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6. 不招自来
“什么感觉?是不是像中了乐透大奖?特激动。”
“没买过更没中过,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而且,你该不会真以为(股票下跌)是我写的那个原因吧?”董锵锵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而且我一个新丁,就蹲了几天大门,守了两天夜,出手就中标了,这准确率也太高了吧?”
“那哥们儿你是真想多了。我其实想说的是,狗屎运也好,瞎猫碰上死耗子也罢,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拨儿咸带鱼终于让咱们赶上了。”端木说完叹气道,“至少比美国施乐和世界通讯赚的多些。”
6月末,市场内一直风传有财务舞弊嫌疑的两家上市公司世界通信和美国施乐前后脚地正式承认了财务造假,尤其是后者,据说五年内虚报利润近60亿美元,官宣后市场一片哗然。虽然端木也买了这两支股票的看跌期权,但由于购入时间太晚,利润所剩无多。
“我这儿页面还是打不开。”见页面依然一片空白,董锵锵沮丧地又点了几下浏览器的“刷新”按钮,“新闻怎么写的?”
“《世界报》的记者说收到线人举报,威望迪集团涉嫌虚报收入,但具体细节没披露太多,不知是不是警方要求不让披露细节,所以大家都不清楚有问题的到底是它的垃圾处理业务还是其他业务还是所有业务都有问题,也许你分析的原因确实是其中一项。”
“线人举报?”董锵锵心里不自觉地“咯噔”一下。
“你是不是也觉得挺蹊跷或者说太巧了?实话说我一次读这条新闻时也怀疑,它说的线人该不会就是咱们之前见过的那些离职员工里的某个或全部吧?咱们当时给过他们线人费,保不齐哪个哥们儿头脑一热又去了报社,把信息原封不动又卖了一次或者爆了更多料也未可知,这种可能也是有的。报纸直接把这次造假嫌疑跟美国安然事件挂了钩,虽然没直说威望迪就是‘欧洲版安然’,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已经明显的不能更明显了,法国人就算再傻也能读出来其中影射的含义。而且这个发文时间也特巧。报社前脚发完,后脚威望迪就被穆迪,就是那个国际评级公司降了信用等级,说它卖子公司是因为债台高筑,需要断臂求生,信用等级堪忧,提醒投资者注意它的公司信用比之前降了一级,它发过的债券也离垃圾债近在咫尺。降级和涉嫌造假是导致威望迪股票今天在市场上遭到抛售的主因,但你知道我这人从不相信金融领域会有什么巧合,我认为都是安排好的……”
端木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浏览器的页面终于刷了出来。董锵锵一眼便看到一根陡峭如悬崖的K线以近乎80度的角度竖在屏幕上,让人感觉触目惊心。
“你这是阴谋论了。”董锵锵一边点开更多新闻一边问道,“那威望迪怎么回它的?它应该会否认这个报道吧?”
“必须否认啊,而且还是第一时间否认。但你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股票其实是一种预期,当《世界报》在所有持怀疑论的投资者心中埋下‘威望迪造假’和‘欧洲安然’这些种子时,恐慌情绪会像水一样疯狂地浇灌它们,然后种子就会自然而然地破土而出和茁壮成长了,当然,这还只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波。”
“第一波?怎么讲?”
“威望迪是法股蓝筹股,它这么一跌,巴黎CAC40指数也被拉下去了,很多跟它家有业务往来的银行股也都跟着同时下挫,所以我说……我靠……”
“怎么了?”董锵锵被端木突然冒出的粗口吓了一跳。
“新闻里说……威望迪集团的总裁刚刚宣布辞职了。”
“这么快?”
“确实不像法国人的效率,但威望迪的股价从年初的60欧跌到现在的18.5,跌了差不多70%,我怀疑公司早有换人的念头,只不过在等合适的时机把替罪羊扔出来平息投资者的怒气,继任者应该也是早就定好的。哎,买的晚还买的少,我还是魄力不够啊。”端木无限惆怅地长叹一声,“如果年初就买它咱们现在就发财了,我还是后知后觉,应该早点关注安达信的客户线就好了,可惜,可惜……”端木连说了两个“可惜”表达心中的惋惜之情。
“你这是后视镜思维,事后诸葛亮,毫无意义,之前谁能猜到会是这个结果?现在的重点不是悔不当初,是接下来怎么办。如果这周它还有暴跌,跌到多少你打算出呢?”董锵锵关切地问道,“后面如果其他期权也碰到类似情形,你还会碰到同样问题,毕竟止盈和止损都很重要。”
“这个你提醒的好,”端木表示赞同,“那说说你有什么建议?”
“威望迪后面无非就两种可能,要么公司造假证据确凿,退市申请破产,要么触底反弹。”董锵锵想了想,“咱们看跌期权的成本对应的股价差不多是30欧,现在差不多18,市场里的恐慌情绪估计一时半会消化不完,所以我觉得(股价)到15附近应该没什么问题,那时咱们手里的期权差不多能有十几万甚至小几十万欧的利。如果运气好碰到它正好发二季报,说不定(股价)跌到10欧以下都有可能。当然咱们不能指望正好在它股价最低、看跌期权价格最高时卖出,那不现实,所以(股价)10-15欧之间我认为都可以考虑出货。当然如果你担心卖了(期权)后期权还会继续涨,咱们也可以分批卖,以观后市。如果期权卖完了短期又没有更好的做空标的,威望迪又没退市,那咱们可以考虑少投一些买威望迪的股票,拿到年底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董锵锵分析得头头是道,端木听得很认真,等董锵锵说完又过了半分钟才幽幽道:“你容我好好想想。”
端木没有很痛快的答应并没出董锵锵的意料,他知道端木肯定会纠结,这种决定换了谁都不好做。
下午四点,老白三人风尘仆仆,面有疲色地拉着行李箱走出汉诺威火车站。
一路上,老白和乐乐有说有笑,只雷兰亭看起来郁郁寡欢,一副无精打采样。
晚上六点,大牛骨头餐馆。
由于第二天还有考试,王蜀楠婉拒了聚餐的邀请,冬一晴得外出打工,最后只有贺鸯锦如约而至。
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日本之行的见闻趣事,董锵锵不知不觉就走了神,脑子里飘来飘去的都是威望迪。
见董锵锵沉默,老白善解人意地劝道:“你明天还有考试,先回吧,我们再待一会儿。”
董锵锵把车钥匙放到桌上推给他:“那你一会儿开车送他们,我先走了。晚上你回来再给我钥匙。”
老白把董锵锵送到餐馆外:“老董,世界杯的团油水很足。06年咱们主场作战,肯定能大赚。当然,得提前规划好路线。”
老白一晚上都没提徐铜鹰的事,董锵锵猜他送自己出来可能会谈这个,果不其然,老白直奔主题。
“我跟徐聊了,希望能尽快合作一次。她答应7月中会给我一个团。那时你也毕业了,走一趟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
“如果合作,国内要成立一个新公司,她跟你说了么?”
董锵锵点点头。
“你怎么想?”
“我没意见,听甲方要求呗。”
“我是问你对新公司的股东结构有什么想法。”老白也不拐弯抹角。
“没想过。”董锵锵实话实说,“最近忙考试的事多。”
“我有个想法,你和乐乐各33.3%,我33.4%,正好一百。”
这话一出,董锵锵马上意识到,新公司的股东结构跟老白德国公司的确不同,德国公司里老白是绝对的大股东。而新公司佟乐乐能有三分之一的股份,董锵锵着实没料到,看来老白很重视她。
察觉董锵锵可能有想法,老白微微一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考虑考虑尽快回我,早注册早踏实,徐铜鹰很看重效率的。”
有轨电车载着董锵锵不疾不徐地前行,他把脑袋歪靠在车窗上,想到老白的建议,又想起雷兰亭值得玩味的表情,脑中隐约冒出一个念头,但没等他把这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勾勒清晰,坐在他对面的银发老奶奶指着他的衣兜提醒道:“年轻人,你手机在响。”
手机屏上是个他从没见过的德国手机号,董锵锵想了两秒还是接了,他用德语问道:“您好?”
“我啊。”对面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声。
“你是……李雷?”董锵锵有些没反应过来。
“嘿嘿,行啊,还没忘了我的声音。既然没忘,那就过来接一下吧……”
“接什么?”董锵锵听的一头雾水。
“接我啊。”
董锵锵更糊涂了:“接你?你在哪儿啊?”
“还能在哪儿啊?当然是火车站啊,我到你们汉诺威火车站了……我在……你等我看一下哈……C7,对,是C7站台,你赶紧过来。”
“你到汉诺威了?”董锵锵“腾”地从座位上蹿起来,飘逸的头发猛地一甩,好像一头健壮的雄狮。
对面的老太太被他出其不意的举动吓了一跳,疑心他不正常,赶忙拎起包,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朝车厢里德国人多的地方走去,边走还边回头望向董锵锵。
恰逢有轨电车从地下驶上地面,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窗外的景色瞬间从隧道里灰色单调的水泥墙变成了一副绝美的夕阳油画呈现在他的面前。
灿烂的落日已变成一团光彩夺目的金光,仿佛随时都能点燃大地。夕阳的余晖把道路两旁的建筑、树木、植被和车辆全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晚鸟在空中低翔,发出规律又尖利的呼唤声,却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路上既没行人也没有行驶的汽车,四周一片宁静祥和。而他的耳畔除了车轮和车轨发出的“隆隆”声,便再没其他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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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 难以拒绝
董锵锵依稀记得,上次跟李雷通电话好像还是3个月前的事,当时他还在国内,怎么眨眼就蹦跶回德国了呢?虽然之前他确实说过“想回德国”之类的话,但董锵锵以为那只不过是他一时不甘心和异想天开的玩笑话,没想到对方不仅说到做到,还窜到了汉诺威来找他。
“嘿,人呢?”李雷瓮声瓮气地在电话那头嚷道,“在不在啊?”
“在……”董锵锵答得多少有些心虚。
“同学一场,能不能拨冗来接一下?”李雷故意把“同学一场”四个字咬得很重,他笃定董锵锵听到这四个字不敢拒绝自己,除非以后他不打算参加同学聚会,否则多少得注意名声,“要是实在太忙就算了,不用勉强。”李雷拿话将道。
董锵锵知道接站意味着什么,平心而论,董锵锵对这个大学时的副班长没一点儿好感,对方又是突然提出要求,他发自内心的反感跟对方见面以及跟对方扯上任何关系。他也不知自己这样算不算是自私。
“我明天毕业考试,还有书要看,抱歉。祝你旅途愉快。”
李雷显然对董锵锵的拒绝没任何思想准备,愣了几秒才不相信似的问道:“你明天毕业考试?”
“一天一门儿考一周,今天考了第一门儿德语,还有四门儿。”
有轨电车浩浩荡荡地驶进站台,董锵锵起身准备下车。
见对方不吭声也不挂电话,董锵锵主动结束对话:“晚安。”
“等一下,”李雷吞吞吐吐地问道,“你……能不能把你家地址告诉我,我……我可以过去找你。”
“……”
“实不相瞒,我这次身上带的钱不多,青年旅社可能都住不起,能不能麻烦你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让我借住几晚?办完事儿我就走。”李雷忽然变得卑微和客气起来。
青年旅社是德国经济型临时住所,非常适合短途旅游的学生和游客,董锵锵也是带团后才知道。如果早知青旅的存在,他到德国的头几晚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车门左右分开,董锵锵顺着站台台阶拾级而下。“你来汉诺威办什么事儿?办完回哪儿?”
“哦,我来……问汉诺威大学和预科的事。现在不是……哪里都要APS了吗?问完我就回马格德堡。”
董锵锵很不解,刚要问“那你直接打电话问不就好了,干嘛还专程跑过来?既然知道要跑过来,干嘛不先联系好住宿”,但转念又一想,这是李雷的私事,就把话头又咽了回去。
见董锵锵不接话茬儿,李雷以为他再次拒绝了自己,语气变得有些急躁:“哥们儿你是因为我追过陈雨所以不搭理我吗?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这么在意吗?”
这话让董锵锵脸上有些烫,他当然不是因为陈雨的事而拒绝对方,但这种事他又能如何证明呢?他已经说了自己要备考,对方却低三下四地恳求借住几晚,如果他一味拒绝,对方当然会认为复习事假,记恨事真,而董锵锵的形象也会变成一个没有人情味、不念同学情的恶人。
算了!董锵锵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最终还是拉不下这个脸。
对他人的善意有时会成为一个人烦恼的根源,尤其是这份善意不是他发自内心的决定。
“你坐7号线到河马大街站下车,到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三十分钟后,董锵锵站在马路一侧的人行横道旁朝车站方向张望。
站台的灯早已全坏,黢黑一片看不清细节,他只能大概辨别出一个背着包的黑影正在站台里东张西望。
“李雷。”董锵锵朝那个黑影嚷道,“这儿!过马路。”
听到董锵锵的喊声,黑影朝他挥了挥手,然后灵活地跳下站台,几步就站到了马路另一侧的人行道旁,
随着他从暗处走到明处,借着路灯的光亮,他整个人的轮廓也渐渐明朗清晰起来。
他的脑袋圆圆的,娃娃脸上泛着一层隐约可见的油光,眼睛小而闪烁,望向董锵锵的眼神既狡猾又警惕,仿佛在打量某种猎物。不知是不是几天没洗过澡的缘故,头发一绺绺地粘在额前,就像画在额头上的一样,穿了一件非常显眼的格子西服,更衬得他的身材矮胖,看起来跟大学时并没太大区别。
人行道指示灯依旧还是红灯,就见李雷手搭凉棚张望了一下来车的方向,然后在董锵锵惊异的目光中一溜儿小跑地横穿过整条马路。
就在他跑过马路后不到两秒,一辆跑车风驰电掣地从他身后疾驰而过。车过去的时候,两人都听到了一句怒骂:“傻*不要命了!”
李雷就算听不懂德语也知道对方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当即朝车的尾灯竖起中指,同时用纯正的京腔回骂了一句,然后才悻悻地转过头,把身上的背包扔到了地上。
“刚才那是红灯!如果车撞了你是白撞啊!”董锵锵一脸懵逼地质问道,“你不要命了?”
