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2. 少有人走的路
9月30号是星期一,大学还有一天才开学。
拿着和尤利娅签的住房合同,董锵锵分别跑了市政厅、公立保险公司和银行。
在银行时他特意瞅了眼自己的户头,虽然现在的他比刚来德国时着实富裕了不少,但大部分钱都进了他和端木弄的基金。虽然现在房租压力小,存款也还够,但他始终有种挣钱的无形压力,毕竟日常生活,养车,升驾照、租车(如果带团)等事都是要花钱的。他已经二十二了,再跟父母伸手要钱说不过去。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开源节流,在不耽误学业的情况下多打工增加收入。
在德国,留学生如果想维持签证的有效性,需要定期向当地移民局提供有效的大学学生证、长期保险合同、固定住址和银行存款。如果银行存款过少,那移民局每次给予的签证有效期就会缩短。董锵锵知道有很多中国同学就因为存款过少,拿的是3个月或6个月签证,这就意味着每3个月或6个月就要跑一趟移民局,牵扯精力不说,每次延签还要交30-60欧不等手续费。
望着手中签证上鲜活的紫色印章和180个半天的打工许可,他心里很是高兴,至少未来一年他不用担心签证的事了。
揣着新出炉的签证,他又接连拜访了交管局、射击俱乐部、劳动中介、新驾校等地,陆续处理好各个业务从汉诺威转到特里尔的迁办事宜。
临近中午他去了本地最大的一家宽带服务商,工作人员言之凿凿地告诉他:只要布线没问题,宽带安装是非常快的。这跟他之前预计的一样,他决定晚上再和老太太商量一下,争取德国国庆前搞定。
处理完主要杂事,他给安德森去了电话,但安德森没接,他只能作罢,直奔大学。
经济系官网此时放出了2002-2003冬季学期国民经济学硕士初级阶段和高级阶段的课程表。
董锵锵初级阶段的最后两门课都在每周五,一门上午一门中午,而第一个星期五正好在10月4号,也就是德国国庆日之后,而每周二、三、四都有硕士高级阶段不同的课,也就是本学期他不能参加考试却可以旁听的课。
国民经济学硕士高级阶段必须要完成的课程有:宏观经济学1和2,微观经济学1和2,德国财政学1和2,国际经济学理论与实务,这7门的考试时间均为一小时,俗称小考。除小考外,还有3门大考,分别是高级企业管理学、高级社会学和高级国民经济学。令董锵锵感到震惊的是,3门大考的考试时间均为四小时,如果学生想参加某门大考,则要先完成其4-7门不等的相应课程。除了大小考,学生还要额外完成1门研讨课,1门选修课和1学期实习。研讨课和选修课相对好理解,而一学期实习既可以用连续一学期的时间完成,也可以累积完成四个月的实习,而不必连续完成。等所有考试都通过后就可以写毕业论文了。
他粗粗估算了一下,就算他一学期读10门,也得差不多3-4学期才能考完,这还是乐观的情况。如果考试不顺,那时间肯定会更长。他之前只是听说德国硕士要读的书多,没想到会这么多,嘴里顿时浮现出沮丧的苦味。
忍着不如意的心情,董锵锵踩好了第二天要旁听课程的教室点儿。
离开大学前他又收到学校通知,因为他已经成功免了不少课,所以他不再是读第一学期的新生,而是从第五学期开始读的老生。他按要求到自助机上打印了新学生证,伴随着新学生证一起打出来的是张通知。提醒他读硕士的学生应在8个学期内完成硕士阶段的课程,最多可以延长到10个学期。如果读了12个学期后还没完成规定课程,大学会酌情考虑是否还保留学生学籍,云云。
晚饭后没等老太太找他,他主动找了对方。
老太太正在客厅检查上次董锵锵在后院见过的那只猫。猫依旧裹着纱布,但从猫的活动情况来看,猫的精神比上次见时好了不少。
老太太一边撸猫,董锵锵一边给对方读杂志,读完又给她详细介绍了国内的风土人情。老太太边听边提问,董锵锵一一作答,他能看出来,老太太对中国的任何事都充满了强烈的好奇。
趁着老太太兴致正好,他顺势把话题引到装网上。
“尤利娅女士,就像之前和您沟通的一样,我想在房间里装宽带,这样就可以随时上网,下载大学教材和学习课件。”董锵锵顿了顿,强调道,“当然,如果我装了网,您也可以随时不限流量的使用,我不收取您任何费用。”
老太太毕竟是有阅历的老人,对天上掉馅饼并没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她眯着眼睛瞅着董锵锵,慢悠悠地问道:“你说的安装会破坏我的房子么?我是说门、窗、墙这些。”
“嗯,这个得宽带公司的人才能回答您。他们会在上门测量时提供安装方桉。”董锵锵知道钻孔打眼是少不了的程序,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当然,他们可能会在某些局部做一些适当的调整。”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董,如果安装会改变任何现状,那就不能装。”老太太的口气很决绝,没有一丝回旋余地,“我不接受改变。”
“如果他们在窗框上或墙角隐蔽处弄,不影响房屋的外观和美观,可以吗?”董锵锵不死心地追问道,“或者我赔偿您一些房屋损失费?”
老太太笑了,是那种看穿董锵锵心里算盘的笑容。董锵锵彻底明白了:虽然对方之前说如果想在墙上打洞可以和她商量,但其实对方根本不会考虑他的建议。
就是句客套话。
董锵锵没想到之前在汉诺威轻易就解决的问题到了这边反而成了棘手事,但他确实又得尽快解决在家上网的问题,毕竟图书馆也有关门的时候,但现在继续揪着这事说肯定徒劳无功,还容易把目前还算愉悦的氛围搞僵,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另外我还有个问题,”董锵锵想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头羊也是放,干脆把以后可能碰到的事一股脑都问了,“如果某天我回来的特别晚,又不想去厨房做饭,可以在屋里做吗?”
“董,不管你回来的多晚都可以用厨房,我不能接受的是做饭时那些对人体有害的油烟,并不是禁止你用厨房。当然,如果真的很晚我已经休息了,我希望你可以动作轻一些。你知道老人睡觉都比较轻。”
“如果没油烟呢?比如说煮面条什么的。”
老太太轻轻放下猫,充满仁爱的冲猫“喵喵”叫了两声,便起身走到院子里去,不再搭理董锵锵。
董锵锵讨了个没趣,只能悻悻返回自己屋,再想对策。
德国10月1日,特里尔大学正式开学。
董锵锵早早起床赶到学校,他本以为开学第一天大学也会像国内和汉诺威预科一样准备个迎新会或开学典礼什么的仪式,哪知校园里却什么都没有。
国内校园开学日常见的父母送娃、社团招新、迎新条幅、老学生指路等在这里一概没有,所有学生的脸上都是一副已经开学很久的模样,甚至连大学食堂都没提供一份儿像样的“开学第一天特别套餐”。他忍不住苦笑,这个开学日实在是太普通了。
今天在国内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国内的哥们儿大都放了七天长假,听着就爽。如果他还在国内,此刻大概率也会和哥们儿一起呼朋引伴四处潇洒,说不定还会认识很多新朋友,还有无数的好吃好喝在等着他。就算不在国内,在汉诺威,他也有很多朋友。但现在的他只能一个人住在森林旁一间没网的房间里,虽然房子是别墅,但画面却透着一股凄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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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安慰自己: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虽然难走,但不同的路有不同的风景,既然选择了就应该坚定地走下去,不应该再去羡慕其他路上的风景。
而且不管他怎么选择,其他的路上总会有不同于自己路的风景,难道他能一直换吗?
显然是不能的。
所以做好当下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想明白的董锵锵重新振作精神,挺胸拔背地走进阶梯教室,开始听他的第一堂大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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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 40%
上午的课是《宏观经济学2》,《宏观经济学1》已在2002夏季学期结束,本学期不再开,再开是2003年夏季学期了。
肤色各异的学生们在有着几百座位的阶梯教室里坐的满坑满谷。教授的自我介绍只讲了一分钟,也不点名(跟其他人说的一样),一点儿多余的寒暄和客套都没有,直入正题,图文并茂(经济课通常会用到很多图),两块超长大黑板写的满满当当,一点儿空白都没留。
两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没有熟悉的下课铃,也没有拖堂,教授准时下课。
学生们收好书包,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朝教室外走去。
董锵锵坐在位子上,望着面前铺开的密密麻麻的笔记陷入思索。
他本以为以自己的听力水平和国内学过的背景,不说轻松但也绝对能听懂对方讲的是什么。哪知一堂课下来,听的是一头雾水,懂的部分往多了说也就40%,而不是他想象中的80%或更多。
40%!
他心里清楚:40%就意味着自己有一大半儿没听懂,而这40%能听个囫囵吞枣主要因为有图表的辅助理解。
他试着分析出现这种尴尬局面的原因:首先,听不懂一定是因为他的专业知识和专业德语的储备量太少。别看平时跟德国人说话没问题,那是因为没涉及到专业领域。专业课和口语的差异比他想象的要大。其次授课老师是奥地利而不是德国人。虽然奥地利的官方语言也是德语,但两者明显不同。董锵锵自己学的和说的都是标准德语,但对方的德语听着乡音颇为浓郁,很多董锵锵知道的词都是因为对方的方言发音而缓半拍才能明白对方在讲什么,平白多了一个延迟时间,那种感觉跟听陆杉说普通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最后就是他没做任何预习,直眉瞪眼的就来听课,这样说难听些根本就是找虐。
虽然第一堂课暴露了诸多问题,但董锵锵也没太气馁,毕竟以前在国内读书时,用中文听课尚且还有听不懂的时候,听外语听不懂也很正常。再说这学期他就是旁听,没有考试压力,暴露问题是好事,出现问题解决问题,别破罐子破摔就好。
偌大的阶梯教室眨眼变的空空荡荡,几个在讲台旁跟教授交流的学生看样子也要离开了。
头发花白的教授按下升降黑板的按钮,等待黑板落下的同时也把幻灯机上的幻灯片课件一一收进皮包,然后挽起袖子,抄起板擦,熟练地开始擦黑板上的板书。
“教授您好,”董锵锵本想跟其他学生一样站在讲台旁直接提问,但在看到老师衬衣和脸上的粉笔灰后,他忽然于心不忍,索性抄起另一块板擦,帮教授擦起超长黑板的另一端,“我想知道怎么才能更好地理解您课上讲的内容。”
教授看起来对董锵锵的举动有些吃惊,但他并没拒绝董锵锵的善意,只是手中不停地边擦边反问:“第一次听?”
“是。”
“(上课之前)预习过吗?”
董锵锵有些难为情地摇了摇头。
教授会心一笑,见怪不怪道:“我刚才列的书单都记下了吗?”
书单上列了近三十本,董锵锵刚抄过一遍,印象深刻。
他点点头:“都记了。”
教授这时正好擦完一片板书,做着扩胸动作走到另一片板书前,望着板书自言自语道:“课前要预习,课上要积极思考,课后要复习课上讲过的内容以及读清单上推荐的书,参加每次练习课。如果这些您都做了还有问题,可以来办公室找我。但我希望您在找我之前,先试着自己解决。”
董锵锵把对方的话记在心里,继续问道:“那如果我想看过往试卷,可以在哪儿找到?是图书馆还是您的官网?”
经济系每名教授在大学网站里都有自己的独立频道,很多教授都会把自己的最新动态,授课内容,行业交流等事放在网站披露,当然,大部分教授发布的内容都和教学有关,个别教授也会放些生活杂文在网站上,但比例极少。
“我不提供过往试卷,您可以打消这个念头。”教授微笑着否定道,“为什么您不在书里找答桉呢?”
这个答复多少有些出乎董锵锵的预料,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按对方的建议先读书。
前脚和教授告辞,后脚董锵锵就一头扎进了图书馆,拿着教授的书单按图索骥,准备把教授推荐的书都借回家。
他的想法是美好的,但现实却给他泼了盆冷水。
书单上的书在大学图书馆里只能找到三分之二,差不多20本的样子,其余的书图书馆不提供,换句话说,图书馆从没收藏过。更让他郁闷的是,20本书的一大半已经被借出去了。
图书馆通常会存同本书的不同版本,平均下来每本书存10个不同的版本,现在新版旧版统统都被借走,也就意味着董锵锵只能等别人先把书还了他才能再借出来。
而20本书中还能从图书馆往外借的书里,德语版已经都没了,剩下的只有不同版本的英语书。
董锵锵忍不住苦笑:他之前学德语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英语难,所以另辟蹊径,从头学德语。哪知绕来绕去,终还是没躲开英语这座大山。
命也!
他给郑春花去了电话,想咨询一下如何准备考试。哪知对方关了机,他只能在对方语音邮箱里留言,三言两语说明自己碰到的问题。
打完电话的他觉得饥肠辘辘,但德国菜肴的寡澹让他没什么胃口,只是果腹的一道流程,在食堂匆匆扒了两口便一个人熘达到食堂后的草坪。
草坪面积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中间有个羽毛球场大小的池塘,水面上游荡着孤单的野鸭。池塘四周是茂盛的矮树林,枝头上随风起舞的是董锵锵从未见过健康、深绿色光泽的叶子。
天气正好,德国人又有晒太阳的习惯,所以此时的草坪上三五一堆的人群随处可见。他们或卧或坐,看书、聊天、听歌、野餐、嬉戏,悠哉悠哉的状态看得董锵锵好生羡慕。
他找了块花阴凉的地方躺倒,手枕在脑袋下,嘴里叼着草,从兜里摸出电话拨了出去。
第一个电话他打给宽带安装服务商,和对方预约了次日的上门实地勘察。如果能不钻洞,也许就可以直接装网了。
第二个电话再次拨给了安德森,但安德森依然没接,董锵锵只好也在他的语音邮箱里留了言。
第三个电话打给杜蓝,但杜蓝不知何故也没接,董锵锵实在不想留言了,只能悻悻作罢。
大大的日头晒得他脸颊有些烫,小风从远处吹来,带来泥土的清香,闻着闻着,他的眼皮便不知不觉地沉了起来。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安德森开口,人却渐渐入了梦乡。
等到再醒过来已是两点,他第一时间摸向裤兜,万幸手机还在。他摸出手机一骨碌坐了起来,但手机并无任何来电。他只得振作精神,进图书馆从那些英语书啃起。
董锵锵之前读的主要是德语教材,他不喜欢英语教材的两个原因一是觉得自己的英语不好,二是英语教材的书通常很厚,上百页稀松平常,上千页也不足为奇。
但此时此刻一个电话都没有,他想找的又一个都联系不上,反而让他沉下心,把注意力全都落到了书上。
饭团看书
他把上午听课时老师讲过的图都摆在桌面,再对着图找到相应的英语解释。刚开始读时觉得哪儿哪儿都别扭,不认识的英语单词也是铺天盖地,越查越多。到最后他实在懒得查(烦了),索性硬着头皮一路读下去。就这么读着读着,他忽然在某个瞬间,觉得眼前的英语金融书像极了某种说明书:先把概念涉及的公式做严谨和冗长的推导,再详细阐述各种参数的变化对结果的影响,最后总结一下公式中涉及到的例外。而很多生词在看多了之后,也能大概猜出意思。
这着实出乎他的预料,他不知这该算是“顿悟”还是他人说的“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总之读进去以后时间就过的飞快,除了中间出来两次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书和找书。
等到天彻底黑透,时间已近晚上8点,教授白天讲的大部分概念他已经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并做好了笔记整理。
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学习的快乐和学习后的充实感。
依然无人回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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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4. 口不择言
转过天,董锵锵约的宽带服务商如期而至。尤利亚正好买菜回来,顺势跟在来的工程师和董锵锵身后,全神贯注地支着耳朵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
别墅正门门框的四周一点儿缝隙都没有,从正门入线根本没可能。从室外通到室内的只有电话线,但电话线是放在埋在墙体里的管子里,管子出口贴着墙根儿,入户后的管子则在墙里七拐八绕,很难在其中再加入宽带线,第二个方桉也被否了。
一番检视后,工程师给出了第三个方桉:由于墙体太厚,无法直接在墙上打孔,所以他建议沿着墙根儿的水泥地把宽带线引到院子里董锵锵的二层阳台上,再在阳台门上打孔。门板是旧的,又不是实木,所以很容易操作。工程师可以把孔打的尽可能小,并在孔外做美化修饰,让孔显得不那么突兀和难看。如果董锵锵能接受,他可以在半小时内就装好网。
见别无他法,董锵锵只好把尤利亚请到一旁征求她的意见。
“尤利亚女士,现在看来……打孔可能是不可避免的。”不等对方说话,董锵锵马上赶着说道,“但我记得您之前的话,所以我愿现在付您一些钱,赔偿您的损失。如果您觉得这还不够,您可以在我退房时把所有押金都扣了,就算我重新给您装了扇新阳台门。您看可以吗?”
