的道理?简直可忍孰不可忍,老子没时间参加中国周难道还没时间怼你个说便宜话的键盘侠么?

    站出来维护正义的同学越来越多,有全方位无死角往死里怼挖苦者的,有理性分析挖苦者是王八蛋的,甚至有人开始翻旧帖,大有不人肉出挖苦者的真实身份绝不善罢甘休的气势,吓得挖苦者立刻道歉和删帖,没等董锵锵找出对方的登陆IP就已经销了号,彻底销声匿迹。

    大家纷纷安慰和鼓励模特们,态度积极端正的女生们表示会吸取第一次彩排时的教训,总结经验,采纳大家的合理化建议,争取让第二次彩排变好。

    这时有人提出衔接出现问题的本质在于模特都没经验,同时可以走秀的学生太少,陆续有女生站出来表示虽然个头不够高,也没走过秀,但愿意有力出力,不让这次走秀受到模特少的影响,报名女生开始与日俱增,并从特大开始向特里尔应用技术大学、萨尔布吕肯大学及音乐学院的留学生圈蔓延。

    旗袍秀报名人少郑春花为难,报名人太多郑春花还是犯难,前者是无人可用的烦,后者是用谁不用谁的难,毕竟打击谁的积极性都不合适,可人多确实不好安排,董锵锵从拍的彩排照片中选出一批认为还不错的发给郑春花找人剪辑预热宣传片,同时建议她可以安排两场走秀,赶时间的同学走第一场,不赶时间的专心走第二场,两场中间可以弄个中场休息,如果到时一个两个没来也不影响最终的走秀效果。

    有学生表示大学音箱也不够给力,属于上世纪的产物,在礼堂做个扩音喇叭还欧车,当功放使肯定勉为其难了,他可去找玩乐队的哥们儿借,保证听觉效果一流。

    论坛里除了有针对旗袍秀的风凉话,还有针对筹备组的各种闲话,有说筹备组大搞噱头,借机敛财的,还有矛头直指郑春花的,说她博出位,打着自愿捐款的旗号暗地里向穷学生乱收费,利用中国周作秀的目的是为了积累个人的政治资本,谋求连任。

    指望谣言能自动止于智者是不现实的,尤其是这个当口,所有人都有一摊子事要筹划要商量要协调要拍板,不能任由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泼脏水,更不能让同学们被误导。郑春花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发帖以正视听:她已担任过两届学生会主席,今年9月底期满后不会谋求连任,请所有为国内医护人员捐过款的同学们放心,等到中国周结束,学生会会第一时间将所有捐款捐给国内有关机构,到时会邀请学生代表共同见证捐款过程。在她发布简短有力的声明后,一场可能引发信任危机的风暴被及时地消灭于初时。

    董锵锵非常不理解为何有人能脏心烂肺到这个地步,连如此公而忘私的郑春花都会被诬蔑和攻击,关键这事儿它并没伤害到谁的利益,那些造谣者说的煞有介事,仿佛亲耳听到郑春花说过要连任一样。他分别跟杜蓝和佟乐乐说起此事,两位美女的观点不谋而合:很多人都是损人不利己或见不得人好,如果让他们做,他们会百般推辞找各种理由和接口,但如果其他人做成,尤其还是个女生取得了成绩,他们就会觉得她定然落到了好处,他们相信他们能想到的就是事实,至于真相,他们并不在乎,中国人的想象力又是最丰富的的,鲁迅也说过: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果)体。

    并没受到谣言影响的郑春花将写好的开幕式、闭幕式和防治非典的演讲稿陆续发给董锵锵,让他有空帮忙看看提些建议,董锵锵推辞不过,只好应下。

    距雷兰亭承诺捐款已过去快一周,其他人的捐款陆续到账,只豪捐大户雷兰亭迟迟没转账,董锵锵猜他可能改了主意却不好意思说,索性给雷兰亭打电话,准备劝他捐个100(欧)意思一下得了,哪知雷兰亭的电话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没人接,又开始玩人间蒸发,董锵锵纳闷,给贺鸯锦打电话问缘由,贺鸯锦却说雷兰亭又带团走了,董锵锵只好给雷兰亭发短信,提醒他有空时尽快捐款。

    事实果然没出董锵锵所料,端木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大众优先股的股票和看多期权上砸了百万重金,却没敢染指普通股及其看空期权。董锵锵在图书馆看书时手机没信号,等听到语音邮箱中端木的留言再回电过去求证时,端木那边早已买完。董锵锵心知这一天早晚会来,却没想到来得竟会如此之快。他相信,比大手笔投入更重要的是,端木比他更早越过了动那笔钱的心理门槛。

    几份发言稿改好后,董锵锵打算念给房东让对方拍砖,毕竟这些内容是要在活动上讲给德国人听的,结果晚上到家刚停好车就听到“雷达”在不停狂吠,他以为又有野猪进了院儿,急忙往屋里跑,推开门却发现房东横在地上,人不知犯了什么病已晕了过去,通往后院的厨房门却并没大开,应该与野猪无关。他急忙打电话叫急救车,但接线员却很遗憾地告诉他,所有救护车都出诊了,他要么自己开车,要么打车,要么在家等救护车赶过去。

    性命攸关的事儿董锵锵哪儿敢耽搁,背起没比他矮多少的房东就要出门,猛然想起还得带上老人的证件才能看急诊,可他根本不知老人的证件都放哪儿,正在犹豫,晚归的老白推门而入,三言两语问明缘由,大手一挥让董锵锵赶快带房东坐他的车去看急诊,否则等找到证件说不定人都没了,再说他的座驾比董锵锵的皮卡舒服的多,老人坐车不受罪,不然颠到医院半条命也没了。

    董锵锵一听确有道理,这时必须先救人,证件什么的都往后放,当下老白风驰电掣载着三人赶到市中心的医院,趁着医生给房东做急救的功夫,董锵锵劝老白先回家休息,明天他还得继续去驾校陪公子们上课,有自己守着房东就好,老白笑说回去了也睡不着,正好陪董锵锵待会儿,万一真有什么事他也可以搭把手,毕竟他也是租客,房东的安危不全在董锵锵一人身上。

    董锵锵把本来要给房东看的发言稿先拿给老白,让他随便提意见,老白考虑良久,琢磨着谈了几点,说的都很中肯,也都是董锵锵考虑不周的点。董锵锵找护士借来笔,坐在急救室外面吭哧吭哧开始改,边改边和老白讨论,等改的差不多时,医生走出急救室,告诉两人房东已脱离危险期,但还要再密切观察几日,问董锵锵和老白都是房东的什么人,当听董锵锵说自己和老白都是患者的房客时,医生露出讶异的神色,但还是表扬了两人一句做得好,否则再来晚一些,老人生死难料。

1004. 日拱一卒

    既然房东无事,两人在医院继续耗下去也没任何意义,只能留下两人的联系方式,回家等消息。

    第二天天刚亮,董锵锵正在刷牙,医院打来电话,说老人醒了,点名要见他,让他火速来医院。

    董锵锵今天的安排尤其多,本来定好的要先去火车站接万福餐馆老板,就因为房东这一出,他只能打电话给对方告假,万福老板表示理解,让董锵锵先忙自己的事,两人晚点儿再联系。

    等董锵锵赶到医院,护士刚给房东检查完毕。等护士离开,房东抬起胳膊示意董锵锵坐下,声音虚弱的让董锵锵一时难以把病榻上的老人和之前的生龙活虎联系起来。

    房东第一时间对董锵锵表示了谢意,然后讲明董锵锵没看到的一幕:昨晚她一直在房间内看书,听到“雷达”的叫声后想去查看究竟,哪知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间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万幸董锵锵回来后第一时间将她送医,这才没出大事,医生早上查房时告诉她她得的是耳石症,但这病不是遗传病,所以无需担心,只她一人在家时小心些便是。

    董锵锵听不懂“耳石症”的德语,但也能猜出老太太说的是晕倒的原因,他安慰老人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然后说昨晚帮忙的还有老白,并不是他一己之力,房东说医院告诉她是两个外国男性送她来的,她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房东说罢侧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串钥匙交给董锵锵,小声告诉他她的证件都放在家中哪间屋哪张书桌的哪个抽屉,董锵锵万没想到房东竟会如此信任自己,当下做出承诺,转身就要回家取件,却被房东叫住,老人指了指左右两张病床,用更轻的声音说道,旁边两个床的老太太一个80多,一个90多,护士来时,两老人都是哆哆嗦嗦的起来又哆哆嗦嗦的躺下,她根本不敢去随便招惹,但病房里一没电视二没读物三没人说话,实在无聊,所以想让董锵锵念报给她听。

    董锵锵门出的急,就算不急也根本想不到老太太都这样了还想着听真人有声书,正准备出病房问护士有没有,猛地想起昨晚刚改好的发言稿还在书包里,赶忙拿出交给房东,简洁明了地介绍了中国周的概况,郑春花又是如何要准备三次发言,老人手中的稿件便是集众人智慧写出的发言初稿,欢迎房东批评指正并提出具体修改意见。

    房东在病房里百无聊赖,一听有活儿分外高兴,捧起稿子刚要读才想起老花镜还在家里,只好先蹭旁边老姐姐的花镜凑合用。房东愿意帮忙这事就更靠谱,董锵锵不敢怠慢,火速在家和医院间打了个来回。二次离开病房前,见老人边读边改很是热心,又担心老人身体吃不消,紧着说不着急,老人可以慢慢读,时间有的是,老人却表示:区区几张稿子,董锵锵晚上过来拿走便是。

    董锵锵再次谢过房东,和护士问清楚探视的关门时间后匆匆赶往大学。

    万福餐馆老板把弟弟留在了汉堡,单枪匹马跑到特里尔考察,董锵锵因为白天每节课之间的时间非常有限,抽不出时间陪他,只能让他自己逛,同时建议他也别只看特里尔,白天最好也把特里尔旁边的卢森堡小城瓦瑟比利希一起考察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的课结束,董锵锵又攒了一堆跟上课有关的问题,但今天的他不能像平时一样一直猫在图书馆复习直到图书馆关门,还得赶去市中心见老板,虽说对方是为自己生意过来考察的,但毕竟是他邀请来的贵宾,再说人家到了他的地头,他怎么也该一尽地主之谊,就算不是为了和对方保持良好关系,只是感谢上次老板对汉堡办公室的鼎力相助也是应该的。

    董锵锵把吃饭地点选在了市中心新开的慕尼黑猪肘店分店,博个好彩头的寓意极其明显。

    两人见面稍事寒暄后便直入主题:董锵锵原以为老板要跟他讲特里尔小城历史悠久,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到法国、卢森堡和比利时一样方便,未来不愁食客是他开分店的理由。

