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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留德记全文阅读

作者:Heiko     董锵锵留德记txt下载     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 焖炉烤鸭

    董锵锵和佟乐乐藏在屋中摆放的工具架后,而雷兰亭则躲到了宽大的工具桌下,三人屏住了呼吸。

    董锵锵察觉到佟乐乐的紧张,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捂上嘴,佟乐乐连忙照做。

    借着工具架处的缝隙,董锵锵偷偷向门口小心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体型瘦弱的外国青年男子手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第一个冲进屋里。他目光如炬地扫视了一遍屋内的陈设,立刻发现地上的井盖,连忙回头喊道:“这屋也有口井。”他的声音听起来尖细,虽然说的是德语,但听着怪异,似乎不像是德国人。

    一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的大汉紧随其后,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样子看起来既像是德国人又好像不太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都不是东南亚人。

    董锵锵不禁一愣:自己从未见过他们,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品芙蓉那帮人。难道这些人不是来追自己的?那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难道是穆勒吗?他又谨慎地看了看两人,发现尖细男手里握着的似乎是把手枪,不禁大吃一惊。

    两人在屋内翻了一会,只听黝黑大汉嗡声瓮气道:“把井盖打开。”

    董锵锵的视线被屋里的其他家具挡住,看不到对方的动作,只听到一阵金属碰撞地板的声音,然后就听见尖细声说:“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的。”

    “空的?”嗡声男似乎不太相信,“你下去看看。”

    尖细男依言钻了进去,嗡声男慢慢踱步到工具桌前,一边扭头看工具桌旁的沙发和柜子后有没有藏人,一边拉开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拉开了工具桌的抽屉,在里面胡乱地翻着。两条腿垂在桌下,但并不安稳,而是来回地在桌下变换位置,雷兰亭只得利用有限的空间不停地腾挪,好几次差点被对方的腿风撩到脸。

    看到嗡声男坐到了桌前,董锵锵和佟乐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佟乐乐,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尖叫出来。

    董锵锵悄悄把工具架上的一个金属扳手握在手里,心里不停地盘算:如果雷兰亭被发现,自己应该怎么上去救援。井里的人手里有枪,不知道嗡声男手里是不是也有枪。另外他也不知道屋外还有多少人。想到这,他不禁心乱如麻。

    雷兰亭躲在桌下,心里也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他唯一焦虑的是:躲之前没给自己准备件武器,赤手空拳可不是他的强项啊。

    嗡声男的目光忽然被沙发后的睡衣包袱吸引,刚才雷兰亭来不及藏好,只能就近把它扔到沙发后,没想到被嗡声男一眼就看到了。

    嗡声男站起身,慢慢走到睡衣包袱前,踢了两脚,然后蹲下身开始动手解包袱上的扣。但雷兰亭刚才连打了几个死扣,嗡声男一时解不开,正准备去拿放在旁边柜子上的剪子,尖细男忽然从井里探出脑袋:“老大,里面没人,都是空的。”

    尖细男话音未落,屋外忽然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进屋,用不男不女的声音高喊道:“老大,那边刚跑过去一个人,要不要追?”

    “快追!”嗡声男顾不得再解包袱,纵身朝门口跑去。尖细男见状,立刻也从井下爬了出来,他刚跑到门口,就听到嗡声男冲他喊道:“我们去追人。你把这两间房子烧了。”

    尖细男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关门。

    见两人离开,董锵锵和佟乐乐略微松了口气,但不知对方是否走远,他俩都不敢从躲藏处走出来观瞧。

    董锵锵耳朵尖,听到门外有挂锁的声音,他微微侧身,朝外看去,但什么都看不见。他大着胆子轻步走到窗户旁向外看去,只见尖细男手里拎着一个大桶,跑前跑后地在地上洒着什么。

    董锵锵让佟乐乐站到窗旁观察外面的动静,他跑到桌前,俯身边看边问:“老雷,你还好吧?”

    雷兰亭浑身被汗水打湿,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脸朝下趴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样子他刚才吓得不轻。

    董锵锵一边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小心地把雷兰亭从桌下扶了出来,让他靠在沙发旁缓缓。

    佟乐乐忽然朝他挥了挥手,董锵锵连忙小跑到她身旁。佟乐乐捂着嘴,紧张地用手指着窗外,颤声道:“他好像要放火。”

    “火”字刚说完,就见一大团火苗从地面腾地窜起,不到一秒的功夫,一排炙热的火墙围着房屋熊熊地烧了起来。

    透过窗户,董锵锵看到尖细男跑到另一间房子外,依样画葫芦。董锵锵连忙奔到门前,用手使劲拽了拽门,但门只是摇晃了几下,并没有打开。

    董锵锵看了一眼佟乐乐,沉声道:“门从外面卡住了。”

    “那怎么办?”佟乐乐看起来六神无主。

    雷兰亭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顺手抄起一把椅子,用手一指窗户:“把它砸了不就完了吗?”

    “这间屋只有前面这两扇窗户,如果砸了肯定就会被发现的。”董锵锵否定道。

    “发现就发现呗,大不了和他们死磕。我肯定不怕。”雷兰亭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脸上浮现出一股杀气,“你都不怕野猪,难道还怕这几个小矮人吗?”

    和董锵锵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后,雷兰亭的胆子大了很多,一方面是他的实战经验得到了丰富,另一方面他对董锵锵也越来越有信心。

    “死磕对我们不利,”董锵锵摇了摇头,“他们手上有枪。”

    “枪?”佟乐乐吓得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确定他拿的是枪吗?”雷兰亭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董锵锵看了会儿窗外,又扭头看了看屋里,低声道:“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去赌他手里拿的是不是枪。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离开这。”

    火越烧越旺,门框,窗框,甚至屋顶都可以看到火焰在跳动。

    “快想办法啊。房子就快烧起来了。”佟乐乐带着哭腔说道。

    雷兰亭看着四周:“老董,这间屋就一个出口还被他锁住了,如果不砸窗,你说咱们还能怎么跑?”

    这时,一块着了火的木头忽然砸落在屋内,顿时火星四溅,吓得佟乐乐大喊一声,雷兰亭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

    董锵锵忽然眼前一亮,小声说道:“咱们不用往外跑,只要都躲进井里,盖上盖儿就不怕了。”

    雷兰亭愣了一秒:“对啊,这招好!”

    雷兰亭把自己的睡衣包袱扔进井里,然后先爬了下去,接着是佟乐乐,最后是董锵锵。当他轻轻合上井盖的一刹那,又一块着了火的木头砸落在他的眼前。

    三人在井里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佟乐乐掏出手机查看有没有信号,但手机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变得更加烦躁,在井里来回转圈走着。

    董锵锵安慰道:“乐乐,既来之则安之。你能不能先坐下歇会?”

    “我有幽闭空间恐惧症。”佟乐乐撇了撇嘴,“坐不住。”

    “那你能不能停几分钟再转?”董锵锵恳求道,“你再这么转下去,我头都晕了。”

    “那咱们还得在这儿呆多久啊?”佟乐乐幽怨地问道。

    “应该快了。”董锵锵看了眼手表。

    虽然是在地下,但井里的温度也渐渐高了起来。雷兰亭忽然长叹一声:“哎……”

    “你叹什么气?”董锵锵转头问道。

    “我在想,咱们三个现在都变烤鸭了,”雷兰亭擦了擦脸上的汗,“还是焖炉烤鸭。”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佟乐乐没好气地踢了一脚扔在地上的睡衣包袱,“都什么时候了?”

    “哎,说吃怎么了?你别踢我的包袱啊。”雷兰亭连忙制止道,但佟乐乐好像上了瘾,又连踢了包袱几脚,雷兰亭扭头冲董锵锵喊道,“老董你帮着管管她。”

    董锵锵忽然嘿嘿一笑:“我想到个方法能让乐乐安静下来。”

    “什么方法你快说啊?”雷兰亭觉得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

    “分钱。”董锵锵笑眯眯地指着包袱,“这是咱三的钱,现在反正也没事,正好分钱。”

    “分什么钱?”佟乐乐停止了脚上的动作,用手指着包袱,不相信地问道:“这里面有钱?”

    “嘿嘿,你让老雷打开给你看看。”

    雷兰亭本来还想出去再分,但转念一想,还是先让佟乐乐安静下来更重要,万一她把外面的人引来就不好了。想到这,他小声说道:“分钱没问题,但是你别喊了。”

    佟乐乐忽闪忽闪地眨了眨眼,点点头。

    五颜六色的钞票在睡衣里裹成了一团,看着满满一大包钞票,佟乐乐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她慢慢蹲下身,用手将一张被团成一团儿的钞票轻轻展开,不停地摩挲着。

    董锵锵看了一眼雷兰亭,笑着点点头,做了个口型:我说得没错吧?

    雷兰亭一挑大拇指,也回了一个口型:佩服!

    “这一共……是多少钱啊?”佟乐乐轻声问道。

    “应该是九万马克,一万八千多的瑞典克朗,三万多的丹麦克朗和不到一千的挪威克朗。”雷兰亭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刚才时间紧,可能钱数和货币单位我搞混了也说不定,就是个大概数吧。”

    佟乐乐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说话,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好像什么东西砸到了井盖上,一阵巨大的嗡鸣声立刻从头顶袭来,三人同时用手捂住耳朵,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77. 劫后余生

    虽然嗡鸣声几分钟后就渐渐消退了,但井下的三个人着实懵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我靠,太他妈响了。”雷兰亭第一个松开捂着耳朵的手,长吐了一口气,“我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见雷兰亭松了手,佟乐乐也缓缓放下手臂,她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担忧地抬头看着头顶:“你们说这里不会塌了吧?”

    这话一出口,雷兰亭连忙转头看向董锵锵,只见董锵锵也是一脸沉重,他试探着问道:“老董你觉得呢?”

    董锵锵指着地上的钱说道:“就算现在马上出去,咱们也不能把钱这么扔着吧?”

    “对对,还是先把钱分好再说,老让我一个人背着这么多钱确实风险太大,也不安全。”雷兰亭边说边蹲了下来,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你俩别干站着啊,都过来帮忙。”

    董锵锵和佟乐乐也蹲到地上,开始动手整理地上的钱。没一会功夫,所有的钞票就被清点清楚,整齐地码放在地上。

    “这就是所有的钱了。”雷兰亭欣慰地看着五颜六色的钞票说道。

    “别看了,赶紧分吧,一人一份。”董锵锵边说边动手去拿钱,雷兰亭一下拉住他的手:“等一下。”

    “还等什么?”董锵锵疑惑地看着雷兰亭,“赶紧分完走人了,你还真要等这里塌了啊?”

    “不是,你刚才说怎么分?”雷兰亭摸着胡子问道。

    “一人一份啊,咱们不是三个人吗?”董锵锵看了看雷兰亭,“有什么问题吗?”

    “一人一份?不对,不对,”雷兰亭摇头道,“这么分不合理。”

    “不合理?”董锵锵越听越糊涂,“那你说怎么分?”

    “要我说,”雷兰亭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数。”

    董锵锵看了一眼佟乐乐,歪头问雷兰亭道:“你什么意思啊?分两份?没谁的啊?”

    “虽然我很喜欢乐乐,但是吧,自古就有按劳取酬这么个道理。这钱是我和你拼命挣回来的,所以,应该我一份,你一份。如果乐乐跟我结婚,那这钱自然也有她的那份。”雷兰亭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说什么?”董锵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佟乐乐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这样不合适。”回过味的董锵锵义正言辞地说道。

    “哪不合适?”

    “乐乐虽然没进洞帮着找财宝,但她今晚发挥了很多作用。你想啊,如果没有她,你就不会发现那个地下室。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她是怎么发现的,但你心里很清楚。当你需要和穆勒签协议时,她马上就帮你拟,难道不是吗?而且合同上也有她的手印。她把床压进了地板里,露出床头的机关,帮助我们找到洞口。最后她破窗而入,告诉我们大楼着火和可能有人纵火的事,为我们逃离火场和躲避袭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否则,你我葬身火海或被伏击也是说不定的。”董锵锵一口气举了一串例子,雷兰亭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董锵锵微微侧头,见佟乐乐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要我说,不光要给她一份,你我还都要感谢她,因为万一咱们都中了机关,最后来救咱们的,一定是拿着锤子的佟乐乐小姐。”

    “好吧,我承认乐乐很辛苦,可那,那也不用分三份吧?”雷兰亭不情不愿道,“给乐乐一些辛苦钱就好了。”

    董锵锵心里不禁有些奇怪,雷兰亭似乎不是个贪财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得如此小肚鸡肠?

    董锵锵当时并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用钱去试的。

    佟乐乐在一旁咬牙切齿:“雷兰亭你个王八蛋,忘恩负义。”

    “你要是这样,那还是给我一些辛苦钱吧,把我的那份给她。”董锵锵假装生气道,这其实是以退为进,以他对雷兰亭的判断,他觉得雷兰亭不会得罪自己。

    “那……”雷兰亭无奈地挥了挥手,“既然你没意见,三份就三份吧。”

    三人各自装好自己的一份,雷兰亭一马当先,率先爬了上去。他用力撑了撑井盖,但井盖竟纹丝不动。雷兰亭心里一惊,手抓着梯子扶手又往上走了一节,手举背顶,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井盖稍微活动了一下,但并没有挪开多少。

    他脚下的董锵锵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这玩意儿,好像卡死了,一……点……都……动……不……了……啊……”雷兰亭嘴里说着,手上和身上同时使劲,他的脸憋得通红,看样子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董锵锵抓着铁扶手的侧边,小心地爬到雷兰亭身旁的位置,扎稳下盘后,高举双手拖住井盖,沉声道:“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使劲。”

    雷兰亭点点头。

    “一二三,起!”嘴里喊着口号,两人同时发力,董锵锵的脸渐渐也变得通红,好像蒸熟的龙虾一样,而他旁边的雷兰亭不仅变成了红脸大汉,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刷刷地流了下来。

    在两人合力之下,井盖和边沿处露出一条约莫五厘米左右的缝隙,雷兰亭和董锵锵都把手伸出缝隙,咬着牙,使劲把井盖朝反方向推去。井盖又往旁边挪了几厘米,但两人已经没了力气。

    歇歇停停,两人折腾了约莫有十来分钟,井口才挪出将够一个人爬出的宽度。

    董锵锵小心翼翼地听了听井外的动静,只听得不时响起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同时一股浓郁的焦味窜入他的鼻腔。

    他探出头,才发现井盖上压着一块还在着着火的粗木头,难怪他们一开始从下面打不开井盖。

    董锵锵伏低身体爬出井外,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紧接着雷兰亭猫着腰,也从井下爬了上来。

    趁着雷兰亭拉佟乐乐上来的功夫,董锵锵认真地看了看四周,只见屋子的门框和窗框兀自竖立着,但玻璃已碎,屋子的另外三面墙或塌或破,放眼望去,只见满目狼藉,一片焦土,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余烬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78. 囹圄

    雷兰亭沮丧地用手抓在铁栅栏上,冲栅栏外喊道:“警官,什么时候给午饭啊?再不给我们都饿死了啊。”

    栅栏外不远处,一个坐在桌前、身着制服的女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表格,同时指了下墙上的钟表:“12点整我们会准时提供午饭。你不用喊。”

    雷兰亭马上冲女警敬了个礼:“谢谢警察女士。”然后咧开嘴笑呵呵地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吃完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女警没有再看他也没有说话,在表上认真地写着什么。

    雷兰亭百无聊赖地扒在铁栅栏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钟表,好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12点03分,警察从铁栅栏上的送饭口里塞进来一个卡其色的纸口袋:“午饭到了。抓紧吃。”

    雷兰亭一把抓过纸袋,在里面翻了几下,从里面掏出一个汉堡举到董锵锵和佟乐乐的面前,惊讶道:“他们只让我们吃这个?”