“我看车还远,谁知它那么快就到了,真是晦气。”听到董锵锵的责备,李雷一边为自己开脱一边露出不自然的僵笑,同时歪着脑袋上下打量董锵锵,“你头发都这么长了?刚才在马路对面我差点儿没认出你来,比大学时帅多了哈。”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奉承,抬手指了指家的方向:“走吧。”
“你家……就在这儿?”见董锵锵没有帮自己拎行李的想法,李雷只好再次把行李背到肩上,他边走边狐疑地朝四周张望,目光似乎被街道暗处那些忽隐忽现的红粉霓虹光亮所吸引,“远吗?”
“三分钟就到了。”
李雷本想找些话题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但搜肠刮肚后才发现两人大学时走的并不近,所以根本没共同话题。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董锵锵的前女友陈雨,但看董锵锵的情形似乎并不想聊这个话题,最终他还是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两人一路无话地来到董锵锵家的楼前,沉默地上了楼,进了屋。董锵锵既没跟他客套,也不关心他吃没吃饭,只是给他倒了杯热水,又把电脑打开,然后便拿着数学笔记径直进了厨房,多一句寒暄都没有。
李雷的脸色很难看,写满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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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8. 蒋干
他本以为董锵锵至少会问自己他跟陈雨分手时女方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哪知从两人在车站见面到走出房间董锵锵只字未提那个名字,似乎根本就没想起来有这回事儿。不仅如此,他还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也不知道关心曾经的副班长吃没吃饭,就把自己一个人晾在这儿。成,跟我装大尾巴狼是吧?想等我主动开口是吧?嘿嘿,门儿都没有,我还就不信你不好奇了。
打定主意的李雷坐到电脑前,也不请示董锵锵,主动给自己燃了一根烟,然后边哆嗦腿边浏览起国内的娱乐网站来。
时钟的短针很快指到了10,李雷没吃晚饭,饿的前心贴后背很是难受,刚要起身给自己找点儿吃的,就听门外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人声,他赶忙正襟危坐,刚把网页从泳装图集切换到时政新闻上,就听身后房门“嘎吱”一响,似乎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李雷面朝电脑屏幕,也不回头,心中一阵得意,暗想:这小子果然还是绷不住过来问了,现在该轮到我端着让你求我了。别的不说,我先让他给我点个外卖。
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身后的人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是谁?”
这声明显不是董锵锵,李雷的烟差点儿脱了手,急忙转头,只见一名留着寸头的男子和一名身材高挑的妙龄女子正堵在门口注视着他。
“你是谁?”男子又问了一次,“怎么在这里?”
“哦,我是……董锵锵的大学班长。”李雷飞快地偷瞄了眼妙龄女子,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不自觉地结巴起来,“是他……他让我在这里等他的。你们是谁?”
“大学班长?”男子打量了他一眼,继续问道,“他人呢?”
“出去了。”李雷用手指了指门外,一脸无辜,“但没跟我说去哪儿。”
“出去了?”男子皱了皱眉,退了一步,站在走廊里喊道,“董锵锵?”
“这儿呢。”董锵锵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里飘了出来。
男子扭头便走,女子紧随其后跟了出去,李雷本想继续看新闻,但念及女子的姿色,也追了出去。
厨房里,董锵锵正跟男子说话,看到李雷进屋,两人同时闭上了嘴。
“哦,董锵锵,这两位是?”李雷左手夹烟,同时示好地朝女子伸出右手,“我叫李雷,是董锵锵的大学班长,很高兴认识你们哈,我在马格德堡大学。”
不到两分钟,他已经跟对方申明了两次,他希望给对方留下一个足够深刻的印象。
女子还没开口,就见董锵锵皱着眉命令道:“掐了!房东不让在厨房抽烟。”
“哦,好好……”李雷忙不迭地应着,低头想找地方灭烟,但厨房里井井有条唯独没有烟灰缸,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才想起来打开水龙头浇灭烟头,等他再抬起头,厨房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董……”李雷刚喊出一个字,就听楼下传来董锵锵说话的声音,他赶忙贴到窗边朝楼下张望,只见董锵锵和刚才的男子和女子正站在一辆白色皮卡旁说着什么,男子没说两句便开车带着女子走了。
看见厨房一角敦实的西门子双开门冰箱,李雷一个滑步凑了过去,一把拉开冰箱门。
冷藏室里的食物还真不少,而且从上往下连着三层的隔板上都贴着“董锵锵”的名字,想来这些都是董锵锵的食物。
他一眼看到一个贴着保鲜膜的大海碗里盛满了拳头大的肉丸子,肚里的蛔虫被勾了起来,忍不住心头窃喜,直接把海碗从隔板上端了出来。
厚重冰箱门关上的一瞬,李雷一眼看到一个人正站在餐桌旁盯着他,吓得他直接把碗扔了出去,幸亏那人眼疾手快,海碗才没掉到地上,但肉丸子挤破了保鲜膜,骨碌碌地砸到了桌上和地上又弹起老高,像极了大号的乒乓球。
他这才看清那个人正是董锵锵。
董锵锵单手托着海碗,缓缓放到桌上,又把桌上和掉到地上的丸子一个个捡起来扔到水池里。
“你这儿……有什么吃的么?方便面也行。”李雷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火车上不提供晚饭。”
其实火车上是有简易餐车的,只是李雷心疼钱,所以愣是忍了一路,他以为董锵锵会请他下馆子,结果迎接他的只有一杯水。
君子之交淡如水?董锵锵,算你狠。
董锵锵从一个抽屉里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包康师傅的红烧牛肉面扔到桌上:“你自己弄吧,WMF的锅都可以用,我还得再看一会儿书。”
“那个……”李雷一脸难为情,“你能帮我下么?”
董锵锵感到难以置信:“你不会?”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加一份儿培根一个鸡蛋够么?”董锵锵一边手脚麻利地架锅烧水一边打开冰箱。
李雷没吭声。
董锵锵转过身,发现李雷正盯着肉丸子使劲咽口水。
他本想解释肉丸子不是给人吃的,但估计解释了对方也不会理解,便拿起丸子手起刀落一分为二。
厨房里立刻飘起一股酒香。
“这里面是……酒?”李雷双眼放光地搓着手,“那能不能再来几个不切开的尝尝?”
董锵锵苦笑着又扔了几个丸子进锅。
望着狼吞虎咽吧唧嘴的李雷,董锵锵陷入了沉思。
等董锵锵终于复习完,时间已过零点。
他推开房门,却见李雷正坐在电脑前睡眼惺忪、强打精神地玩《暗黑破坏神2》。
“明天我还要考试。”董锵锵命令道,“你睡床,我睡睡袋。”
临睡前,李雷东拉西扯地问了一堆申请预科和大学的事,就在董锵锵准备关灯时,李雷忽然央求道:“给我看下APS证书什么样呗?我也开开眼。”
董锵锵从抽屉里的9份APS证书中取出一份儿递给他,李雷双眼迷离,用手摩挲着APS的硬塑料封皮,宛如抚摸锦襕袈裟的金池长老。“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APS证书啊。真好。”
关了灯,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便互道晚安。
董锵锵又是考试又是复习又是接人着实累了,很快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确认董锵锵熟睡后,床上的人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旁,单手轻轻抬起抽屉再小心拉出,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当一份APS证书从抽屉中被抽出后,抽屉又被原样送了回去。
黑影心满意足地把那份APS证书放入自己的背包,然后幽灵般地爬回到床上。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注意到旁边衣柜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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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9. 外举不避仇
第二天董锵锵起床时,李雷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一丝口水若即若离地挂在嘴边,而他嘴角下的床单已经有一大片被洇湿的痕迹,比旁边床单的颜色深了许多。
早餐前,董锵锵继续雷打不动地读金融报纸,只要不出去工作,晨读就是他努力坚持的习惯之一,现在的他已能毫不费力地读完几乎六版的金融专栏,而一年前的他还需要翻字典才能解决字里行间的生词。
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威望迪的长篇累牍,看的出来德国人对这件事也很上心。通过不同的报道董锵锵得知:威望迪前任总裁上任后就一直在缩减公益类业务的份额,同时集中在电信、音乐及互联网业务发力,希望未来几年能通过电信和互联网的力量把威望迪影视、音乐及其他文化类出版物大卖全球。
这个初衷其实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甚至说相比德国人对互联网这个工具的后知后觉,法国人对互联网的发展和未来判断还是颇有先见之明的。
也许是因为法国人骨子里的浪漫主义情怀,前总裁上任不久便开始用雷霆手段大刀阔斧杀伐果断地推进自己的业务改革。众所周知,想在短期内快速提高一家上市公司资产规模的方法就是走并购式发展之路,通过不断兼并上下游的中小企业不断壮大和丰富自身的业务线,横纵双向拓展自有业务的广度和深度,换句时髦点儿的话说,就是深挖护城河,提高公司核心竞争力。
可并购式发展的精髓是小步慢跑加稳步提升,急于求成通常会南辕北辙。话糙理不糙的说法就是: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在管理层急于求成带来的过度扩张下,威望迪的现金流如临大敌。当它的自有现金无法满足扩张的步伐时,外部融资就不可避免了。
世间所有的融资都有资金成本,如果融资成本低于收益,那融资是有利可图的,反之亦然。
虽然公司的战略方向是好的,但这个决定却是在第一波互联网泡沫前做出的。
当美国互联网公司相继破灭的泡沫随着温暖的洋流不远万里辗转漂到法国的金融市场时,威望迪已在互联网业务上投入了天量资金,但这些沉没成本并没转化为相应的收入和利润,反而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威望迪在2000年伊始曾经达到的150欧/股的高光时刻在两年后看正是第一波互联网科技公司发展的巅峰,此后盛极而衰,股价也一日千里的跌落。4月份的股价最高时还到过40多欧,此刻已不足19欧。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时也,命也,运也。
债台高筑的威望迪不得不考虑断臂求生,这才有了出售电视公司给默多克集团的动作。
考虑到威望迪的江湖地位,法国金融界也感到忧心忡忡,尤其是跟它业务关联密切的几家大银行,不是一句殚精竭虑就能概括的。而为了防止投资者出于对银行的恐惧而做出挤兑的行为,法国银行监管机构也在一旁虎视眈眈地关注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为了平息市场的不满和悲观情绪,威望迪第一时间做出了换帅的动作。
一般来说,这种临阵换帅的潜台词是为了告诉投资者们:上一任水平不行,这次我用一个水平更高的。大家不要慌,要有信心。
但投资者还没来得及建立信心,就有法国小报披露说前总裁离职时拿走了一笔天价遣散费。
虽是未经证实的传闻,但此时的公司已禁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投资者们纷纷选择用脚投票,剧情依旧是先熔断,再跌停。
临出门前,见李雷仍在酣睡,董锵锵给他留了张条儿,这才出门考试。
等他晚上再进门时,屋内已空无一人,李雷不知所踪。
董锵锵早上留的便签儿上多了歪歪扭扭的四行字:多谢款待,我去办事,办完返马,有空联系。
他还拿着便签儿,屋门一响,老白径直走了进来:“考虑好了吗?国内公司那事。”
“就按你上次说的来吧,我没意见。”董锵锵下午在图书馆复习了几个小时,脑力消耗大变得又累又乏,有些懒言。
“累了?”老白关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容易,不过我听说经济学有那种四或五小时的大考,你要真读了(经济学),恐怕会更累。”
董锵锵苦笑着点点头:“我现在才发现,准备考试比考试累多了,而且还联考一周,哎……”
“等你考完徐铜鹰的团差不多就到了,到时你可以带团放松一下。”
“带团能算放松吗?”董锵锵哭笑不得。
“那你先休息会儿,一会儿乐乐、鸯锦她们也来,我现在去做饭,好了叫你,就是你得多等会儿。”
董锵锵知道老白厨艺不错,难得他下厨,笑道:“只要能白吃,多久我都能等。”
老白跨出房间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身问道:“你那个大学班长呢?需要我给他留一份儿吗?”
“他好像回马格德堡了。”董锵锵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便签。
老白摆摆手,门就关上了。
董锵锵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隔了好半天才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
“喂?”他懒洋洋地把手机举到耳边。
电话那头是每天通话的端木:“看新闻了么?威望迪前总裁据说拿了2000万欧的遣散费,今天又是跌停的一天,公司宣布可能会重组部分部门和子公司。”
“嗯,有报道说它的债务可能比预期的还多,很多投资者都担心它也会像安然一样破产,然后被卖给其他上市公司,但也有分析师认为法国政府可能会干预,不让它破产,毕竟它对大盘的影响力不可小觑,法国政府肯定也希望大事化小,免得波及整个金融市场,总之现在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今天虽然跌但震荡也还是有的,不是一根竖线跌到底吓死人的那种跌法,现在看新总裁上任还是有些效果的。另外今天不光法国大盘跌,德国大盘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些欧洲国家的股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经不存在什么独立行情之说了。”
“德国经济学家认为……这就是全球经济一体化最明显的特征,还说未来两者会越来越趋同。”董锵锵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音调却轻了起来。
“你上次提的我找资料看了,德国大盘最近半年的走势确实跟纳斯达克很像,而且慕尼黑再保险和瑞士再保险这对儿难兄难弟果然走的都是背字。除了911带来的伤者医疗费用的不断追加,德国和瑞士均在进行不同程度的医疗改革,瑞再相对好些,慕再的麻烦不小。根据它的年度预算报告来看,它今年的财务缺口很大,目前它还没确定追加所有被保险人的额外缴费,但如果它想填补财务上的缺口,恐怕还是会走到提高保费这一步,这样做虽然能提高收入,但也势必会导致很多被保险人转到那些收费低廉的私立保险公司,一来二去,虽然客单价高了,但缴费用户却少了,恐怕还是会有问题。华尔街担心这波下跌比之前预计的还要长,911和德瑞两国医疗改革的后遗症说不定要几年时间才能完全消化完。”
“现在回头看,去年秋天绝对是多事之秋,前有大批互联网公司的泡沫破灭,后有911恐怖袭击。前后夹击之下,不管是新兴行业还是传统行业全都受到重创,一时半会看不到什么复苏的迹象。”
“虽然这么说好像很不道德,但这种时候对咱们这样的投资者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赚钱机会。你知道赚钱的机会永远是那些从高处跳水的股票,只要它们最终没退市,那下跌幅度越惊人的股票未来反弹的力度就会越大,就像被手指压下去的弹簧,一旦你松开手指,弹簧便会一飞冲天。”
“我打算听你的入一些德国DAX30指数和法国CAC40指数的看跌期权,你觉得它们能跌到多低?有预期吗?”
