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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留德记全文阅读

作者:Heiko     董锵锵留德记txt下载     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07. 邀约

    “不不!”“大背头”晃了晃脑袋,一本正经地教训董锵锵,“我认为人民币没升值,它是一直贬值的……”

    对方的言论跟美国和某些德国媒体如出一辙,董锵锵着实感到诧异,但他诧异的并不是对方没学过经济学,而是对方身份和言论的不匹配。按他的理解,接受过高等教育尤其还是德国高等教育的“大背头”,难道不该有基本的理论知识和认知逻辑吗?

    他疑惑地望了眼教授,哪知正好撞上教授“求知”的目光。

    “经济学理论上一国货币如果持续贬值确实是利于出口,但在97亚洲金融危机之后,事实上已经没有哪个亚洲国家敢放任货币贬值,而中国在97亚洲金融危机开始后为了亚洲经济的恢复,一直努力保持人民币的稳定,这也是所有国家有目共睹和承认的事实。另外,虽然货币贬值利于出口,但按照经济学理论,持续贬值很容易引起本币通货膨胀的上升甚至恶性通货膨胀,虽然97亚洲金融危机已经过去了几年时间,但亚洲各国并没完全走出危机,仍在慢慢恢复,在这种大环境下,(央行)如果放任货币贬值是没道理也行不通的,更不可能为了保出口而冒国内通胀上升的风险。”董锵锵匀了口气,继续说道,“另外我需要纠正您刚才说的,按照经济学理论,一国的持续贸易顺差会造成本币的升值压力,而不是相反,但央行并不会放任人民币升值,因为那样做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所以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即使按美国自己定的标准,中国也不属于汇率操纵国。”董锵锵总结道。

    “等等!您指的是什么后果?”“大背头”皱着眉头问道。

    “请说明如果人民币升值可能会有什么后果。”许久不出声的教授和“大背头”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如果您了解美国贸易史就会知道,美国经常会威胁那些对美贸易顺差的国家,然后把那些国家列为汇率操纵国,再实施制裁,如惩罚性关税。”董锵锵尽量不在句子里用形容词,因为形容词表达的情绪太重,不利于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虽然他不是为了说服对方,但多少还是会希望对方能接受他的观点和结论。“比如60年代美国和联邦德国(西德)之间是不断增长的贸易逆差,当时美国就指责西德操纵汇率,要求西德马克升值,西德马克虽不情愿但迫于美国政府的压力最终还是做出了让西德马克大幅升值的决定。”

    他故意把“迫于美国政府的压力”咬的很重,就想看看“大背头”和博士会不会尴尬,哪知二人全都一脸好奇,并没出声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到了80年代,美国又因为和日本的贸易逆差而跟日本打起了贸易战,最后利用《广场协议》迫使日元升值,而日元也毫无意外地步了西德马克的后尘。”董锵锵顿了顿,正要继续往下说,手机在裤兜里忽地振动起来。他赶忙隔着裤兜快速按了“关机”键,“由此可见,只要哪个国家跟美国做生意是贸易逆差,那个国家的汇率就会被美国认为是被控制的,就要按美国的要求行事。而现在,美国又一口咬定人民币的汇率是被控制的。这简直跟几十年前的措辞如出一辙。”

    不仅屋子里鸦雀无声,就连走廊里似乎都没什么声音了。

    “如果美国对这些国家的指控是正确的,那当这些国家的汇率按要求大幅升值后,美国跟这些国家的贸易差额应该是下降而不是上升。可有趣的是,不管是60年代,还是80年代,人们都可以注意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货币升值后的西德和日本对美国的贸易顺差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持续上升。也就是说,不管汇率如何变化,美国都没有实现贸易平衡的目的。但西德和日本都因为货币升值导致本国经济的发展出现不同程度的减缓或停滞。人民币不是西德马克,也不是日元,所以中国不会在看到那么多惨烈的例子后依然走(升值)老路。还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会员国除了中国外,还有一些国家的货币与美元保持固定汇率,但这些国家和美国都是常年的贸易逆差,所以很少听到美国会指责他们是汇率操纵国。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汇率操纵只是美国指责其他国家的借口?利用这个借口来打压和制裁对美贸易顺差的国家,迫使他们做出让步?”

    这段话仿佛一阵密集的机枪扫射,两人被扫的如同漏筛,“大背头”陷入了沉思,而博士的表情则莫衷一是,只有教授看起来如获至宝。

    “我想知道,作为一名中国学生,您是如何理解‘有管理的浮动汇率’的呢?”教授笑眯眯地用手在空气中做了个跷跷板的动作,“您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用顾虑。”

    “首先我要说明以下为我个人的理解,不代表央行,最终以央行的官方说明为准。我认为‘有管理的浮动汇率’是致力于在一篮子货币的基础上实现让汇率根据市场的正常秩序发挥应有的作用,这样才能既避免了看不见的手矫枉过正,又防范了纯粹的浮动汇率带来的失控风险,更像是在两者中追求一个动态平衡,而不是简单粗暴的直接设置一个平衡点。”董锵锵强调道,“我还想特别补充一点,现在已经是2002年了,世界上还有很多国家站在美国后面跟风指责人民币,这是让我不解的事,也是我到德国学习先进知识的原因之一。”

    虽然教授根本没问,但董锵锵觉得,他有必要表达自己的义愤,及自己来德国学习的目的。

    愤青有时不是坏事。

    讲到这个份儿上,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可以打95分,他已经把他掌握的全都表达出来了。

    “没丢人”和“如释重负”是他现在最直观的感受。

    教授用目光征询“大背头”和博士的意见,但两人全都无言,最后教授把手掌交叉到胸前:“请您先出去等,稍后会再请您进来。”

    董锵锵道谢后退出了办公室。

    “嘿,你在里面讲了45分钟!”董锵锵刚走出办公室,郑春花立刻迎了上来,一脸敬佩地赞道,“你小子可以啊!我在外面都能听到你的声音,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敢说的,不像有些人本来就矮,见到外国人就更矮,哼哼唧唧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呆了那么久么?”董锵锵虽然恍惚,还是能听出来她说的那个人就是王云,只是他现在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我还骗你不成?”郑春花笑呵呵地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表,忽然注意到什么,关心道,“你出了很多汗啊……”

    经她这一说,董锵锵才意识到衬衣已经湿透,他感到很疲惫,这个面谈可比打野猪累多了。他感到饥肠辘辘,虽然还不到11点。

    “嗯,在里面时还不觉得,现在只觉得又渴又饿。”

    “从我的经验看,说这么久的一般都能过,你肯定没问题。”王云善解人意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谢谢。能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董锵锵接过水灌了一大口才觉得凉快下来。

    “你的心态很好。”郑春花安慰道,“免课这事确实不能报太大希望,这样说不定结果出来了反而是惊喜。”

    董锵锵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还挂断一个电话,赶忙摸出手机。

    “对了,大学食堂已经开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一次。”郑春花对盯着手机的董锵锵说道。

    “好。那我请你。”董锵锵想起自己还欠着对方一顿饭,赶忙追了一句,“这次你就别再跟我客气了。”

    郑春花上下打量着他,没拒绝他的提议,突然道:“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

    “你说。”

    “你的口才很好,我想让你当学生会的宣传负责人。有兴趣试试吗?”

    董锵锵颇感意外:“我?”

    郑春花郑重地点了点头:“对,你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很适合这个岗位。”

    “可我现在连房子都没找到呢,”董锵锵低头瞄了眼开机中的手机,“短期内我可能确实不太有空闲,请你理解。”

    “你先考虑考虑,别着急拒绝。”郑春花似乎早料到董锵锵的态度,“房子的事我已经帮你留意了,一会午饭时跟你详细说。”

    这句话大出董锵锵的预料,他有心拒绝,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语塞。

    “这里狼多肉少,帮大家找房本来也是学生会的工作之一,不只是为了你一个人。”郑春花打了个手势,“所以学生会对每个同学都很重要,也希望每个人都能为学生会贡献一份力量。”

    她的眼神真诚又坦荡,董锵锵感到一丝惭愧,赶忙低头翻看未接电话。

    当他看到未接来电的名字是端木时,他认真想了两秒,又把手机收了起来。自从有了各种在线通讯工具,朋友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多的使用OI,如果直接打电话,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不太有心情听不好的消息。

    “那就这么说定了?”郑春花问道。

    “好。”

    这时办公室里响起一个男声:“董先生,请进来。”

    郑春花朝他挑了个大拇指:“结果出来了,祝你好运!”

    董锵锵点点头,深吸口气,昂首走进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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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最好结果

    “董先生,我很高兴您选择了特里尔大学国民经济学专业。”看到董锵锵走进来,教授笑眯眯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脸慈祥地伸出手,“我代表经济系欢迎您的到来。”

    董锵锵走进屋时的心情其实比他回答问题时还紧张,一看教授这番表态,心头悬着的石头顿时落了地,整个人如释重负:看来自己不用再读初级阶段的课而可以直接参加高级阶段的学习和考试了。

    “谢谢您。我也很高兴。”董锵锵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给朋友们打电话的事了。

    教授转身从办公桌上抄起一张纸,连同董锵锵的原件一起交还给他。

    董锵锵信心满满地接过所有材料,刚要再次致谢,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两个醒目的红叉。

    他的心顿时往下一沉:完了!

    教授似乎早料到他会有困惑,第一时间说道:“在刚才的交流中,您已经充分证明您确实学过经济学的部分课程,对您学过的这些课,大学予以承认,也就是打钩的这些(课)。但是,如果您要在特里尔大学读国民经济学的硕士,您就必须完成初级课程阶段要求的所有必修课,对这些在您成绩单中没出现的科目,您必须跟所有读这个专业的学生一样完成相应的考试或拿到对应的学分,才能开始您后续的高级阶段课程。如果您对这些未被认证的课程还有其他证明文件可以补充,您可以和我的助教郑女士预约,我们一周后可以再次沟通。如果您还有其他问题,可以现在提。我很乐意解答您的疑问。”

    董锵锵这时已把课程认证表上打红叉的两个科目都看清楚了,一门是“德国公法基础理论”,另一门是“经济学研讨课”。

    “教授,我对‘经济学研讨课’没免没意见,但另一科是‘德国公法学基础理论’我确实有些糊涂。我是读经济的,我需要学德国公法吗?而且您看,我在国内学过两学期的经济法,成绩在这里……”董锵锵的潜台词其实是在强调:我是读经济不是读法律。而且生怕教授眼花,他还用指甲在国内成绩单“经济法”一科的成绩下重重划了一道。

    “董先生,我看到您的成绩了。”教授摆了摆手,笑呵呵道,“您学过经济法是好事,但仅仅学过经济法是不够的。在德国,经济法属于社会法的一个分支,也就是公法和私法交叉重叠的法域。学好公法可以帮助您在未来再学经济法时加深理解,因为经济法会同时涉及公法和私法。另外,如果您想在德国读大学,不管是国民经济学,还是企业管理学,社会学,心理学,这些专业都会要求学生具备相当的公法和私法知识。所以我们认为您需要认真学。”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董锵锵就算再傻也能听出来,人家嫌他学的不够专业。看来多说无益,免课结果应该是板上钉钉改不了了。想到这儿,他微微颔首,主动伸出手,郑重道:“谢谢您,教授。我没问题了,不需要再预约了。”

    教授的手温暖有力:“我预祝您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博士和“大背头”跟开场时一样,在董锵锵走出办公室时依旧没和他有任何寒暄,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趁着教授等人去卫生间的空挡,郑春花把董锵锵叫到一旁问了个明白。

    “其实我觉得你这个免课结果已经很好了。”郑春花分析道,“毕竟你在国内只有一个研讨课的学分,但这边国民经济学至少要修两个研讨课,让你补一个很正常。”

    董锵锵点头称是:“我主要是不想读德国公法,感觉跟我读经济没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但这地方就这要求,你还能怎么办?”郑春花反问道,“你肯定得读吧?”

    “不仅读,还要争取一学期拿下(这两科)。”董锵锵下定决心,“这样下学期就能开始读高级阶段的课程了。我可不想读四五年,太漫长了。”

    “其实这学期你就可以一边准备那两门一边听高级阶段的课,你只是不能在这学期参加高级阶段的考试而已。”郑春花纠正道,“早点开始听专业课好处多多,可以更早接触要学习的内容、熟悉教授口音、了解助教风格、多做练习、多看指定教材等等,这样等你下学期真的开始读高级阶段就不会因为听不懂课而手足无措、自我怀疑和自暴自弃了。”

    郑春花分析的头头是道,董锵锵听的频频点头,然后问道:“听课我应该没问题,但我去旁听没人管吗?我还是初级阶段的学生,去听高级阶段的大课。教授难道不管底下坐着的学生到底是不是有资格听?或者是不是读这个专业的?点名和记考勤这些都没有吗?”

    “谁管你?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德国教授会这么无聊。”郑春花耸了耸肩,“我参加过的所有课都是不点名、不记考勤的,教授才不关心下面的学生是什么专业,读的是初级还是高级,他只负责授课,哦对了,还有擦黑板。”

    董锵锵心想:看来自己在预科里了解到的高校上课情况全都属实,德国大学和德国教授可真够心大的。

    见董锵锵不语,郑春花语重心长道:“跟国内不同,这里没人盯着你每天去不去教室,读不读书,写不写作业,参不参加考试。虽然你读过预科,但我还是要跟你再强调一次:在这里读书主要靠自觉和自律。”

    “谢谢你的提醒,我记住了。这次多亏了你的帮忙。非常感谢!”董锵锵微微屈身。

    “你不用那么客气,我也是无利不起早。”郑春花望了望董锵锵的身后,“他们回来了,我又得开始忙了。咱们12点食堂门口见?”

    董锵锵知她的意思,心里已有了打算,点头应道:“好,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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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 当断则断

    特里尔大学的学生食堂是一栋独立的墨绿顶暗橘色外立面建筑,在一众蓝白相间的教学楼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董锵锵猜测食堂在设计之初可能还有强调绿色环保的用意,故而用其他颜色和教学楼加以区分。

    食堂正门的玻璃旋转门坏了,有工人正在修,离12点还有几分,郑春花还没现身,董锵锵给父母、杜蓝及老白等人分别打了电话,所有人的反应都与郑春花的观点出奇一致:这个结果非常理想,董锵锵应抓紧时间,一边完成这两门一边自学高级阶段的课程,争取尽快毕业。

    刚打完电话,他收到郑春花的短信:你先吃,我一会儿去食堂找你。

    董锵锵从食堂侧门走了进去,发现里面有两个入口,一个是阶梯教室的入口,另一个则是楼梯口。

    他把着楼梯扶手向下张望,发现地下一层才是食堂。

    扶手旁边的告示栏展示了本周食谱,由于是假期,所以每天只提供两种午餐:两三种盖饭和两三种酱汁的面条。等开学后学生多了,每天能有更多的荤素搭配,但即使这样,董锵锵也觉得这里远不如国内大学食堂里菜品繁多和种类丰富,看来资本主义也不过尔尔。

    他要了份儿土豆鸡腿餐,又拿了个酸奶,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来等郑春花。

    假期里的学生和教职工都不多,除此之外就是些在图书馆看书的学生,零星地散在食堂的各个角落,偌大的食堂空空荡荡,分外冷清萧条。

    董锵锵吃了没两口,端木的电话再次杀到。

    “刚才你有事?”端木的语气听起来不太痛快,像是隐忍着质问。

    “做免课认证,回答教授提问。”董锵锵没计较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反问道,“老毛子找你了?有新情况?”

