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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留德记全文阅读

作者:Heiko     董锵锵留德记txt下载     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71. 见好就收还是宜将剩勇追穷寇

    董锵锵和陆杉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就接到端木的越洋电话。

    “出了!威望迪出了!”端木的颤音在走廊里回荡,董锵锵似乎听到旁边屋子传出房东男友的咒骂,赶忙一溜烟跑上楼。

    “快去看!”端木在董锵锵耳边激动地高声催促道,“跌停了!”

    董锵锵知道端木指的是什么,他也很兴奋,心“砰砰”跳得厉害,钥匙始终对不准锁眼。

    门总算开了。

    “多少了?”闪进屋的同时他扑向电脑,万幸离开前他没关机。

    除了亚洲股市,欧美股市向来没有中午休市的习惯,董锵锵临出门前还专门扫了眼威望迪的官网,但页面上没任何预告,怎么突然就悄无声息地披露了呢?他本以为今天不会出结果的。

    威望迪的官网此时根本刷不出来,董锵锵不敢耽搁,赶忙切进股票的交易系统,到底还是交易系统的线路优化的更好,不到半分钟页面已经刷了出来。

    一条悬崖似的竖线明晃晃的立在那里,分外刺眼。

    “跟之前一样,先熔断后跌停,刚才是9.5(欧)封的。”端木咬牙切齿地爆了句粗口,“妈的怎么现在又回10(欧)了?”

    二季报的PDF文件很容易就找到了,董锵锵用鼠标在文件上轻轻一点,屏幕右下角立刻蹦出“下载完成”的提示。

    他很快便读完威望迪的二季报,通篇内容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尽管威望迪第二季度的财务收入由去年同期的139亿欧上升到153亿欧,但因为经营不善、窟窿太多,公司上半年的净亏损高达123亿欧元,同时整个威望迪集团(含所有子公司)的债务总额也攀升到350亿欧元的历史最高纪录,其中部分债务甚至超过了规定的偿还期限。

    虽然7月公司为了重振投资者的信心换了新CEO,同时开始着手变卖不良资产筹措资金还债,但从已取得的效果来看,并不理想,几名江湖地位显赫的债权人(主要是大型商业银行)由此给威望迪定下了最后的还款期限。

    破产的威胁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威望迪的头顶,它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悲惨。为了缓解财政困境,它同意在年内出售总值百亿欧元的资产来换取现金偿还债务,并在二季报中提出了路径清晰的自救路线:除了扔掉几个烫手山芋外,它还会出售旗下所有出版业的资产,特别是于2001年耗费22亿美元巨资买回来的美国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同时跟法国最大的几家商业银行组成的财团积极谈判,争取一笔30亿欧元的低息过桥贷款,并尽快落实新CEO上任后承诺到位的10亿美元的融资。如果采取上述行动后依然无法有效削减公司本年的债务危机,未来会考虑出售环球电影公司(美国)的所有业务。

    二季报发出来还不到半小时,市场里就出现了解读。大多数机构的看法比较接近:所谓远水难解近渴,威望迪摊子铺得太大、经营不善、缺乏流动资金的悲剧只靠几笔贷款不会有质的改变,换句话说就是还有的跌,这才哪儿到哪儿?而威望迪画的大饼也并不吸引人,再联想到前CEO离职时还卷走一笔遣散费,投资者没理由相信它的经营能在年内转好。

    “你还在听么?”端木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没听到董锵锵只言片语的反馈,不满地嚷了一声。

    “我想……”董锵锵轻声应道,“我找到它没封死跌停的原因了。”

    “什么?”

    “新闻说,鉴于近一年美股市场造假事件层出不穷,以及考虑到威望迪对法国金融市场的重要性,法国金融界极其关注威望迪公司的动向,并对其股价的剧烈波动和业务数据表达了担忧。而法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则表示,虽然证交委并不会对上市公司的季报进行审计,但从稳定金融市场的角度考虑,它们希望威望迪能公布更多细节,以此打消投资者的疑虑。最重要的来了,听好:法国政府的某个金融部门表示,未来不排除对威望迪进行一定程度的监管及提供必要的支持。”

    “必要的支持?”端木咂摸了几秒,反问道,“你怎么看?”

    “市场已经对政府的表态作出了反应,所以股价才没封死跌停。”董锵锵进一步解释道,“投资机构应该是认为政府不会对威望迪坐视不管。”

    “靠,不能吧?”端木傻了眼,“他们不是自由市场经济吗?怎么也玩儿行政干预这一套啊?”

    “我猜可能是威望迪的体量太大,背后有很多商业银行的贷款,一旦威望迪破产,这些贷款肯定血本无归,政府肯定是担心银行破产带来的巨大不良社会影响才决定出手救助的。”董锵锵分析道。

    “那他们就这么砸钱支持私企,法国纳税人能同意吗?”端木愤愤不平道,“要没这个表态我看明天还得跌停,靠,真特么恶心,到手的鸭子飞了,哎……”

    “你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当下要决定的应该是咱们要不要卖了威望迪的看跌期权?”董锵锵扫了眼交易系统里威望迪的仓位收益,“咱们是股价30欧时2欧/股买的期权,现在(股价)不到10欧,单是它一个的期权收益就快40万(欧)了,这已经不少了。如果再算上慕尼黑再保险的(看跌期权),咱们其实已经完成了跟黑堡……不,跟安德森的对赌。”

    “你的意思是今天一锤子买卖都出了?”端木咬着后槽牙问道,“现在市场里可都是一边倒看空它的,你不觉得后面它还会继续跌吗?就像慕再那样,让人感觉它已坠下无底深渊,(反弹)遥遥无期。”

    “之前是短期的恐慌情绪在推动抛盘,但现在法国政府表了态,后市就难说了,你不能期待它明天会继续这么跌。”董锵锵好言劝道,“止盈和止损同样重要,毕竟咱们是凡人,不可能卖在最高点,那不现实。或者咱们卖一半留一半,如果明天再跌,就还能再赚些。如果明天反弹,至少咱们已经卖了一半,也不算少赚。”

    端木默不作声,明显对董锵锵的建议犹豫不决。

    董锵锵察觉到端木的不甘心,本想再补一句“见好就收”,就听电话里传出一阵啸叫,他忍不住把手机远离耳朵,隔了片刻就听端木断断续续说道:“我有电话进来,一会儿给你拨回去。”说完不等董锵锵回答便匆匆挂了电话。

    但过了一小时端木都没再给董锵锵拨回来。

    董锵锵几次给他打过去,对方的手机都是占线。

    没等到端木电话的董锵锵正要去厨房找点吃的,却意外的接到了安德森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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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2. 金环酒店

    他和端木之前遍寻不着安德森的踪影,万没想到今天对方竟会主动来电。

    “董锵锵么?”安德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抑扬顿挫,听不出任何情绪,完全无法判断他接下来要跟你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好!安德森先生。”吃不准对方的意图,董锵锵的寒暄既不热情也不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绝口不提基金目前的良好局面,“有事吗?”

    “恭喜你们旗开得胜,”安德森的口吻似乎颇有几分遗憾,“很可惜我给你们的钱少了。”

    看来对方已经知道威望迪发布二季报的事了,董锵锵暗自琢磨,嘴里不清不楚地含糊应了一声。

    “你下午来一趟汉堡,越快越好,见面地址一会儿发你。”安德森开门见山地亮出自己打电话的目的,言语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汉堡?”董锵锵以为自己听错了,音量不自觉的高了几分贝,“现在?”

    没等他询问安德森让他去汉堡干嘛,安德森已经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原以为对方是来打探口风的,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好不容易来个电话却是支使他跑腿儿的,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而且连个询问的时间都不给他,是觉得他很闲吗?

    虽然对方是投资人,但也未免太没礼数了,董锵锵的心头涌出些许的不满,出神地望着地板发呆,半晌才意识到手里的手机又响了。

    “你肯定想不到刚才谁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头的端木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你使劲猜。”他故意逗董锵锵。

    “不会是巴菲特吧?”董锵锵恶作剧般地配合道,“要不就是索罗斯?罗杰斯?”

    “别贫!认真猜!”端木假装不满。

    董锵锵又说了几个名字,却相继猜错,最后懒懒道:“揭牌吧。”

    他的无精打采像一阵狂风,瞬间吹散了端木所有的兴奋,他的情绪明显落了下来:“刚才‘股票柠檬’的莱福特给我打电话了,约我明天中午吃饭。”

    “那个做空网站的老大?可以呀。”董锵锵羡慕道,“你好好吃,多取经。”

    “什么老大?不过就是个光杆司令罢了。”端木嗤之以鼻,“他刚才啰里吧嗦地说了半天,只承认咱们运气好,到最后我都想在电话里用中文问候他家人。”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董锵锵能听出来端木口气中的傲娇,毕竟他们这次挣到钱了。

    当然,还是浮盈。

    “这个机会难得,至少见一面聊聊,毕竟他经验丰富。”董锵锵好言劝道。

    “这其实不算什么,后面还有另外两通电话,都是不同的基金,都对咱们感兴趣,问咱们下篇报告什么时候发。”

    “下篇?”董锵锵吐了口气,“哪儿那么快啊?这一波还没走完,慕再、瑞再都在跌,威望迪也不好说。”

    “嗯,反正我已经答应跟他们见面了,报告的事回头再说,总之这次收获不小。对了,你程序员找的怎么样了?”

    端木还是绕了回来。

    “没进展。”董锵锵沮丧道,“广告贴出去有阵子了,但没人打电话和发简历,估计都对每月400欧的兼职没兴趣……”

    “汉斯那边?”沮丧的情绪很容易就通过电话传给了大洋彼岸的端木。

    “也没有。”

    “还是得找,不然咱们会错过很多赚钱机会的,你找的那些安达信的历史客户我都筛了一遍,要么已经被N多家(做)空过,要么就是濒临破产,场内看不到任何的看跌期权,所以你还是得想想办法。”

    “好。”董锵锵轻描淡写地应允下来,同时跟了一句,“你肯定想不到刚才谁给我打电话了。”

    端木被董锵锵的话问得一愣,这话几分钟前他刚说过,他不自觉地顺着董锵锵的话头反问道:“谁给你打了?”

    “安德森。”董锵锵不像端木一样故意吊人胃口,而是直接掀了底牌,同时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出门。

    电话那头果然静了下来,端木的音调一下降了好几度:“他给你打电话干嘛?”

    “他让我马上去汉堡。”

    “去汉堡?做什么?”端木警惕道,“不会是要去咱们办公室吧?”

    “他什么都没说。”董锵锵想了想,确定道,“对,什么都没说。就说了一句让我过去就挂了。”

    董锵锵话音刚落,手机立刻传来“哔哔”两声,安德森果然发来了短信:飞行员大街143号,金环酒店。

    “我知道那儿,”听完董锵锵的转述,端木不假思索地说道,“很有名的一家酒店,而且还是……”

    “是什么?”董锵锵追问道。

    “汉堡唯一一家俄国人开的酒店。”

    “你说安德森约我在俄国酒店见面?”董锵锵不解,“那为什么?”

    “那我哪儿知道。”

    “你觉得我要去吗?”董锵锵不自觉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一直觉得基金的外事社交端木做的更好,他不喜欢社交,相对更喜欢跟数字打交道。

    “我不知道。”端木又重复了一遍,“要是他给我打我肯定不去,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给你打(电话)的原因。”

    “我打算去看看。”

    “随便你。”端木无所谓道,“记住,别签任何文件,也不要轻易答应什么,最好录音,见完了告诉我你们都聊了什么。记住了吗?”