    哪知老板却笑着回应,他来之前已经做了不少功课,加之又刚考察过不少地方,所以通过白天的简单走访已有初步判断,董锵锵既不是外人也不算同行,所以他也无需遮掩,可以放心的实话实说。

    对他这个经营餐馆少说也有二十年的老油条来说,开分店根本不用考虑董锵锵说的理由,他只要去看本地最成功的同行做到了什么水平即可。

    据他调查,特里尔本地现有两家中餐馆,却一个是越南人开的,一个是马来西亚人经营的,连一个根红苗正的中国人都没有,厨子也都不对路,一水儿的外国人,要刀功没刀功,要摆盘儿没摆盘儿,菜品根本就是一言难尽,不仅不能称为中餐,老板甚至认为叫“餐”都是对食物的一种侮辱。他已考虑清楚,如果他来这边开店,为了让德国人和其他外国人能尽快将万福和它的同行分清,他打算做差异化经营。

    董锵锵不知老板要做川鲁粤淮扬哪方派系,老板却笑称他准备做自助中餐,自助也是外国人最熟悉的吃饭方式,这样向工商管理局申请餐饮牌照时也有经营亮点,而他之所以对自己的商业模式充满自信,完全是因为这个模式已经在汉诺威落地成功。

    见老板没白跑,董锵锵既开心又欣慰,如果分店落成,他以后在特里尔又多了个帮手。

    老板顺势把话题引到中国周上,为了感谢董锵锵的推荐之功,他不仅愿意在中国周上提供美食,也愿把中国周第一天所有收入的一半拿出来捐给国内的医护工作者,表达对医护工作者的崇高敬意,另一半则捐给中国周筹备组,希望董锵锵等人能用心把中国周办的风光红火,好好的给国人长脸。至于现场做中餐或教人做中餐这种琐碎小事,到时他都可给出合理化建议,保证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虽然没喝酒,但一顿饭还是吃的宾主尽欢,临分手时,老板拍着董锵锵的肩膀:“安妮塔还经常给我捧场,也总问起怎么再也见不到你,我们都说你学习忙,没想到你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听这个名字,董锵锵瞬间红了脸,老板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扯开话题:“我们这边也有野猪,你还收么?”

    老板望着董锵锵的红润面庞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点头应道:“那一言为定,等餐馆开起来,我找你要野猪。”

1005. 筹码

    等董锵锵结束和万福老板的会面赶到医院已近探视结束时间,人高马大的德国护士颇有些不耐烦地把董锵锵放进病房区,告知他只有三分钟,说话要轻声,说完立刻走,明早过来替患者办出院手续。

    董锵锵没想到房东这么快便能回家,忙把喜讯告诉老人。

    房东表示她这种病无法彻底治愈,所以一直住院也毫无意义,说完把改好的几份发言稿交到董锵锵手中,毫不谦逊地表示她改完的发言稿即使上电视演讲都会获得满堂彩,董锵锵连声称谢,表示一定认真学习,连夸老太太写的东西肯定拿得出手。

    这时护士过来催促董锵锵尽快离开,老人表示,因为发言稿里提到了捐款,她是基督徒,见不得受灾受难的事,也想捐款,顺便亲眼去中国周走走,董锵锵当即举双手欢迎,但对方是外国人,他不想与老人有金钱上的瓜葛,也认为涉外的事最好还是让对方直接联系郑春花更为妥当,毕竟郑春花是学生会主席,和房东又是老相识,彼此的信任度足够高,比他更有说服力。对董锵锵的建议老太太完全采纳,在董锵锵即将离开病房前叮嘱他明天早点过来办出院,同时别忘了给她读报。

    董锵锵到家时老白还没回来,他下午和晚上都没复习,就算有困意也不敢睡,刚把资料铺到桌上,就听屋外传来汽车声,紧接着听到有人高声说中文“慢点儿慢点儿,小心他脑袋”,他起身走到二层窗边往楼下观瞧,就见廖成几人正搀着老白从出租车后座上下来,老白脸红得像画了脸谱的京剧人物,他赶忙下楼开门,正好碰到廖成等人准备按门铃。

    骤然见到董锵锵,廖成等人愣了两秒就明白怎么回事,几人合力把老白抬进了屋。

    董锵锵问廖成老白怎么浑身酒气,廖成解释道,几人今天在驾校做了模拟试卷,成绩比上星期的成绩好,廖成等人一致认为老白居功至伟,坚持请他吃饭,老白也不推辞,席上推杯换盏,气氛融洽的不能更好,老白在众人兴致正浓时出去接了个电话,等再回来脸就耷拉下来,脸色也黑了不少,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老白也不解释,一口一口把自己灌醉,廖成等人怎么都拦不住,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放倒。老白最后喝到吐才算罢休,几人拦了几辆车,司机一看是醉鬼车都不停,最后只能加钱,这才打到一辆,把老白送了回来,既然董锵锵是他室友那就最好不过,交给董锵锵大家谁都放心。董锵锵问谁给老白打的电话,几人都说不知。临分别时廖成向董锵锵特别强调如果明天老白去不了驾校一定提前给他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

    董锵锵本来还想着等老白回家跟他同步房东那边的进展,见他这个德性,知道也说不了什么,帮他脱鞋盖被,正准备关灯走人,忽然看到老白上衣兜中露出的半个手机,心念一动,犹豫了几秒,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简单查看后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徐铜鹰。

    他大概猜到徐铜鹰可能会跟老白说些什么,默默把手机又放了回去,转头看着嘴角口水已经打湿枕巾的老白,心中五味杂陈。

    夜里董锵锵睡得正香,耳边只听到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咣当”,一下将他惊醒,人腾得一下坐了起来,以为楼下进了人,起身将门开了道缝,却见一缕橘光从门缝处漏进了屋,紧接着传来几声人呕吐的动静,他把脑袋探出门,只见卫生间的灯亮着,门虚掩着,门上毛玻璃后依稀有个蹲着的模糊人影。

    他没想到老白会半夜起来吐,估计是被反上来的恶臭物恶心醒的,他打开门,有心走过去安慰对方两句,又担心老白不想让人看到丑态,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关上门躺上床,脑子里想的都是徐铜鹰那通电话,过了半天才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冲水声,然后是踉跄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关门声。

    董锵锵后半夜都没睡好,脑子里都是没读完的书飞来飞去,早晨天刚蒙蒙亮他就睡不着了,左脚刚踏进卫生间,就觉得一股刺鼻的味道窜入鼻腔,刚要捂鼻,就听身后传来“吱呀”门开的声音,他扭过头,却见老白睡眼惺忪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老白像是当董锵锵不存在一样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也不打招呼,径直进了卫生间,他经过时,董锵锵闻到对方身上同样难闻的一股馊臭味,再转头却见老白已经弯腰抱着马桶吐了起来,卫生间里刹那间弥漫起很难用语言描述的难闻气味,董锵锵强忍着恶心将走廊和卫生间的全部窗户大开,等屋外的风吹进来几分钟形成对流,卫生间的气味才没那么呛鼻。

    “从晚上到现在吐了四次,”老白费力地伸手摸索到冲水按钮,用力按了下去,伴随着水声倒在马桶旁的地上,望着天花板大口喘着粗气,“真特么难受。”

    “干嘛这么喝?”董锵锵明知故问的同时走到洗脸池旁,拧开水龙头,用手捧起一弯水泼到脸上用力搓了几次,等水流到洗脸池中才继续说道,“图什么啊?”

    老白还是盯着天花板愣愣出神,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董锵锵洗完脸,见老白没动窝和回答问题的意思,只得转身往外走,去楼下的卫生间。

    他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听老白在他身后一声长叹:“无论你在外表上表现得多么坚强和乐观,你的盔甲早晚有一天都会被冷酷的现实磨损殆尽。”

    董锵锵停住脚步转过身:“国内(投资人)又催你了?”

    老白挣扎着扶着马桶站起身,边整理衣服边问道:“老太太那边怎么样?昨天我也没顾上去看她。”

    “恢复的还行,一会儿我去医院帮她办出院手续。你呢?上午还去驾校?如果不去,廖成让你给他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都成。你早上想吃点什么?我一起帮你弄了。”

    “忙你的去吧,我没事,”老白摆摆手,故意挤出笑容却没任何风采,“接人出院记得送康乃馨。”

    能说出这个建议,董锵锵觉得老白应该是醒酒了,这才放下心来。

    “有事打电话。”董锵锵说。

    见董锵锵准备离开,老白忽然又开了口:“一会儿帮房东办出院手续,你就没想过跟她提点要求么?筹码已经在你手里了。”

    董锵锵疑惑道:“什么要求?”

1006. 通牒

    “当然是装网啊,不然还能是什么?”老白顺手放下马桶盖,略显艰难地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倒着粗气,“你总不能指望德国人给你免房租吧?”

    董锵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老白的提议:“装网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老白的气息似乎终于倒匀了。

    “上次我马栗子中毒就是房东帮忙叫的急救,事后她一没轰我走,二没趁机涨房租,如今她碰到跟我同样的事,我也不能做件好事就跟人家提要求,那我不成道德绑架了么?说不过去。就算她勉强答应,心里肯定也不痛快,你不了解她对这房子的感情,一砖一瓦都有她和亲人的联系我要说开墙打洞她肯定接受不了,还是算了,现在这样挺好。而且大学那边的宿舍我也申请了,再等两学期说不定就搬了。”

    “你要知道现在可是你提要求最好的时刻,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再说了,装网不单单就你受益,房东自己也能落着实惠。”

    “她这个年纪的德国人几乎不碰网络,我也从没听她聊起过互联网,她能落什么实惠?”