    “呦,怎么样?”一听董锵锵在忙正事,端木的音调立刻降了下来,也没回答董锵锵的问题,“什么时候知道结果?”

    “已经拿到了。初级阶段还剩两门,下学期才能读高级阶段。”

    “哪两门?”

    “公法和研讨课,研讨课应该可以自选题目。”

    “嗯,公法应该不难,背书刷题就可以。研讨课可能会花你不少精力。总之这个结果不算太差。恭喜。”

    董锵锵猜他有事说,所以只是安静听着,并未着急说话。

    就在这时,郑春花突然出现在楼梯口,张望了几秒就看到了董锵锵。她边下楼梯边朝他招手,董锵锵挥了下手机,示意自己也看到她了。

    “老毛子打钱后找过你吗?安德森呢?”端木的语气有些急促,“直到今天,他都没联系过我,既没电话也没邮件。安德森我也联系不上了。”

    “他们俩也都没找过我。”这个问题明明是自己刚才先问的端木,却好像乒乓球一样又弹了回来。而且两人之前已经讨论过几次,董锵锵不明白端木今天为什么心血来潮又说一次,就在他准备安慰端木时,忽然心念一动,“你是不是想用他的钱了?”

    “我是这么想的,”端木犹豫了两秒,“他的钱已经进来有段时间了,他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但这么长时间他既不找咱们,也不说让咱们怎么用,如果一直这么耗着,我担心年底他会突然找茬,你懂我的意思吧?资金都是有成本的,他给咱们钱肯定不是让咱俩存钱玩的,而且国外存定期根本没什么利息。”

    端木的意思很直白,董锵锵听的很清楚,但他不想冒险,所以他没马上表态。

    对董锵锵的不置可否端木心知肚明,继续游说道:“上次安德森让咱们‘保持现状’,所以我想用咱们的钱买期权,用老毛子的钱买股票,虽然股票收益不如期权,但风险也比期权小,还可以随时变现。当然选股很重要,虽然今年纳斯达克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个别互联网公司从7月到现在不跌反涨,我还关注着一些之前跌了40%-60%的500强企业……”

    “那安德森的钱呢?你上次说他跟投了100万欧。”董锵锵问道,“也买股票吗?”

    “安德森的钱先不动,万一老毛子的钱赔了,用安德森的钱补。”

    “安德森能接受赔钱?”

    “不能(接受),但安德森比老毛子的麻烦少。”端木分析道。

    董锵锵知道端木想说服自己同意用这钱,虽然实际掌管账户和负责交易的人一直都是端木,但有一说一,端木确实没背着董锵锵私下交易过什么产品,这点儿他还是让董锵锵很放心的,尊重董锵锵也说明他很在意董锵锵这个朋友。

    说话的功夫,郑春花已经坐到了董锵锵的对面。只是她的手中空空如也,盖饭、面条和酸奶一个都没有,董锵锵很是意外。

    端木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董锵锵估计他一时半会说不完,拦话道:“端木,我一会儿还有事。如果你不急,咱们晚点儿聊。”

    “说不急也不急。”端木含糊道,“说急也急。”

    锣鼓听音。

    董锵锵:“你要是想清楚了就买吧,我没意见。”

    “可我想用的额度有些大,”端木终于说了实话,“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我百分百支持你。但我确实对你要买什么一无所知,至少你应该让我先看看材料再作决定。”

    “那好,我一会儿发你邮箱。”端木保证道,“你记得查邮箱哈。”

    董锵锵收手机的同时问郑春花:“你怎么没拿(饭)?不可口还是减肥?”

    郑春花笑道:“我中午不吃。”

    董锵锵瞪大眼睛:“不吃?可你不是说……”

    “我之前说的是‘午饭时跟你详细说’和‘12点食堂门口见’,没说我吃午饭。其实真不是因为减肥,而是很多大课都是12点到14点上。12点吃不上,14点食堂都关了。久而久之不吃午饭就成了习惯,正好免得吃饱了上课困。”

    “这边儿上课时间这么变态吗?卡着饭点儿上课,太恶心了。哎,不对!你今天不是不用上课吗?”

    “习惯了就不觉得饿了,应该是胃小了。”

    “哎,请你吃顿饭真难呀。”董锵锵感叹道。

    “嗯,有的是机会。”郑春花哈哈一笑。

    “我不是不想为大家服务,我确实没做过宣传,怕做不好。”郑春花没开口,董锵锵索性主动提。

    “这我可得纠正你了,很多事都是事在人为,只要你想做又肯动脑子,花时间,花心思,肯定能做好,就跟在这儿读书一个道理。”郑春花很自然的切换到了说教模式。

    “我的意思是,这个职位应该留给最合适的人。”董锵锵又抹了一句。

    郑春花摆摆手:“这事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牛不喝水强按头没意思。不说这个了,先说你房子的事。你已经开始找了吗?现在什么进展?”

    董锵锵收敛笑容,正色道:“我目前只在学生宿舍管理处登了记,市内的私房还没开始找。我打算剩下一周先定下来一家,实在找不到能长租的,我就先找个临时的短租房间凑合几个月再说。”

    “长租短租你都能接受?”

    董锵锵点点头。

    “那行,我手里正好有几个,说给你听听。如果可以,今天你就定了。”

    “今天?”董锵锵惊道,“需要这么着急吗?”

    “特里尔是大学城,找房子的学生比房子多。能定就定,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好。如果房子合适,房东也没意见,我今天就能定下来。”

    “对了,你能开摩托吗?”郑春花问道,“房源有远有近。”

    “开不了。没事,你给我地址,我可以坐公共汽车去。”

    郑春花想了想,道:“这样吧,近的你下午自己看,远的我下班后跟你一起(看),这也是对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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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0. 栖身之所(1)

    郑春花手里共有五处房源,其中四处分别在市中心(一处)、摩泽尔(Mosel)河畔(两处)和主校区教学楼旁边的学生宿舍(一处),另外还有一处虽然离大学主校区近但严格说已不能算特里尔,只能算特里尔的远郊,郑春花打算下班后开摩托载董锵锵过去。

    在德国看房跟看医生一样,需要先和房东或出租者预约看房时间。郑春花建议董锵锵从远往近看,先看摩泽尔河畔的,再看市中心,最后看学生宿舍,这样看完最后一处房子郑春花也差不多下班,两人可以讨论一下再决定是否还有必要去看远郊的房子。

    郑春花前脚离开,董锵锵后脚就给不同的出租者去了电话。由于马上开学,正是租房季,所以很容易就约上了看房。他也按着郑春花的建议,依次约了下午两点,三点,四点和五点作为看房时间。五点半郑春花下班,两人可以吃点东西讨论一下再决定。

    第一个地址在摩泽尔河畔。

    公共汽车还在主路时,董锵锵就看到两岸令人惊叹的铺天盖地的葡萄园。

    时间尚早,所以离目的地还有两站董锵锵就下了公共汽车,一边朝目的地走去,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

    因为以后可能要带团在特里尔玩,所以董锵锵每次坐火车来特里尔都会阅读这座城市的点点滴滴。而摩泽尔河作为本地网红景点Top10,肯定是要做功课的。

    作为德国母亲河莱茵河最有名的支流之一,摩泽尔河全长约250公里,蜿蜒穿过德国多个联邦州和城市。也正因为如此,摩泽尔河谷拥有令人惊叹的自然和人文景观:除了欧洲陡峭度第二高的葡萄园区,还有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梯田、连绵起伏的丘陵、梦幻般的河流、童话般的村庄、各种带有彩色屋顶和半木结构的传统德式建筑、以及大大小小、历史悠久、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中世纪城堡。

    摩泽尔既是德国现存最古老的葡萄酒产区,同时也是德国13个官方葡萄酒产区中最著名的。它的葡萄园主要集中在河谷两侧及其支流萨尔河和鲁维尔河的下游。

    摩泽尔葡萄园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代。相传公元二世纪左右,罗马人发现,河流为摩泽尔地区的葡萄酒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气候和地质条件:摩泽尔享有凉爽的北部大陆性气候。葡萄园在夏季的几个月里阳光充足,但绝不会过热。夜晚又会变得非常寒冷,但蕴含了独特且丰富矿物质的深灰色板岩层吸收了白天的热量,有助于在晚上保持葡萄藤的温度。友好的温度条件再加上漫长的生长季节及河谷小气候都有助于在葡萄中注入浓郁的风味,成为酿造世界顶级雷司令的有力基石。罗马人便在摩泽尔河畔和特里尔市种植了第一批葡萄园。

    今天,摩泽尔的雷司令白葡萄酒被誉为世界上最好的白葡萄酒之一,清淡,酒精含量低,甜度和酸度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完美平衡。

    董锵锵站在岸边,眺望远处的陡坡和山丘,以及长满青草的梯田和它们纤细的藤蔓。被贪婪的森林所掠夺的每片土地最后都变成了葡萄园,每一排藤蔓都坐落在属于自己的草地露台上。如果人们能听到植物生长的声音,一定会听到震耳欲聋的咆哮和呐喊。

    雾气在河谷内懒洋洋地飘荡,河面上金波闪耀,好像无数跳跃的精灵在参加盛会。

    眼前的一切恍若世外桃源。

    一瞬间,《我的祖国》那动听优美的旋律仿佛回荡在董锵锵的耳边。

    河岸沿途有很多不起眼的小酒庄,除了酒庄介绍外,有的还贴着酒庄一日游的告示,里面详细介绍了参观酒庄的路线、活动以及收费金额等。

    其中一家写道:本葡萄酒庄拥有百年酿酒传统,从酒庄徒步50米可达由本家族世代修缮维护的瞭望塔,除可将整片葡萄园尽收眼底外,还可远眺摩泽尔河。再向西前进100米可至码头,乘坐渡轮2分钟后可到家族酒窖,您可与好友共享美食:德式土豆猪肘套餐,或一份北欧海鲜拼盘,再或一盘只用奶酪调味的烩饭,配上美丽的紫色侧枝型西兰花,土豆,黄油和盐。您还可以亲手挑选年份口感俱佳且市面上见不到的葡萄酒及原浆,更令人兴奋的是您还有机会品尝160种完全不同的葡萄酒。您可以闭上双眼,小酌一口,一边呼吸清新的空气一边倾听蜜蜂的声音。游览全程约为1.5-2小时。除可购买葡萄酒和纪念品外,还可免费参观古罗马时期的酿酒工艺设备及古代酒窖遗址。欢迎垂询。

    董锵锵心想,说不定这些不起眼的地方未来都能做成本地的旅游项目,等他安顿下来,学业再走上轨道,一定多花些时间仔细研究。

    不知不觉中,能跟旅游挂上钩的事都会让他产生联想,似乎这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走到郑春花给的地址,董锵锵才发现这里挂的也是特里尔大学学生宿舍的牌子。但他记得之前申请学生宿舍时没见过这个地址可供选择,一问才知,这里的学生宿舍属于私立,也就是不归大学管理,而是由第三方公司来负责学生宿舍的运营和维护。

    电话打过去,出租房屋的人给董锵锵开了门。

    屋子在3层,董锵锵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

    房间是规则的长方形,约莫有12平米,进门玄关处是一个洗脸池子。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个小沙发,一个衣柜,再加上一张床,屋子里就没什么下脚的地方了

    出租方是一个韩国人,德语不太利索,两人用英语沟通。

    韩国人可以把房子短租给董锵锵3个月,每月冷租费248欧,水电费另算。押金是一个月房租。

    在德国,房租分为暖租和冷租。暖租就是房费里已经包了水电费,名义上不限量,因为一般德国人都有环保的习惯,如人离开房间较长时间就会关上暖气(德国暖气可以调节热度),但如果租客的使用超过了正常用量,房东也会和租户追加超支部分的费用(公立大学的公立学生宿舍多是暖租)。而冷租就是每月房租不包水电费,按用交钱,多少不固定。董锵锵之前在汉诺威租的房子就是冷租。

    由于韩国人在宿舍里是长租户,所以他的水电费基本上是全层住户按月平摊,差不多每个月100-120欧左右的水电费。宿舍的厨房和卫生间不在房间里,都在走廊的尽头。除了水电费外,如果董锵锵想在宿舍里上网,还需每月再交50欧的网费,可以不限流量。如果他还想看电视,就得每个月再交25欧元。另外宿舍虽有停车位,但韩国人没车,所以他也不能解决董锵锵的停车问题。

    董锵锵盘算了一下:按韩国人的说法,他差不多每月的住宿费要400多欧。他在汉诺威虽然也是冷租,但每月房租不到270欧,地方大不说还有车位。目前董锵锵的大部分积蓄都扔到了捕蝉基金,虽然可以往外提,但目前他并不想动这笔钱。他的账户里还有储蓄,每个月还有出国前开的银行账户能稳定支取固定的生活费,可他每月还要养车,还要交保险,还有网费,还有人吃马喂,还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是以每月400多欧的房租对他来说并不能算少,尽管他已比刚来德国时手头宽裕了很多,但他并没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

    反正后面还有房子可以挑,董锵锵并不着急做决定。

    问清楚答复时间截止到第二天中午12点后,董锵锵和韩国人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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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1. 栖身之所(2)

    董锵锵在地图上找了一下,发现第二处房子离私立学生宿舍很近,就在河对岸,只要过桥就能到,花不了多长时间。

    过桥时,桥下岸边草坪处聚集的一大群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猜测可能是跳蚤市场。他一直对逛跳市情有独钟,倒不是为了捡漏儿,主要是看个好玩和热闹,之前汉诺威的跳市和农产品市场还放在一起开,烟火气特别足。每当压力大时,董锵锵就喜欢逛这两个地方解压。这些美好的回忆促使他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去。

    俗话说的好:货比货得扔。更流行的一句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半圈儿还没逛完,董锵锵就发现:特里尔的跳市不仅规模比汉诺威的大,旧货种类也远超汉诺威,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琳琅满目、俯拾即是。

    不少华而不实、没用却好玩的东西都打动了他,比如有着跟中国青花瓷不一样美的50年代英国陶瓷,来自威尼斯的古旧彩色玻璃器皿,一战和二战之间的德国书籍,以及70-90年代的乐高玩具,甚至还有个别摊位在贩卖象牙微雕制品。

    当然,跳市里最让他兴奋的莫过于不同时期发行的德国纸币、硬币和邮票。除了二战中和二战后的各种纸币和硬币(银币和镍币为主)外,卖家甚至还有一张二战前发行的面值10万的德国马克。可惜的是,他没有传说中德国在1924年发行过的面额为100万亿的马克钞票。

    摊主是个谢顶老者,一脸络腮胡,看皱纹应该是七十岁往上。跟跳市里其他高冷卖家截然不同,他见董锵锵对自己的东西感兴趣,便卖力地夸起自己的宝贝,说到激动时还站起身往外掏更多压箱底的存货。只是他口音极重,再加上大胡子的物理隔音效果,董锵锵愣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囫囵吞枣听个大概,最后干脆直接报价。

    一番讨价还价后,董锵锵最终花了240欧把摊主所有的纸币、硬币和邮票都给包圆儿了。摊主乐的眉开眼笑,旁边摊位的卖家一看董锵锵是个大主顾,也过来凑热闹,一波游说后,董锵锵又花了60欧买了辆九成新的变速山地自行车。

    房子还没租到,先花出去小几百。虽然一直劝自己别冲动消费,但他终究还是没忍住。不过自责很快就被消费的快乐代替。离三点还有十分钟时,董锵锵收好战利品,吹着口哨,风驰电掣的杀向目标。

    一路风景如画,董锵锵不禁暗想:如果这家能有扇朝河或朝梯田的窗户,那每天的学习和生活该多惬意啊!