他对自己的提议很满意:弄坏后又修又赔,这样总行了吧?而且他打孔也不是为了做坏事,老太太自己也能在家就上网了。
“没有什么是不可避免的。”老太太盯着他的眼睛,凌厉的目光中透着威严,“还有你记住,这是我的家。”她一字一顿道。
说罢,她把听愣了的董锵锵晾在原地,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间。
董锵锵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老人根本不想装。
送走工程师,他郁闷地在后院儿里来回熘达。
虽然装网意味着每月的开支增多,但他早已习惯有网的生活。网络可以更便捷地把更多资讯和娱乐带到他身边,比如有了网就不用买电视机,直接观看网络上最新的德语新闻就可以锻炼听力,还可以用网络电话更便宜地打给国内父母,比用手机直拨便宜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还可以在线和国内的同学、朋友们交流,好处多如牛毛,更何况他现在的交易和学习也都需要网络的支持。
看到董锵锵在后院乱晃,“雷达”探头探脑地从远处绿意盎然的树林里跑了出来。
尽管董锵锵已经住了进来,但他还没怎么跟“雷达”互动,“雷达”对他既好奇又警惕,终于还是在离他还有三四米的地方站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举动。
网没装成让董锵锵的心中充满了挫败感。他之前认为装网只是件芝麻大的小事,因为他在汉诺威很轻易就搞定了,前房东半个不字都没说,更没提赔偿的事,而现在尤利亚却一口拒绝了他。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当他做出赔偿表示时尤利亚表现出的强烈抵触情绪,就像董锵锵毁了她什么珍贵的物件似的。
见董锵锵站立不动,“雷达”摇着尾巴,低头嗅着草坪又孤独地走远了。
他很想打电话给杜蓝发发牢骚,但手指刚落在手机按键上,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开学还不到一周自己就抓着杜蓝吐槽这个吐槽那个会不会太矫情、一点儿都不爷们儿?杜蓝一个女生都没整天跟自己抱怨,人家读的还是毕业难度号称地狱模式的慕尼黑工大。这么一想,他顿时没了打电话诉苦的勇气。
上午天气正好,金色的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洒在房前绿油油的草地上,耳边是四声杜娟们此起彼伏的叫声,像是正在开音乐会的森林合唱团。
他呆呆地望着远处郁郁葱葱、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林出了会儿神,等情绪慢慢平复,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自己怎么能跟对方说“打孔是不可避免的”这种蠢话呢?他很懊恼,一定是因为他太想装网了才会如此口不择言,但事到如今懊恼也没用,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老太太当时肯定是生气了。以老太太这么刚的性格,不让装网都是小事,他还能不能继续住下去可能都是问题。
也许自己应该去给对方道歉,他这么想着,却没勇气去敲对方的门,犹豫了好半天,才悻悻地抄上书包赶往大学参加旁听课。
临进教室前,他接到父母的电话,这才想起自己因为忙忘了给父母汇报开学情况。
国内此时已是夜里,沟通的主力依旧是董母,问题也跟之前一样,始终围绕在“董锵锵最近身体、学习和打工都怎样?缺不缺钱?交没交女朋友?有没有碰到什么困难要父母帮忙?”等家庭政治经济学的核心问题正面或迂回展开。
董锵锵对父母的套路早已熟稔,但今天的他刚被拒绝,情绪有些低落,回答问题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敏锐的董母第一时间察觉到儿子的异样,马上追问:“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如果有困难一定要和家里说。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不用什么都自己扛,父母永远支持你……”
一刹那间,董锵锵就觉得自己的眼中似乎泛起层雾。他很奇怪,自己并不是眼窝子浅的人,怎么就伤感了呢?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很多事就算告诉父母他们也鞭长莫及,只会徒增他们的烦恼,对解决自己的问题没任何帮助。这些困难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去克服。于是故作轻松地耍起了顾左右而言他的太极,三言两语岔到了其他话题上。唠了几分钟,便催着熬不了夜的董母董父休息去了。
吸取了前一日教训的董锵锵提前预习了下午旁听课的内容,但让他没料到的是,下午的国际经济学理论与实务会是块比昨天更硬的骨头。
跟昨天的老师比,今天的老师不仅没口音,发音还极其标准,挑不出任何毛病。唯一的“缺点”就是老师语速极快,对德国人来说可能只是正常或稍微有点快的语速,但在董锵锵听来,对方比预科里他最憷的政治学老师的语速还快,简直能跟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员媲美。
“这是正常语速吗?”他皱着眉头环视四周,见周围的德国学生也都一脑门子官司的奋笔疾书中。
如果对方只是语速快,他其实并不太慌。但问题在于他在国内和预科都没接触过这门课,专业背景几乎空白,而老师的讲义跟经济学的讲义恰恰相反:图少字多,主要靠听和记。董锵锵出家门时走的急,没带录音笔,他又不好意思张嘴问旁边的外国人(貌似旁边的人也没比他好更多),只能硬着头皮疯狂记录。
两小时下来,笔记记的惨不忍睹不说,内容连40%都没听懂(光顾着记了)。郁闷的他既拉不下脸问老师,也不想跟不认识的人借笔记(不管对方是不是中国人),更不想跟杜蓝诉苦,而郑春花这几天也没回他电话,估计是忙自己的事或把他打电话的事忘了。思前想后,不服输的他一勐子再次扎进图书馆。
但这门课比昨天的宏观经济学难了不是一星半点,董锵锵能感觉到书读起来的吃力感,他只能寄希望于天道酬勤和勤能补拙。
等只顾着找书和看书而没吃晚饭的他从图书馆里出来,外面已是夜凉如水,繁星点点。他饿的前心贴后背,走路时两条腿都控制不住的飘,平路愣是走出一股登梯子味,不敢贸然开车,便在停车场旁边的土耳其烤肉店点了份儿加大量的土耳其烤肉套餐大快朵颐起来。
在旁听了两门课尤其是认识到今天这门课的难度后,董锵锵越发清醒:老太太不让他在家装网未必是坏事,有了网他可能就容易沉迷到其他事上而疏忽学习。他完全可以每天在校学习、在图书馆上网,所以根本没必要因为这事跟老太太搞僵。但如果他因为网的事离开再找其他房,他一没精力二每月要花比现在多的房租,得不偿失,不如克服一下,等以后跟老太太关系融洽了再提。
想通了的董锵锵总算有了道歉的勇气,回到家却发现老太太早已关灯休息,他只好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继续看书。
10月3日是德国国庆,全国放假1天。
随着柏林墙的轰然倒下,德国在二战后被分裂的历史彻底结束。1990年10月3日,东西德统一为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统一日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德国的国庆日。
德国假期通常是正日子当天放假,没有调休一说,所以就放一天。董锵锵一早起来先正式给老太太道了歉,坦承自己昨天表达不得体,希望对方不要介意。
老太太接受了他的道歉,但也没说太多,只是让董锵锵读她选好的报纸。
读完聊完,董锵锵正准备去市中心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跟德国国庆有关的活动或游行,老太太主动叫住他。
“你上午有什么安排吗?”
“哦,我想一会儿先去市中心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动,下午再去大学看书。您有事吗?”
“后院我有阵子没收拾了,你能帮我清理一下么?柴火垛空了,需要噼柴装满。草坪需要用割草机修理整齐,草地里的落叶最好都可以清理到树下,让它们自然腐烂成为树的肥料。杂草太多也需要拔了。如果你能做,一会儿给你一份工作清单。当然,这是有偿劳动。一小时40欧。你有时间吗?”
“有有!有时间。”董锵锵忙不迭地一口应承下来,就算对方不给钱他也愿意做,缓和一下关系总是好事。再说一小时40欧着实太豪了,这样工作俩小时等于每个月就白住房了,看来老太太没生自己气。但一个转念后他又有了新的疑惑:有这好事为什么她的房子还一直空着?难道就因为不让装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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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5. 劳动日(上)
读前提示:本章无情节进展,不喜勿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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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把工作清单和一大串钥匙都交到董锵锵手上,同意他使用工具房里的所有工具,叮嘱他收拾好院子后再把钥匙挂回到客厅橱柜上即可,等她外出回来后会根据董锵锵的劳动时间支付酬劳。
交代完任务的老太太便去忙自己的事了,董锵锵则打开了后院的工具房。
工具房内的摆设已被划分为四个区域:一区立着两个顶天立地的高木架,木架有的层整齐码放着统一大小的工具箱,箱子上还贴着标签,有的层则堆满高矮不一、装满各种钉子、螺母和螺丝的罐盒,还有的层放着宽窄不同的木板和木条。二区最占地方的是张长方形原木桌,桌面坑洼不平,显然已用了不少年头,桌后方的墙上则挂满各种五金件,琳琅满目,个别工具他甚至都叫不出中文名。三区的墙上挂着两套深灰色橡胶连身工作裤、一件雨披、若干顶安全帽、养蜂头套、草帽,以及长短不一、材质不同的手套和靴子。四区则放着割草机、手推车、各种高度的梯子、千斤顶、锄头、铁锹等块头大一些的家伙。
他之前素闻德国人工具多,却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因为老太太是独居,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她的工具并不会太多,哪知打开门后,麻雀虽小肝胆俱全,他也被小小震撼了一把。
特别是在看到养蜂头套后,他着实吓了一跳,赶忙拿出房东写的工作清单反复又读了几遍,确定清单里没写着让他收拾蜂房,这才松了口气。
他随意搭了顶草帽,又专门挑了副厚实手套,边缓步朝院中走边认真打量整个院落。
早晨的阳光虽充足,晒在身上却带着些许凉意,但说也奇怪,明明已是深秋,后院的青翠绿草里也开始出现斑斑点点的枯黄色,但树叶还是透心的绿,被夜露和晨雾滋润的泥土散发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草本气息,晶莹的露珠在草地里闪闪发光。池塘、篱笆和树林旁欢快盛开、随风摇曳的风信子、蒲公英依旧灿烂鲜艳,不时引来嗡嗡作响的蜜蜂和其他飞虫,山朱萸从一片绿色中不露声色地一闪而过,灌木开出的粉红色小花正迎风招展,诱得蝴蝶翩然起舞。暗紫色的野生黑莓调皮地越过篱笆,蜿蜒地向树林的深处跑去,而散落在地上的黑莓则成了一群五颜六色的鸡的天然甜点。阳光给所有植物镶了金边,送出秋日最后的温暖。
跟鸡同时在院中各个角落游荡的还有五只鹅和六只鸭,等董锵锵把目光从摆在后院一角的两个蜂箱处挪开时,才发现还有几只白兔和灰兔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试图穿过篱笆完成“越狱”。
妥妥的小农场。
老太太布置的任务不少,董锵锵决定从易到难。
他先把院子四周已经倒了的篱笆扶正,将风吹日晒雨淋后的坏篱笆换成新的,用铁丝加固紧,篱笆墙顿时面貌一新,又将烧烤区三下五除二打扫干净,然后清理出房子四周排水沟中堆积的新鲜和腐烂的树叶,让排水系统重新恢复通畅,以及清理禽舍的粪便,清洁水槽,给自动化喂食器添加饲料。这些事做完,清单上立刻少了六七项,而时间才过去不到半小时,劳动成就感瞬间爆棚。
也许是被阳光和绿色所吸引,大鹅们很乐意在院子里蹒跚觅食,它们虽然体型大于鸡鸭,却没什么攻击性,既不像鸡那么神经质,也不像鸭子爱大声聒噪。
董锵锵猜测,对于大鹅们来说,这可能是一年中它们最喜欢的光景。轻快愉悦地访问它们最喜欢的、同时也是院子里唯一一棵苹果树的根部,看看一夜之间有什么意外收获。
苹果树长在院子和树林的交界处,差不多两层楼高,重叠的树枝很是茂密,红绿相间的小圆苹果看起来比拳头略小,挂满一树的画面让人颇有丰收的喜悦。
大鹅们似乎都遵循着严格的苹果发现者守则,从不试图偷其他鹅的水果。
鸡的文化圈不仅没这样的传统,而且在烂苹果的归属权问题上还经常爆发内部或外部的大规模争吵及混战。即使面对的是董锵锵,它们也会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毫不客气地驱赶他从烂苹果的旁边离开。
董锵锵取来长梯子靠在树干上,小心翼翼地攀到高处,努力将苹果一一采下放进背上的筐里,而对那些即使有梯子也无法轻易够到的果实,他也只能望而生叹。
登高时的风大了些,他的草帽被吹落,在与大鹅们进行了一场卓有成效的快速谈判后,他拿回了自己的帽子。
站在高处的他将上身斜靠在树凹处,从筐里挑出个红多绿少水灵的苹果在袖子上简单蹭了两下便咬了下去。苹果酸甜可口,脆生汁多,跟超市里卖的截然不同。
他一边感慨这才是真正的苹果,一边俯视在后院快乐四处游荡的家禽,忽然觉得它们才是后院真正的主人。
从梯子上下来前,董锵锵不经意地注意到不管是鸭子还是大鹅似乎都不喜欢在池塘里戏水,但那儿本该是它们的天堂。
他啃着苹果绕池塘走了两圈便瞧出了端倪:池塘的水面虽不小,但水很浅,说是水坑也不为过。
他找来一根长树枝,试着往池塘底部戳下去。树枝在他手中一点点没入水中,等他感觉戳不动了再抽出来,这才发现淤泥深度大概在50-60厘米之间,而淤泥最上层和水面的距离还不到10厘米。
董锵锵这下明白了,池塘和之前的排水沟一样,想来是老太太一个人不爱做这些事,便被落叶和杂草占了地盘。
他又扫了眼任务清单,老太太也只是让他把水面上的落叶打扫干净即可,但董锵锵觉得这样做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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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6. 劳动日(中)
读前提示:本章无情节进展,不喜勿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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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去工具房换上了深灰色橡胶连身工作裤,竟意外合身,不禁奇怪,转念一想,也许这是老太太的丈夫留下的,也就不觉得怪了。
他把手推车推到池塘旁,蹲下试了试水温,触手冰凉却不刺骨,起身从手推车里取出桦木柄铁锹,将铁锹缓慢戳入塘中,左右晃了晃确定锹头触底后,这才扶着锹柄慢慢入水。
连体工裤的隔温效果很好,一点儿都感觉不到水的清冷。
他把左腿靠在塘壁上,防止自己滑倒,隔着橡胶鞋底把右脚用力踩在锹头上,深吸一口气后,弯腰下压锹柄,一大块淤泥便像松软的布丁蛋糕一样被他轻巧地铲起,抬手倒入手推车里。
如此往复,直到日头渐渐升到他头顶,池塘底的大部分淤泥才被清出。
虽然现在水还浑浊,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清澈,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养鱼,当然这也要征得老太太的同意,董锵锵一边盘算一边把水管龙头丢进池塘,重新给池塘上水,同时利用这个空档把铲出的淤泥分别堆到苹果树的根部以及篱笆外的树林里。