“还有啊,南方保健跌的力度有些弱,你觉得它后面会如何发展?”
“喂喂?董锵锵,人呢?说话!”察觉到董锵锵长久没动静,端木忍不住大声吼了一嗓子。
董锵锵被喊声吵醒,语无伦次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没听我说?”
“不小心睡着了……”董锵锵揉了揉眼,窗外天还亮着,屋里能闻到厨房做饭的香气,还能听到厨房断断续续传出的人声。
“算了,还是等你清醒点儿再说吧。”端木嘟哝道,“我让你联系汉斯你后来联系了么?”
“嗯,联系了,但有点儿棘手。”
“怎么说?”端木的语气有些不悦,“我说过钱不是问题。”
“不是钱的事,汉斯说那个黑客他也找不到了。”
“失踪了?”
“嗯,汉斯怀疑他要么是为了躲警方才消失的,要么就是已经被抓了。”
“我去……”端木小声咒骂道,“真是点儿背。那汉斯呢?他会不会写程序?”
“他可能写不了。”
“那怎么办?”端木也犯难了,“现在要做的事挺多的,有好工具才能提高效率。”
“我建议两条腿走路,让汉斯继续联系黑客,同时咱们也开始招程序员。既然你早晚需要一个全职程序员,不如现在就开始找。”
“怎么找?”
“报纸、论坛打广告也可以,熟人推荐也行,总之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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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0. 天问
作为从小到大都在跟各种考试打交道的人,董锵锵很快就适应了考试节奏。
虽然接下来的几天他过的并不轻松,但已没有考试伊始时给人的艰涩感。
最终他顺利完成了经济系预科的毕业考试,除了老大难德国政治没太大把握(如果平时不看书,这门课想瞎写都没得写),其余几科他自忖都可以力争高分。
对毕业成绩心里有数后,他开始着手准备申请德国大学的相关文件,主要是国内带来的各种证书的公证件,比如高中毕业证、高考成绩证、高考毕业证和工作证明等。
跟考试的按部就班比,威望迪这一周的行情当的起四个字:跌宕起伏。
在被各路媒体广泛报道后,威望迪迅速成为上至官方下至坊间最炙手可热的话题。只是它的临时换帅并没取得预期效果,股价狂泄一周,同时在周五收盘时创下了13.62欧/股的年度新低。
董锵锵一语成谶,端木乐得合不拢嘴,转手就买进了法国和德国大盘指数各10万欧的2年期看跌期权。
转眼便是7月第二周。
那边威望迪的股价继续下跌,这边预科考试正式放榜。
出乎董锵锵的预期,他最担心的德国政治拿到了个人有史以来的最高成绩1.7分,其余几门分别是德语1.3分,英语1.7分,经济学1.3分,数学1分,平均分1.4分。他之前一直担心自己上学期成绩不佳会影响他的最终毕业成绩,现在看来这个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只是德国成绩只有1分,1.3分和1.7分三档,董锵锵1.4的平均分虽然属于“优”的范畴,但最终成绩只能归到1.7档。
尽管毕业成绩还算说得过去,但董锵锵对手拿把攥的收到德国大学经济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并无十足把握,况且德国公立大学不管是综合大学还是应用技术大学都是在7月15日截止本年冬季学期的招生,所以他最多也只有五天时间申请大学了。
五天时间虽然少点儿,但跟他当时申请预科考试的紧张程度相比已宽松很多。
班里其他同学董锵锵都不熟,他也懒得去打听别人的成绩,但五门平均分只有2.3的曲珊酸溜溜地告诉他,班里成绩最好的就是年纪最大、同时还经常逃课并跟她借笔记的董锵锵,话里话外似乎对董锵锵拿高分颇为不忿儿。但她也承认她佩服董锵锵会学习,毕竟德国政治这门课她自己也才考了3.3分,董锵锵这门课的毕业成绩不仅是班里第一名,同时也是预科有史以来这门课成绩最好的中国人(当然也是这门课成绩最好的外国人)。
曲珊旁敲侧击地打听董锵锵想去哪所大学读经济,她也想照猫画虎试试运气,还半开玩笑说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借笔记给董锵锵了。董锵锵坦言自己还没有具体计划,只是打算先从东德的大学开始投起。
预科毕业证只有一份,学生可以复印后加盖预科公章作为有效影印件提供给拟申请的大学,而且由于有了预科毕业证,再申请德国大学时就不需要再提供APS证书了,所以董锵锵并没第一时间发现抽屉里的APS少了一份。
盖公章的办公室门前排起了长队,已经快排到的董锵锵看到久未谋面的王蜀楠郁郁寡欢地站在队尾,脸色有些泛白。
董锵锵察言观色的本领早被老白等人练出来了,一看王蜀楠的表情便猜到了缘由。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走出队伍,朝她走去。
王蜀楠若有所思地低头望着干净的水泥地面,并未注意到董锵锵站到了自己身后。
“想什么呢?”董锵锵冷不丁地在她脑后冒出一句。
董锵锵这一声出其不意,王蜀楠吓得本能地往前伏低身体,等转过头才发现“偷袭”她的是董锵锵,脸上顿时露出不好意思又不太自然的笑。
“你吓我一跳。”她笑道。
董锵锵很清楚这时打听别人的分数是一种无礼且愚蠢的行为,他当然不会明知故犯,所以他只是用恭喜的口吻淡淡道:“终于结束了”。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王蜀楠望着复印队伍中或窃窃私语或兴高采烈的各国同学轻声感慨,“入学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想申请哪儿的大学?有目标了么?”董锵锵狡猾地换了个打听分数的问法,如果王蜀楠成绩理想,她肯定会申请好学校,反之亦然。这比他直眉瞪眼问对方“多少分”礼貌的多,就像有些人打听女生年龄时会拐弯抹角地问对方什么属相一样。
“没想好。”王蜀楠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迷茫。
对方回避了他的问题,这让董锵锵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管成绩如何,我建议你该申请还是要申请,最好把有医学专业的综合大学和应用技术大学全都申请一遍。另外我听说医学类预科毕业的也能申请心理专业,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是不是这样,如果是,你就不止医科一条路。当然,你申请了对方可能要也可能不要,但如果你不申请,那人家就肯定不会要你了。”
虽然他是在劝王蜀楠,但却觉得这话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他也没信心能拿到经济或金融类的录取通知书。
“谢谢你的建议,我肯定会申请的。只是考试结束了,我有些……迷茫。”
“迷茫什么?去哪所大学深造么?”
有人拿着复印件从办公室走出,长蛇般的队伍朝着办公室门口缓慢移动。
“你知道,这一年的学习时光里我基本都是一个人在图书馆或家里度过的,读书读累了或读不进去想放弃时我经常会不自觉地想:我这么苦读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我想证明我并不比那些科班出身的学生们差,特别是不比男生差?还是因为我是世家,所以就必须要从事这行?或者是我喜欢被病人崇拜的感觉和以后能多挣钱?还是因为我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向往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王蜀楠的眼中有光在跳动,“我确实有擅长的技术,也有不错的成绩,但我想知道的是,仅凭高分和一门儿技术,我就要做一个影响我未来人生的决定,那这个决定真的对么?”
“那你有答案了吗?”听到王蜀楠说自己成绩还不错,董锵锵忍不住暗吁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就好聊多了。
王蜀楠摇摇头:“这些问题可能一时半会都不会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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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1. 下半年大盘会变得更差吗
“既然你自己都认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答案,不妨一边申请(大学)一边思考。古人不是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么?如果实在想不明白,至少先选一个当下感兴趣的专业读着。如果当下都不感兴趣,未来十有八九也不会有兴趣.如果没兴趣,恐怕是很难坚持读完德国大学的。”
“那你呢?去哪儿定了吗?”王蜀楠的脸色似乎比刚才红润了些,“还是经济专业?”
“虽然比不上医学和法律,但这几年经济专业在德国也是越来越热门,受限不说,等的时间还没谱,我也没把握最后能去哪儿,现在看来,能申请到哪个(大学)就去哪个,身如柳絮随风摆吧。”董锵锵做出一个随遇而安的表情。
“你太谦虚了,我一直觉得你挺有想法的,就是不读经济读别的(专业)应该也没什么问题。”王蜀楠误以为董锵锵考的不理想,反过来安慰道,“你也得多申请。”
“海投是必须的,至少我得把背过来的那些公证材料全都投出去,至于结果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董锵锵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如果真没人要,我就留下来打黑工,怎么也得多攒点儿钱再走。”
“那祝你……哦不,祝我们都好运!”王蜀楠凝视着董锵锵的脸,“山高水长,如果换了城市可能就不容易再见面了。有空打电话。”
“你也是!”
“拥抱一下吧?”王蜀楠的脸烫的像烧得正旺的炭,却因为皮肤黑并不显眼。
“嗯?”
董锵锵还没反应过来,王蜀楠已经像初学飞翔的小鸟张开了双臂,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腰。
董锵锵只好弯腰抱住了她的肩膀。
“很高兴认识你。”她的声音很轻,“保重!”
“哦好。你也是。”董锵锵面红耳赤地瞅着王蜀楠身后的同学,露出腼腆又尴尬的笑容。
预科停车场。
董锵锵不知王蜀楠为什么会突然做出那种举动,他犹豫该不该跟杜蓝提这件事,又担心万一没解释好……
他给父母去了报喜电话。董父一如既往地进行了一通批评式教育,要求董锵锵风物长宜放眼量,目光不能局限在一个小小的硕士上,应该志存高远,以博士甚至博士后为目标(注:董父不知道博士后既不是学位也不是职称,只是一种教学制度)。
相对董父的不切实际,董母就显得务实很多,她嘘寒问暖地关心儿子接下来会去哪儿读书,身上的钱还够不够花,学习和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困难或阻力,现在找没找女朋友等短期话题,而诸如多久能硕士毕业,毕业后是不是回国等长期问题则一概没问。
董锵锵担心董母又把话头扯到秦有伯身上,推说自己下午还要申请大学,董母这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他刚发动汽车,就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预科正门里大步走出,前面一人正是曲珊,而后面的人看身高应该是她的那个叫付柏宁的男友。
两人似乎发生了口角,言辞激烈地边说边比划,突然,曲珊气哼哼地把什么东西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付柏宁见状上前猛推了她一把,曲珊被推倒在地,付柏宁指着她骂了几句后扬长而去。
董锵锵不知两人因何吵架,有心下车去扶曲珊,但转念一想,碰到这种事再遇到熟人,当事人不用想都知道会有多尴尬,自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这儿,他已经搭到车门把手上的手又缩了回来。
第二天,董锵锵把已整理好的12份公证材料、加盖了预科公章的预科毕业证复印件以及12所大学的求学申请表依次放入12个牛皮纸袋中,再贴上足额邮票,然后驱车前往邮局。
为了防止万一,董锵锵选了3所东部地区的大学作为保底,分别是柏林大学、莱比锡大学和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剩下的9所则分别位于德国北部、中部和南部,其中既有佟乐乐推荐的两所学校,也有其他经济专业相对较强的大学,比如波恩大学、弗莱堡大学、法兰克福大学、曼海姆大学等。
车子开到邮局外时,天空飘来一块雨云,不偏不倚地停在邮局的上方落雨。
以董锵锵的经验,汉诺威夏天的雨通常来的急去的也急,一般不会超过10分钟就会偃旗息鼓。是以他虽然没带任何雨具却并不着急,反正邮局关门时间尚早,耐心等几分钟雨也许就停了。
云层间忽明忽暗,偶尔会突现一团白光又转瞬即逝,光影变幻莫测,片刻之后才能听到雷声。
董锵锵把椅背儿微微放倒,尝试让自己放松,任由思绪如被雨刷器拨开的雨水一样肆意地发散。
德国DAX30指数已从年初的4100点跌到了7月的3200点附近,跌幅惊人,如果DAX指数未来进一步走低,也许他和端木应该考虑追加更多资金购入指数的看跌期权。当然,作为欧洲top3的重要指数,法国大盘指数的看跌期权肯定也得再买点儿。唯一的问题是,这两国的大盘未来还会有更多下跌空间吗?或者应该问,德国下半年的经济会变得更差吗?
这个问题其实就等于是在问,美国经济会不会变得更差?