    自行车停在一栋传统的不能再传统的德国人字形斜屋顶小楼前,联系对方前,他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住了一年多私房的董锵锵对住私房感触颇深。刨去房租因素,他会首先观察住所附近的居住环境,比如住宅附近的安全程度高低。德国不像美国有富人区,治安也不像美国和法国那么乱,但即使在一个城市,德国人多的地方和少的地方治安差别还是很大的,如果车经常被划道子或砸玻璃那他也是吃不消的。其次看一些隐形因素,比如街道中垃圾桶摆放位置的远近。如果垃圾桶离房子太近,那每天肯定会被垃圾车吵。如果碰到在家背书或写东西就会很烦。再次看交通是否便利,超市是否够多且近,通勤去学校的距离等等。

    当然他也很清楚,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房子,样样都好的房子基本上租金也会很“赶人”,所以只要大差不差的房子他就可以接受,一些小小不言的地方他也是可以忍的,比如上一个房东要求他每周打扫公共卫生间他也很痛快就应了下来。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不能接受的。

    小楼位于山脚下,山的海拔约莫百米,特里尔应用技术大学就在半山腰。虽然还在假期里,但上下山往来的车辆却不少。

    楼共三层。

    暗紫色的墙身脱落了一大片却未修补,斑驳不堪,转角处还被人用涂料喷了不雅的图案。也许是因为化学试剂的缘故,涂鸦旁边的爬山虎枯死了大半,草木萧疏得让人心生凄凉。斜屋顶的瓦片颜色有三种,能看出明显的修补痕迹,一看便知师傅补时极不走心,活做的既无美感也无层次。

    再看紧邻它的小楼,斜屋顶铺满了太阳能玻璃板,亮黄色的墙身和枝叶扶苏的爬山虎相得益彰,赏心悦目。二层的窗户开着,窗框下码放着几个花盆儿,有黄、红、紫、粉不同的花朵随着清风淡淡摇曳。

    董锵锵忍不住感慨: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2。

    楼边有间凸出来的上着锁的杂物室,杂物室外放着褐色、黑色和绿色各一个垃圾桶。垃圾桶旁的地上画着白色方格,方格里停着一辆上了年纪的老爷车。董锵锵近距离仔细观察了一下,老爷车的保养还是很到位的。德国对旧车的规定是只要车能过年检就允许上路,这种老爷车的保养费可比现代汽车的保养贵多了,看来车主应该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他不禁感到困惑,不管车主是租客还是房东,感觉都跟这栋楼不搭。

    他以为整栋楼就一个入口,但找了半天都没发现跟他通电话的人名,又转了半圈圈,才发现小楼的另一面还有个入口,这回找到了人名。

    朝山的一、二、三层窗户全都垂下了能完整挡住整面窗的铝制卷帘窗,这种属于德国人的防盗设施。与国内不同,德国少有国内笼子式的防盗窗(封阳台也没有)。

    董锵锵有些担心,如果房东出租的房间是朝山一面的,就意味着打开窗户只能看到山而不是河,那景致可就大打折扣了。

    犹豫了几秒,董锵锵还是按下了门铃。

    房东出来的很快,是个瘦削干瘪的德国老头,腰背挺得很直,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锒铛作响,看配饰就像个包租公。

    老头上下打量了董锵锵足足有一分多钟,却没着急让他进屋看房间,而是像审犯人一样先盘问起来。

    “你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老头说话时中气十足,口音也不如卖纸币的大爷重。只是一般德国人称呼陌生人都会用敬语“您”,就算是长辈和晚辈,如果彼此是陌生人也会如此,但老头开口就是“你”,显得很无礼。董锵锵看他一把年纪也懒得和他计较。

    “中国人。”

    老头狐疑地盯着董锵锵的脸,又瞅了瞅他的自行车:“那你到德国做什么?”

    “读大学。”

    “什么专业?”

    “国民经济学。”

    “把你学生证给我看看。”老头蛮横地把手摊到董锵锵面前。

    董锵锵耐着性子把学生证递了过去,老头对着学生证上的照片又研究了半天,边把学生证递还给他边继续问道:“冷租每月300欧,你打算租多久?”

    董锵锵感到啼笑皆非:自己连房子都没看呢对方就问自己能租多久,看来对方是个老糊涂。

    “我需要先看看房间,”董锵锵其实已经有点儿不太想进去看了,但郑春花把信息给了他,他也来了,没看就走确实说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答道,“然后才能决定租不租。”

    他其实很希望面前的老头能继续问他跟多问题,这样他就有直接拂袖而去的勇气了。

    出乎他的意料,老头咂摸了几下嘴,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楼。

    董锵锵叹了口气,只能跟了过去。

    刚一走进楼,董锵锵就站住不动了。

    虽然是白天,但走廊里的光线极暗。这个入口本来就是朝山那面的,自然光被山挡住了大半,走廊里一没窗户二没灯,更让董锵锵吃惊的是,楼梯和墙壁竟然全都是一水儿的深色系。骤然走进来的他还以为自己进了地窖。

    听到后面没了动静,走在前面的老头头也不回地催促道:“你的房间在三楼。”

    董锵锵的眼睛这时才渐渐适应了楼里的光线,边往上爬边问:“为什么不开灯?”

    “白天为什么要开灯?”对方回答的理直气壮、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义正言辞,“白天开灯既不环保,还浪费电。”老头教训道,“难道你们那的人都不注意环保吗?”

    “我们当然会注意节约用电,”董锵锵抬头说道,“可这里也太暗了,我都看不清楼梯。”

    “习惯了就好。”老头的脚步声停在3楼,“主要是现在一层二层的人都没回来,等他们回来,他们开门时屋里的灯光就能照亮走廊了。”

    董锵锵听的瞠目结舌,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他忽然产生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想看看老头想要出租的房间到底是什么样的“精装修”。

    楼梯的陡峭程度并不输于摩泽尔河岸两侧的陡坡,董锵锵如果在楼梯上完全站直就会碰到头。楼梯空间狭窄逼仄,而在楼梯转角处他也是将将可以转身。他很怀疑如果他真的搬进来,他那些大行李箱要怎么才能弄上楼。同时,木质楼梯在他的脚下吱吱作响,感觉很不稳当,他很担心自己会突然从楼梯中间掉下去。

    等他终于站到门前,才发现老头已经站在了屋里。

    门框很低,董锵锵要弯着腰才能进屋。

    刚一进屋,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董锵锵赶忙捂住口鼻。

    老头对董锵锵的举动似乎颇为不满,皱着眉头解释道:“要出租的房间就是这个里外间的套屋,外间大里间小,加起来足足有18平之大。只要他住进来坚持每天开窗,几天就能习惯。”

    董锵锵对此心知肚明:两间屋长期不开窗通风,只怕霉味早就渗入墙壁,根本不是开窗能解决的。

    他捂着鼻子在两间屋简单晃了一圈,由于两间屋的天花板挑高还不到2米3,个别地方还是斜屋顶,不到3分钟董锵锵已经磕了三四次头。

    这地方太压抑太憋屈了,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想不到这是在21世纪的德国,还是在马克思的故乡,这还不如他在国内住的宽敞呢,最起码国内站直了不会磕脑袋。

    见董锵锵一脸官司,老头丝毫没意识到他的不满和不解,反而开始滔滔不绝的帮董锵锵算每月房租里的其他部分:“如果你打算住进来,除了房租外,每月我还要在月初预收你100欧的水电费,但是预收不是你实际支出的钱,每个季度末还会算一次你实际花了多少钱,再从300欧里多退少补。另外,每月的电视费和垃圾处理费共计40欧。这里没网(络)也不能接受租客自费安网,因为会有辐射。楼下就一个停车位是我私人的,你不能用。当然你也不能把车停到路边,因为路边没画停车位……”

    当董锵锵注意到里屋床垫儿正面中心处的一滩屎黄色的渍迹时,他实在坚持不住了,转身欲走。

    老头误会了他的举动,赶忙从里屋追了出来,边掏钥匙边说道:“出门右拐是卫生间。”

    卫生间平时还要锁着?董锵锵哭笑不得地摆摆手:“不用开了,我不去。”

    “如果你觉得(里面)地方小,可以看看阁楼。阁楼现在空着,如果你一起租,我可以给你个有分量的折扣。”老头说得很慷慨。

    “行。看看。”董锵锵同意了。

    老头指了指卫生间旁向上的楼梯,又换了把钥匙:“走这边。”

    董锵锵刚把头探入阁楼入口的天井,就闻到一股比楼下更冲更呛的霉味,根本就睁不开眼,没等他抱怨,就听一股风声从黑暗中朝他冲来。他来不及分辨,急忙低头,正好撞见老头期望的脸。

    老头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动作,满不在乎地安慰道:“没事,那就是几只蝙蝠,你住进去它们就走了。”

    董锵锵只觉叹为观止,大开眼界,没想到看房还能这么刺激,社会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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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2. 栖身之所(3)

    如果从市中心过去,第三处房子离黑门(Pra)也不过10分钟车距。

    天气正好,董锵锵又刚添了自行车,兴致正高,索性直接从第二家骑车过去。

    刚骑到市中心的外沿,他就被警察拦了下来。不过警察倒还客气,告诉他市中心属于老城文保区,文物古迹和古建筑多,又有步行街,所以严禁开车和骑自行车通行,但他可以推车横穿。

    时间尚早,推车虽慢但正好可以借机再走马观花看看老城的景致和熟悉店铺,万一以后自己要带团逛街,就算又做了一次功课。

    他沿着被磨圆而变得锃亮的鹅卵石铺就的街道向黑门方向行进,用好奇的眼光观察着大街小巷。

    作为德国最古老的城市,市中心古朴的建筑鳞次栉比,高矮错落有致,以民居为多。这些建筑多为半木半石结构,能看出它们都已经过不同程度的翻新。木制结构部分仍保留了特里尔地区自罗马时代传下来的暗红色审美,但外墙和屋顶颜色则变得丰富多彩。

    在一片花花绿绿中,董锵锵只能认出其中个别巴洛克式、哥特式和罗马式的建筑,对更多建筑,他完全说不出所以然,只能一边欣赏迥异的建筑风格和建筑多样性带来的混搭乐趣,一边感慨穿梭在其中犹如穿越到另一个(或几个)时代。

    作为特里尔最霸气的地标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之一的黑门,已经屹立了1800多年。它曾是罗马时代特里尔的四个城市大门之一(有点类似老BJ的九门)。当时,这座大致呈矩形围墙的城市分别有东门(PortaAlba)、南门(PortiaMedia)、西门(PortaInclyta)和黑门(Pra)。

    每个看到并且爬上黑门石楼的人都会被它的规模、建造历史和它幸存的时间震撼,也为罗马人在他们的伟大历史时期所取得的成就而惊叹不已,楼层中的黑暗和阴森感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丝毫不输罗马斗兽场(但没有后者浓郁的血腥气)。

    岁月流逝,今日的特里尔只有黑门依然矗立,另外三个城门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黑门为首,特里尔的罗马古迹还包括圆形剧场、君士坦丁大教堂、伊格勒柱、凯撒浴场遗址、芭芭拉浴场遗址、罗马桥以及城门口的圣母教堂。除了所有教堂,各大遗址都只剩下残垣断壁。走在其中,董锵锵总会忍不住想:如果墙壁会说话,可能也会感叹,再有历史的建筑在时间面前也只是尘埃。

    虽然已近深秋,但广场上依然支满大号的遮阳伞,伞下三五成群的围坐着慵懒的本地人和外地观光客。顽皮的孩子们或追赶伞旁偷食的鸽子,或在广场中间的喷泉嬉戏。董锵锵甚至还看到一队举着彩旗的国内旅游团从大教堂外鱼贯而过,曾经的历史名城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已变成旅游名城。

    15点55分,董锵锵站在第三家楼下连按了两下门铃。

    这是一栋联排别墅,外墙颜色很新,在一片老旧建筑群中显得鹤立鸡群,应该是一套建成没几年的新房。

    门禁通话器里无人应答。

    他正准备给房东打电话,门倏地从里面打开。

    一个架着金丝边眼镜、穿着西服马甲套装、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从他的面相和浅棕头发董锵锵判断对方应该也是个德国人。

    中年人主动问道:“您好。是您按的门铃吗?”

    “是的,我中午跟您约的看房。”对方衣着整洁,谈吐正常,给董锵锵的第一印象很好,“我姓董。”

    “哦,请跟我来。”中年人礼貌地朝门里一摆手,“您要看的房间在3楼,我带您去,希望您不要介意没电梯。”

    “哦,没事,正好可以锻炼身体。”对礼貌的人,董锵锵一般也很客气。

    楼道和楼梯干净整洁,中年人边走边回头问:“您是学生?”