    “你可以在厨房、走廊、客厅和院子里都装上摄像头,然后让摄像头全都联网,如果再出现(房东晕倒)那种事,即使你在图书馆也能第一时间知道。能联网的摄像头MediaMarkt和Saturn都有卖的,不贵。”

    董锵锵一时语塞,如果这么说,那确实对房东有利。

    “我再想想吧,她今天刚出院,还是先不提这个了,免得再进去。”

    老白认识董锵锵这么久早知他脾气什么路数,见他一味推脱就知他心里抵触,当下不再啰嗦,只扔下一句“人应该争取一切机会为自己谋福利”就趿拉着拖鞋踉跄着回了屋。

    董锵锵在医院外的花店买了捧花瓣上还挂着水珠的康乃馨,刚走进病房,一眼瞥见鲜花的房东弹簧一样从床上蹦了下来,董锵锵都看傻了,老太太这身手无论谁见着都不能把她和两天前病病歪歪送急救室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房东手捧鲜花激动得热泪盈眶,张开双臂紧紧将董锵锵抱在怀中,口齿不清、絮絮叨叨地咕噜出一长串话,因为语速太快,董锵锵只大概听出她已几十年没收到过花了,上次送她花的还是去非洲的那个儿子,董锵锵虽然乱七八糟的知识攒了不少,却不知康乃馨的花语是母亲花,误打误撞下让房东触景生情,有些手足无措地回了礼。旁边两个老奶奶一个开心的咧着嘴笑,口中一颗牙没有,另一个说着董锵锵根本听不懂的话,房东却不停点头附和“没错”,“是的”,“就是这样”,“您说得对”。

    房东的热烈反应让董锵锵想起自己远在天边的父母,想到自己长这么大还没给父母买过花,他就感到懊恼和自责。说起来董父还有半个月就能出院了,自己上周事多忘了给家里打电话,董母也没打给自己,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也许自己该托佟乐乐给父母送束花,可让佟乐乐送花该不会被董母怀疑吧?董锵锵一时也拿不定注意。

    房东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花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地跟另外两位老姐姐交流,董锵锵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三位老人交流完毕,这才提醒房东可以去办出院手续了。哪知房东听完却没离开病房的意思,转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手包郑重交到他手中。

    手包是董锵锵之前帮她取来的,知道里面装着老人的所有证件和各种金融卡,他还在疑惑,老人却轻声说出密码。这种被信任的感觉让他更觉不应开口提装网的事,反正现在一切都好,既然房东不愿意,不装就不装吧。

    出院手续办得极其顺利,等两人到家时老白的车已不在停车位,董锵锵叮嘱了房东几句便匆匆赶去大学。

    上课前二十分钟他给董母打了通长途,询问董父出院的日子最后定了没。他记得离开国内时董母说的是董父五一前能出院。董母过了半天才接,背景音极为嘈杂,汽车喇叭、自行车铃声和各种此起彼伏的人声让董锵锵马上意识到董母在开车,不便多谈,董母只回了句董父或可提前出院,董锵锵这边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本想再给徐铜鹰发个邮件问问乐白的近况却没想到徐铜鹰反而先联系了他。

    “说话方便么董锵锵?”徐铜鹰说话时不停咳嗽,声音听起来像是嗓子里粘了几片花生皮。

    “方便,有事?”

    “正巧我一会儿也有个会,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徐铜鹰似乎永远有开不完的会,之前每次找董锵锵也都是火急火燎的,“你最近跟老白通过话么?”

    “说过。怎么了?”董锵锵自然而然地想起昨晚老白接到的那通电话,故意问道,“你联系不上他?”

    “乐白一季度的数据他4月初就该给我,我再给投资人。月初我催过一次,他说在带团,但答应得很痛快,我也就没计较。”

    “那时他确实在巴黎带团。”董锵锵解释道。

    “带团没问题,但现在都过去快半个月了他也没下文。你也知道乐白的投资人是我拉来的,现在人家对老白的能力和态度都提出质疑:团团不接,数据数据没有。投资人跟我抱怨他不止一次了,话说得很难听我就不跟你学了,你要知道我的压力也很大,如果他再这样一意孤行,对谁都不好,咱们谁都保不了他。”

    “你先等等,你是不是说错了?”董锵锵求证道,“不是他不接团,而是他接不到吧?现在航班虽然还有,但没人敢出来。”

    “非典虽然让旅游团彻底没了,但商务团其实一直零星都有,只是利润没以前那么风光罢了。”似乎有人从徐铜鹰身旁走过时和她打了声招呼,她那边停顿了十几秒才继续说道,“几周前我给他介绍了个项目,单子虽说不大但现在这个光景有团就不错了,轮不到他挑三拣四,那单唯一麻烦的就是要走个投标流程,没办法,有的企业你懂得。结果他发给企业的旅游方案还是老旧的通用版本,根本没客户指定要的定制化设计。我打回去让他改,他原封不动又扔给我。那边嫌他的方案没吸引力还贵,他又没什么背景,单子差点儿就黄了,幸亏乐白其中一个投资人和对方老总的关系还能说上几句,才勉强又跟对方要了个团。投资人指定让他带这个团,目的也不是为了挣钱,而是向对方证明乐白的实力。按说这种情况你就好好带吧,可他偏不,他最后让雷兰亭去了。雷兰亭什么水平投资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就这个安排我就能说他对这个团毫不重视。你也是乐白股东,又是他朋友,说话比我们有分量,你好好劝劝他,都是成年人,得学会认清现状,耍小孩子脾气只会误人误己。如果他继续执迷不悟,下次打电话的就不是我了。”

    董锵锵听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怎么挂的电话。徐铜鹰把电话打到他这儿明显有最后通牒的意思,可现在的他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老白的劫只有他自己想清楚了才能过去,其他人谁都渡不了他。

    MediaMarkt和Saturn都是德国规模数一数二的电器商城。

1007. 热情和冷漠

    因为忙房东的事,董锵锵没来得及复习上课内容,也没提前预习,晚上又没休息好,课听得就有些吃力,不过虽然都是吃力,但跟他自己比,已比刚开学时好了不少,他自己分析:一方面是他每天给房东读杂志、读报纸和聊天终究还是对磨耳朵有促进,另一方面,没有哪个教授会东一榔锤西一棒子的讲课,课程结构非常重要,前几堂课老师还没发整学期的课程PPT,他也没借到参考书,等两样东西先后到了手,他极其认真捋了几遍PPT,这样就算有没听懂的地方,他也知道问题所在。

    每天的朗读和阅读不仅提高了他的听力,也促进了他的笔头功夫,碰到一时没听清或没听懂的单词,也能先囫囵吞枣地拼出来个大概的音,再快速标注好单词所在位置,等上课有空当或下课后再问身旁的外国同学。

    开学三周,他一直在努力记忆外国同学的面孔,特别是课后去图书馆时尤其留意,慢慢发现老能在经济系的图书区碰到几个熟悉的洋面孔,都是经常跟他一起上不同专业课的同学,董锵锵注意到德国人并没因语言优势就放松,每天看书看到图书馆关门的德国同学大有人在。

    董锵锵虽没考虑融入德国社会,但他到底是个年轻人,性格本就开朗外向,对跟外国人打交道并不抵触。一来二去熟脸碰见的次数多了,互相打招呼的内容也从见面时的简单一笑过渡到互相打个招呼,再渐渐到见面能聊上两句,最后升级到就本周的学习内容进行简单交流。他也注意到,那些努力刻苦的学生几乎都是当天课后就去图书馆把所学内容全部整理出来。

    除了和外国同学交流确实没听懂的知识点,他也按杜蓝的建议不定期的故意问几个自己拿手的知识点假装不懂向对方请教,试探不同学生的性格,有的德国人懒得和他解释太多,但有的就着实热心,经常一聊就十分钟起,说到激动处还会图文并茂,董锵锵先开始还担心人家嫌弃他,后来发现德国人这么热心肠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确实有部分德国学生对给别人讲课乐在其中。

    课上课下打交道多了,他发现意大利学生最热情,只要董锵锵开口,对方都会乐呵呵的分享,虽然他们记的内容经常有误。德国学生虽不如意大利同学热情,但也基本能做到有问必答,就算老师讲得最热火朝天时没空理会,一旦有了几十秒的空闲也会回复董锵锵,态度远比董锵锵上学期接触过的德国男生埃伦好的多。相较之下,北欧如挪威或芬兰的学生最是冷漠,绝对的高冷、话少,几乎每次都不搭理他,与意大利学生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永远是

    下了课直接冷着脸拎包走人。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同学虽也乐于分享,但他们记的笔记永远像画天书一般,董锵锵问过几次后就知难而退了,实在认不出来那些鬼画符是什么,慢慢也就悟出上课还是要尽量挑挨着德国学生的座位。

    因为特大学生的国际化程度高,课堂里的欧洲面孔屡见不鲜,但虽然都来自欧洲,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讲一口流利的标准德语,甚至就连从小地方来的德国人也不行,这时英语就变成了所有人的巴别塔,董锵锵在被德语虐的同时又被英语虐,有时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就变成了英德混杂,想到又给国人丢了脸,董锵锵自己都觉得难为情,这才明白能讲一口流利英语有多重要。

    下午第三节课后董锵锵正在图书馆跟人讨论,冷不丁接到郑春花的短信,通知他晚上七点在食堂外的空场开个短会,大家互相同步下进展。

    董锵锵照例买了个土耳其肉夹馍,坐在食堂前的长椅上吹着晚风翻着笔记。

    人很快就到齐了。

    郑春花先向众人宣布喜讯:因中国周影响力日益扩大,筹备组迎来男女各一名新鲜血液的加入,男生是筹备组中读计算机专业的纪封平的哥儿们,同样也是学计算机的赵可。而女生董锵锵也认识,正是刚从BJ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顾欣。

    两人大方的向众人做了自我介绍,顾欣介绍完自己,趁着众人相互认识寒暄的间隙,郑重向董锵锵表示了感谢。

    郑春花紧锣密鼓地继续布置:郑春花主持第一天的开幕式,非典演讲和展板则由郑春花、方爽和董锵锵组成的小组共同完成。纪封平和赵可负责第二天的武术,因为武术表演时间短,而音乐项目又绰绰有余,故将汉诺威和萨尔布吕肯的音乐表演放到武术后面,反正都是国粹,谁先谁后都不吃亏。董锵锵负责第三天的中医和第五天闭幕式上的汉字宣传,顾欣和方爽互相配合确保第四天的旗袍展顺利走秀,最后一天的闭幕式则由郑春花收官,这样众人就能各司其职。每个项目由专项人员负责就能大大提高效率,原则上一个项目的专项人员不负责其他项目,这样就能减少每个人肩上的压力,一旦专项人员搞不定,务必第一时间联系中国周总指挥郑春花。

    对这个安排,众人一致同意,全票通过。

    董锵锵把房东想捐款和万福老板想捐第一天营业收入的消息分享给了众人,所有人都很意外,郑春花当即决定:鉴于中国周目前经费充足,所有成员不再募集资金,如中国周办后有结余,一并捐给国内相关医疗机构,助力抗击非典,不用说,自然又是全票过。

    郑春花问董锵锵雷兰亭那边的进展,董锵锵只能实话说对方已失联,说话时董锵锵只觉脸上无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雷兰亭会说大话诈捐,他应该等雷兰亭的钱到了再跟郑春花说,自己还是太心急了,郑春花却安慰他既然对方不想捐而他们又子弹充足,那董锵锵就尽快把精力放到项目的打磨上便是。

    好消息说完便是坏消息,郑春花负责联系的报社和电视台迟迟没动静,大概率要黄,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那天德国媒体来不来,中国周都必须办下去。

    就在郑春花征求大家还有什么要讨论的内容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方爽终于开了口。

    “有件事我不知该怎么办,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众人立刻静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开幕式展板上的抗击非典信息和图片都由我从人民日报的海外版上摘抄,这本来没什么,但现在突然出了这样一件事。”

    方爽说到这弯腰从放在地上的大挎包里取出厚厚一沓材料放在桌上,众人的目光霎时间全都落到了上面。

1008. 吹哨人

    众人一时都感到好奇:方爽好歹也读过不少年书了,又担着学生会副主席的职位,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她竟然还能有不知该怎么办的事,那能是什么事?

