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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留德记全文阅读

作者:Heiko     董锵锵留德记txt下载     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12. 双标

    董锵锵虽然轴却并不傻,一遍没听清他就要求对方再说一遍,一遍听的差不多了他也要求对方再说一遍,反正是听懂了再回答。

    女记者只好又重复一遍。

    “您没做自我介绍,所以在回答您的问题前,您能先告诉我您怎么称呼吗?”董锵锵不急不躁,显得极有礼貌。

    “尤塔·阿施曼。”女记者眉头微蹙,似乎对董锵锵没完没了的问题很不满意。董锵锵察觉到这点,心里暗自高兴,对方如果心浮气躁对他肯定不是坏事。而且自从记者进圈,周围的这帮人渣似乎也都暂时安静下来。

    “我叫董锵锵,很高兴认识您,尤塔女士。关于您的问题,我和这位白宙宇先生都是货真价实的中国人,但我们并没闹事。”董锵锵故意把录音笔举高,同时指了指旁边的老白,“而且恰恰相反,当我们发现有人在从事分(列)我的祖国的活动时,遭到了不明身份者的恶意围攻和殴打。您可以让您的同事过来拍一下,白先生的嘴边还有鲜红的血迹,脸上还有清晰的掌印,这些都很容易分辨。”董锵锵的语速很慢,一方面确保自己不会说错话,另一方面也确保自己的话都能被录音笔完整的记录下来。说完,他把老白拉到摄像机前,正要对着镜头指明老白脸上的伤,就见摄像机镜头忽地朝旁边一转,转而开始拍摄围观的人群。

    董锵锵和老白无声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能感受到记者无须细说就能察觉的满满恶意,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故意来找茬儿泼脏水的。

    老白给董锵锵递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但对方的无礼反而激发了董锵锵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联想到老白刚才讲的故事,他不打算一走了之,相反,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教育一下部分无知且唯恐天下不乱的德国媒体(人)。

    尤塔显然是不相信董锵锵的解释,一声轻咳,摄像机镜头立刻又听话地转过来再次对准她。她指着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黑脸汉子不怀好意地问董锵锵:“你说你们没有闹事,难道他是自己倒下的吗?不是被你们打倒的?你应该知道在德国故意伤人是要判重刑的吧?这里是讲法治的。”她的口气言之凿凿,质问大于询问,仿佛亲眼目睹董锵锵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

    站在尤塔身后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眼镜女无声地笑了,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很清楚,比拳头厉害的武器有很多,比如媒体。

    董锵锵对对方的无礼早有预期,所以并未被对方的言语和态度激怒,他想了片刻,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他之所以会趴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率先出手殴打白先生,在我善意劝阻他停手时又意图再攻击我,我也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被迫自卫的,而且我也只反击了一次,在他失去进攻能力后我没有任何更多的恶意举动。另外刚才他打白先生时,这里有很多的目击者,只要您多问问就很容易了解当时的经过,而且我们还有他打人的照片。另外这里地处繁华闹市,应该也有不少监控,正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到底谁闹事谁无辜一查便知。您也不用为他喊冤,明察秋毫的德国警察肯定不会黑白不分、栽赃陷害、颠倒黑白,毕竟这里是讲法治的地方。”董锵锵把尤塔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老白虽然素知董锵锵语言能力尚可,但此情此景下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他言多必失,但见他说话时口齿伶俐,对答如流,逻辑清晰,面对镜头时落落大方,义正言辞,一身正气,没有很多国人面对德国人时的畏手畏脚和唯唯诺诺,不禁暗暗称奇。他并不知道,这种跟德国人据理力争针锋相对的事董锵锵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虽然面对同胞的欺负董锵锵经常会心慈手软,但碰到德国人的挑衅时,董锵锵一回都没忍过。他对德国人的态度一贯都是:遇到能讲道理的,就好好讲道理;遇到撒泼打滚、动手动脚的,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尤塔没得到期待的答案,很不甘心,跟摄像说了句不是德语的外语,似乎在吐槽董锵锵,没等董锵锵反应过来,就听她继续问道:“既然你说是他先攻击这位先生的,那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攻击你们呢?”

    “我想是因为我们纠正了他低级且愚昧的错误,他才会恼羞成怒的。”董锵锵表情严肃地答道。

    “低级且愚昧的错误?”尤塔咄咄逼人地问道,“据我所知他们在这里游行已经得到了城市管理局的授权,他们是合法游行的。”

    她的辩解让董锵锵忽然莫名想到“拥枪证”和“持枪证”的关系,马上反驳道:“这些人只是拿到了合法游行的许可,但并不代表他们在游行时宣讲的内容是合法的。这就好像某人拿到了合法游行的许可,却在游行途中行(那)(脆)礼一样,德国人和德国警方都不会接受这种非法行为的。”董锵锵把自己在政治课中学过的知识一点点地搬了出来,他很清楚德国人对(那)(脆)相关事的态度一直是非常敏感和谨慎的。

    “你的例子简直骇人听闻!非常糟糕!”尤塔脸色难看地批判道,“这根本是两回事。”

    “你知道他们在这里展示的是什么内容吗?”董锵锵手指着人群外的易拉宝正色道,“那些海报上的标语表达的才是真正骇人听闻的东西!你是德国人吧?德国统一已经有12年了,很多德国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德国被分成东西德的历史,我们中国人管这个叫数典忘祖。如果现在有人跟你说他支持德国再次分(列)成东西德,同时东德成为一个独立国家,你会怎么想?你会支持么?如果你支持,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也会支持巴伐利亚州从德国独立出来呢?同时你也支持加泰罗尼亚(西班牙)独立?科西嘉(法国)独立?撒丁岛(意大利)独立?北爱尔兰(英国)独立?或者你支持的比我列举的还要多?魁北克(加拿大)独立?德克萨斯(美国)独立?是这样吗?如果这些你都不支持,那你凭什么认为西藏就应该呢?为什么有些德国人总想干涉别人家的私事还这么理直气壮呢?”

    董锵锵讲的都是他在德国政治课上学到的内容,他从未想到这些曾让他晚睡、无奈且不知何用的知识有一天竟会帮他扬眉吐气。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不仅让尤塔和她的同事目瞪口呆,就连旁边的老白都听傻了。扛着摄像机的男人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急得团团转,但尤塔没发话,他也不敢擅自停机。

    见对方哑火,董锵锵赶忙乘胜追击:“众所周知,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德国总理施罗德在很多场合也都反复声明过:德国对‘一个中国’政策的支持永远不会变。不仅是西藏,还有台湾,香港,澳门,新疆等无数美丽的地方都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中国人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如果有人妄想分(列)中国,等待他们的,一定是中国人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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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3. 有所为

    董锵锵凭着热血发了一通火,激动得一身大汗,讲完之后才感到后怕,扭头狐疑地小声问老白:“我刚才没说错什么吧?”

    老白的德语没董锵锵好,只能听懂大概,但他听了董锵锵的开场白后用脚趾也能猜到董锵锵后面的意思,当即冲董锵锵肯定地一点头,竖起大拇指:“讲的很牛*!我都听傻了。”

    尤塔缓过神儿来,气急败坏地冲男同事挥了下手,男同事赶忙手脚忙乱地关闭摄像机,望着她一摊手,脸上的表情既无奈又无辜,似乎在说:这也不能怪我。

    没等尤塔准备好措辞,董锵锵穷追不舍道:“另外,尤塔女士,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您知道西藏在中国的哪里么?是北边?南边?西边?还是东边?您亲自去过那儿吗?跟当地人交流过吗?”

    尤塔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黑着脸没吱声。

    见对方这个态度,董锵锵心里顿时更有底了:“如果您都不知道西藏在哪儿,也没去过那里,我想您是无法判断这些人嘴里话的真伪的。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有一句是‘百闻不如一见’,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就是一个人不应该轻信传闻,而应该自己去实地走走、看看、听听、聊聊。如果一个人特别是记者就是坐在屋里道听途说、信口开河,即使他编的再像真的,它也始终不会是事实,假的永远是假的。如果KHK电视台和您坚持要报道跟西藏有关的新闻,我认为电视台和您都可以更严谨一些。我一直听说德国人做事很认真很谨慎,难道这是世人对德国人的误解吗?”董锵锵故意把“编”字念得重了些。

    “当然不是。”尤塔的回答颇有些气短和含糊,这个“不是”不知是否定她没去过西藏的事实,还是否定董锵锵说她没判断力,亦或是否定她和电视台的不严谨,不过董锵锵有一点猜对了,尤塔确实既不知道西藏的位置也没去过西藏,她有些恼恨刚才没找眼镜女先问问清楚。董锵锵的建议并没打消她对董锵锵和老白抱有的偏见和敌视,反而加深了。

    “刚才一上来您问是不是我们在闹事,请您好好看看四周这些人的举止,我希望您可以完整拍下现在这个画面,然后让更多德国人都能看到,到底是谁在德国的土地上闹事。我强烈建议您现在去采访那边那个戴眼镜的女生,我愿意跟您一起去当面锣对面鼓地跟她沟通,看看到底是谁在撒谎。您觉得如何?”

    就在董锵锵等待尤塔答复的时候,尤塔和她的男同事忽地板着脸不发一言就往人群外走。

    “尤塔女士……”董锵锵在她身后嚷了一嗓子,“请等一下。”

    在董锵锵跟尤塔一问一答时,人群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尤塔的离开就像有人往平静的湖里扔了一颗石子,石子并不大,但却在湖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就在董锵锵想要追上尤塔时,人群忽然再次围拢。董锵锵突然注意到,眼镜女的表情就像吃了死老鼠一样难看,她看都没看闪出人群的尤塔,只是冷眼漠然地注视着董锵锵和老白。

    董锵锵毫无惧色地凝视着她,似乎在说:你的伎俩不管用,你失败了。

    眼镜女转过头,似乎在躲避董锵锵的眼神,却对旁边的一个瘦脸男子使了个眼色。

    瘦脸男子突然开口喊了句什么,人群再次沸腾,有人开始伸手,试图拉扯和推搡董锵锵和老白,还有人朝两人吐口水,甚至还有空瓶从圈外砸进来。

    “对方要狗急跳墙了!”挨了几下的老白一边强忍疼痛一边用手护脸一边催促道,“你赶紧出去,别管我。”老白经历过被围殴,清楚一旦被群殴会是什么结果,所以才会提醒董锵锵先走,他不想拉董锵锵下水。

    董锵锵人高马大,目标明显,虽然一对一没问题,但恶虎难敌群狼,挡得了上面就护不住下面,没几秒就挨几下拳头。他清楚如果扔下老白独自离开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是这样他刚才压根儿就不用回来。他不知道雷兰亭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叫来警察,事态貌似走向不可控的边缘。

    “老白,你最骄傲牛*的时刻是什么时候?是出国留学?硕士毕业?还是你当导游赚了特别多钱?”董锵锵忍着砸到身上的水瓶,咬着牙弯腰把烧了角的五星红旗从地上拾起,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对我而言,此时此刻就是我人生最骄傲的一刻,因为今天我做了一个中国人该做的事。”他顿了顿,又道,“咱们不能指望警察了,你跟紧,我往外突。”

    “(围得)这么密恐怕不容易(突)。”老白从董锵锵的话里感受到他的预期,提醒道,“收好……录音笔,也许以后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飞出无数只手,他差点被推倒,万幸用手扶住了桌子,但还没容他站稳,人群中又伸出一脚,对着老白的腘窝抬脚便踹。

    老白被踹的一个趔趄,摔倒的同时脑袋上就挨了一瓶子,人“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

    董锵锵刚想伸手去搀老白,几双手就朝他脸上扇来,董锵锵一边用手格挡一边侧头闪躲,就在人手的缝隙中,他的目光忽然无意识地从快餐店的高台阶处闪过。

    高台阶上站着的两个人似乎也正注视着他。

    目光掠过,董锵锵愣住了。

    其中一个正是靳远,而另一个人他在火车站的麦当劳里也见过,正是那个叫阿泰的人。

    他俩怎么搅合到一起的?董锵锵的心底瞬间冒起无数的问号。

    借着快餐店门口广告牌的亮光,董锵锵依稀瞥到阿泰的耳朵处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的心一紧,就在他想喊靳远名字时,就觉得头皮一疼,没等他想明白,有人从后面狠狠地拽住了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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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4. 道不同