    “对,特里尔大学。您需要看一下我的学生证吗?”董锵锵反问道。

    “哦,不着急。”中年人微笑时露出两排整洁的牙齿,夸赞道,“您的德语很标准。”

    他的笑容让董锵锵感觉温暖,这么一对比第二家那个德国老头简直是奇葩。

    “我在汉诺威预科读了一年语言。”董锵锵谦虚道,“可能偶尔还有口音。”

    “您的口音完全听不出来。”中年人夸完话锋一转,“这套联排一共3层,1998年建成,每年维护,今年4月刚重新刷过。对了,这里用的是燃气供暖系统,冬天也不会冷。”

    “那确实不错。”董锵锵嘴上表扬心里却暗想:这烧气取暖得多贵啊,德国人放着便宜的水暖不用非要烧气,真是有钱的死脑筋。转念又一想:水暖多用于大规模集中供暖,意味着要大量烧煤,肯定不符合德国环保的理念。再者这楼一共就3层,也谈不上集中供暖。

    中年人似乎听到了董锵锵的担心,解释道:“不过您不用担心,要出租的房间是暖租。”

    说话的功夫,两人到了3层。

    “厨房和卫生间是公共的,您可以先看一下。”中年人站在走廊中间朝左右摆了摆手。

    公厨和公卫对董锵锵来说并不陌生,他在汉诺威就是这种情况。但让他感到吃惊的是,这里的公厨和公卫面积大不说,里面各自的工具也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台洗衣机。中年人炫耀说:一台专门洗内衣,一台专门洗外衣。

    好家伙,确实有钱。董锵锵暗自咂舌:真是个讲究人。

    看完公共区域,中年人这才把董锵锵领到要出租的房间。一进门董锵锵就懵了,房间很小,估计最多10平米,这还是加上临街一平见方超小阳台后的数字。

    干嘛不把房间弄大一些,厨房和卫生间弄小一些呢?董锵锵很不解。但这种问题注定问也白问,只能埋在心里。

    “这间屋虽然小但很精致,格局也很紧凑,特别是它的视野很好,因为它有一个独立露台,每天早上和傍晚的风景都很美。”中年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董锵锵站到阳台上体验一下他所言非虚,“无论春夏秋冬,您都可以充分的感受自然,享受生活。”

    董锵锵手搭凉棚远眺市中心的方向,9月的最后一周德国还是夏令时,傍晚四点多的太阳看着跟下午两点的太阳并无二致,阳光炫目刺眼,他只能看到黑门笼罩在一团光晕之中。头顶的朵朵白云仿佛触手可及,不时有鸽子从脚下振翅飞过,等他低头寻觅时看见的却是车水马龙的闹市街道。

    那一瞬间,董锵锵感觉自己回到了BJ的家。

    见董锵锵低头不语,中年人又道:“就像我刚才说的,这间是暖租,包水电每月是280欧。另外您如果想上网可以选择楼里的Wifi,但每个月需要额外缴纳5欧。这一层还有其他租客,也是大学生,也就是说,您还可以认识新的朋友。楼下Aldi超市和Penny超市各有一个,平时购物也很便捷。另外如果您从这里步行去火车站,走路也就15分钟。”

    “哦,我还有个问题,您允许房客养宠物吗?”董锵锵想起自己还有只鹦鹉。

    “只要您能维护好公共环境和您房间内的卫生就没问题。”

    “您楼下提供车位吗?”董锵锵又问道。

    “收费车位在楼后,不过很紧张。如果您不介意多走几步,朝西150米有个公共停车场,管理和收费都还不错,其他房客的车偶尔也会停到那里。哦,对了,出门顺着马路往东1公里就是加油站。”

    “那,如果租的话,我可以租多久呢?”

    “我希望找的是长租人,因为我很忙,没时间老花在这方面。”中年人说的很实在,“如果您有机会,能租多久?”

    “我刚大一,如果顺利也得三四年(才能毕业)。如果不顺,可能就要更久……”董锵锵摊开手做无奈状。

    “德国考试确实不容易。”中年人做感同身受状。

    董锵锵能看出来,他的说法确实打动了他。

    “那押金呢?如果我要退房,至少要提前多久通知您呢?”

    一般这么问就说明问方很满意,事实也是如此。虽然房间小,价格也不便宜,但房间的基本条件很理想,地理位置也便利,离市中心和火车站都近,到大学也不远。最关键的是这个房东看起来是个高知,如果以后打交道,少不了还是找个有文化麻烦少的好,或者文化不高但麻烦少的也行,比如汉诺威的女房东。最怕的就是第二个房子那种德国房东,如果真住进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天知道会有多少冲突。

    “押金要三个月,至少也要提前三个月退房。”中年人答道。

    虽然押金高,但仍在董锵锵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双方看起来对对方都很满意,就在董锵锵决定直截了当跟中年人表达要租房的意愿时,中年人忽然从不知道哪里抓过来一张纸递给董锵锵。

    “请您填下这张表,明早8点我会通知您结果。”

    董锵锵被他说的一愣,还要填表?在确定自己没听错后,他只能悻悻地接过纸,快速扫了眼表格的内容后,刷刷填了起来。

    就在他写完国籍正要继续往下写时,一双大手忽然按在他的手上,紧接着就听中年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是中国人?”

    董锵锵疑惑地抬起头,中年人脸上的笑模样已经跟着他嘴里的敬语一起消失,只剩下一脸的寒气。

    这又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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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3. 栖身之所(4)

    “你不用填了!”房东沉着脸朝门的方向一歪头,口气严厉地命令道,“请你马上离开。”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董锵锵一头雾水,想不通对方为什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的房子不租给中国人。”中年人口气决绝地答道,听语气就知道毫无回旋余地。

    “可这是为什么?”董锵锵感到不解。

    中年人一把将董锵锵还没填完的纸抄在手中团成一团,随手扔到一旁的纸篓里,然后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脸嫌弃:“赶紧走!(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没有更多解释,只有劈头盖脸的荒谬。

    他只能悻悻地往门外走,后脚刚跨出门槛,门就重重地在他身后摔上。

    董锵锵很搓火,心想就算你不出租也不用这么无礼吧?他边往楼下走边在脑中回放自己进屋后的一言一行,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出格或不尊重对方的举止,看来并不是因为他的什么举动对方才不租房给中国人。没想到都已经2002年了,租个房还会被歧视,更没想到的是有这种态度的会是看起来像高知的人,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有文化不一定有素质”是什么意思。

    站在十字路口,望着街面上川流不息、来自五湖四海、肤色各异的面孔,董锵锵仍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给杜蓝去了电话诉说自己的奇特经历。

    “你知道吗?那人之前的态度特和蔼,”董锵锵愤愤不平,“我根本想不到他后面会变脸成那样。”

    “他要么被中国租客伤过,要么就是纯粹的偏见。”杜蓝安慰道,“这种人很多,不光是租房会碰到,超市,商场,景区,甚至大学里都有,很正常。你在汉诺威难道从没碰到过?再说你不也做导游吗?带团的时候难道也没碰到过?”

    董锵锵仔细回忆了片刻,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我落地德国第一天就碰到了小偷,结果德国警察问完就给放了。可能这也说不上是歧视,但如果我是德国人,我不知道德国警察会不会也这么做。另外第一次路考时我被考官盘问的特别细致,但这似乎也不能算歧视,毕竟掌握交规也是我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这么看来,似乎我在汉诺威还真没碰到过什么歧视。当然,跟这儿比,我在汉诺威找房确实可以算顺的,没看几个就定下来了。这一下午看了仨,还一个不如一个。”

    “你这算什么?我当时刚来德国还睡过慕尼黑火车站呢。”手机那头传来杜蓝爽朗的笑声,“搬家时为了省钱拖着行李箱半夜在街上走,差点儿被几个东欧混混儿给抢了,还是流浪汉帮我报的警。在东德带团还碰到过纳(脆)抢劫,也没人管……”

    “要说您老也是一传奇女子。”杜蓝的遭遇让董锵锵自叹弗如,“跟您比我这确实都不是事儿。哎,我是不是又祥林嫂了?”

    “所以呀,这种人碰到就忘了吧,不值得一直想着念着,自己折磨自己没必要。”杜蓝好言劝道,“再说一会儿你不还有间大学宿舍要看吗?”

    “我主要是觉得这种人特奇葩。”杜蓝的话有种让人平静的力量,董锵锵能感觉到自己正从刚才的负面情绪中逐渐抽离,“对了,我买了辆二手自行车,打算现在就骑车去大学。”

    “如果大学宿舍也不行,”杜蓝提醒道,“你就先从看过的房子里找一个能尽可能长住的房子,然后再骑驴找马,总之别追求一步到位,完美房是不存在的,可遇不可求。”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晚上学生会的郑春花会带我去一个更远点的地方看房,今天就没其他要看的房了。我也问问她的意见,争取今天就定下来。”

    “那你赶紧去吧,也许下一家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房子。祝你好运。”杜蓝祝福道。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董锵锵这才蹬车前往大学。

    出国前董锵锵的交通工具主要集中在自行车、公汽以及BJ地铁的一号线和二号线。而刚到德国时是以公汽为主,买了皮卡后便鲜少再有骑自行车的机会。

    去特里尔大学的途中要经过大量坡道,有的陡坡好似能劈开山海的巨浪,坡道旁还会不时闪现出大片大片的葡萄园。每当这时,董锵锵就会在冲坡前把车蹬得飞快,最陡处甚至要弓起身子,一股脑的冲到陡坡的最高处。而最高处通常会在某个葡萄园的上方,他会望着漫山遍野在秋风中摇曳的青绿色发一会儿呆,回想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再在满目绿色中俯冲而下,体验速度带来的激情。

    他就这样一路风驰电掣,汗也出透了,看房带来的憋闷感也一扫而光。几个坡道过去,整个人也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看房约的是17点,还差20分钟董锵锵就踏着“风火轮”到了校区。和出租人简单通了电话,得到对方同意他提前看房的许可后,他便直奔目的地3号宿舍楼。

    主校区旁的学生宿舍区共有四栋楼,老楼都是五层,新楼则是三层。墨绿色的外墙面因为时间的关系深浅不一,却都能和宿舍区里随处可见的绿色植被融为一体,显得相得益彰。但与董锵锵下午在河边见过的私立学生宿舍相比,老楼都不是标准的长方体建筑。每栋宿舍楼都是由几个正六棱柱的建筑组合而成,颇具解构主义特色,看的董锵锵啧啧称奇。

    宿舍区的停车场共有两处,离宿舍区一近一远,但远的也不过百米。董锵锵放眼望去,估计能有上百车位,此刻只稀稀拉拉停了十几辆,看来以后停车会很方便。

    他信步走进3号楼,登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油烟味。他也是经常做饭的人,不用看就知道:有人正用辣椒炝锅。外国人做饭几乎从不会用这招,所以十有八九是某个中国学生正在开伙。

    一瞥之下,一层的6扇宿舍门全都紧闭。再仔细听,似乎还有阵阵抑扬顿挫的中文从楼上飘下,看来炒菜的大师傅在楼上。

    他顺着楼梯往上走,刚走到二层,便透过走廊和楼梯间的玻璃门看见阵阵白烟好似一条白龙在二层走廊的天花板下方盘旋,而走廊的几扇窗户却没一个是开着的。

    难怪这么大味儿。董锵锵一边想一边探头往玻璃门后面瞧,却不期然地看到一扇宿舍门正大咧咧地敞着,而刚才他听到的中文似乎正是从这扇玻璃门后传出的。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如果关起门炒也就罢了,这么敞着门炒菜散味外加大功放恐怕不妥,毕竟楼里还有其他国家的学生,万一让外国人认为所有中国人都是这么做饭又不爱护公共环境就太不合适了。如果碰到较真的外国人,肯定会引起矛盾。就算没人较真,被宿舍管理处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儿,他有心过去提醒对方注意影响,但又一想,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应该低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的脚踏上去往3层的楼梯,但刚走了几步,眼前竟浮现出第三家中年人那张让人厌恶的脸和那句恶狠狠的话。

    就在这时,二层玻璃门后倏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呲啦”,似乎什么东西被扔到了热油里,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密集的笑声和碰杯声。

    董锵锵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站在楼梯上缓了几秒,转身走下楼梯,一把拉开二层的玻璃门,一股窜味儿立时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这味儿也太辣眼睛了吧?

    他边抹掉被熏出来的眼泪,边把走廊里的窗户全都大开,然后大步朝敞着门的宿舍走去。

    就在他刚走到那间宿舍的门口时,他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转过身,同时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你到哪儿了?需要下楼接你么?”手机里传出出租人的声音。

    “不用了,我已经到2层了,马上到。”

    “哦哦,那就好。我以为你走错楼了。那一会儿见。”出租人挂了电话。

    等董锵锵再转过身时,一名赤膊大汉正站在他的面前,身后还站着一个尖嘴猴腮戴眼镜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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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3.栖身之所(4)

814. 栖身之所(5)

    “你找谁啊?”

    赤膊大汉留着一头精干的毛寸,下巴目测至少有三层,说话时身上白花花的肥膘褶子一颤一颤的,董锵锵只觉得自己又要流眼泪了。

    “同学,炝锅还是关上门好,”董锵锵用手指了指走廊上方的白烟,“楼里都是辣椒味儿,太呛了,影响不好。”

    “你认识他么?”赤膊大汉狐疑地回头望了眼戴眼镜的男生,男生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认识董锵锵。

    赤膊大汉转过头,冲着董锵锵冷笑道:“关不关门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关就关,愿意开就开,轮不到你来说。再说你算哪根儿葱啊?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走走走,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德国人都不说话你管个屁啊管……”说罢搂着戴眼镜男生的肩膀:“走。别搭理这神经病。”

    “同学,你关门炒没人管你,但敞着门就是你不对了。有违公德。”董锵锵毫不动气,“这楼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中国学生呢,你这样做整栋楼都是你炒菜的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中国学生都跟你一样。”

    “什么叫有违公德?都跟我一样又怎样?”赤膊大汉横眉立目地走近董锵锵,董锵锵立刻闻到对方身上浓郁的酒味,“再说住房合同里也没写我不能开门做饭。既然没这规定,那我就没做错什么,你凭什么管我?傻*!”

    这话把董锵锵问的一愣,他确实不了解特里尔大学学生宿舍住房合同的内容,但他估计对方说的应该是真的,德国人肯定想不到有人做饭能这么大味儿,而想不到的事谁又会写到制度里呢?

    两人说话的功夫,赤膊大汉的身后又探出来几颗小心翼翼的脑袋,有男有女,都在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董锵锵不语,赤膊大汉很是得意,转身朝门里走去,边走边招呼门里的同伴:“来,大家继续!”

    他刚走进门,就听身后有人用德语说道:“您好!我是特里尔大学的学生,我想了解一下,如果有人在学生宿舍里开着门做饭并弄的楼里的气味儿很大,是否违反租房合同里某条规定?谢谢。”

    赤膊大汉疑惑地转过头,只见董锵锵正举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同时听他继续说道:“是的,我看见有人正这么做。我认为气味是从主校区3号宿舍楼2层210房间里出来的。对,我现在就在210的门前。”

    听到董锵锵跟对方说德语,赤膊大汉顿时一惊,整个人都扑了上来。

    “你给谁打呢?”赤膊大汉蛮横地两手抓住董锵锵冲锋衣的前襟,咬牙切齿地骂道,“你特么有毛病吗打小报告?”