他在脑中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年美国金融市场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2001年初互联网行业泡沫破灭(董锵锵出国前在互联网公司工作,感触颇深),拥有众多新生互联网公司的纳斯达克直接崩盘,给了美国经济当头一棒,是为第一击。当一众投资者还未从棒击中清醒过来,迎面又撞上了911,第二击。911余波未熄,安然造假东窗事发,从此拉开美股公司接连爆雷的大幕。2002年至今,造假败露的狂潮席卷了整个美股市场,从此美股三大指数再无宁日,是为终极一击(注:2001-2002年间纳斯达克指数跌幅最大,标普500指数中的上市公司主要以美国传统企业为主,它的指数跌幅远低于纳斯达克)。
正应了那句歌词: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在这种形势下,所谓的经济衰退其实已无异于经济危机。
华尔街给出的经济恢复的预判是2-3年,当然,这是基于现有数据给出的,未来还会动态调整。
言外之意,下半年可能会更差。
与美国隔洋相望的欧洲全神贯注地警惕和防范着美国经济危机的负面影响,但全球经济一体化已让每个国家都不再是一块孤岛,所以传到欧洲大陆也只是时间问题。
作为欧洲最大的经济体,德国常年出口汽车、机械、化工、医药、金属等商品给全世界,而美国则是它最大的出口伙伴。
当最大的出口伙伴疲软时,德国的各项经济数据也开始变得差强人意。
由于战后德国一直坚定的走工业化道路,并没像美国一样在90年代大张旗鼓的全力培养和扶持互联网公司,所以倔强的德国人坚信,德国经济中既没有美国那么多的泡沫,也没有财务造假的公司,工业治国的德国只是遇到了经济下行,远没到经济衰退甚至经济危机的惨境,跟某些地中海旁的小国不可同日而语。
话虽如此,德国人也心知肚明,他们没马上陷入经济衰退完全是因为家底儿厚,假以时日,谁也不能保证德国不被美国拖入泥潭。
美国表现的越来越像一匹深陷泥潭的老马,虽然不断奋力出蹄,但奈何把它拖向坑底的泥巴拉力太大,而泥坑边缘又湿滑无法借力,想离开并非易事。
有了前车之鉴,德国各部门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刺激经济,但最重要的金融部门却在短期内难有大作为。
由于欧元的正式使用,德国中央银行即德意志联邦银行已无铸币权,铸币权已被牢牢控制在欧洲央行手中,尽管欧洲央行的总部在法兰克福,但通过增发货币即“直升机撒钱”的方式刺激经济并不符合欧洲央行和德国人的一贯作风。欧洲央行的管理者认为,经济衰退和经济复苏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有因必有果,在找到真正的原因前,不该盲目从货币量下手。
如果欧洲央行不出手干预,那就意味着经济衰退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广泛存在,欧洲每个国家势必都会严防死守,防止本国的经济衰退演变为彻底的经济危机。
董锵锵学过西方经济学,知道衡量经济衰退有很多指标,比如经济活力的高低,失业人数的增减,通货紧缩程度等等。
之前他为了研究污废处理,交钱成为下萨克森州环保行业协会的会员。从协会定期了解到的信息看,下萨克森州本年倒闭破产的环保企业数为零,同时还有很多新成立的环保公司加入了协会。虽然新公司普遍规模不大,活跃程度却不低,同时董锵锵也很少听说它们申请不到银行贷款或政府补贴。如果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那德国中小企业的经济活力似乎并没受到美国太多影响。
再说到失业人数的变化,董锵锵的感触就更多了。每当他从劳动局或不同打工中介的门口经过时,总能看到排到门外的找工队伍,其中除了肤色各异的外国人,也不乏衣着光鲜、拎着公文包的德国人,而出国前他曾以为德国人是不会失业的。
至于物价方面,从一月到七月,德国超市里的各种商品一直供应充沛,物价水平长期保持稳定,董锵锵长期喝的某品牌的鲜奶永远是1.99欧/桶,汽油或柴油价的变化幅度更小。欧洲央行也未有增发货币的通告(如果有报纸上肯定有报道),市场里全无通胀或通缩的蛛丝马迹。
尽管他的个人观察和德国经济数据相悖,猛一看似乎难以判断大盘后市究竟是反弹还是狂泄,但他的直觉告诉他,DAX指数会继续走低。
他隐约有种感觉,他从这场经济危机中获得的最大收获并不是金钱上的回报,而是一种投资的基本常识:一旦再发生类似的经济危机,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购入指数的看跌期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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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2.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无法被预测的除了大盘下半年的走势,还有雨势。
跟董锵锵所料相反,阵雨不仅没有收的意思,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一开始还是竖下,到后来雨借风势,便彻底斜下起来。很多人见雨越下越大,便从公交站的候车亭跑到旁边大楼的底商处避雨。
风雨中,一名身着德国邮政员工服的人骑着一辆改装过的邮政专属自行车进入了董锵锵的视线。
邮政自行车的车架经过改装,前后都配有能放邮包的大车筐,车筐还有盖子,盖上后看不出筐里装了多少东西,但从骑车人歪歪扭扭的动作来看,前车筐的物资比后车筐的多,车子给人前重后轻的感觉。
滂沱大雨的街上除了骑车人便空无一人,他看起来骑得很吃力。
风劲,雨急,鹅卵石铺就的地面泥泞且凹凸不平,部分地方还残留着些许黑色黏糊糊似的东西。
终于,在离邮局还有不到十米的地方,自行车的前车轮在摇摇晃晃驶过一个水坑边时打了滑,董锵锵眼睁睁地看着骑车人斜着摔进路边的另一个水坑。
自行车侧翻在地,前车轱辘兀自转个不停,轱辘上的水四溅,车筐盖也跟车筐分了家,各类邮件和大小包裹从前后车筐掉落在地上和水坑里。
他挣扎着从水坑里爬起,扑到自行车旁,奋力想把自行车推出水坑。
董锵锵目测水坑并不深,但可能是自行车的自重太大,又或者是他体力不济,还没推出坑就再次连人带车摔进水坑。
他放弃扶自行车,转而把散落在地的邮件和包裹一件一件地收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雨密,风狂,那人不时被风吹得站立不稳。
就在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时,他的雨帽忽地被风掀掉,一头黑发顿时招呼到了脸上。
董锵锵感觉怪怪的,这人的动作给他一种似曾相识感,好像在哪儿见过。
只见那人一面弯腰加速收集包裹一面把挡住视线的头发从脸上抹开。地上的泥水和着雨水溅湿了他的工作服,他却浑不在意。
就在他把头发全都拢到脑后露出大半张脸时,董锵锵怔住了,他没想到这个骑车人竟是熟人。
他顾不得雨大,急忙推门下车,张开手掌搭在头顶,朝那人疾跑过去。
那人正闷头捡包裹,冷不丁有人跑到他旁边也弯腰捡,还以为董锵锵是偷包裹的,刚要喝止,却在看清董锵锵的脸后愣在雨中,好似一尊青铜雕像。
两人不仅认识,还是熟识。
“董锵锵,你……怎么在这儿?”那人说话时上下牙情不自禁地打颤,不知是被雨天的冷气激的还是对骤然遇到董锵锵感到意外。
“别愣着了,赶紧捡吧。”董锵锵催促道。
那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赶忙低头重新捡拾起来。
等所有包裹都进了背包,董锵锵指着邮局大门外的回廊命令道:“你去那!我来推车。”
那人点点头,不发一言地跑向回廊。
自行车比想象的还要沉,别说骑车人扶不起来,就是董锵锵都有些吃力,但终归他还是把车顺利推到了邮局门口。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基本湿透,站在回廊下滴滴哒哒地往下淌水,不一会儿的功夫脚下便积了一滩水。
但他根本没计较这些,反手抹掉脸上的雨水:“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好去接你。”
“这点小事我还可以,”那人羞愧地低下头,仿佛做错事的孩子,“所以……不想麻烦你们大家,对不起哈,我没别的意思。”
董锵锵依稀记得陆苇说过她可能会提前释放,但他的印象是9月,不是7月。望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和沾满了泥点的工作服,董锵锵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能用手指天:“这么差的天儿你还这么拼,德国人都这么‘剥削’员工吗?”
“是我自己要求的,”陆苇尴尬地笑了笑,头发又从耳后滑落到额前,“抱歉害你也被淋湿了。”
董锵锵脑中冒出一堆问题,但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叙旧的场合,他低头瞅了瞅她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包,又抬头望了望不停滴水的屋檐,幽幽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还送吗?”
陆苇重重地点了点头:“(邮局)更衣室有备用工作服,我赶回来就是想换身儿干的,换完估计这雨也差不多停了。对了,你应该已经预科毕业了吧?”
“是,这周五就截止申请了,我就是赶过来寄大学申请材料的,没想到碰到你……”
两人一时无话,耳旁只有减弱的雨声和渐渐远去的雷声。
“那你先忙正事吧,回头找个时间咱们再细说。”陆苇抿着嘴小声道。
“好,有事电联。”董锵锵掸了掸车座上的水,“小心骑车。”
“你等下,我去帮你借把伞。”陆苇心中愧疚,作势要进邮局。
“不用麻烦了。”不等她进邮局,董锵锵已再次冲进雨中。
望着董锵锵高大的背影,陆苇心中百感交集。
董锵锵悉数寄出了所有申请信,一般来说,7月15日截止申请后,德国各大学就会开始发放录取通知书或拒信,8月底之前通常就有去哪儿读书的答案。
老白在德国认真筹备地接,徐铜鹰那边却没有任何反馈。老白也不急,每天跟雷兰亭雷打不动去驾校按点上课,以便尽早升级到能开9座(及以上)车的驾照。
陆苇连着几天都没联系董锵锵,董锵锵猜她刚出来可能不适应,也就识趣地没去打扰。
转眼又是一周。
7月21日,美股上市公司世界通讯正式向纽约地方法院提交了破产保护申请,破产涉及的资金规模是2001年出事的安然公司的两倍,是2002年初环球电讯破产案的四倍还多,成为2002年度美股规模最大的破产企业。
尽管此前世界通讯的财务舞弊案早被媒体扒了个干净,(破产)这个结果早就是板上钉钉迟早的事,但美国投资者还是感到震惊,就像有人往粪坑里扔了块大石头。
端木每天都跟董锵锵通电话,他兴奋地告诉董锵锵:由于他们的做空报告里提到了世界通讯、威望迪和慕尼黑再保险,所以有美国投资机构对捕蝉的观点表示了兴趣,双方进行了初步交流。他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说明市场里已经有人开始注意捕蝉了。为了扩大影响,他希望董锵锵能在等录取通知书的时间里加大做空报告的发送量,最好能再投出300份或更多,同时最好能再找几支有问题的股票。
相比第一次的广撒网,这次端木想的很明白:他们要复制自己在第一期项目上的成功,优先寻找安达信破产前的历史客户,比如威望迪和世界通讯。他相信选择安达信的上市公司都会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内部账本,只要深挖这条线,就算找不到那些公司的任何疑点,挑些有嫌疑的地方做做文章也能有所斩获,毕竟安达信已被打翻在地,这时不踩上一脚更待何时?
至于他俩的天使投资人安德森,鉴于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静和表达善意的行为,端木对他已从失望变成彻底失望,最后升级为出离愤怒。端木已重新开始接触不同的投资机构,以期能在完成对赌后尽快跟安德森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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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3.什么叫做特么的惊喜
陆苇迟迟没联系董锵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不仅是董锵锵,其他人也没在城里碰到过她,汉诺威虽然说起来不小,但留学生们经常活动的范围也就那一亩三分地,遇见熟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董锵锵侧面跟冬一晴打听过陆苇的近况,但冬一晴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已经出狱了,以为她仍在服刑。
又是周末,碧空如洗,阳光明媚,董锵锵不想一直宅在家里读报告写报告,便约了老白和雷兰亭去练射击。
阳光透过树顶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平坦宽阔的道路上,车子开得又快又稳,三人有说有笑。老白告诉董锵锵,徐铜鹰那边仍没下文,但有其他旅行社给他介绍了一个德国一周游的短程团,问董锵锵有没有兴趣独自带。
董锵锵心知老白是在给他送钱,他当然想带,但又担心因为带团错过大学通知书,只能婉言谢绝,但雷兰亭和老白都表示大学通知书没那么快下发,让他稍安勿躁。董锵锵推辞不过,也就不再坚持。
三人在靶场还没打完一轮,董锵锵接到国内陆杉来电,信步走出靶场。
郊外的空气弥漫着泥土和植被的清新,让人心情大好。他沿着旁边的铁丝网慢慢走着。
“好久不见。已经放暑假了吧?”董锵锵问道,“最近怎么样?”
“锵哥好!”陆杉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董锵锵怔了两秒马上反应过来,陆家应该也收到陆苇提前释放的消息了,看来她和父母和解了。
“9月我就要去汉诺威读预科了。”陆杉带着掩盖不住的骄傲和自豪说道。
董锵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9月要去汉诺威求学了。”陆杉故意字正腔圆的又重复了一遍,戏谑反问道,“这次我普通话说的够标准了吧?”
“可你不是刚大一上学期吗?难道不毕业了再考虑吗?”
“是啊,所以我才说我要先读预科嘛。”陆杉快言快语地解释道,“我之前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去年进了大学后我就报了成都外国语大学的德语函授班,断断续续用了差不多8个月积累了800德语学时,因为我姐之前弄这些时的事我都还有印象,所以(我弄也)很快。然后我就给北京的APS审核部提了审核材料的申请,再然后5月去北京参加了笔试和面试,6月就幸运地拿到了APS证书。拿到证书的第一时间我就给汉诺威预科发了申请,他们就给我发了录取通知书。”
“你小子可以呀!”董锵锵夸道,“蔫不出溜不声不响就一个人办好了这么大的事,而且一点儿口风都没露,比我强多了!我当时找中介花了不少冤枉钱,后生可畏啊,牛!牛!”
“锵哥你别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陆杉乐得合不拢嘴。
“出来(读书)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是我的,也是我父母的。”
董锵锵想起去年自己闹的乌龙,赶忙提醒道:“不过你最好再看看通知书上是怎么写的,我觉得预科给你发的应该是让你参加预科入学考试的通知书,也就是你过来后要先参加入学考试,通过考试的人才有资格念书,而不是让你直接读预科。”
“对对,还是锵哥你有经验。”陆杉不好意思地承认道,“通知书上写的确实是让我参加Teik-Kurs的考试,还说了要考的科目。”
“那我建议你最好利用假期时间好好复习以前学过的知识,像初高中的数理化英这些最好都认真看看,另外德语考试也很重要,其他成绩高但德语成绩低人家也不一定让你念。”
“谢谢锵哥提醒,我已经复习好了。”陆杉忽然吞吞吐吐起来,“不过有个事……可能得麻烦你。”
董锵锵早就猜到他想说什么,淡然一笑:“是接站吗?”
“嘿嘿,锵哥你简直就是我肚里的蛔虫,我还没说就被你猜到了……”陆杉在电话那头难为情地笑了。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机票应该也是从国内先飞到法兰克福,再从法兰克福转飞机或火车到汉诺威。这样,不管是哪种方式到汉诺威,你都提前告诉我你到汉诺威的时间、地点和交通工具,我到时应该还在汉诺威,如果不在,我安排其他人接你。”
“那我先谢谢锵哥,我的考试时间是8月15日,也就是国内的七夕,我可能提前几天就到了,但你刚才说你不在汉诺威是什么意思?”
“那时我可能会外出打工,在别的城市。”
“哦,是这样啊……没事儿,要是你不方便接,你给我地址我自己也能找过去。”
“你过来了可以先住我这儿,如果觉得我的房子不好可以再慢慢找其他房。万一我离开汉诺威,你也可以考虑接我的房,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见面后再说。”
“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不知为什么,董锵锵对陆杉反而比对李雷更热情,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分析可能是因为他的潜意识觉得陆苇很不容易,陆杉又很上进,碰到上进的年轻人人们总会有能帮就帮的冲动。
“其实还有件事儿也得麻烦锵哥你,到了汉诺威我想……去看看我姐。”
董锵锵被他说得一愣:“看你姐?”