    来德近一年,董锵锵除了偶尔用剪子修修两鬓滋出来的调皮头发,其他头发都没怎么打理过,这倒不是因为他懒,而是因为从小到大他都没机会尝试长发造型。好不容易来了德国,天高皇帝远,父母不在身边,没人会在这方面再约束他。而且不管是在德国大街上还是在德国大学里,都不会有人因为男生留长发就多看他一眼或勒令他注意仪容仪表。

    被人拉扯住头发的董锵锵还没来得及摆脱纠缠,脸上就挨了一拳。这一拳砸的稳准狠,直接爆了他个酸鼻。他就觉得鼻腔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

    他顾不得用手去擦拭,双脚猛一蹬地,整个人顿时朝后摔去。

    他虽然愤怒却没乱了阵脚,知道自己如果贸然抡拳砸后面的人,很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手臂,那他就被动大了。

    抓董锵锵头发的人正打算再加把劲儿把他拖倒,万没想到董锵锵整个人都朝自己砸来。

    “啊……”那人一声惊呼还没喊完,董锵锵已经用背将他撞倒在地,然后顺势一个肘击。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右肋骨处一阵钻心的疼,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抓着董锵锵头发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然后捂着肋骨处一阵鬼哭狼嚎。

    董锵锵一击得手,急忙跳起,转头四顾,高台阶上的靳远和阿泰已经消失不见踪影,而老白则脸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趴着,旁边围满了对他拳打脚踢的人。

    “都特么给我滚蛋!”董锵锵大喊一声,眼睛通红就要朝那些人冲过去。

    但更多的人扑了上来,有的揪住他头发,有的扯住他手臂,还有的踢他的腿和脚。

    董锵锵前进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鼻血顺着下巴滴落,有的落到大衣上,还有的摔到他脚下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绽开一朵朵小红花。

    当他终于招架不住时,身子一歪,也栽倒在地。更多的鞋子朝他踢来,血水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眼中仿佛罩了层纱。

    是路灯都灭了么?他的呼吸急促,耳畔的嘈杂声却渐渐消失。他的眼前浮现出很多似近又远的影像。他看到从北京出发时在机场大厅里谆谆教诲的父母、汉诺威大学图书馆外向他介绍找工找房方法的陆苇、野猪林中,趴在树上等野猪酣睡的自己、千里送APS证书给自己的父亲、写诉苦信的陈雨、911时呼啸着撞向世贸双子塔的飞机、意外落水的陈夏、被老陈重伤的杜蓝、斯德哥尔摩荒岛上的猞猁和熊、罗马城的小偷和蛇头……无数的人和事纷至沓来,又像肥皂泡一样在他眼前破灭消散。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彻头彻尾的可笑。谁特么留学会这样?

    就在这时,人圈外忽然响起一阵旋律。

    董锵锵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一边挨踢一边断断续续地听着。

    那旋律初时低沉,在一片嘈杂声中让人一时难以分辨。董锵锵的嘴唇一张一合,跟着曲子喃喃哼着。等到声渐起时,旋律突然熟悉起来,仿佛黑夜中跳动的火光。

    董锵锵终于听出来,那是《义勇军进行曲》。

    就在这时,他视线中的脚忽地四散乱开,他听到夹杂着不同语言的呼喝声,以及拳脚和器物相碰撞的声音。他看到有人倒地不起,有人疯狂逃窜,还能感受到有人不时地踩中他。

    痛楚让他清醒,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人再次踹翻在地。

    仰面朝天的他看到踹倒他的人凶神恶煞地站在面前,只觉得胸口仿佛压了一块磨盘,浑身酸痛,却是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模模糊糊中,他依稀能看到那人再次抬起脚,他想努力分辨出对方的动作后再行闪躲,却始终看不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做好迎接鞋底的准备。

    但几十秒过去了,对方的鞋底依旧没落到他脸上。董锵锵努力睁开被血水模糊的双眼,只见明亮的一大团黄色光晕中有一个黑影。没等他看清,就听黑影问道:“董锵锵,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董锵锵恍惚了两秒,诧异道:“靳远?”

    “没看出来你小子胆儿够肥的,这种事儿都敢掺和?”靳远感叹道,“我真没想到。”

    “你说什么?”董锵锵很吃惊靳远竟会说出这种话。

    “还能走么?”靳远没纠结董锵锵的语气,望着董锵锵腿上流血的地方问道。

    董锵锵试了试,虽然腿有些虚,但还能勉强使上些力气。他点点头:“老白呢?”

    靳远并不认识董锵锵口中的老白,猜测着答道:“是那个白发人么?我看有几个女的过去救他了。不过你别担心,那里有个女的挺能打的。”

    “别墨迹了,赶紧的。”另一个男声在董锵锵和靳远不远处吼道。

    “你是阿泰?”董锵锵虽然双眼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但脑中突然变得无比清醒,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贺鸯锦的钱是你抢的?”

    阿泰冷眼睨视着董锵锵没吱声,脸上闪过一丝凶相,看样子像是要随时冲过来给董锵锵一下子。

    靳远朝阿泰一摆手,示意他别说话,同时把董锵锵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想要搀他起来。

    董锵锵挣扎着抽回自己的手臂,倔强地弯着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虽然依旧看不清阿泰的位置,但还是用不容分说的口气命令道:“还钱!”

    “你特么有病吧?”阿泰按捺不住,破口骂道,“别特么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走!”

    最后一个字他其实是对靳远说的,但没等靳远答复,他已经迈开大步独自走了。

    “哥们儿,你这又何必呢?”靳远不想在这种环境里扔下董锵锵一走了之,毕竟两人有些交情,“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烂好人,啥破事儿都管,有必要吗?”

    有吗?没有吗?董锵锵轻声问自己。

    见董锵锵沉默不语,靳远叹了口气,第二次去搀他。

    董锵锵固执地把靳远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扒拉开:“他抢了贺鸯锦的钱,必须还钱。”

    “哥们儿你要账也得挑个环境吧?”靳远不耐烦地皱眉道,“最起码先离开这个破地方再说。”他边说边推搡开一名朝他张牙舞爪冲过来的(脏)独分子。

    董锵锵没作声,靳远看到一群警察从不远处的地方四散着压了上来。

    混战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靳远往后退了几步,催道:“走不走?”

    董锵锵语气坚定:“你让他还钱!”

    靳远跺了下脚,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老白!雷兰亭!佟乐乐!”董锵锵大声喊着同伴们的名字,但他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喊叫声中。

    放眼望去,他只能看见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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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5. 尾声

    除了趁乱逃跑的,混战中的大部分人都被警察带回了警局,董锵锵和老白也不例外。

    经过警医的检查,董锵锵除了些许的皮外伤和红肿外并无大碍,他很快就缠着绷带接受了警方的问询。

    从头到尾如实讲了遍事情经过后,董锵锵跟警方反复强调,对方出手打人在先,在人数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他们的还击完全是自卫。他这边有人证和物证,录音笔里也有他跟记者的通话记录,而同伴手里则有老白被打的照片,最后他直截了当地向警方打听老白的伤势。

    送董锵锵回拘留室前警察告诉他,他的录音笔已在斗殴中损坏,现在正由警方的技术部恢复数据中,而他提到的照片还有待警方的进一步证实。至于老白,他跟其他一些在混战中受伤较重的人正呆在观察室里接受警方问话,但生命无忧。

    在听到警察说老白没有生命危险后,董锵锵这才松了口气。

    拘留室里除了中国人,还有部分面目可憎的(脏)独分子。让董锵锵感到欣慰的是,除了贺鸯锦外,他并没看到雷兰亭等人的身影,想来是他们在警察来之前就跑掉了。更让他欣慰的是,他看到很多(脏)独分子的脸上都挂了彩,身上也缠着绷带,看样子在混战中吃大亏的不光是他和老白。

    跟贺鸯锦及其他中国人逐一认识和交流后,董锵锵才将被围后的事态发展线捋清楚。

    在亲眼目睹董锵锵和女记者对峙,女记者离开,人群骚动,(脏)独动手,董锵锵冲向老白后,在外围观战的雷兰亭就知道事儿要闹大了,赶忙喊人,同时催促佟乐乐再次报警。

    但喊了半天他才发现,来参加狂欢节的中国学生数量并不多,且来的还多是女生,除了有限的几个热心男同学外,大部分人(男女留学生都有)只是远远好奇地望着人群,并不太敢靠近。

    眼见冲突愈演愈烈,警察仍不知在哪儿,帮手也没找来几个,没等雷兰亭考虑好下一步对策,佟乐乐忽然开始放声歌唱《义勇军进行曲》。

    起初她的歌声被周遭乱哄哄的声音掩盖,但看到她坚定的态度,贺鸯锦和雷兰亭很快反应过来,跟着她一起唱。同时在雷兰亭的鼓动下,一些围观的中国学生也开始跟唱起来。

    就在唱歌的人越来越多时,佟乐乐忽然冲向人群。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让雷兰亭傻了眼,就连旁边的贺鸯锦也彻底懵了,他们谁都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乖乖女样的佟乐乐竟会如此彪悍。

    虽然苏轼曾云,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但佟乐乐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音乐的女生,平素不仅从没跟人打过架,就连跟人吵架红脸都没有过。在今晚这种局面下,如果这都不算勇敢,那什么能算呢?

    没等雷兰亭和贺鸯锦作出反应,更让两人惊异的画面出现了:佟乐乐竟然还不是冲的最快的人,就在她离人群还有一段距离时,另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一个猛子撞进了人群,就像入水捕鱼的鸬鹚,快如闪电。

    人群被那个身影吓了一跳,稍一打量才发现冲进来的竟然还是个女生。眼见那人越冲越快,说话间就能入到圈中。围着董锵锵和老白的人都意识到这是来救人的,有人就出了手。

    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女生下手颇狠,试图拦截她的人只要和她搭上手,几乎都无一例外的受伤,有手腕脱臼的,有肘关节脱位的,还有手臂脱臼的,虽然想拦她的人很多,却没人能近的了她的身。

    董锵锵听到这儿忍不住感慨万千,能有这个身手的估计也就是王蜀楠了。

    见有人如此勇猛,围观的男同学们纷纷受到鼓舞(惭愧),在雷兰亭和佟乐乐的带动下(雷兰亭有意在佟乐乐面前表现),纷纷叫喊着冲向人群,援驰王蜀楠。

    最后在热心路人的合力帮助下,老白终于被抬了出来。

    当大家再想去救董锵锵时,群体情绪已近失控,现场一片兵荒马乱,根本找不到董锵锵人在何处。

    只有董锵锵知道,那时来救他的是靳远和那个叫阿泰的人,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怎么跟贺鸯锦开口说这件事。

    董锵锵对仗义出手的每位同学都表示了感谢,约定出去后一定互留联系方式并请大家吃饭。同学们纷纷表示,在国家领土问题上每个中国人都不该对分(列)行为坐视不管,这属于大是大非,只要是中国人都不能含糊。这让董锵锵忍不住又想到了靳远,他想不通为什么同是留学生,靳远的思想竟会如此落后。他突然感到一阵惋惜,不知靳远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德性。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除了中国学生外,还有几名到科隆旅游的国内游客,也是这些人当时跟在王蜀楠的身后,把老白从(脏)独手里抢了出来。

    见这几名游客的手上都打着包扎,脸上还贴着创可贴,董锵锵颇为过意不去,发自肺腑地给这些年龄普遍在三十岁左右的中国游客一躬到底。“今晚多谢各位大哥出手相助,董锵锵铭记在心。俗话说大恩不言谢,我在这边做欧洲旅游,今后如果各位大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欢迎大家随时跟我联系。一会儿从这儿出去后,我请各位吃饭压惊,也请各位赏脸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众游客听完相视一笑,为首一个国字脸的蓄须大哥豪爽地朝他摆摆手:“碰到这种事只要是中国人就该管,没啥好谢的。如果不是我们语言不行,反应也慢,早点儿出手你也不至于受伤。跟你们比我们自愧不如,所以你也别说什么客气话了,大家异国他乡能遇见就是缘分。”