    董锵锵淡定一笑:“我确实不知道租房合同里写没写,但宿舍管理处的人肯定知道。如果他们说你这样没问题,那我可以当着他们的面跟你道歉。但如果你认为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怕呢?”

    赤膊大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董锵锵的眼睛,额头上的青筋都若隐若现。

    就在董锵锵做好防备对方要动手时,赤膊大汉将他猛地向后一推,正要跟上再补一脚时,不知何时凑到窗边的戴眼镜男生猛回头冲他喊道:“大飞!宿舍管理员出来了。”

    董锵锵被推得往后趔趄了几步撞到了墙上,他没出声也没反击,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叫“大飞”的赤膊大汉。

    “你给我等着的!”大飞用食指指着董锵锵的脸恶狠狠地威胁道,“这事儿咱俩没完。”

    说罢,他和戴眼镜的男生齐齐转身飞奔进屋,重重把门摔上。

    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等董锵锵站在3层玻璃门前时,正好碰到两名外国女学生掩着鼻子从门里走出,两人边下楼边小声抱怨:“那个中国人又在炒菜了……”

    目送着两人下楼的身影,董锵锵听到有人拉开2层的玻璃门。

    他转身走进玻璃门,正好看到两个女生正站在某间宿舍门口小声交谈着什么。

    左边女生的面相一看就是南方人,又黑又瘦,长长的马尾垂在左肩。右边女生留着蘑菇头似的短发,身材明显比左边女生更高更壮。

    董锵锵慢步朝两人走去,就听“蘑菇头”女生低声对黑瘦的女生道:“别想那么多了,既然定了就早点走,回头我送你。”

    黑瘦女生点点头,“蘑菇头”转身进了隔壁宿舍。

    原来两人是邻居。

    “你好,我是董锵锵,刚才那个打电话想提前看房的那个。”董锵锵走近后主动把手伸到黑瘦女生的面前,“抱歉来晚了。”

    黑瘦女生瞟了眼董锵锵悬在空中的手,只轻声说了句“进来吧”便自顾自闪进了身后的屋,董锵锵识趣地跟了进去。

    要出租的学生宿舍是个一居室的长方形单人间,往多说也就12平。

    玄关就是个mini厨房,厨柜安在墙上,厨柜下是只有两个灶眼的电灶。灶台下藏着个小冰箱,体积只有普通冰箱的二分之一。董锵锵打开冰箱门,里面没有冷冻室,只有一条香烟那么大容积的冷冻隔间,稍微大点儿的肉可能都放不进去。

    厨房左手是个不到3平方的卫生间,面积不大,但洗脸池、马桶和淋浴设备却一应俱全。

    “24小时热水。”女生在董锵锵后面小声介绍道。

    穿过厨房进到卧室,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除了房间正中摆放着的两个大行李箱,看不到电视机或台式机等大电器。

    书架钉在左边墙上,书架下是一张两米长的深绿色面儿的书桌,而单人床和大衣柜则在右边靠墙位置。还有面“墙”装的是通体玻璃窗和一扇玻璃门。窗外是一个三角形阳台,阳台正对着大学食堂,能听到食堂后的溪流潺潺和鸟鸣啾啾。

    “虽然有晨晒和西晒,但拉上窗帘就没问题了。”女生抚着长垂及地的墨绿色窗帘解释道,“这窗帘是我自己买的,遮光性很好。如果你住进来,可以送给你。不然我自己拆还要花钱。”

    听到女生这么说,董锵锵对她的好感立时增加了几分,倒不是因为对方答应送自己东西,而是女生很实在,她出租的房间应该也不会差。

    他对房间大小还算满意,看了一下午,估计特里尔单间的房子应该都差不多。

    “这房多少钱一个月?”董锵锵开门见山。

    “暖租一个月98欧。”女生说话慢条斯理的。

    “多少?”董锵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暖租一个月98欧。”女生又重复了一次。

    真便宜!难怪大家都抢。董锵锵心想。

    “如果我租,最长能租多久?”董锵锵动心了。

    “房子明年3月1日到期,到期要交回给宿舍管理处。从10月算起,5个月吧。”

    时间也合适。

    “我现在正排队申请学生宿舍,你觉得,如果咱们一起去管理处说一声,我能直接接下来你这间吗?”董锵锵试探着问到。

    “你申请的是这里的学生宿舍么?”女生问,“申请多久了?”

    “是的。主校区。刚申请的。”

    “除非你在明年3月1日前能拿到学生宿舍的名额,否则肯定不行。所有人都是排队拿房,不可能让你一个刚申请的人先拿到的。”

    “好吧。”董锵锵估计管理处也不会同意,“没事,我就是问问。你这房子我租了,接下来咱们是签合同还是怎么样?”

    “你先别着急,如果你确定要租,有些事我得先告诉你。首先,学生宿舍的网是有流量限制的,你每月可支配的流量是1G。”

    “1G?这也太少了吧?”董锵锵第一次听说还有流量限制这种事,“那如果我用超了呢?”

    “宿舍管理处会封了你的网,下个月1号再给你恢复。”

    董锵锵哭笑不得:“为啥会有流量限制?”

    “大学提供网络主要是为了让学生学习用,大学认为1G就够了。如果要下载,学生可以去图书馆,走路2分钟就到了。”

    “那如果我自己装网呢?”董锵锵习惯了不限流量,而且他和端木做的事经常需要查资料,图书馆也不会开到很晚,“管理处会干预吗?”

    “这我不知道。我没装过。”

    “OK。还有其他事么?”

    “不瞒你说,我马上要回国了。”

    “恭喜啊。”董锵锵反应很快,“能毕业的都是大牛。那你接下来是要去其他城市上班了吧?”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女生的笑容有些勉强,“这房子我住进来的时候交了押金。如果我现在退房,宿舍管理处是可以马上把押金退给我的。自从我到了特里尔,花姐就一直很照顾我,她说可能会有其他同学需要这房,让我等房子到期了再退给大学,可那时我就不在德国了,所以我想,谁如果租这间房,就把房屋的押金交给花姐。如果3月你退房时没问题,宿舍管理处会把我之前交的押金直接退给我,只要我拿到钱,花姐就会把你的押金还给你。但如果因为你的原因比如退房时房屋没打扫干净或损坏了什么设备而让宿舍管理处扣了我的押金,那花姐就要把你放在她那里的押金转给我。”

    “这问题倒不大。”董锵锵点头同意,“我可以接受。还有其他问题吗?”

    女生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你想什么时候住进来?”

    “当然是越快越好。十月就开学了,我的行李还都在另一个城市没搬过来呢。”

    “十月前我肯定可以把钥匙给你。”

    “行,那押金我一会儿就给郑春花了。她拿到钱就让她联系你。”

    “好。”

    “现在需要签住房协议吗?”董锵锵准备掏自己的证件,“你先看我的护照还是学生证?”

    “都不用了,你是花姐介绍来的,错不了。我有你的电话,屋子一收拾好就联系你。”

    “那先谢谢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说。”

    董锵锵没想到最后这房会如此顺利,虽然只能租5个月,但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他再找一间能长住的新家了。

    告别女生,董锵锵迈着轻快的脚步下了楼。

    路过2层时,他特意往玻璃门里瞥了一眼,只见此时的大飞已不再赤膊,而是套上了一件T恤,正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的听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蓝白相间工作服、表情异常严肃的德国人说着什么,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董锵锵只觉好笑,明明就是关门一个动作就可以解决的问题,非要如此兴师动众,又是何苦?

    德国人说到一半接了个电话,趁这功夫,戴眼镜的男生悄悄把大飞拉到窗边,指着楼下董锵锵的背影说道:“我听说晓玲马上要回国了,正在找短租的。这人眼生,从没见过,也许是去楼上看房的。”

    大飞的眼睛里冒着火星,咬着后槽牙道:“一会儿你上去问问晓玲,把这人的电话和干嘛的都问清楚。今天这笔罚单说什么也得让这小子加倍奉还,不然以后我就别混了。”

    董锵锵给杜蓝打电话,杜蓝没接。他又给郑春花打过去,郑春花说她还有十分钟就可以下班,让董锵锵先去食堂前面的空地等她。

    远处,红彤彤的夕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晚霞的光芒映照在董锵锵红扑扑的脸上,迎着醉人的微风,他只觉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惬意,开学前最重要的事终于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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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4.栖身之所(5)

815. 栖身之所(6)

    隔着还很远,董锵锵就看到身着一袭蓝色碎花长裙外加铆钉皮衣的郑春花在夕阳余晖的镀金下步履轻盈地朝他走来。

    她既没穿摩托车服,手里也没拿头盔。

    “非常感谢啊。看第四家前我还想可能要麻烦你带我去郊区了,没想到会这么顺。”见对方走近,董锵锵主动迎了上去,说话的同时也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水气。

    “举手之劳,你就不用客气了,毕竟我也有所图。”郑春花笑盈盈地望着他,“房子还算满意?”

    “满意满意。”董锵锵忙不迭地回道,“虽然是短租,但条件真心不错,而且5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我再去找其他房了。这次免课和找房都多亏有你的帮助,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她示意他一起往大学校区外的方向走,同时又问道:“那你跟对方说死了吗?”

    董锵锵把自行车停到了宿舍楼旁边的车棚里,见对方似乎要离开大学,有心回去取车,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信步跟着她朝外走去,边走边答道:“说死了。这几天她收拾一下就能把房子腾出来,下周交钥匙,离十月也没几天了,我也得赶紧回去搬东西了。”

    “需要帮忙吗?我是说,搬家。”

    “家具都是现成的,我也没大件,一个人就够了,不成再麻烦你。”董锵锵心想说什么也不能再麻烦对方了。

    楼宇间有扑簌簌的秋风吹过,淘气地将她的长发吹乱。她赶忙把头发捋到肩膀一侧,却不经意地露出脖颈处一片炫目的雪白,董锵锵赶忙把视线挪开,望着远处将要落下的红色夕阳和青墨色的远山诚恳道:“本来我是想晚上请你好好吃一顿表达谢意的,不知你要去约会。回头你定个方便的时间我再请你。”

    他正说着,只见两个中国女生背着包兴高采烈地从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缓坡下前后脚地走上来,正好撞见他和郑春花。

    两个女生分别跟郑春花打了招呼,听语气应该彼此都是熟人。没等郑春花向两个女生介绍董锵锵,女生们便眉开眼笑地快步和两人擦肩而过,空气中只留下一串极富感染力的笑声。

    董锵锵注视着女生们的背影,只见她们走过后还不时回头朝两人张望,似乎还在窃窃私语。

    他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只能没话找话:“这里的中国同学多么?”

    谁料郑春花并没接他的话茬儿,而是歪着脑袋反问道:“谁说我要去约会了?”

    董锵锵的手指隔着空气在她衣服上画了个圈:“你别告诉我你(穿)这样是要去打工的。”

    “晚上呢,我是打算让某人请顿好的,”郑春花幽幽道,“就怕人家不乐意……”

    董锵锵刚想说“荣幸之至”,忽地又犹豫起来,倒不是他吝惜请客吃饭,只是他忽然想起老白之前的忠告。他不知郑春花是否有男朋友,男朋友又是否是个醋坛子。如果因为他请客吃饭被人看到而串了闲话,自己倒没什么,但可能会给郑春花带来不必要的烦恼,毕竟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多忙,自己千万不能给别人找这种麻烦。

    想到这儿,他灵机一动:“你要肯去我荣幸之至。只是要去吃饭也别光咱俩去,你叫上你男朋友,我也拉上我哥们儿。大家一起,正好也互相认识认识,当然说不定你们之间早就认识了。”

    董锵锵在特里尔除了郑春花一个人都不认识,他这么说只是想让郑春花把他男朋友叫出来。但说话时他完全没印象,说完才想起来:郑春花是知道他在这边没认识人的。

    可郑春花却没纠正这点,只是莞尔一笑:“我没男朋友。”

    “那个王云……”董锵锵赶忙把话题岔的更远。

    “他不是我男朋友。”郑春花边说边向他走近一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半开玩笑又字斟句酌道,“我现在是单身。如果你认识其他像你这样的男生,欢迎介绍,我肯定会认真考虑的。”

    董锵锵只觉四周的香水味瞬间强烈起来,他就算再笨也能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可自从和杜蓝明确了朋友关系后,他在这方面便没更多想法。当然,就算没有杜蓝的存在他也不敢找,毕竟老毛子还在那里。

    他马上开始回忆自己是否做过或说过什么让对方误会的举动或言语,但除了自己要请对方吃饭外便再无更多示好,而请饭也是出于真心实意的感谢,并无泡妞的想法,毕竟硕士初级阶段的课程几乎全免还是帮董锵锵节约了不少时间,而时间就是最大的金钱。

    可如果他现在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似乎也很奇怪,好像在炫耀什么似的,会让对方和自己都陷入另一种尴尬,思来想去,董锵锵决定还是顾左右而其他。

    “那你的闺蜜朋友也可以。人多热闹。我也正好多认识一些前辈。”董锵锵说的很直白,就差直接问郑春花“要不你叫上刚才那俩女生?”

    郑春花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表情看不出是伤感多还是高兴更多。

    就在董锵锵头大如斗时,郑春花的手机识趣地在她的包里扯着嗓子叫了起来。他如释重负,赶忙建议:“你先接电话。”

    趁着郑春花接电话的空档,董锵锵赶忙走远几步,直接拨通杜蓝的电话,三言两语说明自己已找到短租,为了感谢郑春花准备请她吃饭,特向杜蓝同学汇报,却没敢提对方的暗示。

    “真想不到,堂堂董大少竟会主动向我报备,哎呀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电话那头的杜蓝笑得合不拢嘴,“哀家甚是欣慰啊。”

    “哎,这叫什么话?”董锵锵偷眼瞧了瞧郑春花,却见她的脸色阴晴不定,“(你)要没意见我就请了哈。”

    “请人家姑娘吃顿好的,别去什么麦当劳哈,跌份儿。”跟董锵锵相处久了,杜蓝也能不时蹦出几个BJ土话,“等下次去特里尔我得好好会会这位美女,看看我们董大少的眼福如何。”

    两人几乎同时挂断电话,但跟董锵锵相比,郑春花脸上的表情已变了样。

    就在董锵锵准备问对方想去哪里吃时,郑春花先开了口:“晓玲说她的房子不能租给你了,让你再找其他的,她说很抱歉。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

    董锵锵被她说的一愣:“什么?”

    “她没说太多,只说抱歉。你刚才到底怎么跟她说的?”

    董锵锵糊涂了:“我对她的房子很满意,直接说愿意租。她跟我讲了短租注意事项和要求,还有押金数,我都能接受,然后……约定了交房时间,就没说别的了呀。我出来就给你打了电话,然后等你下班。”

    “只有这些?”郑春花不禁感到奇怪,转念一想,董锵锵没必要骗她,“你再仔细想想。”

    董锵锵又回忆了几秒,笃定道:“看房时就这些,肯定没其他事,但我在看房前管了点闲事儿。”

    “什么闲事?”