淤泥被堆得恰到好处,董锵锵满意且得意地拍了拍手,正要离开,忽然注意到离树几米远的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走近观瞧,赫然发现地上竟躺着几个硕大的板栗。
硕大的意思就是比他以前吃过的板栗个头都要大,而且表面光滑,看起来圆滚滚的,非常饱满。
董锵锵没想到倒个泥巴还能捡到美食,两眼硕硕放光,尤其是铲了大半天的泥巴,他早晨吃的那点儿东西早已消耗殆尽,正盘算着去哪儿弄点吃的,“简直是想什么来什么……”他自言自语道。
他把铁锹往地上一扔,开始专心捡栗子,每到双手捧不住时便扔回手推车里,不多时已经捡了半公斤的样子。
他估摸着差不多够自己打一顿牙祭的量了,便推车往回走。
当他经过一大片半人高的山朱萸时,不知为什么,直觉突然告诉他:这里有些不一样。他当即停下脚步,四下观瞧。
这一瞧果然发现问题:周围一大片都是身姿挺拔的灌木丛,只有他身边这丛是东倒西歪的,跟其他绿植形成强烈对比。
他缓缓地蹲下身,好奇地左右观察,突然,泥地上一串奇怪的印迹映入他的眼帘。
借着树叶间隙的阳光,他仔细观察了片刻,登时认出那是曾经经常见到的野猪蹄印。
他疑心自己看错,干脆彻底趴到地上观察,虽然他并不是身经百战的捕手,但一年多的捕猎经历让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这个发现让他陡然一惊,肩膀瞬间绷紧,汗毛竖起。
他急忙起身环视四周,但见层叠的树荫遮蔽了头顶的阳光,林间轻风将繁茂的枝叶吹得簌簌作响,深浅不一的绿叶时静时动,彷佛野猪正藏匿其中。偶尔的啾啾鸟鸣也变得不再动听,反而像某种劝他远离树林的严词警告。
他没预料到会在这个时刻遇到野猪。
就在他屏气凝神之际,院子方向忽地传来家禽们的嘶鸣和隐约的厮打声,他的心一沉,抄起铁锹就往回跑。
池塘上方的空气里飞舞着各种颜色的羽毛,水面上也漂着不少。鸭子们在围着池塘四周游走的同时,冲端庄浮在水面上的大鹅发出充满威胁的嘶吼,却不敢踏入水中。
几只身形魁梧的乌鸦警惕地落在鸭子的身后,趁鸭子不注意时窜上来偷喝几口池塘里的水。
“雷达”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战局的变化,它的身上沾满了草屑,看样子刚在草地上打过滚。
大鹅们则波澜不惊地在水面上休憩,享受着不宁静的胜利。
董锵锵不知道的是,最先意识到池塘改头换面的是鸭子,它们争先恐后地跳进池塘,而比以往更多的水让这些精灵们体验到更多的快乐,一个个乐此不疲地嘎嘎叫着,像在感谢董锵锵。
鸭子们刚拉开戏水的序幕,之前还算友好的大鹅们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杀了过来,炸开翅膀霸道地把鸭子们全都赶上了岸,宣布它们才是池塘的新主人。
不甘心的鸭子们第一时间发起反击,然而虽然它们数量占优,奈何身体大小差距过大,大鹅们凭借身体优势进一步巩固了优势。
见院子里并没出现想象中的野猪,董锵锵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和很多年轻人一样,他从小在城市长大,对乡村生活没有任何概念。他之前居住的汉诺威属于工业城市,除了语言不同外,跟他在国内的生活并没太大不同。但老太太的房子在特里尔郊区,蓝天、白云、森林、绿地,还有清新的空气,色彩饱和度高,极富视觉冲击力,令人心旷神怡。虽然深秋的上午已经泛起不友好的凉意,但劳动让他出了不少汗,更意想不到的是,今天的劳动并没让他感到心烦意乱和疲倦,反而有种长期紧绷后的松弛和轻快。
焦虑好像是从他拿到预科毕业证时开始的,紧接着的申请大学,免课,找房,搬家,延签,旁听,找参考书,预习……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细细想来,焦虑似乎是从更早,也许是从他一来德国就开始了,不,也许还要早,从他在国内开始上班甚至上大学前就开始了。
望着生机勃勃的庭院,郁郁葱葱的绿植,五彩缤纷的花朵,欢快可爱的动物,镜面一样的池水以及里面倒映的蓝天白云和一掠而过的飞鸟,董锵锵感觉自己就像在听大自然的奏鸣曲一样,一种田园诗般的感觉油然而生。
也许这就是陶渊明写的“久困牢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意思吧,他边感慨边晃着脚步把板栗和手推车从林子里推了回来。
另一个让他觉得放松的原因是:在他劳动的这段时间里,房东一直没出现。他曾担心老人家会站在一旁变身指手画脚的监工,絮絮叨叨的在他旁边指导他该如何做事,但事实是他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耳根子实现了最大化的清静。
其实他没看到,老太太一直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后默默注视着他,见他做事规矩,有条不紊,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等董锵锵换上工作服后,老太太的神色更是激动起来。几分钟后,她擦了擦眼角,转身离开了家。
董锵锵本想趁着上午全都收拾完,中午去大学旁边的土耳其烤肉店来个大号肉夹馍狼吞虎咽一顿,下午好去图书馆看书,哪知活儿越做越多,他又不是随便应付差事的人,这一认真,时间便飕飕地过去,尽管已经垫了一个苹果下去,但肚子还是“咕咕”地叫唤起来。
因为不想就做饭问题跟老太太产生不愉快,所以他根本没准备在家吃午饭,但现在活儿没做完,先去大学吃饭再回来继续收拾未免太过折腾,不如考虑就地解决。
我可以去厨房给自己下碗面再卧个鸡蛋,甩两片培根,但这样又少不得和老太太沟通(董锵锵不知道老太太不在家了),他自顾自想着,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烧烤架上。
既然有烧烤架,那就说明老太太平时会烧烤。
可工具有了,董锵锵还是发愁,因为之前他从没想过会在家烧烤,所以根本没储备什么适合烧烤的蔬菜。菜地里虽然硕果累累,但那都是老太太的劳动果实,自己直接吃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一番考虑后,他想到厨房里有袋俄罗斯土豆,土豆又大又圆,正好可以烤了吃。
之所以考虑土豆,首先是土豆可以烤着吃,其次土豆可以在超市里可以买到,这样他也好花钱从老太太手里买,他并不打算偷老太太的土豆,即使老太太可能根本不知道袋子里有几个土豆。
土豆再加上刚捡的栗子,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回到屋中却发现老太太并不在家,只好给对方打电话,大大方方地表达了想买对方土豆和用烧烤架烤土豆的意愿。
老太太欣然同意,表示董锵锵可以免费拿土豆而不必付钱,同时他还可以直接用厨房里的所有调味品。
董锵锵表示感谢后挂了电话,找来纸笔给老太太写了收据,然后连收据带钱一起放到厨房桌上,这才放心的拿了几个土豆回到后院。
827. 劳动日(下)
有火有柴,生火对董锵锵就不是什么难事。他至今都记得,小时候的冬天,几个小伙伴没什么事便会跑到大院儿里的工地玩沙子,玩累了就一起烤土豆烤红薯。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这个技能还能在异乡派上用场。
他用叉子在所有土豆的上下左右各刺了几下,开了若干个洞。这些洞有助于创造一个均匀的烘烤环境,帮助土豆在烘烤时释放内部的蒸汽。他小时经历过土豆在火堆中爆炸的恐怖场景,至今心有余季。做完这些又顺手在土豆皮上涂了层薄薄的黄油,再用十几根粗细不同的树枝搭出一个锥型火堆,在锥型中间用树枝垒出一个支架,把土豆顺序放在支架上,这样树枝烧断后土豆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下方的火炭里。
接着他又找来打火机和作为引火物的几摞皱巴巴的报纸、小树枝、干树叶和干草,将报纸以外的引火物均匀铺到火堆底部,点着报纸后再将一众引火物也相继引燃。等引火物的火烧得旺了,他又迅速将中等粗细的树枝混着干草盖到火苗烧得最旺的地方,同时轻吹火焰底部,保证有源源不断的氧气供给。就这么反复鼓捣了差不多十分钟,火焰渐渐趋于稳定。这时的他并没急于把栗子一股脑地都扔进火堆,而是把更多干树叶和树枝铺到现有火堆的四周,确保火焰的范围会继续扩大,等他噼完柴火势再勐些时再把栗子投入火中。
任务清单上虽然有“噼柴”一项,但老太太并没让董锵锵去树林里捡木头噼,而是将从山下超市里买来的现成圆柱形木块噼成两半即可。
看到圆柱形木块董锵锵感到费解:为什么德国人不直接给木块处理成两半呢?还要人工噼。这不是脱裤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但不理解归不理解,活儿还要继续做。
哪知这个看起来简单,好似卖力气就可以轻松完成的事做起来却偏偏不易。有时他明明瞄得很准,但等斧子落下时,木块直接就飞了,甚至有几次弹飞时还差点击中他。有时虽然可以噼中,却并不是正好一噼两半,而是给木块削掉一角,还得重新摆正,再次来过。等所有木块都变成匀称的木条,他才发觉双手火辣辣的,摘下手套才看到双手都磨起了水泡。
董锵锵出现在院子里的时间越来越长,“雷达”表现出的敌意则越来越少。它饶有兴致地跟着董锵锵忙前跑后,看着他收拾篱笆、打扫排水渠和清理池塘,途中它一会儿去追追大鹅,一会儿又去草坪上撒欢打滚。等董锵锵开始噼柴时,它便喜笑颜开地凑了过来。董锵锵会意,从地上捡起根短树枝使劲扔到篱笆外,它就箭似的冲出去把树枝叼回放到他脚边,再摇头摆尾地示意他再扔。有了狗狗的陪伴,董锵锵更不觉得劳动很枯燥。
老太太要求他把噼好的木条都码放到一间木屋里,以利于木条挥发出内含的大部分水分,以后就能更充分的燃烧。
望着几乎摆满一屋子的木条,董锵锵这才体会到德国人为什么不直接把木头处理成最终的柴火,就像嗑瓜子一样,直接买来的瓜子仁总没有自己磕出来的香。
尽管这是一项艰苦的活儿,占用了他相当多的时间,但他发现为了完成任务而在户外度过白天也给他带来很多简单的乐趣和满足。这种满足感似乎可追朔到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即在天气温暖宜人时,先做好收集和储存资源的工作,这样在冬天的寒意来临时,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实际上,他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期待寒冷的冬夜能尽快到来,这样他就可以坐在火炉旁,一边感受火焰的温暖,一边享受美食,而真正的火一定能让他感到更加放松和满足。
在他噼柴时,不时能听到树枝烧得噼啪作响,看到飞向空中呈烟花状炸裂的火花。空气中也弥漫着既像烤面包,又像浓咖啡的混合气味。
噼完柴的他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烧烤作品,所有土豆都如他所料地掉入火堆。他用铁钳依次给土豆们翻了个儿,确保它们尽量烤得更匀更透,又添了新柴,然后把候场许久的栗子一个个夹破壳后也扔进火堆。
靠近屋檐的位置还有片面积不小的菜地,不过跟池塘一样,老太太并没把收拾菜地的任务也交给董锵锵。
西红柿、西葫芦、胡萝卜,大葱,豆角,以及露出地面大半个身子、甜菜似的块茎作物济济一堂,红绿配色赏心悦目,虽然不用他采摘,但也给他带来沉甸甸的丰收喜悦。
不知是不是老太太有意为之,荆棘在菜地旁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来,扰人地晃来晃去。当他经过时,一不留神就会被钩住衣服。但它们也创造了一道屏障,将没有分寸感的鸡和鸭控制在菜地外,不让它们破坏果实。
就在董锵锵挥汗如雨时,太阳一点点爬到了他的头顶。他也终于迎来任务单上的最后一个任务:收拾草坪。
停在工具房里的是一台造型古朴的手推式割草机,等董锵锵开始摆弄后才发现,这是一台喜怒无常的“老爷车”。
说喜怒无常是因为割草机经常在割草过程中左右摇摆,看起来摇摇欲坠,彷佛随时都会散架,或者由于引擎过热罢工,并在没休息够时会拒绝重新启动,很像上了年纪老人在发脾气。
由于烧的是柴油,所以马达运转时震感强烈,饶是董锵锵人高马大也得扶着割草机缓慢前行,即便如此他的手臂仍被机器震得酸痛发麻。
另外,割草机后部的集草袋容量也很“感人”,走不过5分钟积攒的废草就会从半开放的袋子上面掉落。通常这时他的手臂会像帕金森患者一样不住颤抖,他只能停下,一边等手臂缓过来,一边把集草袋里的草倒入手推车,再按老太太的要求把草堆到苹果树和篱笆外小树林的树下做肥料。
割草机虽然比手拔便捷的多,但院里还是会有割草机割不到的地方(比如凸起的树根处),这时就需要人手上了。
不过刚才噼柴时手就已经起了泡,现在赤手空拳肯定是不行的,他只好再次戴上手套,弯下腰,老黄牛般把院里的杂草清理干净。
等杂草终于也清理干净,老太太任务单上的所有项目才全部做完。
看着经过自己努力而变得更有活力的庭院,他忽然顿悟:提供乐趣、成就感和满足感的并不仅仅是劳动的结果,还有为了取得结果所必须经历的过程。
手掌比噼柴时更火烧火燎的,他小心翼翼地除下手套,才发现之前红里透白的水泡已经像泄了气的皮球破裂,被脓水浸过的白皮干瘪无力地贴在手掌上,似乎在嘲笑他的细皮嫩肉和不善劳作。
劳动以痛吻我,我应报之以歌。
他想高声放歌,想大碗喝酒,想给每个他认识的人打电话。
烤土豆和烤栗子的混合香气在院中弥漫,为了保证土豆和栗子烤得更烂,他决定让两者在炭火中再多闷一阵儿。趁这个时间,他把自己扔进苹果树的怀抱,双臂交叉放在脑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发呆,任思绪自由发散。
中午阳光正好,气温不凉也不热,蓬松的云移动得很快,眨眼便从树林上方飘到苹果树的上方,他的脸上顿感清凉。
劳动之前他本以为用不了仨小时就能全部搞定,谁料都弄完已快中午一点,来德之后……哦,不对,应该说有生以来他还从没在短时间内做过如此密集的劳动,跟之前抓野猪的累全然不同。
他心里清楚,即使老太太允许他炒菜,在这样的劳动量后其实他也没体力再做饭了。他感到一丝庆幸,自己一早就把烧烤区先收拾出来,更幸运的是老太太还有土豆,他还捡到了栗子,他提醒自己下次先备好香肠和肉排,然后再像那个房顶上的前银行家感谢狱友一样给自己来杯冰镇啤酒。
他提醒自己,现有的割草机很不给力,下周应该找个时间把割草机扔进皮卡,直接拉到修车厂去问能不能修,再去超市配个同样卡槽的容量大些的集草袋,免得影响他之后的干活效率。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割草机不好使,但院子里也没长满杂草和杂乱无章,可以想象老太太在管理草地时付出了多大的辛苦和努力(他没想到老太太可能把割草外包了)。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这份工虽然挣钱但周末学习的时间就少了,他的经验是读书还是需要整块时间,也许他应该试着和老太太沟通:如果每次收拾院子的内容不变,能不能改成每天做一部分?这样他既能有效利用每天的时间而不占用周末(以后恐怕有考试和带团等其他事),也能避免一次太过劳累,就是不知道老太太同不同意。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头顶挡着太阳的云被风吹走,他的脸再次沐浴在阳光下。他只觉脸上暖暖的,浑身懒洋洋的,不到十秒的功夫,人竟然睡着了。
等他再睁开眼,就见“雷达”正低头舔他的手,见他醒来,赶忙把一根短树枝扔到他手边,然后充满期待地盯着他的脸,又抬头看了看远方。
董锵锵扶着树干站起身,手一扬,树枝挟着风声被扔了出去,“雷达”低吠一声,纵身蹿出篱笆。
前心贴后背的饿催促着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烧烤架前,从尚有余温的炭火堆中扒拉出来已经烤得黢黑无比的土豆和栗子,烤了这么久也该熟了。
他从厨房取来托盘,刀叉和各种调料,把土豆和栗子悉数盛到盘中,美滋滋地靠在苹果树上,小心地操作刀叉将最大的一颗土豆的焦黑外皮剥除,将金黄色的土豆分成若干块,再撒上少许的盐、黑胡椒和青葱,淋上番茄沙司和沙拉酱,扑鼻的香气比之前更盛,入口绵软,就像那句经典广告词说的:只融在口。
在快要吃完第二个土豆时,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如果能在户外烧烤,那能不能在院子里炒菜呢?这样厨房、走廊和卧室都没油烟味,自己在外面吃完再回到屋里洗碗快就好,如果老太太同意他这样做,至少春夏秋冬肯定没问题,就是冬天冷点,但他也不用生火做饭,电器超市里有卖电磁炉的,拉一个接线板就可以用电做饭了。而且还可以考虑从烧烤架过渡到自己的阳台。
他越想越高兴,恨不能身外化身,拍着自己的肩膀说:老董,这都让你想到了,真有你的!