    看着他因为惊讶而有些涨红的面孔,董锵锵不动声色地从他手里接过汉堡,低头咬了一大口,又顺手从纸袋里翻出一袋番茄酱和一张纸巾,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回到拘留室墙角的座位上。

    佟乐乐也和董锵锵一样,悄无声息地坐到董锵锵的身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见他俩都没说话,雷兰亭不满地狠狠咬了一口汉堡,郁闷地说:“就一个汉堡也太少了,根本吃不饱啊。”

    另外两人好像没听到他的抱怨一样,依然安静无声。

    雷兰亭看着拘留室铁栅栏外的女警,喃喃自语道:“早知道还不如不报警,早点跑了呢。哎……”

    周日凌晨三点左右。

    不知何时,雷兰亭和佟乐乐也都站在了董锵锵的身后,望着四周的残垣断壁,佟乐乐抱紧双臂,哆嗦着问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别愣着了,赶紧走啊。”雷兰亭边说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屋”外走去,边走边打量面前的别墅。

    之前茂盛盘绕在别墅墙壁上的爬山虎早没了踪影,楼身的很多地方还有火苗在燃烧,不时有小块的木头掉落,一到三层的窗户大部分已经碎了,火苗蹭蹭地从窗框中凶猛地向外蹿出,透过窗户,能看到房间里已是一片火海。

    三人小心地绕过别墅,高处不时落下一些砖块和瓦片,“砰”的一声砸到地上,扬起大片的火星,而不到一秒,这些火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烧焦味,让人无法走得更近。

    雷兰亭只瞄了一眼别墅,就步履蹒跚地朝着树林走去。

    董锵锵看着别墅,无限惋惜地说道:“可惜了那些老唱片和红酒……”

    佟乐乐看了一眼董锵锵,从后面轻推了他一下,小声道:“还是赶紧走吧。”

    两人跟在雷兰亭的身后,在杂草中缓步走着,董锵锵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忽然问他前面的佟乐乐:“乐乐你手机有信号吗?”

    佟乐乐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忽然惊喜道:“一格!”

    “赶快打电话报警。”董锵锵立刻说道。

    走在最前面的雷兰亭听到他俩的对话,立刻停住脚步,转头说道:“不能打!”

    “为什么?”另外两个人同时问道。

    “你一报警,警察就会有咱们的手机号。咱三就变成犯罪嫌疑人了啊!”雷兰亭一脸焦急,“肯定不能报。”

    “你又没放火,你怕什么?”董锵锵苦笑道,“再说你不报警难道就能逃脱嫌疑吗?中介雇你来打扫卫生,结果还没来得及验收结果呢楼就烧没了。你如果不报警,说不定警察会认为是你放的火。到时候你怎么办?”

    雷兰亭想了想,道:“这好办,我就说我打扫完卫生后锁上门走了。至于楼怎么烧着的我不知道。况且既然已经烧了,那中介也无法验证。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就过去了。咱们何必再多此一举?”

    董锵锵摇了摇头:“你以为你不说就能躲过去吗?你可别忘了,那个跑了的穆勒身上还有带着咱三签名的合同呢。如果……我是说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咱三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们相信我,现在报警对咱们最有利。”

    雷兰亭还想再分辩,董锵锵不由分说,一把从佟乐乐手中抢过手机,飞快地拨通了火警和匪警的报警电话。

    看到董锵锵这么坚决,雷兰亭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盯着远处的树木小声说道:“那钱怎么办?”

    “什么意思?”董锵锵被他问得一愣。

    “咱们身上带着那么多钱,如果回去的路上碰到警察怎么办?如果警察搜身检查又该怎么办?”雷兰亭担心地问。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把钱藏起来?”佟乐乐小声道。

    “这荒郊野外的,你俩打算把钱藏哪儿?”董锵锵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你俩现在藏好了以后还能找到吗?别担心那些没用的事了,咱们现在赶快往车站走,警察和救火车来不了那么快呢,肯定碰不到警察。”

    三个人摸黑朝车站走去,离别墅越来越远,只觉得周围的温度下降得很快。树林间密不透光,树影婆娑,影影绰绰,风不时从林间刮过,发出一阵呜呜声,加上突然响起的野兽尖叫,佟乐乐只觉得身上冷汗和热汗一起涌出,仿佛开着空调洗热水澡一般。

    不得不说,雷兰亭的方向感很好,这么黑的环境下,竟然只用了四十分钟就走到了车站。

    这时还不到早上四点,董锵锵刚要坐到候车亭的木头椅上打个盹儿,忽然觉得道路尽头似有蓝光闪过,他一惊,连忙站到椅子上向远方眺望。

    雷兰亭正靠在另外一棵木头上睡觉,董锵锵的动静有些大,他不耐烦地转了个身,正要再睡。忽听到董锵锵小声说道:“有车!”

    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辆交替闪着红蓝光的汽车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它的后面还跟着两辆顶端闪着红光的消防车。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警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虽然离得还有些距离,但警车的远光灯忽然连续闪了两下,董锵锵连忙用手挡脸,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已经看到他们了。

    雷兰亭和佟乐乐这时也都走到他身边,雷兰亭小声道:“怎么警察会来得这么快?”

    警车缓缓停到路边,救火车里的人探出头和警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救火车就继续向前驶去。

    警车门左右打开,两名身着蓝色制服的警察从车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晃着手电,照向手足无措的董锵锵三人,另一人高声道:“我们是警察。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三人将各自护照交到拿手电的年轻警察手中,年轻警察转身又进了警车。

    另一名警察看起来岁数在四十岁上下,身宽体胖,他看着面前衣衫不整、满面灰渍的两男一女,怀疑地问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佟乐乐没说话,看了一眼董锵锵,董锵锵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是大学生,在附近打工,结果碰到有人纵火,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了这里。”

    “纵火?”中年胖警察警惕地绕着他们转了半圈,“你们怎么知道有人纵火?你们看见放火的人了么?”

    “看到了,”董锵锵用手指了指佟乐乐和雷兰亭,“我们三个都看到了,其中一人好像还拿着枪。”

    “枪?”中年胖警察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道,“你们还看到什么了?”

    这时,核实身份的年轻警察从车里探出头来,冲外面的胖警察点了点头,然后把三本护照递给了他。

    董锵锵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他们碰到穆勒又帮他寻找遗产这件事。

    就在这时,警车里的通讯器里突然传出一阵喧哗声,年轻男警立刻喊了一声:“他们已经到了。”

    胖警察见三人都没回答他的问题,以为他们都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但三人全都沉默着,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胖警察一边把护照还给三人,一边注意观察三人的神态和动作。当他把护照交到佟乐乐手上时,他注意到佟乐乐的手似乎有些颤抖,穿的衣服似乎也是男装,显得很不合身。他用手指暗暗捏住护照的一角,佟乐乐不知有诈,伸手去接护照却没拿过来,等她第二下使劲拿时,胖警察忽然手一松,佟乐乐没料到这一下,站立不稳,身体往后晃了一下,一摞钞票忽的从她的衣服里掉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胖警察立刻拔出手枪:“都不许动!举起手来!”

79. 早饭在哪里

    星期天早上四点三十八分,疲惫三人组被带到了最近的一所警察局。

    说是警察局,但警察局的规模却并不大。汉诺威市郊外的很多小城基本都属于它的卫星城市,小几万人的常住人口,民风淳朴,所以执法机构的规模也很有限。

    在上交了所有随身物品后,三人忐忑不安地被关进了拘留室。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又被带出拘留室分别做笔录。

    一个脸庞棱角分明的,梳着金发马尾辫的女警坐在佟乐乐的对面,由于时间尚早,审人的和被审的看起来都有些蔫。

    “姓名?”女警翻看着佟乐乐的护照。

    “佟乐乐。”

    “游客还是学生?”

    “学生。汉诺威音乐学院,古典音乐专业,高级课程阶段。”

    “你身上为什么会带那么多钱?这钱是怎么来的?”女警把一摞钞票放到桌上,直勾勾地盯着佟乐乐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道。

    佟乐乐的脑子里想起坐在警车后座时,董锵锵小声说过的话:除了野猪和捕鱼两件事不需要提,其他的事都如实和警察说。

    于是她一五一十地把他们怎么坐车到了野猪林外,如何遭遇野猪,如何通过野猪林,如何到达穆勒的别墅,如何打扫卫生,又如何碰到了装神弄鬼的穆勒,双方又是如何消除误会,进而达成一致,共同寻宝的事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女警。由于她对董锵锵如何摆脱野猪,董锵锵,雷兰亭和穆勒进洞后的遭遇,以及密室中三人分钱等事一无所知,也就直接一语带过。

    她的语言朴实,讲话时前后连贯,逻辑通顺。等讲到有人堵住大门、故意放火,她逃到地下室意外发现被困的另外三人,穆勒突然离开,他们如何隧道逃生,如何碰到有人持枪烧房,他们又如何被迫躲到井下避火时,女警的嘴巴张成了圆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笔尖在纸上飞快地书写时发出的沙沙声。

    “所以,”女警用笔杆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在你们逃出密室前,穆勒就已经通过隧道离开房间了。而你们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是这样的。”说完一切的佟乐乐长舒了一口气,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当你们从井里爬出来,准备离开屋子时,恰好又碰到放火的人过来烧房子,所以你们只能又回到井下,直到房子烧毁后才离开别墅报警的?”

    佟乐乐点点头,补充道:“报警用的是我的手机,然后我们在车站就遇到了菲舍尔警长和他的同事,最后就到了这里。”

    “你之前见过穆勒么?”

    “昨天是第一次见。”

    “那雷兰亭呢?他提到过吗?”

    “提到过什么?”佟乐乐没懂女警的意思。

    “雷兰亭之前和你提过自己曾见过穆勒吗?”

    “他从没有和我提过,事实上我认为他昨天应该也是第一次见穆勒。”

    “你们认识或者见过那些放火的人吗?”

    “从没见过。”佟乐乐语气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和你在一起的两个人有可能认识那些放火的人吗?”女警追问道。

    “我们都是学生,平时主要是学习和打工,我认为他们俩也不认识对方。”

    “也不一定是认识,”女警仍不放弃,继续启发道,“他们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他们和谁有过矛盾或者得罪过什么人之类的话?”

    佟乐乐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身上的钱是酬金的一部分?嗯?”

    “是的,根据协议,我们双方各取找到财宝的一半。”

    “协议在哪里?”

    “在雷兰亭手上。”佟乐乐咬着嘴唇,轻声说道。

    另一间屋里,菲舍尔警长看着纸上几个黢黑的手印,怀疑地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协议?”。

    “没错。”雷兰亭从椅子上微微探起身子,用手指着其中一个指印说道,“这个最黑的就是穆勒的大拇指印。”

    菲舍尔警长看了他一眼,雷兰亭马上识趣地坐下,然后正义凛然地说道:“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就是这些事。我们三个可都是好人。”

    菲舍尔警长攥着协议,严肃地说道:“我们会核实你说的话。现在你看一下笔录,如果确认没问题就在下面签字。但如果我们发现你说假话,你会受到法律的惩罚。”

    “我说的肯定都是真话,绝没有半句假话。你们放心去查吧。”雷兰亭边说边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

    那边董锵锵的情况也差不多,三个人前后脚的回到拘留室,互相问了问对方的情况,才发现都没有从警察那里得到下一步该干什么的明确提示,正在大家都惴惴不安时,菲舍尔警长挺着微微有些凸起的啤酒肚晃了过来。

    “我们需要核对你们三人说的信息,但现在时间太早,又是星期天,所以你们需要在这里多呆一会配合我们的工作。一旦我们查清楚你们确实是无罪的,会立刻放你们走。如果你们又想起来什么信息,也希望你们能尽快告诉我们。现在就先这样吧。”说完,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雷兰亭马上高举起手臂:“警官。”

    菲舍尔连忙回头:“你又想起来什么了?”

    “这里……几点给早饭啊?”雷兰亭大着胆子问道。

    菲舍尔没说话,瞥了一眼铁栅栏后的另外两个人。

    见对方没直接拒绝,雷兰亭胆子更大了:“我们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又折腾了一个晚上,现在天马上就亮了,实在……实在是太饿了。”

    雷兰亭一边说一边冲佟乐乐和董锵锵使眼色,那意思你俩也赶紧配合一下,别光让我一个人说。

    又累又饿的佟乐乐,本来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听着雷兰亭在前面说话,忽听到雷兰亭喊饿,再一看他正冲自己挤眉弄眼示意着什么,她马上明白雷兰亭的意思,但她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饥饿,只能笨拙地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缓慢地揉着。

    关键时刻还是董锵锵有急智,就见他眼一闭,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旁边的墙壁上,身子顺着墙壁缓缓地滑到地板。

    菲舍尔不知道董锵锵到底什么情况,狐疑地站在铁栅栏外看着。

    雷兰亭连忙蹲下身,又是手掐董锵锵的人中,又是拍打他的脸颊,但董锵锵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菲舍尔连忙打开铁栅栏,疾步走了进来,他弯腰翻了一下董锵锵的眼皮,又听了听他的呼吸,连忙站起身,朝门外跑去,边跑边喊着什么。

    看着菲舍尔远去的背影,雷兰亭小声说道:“还是你狠,演得可真像,这回咱们肯定有早饭了。”

    但董锵锵仍然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佟乐乐看了一眼雷兰亭,紧张地喊道:“董锵锵!”

    董锵锵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雷兰亭这时也发觉到不对劲,他连忙抱起董锵锵的脑袋,放在自己的怀里,使劲喊道:“老董,醒醒!醒醒!”

    董锵锵神态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

80. 恶人先告状

    一分钟后,栅栏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白衣女医生拿着诊疗箱快步跑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是满头大汗的菲舍尔警长。

    医生迅速检查了一下董锵锵有无外伤,然后熟练地打开他的嘴巴,又看了看他的眼睛,听了听脉搏,回头对菲舍尔警长说道:“先帮我把他弄到医务室。”菲舍尔警长连忙抱起董锵锵,飞快地朝门外跑去。

    雷兰亭见医生也往外走,连忙拉住她的右臂,同时急迫地问道:“医生,他没事吧?”

    女医生看了一眼雷兰亭的手,雷兰亭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同时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对不起。”

    “我们需要先给他抽血化验才能知道他有没有事。”她边说边往外走,声音从铁栅栏外飘了进来。

    女医生离开后没多久,女警给佟乐乐和雷兰亭拿来了两份面包和牛奶的简易早餐。

    雷兰亭啃着精致的白面包说道:“这一看就是加油站里卖的面包,又白又薄,既吃不饱,又不是全麦的,真是……”

    “星期天德国超市都不开门,你想让他们去哪买?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肥拣瘦了。”佟乐乐喝了一口牛奶,担心道,“也不知道董锵锵现在怎么样了。”

    “他可是跟野猪搏斗过的人,你放心吧,肯定没事。他刚才就是演戏演得太投入了,”虽然嘴里开着玩笑,但雷兰亭的脸上也隐隐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就在佟乐乐和雷兰亭愁眉苦脸坐在拘留室里担心的时候,董锵锵已经抽完血,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女医生在一旁认真地查看他的各项数据。

    看完数据,女医生抬头对站在一旁等待的菲舍尔警长说道:“他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可能是太疲劳了,现在有些低血糖。我刚才给他打了一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就好了。”

    菲舍尔警长点点头:“辛苦了,我这就让妮蔻儿给他拿点吃的过来。”说完,他迈步走出了医务室。

    女警刚把面包和牛奶拿进医务室,躺在病床上的董锵锵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女医生和蔼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我在哪?”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医院吗?我记得我刚才在拘留室里。”

    “这是医务室。你刚才犯低血糖,所以晕倒了。这里有面包和牛奶,你需要立刻吃了他们。”

    董锵锵确实太饿了,他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份,不好意思地问道:“还有吗?”

    女医生看了他一眼,从抽屉里取出一盒饼干递给他:“昨晚上没吃饭?”

    “嗯。”董锵锵点点头,心想昨晚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耗完了。

    “你在这里再呆一会,没问题了还是要回去的。”

    董锵锵知道她指的是拘留室,他快速吃完盒里的饼干,抹了抹嘴:“谢谢你的饼干。”

    等董锵锵再回到拘留室里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三个伙伴重新聚在一起,雷兰亭和佟乐乐都很高兴。

    “你刚才吓死我们了,”佟乐乐用手一指,“他都快哭了。”

    雷兰亭让她说得有些不自在,分辩道:“胡说,谁快哭了?”

    董锵锵连忙岔开话题:“菲舍尔警长后来又来了吗?他说咱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了吗?”