    蓄须大哥的话让董锵锵心里暖洋洋的,他忽然很想哭。

    众人在拘留室里又聊了一个多小时,警方才完成取证和审讯工作。由于董锵锵一方证据确凿,涉案的关键人物眼镜女和黑脸汉子等打人嫌犯都没抓到,被抓的(脏)独分子又没有能指证董锵锵和老白的,所以董锵锵一方全都无罪释放。

    在董锵锵配合警方做了相应的指证工作后,警方又释放了一些(脏)独。为了避免双方再次出现冲突或矛盾,警方让双方错时离开。

    等董锵锵搀着老白跟众人一起步出警局大门时,时间已近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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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6. 要文斗不要武斗

    夜空中浮云如絮,飘荡游弋,似乎触手可及。点点繁星不时从云朵的缝隙中放出微光。四月的夜里已不再寒冷,拂面的夜风中都是春的气息。

    董锵锵依言坚持要请众人吃饭,但一来时间不合适,二来大家看到伤的最重的是他和老白,都对再让他破费感到不好意思。在对他的心意再次表示感谢后,所有人互留了联系方式,然后各回各家。

    送走其他人后,董锵锵这才联系了雷兰亭。听到他和老白都没生命危险,雷兰亭在电话那头长出了一口气。他告诉董锵锵,大家都在酒店等他或老白的电话,现在他就开车过来接董锵锵、老白和贺鸯锦。

    受了一晚惊吓的贺鸯锦在警局里一直担心这事会给自己留下案底,不住唉声叹气。董锵锵和老白好言宽慰她了一番,她又困又累,趁着等雷兰亭的功夫回到警局的走廊上打瞌睡。

    站在警局门口的路边,董锵锵和老白各点了一根烟,有一搭无一搭地边聊边等。

    “今晚我太冲动了,对不起!”老白神情严肃地冲董锵锵鞠了一躬,以示歉意,“耽误你回汉诺威不说,还害你受伤,我欠你的人情越来越多,恐怕一时半会是还不上了。”

    自从认识老白以来,董锵锵还从未听过老白跟谁承认过错误(华菱除外),甚至在老陈这事上老白栽了这么狠的一个跟头,他都没跟董锵锵表示过悔意,而现在他却主动跟自己道歉,董锵锵能感觉到老白是真怕了。

    “这种事儿以后可能会经常碰到,下次你可别这么猛了,万一今天有几个愣头青,你小命儿就没了。身先士卒也不能自己先牺牲了啊。”董锵锵直言不讳地批评道,“而且你现在还是公司领导,我们都指着你赚大钱呢。你要是挂了我们的血汗钱不就都打水漂了么?下回注意,要文斗不要武斗。”

    “不怕你笑话,确实后怕,现在脑袋还嗡嗡响呢。”老白咧嘴“嘿嘿”一笑,揉着后脑勺,“以后我听你的。”

    见老白主动认错,董锵锵也不想再婆婆妈妈啰里啰嗦个没完,他吐了个烟圈儿,岔开话题:“我看今晚这些(脏)独筹款时准备的东西可真不少,咱们如果要文斗,也应该准备一些材料,五星红旗必须要有,最好还是几面大的,先从面积上盖过他们。另外应该印刷一些单张宣传页,这样才能做到不打无准备之仗。”

    “我再给你备点儿复方草珊瑚含片。”老白坏笑着夸道,“今晚你这口才相当可以,我看那个女记者被你说的哑口无言,平时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两把刷子,我以为只有乐乐的语言好呢,没想到你也可以。我果然没看错人,想做好导游必须语言好,你继续努力,戒骄戒躁。”

    “我也是见贤思齐,”董锵锵谦虚道,“乐乐不仅德语和英语好,还会意大利语,跟你俩搭伙,我必须得努力,否则哪天说不定就被你俩始乱终弃了。”

    老白听出来董锵锵是谦虚,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拍了拍董锵锵的肩膀,像是对他很满意,又像是欲言又止。

    “不过我有点儿想不明白。”

    “什么想不明白?”老白没听懂。

    “预科老师曾经说过,这几年法国和西班牙这些欧盟国家其实都挺抵触和排斥(脏)独入境的,为什么他们不去其他国家,偏偏就爱来德国呢?”董锵锵不解,“是因为德国经济实力在欧洲最强么?”

    “这是肯定的,德国作为欧盟特别是欧元区中最有实力的三驾马车之一,不管是综合国力还是世界影响力都是发达国家中第一梯队的,”老白长叹一声,“另外因为二战这段历史,德国人最近啥事都要凸显(正志)正确,所谓物极必反,就变得矫枉过正。”

    “德国(正志)我不懂,但平时我看电视读报纸发现德国媒体似乎也都是KHK这种阴阳怪气的多,”董锵锵奇道,“他们不是经常强调说要客观公正吗?我看也不是很客观啊,像今天这个(记者)连西藏都没去过就敢站出来指手画脚,他们哪儿来的自信和底气呢?”

    “说到底还是他们经济实力强,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领先于其他国家久了就自觉高人一等,喜欢对他们认为不如他们的国家指手画脚,山姆大叔不也是吗?尤其是这几年德国经济发展变缓,而这几年中国又发展迅速,本想看中国笑话结果没看到,难免就有酸葡萄心理。你别看德国人好像对中国人很友好,其实外国人骨子里都一样,就怕你发展的比他快比他好,气人有笑人无是地球人的通病,是真正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中国只有发展的越来越好,国家越来越强大,才能让这些跳梁小丑们闭嘴。”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愤青啊,”董锵锵调侃道,“我一直觉得你看德国哪里都好呢。”

    “就事论事,谈不上愤青。你就像德国人老挖苦中国假货多这事,其实德国人自己也一样是这么发展过来的。现在大家都觉得‘MadeinGermany’是高质量的代名词,其实最早德国货的质量很次,英国人实在受不了了要求德国人必须把出口英国的商品上都注明出处,德国人知耻而后勇,发愤图强,最后摘掉了质量低劣的帽子,但现在他们也这么笑话其他国家就有些五十步笑百步了。”

    董锵锵第一次听说德国人还有这段历史,不禁讶异道:“可德国人的技术,尤其是工业技术,现在在全球都是首屈一指的呀?”

    “那是因为德国人非常重视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的缘故,德国一些古老高校的专业据说从罗马帝国时期就有了,传承至今也有好几百……”

    两人正说着,一辆红色摩托从远处街道的拐角处消无声息地驶出,也不开车灯,直眉瞪眼地朝警局方向疾驰而来。

    老白还在自顾自地念叨着,董锵锵下意识地闻声抬头,只见摩托在两人面前不远处突然急停,一阵白烟从后车胎处一股股地冒了出来。

    董锵锵警觉地碰了下老白的手臂,朝摩托的方向努了努嘴。

    老白抬头望去,话音戛然而止,只见摩托上的骑手黑盔黑服黑手套黑靴,正望向他们这个方向。

    四目相对,头盔很黑,两人都看不见头盔里是男是女,但骑手背后披着的正是晚上(脏)独在广场上展示的旗子。

    董锵锵和老白心照不宣地互看了一眼,彼此的想法都差不多。

    “看来对方还不死心啊。”老白意味深长地说道。

    骑手没摘头盔,也没下车,默默地注视了两人约有十几秒,倏地然抬起右手,攥拳后单独伸出大拇指抵在脖子左侧,缓缓做了一个从左往右拉的动作。

    董锵锵在很多电影里看过这个动作,知道这是一种充满挑衅和威胁的手势,而且寓意颇为凶残:割喉。

    “别冲动!”老白提醒道,“小心旁边有埋伏!”

    “他们胆子可够大的,这可是警局门口。”董锵锵感到难以置信,“他们就这么有恃无恐、无法无天么?”

    “静观其变。”老白沉声道。

    老白话音刚落,一辆米白色的大众商务车从不远处的巷子中徐徐驶出,司机正是雷兰亭。看到董锵锵和老白后,他故意闪了两下车灯,然后缓缓停到两人的面前。

    黑衣骑手又做了一遍同样的动作,然后把手重新放到车把上,边发动摩托边回头盯着大众车。

    等三人都上了车,雷兰亭一脸惊诧:“老白这……这么严重吗?”

    “先别回酒店。”董锵锵盯着骑手吩咐雷兰亭,“前面那个摩托车有问题。”

    雷兰亭吓了一跳,仔细瞅了摩托几眼,反问道:“有什么问题?”

    没等董锵锵回答,摩托车好像一头野兽蓦地发出一声怪叫,四人就见红色尾灯突地一闪,摩托车便冲了出去,几秒后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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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7. 临行锦囊

    由于老白受伤,一行人为稳妥起见,第二天匆匆赶了另一场狂欢节游行后便启程返回汉诺威。

    车子从火车站前面的小广场驶过时,大家再次见到昨晚那群(脏)独的身影,但这次他们并没兜售物品,看起来更像是在寻人。

    当那群人渐渐从车后方的挡风玻璃中消失时,映入众人眼帘的,渐渐变成高速路两旁大块大块青绿色的长方形麦田,大家的心情也在满目的绿色下重新转好。

    回到汉诺威的董锵锵越想越别扭,他担心阿泰抢钱的事也有靳远的份儿,有心当面锣对面鼓质问靳远,但手边能找到的靳远的电话号码全都无法打通,连人都找不到,理不出头绪的他只得跟贺鸯锦和盘托出,但贺鸯锦对此却并不介意,她早就当这钱打了水漂。

    董锵锵虽没因此多了块心病,但眼见曾经的语言班同窗变成如今的样子,内心还是有几分伤感的。

    人和人的差距,很多时候都是从看似不经意的一小步开始的。

    老白在医院检查的结论跟警局检查的结果大同小异,考虑到他没几天就要回国度假,董锵锵建议他在国内好好静养,有空最好再找个三甲医院好好瞧瞧脚。老白叮嘱他有空多给乐乐指导,帮她尽快拿下驾照,同时董锵锵自己也要尽快完成升级驾照的考试。另外他认为5、6月很有可能会迎来一拨欧洲旅游潮,到时肯定需要大车司机,最后网站也必须随时保持更新。

    回到自己房间的董锵锵迫不及待打开电脑,查看端木发来的邮件。这一看不要紧,端木发的竟然不止一封。

    董锵锵粗粗一数,邮箱里躺着近20封邮件。除了一封邮件有文字外,其他邮件都只有附件。每封邮件都有1到3个不等的Zip压缩包,每个压缩包的大小也不同。

    端木的要求很明确,他希望董锵锵能尽快实地考察两家不同上市公司的产业。具体来说,一个是美国医疗上市公司南方保健公司,另一家则是在法国巴黎上市的威望迪公司。

    美国南方保健公司成立于1984年,是美国彼时规模最大的医疗保健公司。除了美国,公司还在其他国家,如德国,法国,英国设立了分支机构。在全球拥有1200多家诊所,200多家外科手术中心以及100多家疗养院,是美国最大的商业医疗保健服务供应商。公司成立两年后也就是1986年就成功登陆纽约股票交易所。在上市后的10年时间里,公司通过一系列资本运作,特别是通过对中小同行及下游供应商的不断并购,实现了质的飞跃,一举成为本行业中的巨无霸企业。公司在德国的分支机构分别位于法兰克福、柏林和汉堡。董锵锵查了地图,发现它的诊所、外科手术中心和疗养院都不难找。

    法国威望迪是家在巴黎交易所上市的公司,最早起家于公共事业,主要涉及垃圾处理、水务处理、交通运营及能源制造四大板块,业务量说惊人也毫不为过,后逐渐在传媒通讯领域也取得傲人成绩,不仅在法国上市公司中声名显赫,就是放眼欧洲乃至全球都是有头有脸的公司。