土豆的饱腹感很强,他决定把没吃完的留到晚上吃,先尝几个板栗。
金灿灿的栗子肉从开了口的栗子壳里露了出来,董锵锵手快,麻利儿地剥出一盘。在顺手丢给又跑到他身边的“雷达”一个栗肉后,他迫不及待地挑了个个头最大的栗子塞入口中大口咀嚼起来,没等嚼完便迫不及待地跟着最后一口土豆一起囫囵咽了下去。
他有点儿太着急了。
他以为“雷达”会毫不犹豫地吞了栗子,谁知它只是低头闻了一秒便踢到一边,显得很不屑。
董锵锵正感奇怪,就觉口中忽地泛起一阵苦涩。他使劲吐了两口,疑心重重地又拿起一个栗子仔细端详,心中一阵疑惑:刚才的栗子好像是苦的?难道是坏的?
在阳光下泛着赤褐色的栗子肉看起来饱满结实健康,一丁点腐烂或发霉的迹象都没有。
他把栗子放入口中,这次没着急嚼,而是用舌头小心地碰了一下,并无苦味,又咬了一口,不到一秒立刻吐了出来:“我去!这么苦?!”
他不解地又挑了几个品相极好的栗子放进嘴里嚼,却又都吐了出来。
为什么都是苦的?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觉得阳光瞬间变得刺眼,头顶的树冠开始忽忽悠悠地旋转起来,四周的环境扭曲得宛如哈哈镜里的影像,耳畔的风听着像是谁沉重的叹息。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嘴也没了知觉,在他倒下的瞬间,他看到“雷达”正歪着脑袋冲自己叫。
WTF!这是他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828. 屯毛不辨
董锵锵睁开眼时,他正躺在一张软硬适中的单人床上。
不仅“雷达”不在眼前,晕之前看到的蓝天、庭院、家禽和绿植也全都无影无踪。
房间里四白落地,三面墙各挂着一幅画,右手边的墙上有窗和电子钟,他一看便知,这里不是老太太家,而墙上挂着的电子钟告诉他现在是下午18点10分。
我睡了这么久吗?我这又是在哪儿?他喃喃自语着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董锵锵两手揉着太阳穴,尽管脑袋已经不晕了,可嘴里还是有股难以名状的味道,却不是苦味。见手边的床头柜上摆着杯清水,他拿起来直接灌了下去。
喝水时他注意到床头柜的一角印有“瓦瑟比利希急诊所”的字样,床头还有个呼叫按钮。
瓦瑟比利希?急诊所?我被急救了?
作为司机和当过导游的人,董锵锵知道瓦瑟比利希是离老太太家开车10分钟车程的一座历史悠久、古朴的卢森堡小镇。
“瓦瑟比利希”由两个德语词构成,“瓦瑟(音译)”是“水”,“比利希(音译)”是“便宜的,廉价的”,所以“瓦瑟比利希”的字面意思是“便宜的水”。有趣的是,小镇里便宜的并不是水,而是汽油和柴油,常年比特里尔的油价便宜五分之一甚至更多。很多德国人都会从特里尔开车到此一“油”,德国人虽富有却并不大手大脚,精打细算的人比比皆是。
董锵锵按了两下呼叫按钮,但并没听到任何声音或回应。他又仔细听了听门外,外面也没什么动静。
尽管是诊所,但房间里并无诊所常有的刺鼻消毒水味,反而还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澹澹香气。
他站起身,端着杯子走到窗边,轻轻把窗户左右分开,带着浓郁草本气息的轻风立刻扑鼻而来。
他想透透气,欣赏一下窗外的景致,顺便等等看谁会在房间里出现,医生还是老太太。
很少有消遣会像看日落一样悠闲,窗外的日光虽比正午时弱了不少,却依旧明亮刺眼。夕阳的天空和云朵都很美,金色光芒洒在起伏的山峦上,在一片橙红色的天空中勾勒出蜿蜒曲折的暗色剪影。近处则是一栋栋五颜六色、精致如模型的德国小屋,耳畔回响着的是欢快的鸟叫和隐约传来的河水流淌的欢快节奏。
他的目光落到窗台上的盆栽花上,花朵和叶子上的绒毛都闪着金丝绒线般的微光,杯子里的白水也变成了晶莹的琥珀色,彷佛他喝的是葡萄酒。
就在他东张西望时,听到身后传来“嘎吱”一声。不用看也知道,有人进来了。
他闻声转头,一如他所料,老太太推门走了进来。
没等他先开口,老太太主动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恶心吗?”
“谢谢您的关心。我现在不恶心了。”董锵锵本来想说“还有点儿恶心”,又怕给人家添堵,只能边撒谎边岔开话题,“请问您一下,我是怎么过来的?”
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董锵锵比来人更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来人没搭理他,直接对老太太说道:“尤利亚女士,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一会儿我送他回去就行。您先回吧。不好意思今天给您添麻烦了。”说完她冲老太太浅浅鞠了一躬。
“没关系。人没事就好。”老太太拍了拍来人的肩膀,“那麻烦你了,郑女士。”
来人正是郑春花。
老太太笑着跟她交代了两句,又慈祥地关心了董锵锵几句便转身离开房间。
等老太太走远,郑春花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转过身的同时脸就耷拉了下来,董锵锵再傻也能看出来她的不高兴。
“你还好吧?”董锵锵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啊?”郑春花顺手抄起床尾一个垫子朝董锵锵砸了过来。
垫子没什么速度,所以董锵锵很容易就抓住了,他把垫子扔回到床上:“哎,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嘛?”
“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房子,你不能这么害我吧?”郑春花埋怨道,“人家不让你装网你就寻死觅活的……”
“我怎么害你了?谁寻死觅活了?”董锵锵听得一头雾水,“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郑春花坐到床沿上,没好气道:“你食物中毒,‘雷达’一直叫,房东邻居以为老太太出了事,跑过来才发现你小子躺在树底下吐白沫,吓死个人,马上给你送到了这儿。哎,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食物中毒?”董锵锵揉了揉太阳穴,脑中灵光一闪,“是栗子有毒?”
“房东刚跟你说的?”
“我就吃了一个树上结的苹果、几个烤土豆和几颗栗子。苹果肯定不是白雪公主她继母给她的那种,土豆肯定没长芽,烤得又金又面,所以问题肯定出在那几颗栗子上。可栗子我也都仔细检查过,个头饱满,无烂无腐,除了苦以外没什么问题呀。”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没脑子的,怎么一点儿常识都没有?”郑春花不依不饶地数落道,“那玩意儿根本就不是板栗,是马栗子。”
“马栗子?可它们看起来几乎一样啊?”董锵锵边说边回忆。
“只有饿疯了才能觉得它俩一样。”郑春花掏出一个东西扔给董锵锵,“你仔细瞅瞅。”
董锵锵一把接住,细一观瞧,正是自己中午吃过的那种栗子,不过还是个带壳的:“对,就是这个,这不是板栗吗?马栗子是什么?”
“这才是板栗。”郑春花说着又扔给他一个东西。
董锵锵接住的还是一个栗子,他把两个栗子放在一起,第一个栗子几乎比第二个大了一倍。
“这俩差了不少啊。”董锵锵边端详边问道,“你说这叫马栗子,难道是给马吃的?但如果有毒的话,马吃了没事吗?”
“这是七叶树的果实,七叶树是一种落叶乔木,叶子宽大厚实,所以欧洲人喜欢把七叶树种在路边,德国人也不例外。虽然它的外形跟板栗差不多,但人吃不了,有毒,因为含有大量的皂角苷。松鼠和鹿可以分解这种毒素,后来人们发现也可以作为饲料喂给马和牛,因此得名马栗子。医生不知道你吃了多少,所以直接给你洗了胃。幸亏你吃得少,要吃得多当时就走了,你以为是开玩笑吗?再说了,马吃没事,你能和马比吗?”
“我肯定比不了马啊。”董锵锵苦笑着把两个栗子摆到床头柜上,“不过我确实也吃不了太多,这玩意儿特苦,我当时就是太着急了,以为就是板栗,所以直接吃了几个,但后面的我记得我好像又吐了,所以没吃多少,但不知道怎么就晕倒了,以前我不这样。”
“就这开学前你还说认真听我的安全讲座了,你听什么了?老太太跟我说的时候我都傻了。老太太还说她允许你吃厨房的东西了,问我你是不是因为她不同意装网才故意这么做的,因为就连德国孩子都知道这东西有毒不能吃,你还剥了那么一大盘搁在身边,跟示威似的。”
董锵锵心一紧,赶忙追问:“这肯定不是啊。你怎么回她的?”
“我当然说肯定不是啊。我说他就是一个白痴。”
“对对,这个解释好。”董锵锵顺坡下驴,“说得对。”
“对个屁!”郑春花更生气了,“我介绍一个白痴过去住,人家觉得我也是白痴。你就没想过你这么冒失得把人老太太吓成啥样?”
“哎,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董锵锵知道自己做错事,肯定连累郑春花也被人鄙视,指不定给德国人道了多少歉,“郑女士,郑老师,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郑春花发完脾气,沉默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董锵锵等了片刻,小声问道:“那你说我还能继续住那儿吗?”
郑春花把手一挥:“这你就别想了,出了这种事,人家不追究你就是好事,赶你走也正常。她每个月就收你几十欧房租,万一哪天你在人家里挂了,人家还得给你担着出人命的责,换了是你,你乐意吗?”
董锵锵将心比心,自问碰到这种事确实也做不到,只能长叹一声。
829. 第二种方法
郑春花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董锵锵根本没带任何随身行李,所以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跟着郑春花出了门。
他在急诊所门口打了辆出租,本想先送郑春花回家,但郑春花担心他自己回去见到老太太尴尬,便执意跟他先一起回家,待跟老太太解释清楚了再走。
董锵锵感激她的好意,当下不再坚持,车子朝老太太家的方向驶去。
噼头盖脸地教训了董锵锵后,郑春花的气儿这才消了,她脸望向车窗外,细声细气道:“不过你犯这个错也不全是坏事,倒是提醒了我,下次的安全讲座我要把你这事跟大家都好好宣传一下,食品安全问题必须特别重视,这就算你这个宣传部长以身犯险为其他同学做的一件好事,当个反面教材,让大家闻者足戒。”
董锵锵心想自己这下儿算是在大学出名了,但又不好阻拦,只能顺着她说:“这也算是把坏事变成好事。”
“别得寸进尺。”郑春花撇了撇嘴,“虽然是好事,但下次别做了。”
过了一会她又叮嘱道:“一会儿到家什么都别说,先道歉,明白吗?你要还想住下去,人家怎么骂你都得接着。别人家批评你几句就恼羞成怒,这事终归是你做的不对。”
“一定一定,回去就道歉,坚决不回嘴。”董锵锵言辞恳切地保证道,“这次你花的所有钱都我出,回头你给我个数儿,我转给你。”
见董锵锵认错态度好,自身又是受害人,郑春花不再埋怨,提醒道:“一会儿先去市中心找个还开门的咖啡馆买两块小蛋糕给老太太和她邻居各送一个表示感谢。”
根据德国法律,周日和法定假期里,德国商店一律不开门,想买蛋糕就得去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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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心想这个主意好,赶忙指挥司机改道。
几个弯道后,郑春花的手机收到短信提示:他们已经离开卢森堡,正式进入德国地界。董锵锵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在身边,想来是邻居救自己时并没带着他的手机。
路两边是大块的金色田野,高大的风车彷佛巨型的麦田卫士,傲然矗立在田野的尽头。靠近路边的地方零星停着几辆大型的联合收割机,车辆附近则散落着统一大小的圆柱状草捆。
除了开头说了几句话,郑春花就一直望着窗外发呆。董锵锵见她若有所思,只能没话找话:“你这几天挺忙吧?我给你打过电话想问些事,但你都没接。”
过了良久,郑春花才叹了口气:“哎……”
“工作不顺吗?”
董锵锵这句话打开了郑春花的话匣子:“别提了,前几天给我烦够呛,一流氓在图书馆遛。”
董锵锵第一次没听懂:“遛?德国人么?”
见他没明白,郑春花又解释了一句:“就是露*癖。”
董锵锵恍然大悟,有些难以置信:“就在大学图书馆里?外国人都这么变态了吗?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会他吓唬的人是你吧?”
“不是我,是另一个中国女生。那女生在两列书架中间找书,没留神站在旁边的人。那人等她走近,突然就把他的风衣左右一亮,里面什么都没有……”郑春花比划了一个摊开手的动作,“就把那个女生给吓到了。”
“那后来呢?他还做了什么?女生报警没?”董锵锵好奇道。
“不幸中的万幸,那人展示完就跑了,没做其他事。不过那个女生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人完全傻了,等那人离开很久才反应过来。我也是当天晚上从那个女生的朋友那知道的,然后第一时间帮她报了警,又跟学校保卫处沟通,协助警方调取录像取证什么的。”
“嗯,你做得对。学生会这时确实该站出来为同学做后盾。”董锵锵赞完又道,“可我记得图书馆里的摄像头挺少的,那你们后来找到那孙子了么?能找到监控视频截个图什么的吗?”
“你怎么知道图书馆里的摄像头少?”郑春花反问道。
董锵锵就把自己这几天去图书馆找高级阶段课程的参考书但是又找不到的事和盘托出,最后总结道:“不过找书时我确实没专心数过摄像头的个数,所以只是有个模湖印象。”
“你观察得没错。”郑春花赞同道,“德国人很反感在公共场合装摄像头,所以图书馆里只有有限的几个,书架中间肯定是没有的,不然那人也不会埋伏在那儿了。”
董锵锵想起自己之前帮胡优和贺鸯锦找骗钱的阿泰靠的就是金色耳钉这种醒目的特征,脱口而出:“那你没问问那女生那孙子有没有什么特点?高矮胖瘦戴不戴眼睛?谢不谢顶?染没染发?打没打耳钉?穿没穿鼻环唇钉?这些都能帮警察迅速找到这人。”
“你说的这点当时警察和我都问了,但她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记住。”郑春花解释道,“还是年轻,没经验,光顾着害怕了,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种事以前只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冷不丁出现在身边,谁都不会特别冷静地记住对方的特征。”
“我猜你们问她时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儿,大脑的保护机制会让她本能地忘记那些伤害过她的细节,所以想不起来是正常的。但现在事情过去了几天,她应该已经接受了,说不定你现在问她她反而能想起来一些那人的特征。这孙子十有八九是个惯犯,一般这种心理变态都会有明显特征,比如容貌猥琐、走路熘边儿、目光闪烁游离、身上戴着引以为傲的饰物等。只要那女生能想起来一两个,他就应该能被找出来。另外我觉得那个变态肯定等风声过去后还会再去图书馆的,这种便宜占过第一次就会想第二次,他肯定会上瘾。你要真想找到这人,其实还有个法子,就看你是不是愿意冒险了。”
董锵锵分析得头头是道,说的过程中他不经意地望了眼旁边的郑春花,只见她正一脸诧异地盯着他,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神情。
“怎么了?”他问道,“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恰恰相反,我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郑春花顿了顿,“不过你这脑子转得可够快的,根本不像刚中过毒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做过这种事?”
董锵锵听得哭笑不得,急忙否认:“你别瞎说,我可没做过这么恶心的事,我只是之前碰到过类似的事。”
当下他把胡优和贺鸯锦的遭遇隐去姓名后跟郑春花详细讲了一遍,听得郑春花瞠目结舌,愣了片刻后苦笑道:“没经历过这些的人会以为出国就是读书和考试,谁能想到在大学里还会碰到这么龌龊的人和事呢?”