    “好。”董锵锵翻出录音笔,抬手扔进了背包。

    和陆杉简单交待了几句,董锵锵出了家门。

    下了火车上了出租,董锵锵跟司机说了声“去金环酒店”,司机就熟练地发动了汽车。

    辉煌的五星级酒店座落在汉堡的外沿地带,车开了约有二十分钟,在一排传统的德式建筑群中,金环酒店方正的身影映入董锵锵的眼帘。

    远远望去,它有着典型的苏式建筑风格:雄伟壮观,富丽堂皇,同时四四方方,俨然一个超大号的火柴盒。而由米色大理石和深蓝色玻璃组成的外立面,以及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又让它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巨型香水瓶。

    酒店正门两旁的迎宾都是身材魁梧、须发浓密的俄国大汉,动作娴熟地把董锵锵让进了大厅。

    安德森在短信里并没告诉董锵锵应该去哪里找他,董锵锵只能拨通安德森的电话询问。

    不过安德森并没接他的电话。

    董锵锵有心转身就走,手机却再次收到短信:顶层旋转餐厅,23号桌。

    高速电梯不到20秒便把董锵锵带到了酒店顶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都不用走到窗边,整个汉堡市的风景便尽收于他的眼底。

    但董锵锵此时无心风景,他环视了近处几张桌的桌号,估摸了一下23号的可能位置,大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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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3. 达瓦里氏

    旋转餐厅约莫有五百平米往上,正中位置是一个环形栗色木质吧台,此时已近傍晚五点,正值饭点儿,按说应该有服务员开始备料,但吧台处却空无一人。

    而且不仅服务生不见踪影,厅内除了董锵锵似乎空无一人。

    餐厅一圈都是通体玻璃墙,阳光从四面八方涌进餐厅,厅内一片夕晒。虽然玻璃墙上贴了反光膜之类的东西,但光线并没减弱多少,地面也被映得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绕过大半个吧台后,亮度转弱,董锵锵的眼睛适应了几秒,立时注意到全餐厅唯一的一桌客人此时正猫在餐厅一处角落里安静地用餐。

    但唯一的这桌却并没安德森的踪影,只有一站一坐的两人。

    站着的人约莫比董锵锵矮了一头,但整个人却比董锵锵宽了半个肩膀。一袭黑衣,戴着墨镜,不苟言笑,一看便知是保镖。而坐着的人弯成了大写字母C,头向前倾斜得厉害,正专心致志地用着面前盘子里的美食,似乎并没注意到董锵锵的出现。

    董锵锵之前训练时曾听搏击教练偶然讲起过,他的很多前同事在给隐居在德国中部和南部的俄罗斯富豪当私人护卫。看这样子,用餐者的身份应该非富即贵,但现在的他并不关心对方是不是富豪,那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他只想知道安德森叫他来干嘛,是不是捕禅有什么问题需要他亲自处理?他狐疑地又瞥了眼短信,确信自己并没老花眼,而且从旁边的桌号来看,那张桌应该就是短信里给的数字。

    他不明白安德森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所以没有贸然走过去,而是给安德森去了个电话。

    但安德森依旧没接,反倒是听到他这边的动静,吃饭的人抬起了头。

    黑衣保镖目不转睛、凶神恶煞地盯着董锵锵,董锵锵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灼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把视线投到保镖身旁吃饭人的身上。

    吃饭人银白又稀疏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种不亚于地板反光的亮,一张沟壑纵横满是皱纹的脸好像在讲述他曾经受过的苦难,眉毛淡的跟没有差不多,两颊的红晕一直从脸上延伸到脖子上,再看到他手边已经半空的酒瓶,董锵锵就都明白了。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微醺还是迷醉,董锵锵看他的时候他也在朝董锵锵的方向张望。

    四目相对,董锵锵正犹豫要不要走过去问个清楚,白发人突然笑了,抬手朝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董锵锵犹豫了一秒,脚就不自觉地朝对方走了过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当他走到离白发人还有半张桌的距离时,满头红鬈发、体格健壮的黑衣保镖伸手拦住了他。

    董锵锵之前听老师讲过,俄罗斯红发很多是德国人的后裔。

    保镖的胸膛很厚实,近距离看就像个大号沙袋,不,应该说更像一堵墙,他的小眼睛机警地转动着,同时阴沉着脸示意董锵锵抬起手臂。

    董锵锵把包扔到旁边的椅子上,顺从地接受对方近乎粗鲁的检查,这才注意到桌号果然是23。

    等他站到白发人面前,才注意到对方的咬肌异常发达。

    他记得有人说过,从面相学讲,除了个例外,对大部分人来说,咬肌发达是嗜吃的表现,而嗜吃除了说明自律差,还意味着这个人有较大概率比较贪。

    白发人猜不到董锵锵此时的心思,还在饶有兴致地眯着眼睛打量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既没做自我介绍,也不招呼董锵锵坐下。

    董锵锵疑他已经醉了,便不想浪费时间,朗声用英语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好,请问安德森先生在这里吗?他约我过来见面……”

    董锵锵这句还没说完,白发人忽然孩子似的笑了,抬头跟保镖嘟哝了句俄语。保镖没有赔笑,依然防贼似的盯着董锵锵的一举一动。

    白发人面朝董锵锵展开手臂,操着口音极重的生硬英语笑着反问道:“这里就这么大,你觉得他会在这儿么?”

    对方这么说等于承认他确实认识安德森,董锵锵这时已隐约猜到安德森约他过来十有八九就是想让眼前的人会会他,他不明白安德森这么安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以安德森无利不起早的行事风格来看,他肯定不会是因为快乐或想对董锵锵和端木好而做这件事。

    白发人笑而不语,低头开始往面前的一个空杯里倒酒。董锵锵注意到酒一滴都没洒出来,这说明他的手很稳,甚至他的手可能已经具备了某种程度的肌肉记忆,即使人已喝醉,倒酒也不会洒出来分毫。

    酒的浓郁香气瞬间不请自入地钻进董锵锵的鼻腔,他快速扫了眼酒瓶,除了看懂酒标上写着的“伏特加”和“50度”外,其他便一概不知了。

    “打扰了,祝你有个好胃口!晚安。”见不到安德森,眼前又只有一个醉鬼似的人物,董锵锵不想跟对方闲扯,转身欲走,哪知他刚转过身,保镖已经如影随形地像堵墙一样挡在他面前,表情决绝又漠然地瞪着他,眼神充满敌意和威胁的味道。

    “听安德森说,你是中国人。”白发人在董锵锵身后幽幽道,“是么?”

    见无法顺利脱身,又不可能跟对方动手,董锵锵只好半转过身,用唯一会的一句俄语问候道:“达瓦里氏(俄语:同志们好)。”

    就这么会儿工夫,白发人面前的两个酒杯都已被甄满,他把酒杯朝董锵锵的方向轻推了一下,同时做了个请酒的手势。“我知道中国也有酒,但跟我们俄罗斯的伏特加比,你们的酒就跟白水一样寡淡无味。”

    董锵锵折腾了一下午,人没见到不说,饭也没吃上一口,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想要离开又被强行留下,主动示好又碰到对方言语挑衅,压抑许久的火气终于突破最后的理智,腾地蹿了出来,当即皮笑肉不笑地回怼道:“不同国家的酒酿造工艺差异很大,国际上也从不以浓烈程度作为评价酒好坏的标准,就像德国有很多不同酿造工艺的啤酒,但没人会因为自家啤酒的麦芽浓度高就说别家的不好。我在德国喝过不少伏特加,但说实话,没我想的烈,比中国白酒的度数低多了。”

    之前因为捉野生猪,董锵锵着实研究和买过德国很多伏特加酒的品牌,他知道伏特加酒多以谷物或马铃薯为原料,经过蒸馏制成70度的酒精,再用蒸馏水勾兑至40-50度。为了追求醉翻野生猪的效果,他曾追求买入更高度数,比如70度以上的伏特加,但着实找了好一阵却依然无果。

    “那不可能!”白发人眼里隐隐泛起红丝,“我喝过你们的酒,根本不会醉。”

    “我也是。”董锵锵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白发人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句,几乎就在董锵锵话音落的同时,他飞快地抄起桌上的一个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向董锵锵亮出自己空空的杯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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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4. 事与愿违

    对方的态度就像黑板上的白粉笔字一样清晰。

    董锵锵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这应该就是说嘴打嘴了吧?但话赶话说到了他又不愿服软,于是灵机一动,冲对方一挑大拇指,赞道:“好酒量!”说罢转身就想离开。

    哪知他刚转过身,就看到保镖依旧挡在他面前,瞪着死鱼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虽然对方一句话没说,但眼神的意思不言自明。

    “我是来找安德森的。”董锵锵转过身,盯着白发人的脸又重复了一遍。

    “喝了,我就告诉你安德森的意思。”白发人用手指着桌上的酒杯,“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董锵锵低头盯着面前清亮的二两酒发呆,他并不是不能喝,只是此时的肚里空空如也,喝酒肯定会吐。一般喝伏特加或威士忌多少会加一些冰块儿稀释一下酒精,全世界估计只有俄国人是不加任何东西直接对瓶吹了。

    他很后悔进来前没先吃点东西,但这确实也不能怪他,正常人谁会想到进餐厅之前需要先吃点儿东西垫垫呢?

    见董锵锵沉默不语,白发人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敢(喝),只要说一句‘俄罗斯酒比中国酒好’就可以走了,我是个大度的人,不会刁难朋友。”

    对方的循循善诱清楚的表明了他不仅跟安德森是一伙的,还对董锵锵此行的目的了如指掌,而且还很阴险的故意把他“不想喝”说成“不敢喝”,摆明了就是故意激他。董锵锵当然不想跟老毛子拼酒,但他也不愿因此被对方扣上“中国男人不敢喝酒”这种大帽子,更不愿在不知道安德森到底找他来干嘛的情况下贸然离开白跑一趟,尽管来汉堡凭学生证可以免费坐火车,但他搭的时间可不是免费的。

    他再次拨打安德森的手机,但对方这次依然没接,也没回任何短信。

    “你们中国男人就是嘴把式,光说不练,跟河沟里的软脚虾一样……”白发人自顾自地端起自己那杯,一仰脖,又是一杯。

    “闭上你丫的臭嘴!”董锵锵像说祝酒词一样用中文骂道。

    “什么?”白发人一脸困惑。

    董锵锵把心一横,抄起酒杯,一饮而尽。

    跟除了辣没其他味的德国伏特加比,俄国人的伏特加似乎是柚子味的,有股浓郁的苦味,像白发人和他的保镖一样散发着某种咄咄逼人的侵略性。当酒从口腔顺着食管倾泻而下时,董锵锵先是感到一阵凉意,紧接着便体验到酒精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进胃里带来的震荡。

    他把空酒杯刚放回桌上,嘴巴还没抹净,白发人已经喝完了第二杯,然后朝他的空酒杯努了努下巴,保镖立刻给董锵锵满上了第二杯。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董锵锵下意识地瞥了眼保镖手中的酒瓶,里面还有小半瓶的量,照这么一杯杯的喝法,估计两人至少还能拼十多个来回,而旁边的餐车里还有十几瓶没开封的伏特加。如果都喝完,怕是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看来今天自己想清醒的走出去是不太可能了。

    不到五分钟,两人已经你来我往得灌了七八杯,双方都是一口闷,白发人越喝越快,却好似没事人似的若无其事,董锵锵暗暗心惊,他本来以为对方已经喝了不少,自己多少有些后发优势,人又年轻,哪知先撑不住的反而是他。

    他的胃和喉咙里好似有两团火,烧的此起彼伏,不分伯仲,仿佛随时都能轻而易举地撕碎他的肚子和喉咙。

    当小半瓶酒的最后一滴终于被他痛苦地咽下后,他用手撑在桌边,不住地喘着粗气,呼出来的酒气甚至熏到了他自己。

    现在能告诉我了么?他很想这么开口问对方,但嗓子眼却像塞了块儿布,发不出丁点声音,只有口水混着酒精从他的嘴角无声地淌了下来。

    白发人笑着吩咐了句什么,保镖不知从哪儿又翻出半瓶立在董锵锵面前,幸灾乐祸地瞧着他的丑态。

    董锵锵的眼睛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他睨视了眼酒标:60度。

    伏特加向来以后劲醇厚而著称,董锵锵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和胆汁哪个会先出。妈的,要死人了!或者我应该认输走人了?那我刚才喝的这些又算什么?