    端木在邮件中解释说,他之所以会突然关注这家法国上市公司,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给威望迪做财务审计的公司恰好就是给正处于舆论风暴中的安然以及近期被疯传也有财务欺诈嫌疑的世界通信公司也做审计的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端木承认,他也是受到别人的启发才顺藤摸瓜找到这家公司的。

    而他此行去美国除了要走访上述两家公司的美国办事机构外,还会视时间再走访几家美股上市公司,比如美国大药厂默克公司,奎斯特国际通讯公司,美国泰科国际有限公司等。等他结束了美国之行回到德国后,他会第一时间跟董锵锵联系。

    目标有了,但自己到了地方后该如何展开尽职调查呢?董锵锵一头雾水,他从未接触过尽调这种事,好在端木早就料到了这点,他在邮件中继续写道:你把所有压缩包统一解压缩到一个文件夹里,然后按照文件的序号顺序阅读,读完你就会大概了解要做什么了。名称是“特别事项”的那个文件夹里会有常规尽调方案以外的特别解决方案。记住!访谈最好录音且音质清晰,拍照的话照片千万不能虚。你第一次做这种尽调,又一个人,就算做不好也是正常的,不要纠结,尽力就好。访谈和拍照时你要时刻注意人身安全,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一定要带着资料尽快脱离险境。你在每个城市最好都能找一个能随时上网的酒店,这样咱俩每天都能在线沟通。

    “险境?”董锵锵没读懂这个词的含义,不明白为什么尽职调查还会陷入险境,他以为这是端木对自己的一种关心和善意提醒,所以并没太放在心上。

    “你这次出差算公务,开车还是火车你自己定吧。我已经把1200欧打到公司给你开的德意志银行账户里,你回头查一下。如果不够你就先自己垫上,回来我再给你报销。记住所有开支都要留好票据,以后入账用。还有咱们是创业公司,哥们儿你一定要省着点儿花,记住你不是去公款度假的。”端木不放心地在邮件中叮嘱道。

    董锵锵一边下载所有压缩包到电脑,一边给曲珊打电话,落实他即将缺课这段时间的笔记和潜在的考勤问题,得到曲珊肯定的答复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在网上找了更多威望迪和南方保健的资料,然后便开始制定出行路线。

    由于端木在邮件中并没具体要求他先跑哪个公司后跑哪个,但从时间和地理位置考虑,董锵锵计划先从汉诺威出发去巴黎调查法国威望迪公司,然后从巴黎直奔法兰克福,再从法兰克福去柏林,柏林再转汉堡,如果端木那时能从美国赶回来,两人可以直接在汉堡见面讨论,讨论完他再从汉堡返回汉诺威,整个行程呈一个钻石型。

    在估算了全程所需的油费,饭费和住宿费后,董锵锵最终决定还是火车出行,到达目的地后再打车。一方面,这样做1200欧的预算才不会太紧张。端木说的对,能省则省。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利用坐火车的时间尽快熟悉材料和休息。通过一段时间的带团,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一直开长途车是无法好好休息的。

    定好第二天出行的火车票和早起的闹钟后,董锵锵又给杜蓝去了一通电话,想跟她打听一些巴黎的事,但杜蓝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董锵锵捧着手机,脑袋靠在床帮上,不一会儿就昏昏然地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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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8. 被粉饰的数字

    火车五点二十发车,四点半董锵锵就洗漱完毕,四点四十分准时出了家门。从他家到火车站乘车只需要12分钟左右,因为出发太早,公汽的首班车都没发车,所以他只能腿儿到火车站。

    虽然已是四月,但天将拂晓,寒意一如深秋。由大小不等的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弥漫着阵阵虚无缥缈的雾气,在昏黄的路灯光的照射下,变成一团团的黄色氤氲,好似狄更斯的伦敦街头。

    董锵锵把帽子罩在头上,裹紧冲锋衣,勒好背包带,深吸一口气后,大步朝着街道尽头走去,身影渐渐在那团氤氲中隐去。

    等到了火车站售票窗口董锵锵才知道,原来汉诺威每晚都有去巴黎的直达列车,还是软卧,虽然车跑得慢要走一宿,但夜发朝至,睡一觉也就到了,票价也极其亲民,才29欧,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能花大几十欧老实买了德国高铁ICE和法国高铁TGV的二等座联运票。

    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董锵锵的耳边又响起政治老师的声音:德国高铁ICE是德国速度最快的列车,1985年首次试车便凭借每小时317公里创了记录,3年后又创下了406.9公里/小时的新记录,1991年正式投入运营,最高运营时速可达320公里/小时。除了德国,ICE的运营路线还延伸到了德国周边国家如奥地利、比利时、法国、荷兰等国。先进的高铁技术代表了东西德统一后德国工业制造业新的辉煌,彼时能跟德国高铁技术相媲美的只有法国的TGV高铁和日本的新干线。

    俗话说世事难料,谁也没料到作为德国制造知名度最高的ICE竟然会翻车。1998年6月,一辆从慕尼黑开往汉堡的ICE由于车轮故障发生了震惊德国的火车出轨,事故最终造成近百人死亡和百余人轻伤的惨剧,全德哗然。

    在查明事故原因后,德国铁路公司第一时间更换了所有有潜在问题的车轮,同时把在救援过程中给营救人员造成障碍的防爆火车车窗玻璃全部改为了新式的逃生玻璃门窗,并第一次在门窗旁强制配备救生锤,以便乘客在遇到危险时可以自行破窗而逃。

    尽管出了如此严重的交通事故,但德国人依然将高铁出行当做最信赖的交通方式,毕竟人们已经回不去那个依靠车马就能出行的年代了。

    上了车的董锵锵本想立刻开始学习端木给他的材料,但在暖和甚至有些燥热的车厢里,脑袋似乎也变沉了。他随意地靠在座位背上,只觉得浓浓的倦意袭来,不到十秒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被查票员叫醒,补够觉的他才觉得缓过神儿来。

    火车预计在中午12点40左右到达巴黎(德法之间没有时差),董锵锵看了眼表,还有近五个小时的学习时间。虽然时间绰绰有余,但他不敢耽搁,赶忙打开端木发给他的文件夹。

    人睡饱了通常会感到饥饿,董锵锵从推着餐车叫卖的列车服务员手中买了热牛奶和热狗,边吃边看。

    火车虽然速度快却很平稳,不管是进出隧道还是跨过河流和田野,没有丝毫颠簸感。

    也许是担心董锵锵被文件夹中上百份要看的资料吓到,端木专门给董锵锵写了封洋洋洒洒几千字的《阅前必读》,叮嘱董锵锵在学习资料之前务必先了解美股市场2001-2002年的基本背景以及端木理解的做空逻辑,以便他能更好地开展工作。

    其中一段写道:

    2001年伊始,纳斯达克开始出现暴跌苗头。为了维持金融市场的稳定,老大哥美联储果断出手宣布降息,股市应声而涨。

    但随着华尔街分析师们对经济前景的悲观看衰以及比分析师们预期更差的科技公司和美国传统大公司2000年四季报的出炉(多数美股上市公司在次年2-4月披露上一年的财务年报,但不是所有公司),刚有些许反弹的股市再次大头朝下。

    无奈之下,美联储只得宣布再次降息,意欲再度提振股市,振奋股民信心,但收效甚微。

    随着更多美股大公司的年报数字低于预期,市场里的恐慌气氛日益浓重。鉴于彼时还未彻底爆发但已开始造成市场和股民惊慌的安然事件的不断发酵,美股开始出现明显的连续下行,甚至在美联储追加更多降息的情况下都难掩颓势。

    苟延残喘的美股就这样好不容易地熬过了夏天,本想在秋高气爽之际展开绝地反击,哪知却迎来了911和安然事件的彻底爆发,仿佛一名撑到了赛末点的拳击手在最终局一上来就挨了一套凌厉的组合拳,还没反抗就直接被揍趴下。

    尽管美股在2001年最后一个季度有所反弹,但反弹并不是因为经济基本面和上市公司盈利能力的同时转好,而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再加上阿富汗战争,所以2002年开年即跌。

    由于美股市场的交易体量全球最大,影响范围深远,所以世界各地的股市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美股很多老牌科技公司,特别是通信类公司,以及大型的能源公司,都面临半真半假、亦明亦暗的财务造假的指责和怀疑,特别是3月份,著名投资人、马拉松健将比尔·罗杰斯在多个媒体平台公开质疑通用电气公司的收入存在很大水分。与此同时,美国第二大长途电话公司世界通讯公司也开始正式接受美国证券交易监督委员会的相关调查。

    在充斥悲观和负面情绪的市场里,接二连三的财务造假事件好像散发着臭味的幽灵,拖着美股一众科技公司、互联网公司还有传统公司向着深渊一路狂奔。

    在这种氛围下,华尔街的做空机构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起来(端木的公司也在其中)。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一个念头:赚他个盆满钵满。

    全世界的股票交易都是从股票的单边上涨中获利,而通过做空一家上市公司来获利,要做的事既简单又不简单。简单之处在于,虽然来自不同做空机构的质疑千佛千面,但所有的嫌疑最终都无一例外的会落到同一件事上,即一家上市公司如果想要夸大它的收入和利润,一定会从财务、经营、法律等各方面同时入手,而不只是简单篡改几个数字或捏造几份假合同,所以只要能找出上市公司财报中“被粉饰的数字”,证明公司在财务和经营方面有瑕疵,特别是这个瑕疵会直接影响到公司收入和利润的高低,就可以让投资者做出做空决定。

    而不简单的地方则在于,要找出“被粉饰的数字”知易行难。作为散户的中小投资者想要看到上市公司的内部文件或了解对方的实际经营状况无异于天方夜谭。这事对内行人士尚且不易,更不要提外行了,想要鸡蛋里挑骨头最后很可能连骨头渣儿都挑不出来。想找到那把神秘又关键的财富钥匙,必须要依赖全面周密的案头研究和实地调研相结合的分析工作,只有这样才有发现问题的可能。端木郑重地告知董锵锵,他相信这颗星球上所有的上市公司都会存在或大或小不同程度的问题,没有问题的公司是不存在的。

    董锵锵读的正专心,火车突然发出一声嘶鸣,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骤然一黑,四周顿时暗了下来,就像有人把房间里的灯突然关了一样。

    他意识到火车进了隧道,索性靠在椅背上思索。

    我真能找到威望迪的问题吗?听着规律的车轮声,他轻声问自己:那么知名的大公司,难道还需要造假吗?何况威望迪又不是造假成性的美股上市公司。端木竟然认为所有上市公司都有问题,这也太绝对了吧?但转念又一想:即使严谨如德国人,不一样发生了火车出轨的悲剧吗(虽然德国铁路公司不是上市公司)?可见不管是技术问题,还是其他问题,最后其实都是人的问题。那是不是可以认为,只要找到有问题的管理者,就也能顺藤摸瓜找到公司某方面的问题呢?