    董锵锵当下一五一十把自己上楼时如何跟炒菜不关门的同学产生矛盾的事说了一遍。

    郑春花听的很仔细,没等听完便直接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拨了约有一分钟,摇头道:“不行,他不接电话。”

    “谁不接?”

    “陈小飞。跟你说话的那个。”

    “陈小飞?我听另外一个人叫他‘大飞’,还以为……算了……你觉得是他不让晓玲租我房子么?可晓玲不是马上回国了吗?为什么还要听他的?”

    “我也不知他怎么跟晓玲说的……”郑春花没说完又开始拨号,只一秒手机就通了,“喂,晓玲,还是你那房子……”

    但她只开了个头便没再往下说,只是听晓玲在电话那边说。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只听她说道:“好,我明白了,谢谢你。等你走时给你送行。”

    董锵锵静静地望着她,心里充满感激。

    “她已经在学生管理处登记下周一退房了。”郑春花把头转向宿舍楼的方向,似乎有些动气,又像在思考着什么。

    之前愉悦的气氛被晓玲的电话搅得无影无踪,董锵锵也不知此刻谁更难过,正当他准备安慰对方时,就见郑春花拔腿往回走去。

    “算了,”董锵锵以为她要去找晓玲理论,赶忙拦道,“我再找其他房子就好了。”

    自从跟王云打过交道,董锵锵已经对各种损人不利己的人见怪不怪了。

    “当然,不然开学了你住哪儿。”郑春花的脚程很快,眨眼间已经走出去四五米,但却不是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而是教学楼。

    董锵锵赶忙追了上去:“那你干嘛去?刚才不是说好我请你吃饭吗?车站在另一边……”

    他不想因为到手的房子飞了就取消自己给出的承诺,更何况这事完全赖自己多管闲事。

    “回去拿车。”郑春花头也不回地答道,“如果现在出发,应该还来得及看最后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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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6. 栖身之所(7)

    通往城乡结合部的柏油路虽不宽敞却干净平坦,只是路两旁既无矗立的路灯,也不见任何民宅或工厂仓库,甚至连高速路旁常见的加油站都不见踪迹。

    董锵锵的两手紧握成拳状,以拳抵拳,环抱住郑春花的腰,坐在摩托的后座上。

    不知是有些紧的头盔隔音效果优异还是旷野中只有寂静,后座的董锵锵既听不到摩托车的轰鸣声也听不到其他声响,只能透过头盔面罩看到被夕阳染成粉红的半边天,蜿蜒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以及路旁不时飞速向后退去的各类矮植。

    在一处高坡,红色摩托像头发情的猛兽嘶吼一声便狰狞地俯冲进一片密林,进入密林前天色还是擦黑,等驶出时董锵锵的头顶已是繁星一片。

    随着红绿灯渐渐增多,他依稀看见远处坐落的一排排彩色屋顶。没过多久,摩托车便驶进了居民区。

    整个居民区共分低中高三个地段,董锵锵抬头张望,最高处的房子并不多,房后貌似是一片林区。从下往上看影影绰绰的,无法看清细节。

    两人顺着居民区里的路一路往上,最后来到居民区的最高处。郑春花这才停住车,示意董锵锵两人已经到了目的地。

    董锵锵边摘头盔边环顾四周,自从进了居民区他就在观察,但见这里家家户户庭院别致,阳台花园绿意葱葱,马路干净整洁,街边几乎不见泊车。更重要的是,他发觉这里的房屋多为独栋别墅,联排都很少见。

    “说起来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在德国开摩托的中国女生,”他把头盔递还给郑春花的同时发自内心的夸奖道,“你技术真不错。可你怎么会想到开这个呢?据我所知在这边儿开摩托的人很少,女生就更凤毛麟角了。”

    “肩上能跑马,臂上可走车。”郑春花自嘲的同时把两个头盔分挂在车把左右,“其实我是受我哥影响,他玩这个。”

    “你哥也开?”董锵锵奉承道,“那你哥他应该特厉害吧?”

    “嗯,如果他没去世,现在可能已经拿到铃鹿八小时耐力赛的冠军了。”郑春花边说边走向离她最近的一栋三层别墅的镂空铁艺大门,直接按下门铃。

    董锵锵对这句话始料未及,直接愕然,饶是他脑子转的快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先致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影子落在她的肩上,他在她的面前慢慢变暗。

    “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我玩车也是为了纪念他。”郑春花的神情淡淡的,似乎并没有特别的伤感。

    董锵锵赶忙岔开话题:“这里虽然环境好,但似乎都是别墅。你确定这地方是我住的起的吗?我就一穷学生。”

    “放心吧。房租特便宜。”郑春花一脸笃定。

    董锵锵狐疑地望着面前的别墅,开玩笑道:“比大学宿舍还便宜吗?”

    “当然。”郑春花边答边又按了几下,门铃依旧无人应答,“稍等一下哈。”

    见郑春花又开始打手机,董锵锵知趣地闭上了嘴。

    通话很快结束,郑春花指了指房屋后面:“房东让咱们去后面院子。”

    两人沿着别墅一侧由砖石混砌的围墙向屋后走去,夜里的街道一片宁静,虽然街上空无一人,却并不给人不安全感,董锵锵甚至还觉得心头一阵安宁。

    他看了眼手表:“从大学到这儿差不多半小时。距离不远不近,倒是合适,就是不知附近有没有超市。”

    “刚才进来时我看到转角有个Aldi,其他超市应该也能找到。”

    “对了,你刚才说这里比大学宿舍还便宜,是真的么?”

    “去年每月暖租是90欧,今年不知涨价没有。”

    “90?”董锵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马上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这么便宜,应该早就有其他人下手了,“那房子还能有吗?”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了。下午我本想到了餐馆再取消和房东的看房预约,结果阴差阳错,幸亏没取消……”郑春花把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奋力踢了出去,董锵锵猜测她可能又想到晓玲被陈小飞威胁的事了。

    “既然便宜,为什么还没租出去呢?”董锵锵觉得租金便宜对中国学生来说是最大的吸引力,他有点儿想不通。

    “首先是距离远,去大学的公共汽车只有一辆,平时差不多半小时发车一次,碰到周末就一小时一次,首末班车也少,没车基本就无法考虑这儿了。”

    这是大实话。董锵锵很理解。

    “其次是房东对租客的要求高,很多同学都达不到,有些人刚住了一个月就被轰走了。”

    “一个月就被轰走了?”董锵锵的脑中瞬间浮现出下午看房时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是房东不愿意租给中国人吗?”

    “那倒没,房东是基督教徒,人很好,对中国人也没歧视,只是很多同学的个人习惯很不好,哦,我说的习惯不好并不仅指男生,有的女生也很邋遢,所以双方处的很不愉快。”

    “比如?”董锵锵也有些担心自己。

    “比如中国人做饭油烟味大还不及时清理用过的灶台和盆盘碟;比如有的人做完饭不给垃圾做分类,厨余垃圾和纸张垃圾混着就扔了;比如有的人晚上听歌声音大;还有的上完厕所不冲。说起来除了做饭都是可以注意的,甚至做饭也可以做到油烟少,但事实就是到现在都没一个人能住超过半年,基本上几个月内就被房东赶走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被赶走?”

    “我不知道,可你不就是过渡一下吗?就算被赶走了也没什么损失,趁有地方住赶快找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其余再说。”

    “是这个道理。”董锵锵赞同道,“那你知道这个房东是有洁癖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郑春花奇道。

    “你刚才列举的大部分都是卫生问题,我觉得不太可能每个同学都有一堆卫生陋习。”

    “洁癖不知道,但孤僻可能是有的,因为房东是一个人……咱们到了。”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站到一处柴扉前。夜里的空气混合着周围树林、草地、泥土、水源甚至动物的气味,沁心入脾,董锵锵竟生出几分醉了的感觉。

    “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房东的丈夫去世的早,两个儿子一个去了非洲,还有一个死于空难。现在就她自己。”

    董锵锵骇得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也挺可怜的,也是个苦命人……”郑春花长叹一声,推开柴扉的同时高声喊道,“尤利娅女士,晚上好!我是郑春花,我现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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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6.栖身之所(7)

817. 栖身之所(8)

    跟在郑春花身后,董锵锵也穿过柴扉进到后院。

    看别墅的规格他本以为后院儿两百平也就到头了,等站在绿黄掺杂的草坪上环视了一圈儿,才发现后院的规模着实不小:前院儿砖石混砌的围墙已被东倒西歪、疏密不一的篱笆墙代替,篱笆墙的占地少说也有几百平。篱笆墙的尽头则是两扇比柴扉更大的黄褐色木门,一虚一实地掩着。墙外是一片绿林,林子疏密有致,能看到林间的微光,但看不清里面的真实,只能听到风吹过时层叠的密叶发出的阵阵扑簌簌声,以及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发出的孤叫。

    跟别墅靠的最近的是几栋独立小木屋,木屋旁是整齐码放着柴垛的仓库,仓库门没关,能看到里面挂在墙上的各种农具。仓库正对着的是露天烧烤区,由光滑石头拼成的圆上放着黢黑的烧烤架,而池塘,泳池,菜地,葡萄架则散落在院子的其他位置。

    董锵锵还在观察,一团黑影倏地从他脚下呲溜跑过,他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正待细究看到的是什么,就听郑春花在前面喊他跟上。

    院子里并没铺设甬路,但郑春花却熟门熟路的朝一个方向走去。董锵锵猜她来过多次,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绕过两棵高大的灌木绿植后,她和他来到了别墅后门附近。

    他看到后门外放着一条青灰色的“L”型带靠背的木制长椅,几个靠垫胡乱地扔在上面。

    木制长椅左侧堆满了各种规格的陶陶罐罐,里面种着各种董锵锵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而长椅右侧的地上摆满了各种颜色鲜艳、诱人口水的水果和蔬菜,西瓜,草莓,黄桃,葡萄,接骨木,南瓜,胡萝卜,西红柿……

    长椅后是通往别墅二层阳台的台阶,长椅前摆着一个深棕色铁艺造型的炭火盆。炭火盆并不是常见的烤炉造型,更像个茶几,只是茶几面板被一个凹陷的不规则盆代替。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噼啪往外溅着火星。

    透过火光,董锵锵看到一名银发老人正斜坐在木制长椅上低头拾掇着什么。

    没等他看清老人在摆弄什么,就听到身后的灌木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

    他闻声转头,正好撞见灌木里两只射灯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紧接着,一只体型庞大的德国黑背夹着尾巴悄无声息地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虽然它没马上冲两人狂吠,耳朵却充满警惕性的支棱着,同时鼻子里还发出一长串不怀好意的呼噜声。

    “尤利娅女士,晚上好,我们来了……”

    就在郑春花跟老人打招呼时,黑背朝两人走的更近了,身子也伏得更低,董锵锵猜测,狗可能随时会扑人。

    他眼疾手快地抄起旁边地上的一截树枝以备不测,就听老人用粗犷的德国口音大喝一声:“坐下!”

    这一声好像定身咒,黑背立刻原地坐下,凶巴巴地盯了几秒董锵锵和郑春花,又转头眼巴巴地望向老人,似乎在央求主人允许它自由行动。

    “你们先坐,”银发老人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还得弄一会儿。”

    董锵锵这才注意到老人手里摆弄的既不是毛线团也不是针线活,而是一只活生生的猫。更准确的说,老人正小心翼翼地掀开猫后背皮的一角消毒。

    那张皮的面积不小,伤口处看起来血肉模糊。董锵锵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不忍直视,立刻把头转到一旁,正好郑春花也把头转过来。

    两人眼神碰了一下,都没说话。

    董锵锵知道酒精消毒的刺痛感是很强烈的,但猫咪却没发出一丝哀嚎,仿佛知道老人正在挽救它的生命。他忍不住好奇,又把头转了回来,才发现老人正全神贯注地把几种不同的医疗用品小心喷涂到猫背的不同区域,边处理还边跟猫说话,似乎在安抚对方。

    又过了一阵,就听老人突然招呼道:“你过来一下。”

    等老人又喊了一次,董锵锵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

    “我?哦,好好。”

    见董锵锵走近,一直保持警惕的黑背立刻进入防御模式,发出一阵狂叫,声音高亢刺耳,似乎在警告董锵锵不要走近它的主人。

    “安静!”老人命令道,“去门那边。”

    听到老人的命令,黑背马上显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哼哼唧唧夹着尾巴走了,边走还边回头张望,似乎很不理解主人今晚的做法。

    “我已经给它上过药了,”老人的手边是几大团沾满血渍的纱布,而猫咪好像死了一样在她手中一动不动,“现在我按着它,你来给它缠上纱布。记着不要缠得太紧,那样会增加它肋骨和腹部的压力,也不要太松,那样不利于它背部伤口的愈合,听明白了吗?”

    董锵锵点点头,按照老人的要求慢慢把纱布绕在猫咪身上。

    猫咪在老人手中极为乖巧,肚子一起一伏,除了在董锵锵第一次上手时歪头看了他一眼,整个过程一声不吭,似乎充分信任正在帮助自己的老人和董锵锵。它的眼睛在深夜里亮晶晶的,像极了天上的繁星。

    由于猫咪的配合,包扎过程极为顺利。老人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这才把猫咪放入一旁的航空箱,又将箱子拿进屋中。

    等老人再次从屋里走出来时,主动朝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坐到炉火旁说话。

    两人依言坐下。

    “尤利娅女士,这是我上午跟您提到的董锵锵。他刚上大学,正在找房。想来看看您的房子。”

    老人仔细端详董锵锵的时候,董锵锵也正好打量了一下对方。

    老人是典型的德国女性,身材魁梧、高大,目测能有一米七五。虽然人上了年纪,但董锵锵已经注意到,她的头发梳的井井有条,衣服干净整洁,眼神老练泼辣,有种一眼看穿你小算盘的压迫感。走路时昂首挺胸,气宇轩昂,步伐有力,一点儿都没有老年人常见的老态龙钟和日暮西山感,除了头发白,精神和活力看起来跟年轻人并无二致,甚至比他见过的很多年轻人更有生命的朝气。

    反观尤利娅,似乎在看清董锵锵的脸后整个人都愣了片刻,直到郑春花又说了一句才想起来问道:“你叫什么?”

    虽然老人问话用的是平语,但一来对方是长者,二来董锵锵知道她的不幸遭遇,三来又刚配合她救了只猫,所以对她的口气并无反感,反而很理解。

    “您好,我叫董锵锵,在特里尔大学读国民经济学。”董锵锵看了郑春花一眼,补充道,“我是一个百分百的中国人。”

    虽然对老太太和房子外部环境都有好感,但他下午碰的钉子让他不想再浪费更多时间和口舌在不必要的方面,如果对方不能接受中国租客,那还不如早点儿结束,至少他还能跟郑春花回城里吃个饭。

    老人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指着郑春花问道:“在我这里租房子是有条件的,她跟你说了吗?”