“对啊,她进去那么久了,我想去看看她过的怎么样。我爸妈从来不告诉我她的情况,她也从没联系过家里,所以……”
董锵锵这才意识到,陆苇家里并不知道她已经出狱的事,看来陆苇跟她父母之间有比较深的芥蒂,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很疏离,更关心和心疼姐姐的反而是这个弟弟。
“锵哥,你还在听么?”听到对面长时间没声,陆杉提高了音量。
“哦,陆杉,看你姐这事等你考完试以后再说不迟,拿下考试是第一位的,你姐肯定也会这么想。”陆杉的想法虽合理却让董锵锵感觉很棘手,他不知陆苇是怎么计划的,也不敢贸然告诉陆杉“你姐其实已经出来了”,只好先转移对方注意力。
董锵锵的建议打动了陆杉:“锵哥,其实我的想法跟你一模一样,你想啊,我去看我姐,一说考试没过,这得多丢人啊。”
“所以先专心复习,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既然你人都来了,机会和时间总会有的。”
“好!锵哥我听你的,回头定了机票我第一时间告诉你。”陆杉兴高采烈地又叮嘱了一句,“你要是看到我姐一定得替我保密哈,我要给她个惊喜。”
董锵锵听完忍不住苦笑:到时还指不定谁给谁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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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4. 收之桑榆
老白言而有信,隔了两天便把德国一周游的短程旅游团对接给董锵锵,旅游路线跟之前几次的行程也大同小异。
相比一年前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的董锵锵已颇为老练。租车,挑选路线适合的景点及备选景点(防止客人找茬儿),确定性价比高的酒店和打折村、购物商店都不在话下。
临出发前,老白给董锵锵交了底儿:为了注册国内新公司他找了国内的工商代办,但代办出了纰漏,注册流程没有一次成功,还需要补办一些手续,所以他必须留在汉诺威配合国内解决问题,所以这次他不跟车,由佟乐乐担任全程导游。
董锵锵把家门和信箱钥匙都留给老白,叮嘱他帮自己照看鹦鹉和每天查收邮件,同时再三申明,不管收到拒信还是录取信务必要第一时间通知他,老白自然满口答应。
夏季是德国旅游的旺季,冬天的灰暗彻底消失,大部分时间都是明媚的晴天,偶尔会有阵雨或雷暴雨,但温度并不低。
由于夏季日照时间的延长(21点后天才会慢慢擦黑),几乎每个城市都会组织丰富多彩的户外活动,像啤酒节、夏季狂欢节、烟火节、音乐节、歌剧节都是最基本最普通的节日,而像巧克力节、帆船节、民间服饰节、渔民节、牧民节、厨师节、香肠节、葡萄节等千奇百怪、富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户外节日也会在众人旅游到某地时不经意地出现。
众人去的都是德国最漂亮的城市,加上佟乐乐人美话甜,既懂艺术又懂购物,一众男团员的反馈颇为积极热烈。
只是董锵锵满脑子想的都是大学通知书,对景观和购物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恨不得一天给老白去三次电话,生怕错过通知书,烦得老白最后不再接他电话,这才作罢。
当然这趟短途游他也并非全无收获,自驾游的好处就是可以自行安排路线,他也就公事私办地给众人安排去相应城市的大学参观,当然,都是董锵锵申请过的大学。虽然不能细致地逛上大半天,但走马观花毕竟还是聊胜于无,总算是让他一睹了那些他申请过的大学的真容。
除了大学通知书让董锵锵牵肠挂肚外,让他同样挂念的还有捕蝉。
美股市场依旧是烈火烹油。
继美国通讯行业的重要公司如世界通信、环球电讯、爱迪菲尔电信等公司接连爆出财务丑闻后,美国通讯业再爆造假恶案。行业排名第四的上市公司奎斯特国际通讯公司发布声明,承认在1999-2001年间借助不正当财务手段非法虚报近12亿美元利润。虽然涉案金额只有前辈美国施乐财务丑闻的五分之一,但此时的市场早已禁不起任何重锤,出离愤怒的投资者们跑到华尔街拉横幅游行,引得一众媒体追随。
奎斯特财务造假事件加速了《2002年公众公司会计改革和投资者保护法案》的落地。而在此之前,由于法案涉及到的相关利益方太多,虽自提出已过去5个多月、历经几十次参议两院的讨论,修订和扯皮,但始终无法让相关方彻底达成一致。在一波接一波造假狂潮的教育下,参议两院终于“认识”到美股市场已经走到悬崖边缘,距离彻底大崩盘只有一步之遥。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下,《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于7月30日完成定稿并由美国总统布什签字,正式生效成为美国法律。
端木愤愤不平,他之前曾在美国接触甚至还初步尽调过奎斯特这家公司,但在最后关头因为没把握而把它从自己的投资筐中择了出去。与绝佳的捞钱机会失之交臂,端木不免长吁短叹,哀怨自己没发大财的命。
端木和董锵锵自7月初便翘首以盼威望迪的二季报,但威望迪对此时市场内的情绪洞若观火,非但没按往年惯例在7月底发布二季报,反而出了一份延期发季报的声明,好像在故意挑战投资者的耐心极限。
更让两人感到意外的是,本以为该有动作的没有动作,而不该那么早有动作的反而先有了动作。
慕尼黑再保险和瑞士再保险前后脚地发布了二季报。
跟华尔街的预期一样,两家保险公司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财务亏损,慕尼黑再保险的亏损甚至超过了华尔街的预期。
德国是一个全民强制必须上保险的国度(不管是本国人还是在德国短期停留的外国人),而随着德国国内医疗保健改革的大力推进,特别是在医疗预约、医后护理及护理法律等方面的政策调整,使得保险公司必须每个月留存出比以前更多的资金作为医疗预备金(很像银行业的存款准备金)。在背负911带来的持续增长的支出压力下,更高的预备金对慕再无疑是雪上加霜。在这种情况下,部分保险套餐的额度不出意外的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试探性上升。德国媒体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小动作,马上掀起针对保费增加及医疗改革的激烈讨论。作为保险公司的监管机构,德国联邦社会保障局并没就慕再等一批保险公司的财务状况和保费调整发表任何评论。
但德国二级市场的评论就直接和干脆多了:你涨你的,我跌我的。
就这样,7月初还在240欧/股徘徊的股价随着二季报的发布瞬间被砸了下来,闻到血腥味的金融巨鲨们闻风而动,集中做空了一波,等到7月的最后一个交易日,股价已不足180欧/股,而且趋势依旧向下。
慕再股价暴跌的同时,看跌期权的价格却在节节攀升。虽然当初慕再的投入金额不如威望迪和南方保健多,但暂时的收益却远超威望迪,这让端木倍感欣慰。
有了威望迪和慕再这两颗定心丸,捕蝉今年的投资收益超50万欧顿时变得没什么挑战,眼看跟安德森的对赌如此轻易就达成,端木错过奎斯特的心情才逐渐好转起来。
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直到董锵锵把旅游团送上回国的飞机,他都没等到老白的电话,反而得到了端木要再去美国的消息。
“你怎么又去美国?”董锵锵问道。
“回来就是调查美国上市公司欧洲子公司的问题的,现在调查的差不多了,就得去那边汇报情况。”
“这次大概去多久?”
“如果公司不派新活儿,估计一周就能回来。”端木一句话解释了两种情况,“我是这么想的,尽量抽时间约华尔街的投资基金聊聊,如果以后真要把安德森踢出去,还是得多储备美元基金。如果安德森因为被踢出去而恼羞成怒,说不定会破坏咱们拿德国这边其他投资基金的钱,我不得不防。”
董锵锵对融资不如端木了解多,说不出什么建议,只能应允。
“《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颁布后美股是继续下跌还是触底反弹咱们说不准,所以你尽量还是每天能看盘,有情况随时电话沟通,不用管时差。”端木叮嘱道。
“我有个想法,如果可能,你最好能见见那个‘股票柠檬’网站的创始人,跟他聊聊,我读了他写的所有做空报告,我觉得这家伙还是有些东西的。”董锵锵郑重建议道,“如果能见到也可以侧面打听一下他有没有程序员,有几个等等,咱们可以借鉴。”
“这个应该不难。汉斯那个朋友还没下文吗?”
“一直联系不上。”
“招人方面有进展吗?”
“我在很多网站和论坛里发了贴,目前没人发简历。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了,你知道美股有几千家上市公司,就靠我一人一家家翻它们是不是安达信的历史客户,进度实在太慢,我想找几个实习生,每人每月开400欧那种的,这样效率能高一些,你觉得呢?”
“你也是公司创始人,”端木在慕再上赚了钱,心情大好,同意得异常爽快,“以后像这种事就你自己定吧。”
董锵锵忐忑不安地回到家,老白在还他钥匙的同时,还把一大摞邮件交到他手里。
他仔细筛了一遍,里面有保险账单、银行账单、话费网费账单以及各种垃圾小广告,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德国大学的信,甚至连一封拒信都没有。
有时,没任何反馈比直接拒绝还让人煎熬和烦躁。
望着董锵锵咸菜一样的脸色,老白幽幽问道:“周末有时间吗?”
“你又有团了?”董锵锵惊道。
老白摇摇头,苦笑着反问道:“都给你一个了,再有(团)我还不自己留着我傻么?”
“那你问我有没有时间……”
“陪我去散散心。”
“散心?你怎么了?”董锵锵莫名其妙。
老白沉默了几分钟,脸上显出一副落寞的神情,半真半假道:“如果你走了,以后我想找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董锵锵刚想调侃他“你找个女朋友不得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改口道:“不是有电话吗?再说乐乐和雷兰亭他们也都在,而且万一没大学要我,我还得跟着你好好弄乐白呢。”
“也是哈,想读经济说不定你得等几个学期呢……”老白故意挤兑他。
“大爷的,你丫不会说点吉祥话儿么?”董锵锵假装怒道,“赶紧的,想去哪儿散心?”
“你把时间留出来就行,”老白故意卖了个关子,“到时你就知道了。”
“开车么?要是跑的远我得先(给车)做保养。”
“不开,火车往返。”
“就咱俩?还是大家都叫上?”
“能叫都叫。”老白大手一挥,“趁你还在……”
“这话听着真别扭……”董锵锵埋怨道,“你这张破嘴现在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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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5. 捉蟹记(上)
“老白,这还不到六点,也太早了吧?”雷兰亭背靠在出租车后座的椅背上一边抱怨一边揉着眼睛警惕地朝车窗外张望。
夏日的空气中盘旋着一股新鲜的水果味,蒲公英簇拥着草地,番红花在他的眼前闪耀,缬草从各种裂缝之间顽强地钻了出来。不知名动物的鸣叫声不时会打破四周的静谧。太阳尚未升起,草地上的花雾似散未散,透过雾气的空隙,他隐约能看到不远处模糊的堤岸以及更远处镜子一样的海面。
“赶紧下车。”说这话时,老白人已转到出租车的后面,伸手拉开了后备箱,从里往外拎大塑料袋,“不早怎么赶海?”
董锵锵走到他身边,顺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转身拎到旁边的马路牙子上。
另一辆出租车稳稳地停到了他们身后。
听到刹车声,雷兰亭叹了口气,摇晃着脑袋片腿儿下了出租车,睡眼惺忪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的环境,疑道:“你刚才说这是哪儿?”
“合着我刚才说了半天你一句都没听到?”老白付完打车费,出租车消失在雾气中,他回头瞥了眼雷兰亭,挖苦道,“也难怪,就你睡得香。”
“那能怪我吗?不到三点就让你给薅上车了。”雷兰亭幽怨地用手指了指从后面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的佟乐乐、贺鸯锦和王蜀楠,“刚才火车上她们哪个没睡?又不是就我困,大家都困。”
“想看日出吃海鲜就不能怕麻烦。”老白伸手指着不远处宣传栏似的东西命令道,“行了,别发牢骚了,拿上你的袋子,赶紧去那边的宣传栏看看几点退潮。”
“我就想吃海鲜,不想看什么日出。”雷兰亭没睡痛快,心里有气,不依不饶地抓老白的口误,“而且白天才叫涨潮退潮,现在太阳还没升起来,应该算夜里,所以应该叫‘汐’。”。
“呵呵,你可别忘了,‘汐’左边是水,右边是夕,只有黄昏的涌水才能叫‘汐’,现在朝阳在即,跟黄昏八竿子打不着,怎么能算‘汐’呢?”老白损道,“我知道你书读的少,没文化不是你的错,但没文化还爱显摆就不好了。”
“你……”雷兰亭的脑子其实仍在睡眠模式,冷不丁被老白一顿抢白,想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驳起,一时语塞。
不等他再说,老白已经甩开大步朝宣传栏的方向走去。
雷兰亭不情不愿地弯腰抄起袋子,呵气连天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一条泥土路从众人下车处蜿蜒而下,直通堤岸。
随着众人越走越近,堤岸的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它由各种粗糙、方形的块状花岗岩建造而成,沿着漫长的海岸线绵延数公里。
“威廉港(Wilhelmshaven)隶属下萨克森州,位于北海天然港口翡翠湾的西侧,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市镇。早在1383年,猖獗的海盗曾在该地建造了一座名为斯伯斯堡的城堡作为打劫海上商船的据点,后于1433年被汉萨同盟拆掉。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KaiserWilhelmI)于1853年从其他财阀手中买下这片土地并耗费重资打造了一个给普鲁士海军使用的强大军港,于1869年以现名命名并沿用至今。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成为彼时德国的第一个军事港口,同时也是当时最重要的军港之一,也因此成为盟军空袭的第一目标,其海军设施在1945年后被完全拆除并开发为海军博物馆。现代的威廉港以德国唯一的朝南海滩而闻名,既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的瓦登海国家公园的主要起点,也是德国人夏季最喜爱的疗养胜地(泥浴)。”
佟乐乐还在读着宣传栏上的文字介绍,董锵锵等人的注意力已经落到宣传栏不远处的一座石雕建筑上。
整座石雕占地约有九到十平米,做成了一本书打开后的样子,石书的左右两页各加固了一片巨大的青铜片,青铜片上凸刻着8-10月的涨退潮时间区间供人参考。
“这上面说现在这个季节多在6点到6点半之间退潮,”董锵锵看了眼表,“时候差不多了。”
“大家先休息会儿,退潮后动手。”老白把袋里的手套、钳子、胶鞋依次发给众人,董锵锵则把面包、香肠和牛奶交到各人手中。
离退潮还有些时间,董锵锵信步朝一艘停靠在海滩上的渔船走去。
暗金色的海滩蜿蜒数公里,两边都看不到头,沙子颗粒细密,赤脚踩软绵绵的,一点儿都不扎脚。一波波的海水规律地冲上来又褪去,董锵锵只觉冰凉刺骨。
远处,三三两两的小船离开港口,争先恐后地向大海的深处驶去。
宝石蓝色的海面波澜不惊,让人昏昏欲睡,又像是在无声地召唤他。海洋瞭望塔如同巨型金甲武士,卫士般沉默地矗立在远处的悬崖高处,百年一日地凝视着海面。海鸥从他的头上悄无声息地掠过,落到平坦的沙滩上,低头啄食沙中的食物。
银月高悬于顶,空旷的夜空一片寂静,只有几颗星还在不折不挠地散发着黎明前最后的光亮。
望着似曾相识的场景,听着耳畔一波波的海浪,董锵锵触景生情,情不自禁又想起斯德哥尔摩海岛上的事,一时有些恍惚。
他将信将疑地低下头,望着脚下的海水出了会儿神,然后再次抬起头,把目光投向苍穹。
学业,工作,未来,似乎都没有答案。
“金星又被称为晨星或傍晚星,在日出之前或日落之后可见。”一个声音飘了过来。
董锵锵听出是老白的声音,转过身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看的那颗是金星,”老白迎着海风把一颗石子用力掷了出去,石子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后落进海中,“那是黎明前最亮的星。”
“……”
“我有事想问你。”老白望着海面一脸严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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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6. 捉蟹记(下)
“这么严肃?不会是要跟我借钱吧?”董锵锵边开玩笑边拾起一颗石子,用力投了出去,石子的落点比老白的那颗更远,“先说好,我的钱贵,日息3%哈。”
“如果我追乐乐,”老白没理会董锵锵的贫嘴,“你怎么看?”