    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没等他细想,眼前倏地一亮。明亮的光线瞬间包裹了他,刺得他睁不开眼。

    又过了十几秒,他才缓慢睁开双眼,望着车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勃勃生机的田野,以及春意盎然的山川河流,只觉得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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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9. 巴黎初印象

    车轮滚滚向前,时间不断流逝,董锵锵打起精神,拿出纸笔,首先点开了威望迪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按序号排列了《公司近三年公开信息》、《公司关联方》、《公司上下游客户》、《公司竞争对手》、《公司收并购项目》和《特别事项》六个二级文件夹。

    他顺手打开《公司近三年公开信息》,里面是威望迪的所有公开资料,比如近三年年报,重要公告,部分其他机构写的研究报告,以及媒体报道简报等,看来端木确实下了功夫。

    他一个文档接一个文档地读着,同时把重要信息誊写在记事本上,不一会儿的功夫,本子上已经叠满了字。

    几声鼠标清脆的“嗒嗒”声后,董锵锵的目光落到了《特别事项》的文件夹上,他想起端木邮件里的话,好奇地点开文件夹,排在所有文件第一位的是一封《先读我》的TXT文档。

    “老董,你去见对方只会有两种结果:见到对方公司里处理投资者关系的负责人或没见到。而见到人的结果也是两个:被敷衍或被认真对待,如果是后者,那你一定要按前面文档里的要求跟重要人物逐一沟通,当然我认为前者的概率更大。即使你认为对方是在敷衍你,也要坚持要求与不同岗位的员工沟通,或者要求进入对方厂房或办公区参观或拍摄,对方很可能会直接拒绝你的要求,最后你一个人都没见到就被直接轰了出来也是很有可能的。这时请不要气馁,你还可以在公司外围拍摄或跟了解公司的人交流,对方这时是无权干涉你的,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多收集材料,记住照片千万不能虚,录音要清晰。另外威望迪公共事业业务的工厂很多都在巴黎郊外,如果你进不去(公司)写字楼,可以试着去工厂转转,说不定会有其他发现。最后还是那句话,注意安全。”

    他快速浏览了一下《特别事项》里的文档,里面的尽调方案跟前面几个尽调文档里的内容截然不同,似乎统计工作占多数,没等他认真比较前后文档的不同,火车抵达中点。

    德国高铁ICE只能把他送到德法边境处,进入法国境内他就要换乘法国高铁TGV了。

    五个小时一晃而过,火车按预定时间驶入巴黎东站,董锵锵这时已把所有文档过了一遍。虽然很多内容还不熟悉,但关键点他已经记下来七七八八。毕竟这种调查也没有标准模板(就算有端木也没给他),他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了。

    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巴黎东站里也有他熟悉的土耳其肉夹馍,虽然个头儿一看就比德国的小,价格比德国贵了1欧,口味也差了不少,但他无所谓,毕竟这次也不是来法国吃大餐的。

    他站在路边刚要伸手打车,猛然想到北京的哥很多都是侃爷,能说会道,巧舌如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会不会法国的哥也差不多呢?想到这儿,他开始留意从面前驶过的出租车,等到终于看到一个面善的女司机从不远处驶来时,急忙招手示意,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他的眼前。

    “你好!”董锵锵一边笨拙地用法语问好,一边把威望迪办公大楼的地址交给司机,“我想去这个地方,大概要多久?”他有些担心地用英语问道,他知道很多法国人不喜欢也不会说英语。

    司机把地址输入进导航仪,“哔哔”两声后,结果显示在导航仪的电子屏上。

    “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如果不堵车的话。”司机和善地用英语答道,她的发音不太标准,但董锵锵能听懂。

    她的回答让董锵锵很高兴,能碰到一个讲英语的法国人对他是件好事。

    他把登山包扔到后座的左边,让自己的背部尽可能多的贴在后排座上放松,同时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世界。

    他对巴黎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看过的《虎口脱险》里,那个可爱的法国小老头路易·德·费内斯带给他无数的童年快乐,只要电视里播他就会刷一遍,每次都笑得前仰后合。在他的想象里,这座城市以其保留完好的19世纪城市景观、遍布全城的林荫大道、蜿蜒曲折的塞纳河、高耸入云的艾菲尔铁塔、拥有无数绝迹艺术品的卢浮宫和奥赛博物馆吸引了全球游客,地球上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像巴黎一样同时拥有如此多元的艺术、建筑、时尚、文化和美食,让无数人痴迷和向往。

    但当他真的来到巴黎,亲眼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后,他很震惊,这里比他想象的要破败和脏乱的多,如果不是火车站外矗立的巨大标识牌,他很难相信这里就是闻名世界的艺术和时尚之都。

    “请问……这里一直这样吗?”董锵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有任何歧视。

    “哦,第一次来巴黎?”女司机友善地笑道,“来读书还是来旅游?”

    对方眼力很毒,董锵锵老实一笑:“旅游。”

    “这里是第十区,(位置)比较偏。”女司机熟练地转着方向盘,小车一头钻进了一旁的窄巷,古朴的鹅卵石小路有些颠簸,“前面比较堵,绕开这段儿就好了。”

    “巴黎经常堵车吗?”董锵锵问道。

    “旅游城市都会这样。”女司机见怪不怪地说完又轻叹了口气,“这里是巴黎。”

    “你是巴黎人吗?”

    “当然,我是少数能说英语的法国人。”女司机开玩笑的同时熟练地驾驶着汽车在巷子中闪转腾挪,几分钟后,汽车从两栋居民楼中钻了出来,重新驶入主路。

    “以后的路就不会堵了。”女司机解释道。

    董锵锵刚想提问,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只见烈日之下,科隆狂欢节那晚曾经见过的旗帜再次映入他的眼帘。虽然举旗子的人不同,但他们的装束如出一辙。

    车子飞速地向前驶去,那些人渐渐消失在楼宇后。

    “我想去威望迪公司的总部,你听过这家公司吗?”他转过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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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 浑水好摸鱼

    “巴黎人怎么会没听过威望迪的名字?”司机一手把住方向盘,回头快速打量了董锵锵几眼又扭过头去,笑道,“你不像是初次来巴黎的。”

    “为什么?”

    “第一次来巴黎的都会被那些名胜古迹的光彩吸引,会指明去凡尔赛、枫丹白露、凯旋门、戴高乐广场、卢浮宫、奥赛、红磨坊这些。当然人少一些的地方也有,小巴黎宫、金属芦笋什么的,但威望迪真没什么好看的。”司机老道地营销着,她希望董锵锵能打车多去几个地方,增加她今天的收入。

    “金属芦笋?”董锵锵没听懂,“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埃菲尔铁塔。现在大家都说它是城市的象征,但我爷爷说最早巴黎人是很讨厌这个工程的,所以给它起了这么个外号。”司机解释道。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董锵锵咂摸道,“金属芦笋,金属芦笋……有意思。”

    “怎么样?想看哪个?”司机以为董锵锵被自己说动,催问道,“如果要去凡尔赛或枫丹白露,前面路口我就要出去了。”

    “谢谢推荐。”董锵锵强调道,“但我现在要去威望迪总部。”

    “你刚才说你是来旅游的,”司机望着车内后视镜里的东方面孔不甘心地问道,“是去威望迪面试模特吗?”

    “模特?”董锵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哑然失笑,“不,我不是来面试的。”

    “我知道很多年轻人喜欢去那里当模特,昨天我还拉了几个。”司机意味深长道,“不过你是东方人。”

    董锵锵假装没听出来她口气中的歧视,一边岔开话题一边把视线投到车窗外。“巴黎人都喜欢威望迪吗?”

    “喜欢不喜欢我不知道,不过它的办公地点很多,应该是有钱的公司,就像那些化妆品公司一样。”司机撇了撇嘴,“我之前还想进去呢,哎,可惜……”

    董锵锵又问了几个关心的问题,但司机知道的仅限于市井八卦,跟他期望的答案大相径庭,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威望迪确实是家街知巷闻的大公司,但至于它具体做什么业务,即使是巴黎本地人也不是很了解,像司机就不知道威望迪的主营业务里还有水务和垃圾处理业务,她每天用的洁净自来水就来自于威望迪旗下的水务集团,而她每天产生的垃圾也由威望迪回收处理。

    他一边跟对方攀谈一边观察巴黎的环境,诚如司机所言,汽车越接近市区,道路就越整洁,两旁的梧桐树就越多,路两旁墙上的污秽涂鸦就越少,好看的建筑鳞次栉比,就连行驶在路上的豪车也多了起来。

    虽然已是中午,但车流的行驶并不畅快。董锵锵的汽车在车流中缓慢地向前挪动着,望着出租车前后左右的其他车辆,以及车流中灵活如鼠的各种小摩托,董锵锵忍不住感慨道:“巴黎车真多!”

    “这里可是全球第四大城市。”司机语带骄傲,“东方人,你从哪里来?你的城市不堵车吗?”

    董锵锵离开家已快一年,他也不知道现在北京的街上车多车少,他认真回忆了一下出国前街上的情景,终于还是败给了记忆,“北京(的街上)好像没这么多车。”

    “你从北京来?”司机激动地嚷道,“我去过!哦,故宫,还有烤鸭……”

    似乎所有去北京的外国人都会选择故宫和烤鸭,董锵锵早已见怪不怪。“那你喜欢北京吗?”

    “当然,但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北京还是不能跟巴黎相提并论,巴黎已经有上千年历史了,而北京……唔,我不知道,一百年?两百年?”司机摇头晃脑地问道。

    “北京的历史约有三千多年,建都史差不多600多年。”董锵锵纠正道,“建都史比巴黎短一些,但也是历史悠久的古城。”

    “不管怎么说,一座城市如果不堵车就说明它还不够繁华。”司机似乎很想从董锵锵身上找到优越感,“车多就是办事的人多,办事的人多就是楼多公司多,楼多公司多就是生意多,生意多就是繁华。当然我也不是说巴黎哪里都繁华,像你刚才上车的巴黎东站就没什么生意,我一般都不爱跑那里,要不看你是外国人,我都不愿让你上车。”

    可能大城市的出租司机都喜欢调侃,董锵锵很理解,每天窝在一个封闭空间里,再不多跟人说说话,肯定会自闭。

    两人聊了一路,车子稳稳停到了路边。

    “年轻人,最后送你个忠告,巴黎不是什么天堂。”女司机对下了车站在路边打量威望迪大楼的董锵锵喊道,“虽然你是男人但晚上最好也别乱跑,火车站和地铁站都是一等一危险的地方,晚上走在街上注意前后左右。”

    “感谢提醒。”董锵锵转头挥手致谢。

    见董锵锵听到自己的话,司机一脚油门,出租车再次汇入滚滚车流。

    董锵锵没有贸然走进大楼,而是走到旁边一处报亭先观察起大楼来。

    这是一栋通体米白色花岗岩大理石外立面的传统建筑,整座建筑古朴典雅,造型中规中矩,外墙线条干净利落,完全不见其他古典建筑上常见的浮雕,甚至就连玻璃都是统一贴着蓝色膜、大小相等的长方型,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构造,给董锵锵的第一感觉不像是上市公司的写字楼,倒更像是庄严肃穆的政府办公楼。而且跟周围写字楼楼顶飞舞的彩旗画面截然不同,威望迪的楼顶干净得让人难以置信,作为一家知名度极高的巨无霸企业,公司楼顶既无彩旗也没有常见的公司名或Logo的巨型霓虹灯,整座建筑唯一可以向外人解释身份的就是大楼正门正中间上方悬挂的有机玻璃上粘着的七个紫色字母:vivendi。

    正门外侧站着两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面容严肃,不苟言笑地审视着走进大楼的人们。

    董锵锵看到一些衣着光鲜的时尚男女有说有笑地走了过去,想来就是司机刚才说过的模特,但黑衣人们只是打量了一下,并未阻拦。

    模特们进楼没多久,一辆商务轿车急停在门前,一些扛着摄像机拿着麦克风的男女从车上跳下,鱼贯朝门口走去,却被黑衣男子拦在了门外。

    可不能连大门都进不去就让人给轰出来呀,董锵锵暗忖的同时,目光无意落到报亭的杂志封面上,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他背着登山包快步走到旁边写字楼一角的避人处,从背包里取出提前备好的休闲西装换下身上的冲锋衣,打上简易领带,拿出啫喱水和梳子对着旁边的玻璃窗把披散的长发打理整齐,再喷一些杜蓝送他的万宝龙香水,戴上老白送的雷朋墨镜,刮干净胡子,最后整整裤脚和鞋面,整个人看起来跟之前的游客样迥然有别,多了几分时尚气息,本就身材高大的他好像真有了几分模特的样子。

    收拾利索的他安静地守在角落里,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十多分钟,果然如他所料,又有一群青年男女鱼贯朝门口走去,董锵锵把心一横,拎起背包,大踏步地朝那群男女的队尾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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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1.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就在董锵锵的右脚离正门还有一米的距离时,黑衣保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先生,请出示你的证件。”保安在董锵锵身后命令道。

    董锵锵本想跟着人群混进楼去,哪知黑头发在人群之中过于明显,瞬间引起了保安的注意。保安叫了他一次,他假装没听见,仍然径直往门里走。见他神色可疑,一名保安紧走两步按住了他。

    好在董锵锵已有了准备,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转过身,用唯一会的一句法语笑着问候道:“早上好。”

    “你的证件,先生。”保安的脸比他的法语更冷,见董锵锵没听懂,保安只得又说了一遍英语。

    董锵锵把护照递上去的同时仍然保持着微笑:“我是来面试的。”

    保安从董锵锵的肩膀上撤回手,顺势接过他的护照,边翻看边示意他摘掉墨镜,等翻到签证页时,保安眉毛一挑,疑道:“你是从德国入境的?”