    董锵锵故意摇摇头:“请您告诉我吧。”

    “住进来的人必须每天给我读半小时报纸,除此之外每天还要跟我说话至少半小时。”

    董锵锵郑重地点点头:“这没问题。您的其他要求呢?”

    “那好,你随时可以住进来了。”老人一脸慈祥,“欢迎你。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董锵锵本以为对方会把他盘问个底儿掉,把诸如租房时长、租金押金、公共卫生、垃圾分类、用房注意事项等各种细微问题先讨论一遍,再检查他的证件,然后再考虑几天,才能给他答复。哪知对方什么也没问就结束了。这正常吗?

    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郑春花,却看到郑春花脸上跟他一样的表情。不用说,她比他还意外。

    这又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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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8. 双赢

    “尤利娅女士,在看房间之前,我想先弄清楚房租是多少钱。”

    董锵锵把自己的担心说的清楚直白:如果房租太贵,他就不租了。

    但老人对他的问题只是报以浅笑,并未回答,然后站起身朝屋里走去,同时低呼了一个名词。

    “雷达。”

    没等董锵锵弄明白老人到底在说什么,一条黑影箭一样从远处冲了过来,眨眼就到了几人的面前。

    董锵锵和郑春花都没反应过来,老人的右手已落在自己右腿的裤线上,黑狗本来高昂的头立刻垂了下去,尾巴却跟小旗子似的左右晃动起来,兴高采烈地跟在老人左右,屁颠儿屁颠儿地朝屋里走去,边走还边回头打量董锵锵和郑春花。

    郑春花和董锵锵面面相觑,只好也跟了进去。

    别墅的内装潢很朴素,墙皮是米白色中带着极淡的黄,所有家具和饰物都是木制,刷的是原木漆。屋内窗明几净,看的出来主人是个爱干净的人。

    “如果你住进来,厨房和洗衣房都是共用的,厨房在一层。”老人解释道,“洗衣房在地下一层。虽然是地下,但一点儿不潮,洗衣房里也有独立的烘干机你可以用。但天气好时最好自然风干,那样更环保。”

    虽然跟前房东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年多,但前房东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德国人,董锵锵今天是第一次见识到真正德国人的厨房。

    厨房面积差不多占到一层面积的一半,没有六十也有五十平了。灯全开后室内一片明亮。洗碗池上方是一扇方形飘窗,一边洗碗一边就能将后院景色尽收眼底。厨房里只能看到烤箱、洗碗机、双开门冰箱、高档咖啡机等显而易见的电器,至于锅碗瓢盆这些厨具则一个都没看到,董锵锵猜测那些东西此刻应该都躺在厨房各种各样的收纳柜中。

    董锵锵注意到,厨房虽大却一尘不染,丝毫不见油烟堆积或烟熏火燎的痕迹。他暗想:难怪老人和爱做饭的同胞不对付,这样爱惜自己厨房的人恐怕确实无法接受中国人大开大合的烹调方式,看来自己以后要格外小心,尽量少碰油烟。

    老人想出租给董锵锵的单人间是二层三间客房中把角儿的一间,虽然远没有厨房大,但也差不多近30平:一张跟双人床同样大小的单人床、2米长大书桌、顶天立地的三门衣柜、超高书架,绝对的拎包入住。

    二层除了客房外,走廊的另一头还有一个20多平的超大客用卫生间。董锵锵感到困惑:卫生间都快赶上房间大了,这是要在卫生间里玩杂耍吗?

    “上次有个人把这里尿的遍地都是,用完浴缸也不及时清理,我批评他他还不承认,让他打扫他也不认真,我就只能把他轰走了。”老人虽然语调平和,但董锵锵能想象出她当时的气愤,“我希望你是一个讲卫生的人,我会告诉你注意事项,也可以接受你犯错,但我不能接受你明知故犯。”老人强调道。

    趁老人不注意,董锵锵悄悄问郑春花:“你刚才说这儿租金多少?90?”

    郑春花笑而不语,示意他直接问老人。

    “尤利娅女士,您的房间我很满意,现在您能告诉我房租了么?”房间越好,董锵锵看着越难受,决定开门见山,给自己来一个痛快的。

    “我这是暖租,每个月……”老人明显在思考,“65欧。但我希望不会有浪费水电的情况出现,也就是当你人不在屋里时,不要开着暖气和灯。如果你离开房间超过1分钟,你应该有随手关灯的习惯。”

    这个价格比郑春花说的还便宜不少,董锵锵吃惊地瞄了眼郑春花,对方也正吃惊地瞅着他。

    “您是说暖租65欧吗?”董锵锵感到难以置信和匪夷所思,这不就是天上掉馅儿饼吗?他忍不住再次确认道,“那您这边还收什么其他费用么?”

    “费用倒是没有,”老人善意地笑了笑,“但如果你会干农活,比如有空时帮我修剪一下草坪和院子、劈劈柴或者喂喂动物、修理坏了的农具什么的,我还可以付你一些费用。另外我这里有很多动物,我希望你能爱护它们,不要伤害它们。”

    “乐意之至。”董锵锵边应承边想笑:这下好了,连小时工都有了,简直不能更完美了,说不定白住还能挣零花钱,说出来杜蓝他们肯定不信。

    “那押金呢?”他又问道。

    出乎董锵锵的预料,老人认真想了几秒才答道:“500欧。”

    董锵锵听的一愣:“500?”

    “是的,上次住的人把卫生间毁了,我找了家政公司过来重新清理的。如果你不破坏房间,这钱在你离开时还会还给你。”

    董锵锵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也没再辩,继续问道:“我可以在房间里养宠物吗?”

    “什么宠物?”

    “鹦鹉。如果不行我也可以把它放生,或者送给您。”

    “你可以养。但你要注意保持房间和楼道内的卫生。也许室外对它更合适。”

    “您这儿提供车位吗?如果我每天停车需要交您月租吗?”

    “我有两个车位,平时只有我自己的车停在上面,还有个车位是空着的。如果你用,告诉我你的车牌号,就不用再交钱了。”老人饶有兴致地追问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董锵锵想干脆把问题都问清楚,免得住进来再扯皮就不好了。

    “我看您这儿没装路由器,如果我想装宽带……”

    “你可以装,但如果你要在墙上打洞就必须提前和我商量,不能擅自做主。如果我发现你私自做这些事,我会让你离开。”

    董锵锵点头同意:“尤利娅女士,我和您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如果我有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地方我会先请教您,不会私自做主,这点您大可放心。

    “很好。另外还有两点希望你能注意。”老人对董锵锵的态度极为满意,“我年纪大了喜欢安静,我知道年轻人都喜欢搞聚会那一套,尤其是这里屋子多又大,但我这里肯定不能这样。”

    “明白。我没有聚会。但我女朋友可能会偶尔过来看我。”

    “女朋友是欢迎的。”老人笑道,“还有,我讨厌政治,所以不希望在家里听到任何跟政治有关的话题。你可以有你的信仰,但不要和我谈论。我也不会和你谈论我的。记住了吗?”

    “您说的很清楚。”

    “就这些条件,如果你决定搬进来就随时告诉我,这是电话。”老人递给董锵锵一张纸片的同时又指了指郑春花,“当然你也可以联系她,她也知道(电话号)。”

    董锵锵捏着纸片,耳边又响起杜蓝的话:你要想更了解德国,融入德国,就应该住到德国人多的地方,提高自己的语言能力及和不同人打交道的社交能力。

    “我已经决定好了,我想尽快搬进来。”董锵锵的态度很坚决,“我明天就可以给您转账。”

    “那好,明天你9点过来,我们签住房合同,然后我把钥匙给你。”老人笑盈盈地拍了下巴掌,忽然张开双臂拥抱了董锵锵。

    董锵锵被对方的举动弄的措手不及,拒绝又不合适,只能粗枝大叶地回了个简陋的拥抱。

    一旁的郑春花看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老人把两人送出大门外,这才转身进了屋。

    “房子搞定了,这回踏实了?”郑春花边戴头盔边露出一脸坏笑。

    “嗯,明天过来先签合同再转账,然后赶紧回汉诺威拉行李了。”董锵锵也戴上了头盔,“下周就是德国国庆,国庆后就该卯足力气学习了。”

    “你小子这回算是走了一个大狗屎运啊。”郑春花用夸张的语气调侃道,“她刚才绝对给你打了折,依我看还是骨折。”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的房租确实是我听过的里面最便宜的了。”他边说边坐到摩托后座,“虽然经济学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但我现在也确实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她有什么幺蛾子,我都先住下来再说,大不了再找呗。”

    郑春花发动摩托引擎:“刚才在厨房时,墙上挂着的那些照片你看了吗?”

    “没看。”董锵锵奇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和照片里一个人很像,我的意思是,眉眼这块很像。”郑春花用手在头盔面罩前比划了一下,“也许她也这么觉得。”

    “不知道,也无所谓了。”董锵锵长出了一口气,“总之终于不用再为找房烦恼了。这次真的特别感谢你,你帮了我很多,谢谢。”

    郑春花笑道:“那宣传部长的差事就交给你了,董锵锵同学。”

    “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现在去哪儿?”引擎的轰鸣声一浪高过一浪。

    “去你最喜欢的馆子好好吃一顿。”董锵锵大手一挥,“我请客。”

    摩托车的红色尾灯在夜色里画出一道妖艳的弧线,望着道路两旁的田野,董锵锵不禁暗想:“难道我真的像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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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9. 双城

    最麻烦的事解决了,剩下的便只有按部就班。

    马不停蹄赶回汉诺威的董锵锵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收拾行李,把房子彻底退掉,然后跟房东萨沙以及汉诺威的朋友们告别。

    由于知道董锵锵要走,所以陆杉这天哪儿都没去,搬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

    而董锵锵的行李箱中除了多了几件杜蓝送的衣服和枕头被子之类的生活用品外,并没增加更多东西,他第一次从国内飞德国时带的两个箱子挤一挤就都装下了。

    让他意外的是,和房东告别时,萨沙竟对他的离开显得极为不舍。

    董锵锵在萨沙这儿住了一年多,除了入住前跟她前男友有些不愉快外便再无其他麻烦。而董锵锵除了每月准时付房租外,还每周坚持打扫卫生间,生活中也没什么噪音,虽然偶尔在厨房里举办小party,但多数时都遵守了她的要求。另外董锵锵还做的一手好饭,时不时就送她一盘菜,对如此优质的租客,她从心底是感到满意的。

    所以她既对董锵锵赞不绝口,又对他的离开充满遗憾,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房东房客总是难逃一别。

    唯一让她略感欣慰的是,董锵锵在离开前把陆杉介绍了过来,萨沙便不用费心再去找其他租客。

    作为离别留念,董锵锵送给萨沙一套精美的中国景泰蓝瓷器。送东西既有感谢之意,也有帮陆杉托付的意味,毕竟跟房东处好了关系对陆杉总是有利无弊的。

    萨沙显然没料到董锵锵会送东西给她,仓促之际,从衣柜中抽出一条自己用过的丝巾作为回礼。董锵锵有心拒绝,奈何东欧人的热情上来后着实压不住,最后只好笑纳。而萨沙更进一步表示,她双手欢迎董锵锵以后回汉诺威时再来她这里留宿,当然,她会给他算个友情价。

    这个建议听的董锵锵哭笑不得,只能含糊岔开话题。

    除了陆杉外,老白等人或带团或打工或出游,都不在汉诺威。而董锵锵也不是彻底回国,所以和大家简短通了电话就算道了别。

    出门只要不赶火车,行动便自由许多。见时间尚早,董锵锵就开车带陆杉在城里城外又逛了一圈儿名胜古迹。

    马上就要离开汉诺威了,望着自己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董锵锵只觉得百感交集,却并没感到伤感。他认为这并不能说明他不难过。正如很多事情一样,不难过并不代表它不重要。从2001年5月到2002年9月,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离开时的感觉很微妙,好像收获很多,却连自己都没留下,又像是灵魂暂时离开了躯壳,倒和他第一次离开家的感觉一样。

    但感慨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在他的心中,对未来学习生活的期待、憧憬和兴奋是远多于当下的不舍的。马上就要开学开始忙碌了,他又想起老白的教导:以前不管是好还是不好都已经过去了,摆在面前的,永远都是机会和挑战。

    在给自己一个纪念后,他在汉诺威的人生就算是落下了帷幕。

    临分手前他请陆杉吃饭,陆杉的眼圈儿有些微红,客套几句后举起一听啤酒,动容道:“锵哥,自从我来德国后一直是你照顾我,又帮我找房子又帮我找姐,还介绍白哥佟姐这些前辈给我,对了,还支持我学车。可惜我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什么,那就一切都在酒里。我祝你早日学业有成!前途似锦!”说罢一仰头,一听啤酒一饮而尽。

    “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社会了?”董锵锵把另一听啤酒刚拿到面前,就被陆杉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哎,你开车就别喝酒了!不安全!”

    没等董锵锵客气,陆杉低头从随身携带的包里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送给董锵锵。

    “嚯!这一大兜子,不会都是钞票吧?”董锵锵接过包裹,故意掂了掂,边做吃力状边打趣道,“中彩票了?”

    “你路上开车时间长,我蒸了些肉包子你路上吃。”

    “嘿,我说你一早在厨房里忙活什么呢。”董锵锵打开包裹,一股肉香扑鼻而来,“手艺可以啊!那我就不客套了。”

    见董锵锵照单全收,陆杉高兴地把嘴一咧:“那上面还有几张CD,都是我平时听的,你路上也有个解闷儿的,免得无聊。”

    “有心了。”董锵锵给陆杉倒满一杯果汁,保证道,“回头等我安顿好了,随时欢迎你过来找我。”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对了,还有我姐,我们会一起去找你。”陆杉的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星光。

    “好!那咱们不见不散!”董锵锵被他说得也动了容,“我在特里尔等你们!”

    和陆杉告别后,董锵锵踏上南下的路。

    陆杉送他的CD确实很适合开车听,从《祝你一路顺风》播到《那些花儿》,从《故乡》唱到《黄昏》。

    在蜿蜒曲折的高速路上,两边是莱茵河的支流和起伏的绵山,夕阳将整个世界染成金色,仿佛给这人间的一切加上了超大怀旧滤镜。

    董锵锵把音响调到最大,鹦鹉一声不吭地站在他的肩膀上,风温柔地吹乱了他的头发,听着那些动人的旋律,心中这才生出一丝久违的离别感伤。

    天擦黑时,董锵锵终于到了老太太家。

    没等他把东西搬下车,端木的电话追了过来。

    “你没回我邮件和电话啊。”端木的语气像是质问。

    董锵锵赶忙致歉:“不好意思,上午事情多,一忙就忘了。哦,对了,我到特里尔了。”

    “不是说你搬家,是用老毛子的钱买美股。你不会忘了吧?你到底看没看我发你的东西?”