    阳光的强度已在不知不觉中弱了许多,金色的余晖温暖的映在他英俊的脸庞上,光芒和酒精的效力让他的思绪纷乱,不知怎么他想到了去美国的端木,是不是见美国人时他也是这么喝的?随着餐厅内光线的变化,端木的脸渐渐和一片模糊的灰色重叠在一起,当灰影逐渐清晰,他看到的却是一架冒着黑烟撞向大楼的飞机。当飞机撞上大楼的瞬间,大楼的玻璃被撞得支离破碎,无数的玻璃碎片四溅,就像从炼钢炉中迸出的火花。当火花的光影终于黯淡下去,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杜蓝的脸,而她的脸又在转瞬间变成了佟乐乐的脸,然后是老白的脸,华菱的脸,王蜀楠的脸,最后竟然还有老陈的脸……

    他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醉了,他以为自己还能坚持的更久一些。

    让安德森这个sb见鬼去吧!他在心里咒骂道。下次这孙子再敢给自己打电话,自己一定先骂够了再摔电话。

    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响,浑浑噩噩地四下张望,却发现白发人已经把空酒杯再次炫耀地摆在了他面前。

    这么喝下去没头,必须一击必杀!一个念头从董锵锵的脑中闪过,他的神志已经无法让他判断这究竟是个好主意还是个蠢想法,他醉眼朦胧地注视着酒瓶里的剩酒,忽地伸手拎起了酒瓶。

    一直在旁看热闹的保镖不知他要干嘛,脸刷地耷沉了下来,一步凑到董锵锵近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右手握拳,蓄势待发。

    董锵锵觉得自己的眼皮已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垂,他打着酒嗝举起酒瓶,努力想分辨白发人的脸却根本看不清,最后只能苦笑着用中文不利索地骂了句“去你大爷的”。

    酒瓶倒着顶在他嘴上,漏出来的酒顺着他的下巴滴到了地上,绽开了一朵朵酒花。

    差不多喝了有十秒,董锵锵终于坚持不住,酒瓶脱了手“咣”的摔在地上,耳朵里充斥着“嗡嗡”的蜂鸣。

    他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白发人正咧着嘴冲自己笑,旁边的保镖也变成了双胞胎,“四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董锵锵努力想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看到两个白发人同时在朝他招手,一个像是有话跟他说,而另一个则像是让他走。

    “服吗?”他想大声质问对方,却一个字都没说便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他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没等他抬头,只觉一股恶心以无法阻挡的速度从胃底涌到喉咙处,一股腥气直冲鼻腔,他只觉得鼻子一酸便“哇”地吐了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酒精和胆汁的刺鼻气味,董锵锵像条离开水的鱼趴在地上吐着,把午饭甚至早饭都吐出来了,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能闻到他嘴里散发出的恶臭味,他嫌弃地把头歪到一边,不愿直视地面上的呕吐物。

    吐得昏天黑地时,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很荒诞可笑,天底下哪有他这种自己把自己喝趴下的人呢?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极了放养林里的野猪,而安德森便是他的酒心肉丸。

    胃的灼烧感依旧,嗓子火烧火燎。他很想问对方安德森到底什么意思,却哼哈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只能留下一地的呕吐物。

    除了胃和嗓子,眼睛,鼻子,嘴也都没好到哪儿去,脑袋里仿佛有几十个小人奋力敲打他的脑仁。

    就在他头疼欲裂之际,他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背,紧接着一个黑影出现在他身边,有东西被塞到了他手里,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听着却仿若来自遥远的天际。

    董锵锵的脑袋“嗡嗡”的,视线依旧迷离,他努力想分辩手里是什么却只看到白色模糊的影,手感好像是纸。

    话音戛然而止,那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却被拍得剧烈咳嗽起来。

    沉沉的睡意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了他,他脑袋一歪,摔到地上,万幸没有扎进自己的呕吐物里。

    两个身影灵巧地从他的身旁闪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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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5. 今宵酒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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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戴墨镜的瘦削身影走进金环酒店21层的咖啡厅后站定身形,简单巡视了一圈儿就注意到自己的目标-白发人正悠然自得地坐在窗边边喝咖啡边朝窗外眺望。

    白发人的保镖注意到走近的墨镜男却并未阻拦,明显双方认识。

    墨镜男刚走到白发人旁边,立刻有服务生凑到跟前。

    “马上走。”他说道。

    待服务生含笑离去,墨镜男已经坐到了白发人的对面:“今天这三组有让你满意的么?”

    白发人朝面前的咖啡努了努嘴,墨镜男也不推辞,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豪饮之态仿佛喝的是酒。

    “目前账面收益里成绩最好的那组叫什么?”白发人放下咖啡杯,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质酒壶,眯着眼睛端详了几秒壶身上的花纹,然后拧开盖子,贪婪地灌下一大口。

    “捕禅。”墨镜男沉声道,“最后那组中国人的。”

    白发人咧着嘴无声地笑了,把酒壶递给墨镜男,趁墨镜男大口喝的功夫,吩咐道:“下次追500。”

    墨镜男潇洒喝酒的动作戛然而止,抹着嘴不相信地问道:“500?不是300吗?”

    白发人把脸转向窗外,望着如血的残阳幽幽道:“咖啡再好喝终究还是咖啡,我需要的是酒。烈酒!”

    墨镜男还想再问,保镖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察觉到保镖动作的墨镜男不甘心地站起身,扭头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说,悻悻地离开了咖啡厅。

    ***

    董锵锵是在部队大院儿里长大的,就像姜文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拍的那种大院儿一样。每天下午放学后,好学生们会去自习室自觉学习,而一帮学习不太好的男孩儿则会跑去操场踢球,疯跑一身汗后再去院儿里的公共澡堂冲澡(那时有淋浴的家庭少)。

    在他的印象里,澡堂永远是热气腾腾云雾缭绕,进去了就很难再看到伙伴,也不方便伸手乱抓,经常是只隔着半米,两个面对面的人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

    董锵锵觉得现在的自己正置身在一个澡堂,周遭的温度蒸得他汗流浃背,透不过气。

    我这是在哪儿?他茫然四顾,隐约能听到从一团团白雾中传出来的忽高忽低的人声,却始终不见一个人影。

    “有人吗?”他努着劲儿扯了一嗓子,感觉嗓子眼里塞了个没剥皮的荔枝。

    氤氲中有团模糊的光左右闪动,似乎有人应了一声,却不是他能懂的语言。

    蒸腾的雾气中有黑影出现又消失,董锵锵心生疑虑,刚要往前探身瞧个究竟,就觉得那团雾气挟着一个黑影倏地迎面扑了上来。

    董锵锵一惊,人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就听“咣”的一声,他的后脑勺撞到了某种金属上,一阵生疼,人顿时就醒了。

    他半坐着倚在一个墙角,若有似无的白烟弥漫在他的头顶和周围,尽管头昏昏沉沉的,身子酸软,眼皮睁开都要花很大的力气,但他还是能看到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白雾缭绕,有身着白制服、头戴白帽的人不时从他面前快速经过。但让他感到费解的是,不仅没人过来盘问他这样一个陌生人,甚至都没人正眼瞧他,仿佛他的存在天经地义一样,又像是他们当他并不存在。

    从员工的服饰、周遭的设备,各种金属磕碰发出的脆声,以及耳边萦绕着的听不懂的外语,董锵锵猜到这里很可能是厨房的后厨。

    所以我还在……旋转餐厅?

    这倒可以解释为什么对方看到董锵锵会见怪不怪,想来是俄国人对酒精和醉鬼的态度比中国人更宽容,所以并不觉得董锵锵醉酒有什么奇怪和可耻的地方,但这只能解释对方不看自己,并不能解释为什么董锵锵还在旋转餐厅。

    他低头瞄了眼,衬衣已经完全湿透黏在了身上,但他分不出衣服上究竟是汗还是酒,亦或其实是水汽。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厨房里的热气蒸醒的,整个人就像做了一次桑拿,体内的酒精加速挥发,再加上睡眠,酒劲似乎已经完全过去,只是觉得身上乏,但却没有继续呕吐的欲望了。

    这是他来德后第二次烂醉,上次喝醉好像还是911。他扶着旁边的柜子缓缓站了起来,试着挪动脚步,还好,走路还算稳当。

    一张纸片从他的身上悄然飘落。

    董锵锵好奇地弯腰把纸片拾起,是一张名片。

    名片只有一面印着东西,但却只印了一个人名,至于公司名,公司地址,公司电话,公司邮箱之类的名片上常见的文字一概没有。

    董锵锵不懂俄语,但那个名字却似曾相识,好像曾在报上读到过。他努力在记忆中检索,却没丝毫印象,看来酒精对记忆力的影响依旧残存。

    他看到旁边有个大号的不锈钢洗手池,便径直走过去俯下身子,一边用冷水大力地搓着脸,一边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这里。

    没等他把脸洗净,就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嗓子,他起初并没意识到对方在喊自己,直到有人拍他。

    董锵锵脸上挂着水抬起头,只见一个头戴高顶厨师帽的俄国人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帽子明显高于他人,董锵锵猜测他可能是厨师长一类的中层。

    “喔,你好。”董锵锵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友好地伸出后才想到自己的衣服是湿的,擦了等于白擦。

    那人盯着董锵锵的脸嘟囔了几句,董锵锵听不懂只好傻笑。对方见他不懂俄语便没再说什么,从旁边架子上随意扯下一条毛巾扔给他,然后脑袋朝架子后方轻轻一歪,转身就走。董锵锵会意,急忙快步跟上。

    等对方把董锵锵领到一扇门前,又伸手拉开门,董锵锵这才恍然大悟,对方是让他走。

    虽然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厨房里,但毕竟他是在这里醒的酒,无论如何还是该感谢一下对方。

    董锵锵鞠躬说了声“谢谢”,正要出门,厨师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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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6. 臭名昭著的投资人

    “还有事吗?”董锵锵不明所以,虽然他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但他根本想不到对方拽住自己的目的会是什么。不会是跟自己要醒酒钱吧?

    厨师长把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原地等待,董锵锵本来也不急,扭脸看见旁边有矿泉水,便不客气地抄起一瓶大口饮了起来。

    过不多时,一个少年模样的年轻人吭哧吭哧抱着一个大纸箱从拐弯处闪出,看他走路的摇摆样,箱子的分量似乎还不轻。

    等走到两人近前,少年“哐”的一声把箱子粗暴地摞在两人旁边的案台上,脸上挂着极不耐烦又如释重负的表情。

    厨师长对少年的举动似乎大为不满,大声斥责了一句。少年嬉笑着回了一句,厨师长脸一板,扬手作势要打,少年身子一拧,笑着跑开。

    少年放下纸箱的同时,董锵锵第一时间就看到横七竖八叠放着的酒难以置信地塞了满满一箱。

    “这是?”董锵锵问道。

    厨师长皮笑肉不笑地冲董锵锵一摆手,示意他拿走箱子。

    董锵锵在纸箱里随意扒拉了几下,目之所及处不是伏特加便是威士忌,他着实想不通对方灌完自己酒还送酒给自己的意图,难道是让他锻炼酒量,下次再喝?

    酒瓶中似乎还藏着个牛皮纸袋,董锵锵以为里面有留言,但打开后却发现里面只有柠檬和鲜橙,想来是配酒喝的。

    “这些……都是给我的?”董锵锵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为什么?”

    厨师长耸了耸肩,鸡同鸭讲了几句俄语,董锵锵更糊涂了。

    没等他再问,后厨传来一声呼喝,厨师长立刻转头回吼了一声,似乎在回答之前那嗓子的提问。

    董锵锵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急忙从兜里摸出那张名片,指着名片上唯一的名字问道:“是这人让你给我酒的吗?”

    厨师长扫了眼名片上的名字,点点头,不耐烦地又做了次让董锵锵拿走纸箱的动作,然后不等董锵锵回复便转身消失在后厨。

    董锵锵猜不透俄国人唱的到底是哪一出,转身就走,但走了两步又觉得不拿对不起自己喝吐的遭遇,心道这酒就算不喝也可以拿去抓野猪,总好过被人不明不白地摆了一道还没有任何收获。

    今晚唯一的疑点就是不知道安德森到底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在门童艳羡的目光中,董锵锵雄赳赳气昂昂地抱着整整一箱酒走出了金环酒店。

    酒店外夜幕低垂,街灯把周遭的环境照的格外亮堂,晚风带着夏夜的凉意轻柔地拂过他的面庞,让他觉得清醒了许多。只是脑袋里还嗡嗡作响,走路也有种腾云驾雾的轻飘感,周遭的一切让他觉得既虚幻又真实。

    好不容易等来了回汉诺威的火车,董锵锵专门挑了个没人的角落迷瞪了半小时,这才觉得元神归窍。

    那边端木还等着他告知见面结果,他直接拨通端木的手机,开门见山地抱怨道:“刚被灌了,吐了一地。”

    “喝了多少?对方几个人?”

    “其实没(喝)多少,对方也就一个。”董锵锵当下把他跟白发人拼酒,对方毫发无损,他却直接喝吐了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叙述了一遍,最后自嘲道,“输的很丢人,但我今天状态确实不好。”

    “他叫什么说了么?”端木似乎对董锵锵的遭遇并不意外。

    “你等一下,我给你念下他名字,”董锵锵按英语发音拼了遍对方名字,“就是这一大长串儿俄语我也不知道怎么发音……”

    “谢尔盖拉·伊万诺夫。”端木脱口而出。

    “你知道这人?”董锵锵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名片上虽然是这个名,但保不齐这酒鬼是用别人的名片也未可知,所以也不能……”

    “男的,头发稀疏,50多岁?”端木打断他的话。

    “嗯,头发确实不多,看起来也不年轻。”董锵锵回忆道,“但我看不出他年龄。”

    “那没错,就是他。”端木故弄玄虚,“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就是个老毛子酒鬼么?”一想到下午的遭遇董锵锵就觉得头又开始疼了,“你别告诉我他其实是个家道中落的没落贵族……”

    “你真不知道?”

    “骗你干嘛?”