    “我在德国汉诺威大学读金融,今年在巴黎高等商学院HEC做交换生,刚申请了威望迪投资者关系部的实习生,一会儿要接受路易丝·普洛德女士的面试。”董锵锵望着对方的眼睛大大方方地解释道。

    董锵锵很少撒谎,今天张嘴就是瞎话却面不红气不喘,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相信保安肯定听过HEC的大名,同时认为一个保安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谁是投资者关系部的负责人,当然路易丝·普洛德这个名字并不是他信口胡诌杜撰出来的,而是清楚的写在威望迪公司年报的相关位置,他刚读完公司年报,不仅知道路易丝·普洛德这个名字,就是让他马上说路易丝·普洛德的座机他都可以背出来。

    事实正如董锵锵所料,这名保安也是入职没多久的新手,他并不知道公司里到底有没有路易丝·普洛德这号人,但见董锵锵一头时尚长发,衣品得体,语言流利,说话不卑不亢,眼神接触之际既不慌乱也不逃避,神色镇定自若,一时也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个骗子。

    “等一下。”保安的态度明显客气了很多。

    董锵锵点头,示意没问题。

    保安盯着不远处的报亭,对着自己肩膀上别着的对讲机问道:“这里是正门,公司里有叫路易丝·普洛德的人吗?投资者关系部的。”

    几秒钟后,有夹着信号杂音的男声从对讲机里传回:“有。”

    “先生,请打开包,我们需要检查。”另一个保安扬了扬手里的金属检查仪,命令道。

    董锵锵只得把登山包扔在地上,一件一件往外拿里面的东西。

    但他刚掏出来两件,保安忽然说道:“行了,进吧。”

    董锵锵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有惊无险,没有折在看门的小鬼儿身上。

    又过了一道安检门,董锵锵这才走进一楼大厅。

    大厅正中间摆着一座具有浓郁后现代风格的巨型金色雕像,但董锵锵根本看不出来雕像究竟代表了什么。大厅的三侧是垂着百叶帘的办公区,以及左右各一座玻璃电梯。金色雕像的顶部正对着一个巨大的蓝色玻璃穹顶。正午的光线极好,光从穹顶洒下,映得整个大厅亮堂堂的。

    董锵锵在脑中又过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然后才走到咨询台前,对着妆容精致的美女前台微笑道:“你好,我是来自德国的投资人,我想拜访投资者关系部的路易丝·普洛德女士。”

    美女前台露出非常职业的莞尔一笑:“请问你预约时留下的姓名和公司是?”

    听到这句,董锵锵瞬间石化,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正所谓百密一疏,他忘了跟威望迪的人预约见面时间。那现在该怎么办?肯定不能问对方“如果没预约还能见吗”这种愚蠢问题,他应该怎么说才好?他的脑子好像马达一样飞速地转着。

    见董锵锵如雕像般沉默,美女前台以为他没听懂,又问了一遍:“先生,请告诉我你和你的公司名。”

    “哦,我是……捕禅基金的……投资人董锵锵。”董锵锵心虚地擦了擦汗,编了个跟公司中文名字谐音同时又有东方意境的名字。

    美女前台没再多说,直接拨通了电话,一边重复董锵锵刚才的话一遍抬头瞄他和他背上鼓鼓囊囊的登山包,眼神中透着疑惑和好奇。

    董锵锵让她瞅得很不自在,只能把脸转向门外。

    “先生,”美女前台在他身后追问道,“你的名字是?”

    “董锵锵。”董锵锵放慢语速重复道,“德国捕禅基金。”

    “先生,预约访客里没有你的预约记录。你确定当时是用这个名字预约的吗?或者你预约时留了电话吗?”美女前台的态度极好。

    “名字和公司都没有吗?”董锵锵明知故问,心道这要是有了才真是活见鬼呢,但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失望和困惑的表情,“可我当时明明打电话约好了呀。”

    “预约系统对外国名字的记录不太准确也是有可能的,请告诉我你的手机号,我再查一下。”美女前台热情地想帮董锵锵解决问题。

    董锵锵装模作样地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美女前台毫无悬念地再次没查到任何记录。

    “抱歉先生,你的手机号也没有任何预约记录。”美女前台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如果没有预约,你不能见路易丝·普洛德女士。”

    董锵锵起了个大早,又坐了7个多小时的火车,却连要见的人都没见到就要打道回府,他委实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更何况这家公司很可能还是决定他和端木命运的公司,他不能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他决定再搏一把运气。

    “嗯,是这样,女士。”董锵锵整了整西服,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摘下墨镜,表情诚恳地望着美女前台湖水一样蓝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系统里没有我的预约记录,但威望迪前几年在中国做了很多投资,作为投资人,我从遥远的中国历尽千辛万苦到了德国,又从德国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才来到这里。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路易丝·普洛德女士面谈,我非常期待能够见到她本人,如果今天没有见到她,对我们双方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所以,我能现在预约并见到她吗?”

    董锵锵本以为自己的这段表白能引起对方的共情,哪知美女前台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根本没有拿起电话帮他再问一次的动作。

    他的心瞬间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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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2. 烫饭慢吃

    但只凉了几秒,他就立刻意识到:对方不帮忙不代表他可以放弃,既然你不帮我问,那我就自己问。

    董锵锵浅笑着走到一旁人少的地方,凭记忆拨通了路易丝·普洛德的座机。

    据公司官网介绍,路易丝·普洛德年芳三十,巴黎高商硕士毕业,在威望迪工作超过五年,去年才被提拔到威望迪投资者关系部负责人的职位。

    早期的投资者关系部负责人一般扮演的是上市公司中负责与股东、债权人、中小投资者及潜在投资者保持定期沟通和发放材料的角色,随着时代发展,现代的投资者关系负责人主要有两个重要职责,除了常规的工作要求外,还有一个重要工作是不定期帮公司融资找钱,这个角色跟融资型财务总监有一定的雷同。

    由于上市公司每天要处理很多事务,所谓的和投资者保持沟通也都是不定期举行的,并不是投资者到了上市公司,对方就必须要接待你,所以才有预约一说。当然,如果前来沟通者是市场中的国际金融大鳄,或者某国国家基金,或者某个不差钱的中东王子,那上市公司也是可以随叫随到的。但如果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土鳖基金或暴发户,那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董锵锵心里清楚,即使对方接了电话,可能还是会拒绝他,但事到如今他别无他法,必须赌一把自己的运气。

    电话响了三秒,一声法语“你好”跳入董锵锵的耳朵,后面的法语他没听懂,猜测对方说的是自己的名字。

    “哦,你好,我是德国捕禅基金的投资人董锵锵,”董锵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想跟路易丝·普洛德女士沟通生意。”

    由于董锵锵讲的是英语,对方马上也换成了英语。

    “抱歉,董先生,我没查到你跟普洛德女士预约的见面时间,能麻烦你再说一次你的预约时间吗?”对方的法语很轻柔,每个音都像是跳动的精灵,董锵锵想起预科德语老师的话:法语是女人说给男人的情话,意大利语是男人说给女人的情话,而德语是人说给马但马都不爱听的话。

    “请问你的名字是?”他问道。

    “我是普洛德女士的秘书薇薇安·佩林。”

    “是这样,薇薇安·佩林女士。”董锵锵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跟前台说过的话。

    听完董锵锵的一大套念白,薇薇安停顿了几秒,像在思考什么。

    就在董锵锵以为这次有戏时,就听对方直截了当地答道:“董先生,很抱歉,如果你没提前一周预约,是无法见到路易斯女士的。”

    不是说法国人很浪漫很随和吗?怎么跟德国人一样死脑筋?董锵锵心里嘀咕的同时叹了口气,只能不甘心地又追了一句:“薇薇安女士,如果实在见不到路易斯女士,能麻烦你帮我转达几句话给她吗?”

    “请说。”

    “我在你们一层大厅,这里人太多,电话里讲恐怕不太方便。”董锵锵欲擒故纵道,“咱们可以面谈吗?五分钟就可以。”

    “抱歉。”薇薇安识破了他的策略,直接拒绝了建议,“如果你不方便说,我只能挂电话了。”

    “那好吧。”董锵锵无奈道,“我想对她说的是‘我们都知道今年是威望迪的关键一年,今年会有很多事发生。我相信你会对我要说的话感兴趣,我的电话是……’”

    “就这些?”薇薇安确认道。

    “是的。”

    “我会转告给路易斯女士的,祝你有美好的一天!”薇薇安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董锵锵准备了一路的问题全都没了用,他举着手机,悻悻地环视四周,只见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们昂首挺胸,拎着手提包谈笑风生地从他身旁走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开心。

    似乎只有他出师不利!

    他有些迷茫。

    虽然不知端木此刻正在美国哪个城市,无法计算美法之间的时差,但他还是想给端木去个电话问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翻出手机簿里的电话,董锵锵的手指落在了“拨通”键上。

    可十几秒后,他的手指仍迟迟没有按下。

    不,我不能什么事都依赖端木来教。如果他是我,这时他会怎么做?既然对方说今天预约最快也要等一周才能见到人,那我就今天约下周见,大不了过一周再来。趁等她这一周我可以先查威望迪的其他公司,它的公共事业公司好像都在巴黎郊区,顺便再熟悉一下材料,免得见面后没得聊。而且法国人看起来很重视衣着,下次来一定得穿正装打领带配商务皮鞋,对了,还得印名片,哦,也许基金还应该有一个官方网站。这么一想,董锵锵才发觉自己实在是来的太草率了,很多软件和硬件都没置办齐就匆匆跑了过来,看来还是老白说的对:烫饭要慢吃,急事要慢做。

    想明白的他忽然觉得如释重负,觉得被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调整了心情后,他再次致电薇薇安,约了一周后见路易丝·普洛德,然后顺手又约了拜访南方保健公司法兰克福,柏林和汉堡办公室的时间,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从大厅宣传台取了几份威望迪集团的介绍材料后,董锵锵顺利在地图上找到了威望迪旗下水务处理和垃圾处理两个工厂的位置。

    出了公司大门,董锵锵又上了出租车,指明目的地后,车子朝着水务处理站飞驰而去。

    董锵锵跟司机套了一路的近乎,把自己知道的法国人和趣事全都搬了出来。让他感到幸运的是,司机不仅知道威望迪公司,还特别了解威望迪的垃圾处理公司,因为他家里就有亲戚在那儿上班。董锵锵忽悠对方自己是记者,要特别报道知名公司威望迪的故事。他又是敬烟又是称赞,哄得司机乐不拢嘴,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只是司机的英语不如上一个女司机的好,董锵锵听得囫囵吞枣,只能大概猜出对方的意思,最后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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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3. 一步一个脚印

    出租车还没驶下高速,一片强烈的金属反光就引起了董锵锵的注意,仔细分辨后他才发现闪光的背后是高大的银色金属建筑群,各种管道蜿蜒缠绕,几根高耸入云的银色烟囱正往空中喷着白烟,像极了吞云吐雾的巨龙,他猜测那些可能是水蒸气。

    金属建筑群的不远处林立着几栋异常高大的银白色圆柱体建筑,好像某种储罐,它的旁边还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小型蓝灰色穹顶建筑。

    穹顶建筑的四周散落着大小不等的圆形水池,更远处零星矗立着跟烟囱一样高的红色金属建筑,却并无烟气,似乎是瞭望台之类的建筑。

    工厂附近能看到一片蓝绿的湖水,湖面倒映着周围山川的倩影,仿若世外桃源,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董锵锵说什么也想不到这里是做废水处理的所在。

    “咱们马上就到。”司机用手指着烟囱的方向嘟哝道,“我侄子之前就在那里,他工作很清闲却挣得比我多很多,老天真是不公平。哎……”