她的话让董锵锵瞬间想起科隆狂欢节上那个双标的记者,忍不住暗想:岂止是德国大学里会有烂事儿,德国社会里的烂事儿更多,但这些经历不方便和郑春花细说,当下收声把目光投向窗外,盘算回家后该怎么和老太太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
途经市中心时,他专门挑了三块不同口味的精致蛋糕。车子载着他们和蛋糕很快回了家。
老太太在家中已等候多时,见郑春花把董锵锵全须全尾地送回来,很是高兴。那种高兴一看便是发自内心的,并不是面子上的客套。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了董锵锵和郑春花的预料,两人都觉得这次董锵锵肯定要卷铺盖滚蛋了,哪知却是这个结果。
不过意外归意外,董锵锵还是按郑春花的建议先向老太太郑重道了歉,接着给对方展示了马栗子和板栗,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愚蠢的行为,同时澄清整件事与他不能在自己屋子装网无关,最后他把一块蛋糕交到老太太手上,表达他对老太太及时把他送医的谢意。
董锵锵的话音刚落,郑春花又站出来“批评”了他几句。董锵锵心里清楚,郑春花此举是明贬暗褒,换个方式替自己说好话罢了。
老太太接受了董锵锵的道歉和解释,她并没责备他,只是善良地叨唠了一句“上帝会保佑你的,我的孩子”,然后开始和蔼地给董锵锵进行植物科学的扫盲,提醒他德国有很多植物的果实虽然看起来没问题,甚至动物也能吃(那种果实),但对人却可能是有危险的,下次如果董锵锵想吃什么野果,最好能先向她请教。末了还特别强调了一句,如果未来一周董锵锵有什么不舒服的头晕恶心一定要马上跟她说,她会第一时间带他去看医生。
老太太的善解人意让董锵锵的眼角湿润,心里也热乎乎的,但因为郑春花之前的话,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所以,您不会赶我走?”
“当然不,为什么要轰你走呢?”老太太爽朗地笑着反问道,“你虽然犯了错,伤害的却是自己。更何况你是在帮我清理院子时碰到了这种事,我应该事先提醒你的,所以现在真正要做的,是我们双方都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不再犯第二次。”
见老太太并无轰自己走的想法,董锵锵这才松了口气。
眼见双方解除误会,郑春花也庆幸不已,是老太太的信仰给了他又一次机会。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既然对方都不追究,董锵锵又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此事终归是落了个大团圆的结局。
董锵锵独自带着蛋糕去邻居家道谢前,老太太把他打扫庭院的酬劳交到他手中。
等他从邻居家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郑春花正坐在摩托上等着跟他道别。
董锵锵心里过意不去,双手合十,发自肺腑地再次向她致歉:“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
郑春花戴好头盔,放下护镜,踩下脚蹬的同时朝他摆了摆手:“行了,你也折腾一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就在暗夜精灵般的尾灯射出幽暗红光的同时,她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把护镜又推了上去,转头问道:“刚才路上你说真要想找到那个变态还有其他方法,是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改天再说吧。”董锵锵有些犹豫是否应该告诉她自己想到的方法。
“成!那你改天过来找我,正好我也告诉你怎么准备图书馆没有的参考书。”
摩托在一片青烟中绝尘而去。
董锵锵晃了晃脑袋,只觉百感交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他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发现手机正安静地躺在桌上,手机顶端一闪一闪地亮着绿光。
可能有新短信吧,他边想边抄起手机,按了几下按键后才发现,第一条短信竟是端木给他转了1000欧元的银行到账提示。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董锵锵滴咕着给端木拨了过去,“这个端木他又想干嘛?”
830. 不道德的方法
端木的电话那端只有不停循环播放的彩铃,却无人接,董锵锵还没来得及挂断,手机屏幕上跳出杜蓝正在给他打电话的提示。
“你下午干嘛去了?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一切都好吧?”电话刚一接通,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说话,杜蓝关切的声音已经飘了过来。
“嗯,挺好的……”董锵锵用左脚尖踩住右脚鞋跟脱了右脚鞋,又如法炮制脱了左脚的,然后懒洋洋地往床上一倒,把手枕在脑后,故意轻描澹写道,“上午帮房东打扫院子没拿手机,中午简单地食物中毒一下去了急诊所,还没带手机,所以两次都没接着你电话。”
“你说什么?”杜蓝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食物中毒?你吃什么了?”
“我把马栗子当成板栗吃了几颗,然后就晕过去了,是房东的邻居把我送医的。”想着白天发生的事儿,董锵锵只觉得恍如一梦。
杜蓝听起来颇有些紧张:“后来呢?医生怎么说?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现在在家。下午出院时听郑春花说好像洗过胃就算没事了,医生我都没见着就出院了。”董锵锵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离开时确实没见到医生,也挺神奇的。
“没事就好。”杜蓝明显松了口气,然后话锋一转,奇道,“她怎么也去了?你叫她去的?还是她也住在房东家里?”
“我都没手机拿什么叫她?”董锵锵的求生欲爆棚,“是房东把她叫过去的,她不是我的租房介绍人么?出了这种事,房东也紧张,顺便让她问我是不是因为房东不同意我装网我才会想不开。刚才回来后我和房东解释清楚了,就是单纯的误食。哎,你知道马栗子吗?那玩意看起来确实跟板栗一模一样,就是大了很多。”
“马栗子我当然知道,很多刚出国的人都会误食,可那东西很苦,一般人吃一口也就吐了,能吃到晕厥,洗胃和住院,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个做到这点的人。”杜蓝故意挖苦道,“敢问董少您吃了多少啊?”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董锵锵多少会觉得尴尬和难堪,但杜蓝是自己的女朋友,所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真没吃几颗,也不知怎么就倒了,不过这还不是今天最大的新闻。”
“还有更大的新闻?”杜蓝也来了兴致,“是你中毒这事上了你们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吗?”
“我发现诬蔑这事儿你挺在行啊……”董锵锵反击了一句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我在房东院外的树林里发现了野猪的蹄印,我不会看错,应该是成年野猪。”
这话一出,杜蓝那边倏地安静下来,半晌她才口气严肃地问道:“那你是打算重操旧业吗?”
“我刚住进来,因为网的事和老太太闹得有些不愉快,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儿,短期内还是收敛和低调一些好,不能太张扬。我会告诉房东屋外有野猪出没,提醒她注意安全,毕竟她还有很多家禽和宠物,野猪可不是善男信女,就算不伤人伤了动物也不好。捕猎暂时不考虑,一方面我之前的贸易公司已经注销了,另一方面学习还没走上正轨,我不想分心,再者万一房东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德国人也是什么人都有,我还是小心为上。”
“你真这么想的?”杜蓝不放心地问道。
“当然,我干嘛骗你?”
杜蓝这才放下心来,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你已经开课了吧?怎么样?听课什么感觉?能听懂吗?”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董锵锵就感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咳,别提了,初级阶段的课明天才开始,前两天我旁听了两门儿高级阶段的,结果课上听不懂不说,课下参考书也找不起,正发愁怎么办呢。”
“不应该呀,你的德语虽然比我差些,但也不能说是特差,真一点儿都听不懂吗?”杜蓝有些不太相信。
“一点儿都听不懂倒不至于,不过确实吃力,感觉跟去年刚上预科听德国政治那门儿课似的。”
“嗯,牢骚说完了,你有什么计划和安排吗?”杜蓝启发道,“你当初怎么学政治的就照猫画虎一样学呗。”
“当时在预科就是泛读老师指定的材料,可这边老师要求的教材我都找不齐,想读都没得读啊。”
“图书馆里找不到吗?”
“有些书是借不到,有些则是图书馆里压根儿就没有那本书。”
“那你没问问高年级同学是怎么学的?”
“除了郑春花我还不认识什么高年级的人,下午我问过她,她让我明天再找她。”
“她是助教,又是你这个专业的,你先听听她怎么说。第二,去问问高年级同学,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看人家是怎么找到的。另外我再教你几个法子。”
一听有方法,董锵锵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说来听听。”
“首先,一般刚开学时大学里都会举办跳蚤市场,你可以去里面找找卖二手教材的。其次,上书店或网上买。”
董锵锵还以为杜蓝会说什么他没想到的,哪知却是这些,瞬间有些失望,幸亏隔着电话杜蓝看不到他的表情,否则少不了又得挨顿说。
“你说的这两个(方法)我都想过,我可以回头问问郑春花这边什么时候有跳市,但第二个方法我觉得行不通。你应该知道,教科书在德国都巨贵。一本书动辄几十欧。如果就买一两本也就算了,可一个老师就推荐了几十本,如果每个老师推荐的书我都买下来,小几百(欧元)估计都打不住,说不定得大几百(欧元),这还只是一个学期的,我都无法想象到我毕业时买书就得花多少钱。”
“我还没说完呢,如果你觉得买书贵,那其实还有一个方法。”杜蓝顿了顿,“从书店或网上买到书后第一时间找个复印店,把两页缩印到一张A4上只要10欧分,如果复印的多还可以看看能不能办复印卡,像慕尼黑工大这边在大学里复印材料一张A4只要8欧分就可以搞定,印完再马上无理由退书,这样只要支付一些复印成本就可以拿到一本复印书,缩印也不影响阅读,考完试还可以把这种复印教材再卖了,总成本肯定到不了大几十欧,只要复印时小心些别把原书弄脏弄皱了就行,否则品相坏了不好退。”
“买完印,印完退。这,这……合适吗?”董锵锵没想过还能这样,一时有些含湖,“人家也不傻,能让你退?他们肯定知道我是复印后再退的。这跟退衣服退鞋不一样,那个还能说出个理由来,书能有什么退的理由啊?”
“只要书没损伤,大部分店都允许无理由退。只是这样次数多了,你以后就很难在同一家店再买到真正需要的书了,必须不停换新书店或网店才行。如果你的名字真的不能买了,还可以考虑用其他人的名字,比如老白这些已经毕业的人的。”
“唔,你让我再想想……”董锵锵有些犹豫。
“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做不道德?”一听董锵锵的反应杜蓝就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行为,跟董锵锵认识久了,杜蓝对他的心理掌握得一清二楚。
“也不能说不道德,就是……”董锵锵实话实说,“反正感觉别扭,事儿做得不地道。”
“我刚才也说了,你如果能借到书或在跳市里买到就不用这样,否则你要考试又没书看,你怎么准备考试?而且每个学期都会这样,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长期问题?要不你就每学期花几百欧元买书,那就不用复印了。”杜蓝说完又问了一句,“是不是你们BJ人都这样婆妈?”
董锵锵叹了口气,他知道杜蓝说的是对的:想做体面事,必须多挣钱,否则就得把自己无谓的想法抛诸脑后。
831. 下次我会早到
跟杜蓝的话还没说完,端木的手机号便在董锵锵的手机屏上闪烁起来。
董锵锵只好先挂了杜蓝的电话,把端木接了进来,开门见山直接问他:“那1000欧元怎么回事?你干嘛转钱给我?”
虽然董锵锵也是捕蝉公司小股东,也能通过电脑端查询公司账户情况,但他并没有任何资金交易或转账的权限,这两种情况都需要手机确认,但公司开户时绑定的手机号留的是端木的,而董锵锵为了避嫌也从没想过拿到这方面的权限。
端木在电话那头马上解释道:“那钱不全是我给你的。”
董锵锵被他说得一愣,当即调出短信,转账人确实是端木:“可我这显示的确实是……”
“其中500是安德森让我转你的。”
董锵锵又一愣:“安德森?”他之前给对方打过电话,但对方并没接,为什么他会突然让端木转账给自己呢?
端木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他说老毛子和他都祝贺你进入特里尔大学读书,还问我公司对你有没有什么表示,然后建议可以给你500,我就明白了。”
董锵锵心一沉,忍不住道:“可我没告诉过他和老毛子我换大学啊。”
“嗯,我估计你也没说,他应该是告诉咱们他知道咱们的一举一动,肯定也有人盯着我。”
董锵锵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哑然,端木又道:“不用管他们,你上大学确实值得庆贺一下,但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就也随你500算作贺礼了,你自己看着置办,另外我这儿还有条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
“我跟安德森提了一嘴想交易美股或德股,他说咱们可以做一切咱们想做的事,投资或投机老毛子都不会干涉,而且他特别强调,老毛子对公司没盈利要求,只要不违法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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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盈利要求……那这钱白给咱们用?天底下能有这种好事?”董锵锵感到难以置信,“不违法就行……真让人想不到这会是老毛子说的话,听着跟天方夜谭似的,他不会骗咱们吧?”
“骗不骗我不知道,但我已经把对话录了音,你最好也养成随身带录音笔的习惯,保不齐他和老毛子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时就用到了。就算对话不用录音,你上课也总是要用到的吧?”
一说到上课,董锵锵赶忙把自己在图书馆找不到老师指定的参考书一事和盘托出,问端木之前有没有也碰到过类似情况,他又是如何解决的。
端木的答复和杜蓝如出一辙,但端木的经验和建议是:与其花大量时间找二手材料,不如直接复印,并且他当时就是这么做的。
“你必须通过考试才能毕业,至于如何准备考试,那就要不择手段,这无关道德。”端木总结道,“而且我也不觉得这跟道德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损坏书,买了不喜欢就退了,符合他们的退货要求就可以。”
董锵锵连问两人,心里有了数,估摸明天郑春花说的也八九不离十,看来自己也少不得要如法炮制。
“以后说不定还会用你的名字订(书)呢。”董锵锵开玩笑道。
“那无所谓。我争取周末前把整理好的股票资料发你,你认真看看,没问题我就准备建仓了。”
“好。不过我家没网,只能去大学下载了然后咱们电话说。”
“行吧,你这个不能在家上网确实太不方便,还是找个能装网的地方好……”端木都哝着挂了电话。
星期五是正式上课的日子,董锵锵的闹钟定的早,所以他很早就醒了。
他在床上躺着,眯着眼看着从窗帘的缝隙中流进来的光在墙壁上扭动。
屋外传来鸟鸣和狗吠,他穿好衣服,走上阳台,在一片金色的阳光里狠狠伸了个懒腰。
明亮、清冷泛着凉意的阳光从遥远的天边穿过狭长、慵懒的云层和繁密枝叶的间隙落在他的脸上、肩膀和手臂上,一股令人愉快、带着新鲜青草味的泥土香气扑面而来。
远处树影婆娑,他把目光投向后院:满目绿色的中央处是一汪清澈的池水,昨天还厮打的鹅和鸭经过一夜谈判达成了停火协议,正相安无事地浮在水面上,公鸡母鸡们则在苹果树下的草丛里寻找来自大自然新一天的馈赠来抚养孩子。老太太穿着工作服,弯着腰在后院的菜地里劳作着,乌鸦在草坪上耀武扬威地踱来踱去,不时被撒花儿奔跑、毫不吝惜体力的“雷达”惊起又落下。
望着通过辛勤劳动而焕然一新的庭院,一股成就感在董锵锵心中油然而生,这美好的生活画面让他一早就充满了奋斗的能量。
“尤利亚女士,早上好!”他大声朝楼下打着招呼。
老太太也冲他扬了扬手:“早上好!董锵锵。”
临出门前,老太太把董锵锵昨天的酬劳一共160欧交到他手里。
虽然工作时间不止4小时,但董锵锵并不想收对方钱,一来他和老太太关系并不算特别融洽,二来昨天他又出了丑,但几个谦让回合下来,他最终还是拗不过更固执的德国人,只能道谢拿钱。
“尤利亚女士,昨天我在外面林子里发现疑似野猪的蹄印,我觉得当您独自在院子里时需要小心,或者您加高加固篱笆,或者您联系本地的猎人看是否可以组织捕猎,或者您直接报警,总之请千万小心。”董锵锵充满期待地望着老太太,他相信她的答复可以直接表明她对捕猎野猪的态度。
“哦,真抱歉,昨天我光顾着出门,忘记提醒你这件事。是的,我们这里确实经常有野猪出现。你昨天没碰到野猪吧?不过一般野猪都是夜间游荡,在黑暗中觅食,很少有白天出来的。”
老太太的答复出乎董锵锵的意料:“啊?您知道?”
“当然,从我还是这么点儿小孩儿的时候就经常在院子内外看到野猪了。”老太太说着比划了一个高度,看起来也就一米四或五的样子,“前几年我还种过一大片葡萄,也被林子里的野猪给毁了,我想它们应该是喜欢这边的生态环境。你还记得那天你和郑春花过来看房时帮我给一只猫包扎么?”
董锵锵点点头。
“那只猫肚子被挑开了,兽医说十有八九就是野猪干的。”
“既然您早就知道有野猪,那您为什么不联系警方或猎人把它们抓走或赶跑呢?您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吗?”