    “很多抗击**的内容非常正能量,很适合本次活动,比如这些”方爽拾起最上面一张有图有文的内容板,嗽了嗽嗓子,朗声念道,“4月6日,有领导到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考察工作,指出党和政府高度重视**疫情,政府完全有能力控制**的蔓延。”

    念完她把内容板递给郑春花,郑春花看完再传给其他人,众人依次浏览。

    董锵锵接过内容板,只见上面错落贴着三四张照片,照片下分别是用中、德、英三语写的文字说明。

    “8日,**被正式列入法定传染病,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开通了24小时咨询电话,同一天,世界卫生组织再次抵京考察。”

    新加入的赵可在众人面前第一次开口:“哎,我记得他们不是2月还是3月刚去过么?怎么又去了?”

    方爽还没回答,董锵锵已经替她答道:“我猜除了全国的**数据都在那以外,目前北方的**病患也以bj为重,所以世卫才会又过去,但应该不会就去bj一地,其他地方也还是会去的。”

    赵可没再追问,郑春花示意方爽继续。

    “4月10日,防治**型肺炎卫生防病队宣告成立。12日,有领导赴相关医院看望参加**防治的医学专家和医护人员。13日,首批**患者康复出院。”

    听到最后一条,董锵锵心头一动:算起来董父也快出院了。

    那边方爽又拿起新的内容板继续念道:

    “14日,领导亲临疫情最严重的广东进行视察。”

    “17日,政府作出重要指示,任何人不得瞒报疫情。同一天,负责bj地区**型肺炎防治工作的bj防治**型肺炎联合工作小组正式成立,首都医疗资源开始进行跨区整合,来自市及各区县疾控中心、卫生监督所等单位的两千多名公共卫生人员组成了424个防病小组,将**型肺炎列入法定传染病进行依法管理,在全市织就一张**防控大网。”

    “19日,首都召开全市医院院长会议,会议上作出重要决策:全市各医院对具有**症状的患者实行首诊负责制,任何医院都不能以任何理由拒收**患者,否则将依法追究相关责任。”

    “重要的来了:20日,政府宣布加大对**疫情社会公布的力度,将原来五天公布一次的**数字改为每天公布一次。全市公布的确诊**病例的数字从前一天的37例飙升至339例,其中新增病例超100例。也是从这天起,对**的报道更加频繁,后面每天的确诊数目都在增加”方爽的声音愈加低沉,众人一时默然无语。

    董锵锵想起去找顾欣父母的那个春夜,一大厅的人跟下饺子似的,他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

    “等等,为什么一天就突然长了这么多?”众人里只郑春花还在问,“什么原因说了么?”

    &;divenadv&g;“根据有关机构分析,没能准确统计出病例数可能和不同单位采用的不同统计方法有关,另外也可能和监测时效性及取样调查方法等多方面原因有关,这也是全市这次进行医疗资源跨区整合的原因之一,另外之前有人在这方面提出过建议。”

    “是谁?”几人异口同声问道。

    “一名退休医生,他所在的医院接触**病例较早,他认为之前披露的某些数据是存疑的,为此还给有关机构写信,建议采取严肃对待、完善预防、正确宣传、及时披露和不弄虚作假的态度应对**。”方爽边说边递给郑春花一张内容板。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儿印象,”郑春花光顾着抬头回忆,没注意方爽递给自己东西,“我记得是4月初的事,当时好几个德国电视台都在播对那个医生的访谈,他没戴口罩,脸部也没打马赛克,年纪似乎也很大了,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蒋彦永。”抢先一步把方爽递给郑春花的内容板接过去的纪封平看着内容板上的文字念出了医生的名字。

    “对对,如果我没记错,就是他。”郑春花一拍大腿,“当时不少德国媒体都认为他可能会影响我们抗击**的走向。”

    内容板传到董锵锵手中时,他看到照片上一个儒雅的老者正在低头翻看手中的报纸,照片下的配字颇为有趣:德文介绍了他的背景和他在4月初做的事,英文配的字并不是德文的英译,而是马丁路德金的那句名言:“当我们对重要的事情保持沉默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就开始结束了。”而最是简介,只有六个字,“吹口肖人:蒋彦永。”

    几个人都知道吹口肖人是个舶来语,源自英国警察发现罪案时嘹亮吹口肖以引起其他警察及民众警惕的动作,后语义延伸至为使公众注意到某种弊端而采取某种纠正行动的人。

    这个方爽还真有点儿意思,董锵锵忍不住抬头又打量了几眼方爽。

    “他是不是影响走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在前两天,有两名官员的职务同时被免去。”方爽说完又补了一句,“同日,有关部门还宣布了今年五一黄金周暂停,多所高校也陆续宣布停课。”

    “真是触目惊心的一天,不,是一个月。”郑春花长叹一声,众人也都在她的感慨中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阵,坐在最外沿的顾欣紧了紧身上的冲锋衣,怯生生地问方爽:“你刚才说你有拿不准的事,是什么?”

    方爽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我不知该不该放他们被免职的照片和文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风似乎吹得比刚才猛了。

    2023年3月12日下午15时39分,蒋彦永医生去世。

1009. 和事佬

    “如果你觉得不能放是因为什么?”赵可似乎是个勇于表达想法的人。

    “我觉得还是应该专注在那些和抗击非典有关的正能量事上,宣传好人好事,赞颂勇敢和正气,而不是事无巨细把所有事一股脑都抛出来,即使我们讲真话也要考虑方式方法。”方爽表达想法时并没她自己说的那般举棋不定,反倒像是深思熟虑过很久,“但我总担心自己考虑问题不够全面周详,所以也想听听大家的看法。”

    “我也赞成不放,”顾欣附和道,“与其放和人们付出的努力无关的事,不如腾出地方放更有价值的内容,比如那些辛苦辛劳的医护工作者们,而不是给这种人还单独弄块儿内容板。”

    “我倒觉得应该放,这恰恰能说明我们对非典防治工作的态度是非常严肃、认真和端正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纪封平提出异议,“反正我们也不差那一块内容板。”

    “我同意老纪,”赵可忙不迭地强调,“只要我们实事求是讲真话就肯定没错。”

    “可感觉还是不太好,并不是所有事都适合拿出来说。”顾欣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郑春花,“春花你什么想法?”

    “我认同方爽的意见,确实没必要。”见董锵锵一直没吭声,郑春花主动问道,“董锵锵,你怎么看?”

    “非典的破坏力令人动容,那些公布的数字更令人伤心,至于某些失误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们无从知晓,但有错必罚肯定没错。正所谓惩前是为了毖后,治病是为了救人,所以……”他顿了顿,语气坚定,“我赞成放。”

    “看来是三比三,”郑春花同时抬起左右手作秤状,“平手。”

    “这件事上你有一票否决权么?”纪封平抬头问,“或者和中国周有关的所有事?”

    “都没有,咱们一样,”郑春花低头看了眼腕上的表,“不好意思各位,一会儿我还有几个人要联系,既然这个问题咱们暂时无法达成一致,不如先搁置,大家回去也再好好想想,除了这点外,你们对内容板还有什么其他意见?”

    “照片加文字,确实冲击力强,但一个内容板放三四张照片未免还是挤了些,让人看不清细节,倒不如一个内容板上就放一张照片,照片放大就好。”意识到自己可能给方爽增加了工作量,董锵锵说完立刻又补了一句,“我建议谁出的招谁负责,如果我这个建议被采纳,我可以负责洗大照片,贴内容板和文字。”

    董锵锵这话一出,立刻获得另外几人的一致赞同,方爽马上记了下来。

    “我觉得应该增加更多医护工作者的先进事迹报道,她们很不容易,有的人甚至付出了生命,她们是真正的英雄。”顾欣一字一顿道。

    “这个意见好,还有么?再多来几个。”郑春花鼓励道。

    “除了白衣天使,很多行业里都涌现出抗非典的好人好事,弘扬新风就该多报道抗非典群英谱。”赵可也说。

    几人陆续又贡献了几条建议,不到半小时,会议高效结束。

    大家收拾东西纷纷告辞,转眼就剩郑春花和董锵锵两人。

    董锵锵还想着刚才那个话题,忍不住建议道:“你可以把咱们有分歧的那部分也发给孙涛看看,顺便问问他的意见,他毕竟年长,考虑问题从来都站在更高的地方俯视全局,免得咱们最后好心办坏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嘿嘿,我就这么想的,咱俩不谋而合。”郑春花抄起摩托车头盔,“一会儿干嘛去?还图书馆看书?”

    “是,最近事儿多,忙的顾头不顾尾的,欠了老师一堆书债,再不看就该跟不上了。”董锵锵心道:端木那边还有两篇报告压着,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还是得抓紧时间往前赶。

    “你先别走呢,我有事问你。”

    “问我?你刚不是说……你还要联系其他人么?”

    郑春花莞尔一笑:“你是不是和冯冲有什么不愉快?”

    “他跟你说的?”

    “我记得去年圣诞那会儿你不是还帮他弄了个论坛么?那时你俩的感情不是还挺好的么?我记得那会儿他经常在我这儿夸你怎么怎么好,怎么这才过去三个月你这风评就低了?你都干什么坏事了?”

    考虑到郑春花也不算外人,董锵锵便把陆苇用假证的事三言两语说了。

    郑春花听完点点头:“结果你这好人最后也没当成。”

    “谁说不是呢,还惹了一身……”董锵锵话到嘴边觉得当着郑春花一个女生的面说那个词还是有些不雅,只能硬生生地改了口,“其实我也想和他当面说清楚,但他一直不接我电话,总不能让我堵着门求着他跟他道歉吧?真要较真儿说,我一没拿他钱二没拿陆苇钱,就是个介绍人,凭什么我就是坏人了?我没做错什么。”

    “说到底还是他觉得你这人信得过,所以才会对你介绍的人充分信任,结果阴差阳错吃了亏,所以只能把气撒到你身上。其实这事也好办,我把他叫来,你俩把事情当面说开就好了。”郑春花温语劝道,“冯冲这人还是不错的,这次中国周的事很上心,汉学系教授也是他软磨硬泡求来的。”

    见郑春花有意当和事佬,董锵锵自然求之不得:“我没问题啊,但这事一个巴掌他也拍不响啊。”

    他的话音刚落,从远处依稀传来郑春花的名字。郑春花朝他身后努了努嘴,董锵锵转过头,借着图书馆齐亮无比的白炽灯灯光,认出喊人的正是冯冲。

    他颇感意外,回头问郑春花:“你……早就叫他来了?”

