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7. 真相之口和许愿池
“虽然最早的罗马竞技场只有四层,但绝对称得上是气势宏伟的古代建筑之一。落成时整座竞技场完全被灿烂的白色石灰华石板覆盖。罗马人用他们最擅长的建筑技术-拱门作为其建筑的主要元素,因为拱门可以完美高效的分配重型建筑的重量。从下往上的三层建筑的每一层都有巨大的配有雕像的开放式拱门,拱门数不少于80个(部分损毁),大量入口主要是考虑到几万观众同时出入竞技场的安全和效率问题。第四层建筑也就是顶层未设置任何拱门,只设有科林斯式壁柱和矩形小窗户。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座气势宏伟的建筑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建成了。后来由于地震、火灾以及为了修建教堂,第四层建筑损毁了大半边,只留下小半圈的弧线外墙,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它本来就是那么设计的,毕竟在强调对称美的古罗马时期,这样的建筑确实极具视觉冲击的残缺美。”老白看到工作人员冲他挥手示意,赶忙道,“下面我们进到里面一睹竞技场的真容。”
当董锵锵跟随众人的步伐一起走进竞技场里时,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是荒凉感十足的残垣断壁,而是扑面而来的腥骚恶臭,很多人都忍不住掩住口鼻。
老白将众人聚在一起,用手点指场内废墟的不同位置:“据史学家考证,当时所有罗马公民均可免费入场,但会根据社会地位来划分座位,类似于今天剧院中的座位划分。顶部座位是留给普通百姓的,但会区分男女。越靠近竞技场的地面,观众的社会地位就越高,一般来说,前排通常是参议员,贵族,牧师和皇帝。当时竞技场一侧的低处会设置一个宽阔的大理石露台(讲台),该露台用三面墙跟其他位置隔开,用现在的话说就相当于VIP区,皇帝和贵宾就在那里观看比赛。除了座位不同,座椅的材质也不同,富裕阶层和中产阶级通常是大理石座椅,外国人则是木制座椅,座椅数约为5万个,座椅的倾斜方式使人们无论坐在哪里都能获得完美的视野。另外考古学家分析里面应该还有2万左右的站票。角斗士的两个入口分别在竞技场的两侧,其中一扇门被称为‘罗马死亡女神’,也是将决斗中的死者从竞技场移出的门,另一扇就是胜利之门,胜利者和被允许在比赛中幸存的人都通过它离开竞技场。罗马竞技场里的各种野蛮活动活跃了近四百年,当东西罗马帝国的斗争兴起,贵族和公众对角斗士的兴趣日益削减,终于在公元6世纪,皇帝宣布结束角斗士之战和其他类似活动。在之后几个世纪的漫长岁月里,由于闪电、地震、水灾等自然灾害的破坏,罗马竞技场逐渐损毁。如今人们能看到的只是古代竞技场的骨架。”
众人边听老白的讲解边缓缓在沧桑的过道上前行,虽然头顶的阳光正盛,但扑面而来的却是阴寒潮冷的风。
董锵锵望着坑中破败的废墟和东倒西歪不知何用的木桩,仿佛听到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呐喊声、炮弹呼啸声、以及无数冤魂的声音穿越了时空在他耳边此起彼伏地回响,只觉得一阵恶心。
离开罗马竞技场后,众人集体前往圣玛丽亚教堂的门廊,那里保存着一座罗马雕像,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游客的关注和好奇。它就是赫赫有名的真相之口,一副古代石制面具,代表张着嘴巴的河神,他有一双洞悉一切真相的慧眼。传闻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说了假话又把手放进他嘴里,手就会被咬断,让说谎之人无所遁形。
据老白转述,这个传说应该起源于古罗马时期,当时某贵族的妻子被其贵族丈夫指控犯有通奸罪,妻子否认了这一指控,她的丈夫就申请通过真理之口来判断她话的真伪。
这位女士非常清楚自己在说谎,因此采取了非常聪明的策略。当一群吃瓜群众聚集在真相之口前等着看热闹时,那个实际上是她情人的男人当众偷吻了她。她假装自己不认识对方,并怒斥对方是疯子,让吃瓜群众们将情人打跑。
当她把手伸进真相之口时,这名妇女宣布,除了丈夫和刚刚偷吻她的神经病外,她从未亲吻过任何其他男人。通过这种方式,她证明了自己没有撒谎,她的手也得以保存,同时那个被背叛的贵族丈夫也保住了自己的名誉。但是真相之口自此失去了信誉,据说从那以后,它就不再履行其作为一名公正法官的职能了。
大家玩的不亦乐乎,佟乐乐还鼓动老白也试试,被老白笑着拒绝。
众人游玩的地区自古便是罗马帝国的社会和政治活动中心,热门景点星罗棋布。许多景点彼此的距离仅几步之遥。纪念碑耸立在狭窄的鹅卵石街道上,博物馆充满了艺术底蕴,美食佳肴等待被发现,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惊喜和发现。