“我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但我并不反对合理捕猎,只要保持生态平衡就好。另外警察不管这种事,都归猎人们管。我每年都会联系本地的猎人协会,请求他们来抓野猪。老猎人们来过几次,但野猪行踪不定,每次都无功而返,后来老猎人们来的就少了,协会解释说特里尔现在年轻的猎人很少,而且自从切尔诺贝利之后,野猪肉就不再那么吸引人了,许多被狩猎的野猪甚至因为放射性污染而无法出售,愿意狩猎的猎人也就越来越少,就这么一直拖到了今天。”
老太太不反对捕猎对董锵锵倒是个好消息:“可如果不抓野猪,任由它们在这里乱晃,对您、对家禽、对宠物都是一种危险。报纸上说,野猪除了有攻击性外,还会携带猪瘟并传染给家禽。”
“确实如此。说起来这边林子里不仅有野猪,我还碰到过狼、狐狸、野兔、獾,前两年不知是什么把我最能下蛋的母鸡叼走了几只,如果能有人把野猪抓走就好了,它毕竟还是比其他野生动物攻击性更强。当然,狼也是。”
话说到这儿就已经很清楚了,董锵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桉,他并没着急向对方表示“我可以帮你消灭野猪”,也没再问老太太自己是否可以在户外烧烤做饭,只是开心地和老太太道了别,便开车前往学校。
上午的课是ProSeminar,这种研讨课通常是为大学新生提供的,难度较低,主要是为了引导大学生熟悉研讨课的教学形式,为以后高级课程阶段的专业研讨课做准备。董锵锵在预科时已经接触过ProSeminar,所以对形式并不陌生:研讨课最后通常从书面报告和演讲两方面对学生进行考核,报告可以开卷准备,演讲也是通过类考试,而不是选拔类考试,所以只要能按时高质量完成报告和演讲,这门儿课拿学分应该不难。
前两天旁听其他课时他就踩好了点儿,所以熟门熟路地提前进了教室。想起今天就要正式上课,董锵锵竟有些小激动。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教室里空无一人,
时间一晃就到了上课时间9:30,教室里依然只有他一人。
同学不来也就算了,老师怎么也不来?难道是这门课临时取消了?不应该呀,前天在大学网站上看通知还说今天上课要给学生按参与的主题分组,怎么可能突然取消呢?
那是我走错了?他赶忙跑到教室外,门上贴着的标志显示无误,这里就是C13教室。
董锵锵疑惑地又等了几分钟,过往的同学里却并无走进教室上课的,他担心去图书馆查信息耽误时间,只好给郑春花打电话求助。
郑春花刚到办公室不久,听完他的问题马上反问道:“你教室是哪间?”
“C13啊。”
“你现在在哪儿?”
“就在C楼1层C13啊。”
“你现在往楼外面看,是不是能看到一个正好对着考试中心的下潜式建筑。”
“是啊。怎么了?”
“C13在那个建筑里,不在你现在待的地方。你现在赶紧过去上课吧。”
“不在这里?”董锵锵疑惑地又抬头看了眼教室门上贴着的字母和数字,“可这里明明写着……”
“你待的地方不是C13,是C1-3,中间的‘-’让人抠掉了。”郑春花催促道,“快点儿过去吧,第一堂课千万别迟到,祝你好运!”
董锵锵谢过郑春花,拔腿就往楼外跑,边跑边疑惑:那其他学生是怎么知道这个教室不是真正的C13呢?
郑春花说的果然没错,进去后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真正的C13。
当他推开教室门,发现一个容貌俏丽的女老师正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各种肤色的学生在台下坐的满坑满谷、济济一堂。
教室里这时已经没有空余的位子,他的身高让他即使站在教室两侧也显得很扎眼,他只好蹑手蹑脚往教室后面走。
等他走到角落放下书包,就听女老师说道:“请迟到的同学以后早到,我这门课是统计考勤的。”
董锵锵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上课竟会迟到,更没想到这门课还会统计考勤,这种万中无一的事不仅让他碰到了,还直接是两次。
他很想坐下来在桌角刻个“早”字,但很遗憾,他没有自己的位子。他只能讪讪地点头认错:“老师,对不起!下次我会早到。”
832. 叛逆青年
老师点到为止,继续向所有学生讲解本学期的学习内容。
董锵锵从书包里偷偷取出录音笔,准备把老师的话都录下来回去慢慢听。
之前预科学习的经验告诉他,德国老师对能不能给授课内容录音标准不同,他接触过的年长些的老师通常比较宽容,睁只眼闭只眼不计较录音这种事,而年轻老师会认为授课内容属于个人版权,不征求老师意见私下偷录音或录像都属侵权,所以他很是小心,生怕被抓了现行。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无法录音,倒不是因为录音笔突然坏了或电池没电,而是因为之前他多是坐在椅子上,把录音笔放到桌面的隐蔽处就可以完成录音,但今天的他是站在角落里的,又被老师点了名,一举手一投足都很醒目。他暗中尝试了几次都不得便利,反而引起旁边位子同学的注意,他只得作罢。
让他感到幸运的是,研讨课的老师不仅发音标准,语速也适中,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不同水平的外国学生而有意为之,但董锵锵确实不用费劲就可以听明白,跟他前两天听的高级阶段专业课简直有云泥之别。
经过老师的一番讲解,董锵锵很快就弄清楚本学期研讨课的主要学习内容。
他总共需要独立完成一篇自拟题目的小报告,以及一篇需要和其他同学共同完成的大报告。
大小报告在版式方面的要求完全一致,但在字数、内容和完成方式等方面则有不同之处。
小报告课题选择的范围很宽泛,只需写任何与国民经济有关的内容即可,最后上交时也不需要就小报告的内容向全班同学做独立演讲。
报告对董锵锵来说并非难事,但他并不打算另起炉灶,他已经第一时间想到他可以把之前在预科中写过的几篇与人民币汇率有关的习作整理成一篇,再按报告的要求进行修改和润色即可完成。
董锵锵没想到上大学后竟然还能享受预科带来的红利,忍不住庆幸自己没有浑浑噩噩地蹉跎了预科的时光。
但大报告就麻烦的多。除了字数更多外,老师还对报告的课题做了限制,学生只能从有限的20个课题中任选其一,同时和选择同一主题的其他同学共同成立一个课题小组,分头撰写整篇报告中的不同章节,并在最后上交大报告时,团队指派一人完成演讲,小组所有人才可拿到相应的学分。
老师在黑板上列出大报告的所有课题,董锵锵经过认真思考,挑了个自己有兴趣也有过涉猎的课题,按规定,四人才能成组,一组最多五人,如果不能成组,他们就得重新选题然后加入别的组,所以他需要再找三个跟他选了同样题目的同学组成学习小组才能进行下一步。
但让他意外的是,跟他选同样题目的学生极少,等了半天,问了半天,最后才找到一个又高又壮的意大利女生和一个前凸后翘的波兰女生,但他们仨始终凑不齐四个人,直到其他学生都完成成组,他们还是不够人数。
波兰女生脑子很活,马上想到换课题参加其他人的学习小组,但她问了一圈,或者对方小组已够人数,不能再加她,或者直接被其他小组婉拒,这下董锵锵和意大利女生也不用问了,只能问老师这种情况怎么办。
最后老师经过一轮协调,才从某个小组中说动一个矮胖的德国男生跟他们做同一课题,他们的学习小组这才成立。
课题定了,小组也定了,老师随即要求各小组进行自由讨论,在下课时提交书面的论文思路和大纲,同时告知提交后也可再修改,大家不用担心影响成绩。
由于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都不熟识,所以上来几人先互相做自我介绍。
小组第一个女生叫索菲亚,有着一头浓密有型的大波浪和健康的古铜色皮肤,来自世界设计之都的米兰。她说话慢条斯理的,还经常带些可爱的卷舌音。今年是她在特里尔大学读书的第二年。
小组第二个女生叫乔安娜,有着不输明星面孔的乔安娜身材修长,体型匀称,再加上打扮得花枝招展,尤其是美轮美奂的事业线,很是吸引异性的目光。她来自波罗的海沿岸的波兰城市格但斯克,这学期是她的第二个学期。
轮到德国小胖时,他看都不看董锵锵和索菲亚一眼,只全神贯注地盯着乔安娜的事业线说了句“叫我埃伦就好”就不发一言了。
乔安娜让他瞅得很不自然,又不想搭理对方,只好跟索菲亚和董锵锵说话。
董锵锵介绍自己时,埃伦根本没听,只顾着和乔安娜说笑,董锵锵看在眼里,内心一阵鄙夷:这德国小屁孩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掩饰,就这么粗鲁地盯着女生,也不理会他和索菲亚,显得极其自我和没教养。
互通姓名后,大家开始按要求梳理论文章节可能涉及的内容。
索菲亚环视众人后把目光落到埃伦脸上:“埃伦,你好!老师刚才说今天下课时要交一份小组的讨论纪要,你是小组里唯一的德国人,你的德语母庸置疑肯定是我们中间最好的,能不能请你作为今天的执笔者,给我们开个好头,下次开始我们仨依次来。如何?”
这个建议合情合理,乔安娜和董锵锵立刻表示赞同:小组分工就该努力让每个人都发挥自己的长处,互相取长补短,协同作战,共同取得更好成绩。
哪知一直含情脉脉注视着乔安娜的埃伦听完后直接翻了个大白眼儿,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眼睛望着天花板慢悠悠道:“我拒绝。”
其余三人都愣了一下。
“你拒绝?”索菲亚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我们并不是不写,只是希望第一次给老师留下个好印象。”
埃伦眉毛一挑:“不不不,我认为应该女士优先,这次就是你来写。如果你觉得你的德语不够好,那你就不该来德国读书,你应该回米兰,那里读书不需要语言好,只要会用剪刀就好了。”
董锵锵听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埃伦会这么不友好,一句话就让火药味弥漫起来。
索菲亚本来笑盈盈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埃伦的脸,半天没出声,董锵锵能看出来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而埃伦则根本不再搭理她,又恢复到之前的坐姿,开始跟乔安娜套近乎要电话。
见索菲亚黑着脸,埃伦专心泡妞,乔安娜尴尬周旋,时间又一分一秒地减少,董锵锵虽感烦躁也得站出来:“既然埃伦不愿意,那今天就有我来写。现在是10:12,我建议每人思考十分钟,然后大家依次发言,发言顺序是乔安娜、我、索菲亚和埃伦。希望各位重视每次发言和讨论,毕竟最后大报告的成绩是咱们小组每个人的。”
董锵锵想的是:两人再说下去说不定会吵起来,那还不如先各自冷静,把情绪降下来。乔安娜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就安排她先发言,自己再发言,索菲亚的情绪应该就差不多了。至于埃伦,看样子是个还在青春期的叛逆青年,不能指望他对大报告有什么贡献,自己只能提醒他大报告对他也很关键,而自己必须更加努力,想办法解决可能碰到的问题。
望着窗外青翠的绿色,董锵锵亦喜亦忧,自己酸甜苦辣咸的大学生活就算正式拉开了大幕。
833. 梦乡
直到下课,索菲亚除了发了两次言便没有更多表示,而且下课后直接脸色难看地拎包走人。
反观德国小胖埃伦,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其余三人要求他再看一遍当天会议纪要并进行适当修改的要求显得心不在焉,只粗糙地扫了两眼便扔回给董锵锵,一边说着“可以交了”一边开始热情地邀请乔安娜周末和他一起去卢森堡玩。
董锵锵很不理解:大报告的成绩对每个人都一样重要,为什么埃伦看起来毫不在意?难道他不在乎报告最后的成绩么?
他专注地想着埃伦,冷不丁听到有人在旁边问道:“你是你们小组的组长吗?”
“啊?您问什么?”他这才发现提问的人是老师。
“其他小组今天都选出了组长,你除了交给我今天的讨论纪要,还应该告诉我你们组的组长是谁。”
“我们组,唔……”董锵锵大着胆子试探着问道,“老师,请问我还能换组吗?”
“为什么换组?”老师反问道。
董锵锵支支吾吾:“讨论后我觉得我的兴趣可能在其他课题……”
“如果你在课上选课题时就提出这个要求,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其他小组已经确定了分工,我想(他们)再收你会有难度。另外你还要考虑,如果你离开现在的小组,那剩下的三人或者再找一个人替你,或者解散也去其他组。你们已经商量好了所有人解散吗?”
“唔,没有商量好。”听老师这么一说,董锵锵就知道自己得放弃这个念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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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建议你还是把注意力放到课题上面,去哪个组都是一样的,关键看你自己。”老师笑眯眯地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坚持换组,我也不反对,只要你们小组的其他组员都没问题并且下周上课时能确定下来就可以。”
“谢谢老师,那我再考虑考虑。祝您周末愉快。”董锵锵赶忙熘之大吉。
出了教室董锵锵才如释重负,他没想到第一堂课会以这样的结尾收场,看来这门课想拿高分并不简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快11点了,而郑春花11:30才下班,想到初级阶段的另一门课德国公法学基础理论是中午13点在食堂的阶梯教室上,他吸取了上午的教训,直奔食堂,先确定了公法的上课教室无误,再去食堂随便点了个套餐,这才直奔郑春花的办公室。
经济系的走廊里永远人山人海,助教办公室门口的学生走马灯似的人来人往,虽然时间已过11:30,但门口还排着两个学生。见郑春花始终不出来,董锵锵也不好意思进她的办公室,耐心在门口等的同时考虑自己如何整合小报告的内容。等他把小报告的大纲线捋出来时,郑春花才一脸疲态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而时间已经快11:45了。
“你去食堂吃吗?”董锵锵问道。
“我中午吃这个就成。”郑春花扬了扬手里拿着的全麦三明治,“你呢?”
“我刚吃完。”
“那咱们去食堂后面的草坪说?”
“好。”
正午的阳光正好,不冷也不热,微风拂面,让董锵锵紧绷的情绪得到了些许的放松。草坪上的学生不少,两人挑了个花阴凉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
“你每天都这么忙吗?”董锵锵从包里拿出两瓶水,递了一瓶给郑春花。
郑春花也不客气,顺手接过放到腿旁,边拆三明治的保鲜膜边说道:“一阵一阵的。对了,上午的课怎么样?”
“差点就迟到了,多亏了你,谢谢。”
“我问得是你课听得怎么样?”郑春花很淑女地咬了口面包,面包屑掉落到她的裤子上,她抬手掸了掸。
“一个大报告和一个小报告,大报告要组团写,小报告自己写。小报告我差不多有思路和方法了,难的是大报告。”
“怎么说?”郑春花眨了眨眼。
董锵锵三言两语说明了组内的情况,郑春花边听边捂着嘴笑。
“我还以为德国人都很严谨,哪知遇到个上课泡妞的小屁孩,真行……”
“你也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德国人说不定也觉得中国人严谨克制,结果碰到一个吃马栗子吐沫的家伙……”郑春花笑成了一朵花。
“哎,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董锵锵假装生气,“我警告你这事儿可别到处传哈,回头我没法儿混了。”
“因为想起来就好笑,多让人开心啊。”郑春花似乎笑出了泪,又过了片刻才收敛笑容正色提醒道,“不过大报告的事你确实得多上心,关键是报告的内容。德国老师通常关注的不是你的观点,而是你为了支持观点提供的充分证明。至于语法标点什么的修改润色工作你可以花钱让德国人帮你改,很多高年级学生都喜欢接这种活儿,一个周末一两百欧元就给你改出来,物美价廉。”
“好,我记下了。还有你跟我说说怎么找那些图书馆没有但是老师又要求阅读的辅助教材吧。”
“首先你可以在大学和学生宿舍的招贴栏以及一个特里尔的本地网站上发帖说你要买哪些书,如果有人想卖书,自然会联系你。你还可以关注大学这边每月月底在食堂外的空地上举办的跳蚤市场。第三就是你去网上或线下书店买,不过那样成本比较高,没办法,在德国买书就是贵。最后一个办法就是你让家人在国内买好中文或英文版给你寄过来,当然这个方法也不便宜。一般这几个方法就差不多了。哦,还有,每学期期末都会有毕业生,他们会淘汰很多东西,但那种情况不好说能不能正好找到你想买的书,只能碰运气。”
董锵锵一一记下,又问道:“你刚说的特里尔本地网站是中文的吗?”