    “那哥们是玩天然气起家的,据说身家有几十亿美元。虽然在俄罗斯土豪里排不上号,但比咱们有钱多了。”端木如数家珍地介绍道,“前几年据说因为健康问题离开了俄罗斯,一直在欧美各地游荡,这两年一直定居在伦敦。”

    端木这话一出,董锵锵脑中忽地闪过自己读过的新闻,他半信半疑道:“你说的这人我好像有点儿印象,是不是那个之前被伦敦警方怀疑洗钱还接受调查的人?新闻里还说他持有很多伦敦高级住宅区的不动产,最近还因为一桩商业纠纷遭到不明身份者的刺杀……”

    “你这可不像是刚醉过的……”端木用赞赏的口吻夸道,“没错,他就是那个臭名昭著、好像过街老鼠一样的投资人。”

    “可……安德森干嘛介绍老……他给咱们?”董锵锵把到了嘴边的“鼠”字扔了,“咱们跟他也八竿子打不着。”

    “我猜,”端木分析道,“以安德森的作风,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把有钱人介绍给咱们,除非……”

    “除非什么?”董锵锵追问道。

    “除非他想把这人塞给咱们。”

    “塞给……咱们?”董锵锵的目光无意中落到纸箱中酒瓶的下方,这才注意到下面还有个小信封,因为信封的颜色和纸箱内壁的颜色几乎一致,所以刚才的他并没注意到这个信封。他心念一动,伸手把那个信封就一堆酒瓶中抻了出来。

    一沓崭新的黄色票子从信封口露出,董锵锵立刻认出那是面值200的欧元钞票。“我靠!不能吧?”

    “你很意外?”端木会错了意。

    “不不,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除了白酒,他还给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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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7. 白手套

    “啥?”端木被他说糊涂了,“他给你钱?什么时候?多少?”

    “酒箱里有个信封我刚才没看见,里面有钱,具体多少不知道。”

    “那你等什么呢?”

    “1万(欧)。”董锵锵数完钱自嘲道,“我也挺佩服自己的,漂洋过海辛苦学习,到最后成了一名国际三陪。我也算混到头儿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的意思是这钱。”

    “肯定还回去啊。”董锵锵不假思索地答道,“本来平白无故拿人钱我就心虚,更别提对方还是老毛子,谁知这钱是不是赃款,就是我没对方联系方式,这事儿还得落安德森身上。烦!”

    “你都快喝吐血了,不算白拿。”端木调侃道。

    “你刚才说安德森想把他塞给咱们。”董锵锵把钱收回信封扔到一旁,“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还记得你去汉堡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么?”

    董锵锵揉着太阳穴回忆道:“你说如果是你,你就不去汉堡,还让我别签文件,也别承诺什么,最好还能录音。”

    “没错,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么?”

    “提醒我小心?”

    “不,是因为安德森之前专门找过我。”

    “他找你干嘛?”董锵锵发现端木现在很喜欢话说一半。

    “跟你一样。”

    “跟老毛子拼酒?”

    “如果见了,估计是。”

    “你没去?”

    “我拒绝了。”

    “原因?”

    “我不想跟他这种人扯上任何关系,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端木坦白道,“而且当时我已经马上就要来美国出差了,确实走不开,而安德森又不肯说见面干嘛,我就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当然,这事儿我没告诉你,因为我也不想让你去。”

    “那我下午给你打电话说这事时你怎么不反对或直说?”董锵锵有些不悦,“我告诉你我要去金环时你就应该猜到了吧?”

    “是,我当时就猜到了。但我想如果咱俩同时把他得罪了,恐怕对以后不利,不如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而你一直生性谨慎,所以我并不太担心你去赴约。”

    “成吧,你没见他,我见到了,最后结果还是一样。”董锵锵人也见了,酒也吐了,端木的解释又并非全无道理,他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改口道,“这事放在一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觉得安德森要把对方扔给咱们?”

    “安德森一而再再而三的约咱们跟谢尔盖拉见面,十有八九跟咱们现在做的事有关。否则他总不会单纯因为好心而想找两个从社会主义国家出来的穷留学生赞助吧?我指的是谢尔盖拉。”

    “所以你的意思是,”董锵锵终于听明白了端木的担心,“姓谢的看上了咱们做空的生意?”

    “是的。”端木在电话那头点了点头,但董锵锵看不到。

    “可人家家大业大的凭什么会看上咱们这种虾米都算不上的小破公司?”董锵锵很不理解,“比咱们体量大的投机公司多如牛毛,他自己做也完全没问题啊。”

    “是投资公司……”端木轻声纠正道。

    “而且就算安德森想撮合咱们,这孙子今天根本没露头,而且那个姓谢的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我一句捕蝉的事儿,既不关心咱们的业绩、基金规模和做空了哪些股票,也不关心咱俩的背景,上来就灌酒,完事儿还塞钱,怎么也看不出来对咱们的生意有兴趣。如果真有兴趣,这些事儿总该问一嘴吧?”

    端木听完只是不急不恼地回了一句就把董锵锵噎得一愣,半晌找不到反驳的话。

    “你想想,如果他没兴趣,为什么要跟你拼酒?完事还又送酒又送钱。这正常吗?”

    “……”

    “为了给捕禅融资我见过各种各样的投资人,但俄国、阿拉伯和非洲的投资者跟美国和欧洲的投资者截然不同。说实话,我根本不敢要那些人的钱。”

    “你担心这些人的钱来路不正?”董锵锵问道。

    “那是肯定的啊,万一他们的钱是赃款,那咱们的基金就等于是在帮他们洗钱,咱俩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端木担忧道,“伦敦警方一直在查他,国际刑警也在查他,这些人虽然抓不到谢尔盖拉的把柄,但不一定抓不到咱们的啊。”

    火车隆隆地驶进了过路小站,董锵锵若有所思地望着上上下下、兴高采烈的乘客,听着端木在电话里继续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什么么?就是安德森是谢尔盖拉的白手套,他上次投咱们的钱其实都是谢尔盖拉的。”

    董锵锵觉得自己的酒瞬间就醒了,虽然有一丝慌乱,但他马上想到,端木既然这么说,一定是已经考虑到可能的解决方案了。

    “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端木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就算真是赃款,咱们现在也没任何办法,钱都已经花了,只能祈祷这钱是安德森的不是谢尔盖拉的。如果警察真因为这个找上门来,咱们也只能实话实说,至少明面上的证据咱们拿的出来,比如之前接触过的投资机构和投资人什么的,都可以证明咱们当时确实在融资,也不知道对方给的是脏钱。”

    董锵锵心知端木说的是实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喃喃道:“上次咱们去法兰克福堵安德森那次你就想到这些了吗?”

    “不,我是因为安德森最近的反常行为才想到这些。”

    “所以你才着急找其他机构的钱进来置换安德森的股份吗?”

    “部分原因是的,但咱们要做大确实也需要融资。”

    “那我尽快联系安德森,把钱和酒都还给对方。”董锵锵保证道,“免得夜长梦多。”

    等董锵锵头重脚轻的从出租车上下来站到自己家的楼下时,夜已经深了,昏黄的路灯早已熄灭。他抬头张望,橘黄的灯光正从楼上他的屋内射出,陆杉应该还在复习。

    陆杉是个好孩子,董锵锵心里想着,走进老白的屋子,鞋子都没脱便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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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8. 饭后吐真言

    第二天一早,董锵锵睡得正香,就听耳畔隐隐约约传来砸门声,间或还伴着人的呼喝。他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刚要应门,就听头顶闹钟大作,又是一阵聒噪。

    虽然没起床气,但宿醉带来的心烦意乱多少还有残存,他烦闷地伸手想去按停闹钟,手刚抬起,就听门外那人又喊道:“锵哥,(你)还去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董锵锵听出说话的正是陆杉,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按停闹钟,才发现时间已过七点半。他之前答应陪陆杉去参加预科考试,想来是陆杉在门口等了许久,实在等不及了才来喊他。

    一脸焦急的陆杉看到走出门的董锵锵衣衫不整、睡眼迷离,不禁一愣,董锵锵晃了晃脑袋:“马上好。”

    “要不你再睡会儿?”陆杉有些后悔吵醒董锵锵,带着歉意道,“我自己去没问题。”

    董锵锵摆摆手,趿拉着鞋进了一楼卫生间,连捧了两把冷水浇到脸上,整个人才清醒,只觉腹中饥肠辘辘,头依然沉甸甸的。

    他知道伏特加这种高度酒即使睡了一觉血液里的残存的酒精浓度依然在酒精检测时会超标,索性把车扔在家,跟陆杉一路轻轨去了预科,但他实在太困,在轻轨上又补了一觉。

    等两人到站下车来到预科,考试时间已近,预科门口人头攒动,应试的学生们早已自发地排成两队等候入校。

    说起来这已经是董锵锵第二次见识预科考试,他跟陆杉又交代了一遍考试流程和注意事项,最后祝他考试顺利,便溜溜达达走到一旁的阴凉地,静等陆杉考试结束。

    跟去年一样,学校门口还是双人检“票”制,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陆杉就从队尾挪到了队伍的中段儿,他兴高采烈地冲董锵锵招手示意,董锵锵回比了他一个大拇指以示鼓励,陆杉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幸福又骄傲的神情,像极了一名凯旋在即的将军。

    董锵锵顺着队伍前后张望,浮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张青春自信的脸,他忍不住想起去年自己参加考试时的青涩模样,一边感慨时光飞逝,一边盘算该怎么把钱和酒物归原主,但他又没有对方的任何联系方式(名片跟没有一样),思来想去东西还是得先交到安德森手上,再让安德森转交对方。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从不同肤色的脸上掠过,排在队伍第二排的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不知怎么,这人给董锵锵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举手投足间好像在哪儿见过,董锵锵犹疑地把目光转向队尾,却又忍不住把视线重新投向那个鸭舌帽。

    那个背影越看越熟,他忍不住片腿儿朝对方走去,边走边打量,当他距对方还有三四米时,对方的侧脸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他难以置信地失声喊道:“李雷?”

    这声喊声若洪钟,引得排队的一众学生纷纷侧目,唯独那个戴鸭舌帽的人没有转头,一边给老师递证件一边把头转到董锵锵看不到的另一侧。

    这下董锵锵的疑心更大了,他疾步想赶到对方身旁,哪知鸭舌帽飞快地从老师手里取回证件,飞也似地蹿进预科大门,等董锵锵再想往里追时已被学校老师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渐渐消失在门里。

    “锵哥你干嘛呢?”陆杉的声音从董锵锵的身后传出,“碰到熟人了吗?”

    董锵锵摸出手机拨李雷的号,但对方却关了机。

    他清楚记得李雷刚从国内回来没多久,而且上次见面也没听他说已经拿了APS证书,倒是跟董锵锵要了证书原件看,他为什么能参加预科考试呢?难道他在国内已经拿到APS证书了?那他为什么还要看自己的证书?难道刚才是自己看花眼了?如果自己没认错人,为什么李雷不回应自己呢?他躲什么呢?

    “锵哥,我进去了哈。等我胜利的喜讯。”见董锵锵愣在原地也不答话,陆杉一手攥着自己的证件一手朝董锵锵比了一个“V”,然后转身雄赳赳气昂昂地也进了校门。

    董锵锵的脑袋里同时冒出一堆问题:李雷不是要在东德的马格德堡大学预科读书吗,为什么他不考那里的预科?为什么山水迢迢舍近求远地来汉诺威预科考试呢?但他转念又想到:李雷参加预科考试为什么要跟他说?人家做什么关他屁事?他又不是他老子,管得着人家干嘛吗?说不定对方是想等考上后再告诉他结果。

    陆杉走出校门比董锵锵预想的还要早,望着董锵锵一脸的问号,陆杉猜到了他的问题,笑着解释道:“就听力没把握,其他都还行。但听力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检查也没用。”

    “没问题,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过。”董锵锵大手一挥,“走,咱们吃大餐去。”

    望着面前满满一大盘子烤牛肉,陆杉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锵哥,这么一盘又是牛肉又是生菜沙拉的,得多少钱啊?”

    “咱俩都是7.99欧的套餐。”董锵锵边布餐具边答道。

    “乖乖,那这一盘合人民币差不多就得快90(元)了。”陆杉诚惶诚恐地低头又扫了眼盘子里的蔬菜和肉,“锵哥,这……太破费了吧?不怕你笑话,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奢侈的饭呢,要不……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饭菜都上了,你想换哪儿?”董锵锵笑着把陆杉的可乐盖儿掀开,黑色泡沫喷涌而出,顺着罐身流到了桌上,“这几天复习辛苦,算是犒劳你的。”

    “马路对面的火车站里就有麦当劳,下火车时我看到过的。”陆杉规矩地坐在董锵锵对面,依旧没动盘里的餐具。董锵锵能感觉到,陆杉是真觉得贵。

    “那儿一个牛肉汉堡套餐差不多也这个数,但汉堡里的牛肉没这个多不说,生菜分量也少,性价比太低,最关键是吃不饱。”董锵锵边把蔬菜、牛肉和饭拌到一起边劝道,“还有,节俭是美德毋庸置疑,但也别因噎废食,你要是什么都乘以11(算成人民币)就别活了。喏,这牛肉不错,趁热赶紧吃,吃完有事跟你说。”董锵锵先带头咽了一大口牛肉菜饭。

    “我……”陆杉欲言又止。

    董锵锵见自己虽然动了刀叉,但陆杉依然没拿起自己的餐具,马上猜到他的心思:“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接下来第一是看你姐,第二是学车,这两件事没错吧?”