    汽车缓缓驶上厂区外的柏油路,董锵锵清楚地看到工厂大门紧闭,刚在总部吃了闭门羹的他让司机停到路边,自己直接走上近前。大门两侧的高处立着两个白色探头,门岗设在门里,门外的花岗岩墙上贴着一块古铜色的金属牌,上面写着“威望迪环境公司”几行字。

    “这里有人吗?”铁门被董锵锵拍得“咣咣”响,门卫只要不是聋子肯定能听见。

    但门里却无人应答。

    董锵锵沿着厂区四周的高墙缓步前行,目测高墙约有2.5米高,最上面还架着卷曲的铁丝网,不时在铁丝网里还能看到摄像头。

    厂外不见人影和停车场,董锵锵只能把耳朵贴到墙上,但即使这样他也听不到厂区里有人说话或狗叫声,传入耳中的只有规律运作中的机器声和间歇的“哗哗”水流声。

    “看那边。”司机站在车外,一手扒着车门,一手指着另一个方向朝他嚷道。

    顺着司机指的方向,董锵锵看到水处理工厂西北方向几百米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小型社区,目测约有小几十栋房屋。他隐约看到街角某处的咖啡馆标志,便指挥司机把车开了过去,付了车费后走进咖啡馆。

    让他颇感意外的是,这家看着不起眼的法国咖啡馆竟然能提供免费无线WLAN上网(当然是在消费后)。在点了一杯拿铁后,董锵锵找了一个能观察水处理工厂大门的最佳角度,一边喝咖啡一边上网。

    QQ和MSN很快就联上了,但两个社交软件上端木的头像都是灰色的,算起来美国已经是上午了,想来他也正在奔波中。

    端木给的资料显示:法国威望迪集团始建于1853年,距今已有近150年历史,前身为法国通用水务公司,主要从事公共事业领域的业务。1998年正式更名为威望迪集团。1999年,威望迪收购了在工业用水和废水处理方面建树颇深的美国同行USFilter公司,一举成为全球水务处理领域的领军人物。2000年,威望迪将水务和垃圾处理及其他公共服务从原有业务中剥离,成立了威望迪环境公司,由于威望迪环境秉承了威望迪水务处理的优良技术和服务能力,所以其在全球的业务迅速扩大。不断成长的威望迪环境将办公地点从威望迪集团迁出,搬到了巴黎的第十六区,主营业务仍是水务处理、垃圾处理、新能源和公共交通四大板块。华尔街有消息称,威望迪环境很可能会在几年后独立上市,上市地十有八九还是巴黎泛欧证券交易所。

    他边读材料边不时抬头观察工厂的大门,但大门依旧紧闭,不见任何车辆出入,说是工厂但似乎安静的程度更像一座寺庙,董锵锵甚至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按照端木给他的《特别尽调须知》,如果董锵锵无法顺利进入企业进行尽调,那他必须观察和记录工厂外看到的一切情况。

    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依旧是一辆车都没从工厂里开出来,一个人都没有走进去,也没人走出来。

    利用这段时间,董锵锵翻了一下水务工厂的用电情况(这一点是端木告诉他的)。彼时法国的电力系统正在逐渐开放,涉及公共事业的私企用电情况会对外界做适当披露,接受监督。幸运的是,虽然水务工厂的用电量是包含在威望迪环境公司的总用电量之中的,但威望迪环境不知何故把不同业务的用电情况做了拆分。通过比对,董锵锵发现除个别月没有披露数据,水务工厂近一年的月用电量还是很稳定的。

    离咖啡馆打烊还有15分钟时,端木的头像终于在MSN上亮了起来。

    在跟端木快速交流了白天的遭遇后,端木接受了董锵锵的提议:他停止对水务工厂的调查,明天开始对垃圾工厂的走访。另外,本着一切从简的想法,由董锵锵尽快完成名片和基金网站的设计及执行。

    就在两人沟通时,工厂大门倏地开了一道缝,一辆不开车灯的黑车从里面悄无声息地开了出来,缓缓没入了黑暗。

    在跟咖啡馆老板打听清楚附近小旅馆的位置后,董锵锵踏着夜色走出了咖啡馆。街道上异常冷清,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亮着灯的窗户都没几个,昏黄的路灯将他孤单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

    劳累了一天的董锵锵连澡都没洗,刷了牙就匆匆地倒在硬板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等早上醒来才发现错过了杜蓝昨晚打来的电话。他有心回拨,又担心时间太早吵醒杜蓝,便抓紧洗漱吃早饭。

    他本以为法国是讲究美食的国度,早餐一定会丰盛,哪知到了餐厅才发现,除了牛奶外,就只有一小碟香肠和两个牛角面包,果酱也只有草莓的一种,比他在德国吃的相差甚远。

    但董锵锵也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后便匆匆办了手续,冲出门赶往垃圾处理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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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4. 蛛丝马迹

    垃圾处理厂虽然也在巴黎郊区,距离水务厂却是两个方向。

    让他郁闷的是,今天的司机很沉闷,只是闷头抽烟却不爱聊天,并未给董锵锵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素材或启发,到最后董锵锵也不想说话,望着窗外盘算心事。

    忍过了备受煎熬的40多分钟,他远远望到垃圾处理厂的Logo。

    跟水务厂四周的秀丽景色相比,垃圾处理厂的四周显得颇为荒凉,虽然周围也有不少树和山丘,但大部分树还是光秃秃的,看不到一丁点儿绿,地面也不是绿草如茵,而是青黄相接的地皮,风刮过时,隐隐还能看到扬起的浮土。

    跟上次一样,他也是让司机离着很远就放慢车速,一边靠近一边观察。

    垃圾处理厂的占地面积明显比水务厂要大的多,旁边还有其他一些厂区,也不知是不是同一家。跟水务厂一样,垃圾厂的大门也是紧锁看不见有人和车进出,厂外也是空无一人,看不到任何停车场的标志,墙的高矮也差不多,墙的上方也是卷曲的铁丝网和摄像头,看起来两个厂的设计、施工和安防是由同一家公司负责的。

    他故技重施,再次把耳朵贴到墙上,墙内的声音听起来更嘈杂一些,依稀能听到有人说话。

    董锵锵想跟昨天一样在附近找个咖啡馆远距离观察,找了半天却发现附近除了厂房和一座加油站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别说是咖啡馆,就连民居或汽车旅馆之类的建筑都没有,是一个真正的郊区。

    一路沉默的司机此时却突然开了腔,不耐烦地催促他快点儿付车费,等钱一到手便一溜烟地跑了。董锵锵哭笑不得,只能爬到一个高土坡上,寻得一个隐蔽的位置,仔细观察厂区的动静。

    他看到四五排火柴盒一样四四方方的灰色厂房,厂房一侧矗立着两排细高的圆柱形金属罐,罐子之间通过管道首尾相连,刚才他隔墙听到的声音很可能就是这些大家伙发出来的。

    灰色建筑的对面是一座比他脚下山坡还高的垃圾山,但也只有一座,而垃圾山的四周他却没看到任何工作着的推土机、翻斗自卸车或铲车之类的工程车。

    离垃圾山大约几百米的地方有几座蓝顶棚的仓库样建筑,周围也是无人无车,偌大的厂区竟给人一种末世的荒凉感,除了巨大的隆隆机器声外,董锵锵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不断升起的太阳给他镶了一道完美的金边。

    上午一晃就过去了,除了10点多时开进去一辆货车外便再无动静。董锵锵中午给垃圾厂的办公室打电话想了解情况,但电话那头只听他说了一句便挂了,根本没给他更多时间。

    董锵锵一边啃着早上买的法棍,一边在本子上记录。

    下午比上午似乎略忙一些,进去三辆,出来两辆。在用相机拍下来进出车辆的款式后,董锵锵在本子上用红笔写道:下次要带个望远镜。

    临近傍晚,天空的蓝色渐变成紫和橘的混合色,形状像绒枕头的淡青色云朵缓缓滑过天空,远处锯齿状的山脉隐约可见。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像是大蒜的气味,风没有想象中的冷,甚至还有一丝暖意,某些动物用充满敌意的叫声打破了周遭的宁静,仿佛在警告董锵锵不该侵入它们的领地。

    透过树枝间的缝隙,董锵锵望了望远处紧闭的工厂大门,再低头看看本上的数字,又想起端木发给他的《特别尽调须知》,脑中忽地冒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念头,感觉颇为强烈,就像是他一直想得到的东西突然变得近在咫尺一样。他决定晚上回旅馆好好捋捋头绪,明天再跑一趟。

    初春的太阳落山就在一刹那,本来还霞光万丈的天空眨眼间变成了杜松紫色的夜空。他看到无法估算距离的地方有隐约的火光,夜风捎来什么东西烧着的味道,让四周所有的声音陷入沉寂。

    他的头顶偶尔会响起扑梭梭的声音,抬头只能看到一团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当他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夜空时,繁星就像深蓝色天鹅绒上的碎钻熠熠生辉。他未料到他会在巴黎的郊区看到银河,想来是因为远离了城市的光污染,才能让他见到那些唐诗中描述的画面。

    疑是银河落九天。

    他看的如痴如醉,许久才想起一个问题:他得赶紧找旅馆了。

    他给市区的出租车行打电话,但在听到他的位置后,几家出租车公司全都拒绝了他,而且没有理由。

    万幸他还有指南针和地图,在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后,他顺着公路步行前往离自己最近的居民区。

    路上没有车,没有人,也没有灯,陪伴他的只有不时躲进云朵里的月亮和头顶窥视人间的繁星。四下很安静,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响,饥饿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让人保持清醒。

    由于饥饿,那个念头在他的脑中变得越发清晰,他怕自己转头就忘,赶忙把能联想到的所有事都一股脑地记在本子上,就这样边写边走,边走边写,最后甚至把名片和基金网站的设计也全都画了出来,直到后半夜才终于走近了一家汽车旅馆。

    他实在是太饿了,在吃了一碗高价意大利肉酱面后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董锵锵被杜蓝的电话吵醒。

    “你这几天干嘛去了?”杜蓝温婉柔和地问道,“打电话不接,发邮件不回的。”

    “抱歉,昨天早上想给你打的,怕吵你睡觉就没打。”董锵锵睡眼惺忪地看了眼表,已经快早上8点了。

    “那(昨天)白天你也没打呀。”杜蓝笑道,“我担心你出事还给老白打电话,才知道他已经回国了。”

    “白天忙就忘了(打电话)。”董锵锵边说边把昨晚路上写的纸从衣服兜里翻了出来。

    “你不在家?”杜蓝终于醒过味儿来,“又出团了?”

    “没出团,不过确实不在家,在巴黎郊区。”董锵锵把草稿纸扔到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连接旅馆的网络。

    “你不带团跑那儿干嘛去?”杜蓝疑道,“预科又放假了么?”

    “帮端木查些事儿。”

    屏幕右下角的两个小电脑开始一闪一闪,董锵锵飞快地打开了法国电力系统的网页。

    “什么事儿还要跑那么远?打电话不行吗?”

    “回头我再跟你细说,”董锵锵一边在纸上写着画着一边对手机喊道,“我得赶紧出去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哎,董锵锵你等我说完……”

    但没等杜蓝说完,董锵锵已经按掉了电话,网页上的数据初步验证了他昨晚的想法。

    “看来我需要在这边多呆一阵了……”董锵锵喃喃自语道。

    他跑出旅馆,直奔公交车站,他准备去市区租车,再买够吃喝,今晚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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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5. 痴人说梦还是歪打正着

    到巴黎的第四天,晚上22点43分,端木的头像再次在MSN上亮了起来。

    “昨晚你怎么没上线啊?”端木在MSN的那头问道,“你电话打不通啊。”

    “昨晚在垃圾厂外面蹲了通宵。”董锵锵在键盘上敲着,“那地方太偏,手机信号就不好。”

    “怎么样?这几天有收获吗?”端木问完马上先答道,“我这边进展顺利,不过可能要延长一周才能回去。”

    “蹲守垃圾厂的第一天,进去四辆,出来两辆,夜里没看。第二天,全天进去五辆,出来四辆。通宵没再出车和入车。今天晚上7点30我离开前进去三辆,出来三辆。我还跟着最后一辆垃圾车回了它的公司还没被它发现。”

    “那这车(次)不多啊。你确定垃圾厂就一个门吗?”端木提醒道,“你会不会错过从后门走的车了?”