    佟乐乐和雷兰亭都摇了摇头。

    董锵锵的心情顿时变得低落,他闷闷不乐地走到墙角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墙壁上的电子表一圈圈地转着,时间渐渐到了上午九点五十五分。菲舍尔警长和另一名中年男警察走到拘留室外,一边开栅栏门一边说道:“你们三个出来吧。”

    听到这句,坐在墙角里的董锵锵惊喜地抬起头:“我们可以走了?”

    雷兰亭一下扑到铁栅栏上,双手扒着栏杆,表情激动地说道:“这么快就查清了?那我们的钱也能还给我们了吗?”

    菲舍尔警长表情严峻地看着雷兰亭,摇了摇头:“不,你们现在要去另外一间警察局。”

    雷兰亭一呆:“什么?另一间警察局?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要跟我去汉诺威市警察局。”另一名中年警察表情严肃地说道,“现在就去。”

    “可我们是无罪的啊。为什么让我们去那?”董锵锵焦急地问道,“我们需要律师。”

    中年男警冷笑一声:“有人报警说你们三个人故意袭击、抢劫财物和蓄意纵火。现在需要带你们过去协助调查。赶快走吧。”

    三人同时一愣,异口同声道:“报警?我们抢劫财物?蓄意纵火?”

    中年男警走在最前面,三人垂头丧气地走在中间,菲舍尔警长跟在后面。警察局大门一开,三人鱼贯上了一辆中型警用面包车。坐在车里,三人心头沉重,谁都没有说话。

    警车一路飞驰,四十多分钟后就开进了汉诺威市警察局。虽然是休息日,但警局里仍旧人来人往,不时有面相凶悍的社会人士从大厅里招摇而过。

    董锵锵三人又重复了一遍早上的流程,由三名警察分别对三人各做了一份笔录,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控告他们的人正是安德烈亚斯•穆勒。

    录完口供,时间已近中午,三人暂时都被关在一间更大的拘留室里。

    雷兰亭沮丧地用手抓在铁栅栏上,冲栅栏外喊道:“警官,什么时候给午饭啊?再不给我们都饿死了啊。”

    12点03分,警察从铁栅栏上的送饭口里塞进来一个卡其色的纸口袋:“午饭到了。抓紧吃。一会还要问你们。”

    雷兰亭一把抓过纸袋,在里面翻了几下,从里面掏出一个汉堡举到董锵锵和佟乐乐的面前,惊讶道:“他们只让我们吃这个?”

    董锵锵不动声色地从雷兰亭手里接过汉堡,低头咬了一大口,又顺手从纸袋里翻出一袋番茄酱和一张纸巾,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回到拘留室墙角的座位上。

    佟乐乐也和董锵锵一样,悄无声息地坐到董锵锵的身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雷兰亭不满地狠狠咬了一口汉堡,郁闷地说:“就一个汉堡也太少了,根本吃不饱啊。”

    吃完汉堡后没十分钟,又有警察过来带三人去问询,但警察这次却将他们三人一起带入了一间墙上装着玻璃的审讯室,而不像第一次给他们录口供时的审讯室一样四面都是墙。等他们落座后,警察转身离开了房间。

    三个人坐在桌前,董锵锵和佟乐乐的脸上都是一副平静的表情,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有雷兰亭好奇地盯着玻璃窗看。

    玻璃窗的后面站着一个浅褐色头发,面容威严,身材高大的中年男警,他的目光不停地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好像在寻找什么破绽。

    雷兰亭盯着玻璃窗看了一会,转过头去,背对着玻璃窗,脸看着天花板,嘴里小声说道:“这玻璃应该就是电影里老出现的那种玻璃吧,我们看不见他,但他能看见我们。”

    董锵锵假装咳嗽了一下,小声回道:“不用猜,肯定是,你别盯着看了。”

    但让三人意外的是,隔了十多分钟,并没有警察走进来。

    雷兰亭伸了个懒腰:“你说他们不会是把咱们给忘了吧?”

    董锵锵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玻璃窗,一句话都没说。

    中年男警身后的门一开,一个年轻的女警员手拿一摞资料走进审讯室的外间。

    她站在中年男警的身后,轻声道:“托马斯,你交待的事有反馈了。”

    “讲!”中年男警托马斯的目光仍然盯着审讯室里的三个人。

    “我们和劳动中介的负责人沟通过,他证实确实雇佣了雷兰亭去打扫卫生,但另外两个人,也就是……”女警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材料,“董锵锵和佟乐乐,和劳动中介均没有雇佣关系。而笔录里三个人都承认,那两个人是去帮忙的。”

    “继续。”

    “中介的负责人也证实中介也不知道有安德烈亚斯•穆勒这个人,所以雷兰亭他们在这件事上没有撒谎,这和对三人进行的测谎结果是吻合的。”

    托马斯没有说话,女警喘了口气,继续说道:“穆勒报警说他遭到了三人的捆绑和殴打,但我们在他身上只发现了轻微的绑痕,而他身上的伤痕主要是擦伤和磕伤,不存在殴打的迹象。”

    “嗯?”听到这条信息,托马斯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打断女警,她继续说道:“别墅的火灾应该是由汽油造成的,别墅外的地上共收集到六组不同的脚印,除了里面这三个人的,还有三个男性的脚印,但另外三人的脚印和局里的数据没有吻合的。”

    “你有没有把这六组脚印和一品芙蓉餐馆火灾现场的脚印进行比对?”托马斯忽然问道。

    女警连忙应道:“数据专家还在比对中,目前还没有发现匹配的足印。”

    托马斯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字迹鉴定科刚才对比了合同上穆勒的字迹,初步判断他在合同上写字时的状态是稳定的,但还需要做进一步详细鉴定。而且……”女警顿了一下,“穆勒刚才没有通过测谎仪的测试。”

    托马斯轻哼了一声。

    “三人的手机通话记录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只出现过一个报警电话。报警中心也证实了确实有人在凌晨三点到四点间打电话报警,报警电话是用佟乐乐的手机打的。”

    “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话?”托马斯怀疑地看着玻璃窗里的三个人,自言自语道。

    “警长说现在证据不充分,不能再继续扣留他们了,应该马上释放。”女警补充道。

    托马斯伸手示意她不用说了,女警转身走出门外。

    托马斯吸了一口气,伸手打开审讯室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81. 一面之词

    见有人走进来,董锵锵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德国人没有忘了他们。

    托马斯并没坐,而是目光如炬地盯着三个人看了好一会,才用带着南德口音的德语说道:“我叫托马斯•海德里希,穆勒控告你们三人的案件由我负责,现在……”

    没等他说完,雷兰亭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穆勒在撒谎,他是恶人先告状,我们是冤枉的……”

    托马斯竖起右掌,示意雷兰亭闭嘴。

    “劳动中介说他们只雇佣了雷兰亭一个人。为什么你们三个人去别墅做清洁?”

    “他俩是过去给我帮忙的,”雷兰亭连忙解释,“我怕一个人干不完。”

    “根据你们的口供,”托马斯一边翻看笔录一边说道,“你们第一次进入房子时,穆勒并没有马上出来,所以当你们抓住他时才会误以为他是小偷所以才用绳子绑住他,而当你们知道他的身份后就马上放了他。”

    “我们一根毛都没有动他的。”雷兰亭不屑一顾道,“谁知碰到个青皮。”

    “这中间你们对他做过什么其他事吗?比如殴打他?或者用言语侮辱他?”

    这个问题让雷兰亭觉得莫名的搞笑,他忍不住噗嗤一乐,刚要反驳对方。佟乐乐赶紧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托马斯一挑眉毛,面沉似水,语带不悦:“你觉得很好笑吗?”

    不等雷兰亭回答,董锵锵连忙语气坚定地抢话道:“绝对没有!我们肯定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托马斯警官。”

    “但穆勒说你们绑住并殴打他,然后强迫他签了协议,最后还偷了他的钱,找人烧了他的房子。”托马斯看了看佟乐乐,又看了看董锵锵,话锋一转。

    “这孙子……”雷兰亭眉毛都立了起来,他拍案而起,忍不住用中文骂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你说什么?”托马斯一头雾水,虽然听不懂雷兰亭说的是什么,但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他用手指着座位,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不要说中文!在这里说德语!或者我给你找一个翻译?”

    雷兰亭悻悻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脸的不甘心。

    佟乐乐小声道:“我们没有威胁他签协议,是他主动说他一个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父亲留给他的财宝。我们提出帮他找财宝,他最后也是自愿和我们签的,这里面不存在威胁。”

    “但穆勒说那是他违心签的,出于对你们的恐惧。”托马斯的眼里泛着精光,还提高了音调,显得咄咄逼人。

    “警官,你不能只听穆勒的一面之词啊,”雷兰亭强压着怒气,不满地说道,“讲话要有证据。穆勒说我们威胁他,他有证据吗?他一开始那么吓唬我们,应该是我们恐惧他才对啊。”

    “托马斯警官,我们确实之前不知道穆勒的身份,所以才会误会他是小偷,才用绳子捆住他。但如果他是小偷或强盗,在楼里埋伏了人,人又很多,那我们很可能就会陷入危险之中。如果穆勒后来不主动告诉我们,我们也根本不会知道楼里有钱的事。我们去那就是为了打扫卫生的,现场应该还有我们来不及带走的保洁用具。至于说我们烧房子就更可笑了,我们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违法的蠢事呢?换做是您,您会这么做吗?而且我们最后也是靠躲在井下才逃过火灾的。”董锵锵一口气说完一大串话,心里很诧异自己竟然会这么冷静。

    托马斯盯着三人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看到的是三张面无惧色,不卑不亢的脸,尤其是雷兰亭,似乎根本没把他这个副警长放在眼里。他忽然挥了下手,低声道:“你们可以走了。”

    三人闻言吃了一惊,仿佛不敢相信。

    “可以走了?是说我们都无罪了吗?托马斯警官。”董锵锵一脸担心,“这件事会影响我们在这里上大学吗?”

    托马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们目前仍然都是嫌疑人,虽然你们可以离开警察局,但不能离开汉诺威市。如果我们需要,你们随时都要过来配合我们调查案情。至于会不会影响你们上大学,那取决于你们有没有犯罪行为。”

    “肯定没有。”董锵锵重申道,“我们肯定都没有。”

    “那我们的钱呢?”雷兰亭更关心钱的去留,“是不是也可以拿回来了?”

    “你是说穆勒父亲留给他的遗产吗?”托马斯翻了个白眼。

    “对啊。现在有一半是我们的啊。”雷兰亭一脸焦虑。

    托马斯摇了摇头:“那些钱暂时由我们保管,等我们确认清楚了才能做下一步决定。”

    雷兰亭一愣,他刚想表达自己的不满,董锵锵一拉他的衣角,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先离开这再说。”

    雷兰亭恨恨地看了一眼托马斯,郁闷地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就在董锵锵的脚要跨出大门的一刹那,托马斯忽然在他身后问道:“董锵锵,你听说过一品芙蓉吗?”

    董锵锵心头一凛,回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一品芙蓉。一家中餐馆的名字。你听说过吗?”托马斯眯起眼睛。

    董锵锵点点头:“听说过,很有名的一家餐馆。”

    “这家餐馆这周忽然失火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报纸上登了。”董锵锵面露疑色,“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汉诺威最近火灾很多,都是些不寻常的火灾,”托马斯话中有话地说道,“你们最好注意安全,小心一点。”

    董锵锵点点头,转身走出审讯室。

    等三人拿回随身物品,走出警察局大门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警局大门的斜对面开着一家土耳其烤肉店,三人一夜没休息,又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晃晃悠悠地飘进了烤肉店。

    托马斯站在玻璃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走进烤肉店的三个背影,一名女警走进他的办公室,轻轻将资料放到他的桌上后又转身离去,托马斯仍然站在窗前,脑子里想着刚才审讯室里的事。

    “哎,这么多钱还没捂热就被收回去了,可惜啊,成了过手财神。”雷兰亭长叹一声,郁闷地咬了一大口土耳其肉夹馍,肉夹馍里的酱汁一下子溅到他的衣服上,他连忙扯过一张纸巾擦拭。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佟乐乐呷了一口咖啡,望向董锵锵。

    董锵锵点了一大份牛肉咖喱饭,正用勺子一下一下地搅拌着,听到佟乐乐问他,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咱们得先找律师问问,以后说不定要打官司。你们谁认识律师吗?”

    雷兰亭把纸巾扔到一边,猛灌了一口冰可乐,然后惬意地打了个凉嗝,摇头说道:“你可真逗,普通学生谁会认识律师啊?”

    “如果不认识律师,认识学法律的同学也可以啊?哎,有中国同学在大学学法律吧?”董锵锵说完把一大口咖啡饭塞进嘴里。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佟乐乐放下咖啡杯,“我忘了听谁说的来着,音乐学院里有法律顾问,好像咨询都不要钱的。”

    “你是音乐学院的?”董锵锵和雷兰亭异口同声地问道。

    佟乐乐还没回答,董锵锵诧异看着雷兰亭:“原来你都不知道乐乐是音乐学院的啊?”

    “我,我以为她也是读汉大的呢,哎,别打岔,听乐乐继续往下说。”

    董锵锵的手机忽然在兜里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冬一晴打来的,他连忙站起身,走到烤肉馆外。

    “喂?”

    “董锵锵吗?我是冬一晴。”电话里她的语速很快。

    “你好,有什么事吗?”董锵锵客气道。

    “你还好吗?还在警察局里?”冬一晴关心地问。

    “你,你怎么知道的?这消息也传得太快了吧?”董锵锵愣了一下,“我,我没事。”

    “警察中午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没事就好。”

    “嗯,谢谢你的关心。就这事吗?”董锵锵看到雷兰亭在餐馆里冲他招手。

    “嗯,还有个事……”冬一晴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董锵锵心里一下就明白了,他主动说道:“没事,那钱我不着急用,再说我还有你的欠条呢。”

    “哦,不,我不是说钱的事。”冬一晴分辩道。

    “那是什么?”董锵锵好奇道。

    “我下周可能要去法兰克福参加一个展会,”冬一晴顿了顿,“估计需要两周,做翻译。”

    “好事啊。看来我的钱很快就有着落了。”董锵锵开玩笑道。

    “嗯,如果你有事找我……”冬一晴的声音忽然变得细不可闻,“可以打我电话。”

    “有事?”董锵锵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说道,“我现在还真有事找你帮忙。你认识律师吗?”

    “律师?不认识。你,你现在需要找律师吗?”冬一晴好奇地问。

    “哦,不,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可以去问问我的朋友,不过需要一些时间。”冬一晴轻声道。

    “好的,好的。”董锵锵看到雷兰亭正要走出烤肉馆,连忙说道,“我现在有事,回头再打给你哈,再见。”

    没等冬一晴说话,他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老董,乐乐说她可能有办法。”

    “走,咱们进去说。”董锵锵大手一挥,拉着雷兰亭走入烤肉馆。

82. 雨天的回忆

    董锵锵坐回到饭桌前:“刚才咱们说哪了?”

    雷兰亭充满期待地看着佟乐乐:“你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和他说一遍。”

    佟乐乐放下咖啡杯:“我有个……同学,他女朋友好像是在汉大读法律的,我可以去问问。”

    “好啊,”董锵锵高兴地说,“多问问对咱们有好处。”他兴奋地吞了一大口混着牛肉的咖喱饭,一边吃一边连声夸道:“嘿,这牛筋真有嚼头,要是再有二两小酒就好了。”

    雷兰亭忽然想起什么:“乐乐,你和这个同学的关系好吗?方便让他知道咱们的事吗?”