    “你在这儿等着,别走哈。”郑春花叮嘱了一句,拎着头盔朝冯冲走去。

    董锵锵远远望着两人站着说了会儿话,然后就看见郑春花先朝自己招手,紧接着转身而去。

    冯冲没跟郑春花一起离开,但也没朝董锵锵走来,董锵锵只好苦笑着主动走了过去。

    他离冯冲还有五六米的距离时,就听冯冲阴阳怪气道:“你面子够大的啊,使唤学生会主席给你当和事佬,可以可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冯冲,郑春花是好心,你如果不乐意就拉倒,没必要这么说她。”

    “乐意,当然乐意,我凭什么不乐意?”冯冲抱着胳膊打量了董锵锵半晌,幽幽道,“董锵锵,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实没骗你,我也不知道陆苇会做假证,直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如果我知道,肯定不会把她介绍给你。不过现在事儿已经出了,不管怎么说我有责任,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董锵锵说完深深一躬,“也谢谢你没跟汉学系举报陆苇,不然说不定她还得二进宫。”

    董锵锵的做派完全出乎了冯冲的意料,他以为董锵锵会据理力争做一番辩驳,哪知对方上来就道歉,虽然他对董锵锵有诸多不满,但这时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数落对方,憋了半天悻悻道:“我以为你是个虚情假意、装腔作势之徒,但不止一个经历过巴黎郊外那晚的人告诉我,你是如何的临危不惧,无私无畏,而郑春花,方爽她们也都对你赞赏有加,说你如何公而忘私,行事靠谱,特别是郑春花昨天才跟我说,中国周找我其实是你的主意,我才决定算了,看在所有人的面子上,过去的事儿就不跟你计较了,但如果你再骗我,咱们就新仇旧账一起算。”

    “没问题。”董锵锵主动伸出右手,“随时恭候。”

    冯冲伸手用力地握住董锵锵的手:“关于最后一天汉字宣传的活动我有些新想法,刚才郑春花说现在这块全都由你负责,让我跟你商量着办,那咱俩现在过一遍,你看看是否合适。”

1010. 人教人,教不会

    和冯冲聊完,董锵锵迫不及待地冲进图书馆机房验证冯冲晚上刚告诉自己的消息,确认无误后,他并没第一时间赶回家或联系老白,而是继续雷打不动地泡在图书馆复习,现在每天上课,功课自然少不了,更别提还得预习,还有一周左右就要中国周了,到时既要上课又要兼顾中国周,他手头还有捕蝉和CFA的一堆事要操心,不敢也没空懈怠,唯有拼命往前赶,直到图书馆关门铃声响起,他才跟随其他同样学习到深夜的学生一起步出大门。

    夜已深,所有教学楼从远处看都是黑乎乎的深色剪影,图书馆对面的学生宿舍区离图书馆最近,这个时间也只有零星几盏灯还顽强地亮着,董锵锵虽感疲惫,但学习后带来的充实感让他格外安心。他仰望头顶深蓝色宝石般的夜空,繁星闪烁处隐约可见银河的轮廓,他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清新空气,踏上返程。

    路两侧一盏路灯都没有,不管是同向还是对向都见不到一辆车,除了远光灯照亮的前方,四下一片黢黑和静谧。

    董锵锵控制车速的同时摇下车窗,风呼呼地灌入,整个人变得更加清醒,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老白听到冯冲带来的好消息,不知会不会激发出积极性和信心。

    皮卡稳稳地停在房前的车位里,房东家一片漆黑,想来应该是早就休息了。

    董锵锵轻手轻脚地上了台阶,小心地摸出一大串钥匙,攥着钥匙不发出声响地开了门。

    “雷达”正趴在楼梯处打盹,听到门锁开合的声音,脑袋登时从地上扬起,警惕地望向门的方向,就在它准备叫时,却发现来人正是董锵锵,它脑中的警报声顿时消除,脑袋也垂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起了身,晃晃悠悠地缓步走到董锵锵的腿边,用脑袋轻轻蹭他的裤腿。

    董锵锵俯身胡噜了几下“雷达”的脑袋,挠了挠它的下巴,又拍了拍它的身子,“雷达”被胡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噗通”就卧倒在董锵锵的脚边,四仰八叉地躺着,似乎在等着董锵锵给它挠个痛快,董锵锵心里有事,随便抓了两把匆匆迈步上楼。

    二层卫生间的门大开着,里面一个人没有。

    董锵锵没回自己屋,径直走到老白门前抬手敲门。

    他以为老白会应门,哪知敲了半天门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老白,是我。”董锵锵以为老白误会自己是房东,连忙压低声音主动表明身份。

    屋内还是一点儿动静没有。

    走廊里的感应灯这时倏地熄灭,董锵锵注意到脚下的门缝处并无漏光,这说明屋里没开灯。

    董锵锵有些纳闷,也不知老白是睡了还是外出没回来,他回到自己屋放下书包,走上阳台。

    他和老白都在二层,共用同一个阳台,如果老白不拉窗帘,他能直接看到老白屋里的情况,当然同样的前提下,老白也能看到他的。

    窗帘密不透风地拉着,屋内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董锵锵和老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因作息不同,他有时能碰到老白,有时碰不到,有时早上在卫生间刚点了个头还没来得及寒暄,老白就因为着急埋包把他推出卫生间,等老白好不容易解决完又因着急出门顾不上跟董锵锵说话。

    董锵锵站在阳台打老白的手机,他听不到任何铃音从屋内传出,等了三分钟,他进了语音信箱。

    看来老白已经睡了,那就只能明早再跟他说冯冲的好消息了,当然,还有徐铜鹰的坏消息。

    这么一折腾,董锵锵刚回来时的那点儿困意又没了,他索性打开电脑继续写端木催了几遍的捕蝉内部投资决策制度。

    反复修改了半个多小时,董锵锵满意地关上笔记本,拿着牙刷牙膏去卫生间。

    就在他人走过老白屋门两三步后,就听屋内传出似乎是瓶子倒在地上的声音。

    董锵锵一愣,登时站定,竖起耳朵仔细再听。

    确实是瓶子声。

    董锵锵印象里刚才写东西时没听见走廊里有人回来的动静,如果有他不可能不知道。

    董锵锵转身去敲老白的屋门,敲了半天,一个颇不耐烦的声音用德语嚷道:“谁啊?”

    “我,董锵锵。”

    里面传来更多瓶子碰撞和倒地的声响,又过了几分钟,董锵锵听到“啪嗒”一声,门开了道缝,一缕橘光从屋内漏出。

    董锵锵推门而入,但往里只走了一步就停住脚步。

    房东提供的2米长的大木桌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空酒瓶,有葡萄酒的,也有威士忌的,当然最多的还是啤酒。

    看到这幅画面,董锵锵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老白并不是没有乐白一季度的数据,他应该是怕被投资人骂,同时自己脸上也挂不住。

    他站在门口盘算,就听老白口齿不清地嘟囔道:“戳那儿吹过堂风啊?进来陪我喝酒。”

    “你这已经喝了不少了啊,”董锵锵指着一片空酒瓶,“刚才是睡着了么?”

    老白拎着半瓶酒晃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咧嘴笑道:“我记得没喝多一会儿,怎么天都黑了?”说罢酒瓶对嘴又猛灌一大口,然后把酒瓶放到眼前使劲晃了晃,眼睛盯着酒瓶中间使劲瞅:“又空了?德国这酒哪都好,就是不禁喝,都是550毫升的小瓶,还是国内青岛、燕京的大瓶喝着痛快。”

    “我记得以前在汉诺威,咱们几个人里就属你的房间收拾得最干净,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都井井有条,怎么现在一点儿不收拾了?”董锵锵把目光从空酒瓶上挪开,拽了把椅子坐到桌旁,“马上月底了,你小心收拾不出来(房间),还房时(房东)扣你押金。”

    老白醉眼惺忪地睨视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满不在乎道:“多大点儿事,爷不要了,算老子赏她的酒钱。”

    董锵锵摇了摇头,目光落到桌上空酒瓶中间的一副扑克牌上,让他诧异的并不是扑克牌,而是扑克牌盒上的“威尼斯CASINO”字样。

    他记得之前去威尼斯时老白讲过威尼斯那边CASINO的规矩,输钱多的人可以挑副牌作为纪念。

    难道说?

    董锵锵清楚,CASINO这事儿现在顾不上,还是先入正题。

    “徐铜鹰说乐白一季度的数据你还没给她,这个恐怕你拖不过去,早晚得给。”董锵锵打算先说事实,至于投资人对老白意见大这种情绪矛盾还是先不提为妙。

    老白没头苍蝇似的低头找酒,似乎根本没听到董锵锵的话。

    董锵锵见状起身朝他走去,在老白的手终于落在一瓶新酒上时把手按在他的手上,劝道:“别喝了,今天先这样吧,先说正事儿。”

    “现在对我来说没什么正事儿,或者说,我现在的正事儿,嘿嘿,就是喝这个。”老白诡异一笑的同时扒拉开董锵锵的手,抄起酒瓶,把瓶盖下沿卡在桌边,抬手拍下,瓶身顺势往下一抽,瓶盖留在了桌边,没等董锵锵再阻拦,一个仰脖,继续对瓶吹。

    “我知道你现在没团很难,但机会也还是有的,别挑肥拣瘦,先想办法活下去,熬过去就一定能找到路。”

    “机会?活下去?”老白喷着酒气、打着酒嗝反问道,“你跟我说说什么机会?在哪儿呢?”

    “新闻说,国内食品业组团刚参加了德国科隆国际展览公司和德国农业协会共同主办的国际食品技术展,如果他们能来参展,那就说明通路没问题,国内商务团的机会还是存在的。”

    “你是谁啊还想做商务团的生意?”老白嗤笑道,“这团你能拿到么?徐铜鹰能拿到么?你们都拿不到还指望我能拿?”