    陆杉两眼放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董锵锵指着盘子笑着命令道:“吃完再说。”

    陆杉年轻,新陈代谢本就旺盛,考试早就消耗了他有限的能量,一阵风卷残云,盘子便空的米粒都不剩一粒。

    见陆杉吃干喝尽,董锵锵缓缓道:“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可能会超过你的理解,你听完别激动,先深呼吸,然后再提问。”

    陆杉被董锵锵的神神秘秘弄得莫名其妙:“锵哥,我知道9月才能见到我姐,我不急,你还是先告诉我怎么挣钱吧,我想尽快学车……”

    “我会告诉你的,但我必须先告诉你你姐的事。”董锵锵顿了顿,望着陆杉的眼睛严肃道,“你姐……这个月已经出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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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9. 几家欢喜几家愁

    陆杉那张一分钟前还有说有笑的年轻的脸顿时僵住,花栗鼠般鼓囊囊的两腮同时停止了咀嚼,就像被双无形的手掐住一样。

    虽然店里没有任何空调或电扇设备,但他却莫名感到四周的气温似乎骤然降了几度。

    他把嘴里的食物缓缓吐回盘中,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尽管董锵锵已经提前给他打过预防针,但这个消息还是惊到了他。他一直以为陆苇尚在服刑,本打算打两周短工买些好东西去牢里探视,却不料陆苇提前出狱,一时又惊又喜,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结巴道:“锵哥,你……你没开玩笑吧?我姐她……真的已经出来了?”

    董锵锵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到董锵锵的肯定答复,陆杉只觉脑中一团乱麻,他手足无措地双手撑桌站起身大声问道:“那我姐……她人现在在哪儿?”

    旁边有吃饭的人同时朝董锵锵这桌望过来,眼神很不友好。

    陆杉的问题是董锵锵意料之中的事,他把手在虚空中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陆杉坐下来说话。

    陆杉脸色通红,不甘心地坐了下来。

    “抱歉,我也不知你姐现在在哪儿。”董锵锵本想绕个圈子,但搜肠刮肚后发现无圈可绕,只能开门见山。

    陆杉本以为会得到一个肯定答复,哪知答复确实是肯定的,但却没用,不觉傻了眼:“你……不知道?”

    董锵锵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说她……”陆杉一脸官司。

    “因为我碰到她还跟她说话了。”

    “我不……不明白,你看到她了,却不知道她后来去哪儿了?”

    董锵锵猜测陆苇入狱的来龙去脉陆杉可能并不完全知晓,心里便起了索性趁这个机会全部告诉他的念头。“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董锵锵于是从陆苇当枪手被抓入狱开始讲起,从她入狱之初的心如死灰讲到她为了摆脱心魔而信教,又通过打工慢慢找回对生活的期望,再过渡到积极减刑和减刑成功,最后说到董锵锵曾以为9月甚至年底她才能出狱,却没想到会在雨天邂逅她,然后对方又跟他彻底失联。

    他的叙述平缓柔和,既没夸大也没闪躲,碰到不清楚的地方直接略过,只讲他亲眼看到的事实,而那些曾传的满城风雨的关于陆苇的谣言并不在他的陈述范围。

    陆杉听得很专注,虽表情凝重却并没打断他,直到他全部讲完,才接话道:“你接站时没告诉我这事是怕我分心吧?谢谢你,锵哥。但如果我当时知道,我肯定会想办法找到她。”

    虽然陆杉并没直接抱怨,但董锵锵还是能嗅到对方话里带出的一丝不快,但他并不介意,毕竟陆苇是陆杉亲姐,血浓于水的感情摆在那儿,现在人凭空消失,陆杉情绪激动脸上挂相都情有可原。

    “我确实不是故意瞒你的……”虽然董锵锵自觉并没做错什么,但还是又补了一句。

    “那我姐她不会……”陆杉眉头紧锁。

    虽然陆杉话留了一半,但董锵锵还是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当即否定道:“我认为你姐现在人应该是安全的。”

    “可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陆杉的眉头牢牢地焊在一起没舒展开,“你既没报警也没找大使馆帮忙……”

    “这次跟上次情况不同。”董锵锵解释道,“你姐是成年人,她出来没告诉任何人,我想是她还没准备好,所以不想见人,尤其是那些昔日的同学,你姐的自尊心很强,她走出来需要时间。”

    董锵锵的话有一种不容被质疑的权威感,陆杉似乎被他说动,缓了几秒后喃喃道:“锵哥,我想一会儿去警局,让警察帮着找一下……”

    “当然可以。”董锵锵心知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忍不住提醒道,“但德国警察的效率不高,你最好做好两手准备。”

    董锵锵的话让陆杉瞬间想起去年父母在德国找陆苇的经历,最后还是由于中国领事馆的介入才最终找到人,而之前他们跨国报警的努力宛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可现在我是德国纳税人啊,德国警察不是号称是纳税人的公仆么?”陆杉睁圆了眼睛反问道,“就算他们效率再低,我报了警他们总不能假装不知道吧?锵哥,这样,咱俩现在就去警察局好不好?”

    看到陆杉一分都等不了的着急模样,董锵锵忍不住感慨:到底是血浓于水,这对儿姐弟的感情真好。

    “好,我现在就陪你去……”

    董锵锵匆匆扒了两口饭,把桌上的东西随意地收进书包,正要起身,目光无意落到餐盘中交叠在一起的刀叉上,整个人像被施了某种魔法一样定住不动,捏呆呆地注视着餐盘发呆。

    “锵哥.....”陆杉疑惑地伸手在董锵锵面前晃了晃,“你还好吧?”

    董锵锵双眼放光地一拍桌子,这个举动把陆杉吓了一跳。

    “也许有个地方……”董锵锵突然把目光再次投向陆杉。

    “你知道我姐在哪儿了?”陆杉的音量瞬间高了几分贝,立刻引来旁边用餐者厌恶的呵斥,他赶忙放低音量,“我姐她在哪儿?”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答话,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却是王蜀楠。

    “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哦,还有大家。”

    董锵锵心下奇怪,今天不年不节的,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请自己吃饭呢?难道说……

    “你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是的,刚收到的。”

    “哪儿的大学?”

    “北德,基尔综合大学。”

    “我知道那儿,那是名校啊。”董锵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出过好几个诺贝尔奖和莱布尼茨奖的获奖者,医学院也很有名。你真是太强了!”董锵锵表扬道。

    “是啊,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之前收到一堆拒信,本来我以为这封也是拒信,哪知道……这都过去几个小时了,我才缓过神儿来给你打电话,嘿嘿……哈哈……”王蜀楠语无伦次地笑道,“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要在绿堡里当一辈子护工然后灰溜溜的回国,没想到……不管怎么说,我……拿到了(通知书)……这里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你了……”

    王蜀楠还在电话那头自顾自地说着,董锵锵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既为对方拿到通知书,即将进入大学而激动,又为自己付出一年的时光却颗粒无收而充满失败感。

    “恭喜!这是你应得的!”董锵锵一边收拾破败的心情一边给朋友送出真诚的祝福,同时藏起自己的伤感和失落,“晚上应该我请你才对。”

    “今天你就别跟我抢了,”王蜀楠爽朗地拒绝道,“你要是想叫上大家一起我也没问题,时间、地点,叫谁都你定,这方面我不太灵光,你决定好了告诉我就成,我早点儿过去给大家占个好座……”

    董锵锵接电话时的脸色并不太好看,陆杉坐在他对面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直到听到他说他要请人吃饭,才意识到电话里说的是好事,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董锵锵收了电话,转头问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知道我姐在哪儿。”陆杉从董锵锵对面坐到他旁边。

    “不,我不知道她在哪儿。”董锵锵纠正道,“我只是想到在哪儿可能能找到她。”

    陆杉被他说的一头雾水,茫然地望着他的眼睛:“哪儿?”

    餐馆临街的一面有很多扇大窗,董锵锵从一扇窗前走到另一扇窗前,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找什么。

    陆杉看着他奇怪的举动只觉得匪夷所思:“锵哥,你在找什么?”

    董锵锵终于停止走动,用手指着其中一扇窗户的外面说道:“就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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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0. 寻土豪不遇

    陆杉将信将疑地走到董锵锵身边,把脸转向窗外,顺着他指的方向,蓝天白云下,陆杉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栋带着尖顶的高大欧式建筑。

    “教堂?”陆杉愣住的同时,耳畔再次响起董锵锵笃定的声音。

    “还记得我刚跟你说的话么?那儿,肯定能找到你姐。”董锵锵也没料到自己竟会从交叉叠放的餐具上得到启发。

    但他的话不仅没让陆杉释疑,反而让后者更加困惑:“可这儿是德国呀!这里遍地是教堂,咱们应该去哪家找啊?而且,你知道我姐信的是天主教还是基督教吗?它们可都是用十字架的。”

    董锵锵被他问的一愣:是啊,汉诺威毕竟是下萨克森州的首府,地广人多,大小教堂多如牛毛,再者他确实完全不知两者的区别,他当时只看到了十字架,却从未细究过其中的含义。究竟哪个才是陆苇最后信的呢?

    “虽然这里教堂多不好找,我也不知道你姐具体信的是哪个,”董锵锵生怕刺激到陆杉敏感的神经,小心翼翼地安抚道,“但总比完全没线索强,至少咱们可以在求助警方的同时也能自己找,花时间的都不算难事,一个个排除呗。”

    等两人从警局大门前后脚走出时,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半,日头依旧高悬于顶,但温度却并不燥热,偶尔还有轻柔的微风吹过,给人带来阵阵凉意。

    望着愁眉不展的陆杉,董锵锵忍不住暗想:如果不是一件接一件的糟心事儿,德国夏天比北京夏天来的舒服和惬意的多,北京的八月就是蒸笼一样闷热的桑拿天,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会感觉自己已经化成了泥。

    “锵哥!”陆杉打断董锵锵的思绪,“我想现在就去附近的教堂,看他们的牧师有没有见过我姐。”

    “现在?”董锵锵很诧异,他没料到陆杉会这么急。

    “嗯,我钱包里有张我姐出国前的照片,或者能有帮助。”陆杉一边翻背包一边解释道,“刚才我给警察也看过。”

    “如果你想,我肯定支持。”董锵锵带着歉意拍了拍陆杉单薄的肩膀,“只是下午我还有事要处理,不能陪你。抱歉!”

    “没事儿,有事忙你的。”陆杉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脸上的失望一目了然。

    “如果今天没收获也别着急,问问牧师每周的礼拜时间都是什么时间,不行到时去现场看说不定也能找到你姐。”

    想到董锵锵的方法确实能增加找到姐姐的概率,陆杉顿觉希望大增,整个人瞬间激动起来,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对对,我一定好好问问。”

    “那好,有事电联,我先走了。”董锵锵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也累一天了,晚上早点儿休息。找人是个体力活儿,别人没找到,先把自己累趴下。”

    等董锵锵人过了马路,陆杉才突然想起自己光顾着打听陆苇,忘了跟董锵锵咨询打工的事,赶忙使劲挥手,同时扯着脖子喊道:“锵哥!锵哥!”