自从意大利时佟乐乐表示想替老白还债,去日本前雷兰亭担心两人关系亲密以及从日本回来后老白要分佟乐乐三分之一的公司股份后,董锵锵就已经意识到,两人感情的进展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所以这个问题并没让他感到吃惊,相反,他由衷地替老白高兴。
他觉得,老白这回是终于想明白了。
而且,从根儿上说,老白愿意跟谁好是他的事,董锵锵无权也没兴趣指手画脚。
“我怎么看不重要,选择谁是你的自由。”董锵锵善意地提醒道,“就是如果有一天华菱突然回来,说想重新开始,你会怎么办?你真能放下么?毕竟你们曾经……”
“错付的爱有一次就够了。”老白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不会再回头了。她也不会。”
海浪滚动的节奏渐渐加快,不声不响地按下了朝大海深处撤退的按钮。
“所以你是认真的?不是想找个替代品打发时间?”
“肯定认真,只是……”老白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乐乐的条件很好,”老白面容平静,“但我离过婚,虽然毕业了却没稳定工作,生意也是看天吃饭,我怕……耽误人家。”
“我不明白。”董锵锵下意识地回头向佟乐乐等人的方向望去,似乎怕对方听到似的,却只能看到几人坐在堤岸上的灰色朦胧剪影,“你什么时候这么前怕狼后怕虎了?我印象里的老白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老白自嘲一笑:“英雄迟暮呗。”
“扯淡!依我看你就是怕被拒绝,给自己找退路和借口罢了。”董锵锵激将道,“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你还记得吗?你说追女生最重要的是心诚。如果你愿意付出真心,那就大胆追,管别人怎么想干嘛?”
“所以你……认为我们俩好没问题?”
“哪里会有问题?”董锵锵反问道,“我唯一能想到的问题就是感情的事不是你付出了就会有好结果,如果佟乐乐拒绝你,你……”
董锵锵还在自顾自说着,蓦然瞅到老白嘴角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不禁一怔。
几乎就在瞬间,他突然醒悟,猛地给了老白肩膀一拳:“我靠,你骗我?”
老白揉着肩膀,笑而不语。
“这……什么时候的事?”董锵锵一脸讶异,“可以啊,一点儿口风都没漏。”
“我想……应该是在日本吧。”老白抿着嘴回忆道,“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该怎么说怎么说呗,”董锵锵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会感觉比自己找到女朋友还高兴,“那什么,大家都知道了吗?”
“嗯,还没,乐乐想过些时候再跟大家宣布。”老白看起来颇为踌躇,“我这边也想等徐铜鹰这边做出些成绩后再说,这样对乐乐也好,万一她后悔,大家彼此都能有个余地。”
董锵锵暗想:既然老白这么说,大家应该都还不知道,但以雷兰亭的精明,怕是早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难怪从日本回来那天雷兰亭一直拉长着脸。
迎着烈烈的海风,老白问道:“话说回来,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把你们都召集到这儿吗?
“肯定不是为了让我们改善伙食开洋荤。”董锵锵心知赶海只是名目,以老白的性格,肯定又在动生意的脑子,“你是想让我们平时多留意这种景点,为以后(带团)做准备吧?”
老白赞许地点点头:“国内公司已经拿到营业执照号和税号了,我昨天发给徐铜鹰了,她说会尽快。”
“真快啊。”董锵锵感慨的同时想起自己还没收到任何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脸上的光顿时黯淡下来。
老白仿佛看透了他的担心,安慰道:“别太在意。”
“什么?”董锵锵没听清他的话。
“你以后就算是大学毕业了,也还是会走到找工作这一步的,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给自己打。如果这次你真没收到通知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乐白随时欢迎你的全职加入,它是你的保底。”
“谢谢。”董锵锵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中,天空已被自然这个画匠从上至下调和成浅红,淡粉,青莲和宝石蓝四种颜色,董锵锵从背包里取出相机,刚拍了两张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贺鸯锦的喊声:“退潮了!”
此时的海风格外猛烈,董锵锵的头发被吹得凌乱飞舞,冲锋衣好像喂饱的大气球,而之前温柔的海浪此时正急速向后退去,同时发出如拖拉机般的咆哮声,泥泞不堪、坑洼不平的泥巴海滩随着海水的褪去渐渐显露出来。
董锵锵在海岛早已见识过退潮,当下和老白一同走回堤岸。
待众人围成一圈,老白不紧不慢地交待了一遍赶海的要领。
“翻石头的时候手指很容易就被刮的一道一道的,所以一定要戴手套。”
“石头下、岩石缝、泥巴坑都有可能是螃蟹的藏身之所。”
“要注意抓蟹壳的两边,当然如果谁觉得抓螃蟹钳子更有挑战我也不反对。抓的时候要稳准狠,该出手时就出手,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螃蟹在海泥和石头上走的都很快,而且看见一个缝儿就钻进去趴着,再搬石头找它还是很辛苦的。”
“不管是螃蟹还是鱼,太小的一律放生,只留大的。”
最后他总结道:“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食蟹是一件很有风情的事,尤其中秋佳节,是吃蟹的最佳时期。三五好友相约,香蟹美酒佳肴,可谓人生一大乐事。每年这个时候到九月底,都是螃蟹肉质最鲜美多汁的季节。而德国人又没有食蟹文化,所以这个便宜就留给我们了。更难得的是,在德国捉蟹不像钓鱼需要捕鱼证,打猎需要捕猎证,这个董锵锵感触最深,只要抓到的都归个人所有。用句时髦的话说,把这个物种吃成濒危还是珍稀动物就看咱们的胃了。”
众人发出一阵理解的哄笑。
“老白,各自抓各自的有什么意思?敢不敢比试比试?”贺鸯锦眉眼一转,计上心来,挑衅道,“男生一组,女生一组,比谁抓的多,输了的请客。”
“没问题,输家请什么?”老白欣然应战。
“别老是大牛骨头了,我都吃腻了,我听说汉堡有家中餐馆不错……”贺鸯锦狡黠地坏笑道。
“呦,挺自信啊。”老白跟贺鸯锦击了掌,“那从现在开始,涨潮时按重量定胜负。”
“这不公平。”一直没吭声的雷兰亭似乎终于睡醒了,“三个男生对三个女生赢了有什么光彩?我要求跟女生一组。”
“正合我意。”老白“嘿嘿”一笑,“这样你们再输了就没有任何借口了。”
眼瞅己方人数占优,贺鸯锦乐不可支,第一个冲上海滩。
不过十分钟光景,海水已从最初的位置退下去七八米,大量石头、海草、贝壳都被留在了泥巴地一样的深棕色海滩上。海滩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宛如穿了一夏天跨栏背心后皮肤上被晒出的印迹一样泾渭分明。
太阳已变成一团明亮的金球,燃烧着深红色的火焰,一点点地从地平线之外升起。黎明的金色覆盖了万物。
董锵锵穿着软底胶鞋走在海泥上极其不稳,经常是摸着小螃蟹的时候突然看见大螃蟹从旁边一闪而过,有心追赶,却无奈脚底黏黏的一坨让他根本无法辗转腾挪(重心太高),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伊人远去,心里那个急啊。
转头再看众人,彼此差不多模样,都是太空漫步般小心翼翼地走在坑洼不平的泥巴路上,不时被凸起的岩石硌一下脚,然后因为地形和螃蟹失之交臂。
泥巴里有叫不出名字的鱼,有的露出一截尾鳍,有的露出鱼头,拼命地找水呼吸。
他甚至还看到一只通体透明的水母果冻一样卡在砾石的缝隙里。
“我也抓到了一只!”佟乐乐在远处挥着螃蟹大喊,脸上闪着新奇而灿烂的光芒。
日近正午,海滩上的人也多了起来。随处可见身着比基尼的美女,玩耍的孩子,戏水的少年,以及和年轻情侣一样不时爆出热情激吻的老夫老妻。
望着阳光、沙滩、美女、还有即将果腹的螃蟹,董锵锵忍不住感慨:这特么才是真正的度假啊。
涨潮时佟乐乐宣布了比赛结果:女生队以200克的微弱优势获得了比赛的胜利,恰好就是一只螃蟹的重量。
贺鸯锦欢呼雀跃,老白愿赌服输,爽快地把众人拉到了汉堡,才发现贺鸯锦所说的中餐馆正是万福。
见是董锵锵和他的朋友们,老板爽快地打了折,又送了一荤一素,最后让后厨把螃蟹收拾好。
香喷喷的葱爆海蟹和清蒸海蟹各上了一大盘,望着金灿灿的蟹黄,众人的口水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
酒酣耳热之际,董锵锵偷偷把老白拉到一旁,低声道:“撑重量的时候你把什么装到了他们的袋子里?是螃蟹吧?”