    “好,退一步说,咱们都接不到商务团,你自己不是也说过要做特色旅游么?定制北极游么?方案呢?成本估算呢?拉客户的渠道呢?你做了哪些准备工作?碰到什么困难?针对困难有什么应对措施?找不到措施方法的话,能不能绕开问题或先达到一个次目标呢?这些问题你心里都想过么?老话说,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难事做不了,细事不屑一顾,你这不是眼高手低么?就在这喝大酒,你就算把山下的超市都喝光了也没用。讲心里话,我不理解,就算当初和华菱离婚,你都没像现在这样颓废和自暴自弃。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还能找到当初那个做什么都意气风发,碰到困难誓不低头的人的影子么?”

    “你以后会理解的,现在的老白就是个废物,彻头彻尾、一无是处的废物。”老白拎起酒瓶又喝了一大口酒,“可能以前也是,你没发现罢了。”

    “既然你不愿想或想不出旅游方案,那我这儿有个方案你听听:到七月底,奥地利和瑞士的部分四星和五星酒店提供特价促销夜,一欧元一晚,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确认过,对方承认确有其事,而且我也成功预定了一间,没有任何附加扣费,相比正常订房间只是不含早餐,入住时间都是24小时,比几百欧一晚便宜了几百倍。乐白只要发动导游和地接甚至雇学生去展会给那些商务团撒广告单就行。你想,这种时候他们都排除万难的出来了,如果这边有便宜又合适的旅游机会,他们会不考虑吗?只要多问,我相信你肯定能找到愿意去的人的。”

    董锵锵说的正是冯冲分享给自己的消息,冯冲因不想占董锵锵介绍工作的便宜,便投桃报李,把跟自己学中文的德国学生告诉他的秘密分享给了董锵锵,热爱旅游的德国学生很多对这种特价酒店都非常上心。

    他以为老白听到这个方案会欣喜若狂,哪知老白却只是翻了个白眼,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有时人就得信命,再努力也干不过大势所趋。”

    “老白,你得相信非典一定会过去,不可能永远这样,如果连你都没信心,乐白就完了,你必须振作起来。”

    “非典会过去,我不一定。”老白拎着酒瓶斜坐在椅子上望着地板颓然长叹,仿佛上了年纪的老狗。

    “那你也不能现在就混吃等死吧?这才四月,为什么你就打算放弃了呢?就算有非典,你也还有八个月时间,总还来得及做些什么。”董锵锵渐渐意识到,老白这次似乎真的丧失了斗志。

    “总还来得及做些什么?”老白冷笑道,“我想做投资,做得了么?”

    “老白,我之前就跟你说了,我和端木就是在投机,在撞大运,我们只能对自己负责,无法对你负责,没人能保证肯定赚钱,事实也是我们在投入百万欧元后才发现我们犯了错误。如果上次我就把我们的决定告诉你,你就得为我们上次的失误买单,那你就真的没翻身机会了。”

    “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我懂,我认,我是成年人,我如果敢买就能承受后果。”老白在这一刻似乎清醒了又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你融资时想过你能承受融资的后果么?”董锵锵忍了一晚上,终于还是没忍住,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老白的嘴唇像吐泡泡的金鱼半张半合,但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董锵锵站起身,拉开门,顺着卫生间窗户刮进来的夜风倏地扎进他的怀中。他本来不想说,但看到老白已然如此,只觉告诉不告诉他其实已经无所谓了,至于他会碰到什么结果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

    “如果你一定要买,就买德国大众优先股。祝你好运。”

1011. 虚幻的救命稻草

    郑春花在众人讨论内容板的当晚就把大家的争议发给了孙涛并征求他的意见。

    孙涛的回复及时且明确:他赞同郑春花和方爽的观点,不建议放,建议放更积极正面的内容,传递正能量的价值观,同时提醒筹备组的所有成员,即使是大家都认为的正面内容也有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机构和个人恶意解读,筹备组成员应该做好更全面的准备,务求使得中国周期间的展览和演讲能达到所有人的预期。

    有了明确清晰的筛选标准,方爽每天收集和处理防治非典的信息明显加快,基本可以做到每天傍晚固定时间同步发到筹备组各成员的邮箱,对大家一致同意的照片,董锵锵会在次日将粘贴有大照片的内容板交到方爽手中。

    郑春花前期通过论坛收集来的“我和我的祖国”的主题照片也在经过论坛用户广泛投票后选出前五十名,同样由董锵锵放大冲印和粘贴。

    既然董锵锵告诉了老白该买什么,老白就马不停蹄地一边在德国开证券账户,一边联系国内的徐铜鹰。

    虽然老白才是国内乐白的大股东兼实控人,但在当初接受外部股权投资时,投资人曾要求财务共管,老白当时着急把钱先拿到手,就勉强同意了对方的要求,等到后面运营时才发现,每每用大钱时都要先知会并获得投资人股东的同意也是无比繁琐的一件事,却为时已晚。国内乐白的财务负责人是李燕,李燕的直属上级是徐铜鹰,徐铜鹰直接向投资人股东汇报。

    听完老白的要求,徐铜鹰让他给所有股东发邮件说明他为什么要把资金挪到国外乐白。老白不敢明说自己要用钱炒股,因为这是投资款最初进来时就被投资人明令禁止的资金用途,搜肠刮肚后又找不到什么像样的理由,只好搬出董锵锵劝自己的那套说辞:说他准备从已经在德国的国内商务团着手,利用低成本的特色旅游方案把国内商务团直接转化为旅游团,增加乐白收入,而低成本的核心便是1欧元的特价酒店。

    旗袍走秀第二次彩排的效果比第一次好了不少,除了模特们比第一次更有经验外,借来的高级音响也发挥了作用,模特们普遍反应能在走秀时更清楚地听到音乐,不像第一次听到的音乐都是断断续续、若即若离的空灵感。不过第二次的新问题是模特多了后,配合上的问题比以前多了,考虑到所有模特的课业和打工都很紧张,肯定没时间进行第三次彩排,女生们群策群力,发挥集体智慧,终于在彩排快结束时将这个问题基本解决。至于真正走秀那天会呈现什么效果,没人知道,所有人都只能寄希望于两次彩排的经验。

    因为筹备项目,董锵锵认识的留学生也比之前多了不少,经常有人在图书馆里碰到他问中国周筹备的怎么样了,当然也总有人不厌其烦地和他打听巴黎郊外那晚的情形到底有没有论坛里说的那么危险,总希望董锵锵再给她们讲一遍,董锵锵哪有那个时间,每次都得含糊一番才能脱身。

    杜蓝打来电话,关心董锵锵课听得如何,笔记有没有进步,中国周筹备到什么阶段,是否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董锵锵一一作答,也把徐铜鹰的话、老白的颓废和自己在老白屋里看到的扑克牌及怀疑说给杜蓝,杜蓝听完只说了句“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便无更多评论,董锵锵说完却不知怎么猛地想起几年前华菱在餐馆里对他和佟乐乐讲过的内容,整个人顿时愣住,半天没缓过神儿。

    在拖了两周后,董锵锵终于把端木催了好几次的投资制度草稿发给端木,同时向端木老实承认了错误,坦承自己终没忍住,还是把买大众优先股的决定分享给了老白,他并没向对方解释老白目前的困境,他觉得端木不会关心原因。

    端木对董锵锵每次都迁就老白表现得极为不满,但他说了的事实已无法改变,端木表示董锵锵需要让老白这次就签免责条款,免得最后万一他赔了钱再来找两人的麻烦就得不偿失了,董锵锵表态一定办到。端木转手拿出最新数据:就在第四周的前半周,上海国际汽车展没有受到非典一丝影响,仍然如期举行。会展上,德国车再次受到国内消费者的大力追捧。根据德国汽车行业的统计数据,2003年一季度,尽管受到非典冲击,德国车企的在华销售成绩均再创新高,尤其是大众和它旗下的诸多品牌。

    有利好消息的加持,大众优先股、普通股及各自的看涨期权也开始全线上升,一如端木和董锵锵所期望的那样,优先股的涨幅比普通股更多。

    端木追加了个人投资,暂时没再投入谢尔盖拉和安德森的钱。董锵锵如法炮制。

    在端木看来,老白这次占尽了捕蝉的便宜,于情于理都该向捕蝉付费,既然他是董锵锵的客户,就该由董锵锵去负责收钱,他也不管董锵锵是不是为难,不由分说地结束了通话。

    跟端木和董锵锵认为的相反,大众股价的上涨对老白并不是个好消息。

    邮件发出去好几天却如石沉大海,德国证券账户都开完好几天了,国内的转账却迟迟未到。

    端木按捺不住急脾气,再次拨通徐铜鹰的手机,却得到一个让他崩溃的结果:投资人股东拒绝了他的转账申请。

    怕老白不明所以,徐铜鹰索性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丝毫不顾忌老白心脏的承受力:投资人股东担心老白在业务不景气时跑路风险太高,万一钱出去了再也不回来怎么办?亦或者老白在德国玩失踪怎么办?投资人股东把钱看得很紧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老白用于对赌的那套四线城市的小房子在投资人眼中屁都不是。而且就算投资人股东同意,她也不能同意,她得对她找来的投资人股东负责。

    老白没想到千辛万苦舔着脸求来的信息到头来一文不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股价缓慢上涨却无计可施,气得破口大骂投资人股东掣肘,徐铜鹰提醒他今年已过去四个月,老白还是得抓紧时间拿出可行的落地方案才是关键。

    虽然这个月末老白也听到了好消息,廖成这批人里有人通过了摩托驾照的笔试,可以进入下个阶段的路考学习,但股票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没攥在手中就意味着业绩对赌这柄达尔摩斯之剑早晚会落下。

    前脚拒绝完老白,后脚徐铜鹰就给董锵锵追了封私人邮件,警告他谨言慎行,不要误导老白急功近利、捞偏门。董锵锵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简直百口莫辩,同时又为老白捏了把汗,如果连撞大运这条路都被堵死,乐白就连命悬一线、九死一生都不是,而是彻彻底底的十死无生。

    四月的最后一周很快来到,中国周进入最后72小时倒计时,筹备组所有成员都开始在紧凑的课程中间查缺补漏,虽然所有项目都经历了不止一人的反复确认,但大家依旧会不自觉的紧张、兴奋和感觉不安。

    虽然没人再为募捐摇旗呐喊,但董锵锵注意到,捐款账户里又进了不少钱,一部分是特里尔大学留学生的二次捐款,还有部分汇款人的名字不仅他从未见过,就连郑春花和方爽等人也从未听说过,大家猜测这些人应该都不是特里尔本地的学生。

    郑春花托人利用董锵锵拍的照片和视频剪辑的中国周预告片之旗袍篇终于赶在大幕正式拉开前顺利出炉,当优雅与风情完美结合的旗袍在中国学生身上绽放出古朴典雅的东方韵味时,论坛里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没料到效果竟会如此惊艳。