    “你什么意思?”董锵锵让他说得有些糊涂。

    “汉诺威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些人虽然热心肠,但爱帮忙的人有的也爱嚼舌头,有会说的就有不会听的,我可不想让咱们这事变成新闻。当然我不是说乐乐的同学爱传小话,我就是问一嘴,看看乐乐是不是了解对方。嗯,乐乐你说对吗?”雷兰亭表情严峻地盯着佟乐乐。

    “之前比较了解,”佟乐乐脸色微红,顿了顿,细声道:“分手后不太了解。”

    雷兰亭对这个答复毫无准备,表情一愣,喃喃道:“分……分手?你有……男朋友啊?”但雷兰亭不知道的是,佟乐乐脸红并不是因为他。

    佟乐乐站起身,冲董锵锵点点头:“没事我先走了,如果问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董锵锵点点头,叮嘱道:“回去注意安全。咱们电话联系。”

    佟乐乐的身影消失在餐馆外,雷兰亭还坐在椅子上捏呆呆地发愣,一句话都没说,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恢复出来。

    董锵锵又吃了一大口牛肉筋,看都没看雷兰亭:“你要是真打算追人家,先得好好学学怎么管理你的情绪。另外还得学点儿撩妹话术,哪有你那样跟审犯人一样和姑娘说话的,下午那个托马斯说话都比你温柔。”

    雷兰亭沮丧地用手抓着头发,幽怨道:“哎,我一直以为她单身呢。”

    “你是人家什么人啊?谈恋爱还用和你汇报啊?”董锵锵风卷残云般地干掉了一大盘咖喱饭,意犹未尽地抹了把嘴,“还有你分钱那时候的态度,”话一出口,董锵锵猛然意识到自己开始说教了,立刻改口,“太那啥了。”

    雷兰亭失神地望着窗外,懊悔道:“奖金没了,打扫卫生的钱估计也没了,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董锵锵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同情。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快四点了,董锵锵麻利儿地换下脏衣服,冲了个痛快的热水澡后,坐在房间里给自己点了根烟。

    德国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吃饭时还是艳阳高照,现在的空中却布满了像被打翻的墨水瓶染黑的乌云,层层叠叠的云层中不时亮起一道闪电,细密的雨滴被风吹斜,看着溅落在窗户上的雨点,董锵锵忽然变得有些想家。

    他的手放在手机按键上,不停地摩挲,但却迟迟没有按下去。自己来德国已经一周多了,但学业上还没有任何进展,自己能和父母说什么呢?难道说自己打工的事吗?那不是让父母难过和担心吗?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飘渺的青烟笼罩在他的四周,他忽然想起出国前的那天,也是一个下着雨的天气,他站在她的大学门口等她,等来的却是她托室友捎来的一封信。

    信里简单地写着两行娟秀的字,第一行是:恭喜你拿到签证。第二行是:我们分手吧。

    虽然只是几个月前的事,但董锵锵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看到信后的反应。他本来计划和她分享成功的喜悦并向她求婚,但三年多的感情都在那个雨天里一下就结束了。

    他的伞掉在地上,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当时哭没哭。

    雨水是咸的,泪水好像也是。

    烟头烫了一下他的手,他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轻轻斜开窗户,一阵凉风立刻妖魅般地从外面窜进房间,房间里忽然出现一股小小的气流,就像充满气的气球突然破了个洞一样。

    董锵锵放平身子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后来,他得知她也在准备出国,开始上托福和GRE的辅导班,目标是美国常青藤学校。他托人带了很多考试书给她,却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给她打电话,但她从来都不接,却也没有换电话号码。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想找她当面问个明白,却从此再也没见过她,就好像两人从未认识过一样。

    董锵锵忽然看到手旁的Zippo打火机,那是两人刚好没多久时她送他的生日礼物。现在人不在一起了,但情物还在,在看到它的瞬间,记忆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线一下子都带了出来。

    董锵锵忽然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给她打电话,他刚要拨手机,谁知手机却先响了起来。

    是陆苇打来的。

    “喂,我是陆苇。”千年不变的开场白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

    “你好。”董锵锵坐了起来,将身子靠在墙壁上。

    “我昨天就开始给你打电话,但你的手机怎么都打不通。你没事吧?”陆苇快言快语地说道。

    “手机没电了。”董锵锵不想说自己这两天的遭遇,直接遮了过去。

    “没电?”陆苇有些怀疑这个说法,没电的语音提示一般都是“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从来不是“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但她并没有讲出自己的疑问。

    “有事吗?”董锵锵还想着给国内打电话的事,口气隐隐有些急躁。

    “是这样,最近汉大来了很多像你一样的新同学,所以今天晚上有个中国同学间的欢迎会,主要是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以后不管在学业上还是找工方面都能彼此有个照应什么的。你能来吗?”陆苇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董锵锵冲完澡有些懒,打算在家看看驾校的材料,准备明天上课的事,不打算再出门了。想到这儿,他用带着歉意的口气说道:“今天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等下次有机会吧。谢谢你告诉我。”他又补充了一句,“抱歉哈。”

    “不舒服?你感冒了吗?”看得出来陆苇很关心董锵锵。

    “可能昨晚没关窗有些着凉,今天早点睡就好了。”

    “那好吧。”陆苇惋惜地说,“本来还想介绍几个去年参加过预科考试的同学给你认识呢。既然你生病了,那就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听到预科考试几个字,董锵锵眼前一亮,他想了想,改口道:“聚餐是几点,在哪里?”

    “你知道大学主楼斜对面的那栋学生宿舍吗?”

    “知道大概位置。”

    “欢迎会在学生宿舍的多功能房,18:30开始,先交流半个小时,然后19点聚餐,大家边吃边聊。”

    “好,我争取去。”董锵锵没把话说死。

    挂上电话,之前那阵伤感的情绪不知道被风带到哪里去了。董锵锵看了下表,离聚餐的时间还早,他打开从驾校买的书和模拟卷,一边看书一边刷题,笨鸟先飞总是没错的。

    每到看书和读报的时候,董锵锵就发现自己的德语在退步。看来除了看报纸以外,还是要和德国人多说话才行。可自己每天的时间主要就是打工和看书,能去哪儿找人说话练德语呢?女房东萨沙虽然人很好,但一般都是中午或者下午才起床,而且和她又实在没什么能聊的。酒鬼哥每天抱着酒瓶,一口乌克兰腔的德语,即使董锵锵能练出来估计也是乌克兰语说得更溜。思来想去,楼里真正的德国人就是大壮麦克斯了。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和他练德语口语呢?

    董锵锵正在屋里胡思乱想,门上响起了两下敲门声。他打开门,见萨沙正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夹着烟站在门口。

    “下午好。”自从上次萨沙在夜店里仗义出手后,董锵锵就改变了对萨沙的看法,言语上也变得很客气,“有事吗?”

    “今天上午有警察找过我。”萨沙叼着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董锵锵本不想让她进屋,怕引起误会,但又不便直接阻拦,只得闪开半个身子把她让了进来,“我还以为是上次的事,结果这次他们说你涉嫌烧了人家一栋楼。”

    “我没有烧别人的楼。”董锵锵连忙严肃地否认,“是其他人干的,不是我。我也是受害者。”

    “是上次那些想抓你和想偷东西的人吗?”萨沙眯缝着眼睛,吸了一口烟。

    “我也不知道。”董锵锵摇摇头,“警察都问你什么了?”

    “没问什么特别的,就是打听你的情况。我说你是学生,在这里读书,住进来没多久,但是讲卫生爱做饭,总之夸了你一顿。”

    “谢谢你。”董锵锵松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会搞成这样。我本来是去打扫卫生的。结果……”

    “我看楼下最近有很多陌生面孔。”萨沙边说边晃悠到董锵锵的面前,缓缓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烟,“董,你最好多注意安全,不要像JIN一样。”

    “JIN?”董锵锵一愣,“靳远怎么了?他回来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他在搬家前也出现过和你现在差不多的情况,我之前也没想到,也是今天上午警察给我打电话时才突然想起的。”

    “唔,‘差不多的情况’是什么意思?”董锵锵诘问道。

    “我看到过他和一些奇怪的人在一起。”萨沙神秘地说道。

    “奇怪的人?你什么意思?”

    “他和一些我们店里的客人在一起,”萨沙吐了个烟圈,“当然不是喝酒聊天,而是……打架。”

    “打架?”

83. 迎新会

    萨沙表情暧昧地看着董锵锵的脸:“总之你不要学他就好了,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在这里多住一些时间的。你做饭那么好吃……人也长得……”

    她边说边举起手臂,似乎想搂住董锵锵的脖子。董锵锵没料到她会突然有这个举动,顿时面红耳赤,脚却像被施了法一样一动不动。

    门口忽然闪过一条人影,董锵锵一惊,本能地往后一躲,嘴里连忙说道:“我感冒了,不想传染给你。”说完立刻大声咳嗽了两下,示意自己真的病得很严重。

    萨沙莞尔一笑,对他的反应不以为然。

    董锵锵的心砰砰直跳,他两步奔出门外,却见酒鬼哥抱着酒瓶冲他嘿嘿一笑,摇曳着走下楼梯。

    难道他刚才都看见了?

    萨沙右手夹着烟,扭着腰肢从他身后走出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驾校的教材看得久了人有些疲劳,董锵锵翻开一张星期五的《法兰克福汇报》打算练练阅读。

    《法兰克福汇报》的德语全称是FrankfurterAllgemeineZeitung,缩写是F.A.Z,创刊于二战后,是一份严肃的综合性报刊,在德语区乃至欧洲都具有非常强的影响力。它的不同版面涵盖了以德国为主的政治、经济、社会、科学、文化、体育、医学等各方面的事件及分析,其中关于国际金融和德国经济的长篇报道经常能占到8-10个版面,有时甚至更多,同时它的德语措辞严谨,非常适合作为德语阅读的教材。

    虽然在银行开了股票交易账户,但董锵锵对德国的二级市场一无所知。《法兰克福汇报》上不仅有最新的金融和经济报道,还有整版的股票分析和主要指数的行情一览,一下变成了他的金融扫盲教材。

    有关德国的经济形势和金融新闻很快就读完了,虽然生词多,但并不妨碍董锵锵理解文章的主要意思,越读越有信心的他把注意力转到股票分析的版面上。

    一开始他还担心自己读不懂德国人写的东西,但读了一个版面后,他发现德国人写的分析文章似乎和他在国内读过的那些股票分析大同小异:先针对某家上市公司进行基本面分析,然后再对股价进行技术分析,技术分析的最后一般会给出分析师的预测结果。成熟、谨慎的分析师一般会给出中性,悲观和乐观三种不同的预测,而新人分析师为了博出位,通常只给出一种最乐观的判断,从而引起话题,形成争议,引发业内对自己的关注。

    虽然分析师们拿到手的基本材料都差不多,但时至今日,股票技术分析已经衍生出成千上万种不同的方法,其中有非常多的大师级人物,各种流派理论的分析看得董锵锵头昏脑涨。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用一根直线将同一只股票的两个股价最高点连在一起就能成为预测股价第三个最高点的方法,这难道不是一厢情愿吗?

    各类股票分析的文章并没有让他释疑,反而让他的疑惑变得更多。放下报纸,他感觉到脑中有无数的数字和信息窜来窜去,似乎比读之前更迷茫了。

    董锵锵心下核计:既然股票分析生涩难懂,那就索性直接看看股市里都有哪些股票,毕竟不管看了多少文章,最后还是要落实到股票买卖上的。

    德国二级市场中存在不少股票指数,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由德意志交易所集团推出的DAX指数,这是一个和英国伦敦金融时报指数并驾齐驱的重要金融股指。指数中包含了30家全球知名的德国公司,比如保险业的慕尼黑再保险公司,电器制造业的龙头之一西门子公司,以及大众、宝马和奔驰三大德国汽车制造商,另外还包括德国邮政,德国电信,能源,医疗,半导体制造,化工等行业的知名德国公司。

    除了DAX指数股外,德国股市中还有不少其他类型的股票指数,比如纳入更多德国上市公司的MDAX指数,专注科技公司的TecDAX科技股指数等。董锵锵大概翻了翻,很多指数里的德国公司他从未听过,他想起一个著名的美国股票分析师的建议:不要投资自己从没听过的公司和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董锵锵能考虑的大概就只有DAX指数里面的那些大公司了。

    距2000年第一波互联网科技浪潮刚过去不久,DAX指数在2000年达到一个历史高点后正位于一波震荡下行的行情中。董锵锵本以为这时的股价会比较便宜,但等他大概浏览了一遍DAX指数股里的公司股价后,却不禁大吃一惊。这些大公司的股价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便宜:像慕尼黑再保险这种巨头的每股股价竟在600马克之上,西门子公司的股价在每股90-96马克附近,医药行业的龙头公司拜耳的股价则在每股66-70马克之间徘徊,汽车股中,大众优先股的股价则在每股60-64马克之间游弋,德交所的股价相对便宜些,但每股也要32-34马克。

    如果把这些股价换算成等值的人民币,差不多需要几百元甚至上千元才能买一股。虽然这些德国大企业的股票价格在震荡中忽高忽低,但董锵锵还是深刻的理解了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一路看下来,董锵锵不禁苦笑:自己那点儿可怜巴巴的留学金估计连100股都买不起,还是先学习炒股技术,等有机会再说吧。

    他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经是18点8分了。打开窗户向外望去,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藏在厚厚的淡紫色云层后,云层被勾勒出一道金边,一些金色光柱从云层的缝隙中漏了出来,射向天空。

    董锵锵收拾了一下,随便扒拉了两口面包,出门直奔学生宿舍区。

    陆苇说的那片学生宿舍区位于大学主楼斜对面的一片广袤的草地上,是离大学主楼最近的宿舍楼群。由于历史规划问题,这里只建了几栋小楼,而且每栋只有两层,所以实际居住在这的学生人数并不是很多。

    草地上种植着各种树木和低矮绿植,含氧量极高,天气好时,经常有学生在绿地上读书,或在林间慢跑。

    董锵锵下了轻轨,站在路边,等人行道的绿灯亮起后,他轻巧地迈过轨道,快步向宿舍区走去。

    夕阳将最后一抹光亮洒向楼群前的草地,由于刚下过雨,地面有些泥泞湿滑,董锵锵低着头,慢吞吞地走着,生怕一不留神摔倒。

    “嘿,瞅什么呢?”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董锵锵的肩膀,“地上有钱吗?”

    董锵锵连忙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绿色冲锋衣的女生一边笑呵呵地望着他一边轻喘着气,竟是冬一晴。

    她的头上戴着一个白色的阿迪达斯发箍,将长发束成一束马尾,额头上都是绿豆般大小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脖子和胸前也都是汗渍,看来刚才的运动量还不小。

    “你怎么跑着来的?”董锵锵打趣道,“怕迟到吗?”

    “我又不是新生,”冬一晴走到他面前,笑着用手指了指宿舍楼的一个远角:“喏,我住那儿。”

    “你住的离大学这么近?真好。”董锵锵羡慕地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宿舍的小径上,夕阳光温暖又柔和地照在两人的身上,地面上出现了两条又长又瘦的影子。

    “我上课的地方不在主楼,所以并不近。只是去市中心方便而已,所以算是有利有弊吧。”冬一晴侧头问道,“是陆苇叫你来的吧?”

    “嗯,你怎么知道?”董锵锵有些奇怪,“她告诉你的?”

    “自从上一个学生会主席毕业去了其他城市,这个位置就出现了空缺。现在很多人,包括陆苇,都想竞选下半年的学生会主席,所以他们积极为大家组织各种活动,算是为竞选预热吧,希望到时能多拉到几张选票。”

    “这里的学生会?”董锵锵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学生会的人多吗?”