“德语的。”
“那咱们现在有独立的特里尔中国学生论坛吗?我是说,不是某个留学生论坛里的特里尔版块,而是有独立域名的那种。”
“那没有,现在大家都是在常用的那几个留学生论坛里聊。干嘛突然问这个?”
“既然答应你做宣传部长,那我就先支一个咱们大学自己的学生论坛吧,这样以后大家就不用去人家的地盘发言了。”
“你行吗?”郑春花喜出望外,“其实我很早就想弄了,之前也找过这边学计算机的同学帮忙,但他们都说学习太忙没时间,结果这事就拖到了现在,哎……”
“嗯,先弄一个能用的应该没问题,就是版式普通点儿,不过功能一样不少。”董锵锵显得很有信心。
“那你弄这个估计要多少钱?多少人?多少天?”郑春花有些担心地问道,“之前计算机系的学生告诉我,找人写代码,租服务器什么的都要花钱,可学生会就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收入,估计支持不了你。不过我个人可以出一些,你告诉我一个数儿就成……”
董锵锵摆摆手:“这事儿花不了什么钱,你就别操心了,等回头我弄好了我告诉你。你之前考虑过特里尔学生论坛的独立域名叫什么吗?”
郑春花摇摇头。
“那我找几个还没被注册的独立域名发你,你挑一个。”
虽然董锵锵看起来胸有成竹,但郑春花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可她转念又一想,这事就算董锵锵没做好,也没人有损失,也就无所谓了。
“那好,你看着来吧。还有你昨天说有方法能找到那个变态,是什么?”郑春花问完直接把手里的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跟之前小口吃的淑女范大相径庭。
“昨天没想好,后来仔细想想,估计没戏。”经过一晚上的思考,董锵锵决定不向郑春花说自己的想法,免得害了她,“你想抓他啊?”
“没,就是好奇想知道。”郑春花望着远处池塘上几只野鸭幽幽答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人是个老手,说不定哪天他又会出来,我就想给女生们提个醒,让大家都小心。”
“嗯,那我尽快把论坛弄起来,到时候你发个置顶帖,让所有同学都能看到和小心。”
“好,那就麻烦你了,这事儿确实越快越好。哦,差点忘了问你,去过巴黎吗?”
“去过。干嘛问这个?”
“10月下旬学生会打算找个周末组织大家去巴黎玩一天,早上去晚上回,高铁往返,一人收50欧元,去不去?”
“嗯,现在说不好,到时看情况吧。”
“那成,回头我提前两天再问你。我肯定去,我还没去过巴黎呢。”
两人又聊了会儿便分了手,郑春花回办公室,董锵锵则直奔阶梯教室。
这次董锵锵没再走错教室,公法课按时开始。
公法老师是个上了年纪、身高体胖的老教授,锃亮的光头下是满满一下巴的白络腮胡,说话虽然慢吞吞的却并不易听懂,或者更准确地说:当老师举跟生活有关的例子时,董锵锵几乎可以全听懂,而当老师开始讲跟法条有关的内容时,他就跟之前听专业课一样一点儿都听不懂了。
万幸的是,董锵锵今天带了录音笔,而且教授还公布了两个好消息,其一是教授会在大学官网自己的主页上提供全套讲义的下载,大家不需要记笔记,上课只要专心听讲就好。其二是官网上还会提供过往试卷和模拟试卷供大家参考学习。
听明白后的董锵锵瞬间就不紧张了,自己这学期的重点应该就是写研讨课的大报告以及准备专业课的辅导书、为下学期的考试做准备。
阶梯教室里约莫坐了三四百人,两侧没有空调,天花板上也没有吊扇,改善空气就靠把教室两侧的所有窗户打开,一旦室外无风,室内便会觉得憋闷。
董锵锵昨晚睡得晚,中午又吃了不少,大约一个小时后,就觉得困意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他把手肘支在桌上,用拳头撑着越来越沉的脑袋,闭上眼睛听老师讲课。
教授和缓的声调、不疾不徐的语速、窗外的鸟鸣、教室内偶尔才有的咳嗽、听不真切的窃窃私语及四周不时响起的翻书声,构成了一个完美的白噪音世界。
董锵锵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834. 入学礼物
进入11月后,天总是灰蒙蒙的,日光变得极为罕见,深浅不一的乌云每天都会在天空的各个角落游来游去。许是因为摩泽尔河的缘故,空气中总是氤氲着一股说不出是什么味的湿气,挥之不去。
董锵锵安静地站在站台一角,耐心地等待火车的到来。
特里尔火车站并不大,从站外便能看出其从规模到基础设施都远逊于每天三十多万人次的法兰克福火车站,跟其他德国火车站一样,最早的特里尔火车站早已在二战中灰飞烟灭,但有趣的是,新车站的建筑风格既不是新文艺复兴范儿,也没有新古典主义的特色,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月台也不多的中等火车站,如果说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便只有能将天空遮得分外严实、古朴宽大的灰色顶棚。
虽是正午,站台上却没什么人,只有几只肥头大耳的鸽子在董锵锵一米外的地方来回走动,不时低头哆食旅客遗落到站台上的面包屑。
火车站和广场的鸽子据说会被游手好闲的人投喂避孕药,所以个个长得膘肥体壮,而且见人也不躲,也不知是艺高鸟胆大,还是自重大不好飞。
董锵锵今天收拾得很精神:一头蓬松茂密还隐隐带着几分自来卷儿味道的黑长发,修得利索的鬓角,充满阳刚气的棕色皮夹克,整洁的澹蓝色衬衫,卡其色的修身长裤和蓝白相间的旅游鞋,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
今天是星期日,他很早就起了床,熟门熟路地收拾了院子后,本打算直接去图书馆,先写完研讨课的小报告,再一鼓作气把大报告中自己负责的那部分整理出来。
哪知他的车开到离大学还有一个红绿灯的地方时,突然接到杜蓝电话,说她10分钟后到特里尔火车站,让他速速接驾。
不等董锵锵细问,杜蓝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从大学到火车站差不多20分钟车程,董锵锵不敢怠慢,一脚油门,车子直奔火车站。
到了和杜蓝约定的时间,一列德国高铁果然疾驰入站,董锵锵正准备打电话问杜蓝在哪节车厢,就听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
董锵锵抬起头,只见杜蓝正站在最远的一列车厢门旁朝他用力挥手,另一只手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
见她整个人比上次分别时清瘦了不少,额头青筋若隐若现,脸颊内凹,显得颇为憔悴,董锵锵赶忙快步迎了上去,离着还有五六米便大声问道:“吃了吗?没吃的话咱们去市中心吃点儿?或者中餐馆?开车15分钟,很快的。”
杜蓝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额头仔细端详了几秒,突然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来个美人尖?头发也自来卷了?”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已经把手里的袋子塞到了他手里:“上车前吃过了。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董锵锵晃了晃袋子,盯着她隐约的黑眼圈问道,“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情侣款。”杜蓝指了指自己的风衣,“就当庆祝你入学的礼物吧。”
“都老夫老妻了还买这些干嘛?”董锵锵贫道,“所以你是专门过来送衣服的?”
“自恋狂。我可没那么稀罕你。”杜蓝假装生气地拍了下他的胳膊,“我来检查你有没有认真学习,顺便考察考察你的生活,看你有没有什么还没交代的作风问题。”
“随时欢迎杜老师位临指导。”董锵锵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哈哈笑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顺势亲了下她的额头,故意油腻道,“杜老师要不要先检查下我的心?最近它跳得好像不快了。”
听到他的话,杜蓝缓缓抬起手臂,彷佛面对母亲的动物幼崽,无限依赖地环抱住董锵锵的腰,然后把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似乎想听到他的心跳。
两人同时闻到对方的气味,只是杜蓝四周萦绕着的是若有似无的澹雅香水味,而董锵锵身上则散发着草本植物、香烟及荷尔蒙的混合味。
虽然和杜蓝不常见面,但董锵锵从一见面便察觉到她情绪中隐隐的低落,他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比上次见面时瘦了。怎么今天突然想起跑过来了?”
“临时起意。今天在卢森堡带个团,午饭后团里安排的活动是购物,还有另外一个女生跟我一起(当导游),(我)就都让她盯了,这样我就能过来看看你,算是给你个惊喜。”
董锵锵也做导游,知道杜蓝这么做等于是把带旅游团最大的利润拱手让给了别人,这说明杜蓝在意自己大于钱,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那我带你在市里逛逛,或者咱们去葡萄酒庄?可以边坐船边喝酒边欣赏两岸的风景。”
杜蓝摇摇头:“我最多待俩小时,去不了什么地儿。”
“那……”董锵锵着实有些为难,“市中心除了大黑门和马克思故居其实也没什么能看的,商店也都关了。”
“名胜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逛),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杜蓝脸颊一红,“去哪儿不重要,跟谁一起去才重要。”
蜿蜒曲折的国道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车辆,董锵锵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偷瞄副驾位置上的杜蓝。
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车窗外大块的绿色麦田发呆,像是有什么心事。
“严格地说,我住的地方其实是特里尔的远郊,平时就人烟稀少,到了周末就更没什么人了。跟慕尼黑比,特里尔就像个大农村。”董锵锵主动挑起话题。
杜蓝对董锵锵的话充耳不闻,就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似的。
董锵锵猜她不想说话,便闭了嘴,专心往家的方向开去。
“尤利亚女士,您在吗?我女朋友过来看我。”刚推开门,董锵锵便主动跟房东打招呼,他迫不及待地主动汇报主要也是怕房东误会自己领陌生人回家。
别墅里鸦雀无声,并无人回应,董锵锵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儿,都不见房东踪影,只有那只被房东救治过的猫闻声跑了过来,把脑袋靠在他的脚上示好,但他进门前明明看到房东的车还在停车位上。
“房东可能在院子里,我去看看。你下午还要带团,要不先去我房间休息会儿?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儿水果。你想吃葡萄,苹果还是梨?”
“回去火车上还可以休息,你还是带我去院子里看看吧。”杜蓝的兴致似乎比路上好了些,“这房子还挺漂亮的,我想多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董锵锵牵着她的手来到了后院。
“10月刚住进来时,院子里还是满目绿色。这才过去一个月,后院就是现在这种萧瑟景象了。”董锵锵解释道。
家禽们在院子的不同角落嬉戏,董锵锵却没看见上午陪着自己劳作的“雷达”的踪影。
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和“雷达”混得很熟,它对董锵锵的敌意已经变成了信任。
“‘雷达’!”董锵锵吼了一嗓子,但他只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听不见“雷达”的回应。
“‘雷达’是房东的狗,每次我打扫院子时它要么趴在苹果树下看着我,要么让我扔木棍陪它玩,今天上午我不小心把木棍扔进池塘,它也跳进去叼出来。”董锵锵指着平静的池塘水面解释道,“可能它又跑哪儿玩去了。”
“这里也没栗子树,你在哪儿捡的马栗子?”杜蓝沿着篱笆内侧边走边四处张望,“林子里吗?”
“就在那边。”董锵锵指着院子外的树林自嘲道,“说实话,那天捡到栗子时是真开心,吃的时候也开心,然后不知怎么就中毒了,哈哈哈……”
“那么大人了一点儿常识都没有,还跟个小孩儿似的馋嘴,一点儿都不让人放心。”杜蓝嗔怪道,“下回长点儿记性。别给中国人丢脸。”
董锵锵这才醒悟,杜蓝今天是专程过来探望自己有没有事儿的,再联想到她为自己放弃挣钱的机会,一股暖流顿时淌过他的心田。他很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又觉得生分,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只好报以咧嘴傻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现在越来越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了,尤其是笑的时候……”杜蓝见他也不辩解,心里生的那点儿气便也消了,不动声色地换了新话题:“野猪在哪儿发现的?”
“跟栗子的位置差不多。”董锵锵又指了一次,“不捡栗子还真不知道。”
“你告诉老太太林子里有野猪后她跟你提过抓野猪的事么?”
董锵锵仔细回想了几秒,用肯定的语气答道,“她找过本地的猎人,但后来结果并不理想,她也就没再找过。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所以也没主动提帮她抓野猪的事,以后看情况再说吧,至少等我安稳下来。”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苹果树下,杜蓝轻轻拍了两下褐中带绿的树干,又扶着树干抬头仰望树梢:“你现在还每天给她读报纸杂志么?”
“对,读完还要陪她聊天,这是她对租客的要求,看房时就说好的。”
“读了一个月了吧?什么感觉?”
“先开始特烦,尤其是搬进来第一晚就被老太太按着朗读和说话,那时觉得这些破事儿就是折磨。”董锵锵苦笑道。
“后来呢?”
“后来就出了马栗子的事儿么,但老太太并没把我赶出去,我就挺感谢她的,真的。本来她要求的是朗读和沟通各半小时,我就把整体时间偷偷增加到70分钟,有时是80分钟,一方面是感谢她的不计较,另一方面也想锻炼下口语,学期末研讨课要做演讲,另外我现在每天都是家-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只有输入没有输出,如果再不跟老太太多说说德语,就更没时间跟其他人说德语了,你也知道外语学习都是不进则退,所以现在这样每天跟老太太说说话其实也挺好,既是输出也是练习。老太太好像挺孤单的,也没什么家人和朋友,平日都是窝在家里,今天是例外,不知跑哪儿去了。”
“唔,那这个房东对你真的很不错。”杜蓝感慨道,“我觉得这比你汉诺威住的地方好多了,房租又便宜,等于每个月白住。”
“厨房里有张她和家人的照片,郑春花觉得有一张照片里的人和我很像。”
这话瞬间吊起了杜蓝的好奇心:“快带我去看看。”
站在照片前仔细观察了几分钟,杜蓝赞同道:“你的眉眼和照片里的人感觉确实很像,勐一看你俩就是头发颜色不同。这人是老太太的儿子吗?”
“应该是。”
“那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没问过。”
“可能这就是她对你比较包容的原因,她儿子不在身边,觉得你就是她的儿子。”杜蓝分析道。
“也许吧。”
“对了,上次你提到的参考书后来怎么样了?问题解决了吗?”
“嗯,算是基本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说来听听。”
董锵锵刚要回答,就听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狗吠,紧接着就见一条黑影从树林里蹿了出来,然后转身又冲着树林的方向狂吠。
董锵锵和杜蓝同时转头望向声源,他立刻认出从树林里跑出来的正是“雷达”。
“‘雷达’!”董锵锵走到窗边大声喊道,“过来。”
听到董锵锵的呼唤,“雷达”转头往厨房这边看了几秒,立刻狂奔而来。
董锵锵推门而出,单膝跪地,朝“雷达”张开双臂,示意它过来。
哪知“雷达”跑到离他三四米的地方忽然一个转身,朝着树林方向再次冲了过去。
“它怎么不过来?”站在董锵锵身后的杜蓝奇道,“是因为我吗?”
董锵锵想了想,摇头道:“如果是因为你,它应该过来冲你叫,但现在它却进了树林,也许那里面有什么古怪。”
“古怪?”杜蓝品了几秒马上反应过来董锵锵的意思,“你是说……林子里有野猪?”
“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说不定房东也吃了马栗子晕倒在林子里。”
杜蓝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有见地的话,哪知他却在胡诌,气得踢了他一脚:“别贫了,说正经的。”
“正经的就是,”董锵锵起身叮嘱道,“我去林子里看看,你回厨房锁好门,没看到我回来就别出来。”
“咱们报警吧……”杜蓝抓起董锵锵的手,“如果真是野猪你就危险了。”
“怎么报警?跟警察说房东的狗对着树林狂叫,咱们怀疑林子里有野猪?那德国警察肯定不管。你放心,我去看看,不离太近,如果真看到有野猪,我马上出来,肯定不会有事的。”
杜蓝拗不过他,只好独自返回厨房,目送着董锵锵闪进一间木屋,约莫过了半分钟,就见他戴着帽子和手套又晃了出来,手里还多了柄铁锹。
他朝杜蓝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便轻盈地越过篱笆墙,消失在树林中。
835. 情
“‘雷达’!‘雷达’!”董锵锵小声呼唤着狗的名字,却没听到任何回应。
眼前的枝叶比10月时稀疏了很多,视野变得更好,但他并没看到什么反常的画面。四周除了被风吹动、簌簌作响的树叶外便再没其他声音,“雷达”像是消失了一般鸦雀无声,一片宁静的绿色中弥漫着一丝异样的气氛。
“幸亏是光线充足的下午,这要是晚上……”董锵锵自言自语的同时只觉得自己握着锹柄的手有些滑,他忍不住暗暗祈祷,“最好是我疑神疑鬼,千万别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紧张过了。
但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面前的地上既没看到猪蹄印记,也没看到其他动物的足迹,这让他略微松了口气,边用铁锹头拨开身前的树叶向前走边继续呼喊“雷达”。
就在他经过一棵比他略高有限的小树后,就听右侧后方突然传出一声狗叫,他心里一凛,瞬间进入防御模式,举着铁锹朝声源迂回前进。
走了几步后,隔着两棵低矮灌木,他一眼看到雷达正冲着另一片绿植丛中伸出的一只脚狂叫,而那只脚上的鞋已经没了。
他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同时提声喊道:“这里有人吗??”