1012. 接踵而至

    郑春花之前联系过的一家本地传统报社的记者在和她又确认了一遍中国周的活动内容后同意对中国周进行免费报道。

    不仅筹备组和模特们对旗袍秀充满信心,甚至只是看过预告片的人都相信旗袍秀当天一定会出现惊艳“炸”场。

    筹备组里不止一人不止一次问替王蜀楠打包票的董锵锵,到底王蜀楠行不行?虽然王蜀楠提供的PPT和针灸演示视频大家也都看了,但毕竟正式演出前王蜀楠不仅从未彩排过,甚至都未现过身,让人多少有些没把握,有人甚至还让董锵锵放宽心,即使王蜀楠到时来不了,当天的备选方案不仅早已选好,甚至都已彩排过,肯定不会出现亮空窗的尴尬场面。

    每次碰到有人问,董锵锵都会斩钉截铁的回复说王蜀楠一定能来,但被问的次数多了,他也难免有些含糊,毕竟陆苇的前车之鉴还带着余温。为求心安,他早早在德铁官网买好了电子票,并把取票码发给王蜀楠,提醒她注意发车时间,王蜀楠在感谢董锵锵的同时也反复保证自己肯定不会出差错,董锵锵最后还是选择相信王蜀楠。

    没时间彩排的除了远在基尔的王蜀楠,还有身兼多职的郑春花,但所有人都能理解。

    她是中国周筹备组的总指挥,不仅要协调各方资源,统筹财务和后勤保障,更要及时拍板决策很多他人不易做决定的事宜,虽然董锵锵和方爽等人也帮她解决了不少杂事,但中国周能迅速推进,郑春花功不可没,可以说是中国周的灵魂人物。

    俗话说完事开头难,第一天打头阵的人最关键,郑春花不仅要负责开幕致辞,主持,还有演讲及后续自由交流的工作,后续还要负责部分展板的解说,确实要做很多准备,有了孙涛的提醒,她更不敢大意,把自己的所有稿子前前后后又改了三四遍,最后改的都有些恶心。为了避免演讲时给人背诵感,她反复诵读,还请董锵锵录像,让组员们帮着提意见。

    董锵锵还是头一回听郑春花讲大段德语,没想到对方的发音和房东的标准德语相差无几,如果不看人甚至会以为说话的人是德语母语者,他不知郑春花是下了多少苦功夫练出来的,打心眼儿里佩服,以前他对自己的德语还有些小小的骄傲,听完郑春花的才发现自己和牛人还有不小的差距。

    在方爽和董锵锵的通力合作下,既定的“非典防治”及“我和我的祖国”两部分的主题展板也如期完工,董锵锵同时还帮万福餐馆和大学管理机构协调中国周期间餐馆在校园内和教学楼内的餐饮销售许可的临时牌照,纪封平也把1号到5号要借用的不同教室的使用许可办妥,赵可和顾欣连采购带和留学生们借,弄来了五部近几年国内最火的电影DVD。

    等董锵锵回到家已是夜里,房东还没睡,在问清中国周开幕式的具体时间后,老人表示到时一定拉上邻居一起去看,让对方也听听不同的声音,免得只盯着新闻里说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董锵锵对老人的善举表示感谢,正想回屋睡觉,老人叫住他,说老白今天向她提出想再延一个月租房合同,房东有些犹豫,犹豫的原因是因为她注意到老白在跟她讲话时嘴里喷着酒气,步伐也有些踉跄,看样子应该是没少喝,虽然住房纪律中并无明令禁止租客白天在房间内饮酒,但大白天醉成这样还是让房东很不舒服,感觉老白不尊重她,所以表示要考虑一下再给他回复,还劝老白作为年轻人还是尽量不要酗酒。

    董锵锵心知老白彻底摆烂是因为投资无望,听完房东的描述也觉得无可奈何,但他因为中国周的事已经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根本无暇再管老白这些破事儿,但走出去两步又担心房东因此赶走老白,这家伙真要离开这儿还指不定会跑哪儿折腾去,那还不如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来的安全。他只能一边安慰房东别往心里去一边撒谎:老白白天喝大酒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

    老人不明所以,董锵锵说老白国内家人可能有人得了非典,房东这才恍然大悟,顿时表示理解,当即表态可以让老白继续住下去。

    就在董锵锵以为对话终于结束时,房东又说在她说要考虑是否批准老白继续住下去时,老白表达了第二个愿望:希望能在屋内装网,被她严词拒绝,老白却说装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老人的健康和安全,并说家中可以装摄像头并将摄像头联网,这样以后不管是董锵锵还是老白,在图书馆上网时也能不定时看看家中情况,如果老太太有什么不良症状,他们也好第一时间赶回家。

    老白讲得言之凿凿,被房东拒绝后也没什么态度变化,踉跄着又回了自己屋,把房东晾在了走廊里。

    房东问董锵锵摄像头真能实现老白说的功能么,董锵锵说应该是可以的,房东反问你怎么不知道这种事,你看起来比他懂得更多,董锵锵答复说因为房东不能接受装网,所以他没想过再提,房东若有所思地下了楼。

    中国周开幕式前一天,本地一家小电视台突然联系郑春花,表态愿对中国周进行专题报道。所有人都很开心,没想到最后几天好消息接踵而至。

    下午董锵锵还在上课,贺鸯锦打来电话,他跑到教室外接听,原来大部队已经到了特里尔大学的教学楼外。

    董锵锵只能联系筹备组的其他人先去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等他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便离弦的箭似的冲出了教室,朝彩排点飞奔。

    等董锵锵赶到时,赫然发现彩排点停了四辆塞得满满当当的车,装得都是和这次演出有关的服化道。

    还没到特里尔之前他就听佟乐乐和老白说起过,知道音乐学院的学业不比他们综合大学轻松多少,这次却能召之即来,鼎力相助,一点儿磕巴都不打,简直要多给力有多给力,董锵锵激动得语无伦次,心里清楚自己着实欠了贺鸯锦等人一个大大的人情。

    贺鸯锦解释道,本来陆杉,冬一晴等人都要随车过来,但他们要么有课走不开,要么没课但得打工,都没法提前动身,能过来的只有她和音乐学院的学生,当然还有已经辍学的雷兰亭。

    贺鸯锦逐一介绍音乐学院的学生和董锵锵认识,大家虽都是第一次见面,但因为一件共同的事走到一起,这种感觉让所有人都感觉格外美好。

    众人简单寒暄后,乐器很快调试完毕,相关人员迅速进入表演状态,情绪饱满地投入了彩排,除了没穿演出时的正式服装,其他所有都按正式演出时的来。

    学生们按之前的约定先后排练了《春江花月夜》,《洞庭新歌》、《福吉天长》和《步步高》等中国传统曲目中喜庆类的那种,贺鸯锦笑嘻嘻地问董锵锵感觉如何,董锵锵直挑大拇指:“一个字:牛逼。”

    排练途中,郑春花等人相继来到现场,又是一阵寒暄,郑春花表示非常感谢大家的到来,这次中国周的演出预算充足,有能力支付大家的路费和演出劳务。

    音乐学院的学生们公推贺鸯锦作为代表发言,贺鸯锦言辞恳切,说的话一点儿没变:学生们这次可以自费支持中国周,如果郑春花执意要给,不如以他们音乐学院的名义捐给国内的医疗机构,也算她们表达爱心。郑春花当即拍板同意。

    因为董锵锵等人当晚还要留在经济系教学楼布置两个主题的展板,所以下山去市中心吃饭多有不便,郑春花建议干脆就在大学旁的土耳其烤肉店请贺鸯锦等人先吃个简餐,烤肉店店面大,不仅坐的开,吃的也地道,等正式演出结束后再吃顿好的。大家本就不是奔着吃饭来的,都没那么多讲究,又练了会儿才出发。

    趁着艺术家们收拾乐器,董锵锵想和贺鸯锦说几句闲话,却见她攥着手机闷闷不乐,赶忙问道:“晚上住哪儿定好了么?需要帮忙么?”

    “住的地方早就定好了,”贺鸯锦眉头不展,“只是雷兰亭这家伙不知又死哪儿去了,也不接我电话。”

    “他在这儿也不认识什么人,干嘛去了他说了么?”

    “他就说好像要去找老白要什么钱,可老白怎么会在这儿?你知道么?”

    听到雷兰亭要去找老白,董锵锵一下愣住了。

1013. 嘴上没把门的

    董锵锵不知雷兰亭找老白要什么钱,也不想管,他现在要操心的事太多,能少一件是一件,但又忍不住好奇,还是问了贺鸯锦一句:“雷兰亭来之前忙么?旅游团的事儿多么?”

    “从他回国前开始,老白那边给过来的团就明显少了。他从国内回来后,(旅游团)依然没什么起色,但他并没闲着,每天都是神出鬼没、鬼鬼祟祟的,我也不知他在忙什么,问他他也神神秘秘地从不跟我说。这次过来我本来没叫他,他说你在这边就死活非要跟着一起过来,结果半路上又说要去先见老白,现在又玩消失,这人真不靠谱,哎,算了,咱们不说他了。你呢?最近一直在忙这个(中国周)?学习咋样?顺么?”