    “嗯,我其实也不太了解,可能有七八个人吧。”

    董锵锵心想:难怪陆苇一直很热心,原来是这样。转念又一想,从他到汉诺威开始,帮自己最多的也就是陆苇了,又是帮着找房又是帮忙问考试的事,不图名不图利。想到这,他暗暗下决心,等到陆苇竞选时,自己一定投她一票。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宿舍楼前,冬一晴刷了一下自己的门禁卡,门“砰”的一声解了锁,董锵锵绅士地拉开宿舍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你知道多功能……”董锵锵还没说完,冬一晴已经给他指出了方向。

    “一会见。”冬一晴跳跃着上了楼梯。

    董锵锵边往多功能房走边打量走廊里的布置,宿舍楼的进门处是一个三十平米见方的空间,空间的中央摆放着一棵绿植,绿植的左侧位置、靠墙立着一排信箱,信箱旁是一个布告栏,上面贴满了各种颜色的纸条,布告栏旁边有一胖一瘦两个自动售贩机,卖一些饮料和零食,机器旁边分别是去往楼上和地下室的楼梯,绿植的右侧是一条通往其他地方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一些风景画。

    就在董锵锵观察周边的环境时,不时有中国同学从他身旁经过,所有人看起来都是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样子。

    走廊尽头似乎忽然传出一阵掌声,亦或者是一阵笑声,董锵锵一时无法分辨,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只见从前方不远处虚掩的两扇门的门缝里,露出一道金黄色的光。

    一种异样的情绪忽然弥漫在他的心头,他也说不出来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他迈开大步,朝着那道光走去。

84. 竞争者们

    董锵锵轻轻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房间中整齐地放着的八张长条大方桌,满坑满谷的留学生围在方桌旁,他们或坐或站,或低声交谈,或像他一样东张西望。他粗粗数了一下,房间里估摸能有五十多人,这让他有些吃惊。而且就在他数数的时候,仍有人从门外走进来。

    多功能房看起来在八十平到一百平之间,三面都挂着墨绿色的窗帘,透过窗帘间的缝隙,能看到后面的白色落地窗。唯一的一面白墙上挂着一条红底白字的宽大横幅:汉诺威大学热烈欢迎新同学!

    “你好!”一个带眼镜的女生主动和董锵锵打了声招呼,“你是来参加迎新会的吗?”

    董锵锵连忙应道:“是的。”

    “请在这里签字。”女生边说边把一张表格和一只签字笔推到他面前。

    董锵锵提笔签字,女生又问道:“你是只参加交流还是也参加后面的聚餐呢?”

    “唔,我应该是都参加。”董锵锵刚要放下笔,女生接着说道。

    “那你在这里打一个勾,”女生指着表格上的一个位置说道,“聚餐请交8马克。谢谢。”

    “为什么要交钱?”董锵锵质疑道,“陆苇之前说是免费的。”

    女生扶了下眼镜:“交流是免费的,因为这是大学的房子,所以租场地不花钱。另外这次活动的会场布置和人工成本也是由学生会承担的,也不和大家收费。但聚餐的食物是从外面采购的,所以费用也是大家AA制。不过聚餐是自愿的,你可以只参加交流。”

    对方说得有理有据,董锵锵想想也有道理,于是爽快地付了钱,拿到一张写有自己名字的餐票,他收好餐票,朝看起来没那么拥挤的角落走去。

    已经过了18点30分,但交流还没开始。董锵锵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丁燕,她正和另外一名女生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他还看到了吴小溪的前男友陈大虎,他正在哄看起来好像生气的女友,董锵锵左右张望了一会,却并没有在人群中看到陆苇的影子。

    正当他继续寻找有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时,耳旁忽然传来一阵麦克风的啸叫声,然后是一个低沉的男声:“请大家注意了,迎新会三分钟后开始。请有座位的同学尽快坐好,刚进来的同学能尽快就坐或靠墙站立,谢谢大家的配合。”

    人群顿时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董锵锵也给自己选了一个好位置,如果交流没意思,他能躲出去抽根烟。

    屋里的灯光倏地暗了下来,只有横幅上的灯还亮着。一个一身白西服,戴着深蓝领结的男主持人身姿矫健地一个箭步跃上小舞台,几步走到麦克风前。

    “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男主持人微笑着拉了个长尾音。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董锵锵也鼓了两下,饶有兴趣地听他接下来的发言。

    “我是迎新会的主持人黎俊峰。今晚,来自五湖四海的莘莘学子、兄弟姐妹们在这里欢聚一堂。我相信对每个初次出国的同学来说,现在的心情都是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终于能亲眼看看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是什么样子了,当然,德国人肯定不会承认他们是资本主义国家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黎俊峰话锋一转,“但出了国的人其实心里都清楚,我们只是刚迈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考验。”

    黎俊峰看着观众,边说边从小舞台的左边踱步到右边,人群中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他接下来的串场词:“在座的各位有的刚从国内飞过来,有的已经在这里打拼了一段时间,但只要没毕业,每位同学都还是会有各式各样的困惑。比如,新来的同学可能会关心如何在大学顺利开展自己的学业?如何认证国内已经修过的课程?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专业?如何正确选择同一个专业课的不同老师?而已经进入高等课程阶段的同学的关注点可能就是在假期中如何寻找实习?如何通过所有的专业课考试?如何撰写毕业论文同时拿个高分?到毕业后如何找一个多金称心的工作留在德国?我相信大家一定或多或少对上面提到的问题有困惑。所以今晚,我们专门请到了一些已经通过专业课考试的同学和正在写毕业论文的同学为大家做一些分享。现在,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第一位分享者-端木星浩。”

    董锵锵一愣:日本人?

    在零零落落的掌声中,一个戴着黑边框眼镜的高个胖男生慢悠悠地走上台,紧张地站在麦克风前,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一会垂下一会又握在一起,颤声说道:“大,大家好,我叫端木星浩,应,应用数学专业,目前是第,第8学期。我刚通过所有考试,目,目前正在准备毕业论文。我想和大家分享的内容是如何尽快进入高等课程的阶段。虽然我们每个人选择的专业不一样,但有,有些坑其实是一样的,就比如在初级课程阶段,很多同学喜欢选择……”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本来就口吃,端木的开场白有些结巴。他的语速很慢,十分钟过去了,似乎还没有进入正题。主持人在台下向他示意注意控制发言时间,但端木满头大汗,根本没有注意到主持人的提醒。他又讲了五分钟,主持人一个纵身跃上舞台,递给他一瓶水的同时顺手从他手里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筒。

    “感谢端木同学的精彩发言,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后面还有几位分享者等待和大家交流。如果大家对端木的发言内容感兴趣,可以在稍后的自由交流时间里再单独沟通。”

    端木动作缓慢地走下舞台,演讲似乎消耗了他很多的体力。台底下一点动静都没有,所有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忽然,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响起了掌声,鼓掌的人很用力,几秒钟后,更多的掌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在端木后面上台的女生显然已经被提醒过了,她的发言提纲掣领,简明扼要,六分钟都没到,就走下了舞台。

    再后面的分享者一个比一个精炼,一个比一个简洁,但获得的掌声却越来越多。

    等到最后一名分享者讲完,已经是19点20分了。

    黎俊峰再次走上台,还没等他说话,人群中响起一个稚嫩的男声:“到底什么时候开饭啊?饿死了。”

    就像一根火柴扔进了油桶,更多的情绪被点燃。

    黎俊峰本想再卖弄一下口才,但他反应很快,连忙改口:“一口气听了这么多精彩的内容,大家是不是觉得意犹未尽?别着急,我们专门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大家可以边吃边聊。现在我宣布,晚餐正式开始。”

    就在他高举手臂的同时,一批身着白衬衣棕马甲的侍者将盛着各式家常菜的餐盘端上长桌。而靠墙站立的同学既可以选择拼桌,也可以选择领一份套餐盖饭。

    董锵锵把刚才听到的、觉得有价值的内容飞快地写到自己的本子上,等他写完,长桌旁已经挤满了人。

    董锵锵本来也不想和其他人挤在一起吃,他要了一份两荤两素的盒饭,菜单上写着有两个鸡翅,一份宫保鸡丁,一份素炒土豆丝和一份素炒大白菜,外加一碗蛋花汤。等他掀开饭盒盖,看到的却是两个又瘦又小的鸡翅膀,宫保鸡丁里葱花比鸡肉多,花生比葱花更多,似乎叫宫保花生更为合适。董锵锵叹了口气,捧着盒饭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闷头吃着。

    还没等他吃完宫保花生,耳旁再次响起黎俊峰充满磁性的男中音。

    “可能新来的同学还不太了解,我们学生会的老主席已经在今年年初顺利完成答辩,并获得了一份让人艳羡的金领工作,在此我们对他取得的成绩表示祝贺,同时也对他过去为学生会做出的所有贡献表示感谢。”黎俊峰眼珠一转,“但老话说得好,群龙不能无首。根据学生会的规定,我们计划在6月份进行新一届学生会主席的改选工作。所以趁今天这个机会,我们将学生会主席的候选人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大家掌声欢迎。”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人从桌前站起身,扭头就往外走。

    而大部分人也没接他的茬,因为都在忙着吃,所以也没工夫鼓掌。但黎俊峰对冷场似乎毫不在意,他带头叫了个好,然后猛拍了几下巴掌,请出了第一位候选人。

    第一位上台的候选人是刚才分享成功经验的一名女生,看得出来她是有备而来。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亮出了自己的竞选理念和各种数据:她准备按学科组织学习团队,每周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和笔记,以便让考试先过的人带动考试未过的人,从而实现全体顺利通过考试。她已经用这个方法帮助两名女生通过了基础课程的考试,所以很有信心帮助更多的同学。

    大家嘴里都有饭,没人起哄也没人鼓掌。女候选人又喊了几句口号,见无人喝彩,只能讪讪地走下台。

    董锵锵正在思忖她的话,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声:“董锵锵。”

85. 借火

    董锵锵没回头也能听出来说话的人是陆苇。

    他转过头,挤出笑容:“陆老师亲自打电话,我怎么敢不来?”

    只见陆苇穿了一件修身的抹胸白色小礼服,黑长直的头发轻垂在左肩头,一袭淡妆,灯光下好像还有金箔似的薄片在脸颊上一闪一闪的,腰间系着一条金色丝带,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看到陆苇的第一眼,董锵锵忽然有种感觉,如果说上一个女候选人是有备而来,那陆苇这次更像是志在必得。

    “你觉得怎么样?”陆苇把目光转向台上的女候选人。

    董锵锵掀起窗帘的一角,把饭盒放到窗台上,表情严肃道:“我认为她是一个学习型的竞选者,十分有竞争力。谁不想赶紧通过考试毕业挣钱啊?”

    陆苇噗嗤一声笑了:“谁问你对她演讲的感觉了?”

    “那你问的是?”董锵锵明知故问。

    “我这身打扮……你觉得怎么样?”陆苇满怀期待地转头望向董锵锵。

    “我记得你是短发啊,这么快就长了这么多?”

    “假发。接的。”

    董锵锵假装认真地端详了一会,赞叹道:“温文尔雅,大气端庄。”

    陆苇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她美滋滋地问道:“真的么?我第一次穿,没什么把握。你觉得我会不会露得太多了?”她边说边把抹胸又往上轻拽了一下。

    “除非你是我女朋友,否则我不会觉得你露得多。”董锵锵调侃道,说完他立刻醒悟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轻挑,连忙岔开话题,“你也要参加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吗?”

    “你怎么知道的?”还在专心拾掇衣服的陆苇忽然抬头,一脸警惕,“你听谁说的?”

    “这还用听说啊?这不是虱子头上的和尚,”董锵锵故意把歇后语说得前后颠倒,“明摆着的事吗?”

    “虱子头上的和尚?”陆苇一脸迷茫。

    见她没听懂自己的冷幽默,董锵锵指了指台上,又指了指陆苇一身的行头,尴尬地补了一句:“你都穿得这么正式了……”

    陆苇轻叹了口气:“我第一次参加竞选,担心讲不好……”

    “这只是预演,”董锵锵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得太多。”

    “太多?”

    “你看台下的人谁在认真听了?”董锵锵用手一指。

    只扫了人群一眼,陆苇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着笑了出来。

    “加油!”董锵锵给她打气,“下次改选时我会投你一票的。”

    “谢谢。”陆苇低下头,“我准备上场了。”

    不停地有人从房间里离开,又有人从外面进来,屋子里忽然变得宽敞了许多。董锵锵拽过一把椅子,边吃边听,心里想着如果再没什么干货,就直接回家看驾校的材料去了。

    但第二个上台的竞选者并不是陆苇,他个头不高,微微有些谢顶。董锵锵看到他时,差点把嘴里的土豆丝吐了出来。难道他也要参加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吗?

    “大家好,我叫余姜海,在座的很多人可能都认识我,”余姜海不疾不徐地做着自我介绍,看起来十分老道,“我读的是企业经济管理专业,现在是第10学期。刚才听了前面几位的演讲,很受启发。既然大家都在吃饭,我也就长话短说。我的竞选理念很简单,就是帮大家在学习之余找到更多收入高的好工作,让大家自食其力的同时,还能有些积蓄。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余姜海还在台上侃侃而谈,董锵锵的思绪忽然回到了几天前在火车站麦当劳里的那次谈话。

    董锵锵摸了半天,才从裤兜里翻出一毛钱的马克硬币,放到桌上,用食指推到余姜海的面前。

    余姜海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收起硬币。

    “说吧什么事,”董锵锵没好气地说,“我下午还有事呢。”

    余姜海看着董锵锵的脸:“我想和你合作。”

    “合作?合作什么?”董锵锵挖苦道,“你不是在和东欧男合作抽佣吗?”。

    余姜海没理会他的嘲讽:“他只是一个渠道而已。但他们太懒了,德国人并不喜欢用他们。现在我有机会把他做的事接过来,但我还需要帮手。”

    “谢了,没兴趣。”董锵锵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麦当劳。

    余姜海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猛喝了一口冰镇可乐。

    一个女生缓缓走到董锵锵的身旁,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好吃吗?”她问道。

    “嗯,啊,”董锵锵一下从回忆中抽脱出来:“还好……”

    来人一笑:“得了吧,好吃才怪……”

    董锵锵这才发现说话的人是冬一晴,她这时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一头黑发柔顺地盘在头顶,脸上粉扑扑的,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你怎么不来一份?”他问道。

    “难吃。而且也没什么胃口。”

    “是不好吃。”董锵锵把筷子扔进饭盒,抹抹嘴,打算专心听余姜海说什么,哪知余姜海很快结束了发言,疾步走下了台。

    “看来是个打工赚钱型的竞选者,估计会有不少人选他吧。”董锵锵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和他熟吗?”冬一晴问道。

    董锵锵摇摇头:“只是说过两次话而已。”

    “他是这儿有名的资深打工者。”

    “资深打工者?”董锵锵眉毛一挑。

    “大部分留学生都需要在学习之余打些零工,但一般不会过分专注打工,大家还是希望能早日毕业,找到一份工作。”这时第三名竞选者走上台,正是陆苇,冬一晴的视线立刻转移到她的身上,“但有些人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学习和毕业,而是为了尽可能多的打工。”

    董锵锵想到为了自己出国,家里也是和亲戚借了钱,忽然长叹一声:“这边的物价那么贵,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吧。”

    “我并不是说打工有问题,像我之前从不打工肯定也不对,”冬一晴自嘲道,“我的意思是,大家千辛万苦来到德国,并不只是为了天天打工的呀。”

    “毕竟在学习和打工之间找平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董锵锵并不喜欢余姜海,也不想为他的行动做什么正面解读,但他对这个话题确实有些反感,语气里不自觉地带出一丝的不耐烦。

    冬一晴的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她沉默着看着在台上演讲的陆苇,忽然问道:“你知道他的前女友是谁吗?”

    “谁的前女友?”董锵锵反问道。

    “呦,这不是我的小晴吗?”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声从两人背后传来,打断了冬一晴的话。

    冬一晴立刻听出对方在占她的口头便宜,她的脸色一沉,立刻闭上了嘴。

    一个穿着深紫色西服、扎着带有鲜黄色向日葵图案领带的年轻男子迈着滑步,绕到两人的面前。

    “你也竞选学生会主席吗?”紫色西服男盯着冬一晴的脸问道,冬一晴扭过头不去看他,把目光投向舞台上的陆苇,陆苇此时正在回答台下观众的提问。

    见冬一晴不理会自己,紫色西服男又瞥了一眼她身旁的董锵锵,忽然朝董锵锵伸出手:“你好,张硕,认识一下。”

    董锵锵立刻看到他右手戴着的三枚粗金戒指,他礼貌地伸手握了一下。张硕立刻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businesscard,大家多交流,争取以后有机会合作。”

    董锵锵客气地点点头,顺手接过了名片,只见名片的一面印着斗大的四个字:张硕博士,名字下面是各种公司的名称。

    “小晴,我有事跟你说,你出来一下。”张硕把目光又对准了一言不发的冬一晴。

    冬一晴的眼睛望着台上,没好气地说:“有事在这说吧。”

    “商业机密怎么能在这儿说?”张硕好像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董锵锵,口气忽然严肃起来。

    “那明天再说吧,别耽误我现在听演讲。”冬一晴挥手赶他,“别挡着。”

    “哎,冬一晴,我这可是正事,你要是没兴趣我就找别人去了。这乌央乌央一堆人,扒拉出来两个当翻译的应该不难吧?”张硕阴阳怪气地说道。

    没等冬一晴说话,董锵锵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向屋子的另一边。他想让陆苇帮他介绍一下那些参加过汉大预科考试的人,取经学习一下,但陆苇的身旁竟然围着不少人,看样子一时半会还脱不了身。

    他忽然觉得屋里闷得难受,于是转身走到屋外,站在吸烟区的一角默默地抽着烟。

    就在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身后忽然有女声用德语问道:“能借个火吗?”