老白喝了不少葡萄酒,红光满面地盯了董锵锵老半天,笑眯眯地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葱爆就是比清蒸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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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7. 打击
徐铜鹰不仅如约发了团,人数还远超老白等人的预期,全团近30人。
老白问董锵锵带不带,但他挂念大学通知书便婉言谢绝,老白也不勉强,让他帮问杜蓝有无档期,哪知杜蓝由于复习不充分,本学期挂了两科,其中一门还是第二次挂科,鉴于慕尼黑工大的考试一直是地狱模式,且同一门课如果三次补考没过就要面临换专业的尴尬局面,杜蓝不敢对最后一次机会掉以轻心,只能婉拒了老白的邀请,留在慕尼黑备考和打短工。最后还是董锵锵联系上了哥廷根的丁海峰,老白才算凑齐“龙珠”,带着雷兰亭和佟乐乐踏上征途,跟老丁在意大利汇合。
佟乐乐每天会在固定时间段把旅游照片发过来,董锵锵就根据照片内容撰写一篇游记blog,有时兴之所至,他还会脑补一些莫须有的情节,把整个旅程描绘得既惊险又搞笑,两三天写一篇,也算是换换脑子。
乐白的注册用户增长仍然缓慢,不时会有访客在论坛里留下只言片语,董锵锵每次都认真回答网友的提问。老白偶尔也会用“小狮子”的ID跟他调侃,他再装模作样回几句。
在董锵锵的印象里,老人们很爱说一句话:当人年纪渐长时,时间会过的越来越快。
他对此本来并无感觉,但到了德国却发现,这话简直是无须自证的真理。除了心理作用,他觉得时间过得快的根本原因是他老了,对很多事都没新鲜感了。
等待通知书的日子是枯燥无味的,他每天按部就班的完成手头的工作,试图用工作来打发时间。
早上起床后是雷打不动的读报时间。因为不再去预科上课,担心听力退步的他在网上找了播报欧洲金融新闻的网站,坚持每天磨30分钟到1小时的耳朵,再然后是搜索所有用过安达信审计或咨询服务的美股上市公司。
下午他通常会读“股票柠檬”网站上的做空报告,然后比对报告中看不懂的地方再去查美国会计准则,记录对方的“挑刺”思路和要点,通常读3-4篇报告后,他会放下报告,或去乐白的网站灌水回帖,或跟杜蓝煲几分钟电话粥,或按端木要求给更多的投资机构发送捕蝉的做空报告。
由于之前他定制的软件无法自动搜索上市公司的审计公司,所以他只能先手动寻找美股上市公司的财报,再一个个查这些公司的审计报告是不是安达信做的。全部流程不包含任何技术含量,就是水磨工夫需要花时间。
考虑到纳斯达克市场的重要性及近两年它的惊人跌幅,董锵锵优先锁定了纳斯达克的上市公司。
此前端木已同意他找实习生辅助他完成部分工作,他本打算找陆苇和雷兰亭来做,但雷兰亭跟老白走了,陆苇又音讯全无,不得已,董锵锵只好找到冬一晴和王蜀楠,又托冬一晴帮忙联系了3个汉大的中国留学生,凑够5人,工作进度才算没落下太多。
尽管实习生已足够多,实习内容也已被董锵锵归纳为最简单的傻瓜步骤:1、找到纳斯达克的上市公司。2、从其官网下载财务年报。3、确定该公司最近3年审计机构的名称。4、如对方已爆出财务舞弊丑闻,记录给该公司做过审计的公司名称。美股过往每年平均有上百起财务舞弊,被爆出问题的并不只有安达信一家审计公司,如今安达信破产,上市公司只能在剩下的几家大审计公司里挑选新的合作伙伴,但另外四家也不是冰魂素魄,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所以董锵锵想尽早做一份出过财务问题的审计公司的清单。
但清单还没做出,董锵锵就发现了几个问题。
首先,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足够丰富的金融知识,刨去最开始的手忙脚乱不说,经过简单培训后的实习生的工作状态和结果均不理想。其次,每人每月400欧的酬劳意味着实习生并不是每天全职工作8小时,满打满算每人每天的工作时间也就3小时(或更少)。当更短的工作时间和业务不熟练的实习生叠加在一起时,工作成绩的差强人意就是自然而然的结果。同时,5名实习生每个月的总费用需要2000欧,对捕禅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要说是端木,就连董锵锵也会不自觉地期待这样的付出背后能有更多的回报。然而一周过去了,所有人只找到了2家用过安达信的上市公司,其中1家还在7月底刚刚宣布破产。
另外,雇熟人给自己打工还有个很尴尬的问题,就是有时需要拉下脸讨论一些问题或指出一些错误,但董锵锵之前没有任何管理经验,脸皮又薄,到最后经常因为不好意思当面指出别人的错误(尤其是王蜀楠),而只能加班把实习生没做好的事重新做一遍,累得半死不说,还没产出。
他第一次认识到,做生意不应随便找朋友帮忙,哪怕只是做执行层,都需要找专业人士做专业事。
但问题其实也不全在他,如果他们的软件上有一个好用的搜索功能,这个问题也许就不会再造成任何困扰了。
程序员的招聘广告他其实早就贴了,不仅在网上,还在线下贴了好几个地方(主要在大学校区),但一周过去了,应者全无,一份简历一个咨询电话都没收到。
他疑心有人撕了自己的招聘广告,每天都去几个张贴广告的地方检查,但每次广告都安然无恙,并无任何破损或消失。
汉斯那边虽积极帮他联系,但电脑怪才格特?贝希特(疑似黑客)依旧没下文。招程序员的事就这么空落落的悬在那儿,无法推进。
董锵锵最后甚至动了走劳动中介找程序员的念头,但端木以成本太高为由拒绝了他的建议。
曲珊专程给董锵锵打电话,告诉他已经有预科同学拿到东德和南德大学经济专业的通知书,这让董锵锵更加焦躁,每天望穿秋水、翘首以待,甚至还给大学去邮去电询问,但大学要么是回复他稍安勿躁耐心等候,要么是告诉他通知书已发。
董锵锵一封都没收到,王蜀楠就没他那么幸运了。
八月第二周还没过完,她已收到四封拒信。内容也千篇一律:她的成绩不够优秀。
换句话说,在德国学医只要尖子生中的尖子生。
王蜀楠看起来还好,但董锵锵疑心她是强忍难过。
《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颁布后,美股上市公司的高管们被要求向《法案》宣誓,承诺自己服务的公司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的财务资料真实可靠,不存在任何造假行为。
跟威望迪的二季报千呼万唤就是不出来相比,捕蝉主动仓中的南方保健公司如期发布了二季报,报告称公司当年利润可能会受美国老年医疗保险费金额调整政策的影响而大幅降低。但据端木研究,美国老年医疗保险费调整政策颁布时间已有大半年,此时拿出来说事儿给人一种小题大做的矫情感,更像是找借口掩饰其经营的颓势。而且不管再怎么分析,本家主动看空未来行情对投资者来说肯定不能算利好,所以南方保健的股价应声而跌也就不足为奇了。
端木此前在南方保健的看跌期权上押了10万欧,仅次于威望迪,却一直没等到它的下跌,而今终于盼到,话里话外颇有些苦尽甘来扬眉吐气的自豪和欣慰。
至此,捕蝉第一期投资中所有曾是安达信历史客户的上市公司无一幸免,全部爆雷。除了美国废品管理公司和联合资本投资公司的看跌期权没什么动静外,其他看跌期权的账面浮盈总额已近45万欧。随着美股市场持续走低,两人都感到肩上的担子没那么沉了。
但董锵锵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同时收到了曼海姆大学、法兰克福大学和波恩大学的通知书。
他兴冲冲地拆开了信,却愕然地读到了熟悉的拒绝词。
拒信像榔头一样敲懵了董锵锵,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1.7的成绩竟会申请不到一个专业。
他不甘心地给上述学校又去了电话,但德国人还是礼貌地再次拒绝了他。
董锵锵这才体会到王蜀楠的心境和自己当时劝王蜀楠的可笑,他忽然变得对一切事物意兴索然,既不想碰做空报告,也不愿看股价,更没心情去野猪林捉猪或威廉港散心。
那个然糠自照的董锵锵,就这样消失了。
杜蓝知他心气高,担心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只能好言相劝,最后为了开导他,不知怎么把港剧《寻秦记》推荐给了他。
一连三天,董锵锵窝在床上扒着电脑没日没夜地追完了剧,望着电视里英姿勃发的古天乐,他觉得自己像潭死水,像块儿烂泥,就快彻底臭了。
他在网上找到《寻秦记》的小说,如痴如醉废寝忘食地读了起来。
就在他终于读完小说时,陆杉到了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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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8. 但惜夏日长
屋外轰隆作响的机械钻地声,孩子们打闹的嬉笑声,以及屋内耳旁手机的悦耳铃音,同时将董锵锵从睡梦中唤醒。
等他摘下眼罩才发现窗户已被风吹开,不时地轻晃。房间里光线明亮,早晨的第一缕曙光无遮无挡地直晒床头。
德国人这么早就工作了?他满心疑惑地抬头瞅了眼墙上钟表里的指针,才看清已是中午,难怪阳光会这么温暖明媚。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桌旁,抄起手机的同时按下了“接听”键,揉着额头问道:“Hello?”
“锵哥,我是陆杉。”电话中传来熟悉的男声,声音里还带着兴奋和激动,隐约还能听到隆隆的铁轨声和断断续续的广播音。
“火车刚过了……那是……哦,希尔德斯海姆站,应该不到30分钟就能到汉诺威火车站了。”
“这么快?”董锵锵感到诧异。
“对啊,我坐的这是德国高铁ICE,刚才时速最高能到300公里/小时,现在慢了,才154。”
“不是说火车,我是说你这么快就到德国了。今天几号?”董锵锵边问边翻台历,上面写了很多注意事项,唯独没写陆杉的到达时间。
“我跟你汇报过啊,13号中午到德国。飞机没晚点,所以我就准时到了。”陆杉听出董锵锵的疑惑,试探着问道,“锵哥,那什么,这是别人手机,我长话短说,我行李有些多,你……你能来接我一下吗?”陆杉说完又客气地补了一句,“如果不方便也没事,我自己也能过去,你告诉我坐什么车方便吧。”
董锵锵迷迷瞪瞪地想起自己之前确实拍着胸脯让人家找他,他就是再困也不能装傻不认账,但他不是项少龙,没有跟班儿或部下,所以他只能自己去。
“没问题,你到的是几号站台?”
“7站台。”
“好,下了车别动地方,我去找你。”
“那麻烦锵哥了,我……”没等陆杉说完,电话突然断了,想来是火车又进了隧道。
挂了电话他才注意到手机上还有北京的未接来电,想来是父母关心自己未来去哪里上学的事,但这时他也没心情说太多,只能抓紧时间冲了个澡,再换上干净的衣服,把屋子里的大小垃圾全都一股脑地扔进垃圾袋,大开窗户,喷了空气清洗剂,锁好门出发。
临出门前他看到自己的信箱里堆满了东西,超市的广告报纸甚至有的还掉到了信箱下的地上。这几天他都没下楼,看来邮差每天都来,他心念一动,也许里面有大学的通知书,但时间不等人,只好回来再看了。
虽然已近8月中,头顶又挂着明晃晃的大太阳,但空气中却并无北京那种桑拿天的憋闷,只有风是热的。
董锵锵摇下车窗,一边感受拂面风的热度,一面怀念北京的夏天。
火车徐徐驶进站,车门一开,各种肤色的人们鱼贯而出。
等人都快出完了,他才看到一名年轻人在列车员的配合下,伸着晒黑的手臂从火车上卸下来三个大小不一、扎着背包带的行李箱。
陆杉看起来差不多一米七二七三的样子,留着二八分的发型,有张英俊黝黑的脸,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坚硬,眉眼给人的感觉和陆苇很像,脸的轮廓棱角分明,少年感十足。只是整个人单薄的像张纸片,似乎风大一些就会被吹跑,给人一种长期缺乏营养的感觉。
就这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去年刚到汉诺威的自己拖着箱子在街上走的情景。
此时站台上只有董锵锵一个中国人,陆杉很轻易就认出了他,朝他使劲挥了下手,边挥手边招呼:“锵哥!”
董锵锵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打断,见他朝自己走来,赶忙迎了上去:“陆杉你怎么这么多行李?你是把家都搬过来了吗?”
“嘿嘿,”陆杉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不光我的,还有我姐的,还有给你们带的吃的。”
陆杉的口音比电话里重些,但不影响理解,只是他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陆苇身上让董锵锵感到一阵不自在,因为他并不知道陆苇在哪儿,没法回答陆杉的问题。
他伸手接过两件行李,边往外走边建议:“走吧,车在外面,咱们先回家放东西,然后吃饭,我再带你四处转转。”
“哇,锵哥,你都有车了?日壳子的。”陆杉飞快地嘟哝了一句。
“什么?”董锵锵听不懂方言,“你家乡话?”
“用你们北京人的话说就是特别牛。”陆杉笑嘻嘻地解释道。
“我的儿化音那么明显么?”董锵锵自嘲道,“我还以为学德语能掩饰一些。”
“嗯,明显,不过比我在北京听到的其他北京人好很多,而且我姐也跟我说过你是北京人的事儿。”
董锵锵在心里叹了口气,陆苇这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锵哥,你……和我想的反差好大。”
“是么?”董锵锵一面注视后视镜一面示意陆杉系安全带,等时机合适时,他掰了把方向盘,皮卡顺势驶入车流。
“感觉你这一头秀发比我姐的头发都好,都可以做洗发水广告了。”陆杉把手肘抵在车窗下的边框上,用拳头撑着脑袋打趣道,“刚才我还心说怎么这个女的这么高,难道是打排球的?哈哈……”
见董锵锵只是笑没吭声,陆杉大着胆子求道:“锵哥,能不能先不回家,你先带我去预科转转?”
“干嘛这么着急?”
“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好奇呗。”
“我这皮卡的后车厢没全包,你的行李露天放着不安全。先把东西放家,然后出来带你去吃好吃的,不耽误你去预科。”董锵锵这几天都吃的方便面,因为意志消沉他已经一周没去超市买吃的了,冰箱里空空如也,所以他只能带陆杉出去吃。
“不耽误你学习吧?”陆杉好奇地注视着街道两侧的破旧建筑,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你挺忙的。”
董锵锵就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他这几天确实挺忙,忙着颓废忙着看小说忙着睡觉,唯独没忙正事。陆杉的到来让他不自觉地想起自己去年刚来时的心情,让他既内疚又自责。
“出来了想家么?”董锵锵换了个话题。
“实话说,不想,再说我姐也在这儿,嘿嘿……”陆杉伸了个懒腰,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放到两人座椅的中间,“哦,对了,差点儿忘了正事。”
董锵锵扫了眼信封,大概猜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你这是干嘛?”
“哦,这是这个月的房钱和饭钱,等我找到房子,马上就搬出去,不给你添麻烦。”
董锵锵愣住了,他没想到陆杉这孩子这么懂事:“你这是什么话?”
“锵哥,我知道这边东西都不便宜,1欧能换11或10块多人民币。我姐之前跟我说过,说她每天睁眼就要算一天要花多少钱,所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破费。如果我不认识你,过来了也是要花这钱的,我又不懂什么好什么不好,保不齐会花冤枉钱,就不如把钱给你,你帮我管总好过我大手大脚,只要(你)别嫌钱少就好。”
陆杉几句话博得了董锵锵的好感,虽然他不确定陆杉是真这么想还是假意客套,但不管如何,这个瘦削的年轻人说话得体、表现大方。他心里暗想,以后也许可以培养他当导游,说不定是把好手。
“你小子快把钱收好,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董锵锵故意板起脸教训道,“好意心领了,不过我的人情向来很贵,还是等你以后挣了大钱再说吧。”
见董锵锵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陆杉既没收回信封也没再坚持,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后现代主义和解构主义的建筑群落出神,神色黯然。
“我姐她……还好吗?”隔了半晌,陆杉再次开口,“自从她出国,我已经差不多5年没见过她了。她出国后一直都是给家里打电话,但从没回去过。”
董锵锵的余光注意到陆杉把脸转向窗外,似乎在用手背擦拭眼角。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余光,心底涌起说实话的冲动,却在脱口而出的瞬间怕陆杉考前分心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只是含糊不清心虚地解释了一句:“你放心,她挺好的。”
“考完试能麻烦你带我去看看她吗?”陆杉语调轻柔地央道,“我很想她。”
“嗯,没问题。不过监狱今年改了规定,每个月只让探视一次,这个月我已经探过了,最快你也只能9月1日再去了。”
“9月也没问题,只要能见到就好。”陆杉喃喃道。
“所以当务之急是你先通过考试,毕竟你姐肯定也希望听到你的好消息。你说对么?”
“我肯定会考上!”