    就在这时,城市轻轨由远及近驶来,鸣笛声盖过了陆杉的喊声,董锵锵顾着上车,全没留意到陆杉的动作。

    陆杉心急,穿越车流奔向马路对面。

    一辆小轿车为了躲他硬生生地刹住,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大声咒骂,陆杉顾不得道歉,紧躲慢闪地跑过了马路。

    董锵锵刚坐好,就听有人在旁边“砰砰砰”地敲车窗,却是陆杉。

    德国轻轨的车窗分上下两部分,下部分是固定的,无法打开,上部分为了空气流通以及紧急逃生而设置成活动的,可向外打开。

    “还有事?”董锵锵打开车窗问道。

    “锵哥,打工的事你还没告诉我呢。”陆杉注意到轻轨开始朝前移动,赶忙跟着轻轨快步移动。

    “那个一句两句说不清,这样,下午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先去市中心的劳动中介登记,中介的地址和名称我一会儿发你手机上,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

    “那学车的事……”陆杉急不可待地切入正题。

    “你没时间同时找你姐和学车,你先找人,其他事以后再说。”董锵锵的语音淹没在轻轨前进的“铛铛”声中,陆杉没听清,还想再问时,轻轨和董锵锵都已远去。

    等董锵锵回家取了酒和钱赶到汉堡的金环酒店时,又到了跟昨天差不多的时间。

    他本想直接联系安德森,让对方帮自己交还,但安德森依旧不接他电话,董锵锵心想这些东西就算交给安德森恐怕也说不清,索性直接还给昨天给他东西的厨师长,也算是物归原主。

    他这次学了乖,先垫饱了肚子才进了酒店。

    厨师长很快就找到了,董锵锵三言两语说清自己的意图,还拉着对方清点物资,但厨师长说什么也不肯替他转交东西。董锵锵疑心对方根本没听懂自己的诉求,只好问他如何找到谢尔盖拉,他亲自归还,厨师长这次倒是听懂了,连说带比划让董锵锵耐心等待,他去问问再来回复董锵锵。

    哪知对方这一问就耗了近三个小时,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旋转餐厅外已是一片万家灯火的汪洋,厨师长都没出现。

    王蜀楠中间给他来了个电话,问他聚餐的时间和地点,董锵锵只能致歉,跟她重新约了时间。

    他饿的前心贴后背,有心寻厨师长问个明白,却遍寻不着对方的踪影,他不知对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已能猜到谢尔盖拉十有八九是避而不见。

    董锵锵没耐心继续留下来跟对方干耗,直截了当地给安德森发了短信,说明自己和端木的态度,让安德森帮忙转告对方,又给厨师长留了封说明信,最后找了个颇有些分量的餐盘把信和谢尔盖拉的名片一同压在酒箱最上面,心想如果有人看到名片和信的内容,应该没人敢乱伸手。

    自觉把一个烫手山芋扔了出去,董锵锵只觉周身轻松(跟饿过了也有关系),迈着轻盈的步伐出了酒店。

    酒店外暮色低垂,马路上车流如织,流动的车灯光、附近店铺的霓虹灯以及街道两侧的各种路灯此刻汇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董锵锵瞬间多了一种置身于电影场景的强烈不真实感。

    就在他犹豫应该去两条街外的汉堡王还是选十米外的土耳其肉夹馍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普通话:“年轻人,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董锵锵闻声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名矮个、体型瘦削、头发花白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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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1. 卦

    老者六十岁上下,一头浓密的灰白发,虽慈眉善目,眉宇间却隐隐又带着种说不出的不怒自威,想来年轻时也是个狠角色。一身洗得发白的蓝灰色布衣长衫干净得体,身背后搭着个布包,手里正捧着个破旧的记事本,本子的边缘已经卷起毛边,一看就是没少翻的样子。

    董锵锵当导游的时间不短,知道国内出去的游客一般都什么样,他一看对方的衣着就知道他不是普通游客,十有八九是探亲访友的那种,当即猜到对方是要问路,马上回了个笑脸:“大爷您想去哪儿?”

    一听董锵锵这么问,老者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把本子递给董锵锵,一点儿都不见外:“我要去这个地方看我闺女,但不懂怎么坐车,想麻烦你帮忙看看。”

    “不麻烦。”董锵锵接过本子,边扫本子上的内容边问,“您有地图吗?”

    老者讪笑着用两手拍了拍自己的裤兜,董锵锵意会,心道:不认路还不带地图,牛。但他手边也没带着汉堡地图,忽见老者身后的一片灯火通明,顿时有了主意:“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速速就回。”

    不到半分钟,董锵锵捧着一份儿汉堡地图从金环酒店里跑了出来。

    “大爷,您要去这个画红圈的地方,得从那边上车。”董锵锵指着20米外的候车亭,“您先坐83路坐10站到一个叫‘火炮厂’的站下车,记住是10站,然后原地等202路,上车后坐到终点站就离您本子上的地址不远了,估摸也就100米不到。您记住了么?”

    老人又是无声地笑笑,董锵锵秒懂:“那我给您写本子上,您按本儿走,肯定错不了。”

    在老者的密切注视下,董锵锵一笔一划地把坐车顺序写到了本子上,检查无误后交回老者。

    “您有您女儿电话么?我可以先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去车站接您。”董锵锵建议道。

    “我女儿今天有事不能接我,你说的很清楚,我想我应该没问题。谢谢你,年轻人。”老者扶着自己的包淡淡道,“萍水相逢即是缘,既然你我有缘,我可以免费送你一卦。”

    “您送我什么?”董锵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人表情严肃,看来并不像是开玩笑:“八字算命或测字都可以,告诉我你想选哪个。”

    董锵锵恍然大悟:我靠,现在算命的套路都这么深了吗?刚才还说要去看孩子,转过头就要给我看相了,这也太扯了吧?

    想到这儿,董锵锵学着老人刚才的动作也拍了拍自己的裤兜:“抱歉!我没钱。您找错人了。”

    “我不要钱。”老人举起自己的记事本,“咱爷俩有缘。”

    “您帮我算,算的不准折您的面子,算的准了五弊三缺,所以谢谢您,我不算。”董锵锵并不是不信算命,恰恰相反,他非常相信先天八卦后天八卦这些神秘文化,但他不喜欢在眼前这种场景里让一个陌生人给自己算。

    老人没料到董锵锵会婉拒自己,像在他脸上读什么信息一样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脸,突然没头没尾地甩出一句:“金榜题名不是现在。有富贵相。当好自为之。”

    董锵锵被对方第一句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即瞠目结舌,脑子里只回响着一个声音:不能吧?

    老人说罢,不等董锵锵追问,转身就朝车站走,压根儿没提卦金的茬儿,把董锵锵一个人扔在原地发呆。

    董锵锵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问个究竟,端木的越洋电话拽了过来。

    “怎么样?”段木问。

    “我把那箱酒和钱都还给对方了,结果出酒店后碰到一个怪人……”董锵锵望着老者清瘦的背影喃喃道。

    “怪人?”

    端木话音刚落,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急停在董锵锵身边,同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刹车片的些许糊味。

    他担心自己挡了别人的道,不自觉地往旁边让了两步,一边继续跟端木讲电话,一边转头望向汽车。

    就在他转头的同时,他看到车门从里面拉开,同时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两名跟他身高相仿、膀大腰圆的壮汉一左一右堵在他身后,车里还坐着一个黑衣墨镜男子。

    董锵锵第一眼看到对方只觉得眼熟,等再看第二眼便想起来,对方似乎就是昨天站在谢尔盖拉旁边的那个保镖。

    “是你?”董锵锵迟疑地望着对方,不知对方到底想干什么,“有事么?”

    “我?我没事。”电话那头的端木被董锵锵的话弄糊涂了,“你刚才说什么怪人?”

    车里的保镖朝身后的后排座一歪脑袋,示意董锵锵坐进去。

    董锵锵不想上车,他脑子飞快地想着对策,同时留意周遭有没有能闪躲的地方。

    但他四周并无任何可藏身的建筑,更何况他还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堵个正着。

    看出董锵锵的不情愿,保镖取下了墨镜,董锵锵立刻察觉到有东西顶到了自己的腰眼上。

    触碰的刹那,董锵锵感觉到那东西应该是枪,他没想到竟会在酒店外还算公共的场合遇到有恃无恐的打劫者,虽然对方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劫匪。他想起老白的教诲,于是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同时镇定地问道:“是谢尔盖拉先生要见我么?”

    “上车。”保镖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显得很不耐烦。

    董锵锵身后的人用枪杵了董锵锵一下,示意他别磨蹭。他下意识地转头,刚要说什么,就见一团黑扑面而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脑袋已被一个黑口袋罩住,两名壮汉同时上手,董锵锵直接被推进了车。

    黑色奔驰车很快便融入马路上的茫茫车流,几个超车后便不见影踪。

    金环酒店两名上了年纪的门童冷漠地注视着董锵锵身上发生的一切,但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无动于衷,既没报警也没有惊慌失措的喊叫,眼中只剩一片浑浊世故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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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2. 胡萝卜和大棒

    被推上车的瞬间董锵锵着实有些慌,他觉得自己就像冬天农市里的土豆,被凶悍的俄国农妇粗暴地丢进了麻袋。

    但来德后多次的身历险境让董锵锵很快就冷静下来。其实不冷静也没辙,毕竟对方人数占优,他根本没有任何跟对方掰腕子比划较量的可能,更别提顶在他肋骨上、无时无刻不在无声地提醒他别做傻事的枪。

    所以他很清楚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只有动脑子才是最安全的,其他都毫无意义。

    一旦冷静下来,董锵锵的眼耳鼻就开始不自觉地收集信息。

    对方虽给他蒙了黑头套,但头套并不是密不透风,反而呼吸顺畅,想来头套的材质应该是纯棉或棉麻一类的,如果是塑料或人造革或皮的董锵锵估计就该感到憋气了,看来对方并不打算干掉他,只是不想让他看见车子去了哪儿,否则戴头套纯属多此一举,聊完直接一枪崩了根本就不怕他看到了谁以及跟谁说了话。

    一念至此,董锵锵暗暗松了口气,一直紧张的神经有了些许的松弛。

    车子行驶的很平稳,车内并不闷热,他闻到一股真皮座椅的气味,看来是辆新车。

    车内很安静,几个保镖虽然人多却一个出声的都没有,董锵锵甚至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也不清楚车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车内没有收获,他竖起耳朵又努力想听清车外有没有醒目的声音能帮自己确定位置,透过头套他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微光,金环酒店附近是汉堡繁华的商业街区,马路上应该有各种嘈杂喧闹的声音,但几秒后董锵锵就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因为奔驰的隔音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出色。

    他不得不继续假设和推断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他的处境。

    他在脑中完整地过了一遍昨天跟谢尔盖拉拼酒喝吐然后不省人事的经过,自问言谈举止中并无得罪对方的行为,双方也谈不上有什么冲突,而今天下午谢尔盖拉对自己避而不见,双方连照面都没打,矛盾更无从说起,对方现在找人绑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端木一语成谶?对方真想找他们洗钱?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更没有被干掉的可能了。可对方这么大费周章就为这个?毫无道理呀。

    董锵锵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猛打了把方向盘,车子突然拐了个急弯。董锵锵毫无准备,直接被甩了出去,摔在旁边的保镖身上,而他右手边的保镖也径直撞到了他的身上。

    司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猛地把方向盘又打了回来,车内众人再次重温了一遍反向的过程,董锵锵刚要问发生了什么,就觉得一块软绵绵的东西隔着头罩怼到了自己的鼻子上。

    一股刺鼻的味道顺着鼻腔一下蹿上了头顶,董锵锵刚想喊,枪口就戳疼了他的肋骨。

    没过十秒,他就觉得眼皮沉甸甸地耷拉下来,抑制不住的困倦悄无声息地上了头。

    几乎就在同时,顶在他肋骨上的枪口无声地撤下,董锵锵困倦地抬起手臂,试图用手去扶自己面前的座椅靠背,让自己不要倒下,但他的手却被另外一只有力的手推开。

    没等他做出更多尝试,他就彻底晕了过去。

    ***

    夏夜,山坡上的风大的像是秋天,吹走了一切遮挡视线的杂物,空气透亮,视野极好,整个汉堡城就像泡在水里的西瓜,一览无余。两个身影并排站在一处围栏旁,他们的衬衣被风吹的牢牢贴在了身上,就像刚从水里上来的一样。

    “我还是不明白,”其中一个黑影率先开了口,却是安德森,“你为什么会看中他们?是因为他们是中国人?还是因为他们的收益率比其他人都高?”

    “你知道咱们的短板是什么么?”谢尔盖拉望着面前一片由红绿蓝粉亮点交织成的光的海洋反问道,“是咱们的身份。”他叹了口气,“不管你移民到哪个国家,都不能改变你曾经是俄国人的事实。移民是一回事,人们相信是另外一回事。”

    安德森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

    谢尔盖拉侧过脸吐了口痰,然后转过脸继续道:“年轻时我以为发挥长处到极致就能成功,后来匈牙利和伦敦的两次经历让我明白,光有长处是不够的,人还不能在自己的短板上犯错误,尤其是致命错误,才能走的长远。如果我改变不了我的短板,那我就要找一个能完美补上我短板的团队。至于为什么会选他们,其实我并不肯定,但我做决策从来不追求绝对正确,而是模糊的正确。”

    “模糊的正确?”安德森若有所悟地咂摸着谢尔盖拉的话。

    “那个年轻人名下有投资公司,贸易公司和旅游公司,虽然规模都不大,却足以扰乱那些盯着我的人的视线。如果我想摆脱美国人的打扰,还有比他们效果更好的吗?”