    他没回头,直接把火机递了过去,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后,火机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谢谢。”对方还是说的德语。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董锵锵一回头,只见女生已经走到吸烟区的另一角,看样子正准备打电话。

    虽然已是晚上,但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借着宿舍楼群间的灯光,董锵锵认出和他借火的女生竟是吴小溪。

    “吴小溪?”他朝她喊了一嗓子。

    吴小溪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也认出了董锵锵,她收起手机,朝他走了过来:“是你?这么巧?”

    “我来和前辈们取取经,看看怎样能尽快毕业。”董锵锵掐灭了烟,“你呢?不会是来竞选学生会主席的吧?”

    吴小溪似乎没听见他的问题,沉默地望着远处的大学主楼发呆。

    董锵锵看出她不想说话,也不好意思追问,又想不出来新的话题,想走又觉得哪里不合适,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吴小溪手里夹着烟,却一口都没抽,烟灰余烬虚挂在烟的前端,被楼间的小风一吹,立刻向四处飘散。

    董锵锵刚要“批评”她浪费,却突然发现泪水正无声地从吴小溪的脸颊旁滑落,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吴小溪流泪了。他顿时觉得很尴尬,转身刚要走,吴小溪突然扔掉手里的烟,从后面抱住了他。

    董锵锵的身体顿时僵住了,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好像一根电线杆一样。

    远处的屋门忽然打开,冬一晴迈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望了望四周,却意外地看到抱着的两个人。

    冬一晴盯着两人看了几秒,她的上嘴唇轻咬着下嘴唇,忽然转身走回了房间。

86. 面试通知

    等到董锵锵走回多功能房时,屋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他看到陆苇和一个带眼镜的男生刚交谈完,连忙走了过去。

    “今晚你讲得很好啊,”董锵锵恭维道,虽然他没怎么认真听,“像你这样同时兼顾学习和生活两方面的候选人一定很吃香,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到时候选你的。”

    “真的吗?我到现在还很紧张,”陆苇腼腆地笑了笑,“我老担心抹胸滑下来,都没怎么看台下。”

    董锵锵看人走了不少,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电话里提到的参加过预科考试的人,能不能麻烦你引荐一下,我好取取经。”

    陆苇惊得张大了嘴:“糟了,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她连忙环视四周,看了一会,抱歉地说道:“他们……好像都走了。”

    董锵锵有些意兴阑珊,但脸上还是表现得无所谓,安慰道:“没事,等下回有机会吧。”

    “你别着急,回头我帮你打个招呼,你直接和他们当面聊吧,今天环境也不是很好,有些吵。”

    董锵锵刚要说两句感谢的话再告辞,身后忽然有人说道:“这不是董锵锵吗?”

    这是余姜海的声音。

    果不其然,余姜海从他身后信步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董锵锵,又瞅了一眼陆苇:“老远就看见你俩聊得热闹,不会是聊学生会主席的事吧?”

    陆苇让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把头发捋到耳后:“这是董锵锵,你认识的,新来的同学,我和他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拉票就是拉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我也拉一下:董锵锵,欢迎你到时投我一票。我们合作愉快。”他边说边伸出右手,准备和董锵锵握手。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示好,微微一笑:“我是来和陆老师取经的,也许我会投她一票,也许我会自己竞选学生会主席。”

    余姜海有些意外,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他哈哈一笑,很自然地伸出左手拍了拍右手,脸看着陆苇,赞叹道:“你看现在的新人多厉害,刚来没多久,人生地不熟什么都不懂呢,就开始想着参加竞选了,了不起,真了不起!”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嘲讽,转头冲陆苇说道:“我走了。回头电联吧。晚安。”说完,他大步朝门口走去。

    余姜海默默注视着董锵锵的背影,脸上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董锵锵边走边看,他本来想和冬一晴打个招呼再走,但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冬一晴的身影。

    他刚走出多功能的屋门,迎面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来人头也不抬地甩了一句:“你走路没长眼啊?”

    董锵锵刚要发作,正眼一看对方,忽然乐了:“你怎么来了?”

    “你小子……你怎么来了?”来人却是雷兰亭。

    “我来听听学长们的分享。你怎么现在才来?分享已经结束了。”

    “哎,我睡过头了,醒了就往这边赶,可还是晚了。”雷兰亭一脸沮丧。

    “里面还有几个人,你可以进去看看。我先走了。”

    “哎,董锵锵,你住的远吗?”雷兰亭忽然问道。

    “一般远吧。怎么了?”

    “那个,刚才出门太急我把钥匙落在家里了,能不能……”雷兰亭摸着后脑勺,神色有些尴尬,“去你那里对付一晚?我保证不打呼噜。”

    见董锵锵露出犹豫的神色,他连忙补充道:“你别误会哈,我是直男,我对你没其他想法。我真的是忘带钥匙了,得明天找房东去拿备用钥匙。”

    董锵锵被他逗乐了:“我没担心你,我知道你喜欢佟乐乐。可问题是我就一个床垫,你要去了就只能睡地板了。”

    “那没问题。”雷兰亭一脸高兴,“睡地板也比睡街上强啊。你不知道,之前有一次我也没带钥匙,最后只能睡大街上了,那次痛苦死了。”

    “你来了这么长时间不认识其他人吗?”

    “那次我什么都没带,手机、钱包、学生证什么的都落在家里了,大半夜的我能去哪里?”

    两人边往外走边小声交谈着,身影渐渐消失在楼外小路的尽头。

    路边的垃圾桶里扔着很多空饭盒,盒的侧面印着餐馆的红色logo,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刚劲有力的繁体字:一品芙蓉。

    *

    冬一晴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桌上的台灯射出橘黄色的暖光,照在她面前的一个黑色手提箱上。她想起刚才张硕和自己的谈话。

    三十分钟前,多功能房的一个角落。

    张硕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跟你说一下。第一个,展会还是在下周五开始,但你需要星期三上午九点到我家在法兰克福的公司接受公司高层,也就是我们家里人的面试。”

    “周三?”冬一晴倒吸一口凉气,周三上午她有门重要的课需要和德国教授沟通,“既然展会是周五才开始,周四下午到不行吗?我肯定不会耽误周五的事。”

    张硕冷笑了两声,用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等你以后当老板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定时间了。”说着,他把一张米白色小卡片扔到了桌上,“这是你的车票。”

    看来时间上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冬一晴瞄了一眼车票,问道:“你之前不是说直接就可以工作吗?面试是怎么回事?”

    “哼,直接就工作?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小作坊吗?”张硕的口气忽然变得盛气凌人,“我们家可是南方有名的民营企业,马上就要上市了,所有的事那都得按规矩来。规矩,懂吗?让你参加面试就已经给你优待了,别不知足。”

    冬一晴顿时就明白了:找商务翻译这事张硕根本做不了主,他最大的话语权就是挑选出一些人参加翻译的面试而已。看来在他们家族里他也就是个小喽啰。

    “如果我通过面试呢?”冬一晴把车票放进兜里。

    “那就要恭喜你星期五可以上班了。”张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报酬呢?”冬一晴担心钱方面也会有变化。

    “我们是大公司,一言九鼎,说好的数不会变,还是240马克一天。早上8:30到晚上17:30,中午可以休息,晚上如果超时算加班,加班一小时按50马克算。工资日结。怎么样?”张硕说着忽然伸手去拉冬一晴的手,“如果你表现的好可能还会有红包。”

    冬一晴把手闪到身后,避开了对方的偷袭。虽然第一个要求让冬一晴着实有些意外,但她也没什么选择,她现在需要钱,别说是让她竞争翻译的岗位,就是让她现在竞争当酒店清洁工她都可以接受,谁让她欠着别人钱呢。

    “第二件事呢?”冬一晴冷冰冰地问道。

    张硕把一个黑色手提箱放到了桌上,“啪啪”两声打开了箱子上的锁,掀开箱盖后把手提箱转了个方向。

    冬一晴看到箱子里装得是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文件资料。

    “这是面试中可能会问你的内容,别紧张,中文的。”张硕一脸坏笑地站起身,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他挥了挥手,头也没回地说道,“忘了告诉你,面试的时候只能说德语和英语。祝你好运。”

    张硕扭着腰肢消失在门口。

    冬一晴打开手提箱,把里面的文件一摞摞整齐地码放在桌上。她边码边看材料的内容,发现除了少部分是建材方面的材料,大部分都是与石材有关的内容,文章中夹杂着大量的技术术语和专有名词。

    周三就要面试,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她决定先从解决生词入手。

    她拿起其中一份材料,开始查找起来。

    *

    “你住这?”雷兰亭站在河马大街54号的大门口,看了看街道的左右两侧,吃惊地小声说道:“这是红灯区吧?”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董锵锵掏出钥匙拧开门锁,迈步走了进去。雷兰亭还在门外张望,董锵锵小声喊道:“别瞅了,快点进来吧。”

    雷兰亭边上楼边好奇地打量着楼里的一切,嘴里不时发出“啧啧”声。

    “我住这间。”董锵锵打开自己的屋门,用手指了指走廊的另一侧,“洗手间在那边,你如果要洗澡就快点,再晚点就没热水了。”

    “不会吧?你这还限制热水供应的时间啊?”雷兰亭不满地嘟哝了一句,“我那边都是24小时热水的,一拧开水龙头……”

    雷兰亭蓦地看见董锵锵的眼神,连忙改口:“算了,我今晚就不洗了。”

    “如果困了你可以先睡,如果不困你也可以在我这上网。”董锵锵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说道,“我明天还要上课,去厨房看会书。”

    雷兰亭知道董锵锵要参加预科考试的事,他不禁有些奇怪:“你连预科的入学考试都没参加呢,你上什么课?”

    董锵锵晃了一下手中的学车教材。

    “你要学车?”雷兰亭大吃一惊,“这个……这个我听说很贵的。”

    “嗯,确实不便宜。”

    “这得一千多马克吧?”

    “要看路考情况,如果顺利的话,一千以内差不多了。”

    “我之前也想学车来着,但总是攒不下钱,打工挣的钱交了生活费就没什么了。偶尔挣一笔钱也经常在假期里旅游花了,所以一直都没学成。”雷兰亭把书还给董锵锵,羡慕地说,“还是你有钱啊。”

    “你不能光想着学车会花钱,应该换一个角度想:学会了开车,挣钱的机会就变得更多。”

    “更多?”雷兰亭两眼冒光,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路子?”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看中介那挂着很多跟开车有关的小时工,每小时的工资可不少钱呢。”

    “真的?”雷兰亭被董锵锵说得也动了心思,“那你先学,学完了把教材借我看看呗。”

    董锵锵拿着教材进了厨房,等他做完模拟卷再回到屋里,发现雷兰亭正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床垫上。

    董锵锵苦笑着在地上铺了些被褥,也躺了下来。透过头顶的斜天窗,他看到月亮从云层后跑了出来。望着皎洁的月亮,伴着忽高忽低的呼噜声,他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87. 磨刀不误砍柴工

    董锵锵睡着的时候,冬一晴刚端起一杯速溶咖啡。

    虽然她查生词的速度非常快,但架不住张硕给她的文件实在太多。三个小时过去了,她也只是查完几篇。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沉甸甸的,睡意渐浓,望着小山堆一样的资料,那种想睡又不能睡的感觉突然让她有一种高三备考的既视感。

    从小到大,她从不畏惧考试。虽然她从来不是学霸,但在学习上却也没有过吃力的感觉。即使是很多人抱怨的又难又累的数学系学期考试,也因为她打工较少又总是泡在图书馆里看书查资料写作业,所以并没有感觉很难。

    她一直相信有付出就有收获,虽然有时回报不是钱。

    她打开宿舍里唯一一扇在下午会有些夕晒的窗户,午夜的凉风嗖地一下从窗外挤了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薄毛衣披在了身上。

    为了防止学生利用宿舍网络做与学业无关的事,汉大的学生宿舍管理处对宿舍的有线网络进行了流量限制,每个月最多可以用2G流量,一旦超过就会立即封掉宿舍的网络端口。

    冬一晴大部分时间是在图书馆和学校,在宿舍的时间很少,所以基本没怎么用过宿舍的网络流量。她随手点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两个小电脑的图标,查询了一下自己用掉的流量,还好,只用了269M,绰绰有余。

    一杯咖啡喝完,人又精神了不少。她又拿起一份新的材料,埋头翻译起来。

    雷兰亭的呼噜既有催眠的功能,也有催醒的效力。

    睡到后半夜,董锵锵就被他的呼噜吵醒,躺在地板上的董锵锵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这还是他到德国后第一次失眠,他索性拿着驾校的教材跑到了厨房里,又看了一会,脑袋渐渐趴在了饭桌上。

    董锵锵的眼前忽然看到一副熟悉的场景,“我这是在哪?”他不停地问自己。

    “这是……家里?”董锵锵突然发现这是自己父母的家,但父母好像都不在家,他想喊他们但却发不出声,他们都退休了,现在又是晚上,他们能去哪呢?

    他朝着房门走去,想打开门却怎么都打不开,他着急地掏出身上的钥匙试了个遍,最后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门。

    等到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的确是自己在河马大街54号的房间。

    董锵锵一下就醒了。

    “喂!”一双大手用力地推了董锵锵一下,董锵锵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只见一张严肃的脸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正是大壮麦克斯。

    “这里是厨房,你不能在这睡觉,你会把这里搞脏的。”麦克斯一屁股坐在董锵锵的对面,一边吃黑麦面包一边瞅着董锵锵。

    董锵锵看了眼墙上的表,已经是早上7点35分了,他不想和麦克斯纠缠,拿起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

    让他意外的是,房间里空无一人,被叠得像个豆腐块一样的被子整齐地放在床尾。

    他把书放在桌上,看到桌上有张纸条,上面画着个大大的笑脸,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字:不好意思。

    冬一晴一宿没睡,十几个被撕开的咖啡包装袋散落在桌上,地上和纸篓里。她觉得手里的笔越来越沉,又写了几个字后,她终于坚持不住,把笔扔到了桌上。

    虽然有咖啡的帮助,但这么熬了一晚后,她也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她面前的一大摞材料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中文。虽然还有不少材料没翻完,但她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她从椅子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又定了个闹钟,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几秒钟后,轻微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驾校的上课时间是早上9点,董锵锵随便吃了些东西,又读了会报纸,提前10分钟就到了驾校的门外。

    一早上课的人并不多,算上他小教室里一共是三女两男五个学员,而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一个都没有,看起来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德国人。

    董锵锵当时并不知道,在德国,很多年轻人在16岁就能上驾校学习并最终考出A类驾照,但拿到A类驾照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开车上路,最多只能选择速度非常慢的摩托,如果想要开汽车,还必须满足其他条件。

    之前接待过董锵锵的卡丽娜女士,既是驾校的负责人,同时也是授课老师兼教练。她首先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一句寒暄都没有就直入主题,开始了内容的讲解。

    董锵锵由于在国内已经考过驾照,所以对部分理论知识并不陌生,加上又提前预习了一部分内容,所以即使听到了很多生词,但卡丽娜讲的基本意思他还是能懂的。理论知识对善于记忆的中国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而同时学车的另外几个人,看起来却对卡丽娜讲的内容并不是很理解。这大出董锵锵所料,有语言优势竟然都没他理解得快,看来学习这种事在全世界哪都一样,主要还是看个人是否努力。第一课时结束的时候,他成为五个学生里学得最快的一个。

    课间休息的时候,董锵锵跑到屋外活动身体,突然接到佟乐乐的电话。

    “我和我同学说过了,他说他会问一下他女朋友,但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回复。”

    “嗯,没问题。人家愿意帮问就已经很感激了,你代我们谢谢人家吧。”董锵锵想了想,补充道,“你觉得我请他们吃个饭怎么样?”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着急请饭,等有了明确答复再说吧。”佟乐乐柔声道,“而且如果真需要请,也是咱们三个一起请,不能让你一个人破费。”

    想起她和雷兰亭上次闹得有些不愉快,董锵锵好心帮雷兰亭辩解道:“上次雷兰亭说话有些……你别往心里去。”

    电话里的佟乐乐沉默了几秒,说道:“我知道,他那人就那样,狗脾气,改不了。”

    “成,那回头有消息了你告诉我,我先去上课了。”董锵锵挂了电话,疾步走回教室。

    董锵锵报的不是全天的驾校学习班,11点整的时候,他的课就结束了。

    他收拾好书包刚要离开教室,就看到另外四名学员呼啦一下围到卡丽娜的旁边,安静地和她说着什么,卡丽娜边听边不时和他们交流,同时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

    董锵锵好奇地贴了上去,在旁边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

    一个叫芭芭拉的家庭主妇说道:“卡丽娜,我想今天下午就练车。你能帮我约一个教练吗?”