    董锵锵略一回忆才想起端木那天确实打过这么一个电话,只是后来他一直忙着找房,压根没看邮箱。

    “抱歉,我确实没看。我保证明天一定看,新家还没装网,今天肯定没戏。”

    端木在电话那头停了半晌,吞吞吐吐地问道,“其实那天我想说的是,你能不能约老毛子当面问问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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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0. 投石问路

    董锵锵没料到端木的真实想法会是这个,一时懵住。

    按道理来说,端木既是公司大股东,也是公司法人,再者谢尔盖拉是安德森找来的(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家),而安德森又是端木找来的,这种对外沟通(投资者关系)的事于情于理都是端木出面更合适,为什么端木有了买股票的新想法却自己不去聊呢?

    董锵锵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自从他上次被谢尔盖拉绑到半山腰差点儿埋了后,端木似乎就不愿直接面对老毛子了。但那次是因为董锵锵直接拒绝了对方,而这次是提问题,两者性质并不相同。

    端木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喂喂”,想明白的董锵锵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在听。”

    “我这段时间公司的事儿特别多,抽不开身,要不我就自己去问了。”端木惴惴不安地解释为什么自己不能亲自去问,“所以,你什么想法?”

    “虽然我有他的联系方式,但你也知道他喜怒无常,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见我,见了又能不能同意你想做的事。”董锵锵说的很直接。

    “或者你觉得让安德森问怎么样?”端木似乎对让董锵锵见对方也有些含糊,改口道,“我是这么想的,其实见不见人无所谓,但能见最好。如果不能见到他本人,他能有个表态也是好的,这样咱们就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了,什么都不说太恶心。”端木感慨道,“恐袭过去一年了,互联网泡沫也两年多了,再加上很多美股上市公司因为财务欺诈给市场和投资者带来的负面影响,很多美股连带德股都被低估甚至严重低估,真的值得试试。”

    “其实不管联系他俩谁,我都没意见,但我觉得既然要面谈,你就应该先写个正式的征求意见函给他们,一页纸那种就行,最好写上你想买的股票信息和理由,这样比我光拿嘴说更正式和严谨,也显得咱们是认真思考过的。”

    “这没问题。资料都是现成的。”见董锵锵没反对,端木立即对董锵锵的建议表示认同,“那我一会儿就写,今天晚点儿给你。”

    “你今晚给我还是明天白天发对我都一样。”董锵锵苦笑道,“因为我现在住的地方没网,得明天去市中心问装网的事。如果租的地方装不了,那就只能每天在大学上网了。”

    “为什么装不了?”端木不明所以,“不是拉根线就成了吗?你又不是没装过。在德国弄这些很快的,不像安电话那样大费周章。”

    “如果入户线要在门上或墙上打眼儿房东就不让装了。”董锵锵无奈道。

    “那这确实挺麻烦的。”

    “明天下了课我去市中心多找几家宽带服务商问问,如果房东就是不同意(装网),我就每天在学校多待会,再想其他办法。”

    “短期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跟房东好好磨磨,给她做点好吃的,隔三差五送点小礼物什么的,人情世故和嘴皮子可是你的强项。”

    “那我收拾行李去了,明天我收到你写的东西就马上联系对方,一有回复就告诉你。”

    他正要挂电话,就听端木在电话那头急急喊道:“等一下!”

    “还有事?”

    “那个,有件事……”端木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要借钱我可没有,我的钱都在基金里。”董锵锵知道端木不会跟自己借钱,故意揶揄道,“这你是清楚的。”

    “我不跟你借钱。”端木的语气忽的严肃起来,“虽然我的股份比你多,但我觉得你……值得更多。”

    “什么意思?”董锵锵奇道,“我刚搬了家,最近又没带团,手边虽然还有些钱但得备着万一。再说如果我的股份多,那你的股份不就少了么?”

    “不,这次不用你花钱,我送你(股份)。以后咱们各50%。”

    “各50%?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人。”端木的声音在暮色中听起来既伤感又凄楚,“你是小股东,如果你当初第一时间跑了估计安德森也不会盯上你,但你并没有扔下我一走了之。”

    董锵锵不太习惯听别人夸自己,哪怕是自己的朋友:“我没你说的那么高尚,我肯定想跑啊,不是没跑成么。”

    端木没理会他的自嘲,继续说道:“现在我理解为什么你有那么多朋友了,你对朋友确实够意思。大家无亲无故,萍水相逢,所以你能有这个魄力和胆识,足以说明你是个值得交的真朋友。我也想给你更多的钱,但你知道我的钱也都在基金里,给你更多股份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现在给你股份更像是把你和我绑在一起,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董锵锵知道白给股份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端木极有可能是因为感激自己爽快答应跟老毛子谢尔盖拉沟通才会有这番表示,这个决定更像是冲动的奖励,可他不想靠这种方式获得股份,那样他会有一种趁火打劫的感觉,虽然这一切并不是由他造成的,所以他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你不用给我更多股份。”

    没等电话那头的端木问“为什么”,董锵锵主动反问:“你还记得去年咱俩在酒庄抓猪,然后你差点被野猪干掉么?”

    “一辈子都记得。”端木的颤音清晰的表达了时至今日他对那次经历依然心有余悸,“那次太凶险了!我魂儿都没了,事后还连做了几个月的噩梦,每次做梦都被野猪追……”

    “将心比心。那次你小命儿都快没了,事后也没讹我。再者一起做投资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所以放心吧,我不会拍拍屁股走人的,要走也是咱俩一起走。”

    端木被董锵锵说的心热,这才相信董锵锵不是跟他假客气,当下不再纠结股份,改口道:“如果你不要股份,那分红比例提高。”

    董锵锵哭笑不得,心想:年底能不能挣到钱都不知道就提分红,估计就是情绪激动时的慷慨之词,当不得真,但他也懒得和端木再抠字眼,便由他去了。

    等他把所有行李从车上拿下来,天已经黑了。望着青墨色的远山剪影,他在心里合计该怎么跟老毛子提。

    刚拿到老毛子钱时两人着实慌乱,但时间长了,对方既没提任何要求,也没任何动作,虽然也知对方的钱烫手,但两人也没什么对策,紧绷的弦绷久了便又松弛下来,慢慢也就说急不急了。从这点说,这次主动跟对方提想法也不见得是坏事。不过老毛子喜怒无常,先联系他的手套人安德森可能更稳妥。

    想清楚这点后,董锵锵这才把行李拎进了新家。

    上次离开前他已经跟房东尤利娅签了住房协议付了押金,所以尤利娅在他回汉诺威的时间里已经把他的房间收拾好。

    跟尤利娅沟通后,他把行李拿上二楼自己的房间。

    因为没想好怎么做饭才能油烟最小化,董锵锵短期都不想开伙。来的路上他在市中心的火车站买了三个土耳其烤肉卷,吃完两个把最后一个留到第二天早上吃。

    开了一天车的他在吃饱喝足后疲惫感不减反增,干脆跑进淋浴间冲了个痛快。

    热水水压很强,力道也猛,水流最大时他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水融化,而所有的烦心事似乎也都随着水蒸汽消失殆尽。

    洗完澡的董锵锵像极了一只刚出锅的大红虾,他按老太太的要求清理了下水道篦子的头发,又把地面拖干净,再打开窗户透气,然后才趿拉着鞋慢悠悠地回了屋。

    吹完头,他从包里找出之前写好的待办事项清单,斜躺在已经铺好床单的床上,把手枕在头下,一项项合计接下来几天自己要做的事。

    跟住在汉诺威时的临街房间截然不同,屋外屋内都很安静。

    他看了没几行,困意便如海浪般层层叠叠的袭来,眼皮也变得愈来愈沉,不知不觉中手一松,清单纸便无声地落了下来。

    头顶的灯还亮着,他人已经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敲门。本以为对方敲几下不见他应门就会主动离开,哪知敲门声却极有毅力的一下接着一下,

    终于,董锵锵被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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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 夜读

    虽然睡的五迷叁道,但他心里清楚:别墅里就房东老太太一人,敲门的也只能是她。

    他瞄了眼手表,马上就晚上十点了,不是说老人都早睡早起吗?难道德国老人不受这条自然法则的约束?可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事?自己又没做饭,肯定不是油烟的问题。难道是洗完澡没收拾干净地板?可自己明明都检查过了,不应该不干净呀。

    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整了整因为睡觉被压皱的衣服,开门的同时直接问道:“这么晚还有事吗?尤利娅女士。”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房东。虽然是夜里,但老太太的头发仍盘得一丝不苟,鼻梁上还架着金丝边眼镜,完全看不出是要马上休息的样子。

    他本想把对方让进屋坐下说,哪知对方打量了一下房间中还没拆开的行李箱便站定在门外,没半点要进屋说话的意思。

    “你刚才是睡着了么?”老太太一脸和颜悦色。

    她说话时,她的狗“雷达”蹲坐在她身后不远处,全神贯注地盯着董锵锵的一举一动。

    董锵锵本想矢口否认,但看到老太太慈祥的眼神后,不知怎么就想起看房那晚老太太同意他租房时的爽快,心中立刻对要和老人说谎感到羞愧,当下老实承认道:“洗完澡很困,不知不觉就着了,但卫生间我确实收拾了,如果没收拾干净,那我……”

    “我敲了差不多五分钟你都没说话,所以我知道你肯定睡着了。”老太太顿了顿,话锋一转,用食指指着他头顶的天花板严肃道,“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况,你应该先关灯再睡。开灯睡非常费电,还不容易入睡,影响睡眠质量。”

    虽然是在批评董锵锵,但老太太声调柔和,语音和缓,并没出现董锵锵想象中的高声呵斥。

    董锵锵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紧小心慢小心,各种注意,却在住进来第一晚就被抓了现行,而且对方有理有据,自己找不到任何借口,只好乖乖低头认错:“对不起,尤利娅女士。我以后会注意节约用电,不再犯这种错。”

    老太太点点头,不再揪着这个问题,又道:“另外还有个问题。”

    “您说。”董锵锵一边答应一边暗暗叫苦,自己刚住进来第一晚就犯这么多错,看来此地虽然便宜却住不长,骑驴找马找下家恐怕不得不提上日程,估计以后很难再找到这么低廉的房租了。

    “现在已经快22点了,你今天的读书和谈话都还没做。”老太太提醒道。

    “您指的是现在?”董锵锵吃惊地反问道,“可我今天刚……住进来啊。”

    “根据我们之前说好的,你住进来就要开始读书。”老人不疾不徐地强调道,“既然你也同意,那就应该遵守,每一天都是,没有例外。”

    见对方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董锵锵这下彻底不困了:“好吧,可我读什么?报纸可以吗?还是读书?”

    “每周七天中有一天我会指定你读的内容,其他六天你可以选你喜欢的内容。不过我对政治或名人八卦这种都不感兴趣,小说,历史,人物传记都可以,德法英语也都没问题。”

    一听对方给了方向,董锵锵顿时松了口气,命题作文就简单多了。

    “读的内容和中国有关可以吗?”

    “当然,我很喜欢中国。尽管我还从没去过,但我想以后一定会去的。我想尝尝BJ烤鸭。”老太太说话时双眼放光。

    董锵锵记得自己的电脑里有很多介绍国内的文章,都是之前他上预科时为了给同学介绍国内情况时收集的资料,没想到今天能再派上用场。

    “如果可以,现在您有什么我就先读什么。我自己的资料还需要再整理一下。”

    “杂志和报纸都在一层客厅,你可以自己挑。”老太太说完,顺着楼梯大踏步地走了下去,“雷达”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也下了楼。

    老太太定的杂志报纸种类着实不少,除了刚才提到的,还有美食、编织、园艺、健康、宠物、旅游、骑马、宗教、农场经营等一堆杂志和报纸,能看出老太太的阅读量很惊人。

    董锵锵对金融外的事既没涉猎也没什么兴趣,直接挑出之前每天读的也是最熟的《法兰克福汇报》。

    他的想法是:读《法兰克福汇报》既能完成老太太规定的任务,也能顺便了解一下国际金融形势,免得自己因为学业而忽略了世界上正在发生的重大金融事件。

    之前他每天晨读都是自读自听,现在要给德国人朗读,还是自己房东,多少有些别扭,生怕对方笑话中国人的德语不行。

    不巧的是,墨菲定律再次发挥了作用。董锵锵选的报纸文章里,除了偏僻词汇突然冒出很多,还出现了不少定语特别长的从句。因为紧张,他频频念错。

    他偷眼瞄了下老太太,老太太正聚精会神地安静听着,既没纠正他的发音,也没指出他读错,就跟完全没听出来似的。

    董锵锵这人一向胆大,见老人不纠正便自信起来。其实人就是这样,越自信就越有感觉,读的也就越顺,读到后面反而没再出错。

    温暖的橘光下,一老一少就这么一听一读,一静一动。

    等他一气呵成读完头版版面,时间正好过去半小时。

    “尤利娅女士,今天的我读完了。现在十点半,您想聊聊天还是想休息?”放下报纸的董锵锵注意到老人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在灯下变得格外闪亮,眼角隐隐还有反光。

    董锵锵心下诧异:怎么听个新闻还能听哭了?是自己读错太多还是发音太难听?

    老人突然回过神,把脸转向没拉窗帘的窗外,望着黢黑的森林道:“你再说说你的情况吧。”

    董锵锵的故事很多,随便一个就能说不止30分钟。但一切皆有源头,当下便从落地德国讲起:从自己如何申请APS到如何进入汉诺威预科,从学习说到打工,然后又如何阴差阳错地当了导游,毕业后又是如何申请不到德国大学,直到最后关头才卡着大学冬季学期的申请截止时间,柳暗花明又一村地拿到了特里尔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因为都是亲身经历,所以全程他都讲的绘声绘色,但他也留了心眼儿,没提自己打野生猪和做投资的事,毕竟这两件事都跟钱有关,出门在外不露财,嘴上还是得有个把门儿的,再者人心隔肚皮,一切小心为妙,免得节外生枝。

    老太太听得很入迷,跟他读报纸时一样,一次打断都没有。等他把来德后重要的人生节点囫囵吞枣地讲完,老式挂钟正好敲响了十一下。

    对董锵锵的故事,老太太既没表示兴趣,也没表示反感,只是认真地叮嘱他:“明天最好早些。另外,你这边如果还需要什么家具随时告诉我,地下室还有很多富余的,但你不要自己拿。”

    董锵锵赶忙表示感谢,再次道了晚安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再次躺倒的他因为最困的时刻已被读报纸熬了过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索性起身收拾行李,一直整理到第二天早上四点才又有了困意,这才爬上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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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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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来德国第一个月,我简直太难了……董锵锵留德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董锵锵留德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