    “就算你想找掩护,你需要这么对他么?”安德森转头望向身后的密林,不解地追问道。

    “你听起来像在抱怨。”谢尔盖拉半转过身,刀子一样的眼神在黑暗中牢牢地钉在安德森的脸上。

    “不,我只是不理解你这么做的目的。在我看来,你只要把钱给他们就可以了,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谢尔盖拉近乎粗鲁地打断了安德森继续往下说,“不需要恐吓和威胁他们?”

    安德森似乎颇为畏惧对方的威严,没再吭声,也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谢尔盖拉冷笑着把目光再次投向山脚下的不夜城:“你不了解中国人,我跟他们打交道太久了,我知道他们很容易屈服于强大的力量,如果你不向他们明确展示这点,他们就会动你的脑筋,然后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拿走。我是说,都拿走!”

    安德森眯起眼睛,对对方的观点不予置评,不知是因为畏惧还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死,我只是告诉他一个年轻人应该知道的道理。”谢尔盖拉重重地拍了拍安德森的肩膀,脸上挂着得意又冷漠的笑容,“我像他这么大时早就懂了十多年的道理。”

    安德森心里叹了口气,换了话题问道:“那酒怎么处理?”

    “跟钱一起放过去。”谢尔盖拉的笑容瞬间被风吹走,面无表情地命令道,“胡萝卜和大棒都是必要的。”

    安德森忧郁地凝望着远方,夜空里不知何时翻滚过来一片浓厚的云层,云层中隐隐有微弱的亮光一闪而过,风变得更急了,两人身后的小树和矮植被风吹得东摇西晃,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似乎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德国夏季的雨总是这样,忽然就来了,转眼又走了。

    两人无言地又站了片刻,有人走到谢尔盖拉的身后低声耳语了几句,言毕把一个手机毕恭毕敬地递给谢尔盖拉,然后低头退下,遁入黑暗。

    谢尔盖拉掂量了两下手机,似乎颇为伤感:“美国人的时代跟那栋楼一起倒了,以后是俄国人的天下,我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把手机顺手揣进了兜。

    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安德森匆匆告辞后离开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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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3. 恫疑虚喝

    当董锵锵再次醒来时,耳畔是呼啸的山风,面前是黝黑的土地。黑土一直向下方延伸,直到跟远方的灯火连成一片。

    没等他分辨出远处的风景是不是圣保利红灯区,却骇然发现除了左臂还在地面上,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已全被埋入土中。

    董锵锵被自己的遭遇震撼了,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晕后的遭遇,更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埋起来的。

    风卷起粗糙的泥土颗粒不时打在他脸上,这让他深刻地意识到,一切都不是梦境。

    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在他面前砸出一个个小泥坑。

    脑子里全是问号,嗓子眼也火烧火燎的疼,他想嗽嗓子,就觉得雨水顺着头发留到额头上,又从额头滑下鼻子,奇痒无比。

    他本能地想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去挖自己身边的土,就在这时,一个男声从高处飘落:“好久不见,董先生。”

    董锵锵立刻分辨出说话的人正是谢尔盖拉,他忍不住抬头张望,最后看到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步走出,然后在他面前几米处巍然站定。

    虽然此时形势骇人,但董锵锵在被迷晕前已经推断出对方并不会干掉自己:两人无冤无仇,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在他这种无名小卒上浪费时间,如果对方真要干掉他,不用费尽周折把他埋土里,直接扔进口袋再投到海里比什么都省事,想来对方有话想说,是以他心中的怪异感远胜于恐惧,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他的内心竟然还有一点儿兴奋和期待。

    “谢尔盖拉先生,我不明白。”董锵锵试图活动自己的身体,但身子卡在土里,土被填得很瓷实,想活动并不容易,“这是为什么?”

    虽然脱离深坑的努力失败,但董锵锵注意到自己身后五六米外站着的三名保镖正是把他弄上车的三人组,其中一人的手边还立着一柄铁锹,想来他们就是用这个东西给董锵锵上的土。

    豆大的雨滴渐渐连成了细密的线,似乎要把天与地重新缝合在一起。地上的泥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小水坑。

    有保镖打着伞走到谢尔盖拉的身后,谢尔盖拉把伞要了过去,保镖识趣地淋着雨退回原位。

    谢尔盖拉邻家长者一般随和地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么?”

    “如果你指的是我昨天拿走你的酒和钱,那我可能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醒犯的错,我向你郑重道歉。另外今天下午我已经第一时间把你的东西如数奉还了。”董锵锵冷静地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知道自己不能主动提做空美股的事,“酒和钱我都放在金环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里了,我还留了纸条,厨房里应该有摄像头,可以证明我没撒谎。”

    谢尔盖拉久久地凝视着董锵锵的脸,他之前曾认为,这时的董锵锵应该是恐惧、绝望、惊慌失措和找不到北的,同时被他展现出的力量所震慑和臣服。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跟昨天拼酒时的样子差不多,甚至比昨天好像还更放松,说话也不结巴,呼吸也不急促,眉宇之间流露出的是不属于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冷静与果敢,总之和谢尔盖拉脑中设想的场景完全不同,这让他既意外又惊喜。

    “董先生,你是聪明人,不应该做出这么草率的事。”谢尔盖拉踱步到董锵锵面前,用上帝视角俯视董锵锵的脸,同时用上帝的口吻说道,“拒绝别人,尤其是拒绝一个俄罗斯人,是非常不礼貌和不明智的行为。”

    “谢尔盖拉先生,我……我确实不喜欢酒,也不知箱子里放了钱……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能先把我从土里拉出来吗?”董锵锵求饶道,“我的身体好像没知觉了,请帮我一下……”

    “这是第一次,你不了解我,所以我的方式在你看来可能有些激进,但我其实是个平易近人的人。”谢尔盖拉笑着蹲下身,皮笑肉不笑地掸了掸董锵锵肩膀上的土渣,“我从小就具备能跟他人平心静气谈论分歧的技能,我一直认为这是一项超越他人的天赋,所以我相信,我们可以达成合作的共识。”

    董锵锵知道他说的合作指的是什么,但他和端木早已达成一致:坚决不要对方的钱。但问题是,他们能做到么?

    他并不认为自己和端木能做到这点,但他不打算屈服,他希望通过展示自己的“平庸”来让对方改变投资他们的初衷。

    “谢尔盖拉先生,你是做跨国生意的,而我只是个穷学生,也许当导游或抓野猪我还可以,但其他事恐怕超过了我的能力。我希望说清楚这点,如果这跟你的预期相差很远,那我向你说声抱歉。”

    “嘘嘘……”谢尔盖拉把右手食指放到嘴唇中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同时站起身,从兜里摸出手机开始拨号。

    借着暗夜的微光,董锵锵认出那是自己的手机,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一个被拨通的是老白的号:“老董,我在米兰这儿,有事快说,刚有团员被偷了……”

    谢尔盖拉摇着头挂断,手指继续不停按键。

    第二个拨通的是雷兰亭的,电话里传出雷兰亭的骂骂咧咧:“老董,你来的正好,我正要问你上次修车找的那家店还记得么?车又被一帮丫挺的黑小子给砸了……”

    谢尔盖拉又拨通了第三个,这次传来的是杜蓝小心翼翼的低声:“我在图书馆呢,这里不让打电话,一分钟后我给你拨回去。”

    让董锵锵吃惊的是,谢尔盖拉竟用生硬蹩脚的中文问候道:“你好!”

    一听不是董锵锵的声,杜蓝明显懵了:“是你么董锵锵?”

    谢尔盖拉把手机扔回给保镖,用食指在空气中转了个圈儿,保镖会意地点点头。

    “我们俄国有句老话,臭味相投的人会互相吸引。”谢尔盖拉再次蹲下身子,把一个东西塞入董锵锵手中,“我希望这次你能收好它,也希望你和你的伙伴不要再有伤害咱们彼此合作关系的举动,这也是为了你和你旁边的人好。”

    即使谢尔盖拉的英语很差,他的神态和语气都清晰无误地传达出一种不容被拒绝的威胁。

    董锵锵看清自己手里攥着的是一张名片。

    保镖从后面疾步走上,把董锵锵的手机交给谢尔盖拉。

    谢尔盖拉用三根手指捏着手机,翻来覆去端详了几秒便随手丢在董锵锵手臂够不到的地方。

    “以后安德森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谢尔盖拉站起身,把雨伞交给身旁保镖的同时接过保镖递过来的铁锹,“如果再有一次……”

    一句还未说完,只见他手一挥,铁锹头带着凌厉的风声没入土中,泥地里一根细树枝已被铁锹锋利的边缘截成两端。

    董锵锵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浮起,他这时才真正理解为什么做这件事前,端木会告诫自己要小心风险,他一直以为只有尽职调查过程中会有风险,却从未想过还会因为某种成功成为别人眼中的肥羊。

    无边无际的风雨衬得山下的灯火愈发的明亮。

    董锵锵真切地意识到,他命运中最大的危机正在前方某个拐角摩拳擦掌地候着他,他即将与它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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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4. 龙投大海

    由于暴雨,一趟原本两小时前就应该抵达汉堡的高铁姗姗来迟,而它之后的高铁因为雨水对铁路的威胁取消,董锵锵幸运地搭上当天返回汉诺威的最后一次机会。

    整节车厢空荡荡的只有董锵锵一人,检票员自从董锵锵上车时露了一面便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他呆坐在车窗边,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失神。车窗的隔音效果极佳,既听不到雷声也不闻雨声,只能看到车窗上一道道蜿蜒的水痕,耳边除了车厢因为颠簸发出的声响外就再无其他动静。

    他全身湿漉漉的,正不住地往下滴水。身上的T恤早已破烂,散发着一股臭味。腿边斜放着一把簇崭新的短柄亚光黑铁锹,旅游鞋上沾满了各种污渍。

    面前的小隔板上摆着两部手机,一部崭新的诺基亚,另一部则布满了水珠。

    规律的声音和异常安静的封闭环境让他不自觉地陷入沉思,脑子里过电影般闪回着谢尔盖拉不狰狞却让人不寒而栗的表情,以及他看似轻描淡写的威胁。

    谢尔盖拉和保镖们很快就消失在树林后。

    当雾霭般的狂风吹的更猛烈时,雨势也陡然提了一级,从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董锵锵甚至看到不远处有被强风吹倒的小树在风雨中无助地翻滚。

    尽管是夏天,但气温却并不高,董锵锵估计只有十五六度,这时的雨水并不温暖舒适,而是尖锐刺骨。

    他的上半身很快就湿透,他想喊人求救,但手机在他的活动范围半径外,铁锹斜插在他的右侧后方,但身子卡在泥和土的混合物里根本转不动,想拿到铁锹完全是痴人说梦,而其他趁手的工具如树枝或大点的石头也遍寻不着。

    董锵锵顾不得纠结,第一时间开始用左手奋力去挖被埋住的右臂。

    不得不说,这场雨来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如果只是干土,那董锵锵挖的还能快些,但泥巴让一切变得更糟,本来被拍的结实的土因为雨的关系变得松软稀烂,触手非常柔软,一手下去只能带出很少的泥,更多的泥巴则从他的指缝间走。

    尽管他有过多次成功脱逃的经历,能够急而不慌,忙而不乱,但此时此刻,他既担心谢尔盖拉会突然改变主意,杀他个回马枪,又担心倾盆大雨落在山坡高处引发泥石流。因为就在上个月,他在电视上看到汉堡刚经历过一场特大暴雨,暴雨导致易北河直接决堤,几乎是一夜之间,街道变成了运河,道路两旁停泊的汽车在土褐色的洪水中只能勉强露出一小块车盖,人们划着皮筏子欢快地在街道上游弋,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委实难以相信这会是德国的第二大城市。

    天空是一片阴沉的紫色,威胁性的黑色乌云正肉眼可见地在远处的空中积聚,雷声几乎不断地在厚重的云层后翻滚。

    周围的树木植物也都在滴水,每一个水坑都积满了水,他能感觉到有水已经渗到了旅游鞋里!