许愿池(即特莱维喷泉)的最上方是威风凛凛站在贝壳战车上的海神尼普顿,他的下方一左一右各有一名牵着海马的特里同,雕像栩栩如生,人物呼之欲出,细节在流水的衬托下极具动感。
像其他罗马热门景点一样,许愿池也有自己的传说。古代出征的将士都希望能够活着回到故里,所以在出征前会将带着心愿的硬币投入喷泉。许愿池左侧还有一个微型喷泉,它的寓意是一起喝过这眼喷泉的夫妻会永远彼此忠实。
许愿池之所以大名鼎鼎,并不是因为它是全球最大的巴洛克式喷泉,而是因为两部爱情电影-《LaDolceVita》和《罗马假日》。特别是《罗马假日》中,女神奥黛丽·赫本和大帅哥格利高里·派克的互诉衷肠对许愿池的推广宣传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广告效应,追求浪漫和爱情的饮食男女自电影公映后便对许愿池趋之若鹜,即使是在旅游淡季的冬天,喷泉周围每天也都人山人海。许愿池中堆满了各个国家的硬币,据说每天从池子里清理出来的硬币可达1000欧元。
老白的介绍解释了为什么许愿池边的外国人都疯了样地掷硬币,众人不甘落后,纷纷有样学样,董锵锵发现佟乐乐面容严肃地也往池子里扔了三枚硬币,正想走过去调侃她,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几个举着彩色导游旗的华人领着一群看起来也像是旅游团的人从不远处大摇大摆地朝许愿池晃过来,嘴里还吆五喝六的。
看到同行,董锵锵并不意外,他在这趟行程中已见过不少同行,但这几个打旗儿的人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他们的眼神,似乎老在四处寻摸什么,看起来贼眉鼠眼的,给人心术不正的感觉。
老白不知不觉中凑到他身后:“留神过来的这批人,眼神儿不对。”说完又去警告佟乐乐小心。
董锵锵点点头,看来自己的带团经验值又要上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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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8. 纵身入山海
众人离开许愿池,一路欢声笑语地来到了万神殿。
佟乐乐告诉董锵锵,她喜欢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大街散步,一边欣赏沿途的所有景致,一边想象古罗马帝国时期的生活。
董锵锵注意到,说这番话时,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团员或路旁的景色,而是注视着队首的老白。
当不用介绍景点时,老白很少说话。
万神殿是古罗马保存最完好的古迹之一,由政治家马库斯·阿格里帕设计,始建于公元25-27年,于哈德良皇帝统治期间竣工。主殿设有圆柱形大厅及巨大穹顶,规模宏伟,被认为是罗马诸神的庙宇。该建筑的名称源自希腊语pan(意思是“所有”)和theos(意思是“神”)。最初的万神殿毁于公元80年的一场大火,由多米蒂安皇帝重建,直到公元110年再次被烧毁。罗马万神殿是拥有最多记录的纪念碑:除了是保存最完好的罗马古迹之一,也是建筑史上最大的砖穹顶,还是所有古代作品中被复制和模仿最多的作品。它还是很多伟大艺术家最后的归宿,比如杰出的艺术家拉斐尔·桑齐奥。
让董锵锵始料不及的是那帮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也来到了万神殿。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董锵锵猜测他们也许已经被对方盯上了。他并不畏惧,更多的是好奇。
一开始他以为打旗子的几人都是“三只手”,有心抓对方一个现行,但仔细观察了半天,并没发现这些人有任何偷东西的意图。但没偷是没偷,那几个人也不跟自己的团员介绍万神殿的情况,却不约而同地凑到董锵锵不同团员的身边轻声细语。双方虽然不是相谈甚欢,但董锵锵的团员看来对对方的举动并无任何反感排斥之意。这让董锵锵颇为惊奇,他忍不住凑到说话人的身后想偷听对方的说话内容,但这些人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每当董锵锵和老白走近,他们就立即停止说话,若无其事地走到其他地方,或跟自己的团员闲聊。
正所谓反常即妖,董锵锵疑心这些人不是小偷,而是来抢客户的同行。趁众人分散观赏万神殿时,他把老郑拽到大殿外盘问刚才那人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老郑警惕地环视了下四周,确认没人关注自己后才小声答道:“他刚才问我要不要移民。”