    “垃圾厂是有前后两个门,但后门都是走小汽车的,”董锵锵胸有成竹地答道,“全世界恐怕都没有用小汽车运垃圾的吧?而且就算是小汽车,我也计数了。小汽车也要从垃圾厂前面的公路开走。”

    “可威望迪应该不止就这一家垃圾处理厂吧?”端木疑道。

    “是的,但它在巴黎最重要的垃圾厂就是我发你的这个,占地面积最大也最有名,另外几个我还没去。”董锵锵承认道,“我想的是,如果最重要的这个(垃圾厂)有问题,那其他垃圾厂不管有没有问题,它这部分的财务数据恐怕都要打一个问号。当然我肯定会尽快拜访它家其他垃圾厂的。”

    “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端木敲字很快,“走大门的垃圾车就是你发给我的照片里的那种吗?”

    “是的,我已经在网上查过了,这几天拍到的都是德国FAUN公司的垃圾清运车,负载能力8吨,尾轴可转向,适用于狭窄的法国街道。对了,这几天出来进去的都是旧车,没新车。”

    “所以按你这种算法,”端木总结道,“这几天一共也没处理多少垃圾。”

    “根据公司2001年披露的前四季度的未审计财报来看(2001年年报尚未披露),2001全年垃圾处理总量较2000年增幅不低,利润可观,我拿它的业绩跟其他能找到的垃圾上市公司比了一下,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端木被董锵锵的话勾起兴趣。

    “法国很多从事垃圾处理的公司2001年的业绩都不好,(业绩)下滑的是大多数,能勉强维持收入都算是做的好的(公司),只有它家的收入和利润不跌反涨。换句话说,它是这个行业里绝对的翘楚和头牌。如果是这样,那它日常的垃圾车应该有很多才对,怎么可能每天只有这么几辆?这确实说不通。”

    “时间。会不会跟时间有关系?”端木启发道,“每年二季度的垃圾业务就是少于其他季度。”

    “公司2001年二季报里的垃圾处理数字是高于当年一季度的,而且巴黎是排名前五的国际旅游大城市,又刚过完复活节,人多车多消费多,日常生活垃圾量按理说应该不会少,更何况911后来巴黎旅游的人相比往年多了不少。”董锵锵想起老白之前的分析,继续解释道,“我还找了法国统计局公布的2001年法国主要城市人均生活垃圾量,巴黎的人均生活垃圾量是常年稳定在第一位的,远高于第二位的马赛。”

    “所以你根据上面这些情报怀疑公司2001年垃圾处理这部分的财务造假?对吧?”

    “首先是(运垃圾的)车次少,然后是每车运载量有限,这些都跟它去年披露的情形有差异。”董锵锵抿了口咖啡,“当然我知道我的观察样本太少,说好听些是简单推理,难听点儿就是主观臆测,不专业也没意义,很可能得出的还是错误结论。”

    “所以呢?”端木故意问道。

    “所以接下来几天我就不在这家垃圾厂门口蹲守了,我打算去它家其他几个垃圾厂转转。另外再去它的客户那摸摸底。我看到季报里披露过几个客户,我从网上又搜到了几个,还有今天最后跟车的这家我也记下来了,这两天都要跑,看看我究竟是痴人说梦还是歪打正着。”

    “嘿嘿,你终于上道儿了。”端木夸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端木的表扬让董锵锵很受用,他谦逊道:“我在网上找了几家国外的金融网站,上面有很详细的尽调模板和尽调的思路说明,可以免费下载。我大概过了一遍,里面的很多方法可能这次我都用不上,比如人家说可以去企业直接查账本,查原始凭证,查原始合同,或者跟相关业务部门的负责人直接沟通等,这些我都做不到。不过那里面提到的某些方法跟你给我的文件里有重叠的内容,可以借鉴。”

    “那些标准化尽调模板基本都是为会计师、审计师、信用评级师或投资银行的专业人士准备的,他们去企业跟咱们去企业得到的待遇有天壤之别,得到的信息肯定也就差的更远,你照搬是没用的。”端木在对话框里打了个叹气的人脸。

    “我知道,不过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端木在董锵锵的话下面打了个问号。

    “第一,即使我能证明它今年的垃圾处理数据是有问题的,我也不能证明它去年的数据是有问题的。第二,我不知道它明年会怎么披露2002年的垃圾处理数据。咱们是不是只能等它明年披露年报后再做空?可那样来不及吧?咱们跟黑堡的业绩对赌可是今年的利润。”

    “不用等明年,它的二季报应该是今年7月上旬就会发布。咱们只要能在它披露数据之前收集尽可能多的关于它涉嫌造假的证据就可以。它前脚公布二季报,后脚咱们就发做空报告。你确实无法证明公司去年的数据有问题,但现在的金融市场风声鹤唳,上市公司人人自危,因为有财务造假嫌疑而被盯上的公司没有一百家也有五十家了,这时候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们能在正确的时候拿出一份有分量的质疑,这就够了。”

    “你说的道理我懂,可季报都是未经审计的数据,公司完全可以找借口事后重新修订那些被咱们质疑的数据。那时咱们怎么办?”董锵锵问道,“那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么?”

    “只要咱们的怀疑有理有据,证据拿的出手,到时不怕它不跌。”透过电脑屏幕董锵锵都能感觉到端木的得意,“咱们既可以直接做空它,也可以买它的美式看跌期权,只要它的价格出现下跌,咱们就能赚钱。所以老董啊,接下来几天你要做的事恐怕很多。你刚才的想法很好,万一公司重新修订了数据咱们怎么办。我的想法是这样,你明天就去巴黎买一台尽可能高清的摄像机,然后拍摄几天不同垃圾厂的一整天的数据。你拍一周恐怕是不够的,你可能需要拍一个月甚至更久。一旦你拍下来这些视频,不管时候公司如何修订,都无法抹掉你的这些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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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6. 累都是自找的

    有了端木的鼓励,董锵锵信心十足。他相信只要继续深挖,说不定真能挖出来些什么。虽然整件事听起来很不真实,但从安然造假开始,一个接一个爆出财务造假丑闻的哪个不是美股中的知名大公司?这些如梦似幻、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实让投资者们相信,太阳底下无新事,没人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吃香的喝辣的作假挣大钱还无动于衷,犯事者今天有张三,明天就一定会有王五。

    “我这边儿完了,你那边发现了什么?”董锵锵好奇道,“你刚才说进展顺利,也找到作假证据了吗?哪家公司?”

    “我这次跟着公司尽调,学到一些书本上没有的技巧,就不在网上跟你细说了,等回头见面了告诉你。”端木岔开话题,“对了,你发我的名片草图我看了,我没问题,你找人印吧,记得把我那份儿也一起印了。一人先100张有的用就可以,回头肯定还会追印新的,到时还要改设计。”

    “那我一会儿就把草图发给佟乐乐,让她帮我拿到印刷公司下单,快的话应该两三天就好。网站你什么意见?”

    “网站我不懂,不过咱们不是传统基金公司,现在又没业绩,不要太高调比较好。”端木定完网站基调又反问道,“你觉得呢?”

    “时间太紧,我先注册公司的域名,然后把网站首页先弄出来,简单介绍一下公司是做什么的,其他内容以后再说。”

    “如果要介绍团队,记得别写我真名,写英文名。”端木叮嘱道,“我暂时还不方便走到台前。”

    “成。”董锵锵随手记在了本子上。

    “如果你有同学或朋友在法国,可以跟他们也打听打听威望迪,说不定有人知道什么,毕竟法国是人家主场,肯定比你熟。”

    端木的话让董锵锵想起第一天那个一问三不知的司机,刚要反驳,猛地又想起什么,改口应道:“好。”

    “别的你还有什么事儿吗?没事儿我准备出门了。”端木打了个笑脸。

    “如果我一直在巴黎,可能南方保健公司的德国办公室这次就去不了了,如果你着急,我可以让同学去帮着看看,实地走访拍照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去不了就算了,”端木问道,“你哪个同学?”

    董锵锵想了想,写道:“现在方便走动的就是雷兰亭了。”

    “他就算了。”端木想都没想就给否了,“我不喜欢这个人,你切记不要让他知道咱俩在干什么。他知道了肯定会坏事。”

    董锵锵没料到端木对雷兰亭会这么抵触,一时不好再说什么。他之前确实有找雷兰亭帮忙的想法,毕竟一个人要同时盯几个垃圾厂还要访谈客户,他觉得难度不小,更主要是怕由于自己耽误了正事。

    “哦,忘了告诉你,咱们的办公室我已经找好了,是黑堡的安德森介绍的,就在汉堡一个老写字楼里,离你推荐给我的那个万福餐馆很近,办公室地方不大,就7平米一间屋,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做办公室肯定没问题,肯定能应付德国工商和税务的要求了,卫生间有上下水,咱俩平时又不用过去办公,也就这样了。你知道汉堡寸土寸金,这已经算性价比非常高的地方了。”端木生怕董锵锵对办公室挑剔,一个劲儿地解释。

    董锵锵没想到端木动作会这么快,看来他是真心想做好公司,点头赞道:“恭喜端木总开业大吉。”

    “这话说的,是咱们开业大吉。”端木心情很好地纠正道,“等我回德国带你去看看。”

    端木下了线,董锵锵独坐在电脑前。不知是端木的认可还是咖啡的缘故,他的心情竟有些小激动。

    回想到端木刚才的建议,他忍不住想起他也有个认识的人在巴黎,就是他的老母亲想给他介(说)绍(媒)的秦有伯。不过他之前对人家很冷淡,现在突然有事才找人帮忙,颇有些他最反感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味道。董锵锵脸皮薄,思来想去,还是拉不下来脸。

    转过天一早,董锵锵给车加满油,然后直奔电器商场。这不转不知道,他一转才发现,不管是传统摄像机还是最新的数码相机,还是数码摄像机,但凡像素高一些,拍照功能强一些,价格就没便宜的,而端木出来前总共给他的预算就是1200欧,买一个好的根本不够,还得倒贴,而端木昨天的原话是让他“买一台市面上最好的摄像机”。左挑右选后,董锵锵看中一款暗红色的索尼数码摄像机DV,除了高像素和蔡司镜头外,重量也轻,可单手持,还配了大取景器,夜摄功能强大且有防抖动补偿,最方便的是还能直接把拍摄内容传到个人电脑上。

    在确认产品有一周无条件退换时间后董锵锵给端木又去了电话,在得到同意后果断下了单并把DV的内存升到最大。虽然近千欧的总价不菲,但两人都认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董锵锵给佟乐乐去了电话,交待了印刷名片的任务,佟乐乐表示学完车就马上去落实。

    他又马不停蹄地联系曲珊,得知这段时间老师从来没查过考勤,心里着实踏实了不少。

    没等他挂电话,曲珊却告诉他,本周的经济课上老师布置了下周Seminar研讨课的内容,要求每人都要准备一篇金融或经济方面的小报告,题目自拟。另外下周还有数学和德语两门课的随堂考试,董锵锵务必要回去参加考试。当然这几门课的课堂笔记她都有,如果董锵锵需要复印,都可以优惠,董锵锵当即表示他愿意复印她近期的所有笔记。

    挂断电话,董锵锵在本儿上把自己最近要做的事都罗列了一遍:今明两天他必须完成威望迪垃圾处理业务的客户走访和每日垃圾车的统计工作,然后在见路易丝之前赶回汉诺威拿上正装、名片和复印笔记,见完路易丝后第一时间赶回学校参加考试。考试后他还要完成一篇研讨课小报告。

    看着没有一丝空闲的时间表,董锵锵忍不住苦笑,老话说的果然没错,累都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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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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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来德国第一个月,我简直太难了……董锵锵留德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董锵锵留德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