没人回答,就在董锵锵准备往前再走近一些时,绿植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他立马停下脚步,把铁锹横在身前,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动静。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雷达”在绿植晃动的第一时间冲了进去,然后他就听到了房东熟悉的声音。
“嘿,‘雷达’……”
见附近并无异样,董锵锵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他的视线刚越过绿植,便看到房东歪着躺在地上,头发上、脸上和身上粘满了碎草屑,额头处一片红肿,脸颊和手上也都有擦破的地方,虽然没流血却有殷殷血丝,裤腿处破了一条口子。
“尤利娅女士,您……”董锵锵走到老太太身旁缓缓蹲下,“刚才是碰到野猪了么?”
虽然看起来比平时狼狈许多,但房东似乎精神尚可,她朝董锵锵点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野猪好像不在这里了。”
“我刚才撞到树上晕过去了,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也许它是被‘雷达’赶跑了吧……”老太太怜爱地抚摸着蹲在身旁的“雷达”,“雷达”发出一阵婴儿般的“嘤嘤”声,似乎在心疼老人的遭遇。
“您能站起来么?”
“站起来没问题,不过我的脚好像崴了,所以你得扶我回去。”
董锵锵小心翼翼地把老太太从地上搀了起来,然后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扶着她的肩膀,朝房子走去。
两人的身影刚出现在柴门附近,已经在厨房里等候多时的杜蓝立刻冲了出来,帮董锵锵一起把老太太接回了家。
这边老太太刚落座,那边杜蓝已经按董锵锵的指示取来了家里的医疗箱放到餐桌上,然后走到洗碗池边洗手。
“这位女士是?”老太太抬头问董锵锵。
没等董锵锵开口,杜蓝转过脸抢着答道:“尤利娅女士您好,我叫杜蓝,我是他女朋友。”
“哦,你就是他女朋友呀?”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她的侧影,“欢迎你过来。”
董锵锵掏出手机:“您等会儿,我这就帮您叫救护车。”
一听他这话,老太太直接乐了,手一挥:“就是点皮外伤,不用去医院。”
“不去医院?”董锵锵一时没反应过来,哪知手机已经接通,“喂喂”声从听筒里飘了出来。
老太太示意董锵锵把手机给她,接过电话跟对方简单解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可您的脚不是崴了吗?”董锵锵担心道,“还是去医院让医生检查检查好,看看有没有骨折什么的。”
老人没理会他的问题,转头问已经戴上手套准备消毒工具的杜蓝:“你也是在特里尔大学读书吗?我认识这里的很多中国学生,但我从没听过你的名字。”
“我不在这边读书,我在慕尼黑。请您忍着点,酒精可能会(让您)很疼。”
箱子里的药品很全,杜蓝按老太太的要求在消毒后依次给她抹上不同的药膏,老太太似乎对她格外好奇,趁她收拾医疗箱时忍不住又问道:“你的动作很到位,看起来很有经验,你是学医的么?”
杜蓝瞄了眼旁边的董锵锵,笑着对老太太解释道:“我不是学医的,我读材料学的。之前我和他去瑞典时他不小心受了伤,我在那时学的(这些),慢慢就熟了。”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老太太听完夸道,“你的德语说得比他好。”
“谢谢。”杜蓝礼貌回道,“那您好好休息,我跟他说两句话。”
“去吧。今天谢谢你,以后希望你能经常过来。”老太太感激地握了握杜蓝的手,杜蓝立刻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一片暖意。
回到董锵锵的房间,杜蓝一眼相中窗外的大阳台。
“哇塞,你这阳台可真爽!”杜蓝信步走上阳台,手搭凉棚眺望远处的天际线,“这视野真开阔,晚上能看到银河吧?”
“那看不到,特里尔虽然不是工业城市,但城市的光污染还挺严重的,再说离卢森堡也近,多少有些影响,不过晚上的星星确实比在汉诺威的多。”董锵锵顿了顿,“我也没想到今天会这样,不然还能带你去山丘那边看看田野和大风车,可惜现在时间有点赶了,你一会儿就得去火车站了。”
“我觉得老人挺喜欢你的,这样我就放心了。”杜蓝目视前方,似乎根本没听到董锵锵的遗憾,“你就踏踏实实住下来,把语言练好比能不能在家上网更重要,毕竟你也不是来德国上网的。”
“我现在就是这么打算的,”董锵锵突然从后面环抱住杜蓝的腰,把她抱在怀中,轻声道,“有时我想,你要也在这边(读书)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天天看到你了。”
他的眼睛也注视着远方,没留意杜蓝被他说的脸颊绯红。
“你希望我过来吗?”杜蓝幽幽道,“我可以转学,特里尔大学应该也有材料学。”
“啊?”董锵锵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你要转学?”
“哈哈,我就试探一句你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吧?”杜蓝挽着他的手臂嘲笑道,“你是不是特怕我过来?”
“没有没有,我怕什么?”董锵锵低头吻了吻她带着清新薄荷味的秀发,“我巴不得你过来呢。”
“虚情假意。言不由衷。”杜蓝撇了撇嘴,“你们男的都一样,就怕女朋友在身边时刻盯着你们。我说的对不对,骗子先生?”
“对对,你说的都对。”董锵锵把杜蓝抱得更紧了,“可有人偏偏就喜欢虚情假意言不由衷的骗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讨厌。越来越不正经。”杜蓝小声嘀咕了一句,“哎,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鬼迷心窍了呗。”
两人依偎在一起,享受着久违的甜蜜时光。
直到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屋里狂响,董锵锵才说道:“开车去火车站得差不多半个小时。走之前你再去次卫生间吧?出门右拐走到头就是。”
“干嘛?怕我听你打电话?”杜蓝一脸坏笑,“放心,真有人抢,老娘直接放手,成全你们。”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董锵锵把手机拿到阳台,“你自己看,老白打来的,这能有啥鬼?”
“那说不定你俩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呢。”杜蓝眉开眼笑地调侃道。
“谁怕你听谁是小狗。”董锵锵小声嘀咕地同时按下了“接通”和“免提”。
“喂,老白。”杜蓝抢着说道,“好久没联系,听说你小子艳福不浅交了新女朋友,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呀?”
老白沉默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杜蓝?你去老董那了?”
“她带团去卢森堡抽空过来看我。旅游团那边还顺利吗?我看最近‘乐白’的注册用户和发言的翻了一倍,有一批还特别活跃,看来乐乐的运营做得真不错。你得好好奖励她,别抠门哈。”
见两人开始聊天,杜蓝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卫生间。
“哦,有几个好消息跟你说。”
听到“好消息”三个字,杜蓝刚迈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竖起耳朵凑到手机旁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白你有什么好消息?”
“陆苇找到了。”
836. 散落天涯各自努力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董锵锵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离开汉诺威前他曾专门托付老白,一定要找到陆苇,而10月底他和老白通电话时老白和他的朋友们还都没任何收获,他还以为这事还要拖很久,没想到这么快人就找到了。
他情不自禁又想起七月里的那个雨天,一个单薄的身影狠狠地摔在水坑里,然后强撑着从泥水中爬起,却因为体力不济而连人带自行车再次摔进水坑。
一切历历在目,一切恍如昨日。
杜蓝听董锵锵大概讲过陆苇的遭遇,见他出神不语,知他多半心情激动,轻轻碰了碰他手背,用眼色示意他跟老白问问情况。
“找到就好啊。陆杉知道了么?”董锵锵问道。
“让他跟你说。”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董锵锵隐约能听到有人小声说话,好像在让着什么,又隔了几秒,就听有人在手机那头激动地大喊:“锵哥!我找着我姐了!”
“恭喜你们姐弟重逢!恭喜恭喜!”
“你离开前叫我在附近的教堂找,你走后白哥又叫了几个朋友在大学帮我一起找,后来我都气馁了,但白哥还一直鼓励我别放弃,结果那天,那天……”陆杉说着说着人已泣不成声,抽泣着哽咽道,“锵哥,你……你和白哥都是……我的恩人……”
董锵锵不由感慨万千,他知道找人是难事,尤其是对方不想见你时。
“这事我没做什么,功劳都在你白哥身上,你应该好好谢他。”董锵锵不愿贪功,“不过都过去了,人找到就好,你可得好好对你姐。”
陆杉哭得不能自已时又没了话,董锵锵正要再安慰他几句,就听老白不满意地反驳道:“哎,这事你怎么能说你没做什么呢?去大学找人是你建议的吧?找冬一晴也是你提出来的吧?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过分谦虚就是虚伪。”
听老白教育董锵锵,杜蓝捂着嘴笑着走开了。
“是是,白哥教育得是,小弟铭记在心……”
“还有啊,找到人的当天陆家就知道了,所以这事HappyEnding。你之前交代我的事大功告成,下次见面你要请我吃顿横的。”老白假意敲诈道。
“哈哈,没问题啊,随时恭候白总莅临特里尔指导。另外,人你是在哪儿找到的?”董锵锵很好奇,“教堂还是大学?”
“大学。说起来这次多亏了冬一晴,她不仅帮我把陆苇可能去听的课全都猜了出来,人手不够时还帮我蹲点,有几次还弄到很晚,虽然最后人不是她找到的,但她也功不可没,你也应该知道一下。这姑娘人很不错。”
“她跟陆苇是很好的朋友。”董锵锵感慨完又想起件事,“陆苇状态怎么样?邮局外看见她时我感觉她并不想见熟人。”
“我估计如果陆杉不在这儿,她还会消失的,但陆杉是她的亲弟弟,她也不能就这么躲一辈子,终归是要出来见老朋友们的。”
“既然现在人找到了,那你之前答应我的事……”
“什么事?”
“你说过,如果陆苇愿意,你可以让她也学着当导游……”
“哦你说这事呀,我已经跟她提了,她说她会考虑。我也没催她。我还是那句话:我现在缺人,只要她本分、不怕吃苦,我可以接受她。而且如果她也过来,陆杉应该就能更踏实留在汉诺威,我在这小子身上花的钱就算没白花。”
“你现在就是赤裸裸的商人嘴脸……”董锵锵假装鄙夷,“满嘴资本主义那套吃人不吐骨头的理论。”
“嘿嘿……”老白这次倒没反驳他。
“你刚才不是说有几个好消息么?还有什么?一起说了让我也开心开心。我现在在这边都快憋坏了,跟汉诺威比这边安逸得就像个大农村,哦,不对,应该说就是个农村。我现在住的地方鸡鸭鹅什么都有,再过几年我也许就变成养殖专业户了。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我讨厌农村,我只是觉得很不适应。”
“可我一直觉得你小子的适应力很强啊。”老白笑道,“特里尔怎么就让你感觉像农村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目前的感觉就是,这里既有希望,又很残忍。”董锵锵字斟句酌道。
“希望是什么我能明白,残忍是什么意思?”
“哎,不对呀,不是你说好消息吗?怎么改你盘问我了?”董锵锵愤愤不平道,“痛快点儿,赶紧的。”
“哈哈,你这家伙就是一分钟都不能等……你知道从暑假开始我就在忙,现在总算跑出来些眉目。徐铜鹰在国内又帮我签了几单,除了让我带几个海外旅游团,还介绍了两家互联网旅游公司给我,他们对‘乐白’有兴趣。虽然徐铜鹰还没跟我交底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我猜她是想让他们给‘乐白’入股。月中他们会到汉堡考察,到时我会去汉堡跟他们交流。不瞒你说,我跟他们介绍‘乐白’时是吹了牛的,当然这也是徐铜鹰的意思。有了资金‘乐白’肯定会发展得更快,如果到时有了具体进展我再跟你说。另外一个就是你刚才提到的,‘乐白’最近的注册用户和活跃用户突然增加很多,有些用户是国内旅行社的人。我们也不清楚因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开始关注,乐乐认为用户增多是你之前做的那个什么SEO起了作用,导致国内看咱们论坛的旅行社越来越多,所以我就让她在国内找了一个专门做SEO和网站优化的公司来做网站和论坛的升级,看看能不能让业务更上一层楼。除了她俩外,老雷和老丁也都进展神速,尤其是老丁,直接在东德帮我招了一个12人的小班,是不是听着跟天方夜谭似的?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人数都傻了。但据老丁说,咱们的优势是还没其他留学生做这块儿,所以奇货可居,缺点就是咱们的价格定高了,他觉得如果再便宜200欧,至少还能再攒出来一个班。我已经考虑好了,第一期就这样了,第二期开始降价,驾校培训班就让老丁负责,乐乐给他做副手。还有,他上次不是跟你借了钱吗?都算在我身上,年底给你一个大红包。”老白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完全没给董锵锵说话的机会。
董锵锵听得摩拳擦掌热血沸腾,本来还想参谋几句,可一想起自己还要在这边老实读书,根本没空参与老白接下来要做的事,人瞬间就蔫了下去。
听到董锵锵没了动静,老白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你看我这个记性,你刚换了城市,肯定需要钱,这样,我让乐乐一会儿就先把老丁欠的钱给你,你把你的银行账号给乐乐……”
“不是钱的事,”董锵锵一听就知道老白误会了自己,“你们每个人好像都在为明天努力奋斗,打拼,不断进步,只有我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有点失落和失衡。”
“你刚才说的残忍就是指的这个么?还是失落没挣到钱?”老白问得很直接。
“说不出来,但我觉得应该不是钱的事,如果是为了钱,我就不会辞职出国了。”
“老董,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挣钱的机会,但如果你想读书,那我劝你还是要趁年轻,不然等你老了再想读,精力和时间都不允许,而且有了学历你的选择和机会会更多,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想通这个道理。”
“可能这就是老祖宗说的知易行难吧。”董锵锵自嘲道,“道理都明白,却依然有矫情拧巴的时候。”
“大家都一样。那成,今天我就不跟你多说了,一会儿我送陆杉回家。哦对了,他打算让陆苇也住到他那儿去,彼此有个照应,我过两天找人帮她搬,你就放心吧。”
“那辛苦你了。”
董锵锵正要挂电话,冷不丁听老白问道:“先别挂,还有个事儿跟你说一声,你之前有个哥们儿叫靳远,对吧?”
“他是我国内德语班同学,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他想学车带团,已经找了我好几次了,说是你的好朋友。”
董锵锵心里一紧:“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我考虑考虑。这人人品你了解吗?如果带团出去,我必须得信得过他才行,你信得过他么?你信得过我就信得过。”
老白一句话把董锵锵的思绪送回到以前,他仿佛看到靳远站在汉诺威大学主楼门前的青铜马雕塑下还自己钱的样子。时空陡然变幻,他俩的背景突然从青铜马变成董锵锵汉诺威家楼下的大街上,而他眼前的背影正穿着杜蓝送给自己的大衣,手上还拿着原本属于他的钱。当空间再次扭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正皱着眉头问他:“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那帮人可就过来了。”。
“我……不知道。”董锵锵喃喃地蹦出几个字。
“好,我知道了,那咱们回头联系。陆杉让我告诉你,圣诞和元旦你哪儿都别去,他和陆苇要去特里尔当面谢你。到时我和乐乐看看时间,如果来得及,我们大家一起去看你,你小子可别到时不接我们电话。”
“热烈欢迎。到时我也来。”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屋的杜蓝突然在董锵锵背后嚷道。
“那咱们散落天涯各自努力。多保重,有事电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