    卡丽娜和蔼地说道:“没问题。你想指定男教练或女教练吗?”

    “嗯,我……”芭芭拉想了想,“还是约个女教练比较好。或者你下午有时间吗?”

    “抱歉今天下午我的时间已经排满了,”卡丽娜在本子上迅速查了一下,“明天下午安娜教练有空,你方便吗?14点开始。一个课时是45分钟,你想约几个?”

    芭芭拉兴奋地点点头:“我先约一个课时体验一下就好。”

    “那你去前面的柜台交钱吧。”卡丽娜递给芭芭拉一张纸,芭芭拉手捧着纸兴高采烈地走出了教室。

    其他几个学员也都和卡丽娜约了合适的时间及教练,分别选了一到两个课时不等的练车时间。

    等大家都走出教室,董锵锵试着问道:“卡丽娜女士,请问没学完理论就能直接开车吗?”

    “当然,在德国是可以的。”卡丽娜飞快地在本子上写着东西,头都不抬地问道,“你也想约教练吗?”

    “嗯,我想先问问价格。”董锵锵盘算着。

    “一课时是45分钟,教练和你一对一,每课时收费会根据不同道路而有些许的差别,平均算下来一课时差不多在35到40马克之间。”

    “那,”董锵锵犹豫了一下,“我先约一课时吧。”

    “驾校规定第一次你只能进行一般驾驶。”卡丽娜快速说道,“你想约男教练还是女教练?”

    “都行,经验丰富的就好。”董锵锵无所谓道。

    “好,那我们来安排。明天上午电话通知你。”

    “好的。你能现在告诉我练车场的位置吗?”

    “练车场?”卡丽娜一愣,“什么练车场?”

    “就是练习驾驶的地方啊。”董锵锵被她问糊涂了,“不然我在哪里练车呢?”

    卡丽娜终于听懂了他的问题,她把本子竖起来在讲台上轻轻磕了两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刚才说了,第一次你只能进行一般驾驶。一般驾驶的意思就是,你只能先在马路上开,而不能去高速路,乡间公路等其他道路练习驾驶。等你的理论知识更丰富以后,驾驶课的内容才会逐渐展开。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的,你不用着急,后面你就会接触到的。”

    董锵锵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驾校规定要完成18课时的理论课后才能报名参加理论考试,但现在一周只安排两次理论课,每次就2小时,一周一共才学4个小时。如果要完成18课时就需要至少5周时间。我想一周能多上几节,这样也能早点参加理论考试。”

    卡丽娜盯着董锵锵的眼睛看了一会:“我们认为一周4小时是比较合理的,因为你要吸收和熟练记住这些知识是需要时间的。董,你为什么要追求学习速度呢?如果你没有熟练掌握这些知识,你是无法顺利通过考试的呀。当然,如果你一定要坚持增加课时,我需要和其他老师研究一下才能答复你,但我本人强烈反对你这样做。”

    “那,那好吧。”董锵锵无奈地接过卡丽娜递过来的收据,准备去另一间屋缴费。

    就在董锵锵要走出教室的刹那,卡丽娜忽然在他身后喊道:“董先生,忘了告诉你,驾校的汽车都是手动挡的。”

    “谢谢提醒,”董锵锵回头微笑道,“我一直开的也是手动挡。”

88. 突发状况

    闹钟响起时,冬一晴睡得正香,她用一只手摸索着床头柜上的闹钟,抓住后用力一拍,闹铃戛然而止,虽然还是困得睁不开眼,但她心里清楚,现在的她没资格睡懒觉了。

    一个人的效率通常和他/她的意志有关。三十分钟后,她已经洗完澡,吃完早饭同时也是中饭,端坐在大学图书馆的一角。

    书桌上整齐地码放着张硕给的材料,经过一夜奋战,她已经搞定了一半的生词,而且在查生词的同时,她也把文章熟读了几遍。

    通过阅读,冬一晴发现这些文章的逻辑并不复杂。像她手里正在翻的一篇文章涉及的是石材原料的说明,本身就是英文图示,所以在掌握了专业词汇后,难度下降了不少。

    但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她太想拿到这个工作了。她给自己定好了振动闹铃,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下午上课的时间,然后就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材料的翻译工作中了。

    从驾校出来后,董锵锵径直回了家,他给自己随便炒了个菜,然后就开始每天的读报时间。特别是报纸的金融版块,他读得比其他版块都更认真。这样既提高了阅读水平,还顺便了解了德国的股市信息,以后如果自己交易股票就不会一脑门子官司了。

    报纸读累了,他就换到驾校的模拟卷上。德国驾校的模拟卷很有意思,它的正确答案并不是用1a,2b,3c这种形式统一印在某张纸上告诉答题者,而是在每套模拟卷的最后一页附上一张长条状的窄纸条,纸条上有一个红色的小三角形,红三角的上方和下方有一些小正方形的窟窿。同时,在模拟卷的每一页上的某个位置也都印了一个同等大小的红三角。

    如果想查看试题的正确答案,只要把窄纸条上红三角的尖头和模拟卷每一页上已经印好的红三角的尖头对齐,这样该页每道题的正确选项就会不偏不倚地出现在那些小正方块的窟窿里,而模拟卷每页上印好的红三角的位置并不相同,答题的人需要动手才能知道每道题的正确答案,而不是随便一抄完事,在这个动手操作的过程中,学习者对试题和答案的印象可能会更深刻。董锵锵觉得这种方式虽然花时间,但增加了学习知识时的趣味性,同时也让他觉得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都花这么多的心思,日耳曼民族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古板。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做晚饭的时候,董锵锵又遇到了大壮麦克斯。

    董锵锵知道,阅读可以通过读报纸和看书慢慢提高,但口语除了朗读外,最好的方法就是和母语者交谈。

    但他和麦克斯的关系似乎都不如和其他人来得那般融洽,虽然董锵锵并不知道两人的症结在哪,但如果想和对方说话,他就需要想办法了。

    他之前曾试过用美食来打动对方,毕竟这招屡试不爽,一举拿下了女房东萨沙,酒鬼哥,甚至雷兰亭,但麦克斯对古老的东方菜肴似乎很冷淡,他总是雷打不动地吃着自己的全麦面包加草莓果酱,外加一瓶德国啤酒,有时也叫外卖披萨。董锵锵甚至有一次在厨房里看见他在兴致勃勃地做着印度咖喱饭,却对他精心烹制的美味视而不见。

    老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一味的迎合并不会增加对方对自己的好感,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董锵锵一边做饭一边想着能用什么方法拉近他和麦克斯的距离,炒锅里的可乐鸡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泡,香气传遍了整个厨房。

    麦克斯打开一瓶啤酒,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锅里的鸡翅,皱着眉头扔下一句:“你每次做饭都要这么大油烟吗?我真不能理解你做饭的方式。”说完他晃着肩膀,慢悠悠地踱出了厨房。

    当手机发出嗡嗡的振动声时,冬一晴已经“干掉”了剩余材料中一半的生词,连续作战的好处是,对生词的短期记忆会变得印象很深,所以很多词到后面对她已经变得不算生词了,而且越到后面,她翻译的效率就越高。虽然压力还很大,但至少已经比昨晚进步了很多。

    她快速收拾好了东西,疾步走向教学楼。

    晚上20:20,董锵锵提前十分钟到了火车站外的22路车站,一根烟还没抽完,他就看到东欧男的银色面包车晃晃悠悠地朝车站驶来。

    董锵锵连忙掐灭烟,顺手扔到垃圾桶里。面包车一个急刹车,扎在车站外的马路上。车门被工人们拉开,众人鱼贯上车,董锵锵排在最后一名,就在他抬腿要上车之际,东欧男在驾驶位上看着前方,忽然喊了一嗓子:“你不要上车。”

    董锵锵一愣,手扶着车门框问道:“你说什么?”

    东欧男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狠嘬了两口烟屁,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示意其他人拉上车门。

    董锵锵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侧车门被徐徐拉上,他连忙伸手拉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大声道:“为什么我不用上车?”

    “因为你这个笨蛋已经被开除了。”东欧男冲他冷笑了一下,“现在你赶紧他妈的给我关上车门。”

    “开除?什么时候?”董锵锵变得更加费解,“为什么开除我?”

    “我让你关门!”东欧男咆哮道,“你他妈听不懂德语吗?”他从驾驶位上蹭地朝董锵锵的方向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车门框。

    董锵锵虽然也很生气,但并不想直接和对方发生肢体冲突,他松开手,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东欧男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董锵锵听不懂的语言。小面包车一骑绝尘,向远方开去。

    董锵锵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坐上轻轨。离家还有几站地的时候,他接到了雷兰亭的电话。

    “喂,老董,工头刚才跟我说我以后都不用去工厂了,但我看其他人都上班车了。我给工厂里一个保加利亚哥们打电话但没人接,他们可能在工厂里信号不好。你到工厂了吗?到了的话帮我问问什么情况。”电话里的雷兰亭气急败坏地喊道。

    “我的工……也没了。”董锵锵低声道。

    “什么?你的工也……”电话里的雷兰亭吃了一惊,“你不是有打工许可了吗?这怎么回事?他们不要人了吗?可上周五他们也没通知咱们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董锵锵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余姜海的脸,他心里一动,“我打算明天上午去工厂那边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你打算明天几点去?”雷兰亭喘了口气,“你要去的话我也去,不过我明天好像有课,你等我查一下哈……”电话里传出一阵翻纸的声音,“嗯,我是明天中午13:30的课,9点到那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问题。”董锵锵心里盘算着。

    “那好,明天咱们在市中心的火车站见,在那里坐22路倒一次车就可以了。”雷兰亭忍不住抱怨道,“最近真是太他妈背了,哎……郁闷死我了。”

    “但我有个问题,”董锵锵犹豫了一下,“我好像之前和东欧男没签过合同。”

    “我靠,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好像……也没签。”

    轻轨从楼宇间徐徐驶过,铁轨上不时迸发出细微的火星。电话里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那……那还去吗?”雷兰亭迟疑道。

    “去!死马当活马医。”董锵锵挂了电话,将视线投向车窗外。他的心情随着颠簸的轻轨上下起伏,他没想到一份小小的临时工作竟会这么不稳定,说没就没。

    但让他更担心的则是余姜海。不知道这后面是不是他在捣鬼。

    直到闭馆,冬一晴才从图书馆里出来。时间已近午夜,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背好书包,蹬上自行车,朝学生宿舍的方向骑去。

    街上的商铺都已经打烊了,她在路过一家加油站时在便利店里又买了一大包速溶咖啡。

    她已经搞定了所有生词和部分内容,再熬一个晚上她就可以拿下全部材料了。虽然这些事做起来并不容易,但她对周三的面试越来越有信心。

    轻柔的夜风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就在她准备从林间小路抄近道回宿舍时,忽然看到左前方的小树林里似乎有手电筒晃动的光柱。

    她情不自禁地撇了一眼小树林的方向,却没留意到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就在她扭头重新看路时,自行车准确无误地压到了石头上,车子猛地一颠,有些昏昏沉沉的冬一晴一个没防备,人就从车座上飞了出去。

    她的头皮和手全都擦破了,森森血迹看起来有些吓人。万幸的是旁边没什么树枝和石块,所以没有受更重的伤。

    她在草丛里躺了一会,刚要爬起来,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同时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冬一晴猛然想起一年前发生在大学附近的女生被劫事件,一下子警觉起来。她顾不上扶起倒在一旁、车蹬子还在不停转动的自行车,身手敏捷地藏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后。

    她刚藏好身形,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忽然朝她的方向射来,冬一晴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透过斑驳的灌木丛,她看到学生宿舍离自己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句生硬的德语:“这里有自行车,人应该还没走远。”

89. 两个找工作的人

    手电筒的光在冬一晴的四周乱晃,她听到从几米外传来拨弄灌木丛及踩踏树枝发出的声音,她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忽然,所有的声音和手电筒的光在刹那间都消失了。

    冬一晴不知发生了什么,既想看又不敢看。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大着胆子微微探出一点头,就在她想再多探出一些看得更多时,忽见不远处的树木和灌木丛之间似乎有两条人影在晃动。

    大滴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渗了出来,她又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学生宿舍,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闪过。

    她把身后的背包摘了下来,尽可能轻地放到腿边的灌木丛里,然后悄悄从兜里掏出几块黑巧克力,这本来是她为了补充脑力和体力带着在图书馆里吃的。她的手心里都是汗,她仔细又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突然牙一咬,从树后闪了出来,向着学生宿舍的反方向使劲扔出了所有的巧克力,然后立即伏低身体,朝着学生宿舍跑去。

    巧克力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后纷纷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扑哧声。听到响声,立刻有脚步声朝着巧克力掉落的方向跑去,手电筒的光也再次闪烁起来。

    冬一晴根本不敢停,她猫着腰在矮灌木丛间闪转腾挪,灌木枝上的木刺不时划破她的手臂和小腿,她忍着痛一溜烟跑到平日熟悉的小路上,然后直起身子,加速朝宿舍大门口跑去。

    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喊声,然后就看到手电筒的光在她身旁的草地上乱晃。她越跑越快,离门口也越来越近,终于,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宿舍的玻璃大门上。

    她喘着粗气朝自己跑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黑衣人正朝她飞奔而来。

    她连忙伸手去摸裤兜里的门禁卡,由于手抖得实在厉害,门禁卡一下掉在地上,她连忙跪到地上捡起卡片,在门禁器上来回晃动,但门禁器竟没像往常一样发出她熟悉的“哔”的一声,她大惊失色,一边用手使劲拍着玻璃门,希望引起里面人的注意,一面不停地晃动门禁卡。

    在黑衣人离她只有二十米的时候,门禁器上的红灯终于变成了绿灯。当她听到“哔”的一声响后,几乎是同时就拉开了玻璃门,然后迅速从里面锁上门,紧接着她穿过第二道玻璃门,向楼上跑去。

    草地上的黑衣人站在宿舍外,恨恨地看了看玻璃门,又瞅了瞅四周,在发现一个挂在屋檐下的摄像头后,他们压低了帽檐,迅速跑向树林深处。

    冬一晴连跑带跳的来到了二层的走廊,走廊墙壁上亮着盏盏昏暗的橘灯,她用颤抖的手好容易才打开宿舍的门,门刚打开一条缝人就像鲶鱼一样钻了进去。

    她背靠在宿舍门上,望着宿舍内熟悉的一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只有不住的后怕。

    物流工厂一个角落的木货架后,两个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那两人都不会来了。”是东欧男的声音。

    “嗯,我已经给你找好其他人了。”余姜海说道。

    “你找来的可比走的那个大个子差远了。说实话,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他,他是我见过的、这些干活的人里手最快的,可惜了……”

    “你又不是按件计费,手要那么快干嘛?”余姜海面沉似水,“钱什么时候能给我?”