    董锵锵刚要回答,手机一阵狂响,却是国内家具商来电,算起来国内已经是夜里,这么晚打电话准没好事,董锵锵和众人解释了一句便走出了烤肉店。

    事实果然如董锵锵所料是个坏消息,家具商前脚把盖过章的合同寄出,让工厂把家具装好运往港口,后脚就接到港口跨境物流单位的通知,发往海外产品暂停,何时恢复未知。家具商担心德国华侨嫌到货时间过长而单方面毁约,自己就算有不可抗力的条款保护,可能还是会丢了这单,所以想拜托董锵锵跟华侨好好说和说和,千万不要解除合同,如果对方实在介意,他愿再降价以示诚意。

    董锵锵好言安抚家具商,表示会尽力帮他说话,家具商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非典的魔爪已侵入物流行业,下一步不知又是什么行业会倒霉,董锵锵看了看时间,今天有些晚了,决定明天再给华侨去电。

    因为觉得联系老白问雷兰亭是不是过去了并不合适,董锵锵没着急找老白,而是选择继续回到餐馆和大家说话,贺鸯锦说明天他们和萨尔布吕肯的同学都会去河边的空地彩排,如果董锵锵有事可随时手机联系。

    董锵锵和艺术家们挥手告别,然后和筹备组其他成员一起继续留在大学布置会场和教室,直到所有工作准备就绪,才安心驱车回家。

    等他把车开上家门口的陡坡,一眼看到车位里停着一辆没见过的白色帕萨特,他瞄了眼车牌,看到车牌最前面的“H”便知是汉诺威的车,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就是雷兰亭的车。

    他拎着包推开房子正门,一层除了紧急灯还亮着外已经都熄了,二层卫生间关着门里面亮着灯,看来老白还没睡。

    他竖起耳朵慢慢往楼上走,边走边留意有无说话声,但直到他都走进自己屋,都没听到老白那屋有人说话。

    就在他以为雷兰亭可能已经不在房子里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正是他记挂了一晚上的雷兰亭。

    看到雷兰亭的瞬间,董锵锵一时忘记表情管理,脸上既有错愕也有意外,也忘了和对方打招呼,雷兰亭也不跟他客气,不等他让,大大咧咧不见外地径直走进房间。

    “怎么找过来的?”见雷兰亭直眉瞪眼地往里走,董锵锵只能侧身把他放进屋。

    “去年圣诞我来过,忘了?”雷兰亭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上方,“当过导游的人脑子都好使,只要去过的地方,那路就刻在脑子里了,找到这儿没什么难的。”

    雷兰亭抬手点指自己的瞬间,董锵锵看到一块金灿灿的手表从他的腕处倏地没入他的袖口,他记得雷兰亭上次来时手腕上还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戴。

    “脑子好使?”董锵锵故意挤兑道,“那雷总答应我那500欧什么时候能转我?”

    “哎,老董,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会赖账么?”雷兰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右手握在左手袖口处,语气颇为不满,“瞅瞅你这不信任的态度,我都答应你了还能不给你么?”

    董锵锵微微一笑,随手给雷兰亭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好不容易见一面,晚上请大家吃饭,你还不在,打电话也不接,跑这儿干嘛来了?难道这有你的饭啊?”

    雷兰亭用手牢牢攥住袖口,似乎在防止手表滑落,用脚尖划拉椅子腿儿,等到椅子稍稍靠近后便顺势拧了上去,靠着椅背皮笑肉不笑道:“还真让你说着了。”

    “怎么说?”

    “我找老白要钱来了,就现在厕所正吐那家伙,你说这是不是我的饭辙?”

    董锵锵知道老白素来瞧不上雷兰亭,怎么还会跟他借钱?见雷兰亭一脸得意,仿佛已经拿回了钱,忍不住奇道:“他什么时候和你借的?”

    “他没和我借,他欠我的,当然不止我一个,还有老丁,陆杉,所有导游和司机他都欠了钱。”雷兰亭说的口干舌燥,抄起杯子大口牛饮,杯子瞬间见了底儿,董锵锵只得又给他倒了一杯。

    “你说的是降薪的事儿吧?”董锵锵已经听明白了。

    “对啊。”雷兰亭一拍大腿,“这事儿你都知道了?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这就叫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你董锵锵都躲到这犄角旮旯了都能知道这些,可见这事儿它多有恶劣,他刚融到一大笔钱就这么对我们,你说他是不是得鱼忘筌?他是不是该把欠我们的钱给我们补上?”雷兰亭越说越气愤,唾沫星子在董锵锵的眼前四处横飞,董锵锵只得战术性后退。

    “那你问错人了,乐白谁当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说他当家?”雷兰亭往卫生间的方向努了努嘴,满脸不屑,“他现在整个一酒腻子,我看给他当家的是酒精,都不是他自己。”

    董锵锵心想雷兰亭这句话倒没说错。

    “哎,先不说他了,先说说你。”雷兰亭愤怒的脸刹那间又有了笑模样,“听说你最近有发财的好事儿啊,跟哥们儿说说呗。”

    “什么好事儿?我怎么不知道?”董锵锵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装,又跟我装,你说你这装大尾巴狼的劲儿什么时候能改改?”雷兰亭嗔怪道,“非要我说?成,就是大众优先股能翻倍那事。”

    董锵锵惊得水杯差点儿脱了手。

1014. 渐行渐远

    他马上意识到:老白漏了他的底。可瞬间他又觉得难以置信和困惑:以前老白并不是这种人,对别人的秘密就算他做不到守口如瓶,也不会逮谁跟谁说,最多也就和佟乐乐啰嗦两句,绝对不会拿到雷兰亭面前故意显摆卖弄,可他今天这算怎么回事?难道真是酒喝傻了嘴上不知带个把门的么?

    董锵锵很不理解老白的做法,想冲进厕所当面质问老白为什么要跟雷兰亭讲这些,同时又感到懊悔,自己确实该听端木的良言,有些事确实不能开头,开了就是无尽的烦恼。如果一个秘密不想别人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和第二个人说。

    可看到快贴到自己脸的雷兰亭的脸,他又躲不开,而这时如果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肯定又会引起雷兰亭的更大怀疑和警觉,因为雷兰亭是那种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反而不会让他多想的人,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回答问题,说不定能彻底断了对方的念头。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发财,”董锵锵迅速而坚决地恢复了冷静,用比较温和的措辞断然否定了雷兰亭的试探,这一点像极了端木,“无非就是我看大众一季度的销售数据还不错,所以就跟老白念叨了一句他要不害怕赔钱,可以买几股大众股票玩玩,但翻倍的话我可没说过,大众股价已经那么高了,怎么可能翻的了倍?他喝糊涂了听错了,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

    董锵锵说话时雷兰亭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双眼,见他眼神没有丝毫闪躲,神情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扭捏,语气自然真诚,关键是第一时间回答,也没长时间的酝酿,不由得雷兰亭不信,他确实是在听了即将冲出房间、奔向厕所的老白含糊其辞的提了一句后才决心考验董锵锵的,他从不关注股市和股票,更不知大众股票价格几何,但他听董锵锵的意思很清楚,大众股票应该不便宜。

    雷兰亭瞪着董锵锵,绕过他用词汇编织的迷雾,用最简单、直接和粗暴的方式质问道:“那你……买了么?”

    董锵锵微微点头。

    雷兰亭对董锵锵的坦承也感到意外:“买了多少?”

    “没多少,既然都到了传说中的资本主义国家,怎么能不体验体验人家的金融产品?”

    “能赚多少?”雷兰亭不甘心地追问道。

    “本钱少赚不了多少,这边几百欧的股票也不在少数。”

    “哎,”雷兰亭抬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房间内的陈设,忽然感慨道,“不瞒你说,刚才看到老白的第一眼,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我也该搬进来,这样咱哥儿仨又能跟以前一样混在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要多爽有多爽。我听老白说这边房租极其便宜,他那间房一个月还不到50(欧),你这间比他那小,应该更便宜吧?”

    雷兰亭的轻描淡写听起来颇为任性,在董锵锵耳中不啻于天雷滚滚,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你不在汉诺威陪着小贺跑这大农村干嘛?这里可没汉诺威那种大城市的繁华和现代化。”

    “切,我陪她?那还不烦死我?没兴趣。”雷兰亭晃着脑袋环视四周,“现在老白也接不到团了,废物一个,小贺老催我跟她回国见父母,说想早点儿结婚踏实下来,想起来就烦,你说现在这样多好,没事儿结什么婚啊,瞅她就烦,过来了不光能躲清静,还能跟你们一起耍,炒股就算了,不过我听老白说,你这大房子外头也有不少野猪,抓到过么?能卖多少?1000(欧)有么?”

    董锵锵已经没劲儿气了,老白看来是毫无保留地和雷兰亭全面分享了知道的一切,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老白已经够他受的了,绝不能让雷兰亭再住进来,那自己就彻底没活路了,说什么也得把雷兰亭这个荒诞、荒谬的念头彻底掐死。

    “这边确实有野猪,房租确实也便宜,但房东是很传统的那种德国人,所以规矩也多,除了禁止捕猎,还禁止做中餐,你去年来时不也看到了么?另外房租便宜是因为还有些特殊要求,像我每天早上还得给房东读书读报,如果有访客,特别是晚上会留宿那种,还得提前和房东打招呼。不过这些都能忍,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不让装网,不然你以为我每天为什么会这么晚回来?因为只能在大学机房上网,这还不算周围那些充满敌意、爱找各种茬儿的邻居。”

    董锵锵说完忽然一阵奇怪:是啊,大家都是租客,为什么不见老白每天早上给房东读书读报呢?难道就因为自己房租更便宜么?

    一听房东要求多还不能在家上网,雷兰亭的积极性肉眼可见地退缩:“还得每天给她读报纸?你这不成了地主家的仆人了么?这你都能忍?都2003年了还不让装网?她是生活在石器时代的洞穴人么?”

    “你小点儿声,”董锵锵故意拦话道,“深夜大声喧哗也是被禁止的。”

    “要我说就这破地方你们……你们也愿意住?”雷兰亭说完忽然噤声,然后上下打量董锵锵十几秒,一脸怀疑,“这些该不会是你编出来故意蒙我的吧?”

    “我蒙没蒙你,你问问老白不就清楚了?或者你明天在中国周现场直接问房东,她还要带着我们的恶邻去参观呢,正好我介绍你们认识。”

    “成,回头认识认识,也领教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日耳曼人。”雷兰亭两手叉腰地戏谑道。

    这时房间门被人推开,两人同时转头,老白的眼睛看上去很疲倦,眼神呆滞涣散,脸显得比往日更加苍老,神情凝重地站在房间门口注视着雷兰亭。

    雷兰亭见状赶忙起身,边往门口走边忙不迭跟董锵锵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等明天见面时咱们再细聊,别忘了你刚才答应我的事。”

    他快步走到门口,看到老白凌厉的眼神后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做了个穿行的手势,老白漠然地微微侧身,雷兰亭黄花鱼一样钻出了门。

    门外很快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老白沉默地站在门口,似乎并没进屋的意思,又像是在仔细聆听雷兰亭到底走没走。

    看到老白,董锵锵本想假装生气,但怒气涌上来时,却是真实的。

    当屋外汽车的声音逐渐远去后,老白却没进屋,而是一言不发地退出了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董锵锵想了想,还是没追出门问老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很快洗漱完躺上床,临睡前又翻看了好一会儿明天上课要讲的内容才熄了灯。

    明明已经奔波了一天,他却毫无困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老白绘声绘色和雷兰亭讲自己秘密的画面。

    他扔在桌上的手机这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叮”,他起身查看,却是老白发来的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两人虽只隔了一堵薄墙,老白却因心里有愧不来找他,只发短信,董锵锵有疑问有不满却不再有刨根问底的心,他忽然意识到,从这一刻起,有很多事也许都已经改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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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来德国第一个月,我简直太难了……董锵锵留德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董锵锵留德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