    董锵锵之前根据过去的经验判断,这种急雨通常都会来的快去的更快,但大雨有节奏地敲打着他,仿佛在告诉他,它是那种稳定、持久、压倒性的、无休止的雨,这让他产生某种阴郁不祥的预感:这场雨说不定会持续一整夜。

    他只能边挖边祈祷,最好自己能在泥石流到来前离开。

    在暴雨模式的背景音伴奏下,董锵锵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的手指很疼,他猜测是被石头之类东西划破了,但他顾不得查看,一边加快挖的频率,一边使劲晃动右臂,同时往外抽拽。

    随着右臂旁的包围物越来越少,一个小水坑很快便出现在右臂四周。当董锵锵的右手能感到一片冰凉时,他使劲晃了几晃,再咬牙一抽,整只右臂带着泥巴从地里一跃而出。

    尽管还未完全脱困,但董锵锵却突然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劫后余生既视感,就像他从穆勒别墅的安全井重返地面,像他刚从野猪的嘴下救出自己和端木,像他在意大利用雨伞救下中刀的丁海峰,像他独自一人面对三只猎豹般的猞猁。

    右臂留在泥地上的坑很快被雨水灌满,为免夜长梦多,董锵锵不敢耽搁,迅速从胸前朝下挖去。

    一绺绺的长发遮蔽了他的视线,他用脏手随意地抹开粘在脸上的头发,脸立刻就花了,他顾不得擦脸,继续深挖。

    他的头顶不时闪过瞬间的高亮光,轰鸣的雷声在阴霾的空中奏着黑暗音乐,好像在唏嘘他的遭遇。

    当雷声雨声交织成一张网时,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但他依然够不着手机,只能继续闷头狂挖。

    铃声响了十几秒,断了,然后又响了十几秒,又断,再响……周而复始。

    狂风呼啸,暴雨如刀,董锵锵的视线甚至都看不清脸前几十厘米有什么,更别提看清浑浊的水坑里有什么东西,但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双臂翻飞,毕竟时间就是生命。

    但赤手空拳挖被雨水浸泡过的土并不轻松,有时下手快了些,就能感到手心手背都火辣辣的,指甲也钻心的疼,而从泥里带出来的也多是各种树杈和碎石,所以刚挖到小腹,他的双手就都见了红。

    每次挖的更深总会第一时间被雨水填满,雨水增加了向下挖的阻力,而长时间的淋雨和浸泡让他冻得上下牙直打冷战,晚上吃的那点儿东西早就消耗殆尽。

    挖了十多分钟,勉强挖到大腿的位置,手已经疼的不能碰任何东西,碰到水更是一阵杀疼,他随手抄起一块有锋利边缘的石块儿,咬牙把T恤的下摆划开,然后奋力扯下,缠绕在两只手上,然后强撑着把手虚搭在旁边湿滑的泥上,一边缓慢又吃力地弯下腰,继续向下挖,一边感慨刚才如果跟谢尔盖拉要瓶伏特加就好了。

    风终于弱了下去,头顶的云层似乎也没刚才那么吓人了。瓢泼大雨又转回绵绵细雨。手机铃声也在不知不觉中偃旗息鼓,不知是拨电话的人放弃了,还是手机被水淋坏了。

    又过了三十多分钟,董锵锵终于挖到了自己的膝盖处。

    他手上的T恤下摆早已破成一绺绺的碎布头,人累的几近虚脱,只能虚弱地歪靠在泥坑的边沿,像条上了年纪的老狗不住地喘着粗气。

    腿周围的土远没上面的土拍的那么结实,董锵锵一面抹掉脸上的雨水和泥,一面用力晃动自己的小腿和脚,试图一次就把小腿从泥坑里抽出,却在努力后悲哀地发现,绵软的泥土反而具备更大的粘合力,想抽出腿并不是件容易事。

    他心里憋了整晚的无名火此时终于压抑不住,腾地烧了起来。他用尽全力喊了句京骂,同时用力抽腿,小腿竟抽出一半,他不禁大喜,又借着大喝重复了一次,这次小腿和脚带着泥巴全都从泥里抽了出来,只旅游鞋留在了泥里。

    他如法炮制,把另一只脚也拉了出来,然后弯腰把两只鞋从泥里掏了出来。

    就这么会儿工夫,雨再次大了起来。

    但万幸的是,谢尔盖拉和他的保镖都没再出现,泥石流也没出现,奇怪的动物也没出现。

    董锵锵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啊!”他在雨中高声呐喊,声音浩浩荡荡地传向四面八方。

    我又一次死里逃生了!他张开双臂迎接从天而降的雨水,任由那些雨水冲刷掉他脸上的污渍,享受着重新获得的自由。

    当董锵锵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打开灯时,惊讶地发现那箱被他还回去的酒赫然又出现在他的书桌上,等走过去才发现,信封也在箱子里。

    信封里的钱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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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5. 关灯吃面

    董锵锵本想第二天就跟端木沟通见谢尔盖拉的结果,但第二天醒来后他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绵软,既没力气也没胃口。他知道自己是淋雨后着了凉,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赖了一天,睡过去又饿醒,勉强灌了几大口水后又再度昏睡过去,等人彻底清醒过来,已是第三天的凌晨三点。

    一整天没吃东西,董锵锵着实饿的难受。

    他飘进厨房给自己下了碗方便面还卧了俩鸡蛋,又捎上几片培根和生菜。

    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面摆在桌上,一时难以下咽。德国商场里从不卖空调,所以他只有普通电扇。德国的3C电子产品大多是Madeina的,但病愈的他这时并不想开电扇,而是选择开窗物理降温。

    清爽的夜风倏地窜进了屋,凉飕飕的裹着一股雨后的清新气味,甚至有几分初秋的味道。

    他探头向窗外张望,天还是黑的,窗外的马路很安静,借着几盏微弱的琥珀色路灯,他注意到路面有积水,想来是白天下过雨。

    触景生情,抽烟的念头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但他平时抽烟极少,家里也没存货,离家最近的小卖铺估计此时还没开门。他手忙脚乱一通翻找,才从衣柜里寻出不知何时开了封,烟丝已经受了潮的半包烟,点了几次才点着。

    四下寂静无声,他的思绪也跟着盈盈袅袅的淡蓝色青烟漫无边际的发散。

    毫无疑问,他肯定得跟端木碰这事儿,但在碰之前,他首先得自己先想明白。

    从对方霸蛮的态度看,他跟端木应该是跑不了要接这笔钱的,但这钱并不是白送他俩的,烫手不说,还要命。安德森的对赌协议他们侥幸完成,天知道谢尔盖拉这次会开出什么条件。

    他忍不住想起《黑金》里梁家辉一脸阴沉质问李立群的话:你开出的条件能比天高吗?谢尔盖拉给钱的条件是不是比天高他不知道,但他清楚一件事:人不可能每次都走狗屎运。要了对方的钱就等于上了贼船,但他们恐怕从拿到安德森那50万欧开始就已经上了贼船。

    但如果不接,结果就难说了,或者,结果早就展示给董锵锵了。

    如果自己报警呢?伦敦警方一直在盯着谢尔盖拉,如果在德国报警,两国刑警能不能跨国合作?但自己报警的理由是什么?因为对方坚持要投资自己的公司?这似乎并不违法,而且自己既没人证也没物证,对方可以非常从容的矢口否认。如果自己报案用这个理由,德国警方能不能受理,受理后能不能立案都难说。就算警方立案,他们又能做什么?德国警察的效率恐怕也不会比伦敦警方好多少。但如果警方不能直接控制谢尔盖拉,那报警就无异于打草惊蛇。这次运气好只是被半埋,下次会怎样董锵锵简直不敢往下想。

    所谓报警到最后十有八九就是走个形式,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惹麻烦,董锵锵惆怅地吐了口烟气。

    那找大使馆求助呢?找孙涛。可自己能怎么说呢?大使馆又不是执法机构,恐怕兜兜转转一圈儿后还要落在德国警方,一如当初找陆苇一样。

    如果注销公司,让谢尔盖拉的钱进不去公司账户呢?结果显而易见,还是找麻烦。

    思前想后,他和端木都没选择,唯一的出路就是一走了之,彻底回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谢尔盖拉再牛逼,他还能去国内堵他俩吗?

    这个方法似乎对他和端木是可行的,但两人留在德国的同学和朋友呢?老白,佟乐乐,雷兰亭,王蜀楠,还有端木那边的同学朋友……如果两人拍拍屁股走了,谢尔盖拉会不会找他们麻烦呢?他也许不会报复所有人,但不管他找谁的麻烦,对那个人来说都是一个灾难,而他的朋友们又不可能全都离开德国。

    如果他回国,他跟杜蓝如何继续?她在这边还有学业,她肯定不能走。自己又凭什么要求人家走?

    想到不知该怎么跟杜蓝解释整件事,董锵锵头疼欲裂,郁闷地把烟头按灭在旁边的空易拉罐里。

    如果他回国,学历没提升也就罢了,钱也没赚到,又该怎么跟自己和父母交代?

    他只是起了个念头,就觉得挫败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将渺小的他淹没在无尽的烦恼中。

    他只能低头在黑暗里吃已经坨了的面。

    荷包蛋的外皮已经温凉,咬开能感受到溏心的余温依旧微烫。一大碗面和汤好似一股暖流进了肚,胃里有了食儿董锵锵就觉得心不那么慌了,头顶也发了一圈儿汗,汗的蒸发带走了热量,整个人凉快了许多。

    他的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个模糊又奇怪的想法:一定要离开吗?

    吃饱喝足的董锵锵困意全无,考虑到美国那边已快下午四点,他决定先给端木打电话,但拨了半小时,端木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最后一次端木终于有了回应,却是给他发了条短信:晚上联系。

    董锵锵也不知端木指的是美国的晚上还是德国的晚上,但他说要晚上聊也只能晚上聊。

    夏天天亮的早,董锵锵收拾完屋子又看了会儿股票太阳就升起来了。

    他刚收拾好屋子,就听有人敲门:“锵哥,起了么?”

    是陆杉。

    门打开,陆杉一脸阳光地出现在他面前:“早饭做好了,一起吃?”

    董锵锵有心了解陆杉这两天的进展,便跟着他去了厨房。

    “锵哥,我想学车……之前你说能借钱给我,我想知道现在还有这个可能吗?”陆杉问的很直接,但好像很怕被董锵锵拒绝似的,问的时候不敢抬头直视董锵锵的眼睛,而是低头把一块三明治囫囵吞枣地猛塞进嘴,然后用食指把沾到嘴边的番茄酱都胡噜进嘴里。

    董锵锵被他问的一愣,他还以为陆杉会先说陆苇的事。

    他没拾陆杉的话茬儿,主动问道:“教堂那边儿你开始问了么?”

    “嗯,这两天跑了几家(教堂),但都说没见过我姐。”陆杉的眼神有些闪躲。

    “警察那边儿呢?”

    陆杉苦笑着先点头又摇头,董锵锵就明白肯定是警方也没收获。

    “你这才问了两家,这周再多跑几家,别着急,继续找。”董锵锵鼓励道,“你可以打(印)一些寻人启事,问问教堂是否允许你把寻人启事贴到教堂的布告栏里,也许教堂会同意,但就算被拒至少你也得先去问问。”

    “好。”陆杉答应的同时把碗里的牛奶一饮而尽,留下条牛奶胡,注意到董锵锵没吃,便把餐盘往他面前推了推,客气道:“哎,锵哥你尝尝我做的这个好吃不好吃。”

    董锵锵隐约能感觉到,陆杉似乎并不如前天那般着急,这让他有些意外。

    “劳动中介跑了么?”董锵锵几小时前那一大碗面还没消化殆尽,所以没什么胃口。

    “那天跟你分开后我就听你的建议跑了几家劳动中介找工……”陆杉欲言又止。

    “然后?”

    “不理想。”陆杉一脸沮丧,“几家说法大同小异,都说最近没工,只有一家让我登记,其余的连登都不让我登……”

    陆杉的说法并没让董锵锵感到突兀,他安慰道:“我刚来时找工也不顺,你还是得继续……”

    “所以我才求你帮忙,锵哥!”没等董锵锵说完,陆杉就迫不及待地截话道,“我本来想的是(预科)开学前一边打工一边找我姐,但现在我担心,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头我都没落着。我已经想好了,我胆子大,也不怕吃苦,肯定……肯定不会拖你后腿,只要……只要你能介绍工给我……”说完他还故意展示瘦骨嶙峋的手臂给董锵锵看,似乎想要增加他对他的信心。

    董锵锵原本的计划就是带陆杉抓野生猪挣钱,然后学车,再带他入行做导游,但考完那天的陆杉火急火燎一门心思就要找陆苇,别的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这才过去两天,陆杉就判若两人,这让他不禁心生疑问:“借钱让你学车没问题,给你介绍工也没问题,但为什么你又不着急找你姐了?是觉得难么?那天你不是说要……”董锵锵故意话留一半。

    陆杉的脸上一阵变色,过了好半天才嗫嚅道:“我……还是得先养活自己,再找我姐。我父母说,我姐她……不用我操心。”

    董锵锵这下都明白了。

    “我现在手头有些棘手的事需要先处理,等处理完就可以带你打工。”董锵锵扫了眼突然响起来的手机,是杜蓝打过来的,他站起身,“你上午先去打寻人启事,然后去教堂试着张贴,下午去驾校报名,报名费和驾校地址我一会儿给你,先考交规再准备路考。但亲兄弟明算账,你要写一张借据,明白吗?”

    听到董锵锵应允帮忙,陆杉的脸上再次绽放笑容:“明白明白,我马上就写。谢谢你锵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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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来德国第一个月,我简直太难了……董锵锵留德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董锵锵留德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