    “哈哈,”东欧男阴笑了一声,“别急嘛,等德国人付了钱我马上就给你。”

    余姜海没说话,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碾,又拾了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转身朝厂房里走去。

    东欧男盯着他的背影,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董锵锵和雷兰亭站在物流工厂的大门口。

    雷兰亭看着董锵锵的深蓝色西服,又瞧了瞧自己的浅灰色西服,不解地问:“咱俩又不是找他们面试,还需要穿成这样吗?”

    董锵锵按了几下大门旁边门禁器上的门铃,小声说道:“咱俩都没和公司签过合同,现在来沟通其实是理亏的。穿西服显得咱们很正式,至少也能说明咱们对他们的尊重。”

    “可这和……”雷兰亭刚要反驳他,门禁器下方忽然传出一声德语:“早上好。你们有什么事吗?”

    雷兰亭连忙闭上嘴,示意董锵锵赶紧回答对方的问题。

    “嗯,你好,我们上周在这里工作,现在有些问题想和奥托先生……”董锵锵忽然看到雷兰亭冲他做口型,猛然想起上周奥托已经休假了,连忙改口道,“或者斯蒂芬先生沟通。”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董锵锵看了雷兰亭一眼,还没说话,门禁器旁边的一扇小铁门忽然“啪”的一声从里面开了,一个男声说道:“你们去会客室。”

    董锵锵和雷兰亭刚穿过小门,就看到从小铁门后的传达室中走出一名身着蓝黄相间制服的门卫,门卫边打量他俩边问道:“你们是来找斯蒂芬博士的吗?”

    董锵锵和雷兰亭连忙点头。

    “这边。”门卫引着两人走到十米外的一间屋子里,两人刚一落座,门卫就递给董锵锵一个本子:“请登记你们的身份。”

    看着董锵锵和雷兰亭把姓名、护照号和手机号都写在本子上后,门卫收起本子,不发一言地转身出了门。

    雷兰亭从窗户中看着他走回到传达室。他一拍大腿:“嘿,这德国人也真够可以的,也不知道给咱们倒点水?”

    “那就自己来呗。”董锵锵看到墙角立着的饮水机,他站起身准备去倒水。就在这时,一个身材敦厚结实的中年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在四十五岁上下,头戴安全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穿一套棕黄色的工作服。

    他看着董锵锵和雷兰亭,声音洪亮地问道:“我是斯蒂芬博士。是谁找奥托先生?”

    “斯蒂芬博士,你好。是我们想找奥托先生说一些事。”董锵锵连忙应道。

    “你们是谁?”斯蒂芬博士疑惑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外国男生,一脸警惕,“你们有什么事?”

    董锵锵简短地介绍了他和雷兰亭的情况,最后补充了一句:“斯蒂芬博士,奥托先生在休假前还亲口问过我一次,是否愿意在这里工作。我当时回复他说我需要考虑几天,他也同意了。但昨天晚上我在这的工作突然被取消了却没人提前通知我,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另外我还想知道,奥托先生的建议是否还有效?”

    斯蒂芬博士眨了眨眼:“抱歉,董先生,你刚才说的这些事不归我管。关于奥托先生之前问你的事,我需要和他核实一下。另外,”斯蒂芬博士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刚才说在这里上过班,那你们有跟我们公司签的劳动合同吗?我需要看一下。”

    董锵锵和雷兰亭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看到这个情况,斯蒂芬博士心里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转身打开屋门:“很遗憾,如果你们不能提供合同,我只能请你们离开了。”

    雷兰亭半天没说话,这时也急道:“斯蒂芬博士,我们……”

    “先生们!”斯蒂芬博士拦住了他的话,用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董锵锵只得和雷兰亭无奈地走出了房间。

    站在大门外,雷兰亭郁闷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说话,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喂?你好。”

    “是董锵锵吗?我是鞋匠驾校的卡丽娜。”

    “卡丽娜?”董锵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喔,你好。有事吗?”

    “你昨天不是说想约车吗?我想问你星期三,也就是明天上午9点有没有时间?”

    “有有。”董锵锵忙不迭地说。

    “那好,上车的地址稍后我发到你的手机上,你注意看一下。”卡丽娜顿了顿,“对了,还有个事要告诉你,我们不能把你每周4课时的理论学习课调成更长时间,请你明白我们这么安排是有它的道理的。”

    董锵锵心里其实对增加课时本来也没报太大期望,他礼貌地道谢后,挂了电话。

    两人一边站在车站里分析,一边等公共汽车。

    “吃一堑长一智,”董锵锵叹了口气,“下回记得打什么工之前都要先签合同,不然工作说没就没。”

    “你以为你签了合同他们就不黑你了吗?”雷兰亭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我看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有了合同就不能这么随便了吧?”董锵锵反驳道,“德国人不是很尊重契约精神吗?”

    “那可不一定,1941年,《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不是也说撕就撕了吗?”雷兰亭抬杠道。

    “你说的那是战争时期,非常的年代,和现在不是一回事。”董锵锵觉得雷兰亭有些偏激,连忙岔开话题,“你觉得这次就咱俩突然丢了工作是因为什么?”

    雷兰亭的火被勾得一下子窜了起来:“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干的。等我考完试再找那小子算账。”

    “算账?无凭无据你怎么算?”董锵锵反问道。

    “你不是说他打算拉拢你被你拒绝了吗?这不就是证据吗?”雷兰亭义正言辞地说道。

    “这算哪门子证据?”董锵锵失声笑道。

    公共汽车从远处稳稳地开了过来。

    “你有空还是想想上周你和我提过的那份工作吧。”董锵锵边说边掏车票。

    公共汽车停在两人面前,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哎……”雷兰亭叹了口气,“那家中介一直跟我说他们的负责人在休假,我估计这活十有八九是黄了”。

    “有个事我想问你,我之前没有打工许可证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申请。可为什么你也没有打工许可证啊?你不是在大学已经注册了吗?”董锵锵好奇地问道。

    “谁说我没有的?”雷兰亭望着窗外,幽幽地说道,“我有打工许可证。”

    “你有?”董锵锵奇道,“那为什么听余姜海那意思,跟你好像没有证似的?”

    “你可能没注意过,咱们的学生签证上规定了一年的总打工天数。我今年上半年打工比较顺,加上运气不错,一下子干满了总天数。所以不能再用税率最低的一级税卡了。”雷兰亭扭头冲董锵锵小声说道,“如果用也只能用缴税最多的六级税卡。”

    “签证上规定的天数你都干完了?那你发了啊?”董锵锵戏谑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没工呢。”

    雷兰亭苦笑了一下,没说话,又将视线投向窗外,显得心事重重。

    董锵锵心里正盘算着明天学车的事,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号码看起来像是汉诺威市的座机。

    “你好?”董锵锵礼貌地说道。

    “董锵锵吗?我是托马斯。你马上来一趟警察局。有事问你。”

    “现在吗?”

    “对,现在。”

    “我们三需要一起去吗?”

    “不,就你来。”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只让自己去警察局呢?一种奇怪的感觉弥漫在董锵锵的心头,他忽然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90. 噩梦

    夜凉如水。冬一晴安稳地睡在床上。

    忽然,她的鼻子猛地吸溜了两下,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赫然发现张硕给的面试材料正在桌上燃烧。

    她心里一惊,连忙翻身下床,随手抓过一件衣服扑打桌上的火焰。但火并没有被扑灭,反而越烧越旺,同时她灭火用的衣服也被引燃,衣服在甩动中又将床上和沙发上的其他东西点燃,燃烧的物体越来越多。

    冬一晴连忙奔到屋内的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但水龙头里竟然一滴水都没有。

    她想开门呼救,但门似乎从外面被卡住了,然后她发现,唯一的一扇窗户也像被焊住一样怎么都打不开。

    屋里的火越烧越旺,似乎要把一切都燃成灰,就在她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地继续灭火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她循声向外望去,只听窗户突然“哗啦”一声被从外面击碎,紧接着有人在窗外冲她大喊道:“快点!这边!”

    她看到窗外穿着连体消防服的消防员正冲她招手,她连忙扔下手中灭火用的大衣,两步走到窗边,同时把手交给对方,消防员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从破碎的窗框中钻了出来。

    两人站在云梯上,她正要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消防员忽然一把掀开自己的面罩。她惊愕地发现面罩里是一张只露着两只眼睛和一张嘴的黑色面具,面具后的人正冲着她狞笑,冬一晴就觉得自己腿一软,身子一晃,眼看就要从云梯上掉下来。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面具男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对方,但不管她如何使劲都没有效果,反而被拉回到云梯上。她想呼救却喊不出声,就在她思忖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面具男忽然猛推了她一把,她再次从云梯上跌了下来。

    冬一晴变得万分惊恐,眼看着她的头就要撞到地面,就在这一刹那间,她从噩梦中大叫着醒来。

    她大汗淋漓地半坐在床上,心有余悸,闹铃在她耳边“铃铃”地响着,过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伸手关了闹铃。

    做噩梦的结果通常是人会比睡之前更累。冬一晴晕晕沉沉地站在洗手池前给自己挤好牙膏,当她抬头正要对着镜子刷牙时,突然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上,脖子上和手臂上都是暗红色的血槽,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她快速洗漱完毕,又检查了一下全身上下其他的地方,果不其然,腿上也有类似的伤痕。

    冬一晴在一些较长的伤口上敷了创可贴,而其余的伤口她就期望能靠着身体的自然恢复来痊愈了。

    她随便吃了些东西,看了眼表,时间已经快中午11点了,宿舍外来回进出的学生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走出宿舍,朝着昨晚摔倒的地方走去。

    随着越走越近,她看到地上不时出现一些凌乱的脚印,以及一些灌木丛被踩踏或折弯的痕迹。

    她在一块草地上看到泥土似乎有被翻动过的迹象,土的颜色看起来也比旁边的更深些,她猜测这就是自己昨晚摔倒时被自行车带起来的土,但自行车去了哪里?

    她四下转了几圈,但附近除了树和灌木丛外,并没什么大的遮蔽物,自行车不太可能被藏起来而不被发现,十有八九是被昨晚的黑衣人偷走了。

    那辆自行车是她刚到德国时用打工的钱买的,之后她就没打过什么工了。冬一晴叹了口气,心里念着破财免灾,又四处找了一会,才在一片灌木丛中找到自己的背包,背包上有些浮土,但里面的资料还都在。冬一晴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返回宿舍,再次投入到面试的准备中。

    董锵锵和雷兰亭两人在市中心的火车站分开,董锵锵赶去警察局,但雷兰亭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去大学上课,而是直奔劳动中介而去。

    给雷兰亭介绍工作的中介名为“新鲜力量”,距离市中心并不远。两人分开不到十五分钟,雷兰亭已经站在了中介的门外。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你好。”雷兰亭冲前台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前台坐着一名中年德国妇女,正在电脑前认真地敲着键盘,见到雷兰亭,连忙扭身笑脸相迎:“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是这样,我上周和你们公司签了一份劳动协议,”雷兰亭把背包放在前台的桌上,边说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对方,“就是这份,上面写的工作我已经如约完成了。协议上说,工作完成后的三个工作日内我就能收到劳动报酬。我想问一下,最快什么时候我可以拿到钱?谢谢。”

    前台笑着点点头,用手指着旁边的布告栏,柔声道:“请您稍等片刻,我去核实一下。您可以在这边的布告栏上看看有没有您感兴趣的工作。”说完,她拿着雷兰亭的合同坐回到电脑前,雷兰亭立刻听到一阵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董锵锵在晃动的城市轻轨上失神地望着窗外,脑子里猜着托马斯一会儿可能会问什么问题。就在这时,他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兜里响了起来。

    来电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董锵锵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董锵锵先生吗?”女声说的是标准德语,听起来清脆悦耳,而且“锵”字的发音非常标准,董锵锵一下就对对方产生了好感。

    “我是董锵锵。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trb银行的客户经理,您可以叫我克里斯蒂娜。我们了解到您在我们trb银行开通了股票交易账户,所以想邀请您参加本周五下午两点在trb银行里举办的股票讲座。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参加呢?”

    “这个讲座收费吗?”董锵锵好奇道。

    “这次讲座是由银行特别邀请知名投资机构的权威股票专家来给所有已开通股票账户的银行客户进行免费讲解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投资人更好地了解和熟悉德国的股票市场以及和交易有关的事项。讲座是不收取任何费用的。”克里斯蒂娜的语速非常快,一口气说完,一个磕巴都没打。

    “我愿意参加。周五我直接去就可以吗?”

    “是的,请您参会时记得出示您的有效证件。讲座开始的时间是周五下午两点。”

    “好的。谢谢你的邀请。我会准时出席的。”董锵锵在国内时参加过很多次股票投资讲座,但还从来没听过德国人办的讲座。他忽然心生期待,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雷兰亭正仔细地看着布告栏上有没有合适的工作,耳旁忽然响起前台的声音:“雷先生。”

    他连忙回头:“已经办好了吗?”

    前台把合同还给雷兰亭,领着他走进了里面的一间办公室,然后又关上门退了出去。雷兰亭不知她什么意思,正在打量屋里的陈设,一个身材高大,体态肥硕的男人昂首走了进来。

    “嘿,雷先生,你好啊。”他嗡声瓮气地问候着,一边友好地伸出手。

    雷兰亭认识他,他是这家中介的老板之一,大家都叫他克劳斯。他不禁有些奇怪,一般领工钱这种事是很少看到克劳斯出面的。

    “克劳斯先生,”雷兰亭把合同放到桌上,“我完成了工作,想问问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唔,”克劳斯撇了一眼桌上的合同,用手轻轻地把合同挪到一边,两手交叉在一起,看着雷兰亭,字斟句酌地说道:“很抱歉,雷先生。我们不能付你钱。”

    “什么?”雷兰亭一惊,“不能付?可,可我已经干完了啊。”

    “警察前两天联系过我们,他们问了很多关于你的情况。”办公室里没开窗,温度有些高,克劳斯擦了擦脸上的汗,“当然还有这次工作的事。”

    雷兰亭的心往下一沉: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我们已经派人去那栋别墅看过了,”克劳斯叹了口气,“基本烧没了。”

    “是的,我知道这件事。我也很遗憾。”雷兰亭忽然烦躁起来,“但我的工作确实已经完成了。你们不能因为别墅被烧了就否定我的工作量啊。这,这难道不是不可抗力吗?”

    “但我们无法验收你的工作成果。”克劳斯伸手把合同推到雷兰亭的面前,用胖胖的食指点着合同说道,“请你读一下第七条。”

    雷兰亭疾走上前,一把抄起合同,大声读了出来:“当乙方完成工作内容后应第一时间告知甲方,在甲方委托的第三方专业评测机构出具《工作完成确认书》后的三个工作日内,由甲方向乙方指定的银行账户转账。”

    “就像我刚才说的,现在我们委托的第三方机构不能判断你是否在那栋楼被烧之前就完成了工作,也就无法认可你的工作成果,不能出具《工作完成确认书》。所以……很遗憾,雷先生。”

    雷兰亭抓着合同的手有些颤抖,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道:“那我就白干了吗?”

    克劳斯耸了耸肩:“合同上怎么写的就是怎么样的。规则就是规则。我们也无能为力。”说完他站起身,再次伸出肥胖的手掌,“希望下次能一切顺利。”

    “下次?”雷兰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认为我还会被你们骗第二次吗?”说完,摔门而出。

    克劳斯悠然地把腿翘到了办公桌上,从抽屉中取出一根雪茄,不慌不忙地点上抽了起来。

    董锵锵这次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坐在审讯室,而是呆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等托马斯。不大功夫,托马斯抱着一摞文件快步走进办公室,董锵锵见状连忙站了起来。

    托马斯示意他坐下,同时快速说道:“这次叫你来是想和你核实一些信息的。”

    “关于穆勒先生的事我已经都和你们说了,”董锵锵一边坐下一边平静地说,“没什么需要再补充的了。”

    “今天找你来不是因为穆勒的事,”托马斯边说边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是一品芙蓉的事。”

    “一品芙蓉?”董锵锵没明白自己怎么和一品芙蓉又扯上了关系,他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话还没说完,兜里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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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留德记介绍:
董锵锵:来德国第一个月,我简直太难了……董锵锵留德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董锵锵留德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