听着陆杉斩钉截铁的发誓,董锵锵心里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激动。车子划过一道白色弧线,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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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9. 寻人有术
下车前,董锵锵命令陆杉把牛皮信封收好,陆杉死活不从,声明董锵锵如不收钱他就不住了,董锵锵见他颇有诚意,而且一个月饭费房费也没多少钱,也就不再啰嗦,当下合力把所有行李扛到了三楼。
行李箱的分量不轻,董锵锵累的靠在椅背上直喘粗气,心里莫名感到悲哀:自从不再从事抓野猪这种剧烈的“体育运动”而改为研究上市公司财报这种文案工作后,他的体力呈直线下降趋势。当然,也可能跟这几天他一直窝在床上刷剧没活动有关。
“锵哥,你这屋井井有条,完全不像男生房间,比我们宿舍干净十倍都不止……”陆杉满面红光地站在屋中间打量,一点儿都不忌讳的抖搂自己的“丑事”。
董锵锵心里苦笑,这屋收拾出来还不到一小时,如果让他看到前几天自己的颓样,估计能惊着他。
陆杉信步走到窗前,探头向窗外张望:“你这推开窗就是风景,关上窗又是鸟又是网的,其乐融融,这才是真正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啊,啧啧,真不赖,难怪你和我姐都出国,要知道条件这么好,我连半学期都不读,直接出来多好……”
“国内公立大学的本科教育是全世界最好的,德国大学都承认,你应该读完再出来的。”董锵锵惋惜道。
“可惜我已经没退路了……”陆杉摊了摊手,做出一幅无奈的表情。
董锵锵用脚碰了碰行李箱:“不说这些了,你洗把脸,然后带上护照、预科考试通知书和零钱。我先带你去吃土耳其烤肉,吃完就去市政厅登记,改签证,然后去市中心找一家私立保险先交一个月的保险费,等考上预科后再换成公立保险。这些都弄完了咱们就去预科踩点儿。如果还有时间,可以逛逛市中心和市里近的景点,像市政厅这种就算,这样一下午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明天你在家好好复习,后天去考试,考完我再带你好好转转。”
“成,锵哥,我听你的。”陆杉发自肺腑地感谢道,“你安排的肯定合理,要是我自己肯定手忙脚乱、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董锵锵摆摆手:“这些都是琐事,经历一次的都知道。这样,你先收拾一下,10分钟后咱们出发。”
“锵哥,那晚上我试试这个。”陆杉指着挂在衣柜侧板上的睡袋说道。
“不用,这个月你就睡这屋。”
“那你呢?”
“有哥们儿住楼下,这段时间他出去,我住他屋就可以。”
“这不是鸩占鹊巢么?”陆杉很不好意思,“我睡睡袋真没问题的,锵哥……”
“带好东西,一会儿我叫你。”董锵锵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出了门。
想到陆杉可能会在自己这里住很久,董锵锵一开始就盘算好,还是早点儿给房东萨沙交房租比较好,免得对方找上门掰持。虽然平素大家关系处的还不错,但外国人一般都会把钱和交情分得清,就像陆杉说的,这钱他逃不过去,早晚得交。
他三言两语和房东说明了情况,鉴于董锵锵平日使用、维护和打扫公共空间(厨房和卫生间)的频率比较高,也从不拖欠房租,还隔三差五地送自己外国化妆品的小样及中国美食,萨沙不仅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还附送了点优惠:只让董锵锵补缴了半人份的房租(水电费本来也是每月用多少交多少)。
交完房租他本想喊陆杉下楼,却不经意看到从自己信箱投信口里支棱出来的报纸和广告,他犹豫了两秒,还是打开了信箱。
虽然他的动作很小心,但信箱门打开的刹那还是有东西从信箱掉落在地。
董锵锵干脆把信箱里的所有东西都扒拉到地上,蹲在地上一样样分类。
报纸和垃圾广告很快就分拣清楚,剩下的就都是信了。
德国每所大学(不分公立还是私立)的校徽都与众不同,董锵锵仔细分辨片刻,便认出来信分别是自柏林大学、莱比锡大学和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发出的。
他已收过三封拒信,知道拒信因为只有一页,所以信封会单薄。
三封信此刻安静地叠摞在黑灰色的地板上,从信封的厚度来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就像第一次拿到签证一样既激动又害怕。
终于,他随手撕开最上面一封,内容一如他所料的一样:尊敬的董先生,非常感谢您申请本校的企业管理学专业……虽然您很优秀,但很遗憾……
董锵锵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之前自己还瞧不起东德的大学,谁知却连一封东德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拿不到,就这还好意思给陆杉支招,简直贻笑大方。
“锵哥,这么多信啊?”陆杉不知不觉中已站到他的身后,“我帮你拿回去吧?”
“嗯,不用。”董锵锵不愿在陆杉面前挂相,匆忙把信一股脑地扔进背包,把报纸扔回信箱,把垃圾广告放在手中团成一团儿,“出发。”
顶着八月的太阳,董锵锵领着陆杉吃完了土耳其烤肉,然后熟门熟路地走了一遍留学生的标准落地流程。等一切办妥后,两人又去了预科。
暑假里预科并没开门,陆杉只能在外面走马观花地瞧个大概。
见时间尚早,董锵锵本想拉他走一圈儿马狮湖,又觉得马狮湖姿色欠佳,难入法眼,干脆带他杀去了大众汽车城。
亲眼得见充满浓郁未来科技气息兼机械感爆棚的立体停车场,陆杉震撼得大呼“酷毙了”,连声感慨“不虚此行”。
回来的路上,他带着陆杉把附近的景点囫囵吞枣地过了一遍,但陆杉是理工男,对传统的德国建筑和人文景观没太大兴趣,反而更喜欢科技感强的,他央求董锵锵在考试后能多带他见识见识类似大众汽车城这样的场所。
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天依然没有黑的意思,董锵锵又领着陆杉去了“大牛骨头”。酒足饭饱之后,他载着陆杉去了不同的超市,指导陆杉添置必要的生活用品,也为自己的冰箱囤货。
两人满载而归,离家还有一个红绿灯的地方,车子停在了斑马线前。
云层以优美,柔和的节奏在空中翻滚,仿佛在与夕阳共舞。
陆杉似乎很亢奋,全无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的疲态,反而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谈论下午的见闻。
毕竟是年轻人啊,董锵锵边感慨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附和着对方,同时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教堂。
就在他的视线越过教堂塔尖的一瞬,他的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将视线又移了回去,不自觉地盯着塔尖发呆。
没等他细琢磨,眼前的绿灯已亮起,停在他旁边的车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董锵锵不敢怠慢,赶忙发动汽车朝家驶去。
教堂塔尖在其他建筑的顶层缝隙间忽隐忽现,最后完全被挡住。
意识到自己刚才瞬间想到的事,董锵锵一阵心悸。
这个方法能行吗?他轻声问自己,如果行的话,是不是就能找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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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0. 规矩
转过天早上七点,巨型清洁车从街面上徐徐驶过,不时发出重金属乐一般的低吼,窗玻璃非常配合地发出“嗡嗡”的震音,画面好像一只重型摇滚乐队的现场live。
董锵锵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好似钟乳石一般干涸的水泥尖儿发呆,对窗外的声音听若无闻,他并不是被车辆噪音吵醒的,他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一直躺在床上发呆。
按说昨天他又收到三封拒信,晚上还熬夜看财报,今天就算不悲伤不颓废也不该这么早就醒,生物钟似乎一夜就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在固定时间醒来俨然已成为他肌肉记忆的一部分。
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也好,说想明白了也罢,事实就是现在的他只收了一半的拒信,还有六所大学没给反馈,做人不能太悲观,老想着“只剩半杯水”,还是应该更乐观一些,应该想“至少还有半杯水”。
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没大学收他,那就想办法多挣钱,学习老白和雷兰亭,自怨自艾和怨天尤人毫无意义。
或者这些都不是真正原因,他不想被陆杉看到面对失败时的丑态才是真的。不管怎么说,陆杉的到来确实终结了他的消极和颓废,这无论如何是件好事。
等他夹着报纸走进厨房时,诧异地看到全麦面包、水煮鸡蛋、鲜烤培根和热腾腾的牛奶摆满了一桌,盘碗之间还放了几个装着各式榨菜的小碟子。
“锵哥早。”陆杉系着围裙,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煎锅里的培根,“我其实是想给你炸鲜油条的,但昨晚面没发好,就只能让你继续吃西餐了。”
“这都你做的?”厨房的油烟有些大,董锵锵走到窗边打开窗,明知故问道,“学过?”
“对啊,小时候我爸妈经常不在家,就我和我姐俩人,所以每次就我做饭,就这么练出来了,现在红案、白案、配菜、切墩、打荷、颠勺都没问题。”
“可以呀,比我强。”董锵锵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突然注意到全麦面包的正中心是一个桃心形状的镂空,镂空处填的是金黄色的煎鸡蛋,“你还背模子过来了?”
“不是我的,是微波炉下面的抽屉里的,我就拿出来用了。”陆杉笑答。
“小杉你手艺真不错,这看着就有胃口。”董锵锵用手在饭菜上方虚空抓了一把,然后坐了下来。
陆杉乐得合不拢嘴:“那你快尝尝!”
董锵锵没着急上吃,语重心长道:“你刚来,有些事我得提醒你,公共厨房有很多规矩,不能乱动别人东西是其一,除非别人同意。像这个桃心模子就是房东的,以后别随便用了,一会儿记得洗干净放回去。当然,公共卫生间里的东西也是。”
“哦,好好,我这就洗。”陆杉听话的拧开了水龙头,麻利地洗了起来。
“另外冰箱也是所有租户共用,房东暂时还不能给你留层,但你可以把你的食物放到有我名字的那三层中的任意一层,别人的吃的一概不能动,这方面你要牢记,很重要。当然,别人如果偷吃了咱们的也不行。”
“锵哥我记住了,下不为例。”陆杉扮了个鬼脸,把洗干净的模子放到水池旁的控水架上晾着。
“一起吃吧,凉了就不好了。”董锵锵招呼的同时展开了报纸。
“好嘞。”陆杉把围裙三下五除二地解下扔到一旁,一屁股坐到董锵锵对面,刚咬了两口面包,忽然抬头道,“锵哥……”
报纸上有篇威望迪的商业报道,董锵锵读得很专注,他看到文章里有这么一段话:威望迪将于本周公布二季报,巴黎银行的分析师认为二季报的数据将会低于预期……
董锵锵本来正往嘴里送牛奶,读到这句时,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也压根儿没听到陆杉在叫他。
陆杉见状,不忍心打断他的思绪,乖巧地闭了嘴,直到看见董锵锵把杯子放到嘴边,才再次说道:“我想今天去买个手机和手机卡,昨天太高兴,我忘了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了,我怕父母会担心……”
“唔,还真是,你看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董锵锵连声自责,“吃完饭你就用我的手机和国际漫游卡给家里去个电话。不过手机你不用着急买,等你考上预科就算汉诺威大学的学生了,那时可以去市中心的O2或沃达丰手机店签手机。”
“签手机是什么意思呀?”陆杉从未听过这个词。
“所谓签手机就是签一份使用指定手机卡且每月有最低消费额度、有规定期限的手机合同。比如你看上一款三星手机,单买手机需要300欧,你可以直接买,也可以选一个包含同款手机的话费套餐,比如2年期、每月最低消费50欧的合同,等到两年后,合同结束,手机归你,这比你单纯买一个手机划算,留学生一般都会签这种合同,你可以根据每个月的通话情况选一个最适合的套餐。如果你坚持单买手机,我建议你先买一个最便宜的老式手机凑合用一个月,等9月有了学生身份再签一个,大学生还有各种优惠补贴,我当时就是这样。”
“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而且这边打电话是单向收费,打的人花钱,接听的免费。”
“那我也签一个好了。是什么手机都能选吗?”
“太贵的不行,听说上半年开始手机店审的严了,因为有的留学生会在离开德国前故意签好几个手机,然后再离开德国,因为他的银行卡会在离境前作废,所以手机店根本无法扣满24个月的话费,由此就出现了大量无效合同,手机店对此很生气,所以中国学生签太贵的手机可能有难度。”
“这些害群之马。”陆杉义愤填膺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
“是的,这边有很多害群之马,你确实要特别小心。”董锵锵的眼前又浮现出
“我明白。”陆杉像个孩子似的笑了,“手机的事不急,我其实还有问题……”
“说来听听。”董锵锵放下报纸拿起面包,夹起片儿培根放到面包上,正要再往上抹草莓酱,忽然看到一瓶香辣腐乳安静地摆在桌上,赶忙如获至宝地抄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抹到了面包上。
“我姐之前在这边也像你一样有车吗?”
“据我所知没有。”
“那个,”陆杉咽了咽口水,“在这里学车贵吗?”
“如果用心学,笔试和交规都算上差不多在1500-2000欧之间吧,当然也可能更低,看个人。怎么?你想学车?”
“来之前我听说这里车很便宜,我想,会开车的话也许打工机会能多一些,而且到哪儿去都方便。”
“你要想学我可以把我当初考驾照的学校推荐给你,那的老师人很好。”
“但是吧……”陆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细声道,“不瞒锵哥,我的钱出国时都按要求存到了巴伐利亚银行里,现在每月都是定时定额地转到汉诺威的德意志银行。我身上带的钱可能没你说的那么多了……”
董锵锵听出他的潜台词,笑着放下报纸:“想借钱学车?”
陆杉郑重地点点头,目光坚定地保证道:“我可以给你写借据,每月还你一些,就是……就是周期可能会长,但我保证不会赖账。”
董锵锵暗暗自忖:陆杉考完差不多要15天后预科才会开学,如果他认真学,交规笔试肯定可以考完,拿证可能来不及,但如果一直学下去,9月底无论如何都能拿到本儿,这样旅游公司又能多一个主力。
想到这儿,他点头同意:“可以,等你考上预科我就带你去(驾校)。记得是考上,落榜就不用想了。”
见董锵锵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自己借几千欧的的请求,陆杉又惊又喜,激动地用手猛拍了下桌沿,不相信地确认道:“你同意了?!”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董锵锵幽幽道,“钱虽然是我出,但你不能拖几个月才还我。”
“啊?什么?”陆杉被他说愣了,“你的意思是……我得马上还?”
“你胆子大吗?”董锵锵一脸诡秘地答非所问。
“我……锵哥你……什么意思啊?”陆杉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董锵锵在说什么,他疑惑地注视着董锵锵似笑非笑的脸,努力想从他的表情中寻得某种启示,但却无功而返,又不好意思穷追不舍、刨根问底打听董锵锵到底想让他做什么,只好带着怀疑机械地点头:“我胆子……还行吧……”
“赶紧吃饭,考完再说。”董锵锵收起报纸,起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补了一句,“放心,不会让你做违法的事。”
“哦,好。”陆杉也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说,赶紧低头猛塞面包。
“吃完记得收拾碗筷,然后你去楼下复习,上午我要在楼上办公。”董锵锵的声音从走廊里飘进厨房。
“难怪姐之前说他神神秘秘的,确实挺怪的。”陆杉抬头望着窗外,喃喃道,“不知姐现在怎么样了,真想赶紧见到她。”
几十公里外的汉诺威郊外,陆苇吃力地抱着大小几十个邮包来回走了几趟,才把所有邮包全部放入自己的邮政自行车车筐。当她摇摇晃晃地骑出去还不到五米,一连串喷嚏让她停了下来。
“难道是花粉过敏?”陆苇嘟哝着环视四周,却没发现一颗开花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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