“移民?”这个答案大大出乎董锵锵的预料,他一直防备自己的团员偷跑,没想到自己人还没跑,反而出现主动上门拉客的,“怎么移?”他问道。
“具体他没说,就说只要付他5000欧,一周内我就能拿到意大利或西班牙的合法身份,以后我就是欧洲人了,可以自由出入欧盟。”老郑咽了咽口水,“还说分两次给,定金2500,成了后领护照时再交尾款。他说他昨天刚办好几个人。”
“你怎么回答他的?”董锵锵盯着老郑的眼睛追问道。
“我?”老郑“嘿嘿”一乐,露出一口黄板牙,“我说我不移……”
“我看你俩刚才聊的挺欢的。”董锵锵不信老郑的话,“郑师傅我必须要提醒你,明天你们就回国了,最好别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那些人也许不是蛇头而是人贩子,到时给你卖非洲挖石头去你哭都来不及……”董锵锵吓唬道。
“小董啊,你说的我知道,”老郑讪笑道,“而且我告诉他我的老婆孩子都在国内,也没法移呀。”
董锵锵心想:老郑这么说可不像是拒绝对方,更像是跟对方砍价,于是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说让我再好好想想,就走了,再然后你就把我从里面拉出来了。”老郑振振有词道。
董锵锵还未来得及再往下问,就听不远处传来老白的一声怒喝。
老郑和董锵锵闻声抬头,只见老白正被三个打旗子的人团团围住,为首者比老白略高一些。对方虽未动手,但在三人夹击之下,老白手撑拐杖也寸步难行。
老白眼中毫无惧意,额头青筋若隐若现。董锵锵看到老白好像跟对方说了句什么。
为首者晃晃手里的小旗子,打量老白的同时回了几句,但董锵锵距离他们有些距离,完全听不到双方的对话。
只见老白眉毛一挑,嘴唇一开一合,似乎骂了对方一句。对方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把手中旗子一挥,堵着老白的另外两人立刻各自退后,老白刚一扭头,为首者用手臂故意朝老白的肩膀撞去。
老白一不留神中了招,被这一撞弄了个趔趄,控制不住地朝后方连退数步,撞到另一个外国大爷的身上。
大爷见老白一头花发,也没跟他计较,只是和蔼地劝道:“喔喔,年轻人,小心一些,小心一些。”
打旗三人得意地相视一笑,耀武扬威地朝游客中走去。
董锵锵扔下老郑,分开人群快步朝老白走了过去。
等他赶到时,那三人已经去到神殿中的另外一角,跟其他游客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但不时会朝老白和董锵锵的方向张望。
“没受伤吧?”董锵锵关心地望着脸色难看的老白,“刚才你们说什么了?”
“他让我行个方便,”老白匀了口气,盯着那几人的背影说道,“我让他们滚远点儿。”
“我问过老郑了,这些人应该是蛇头,在这儿拉游客偷渡。”董锵锵把自己的担心和盘托出,“咱们得加倍小心。”
“没错。”老白赞同道,“这些人跟着咱们跑了这么半天,没拿到好处是不会轻易放弃的。马上告诫所有团员,不要再跟对方有任何联系,有嫌疑者直接交给意大利警方。”
“要不要现在就通知(中国)领事馆和(意大利)警方?”董锵锵担心老郑耍滑头,“毕竟雷兰亭交了不少押金给旅行社,万一……”
老白想了想,摇头道:“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算通知了(领事馆和警察)无凭无据恐怕也没法抓人,抓了也判不了,最后还打草惊蛇,白忙一场。”
董锵锵听明白了老白的意思是想随机应变,点头应道:“那好,我这就去告诫所有团员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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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9.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待众人全都出了万神殿,老白表情严肃地跟所有人再次重申了一遍纪律。他们三人心里都清楚,虽然他们收了所有团员的护照,但如果真有人憋着逃跑,就靠他们三人是断然拦不住的。之前为了防止有人夜间从酒店逃跑,老白都是选择靠谱的正规酒店下榻,虽然这样降低了导游的收入,但通过给酒店前台夜间值班人员更多的小费,老白和董锵锵基本可以睡个整觉,至少不用跟防贼似的防着团员夜间突然消失。他们已经为此努力了很久,等明天这帮人飞回国就彻底大功告成,所以这个节骨眼儿上谁都不想再节外生枝。
就在老白训话时,那几个打旗的就在不远处懒洋洋地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等董锵锵等人离开一处景点后,他们又继续像块儿狗皮膏药一样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董锵锵逛达纳沃纳广场,他们也逛达纳沃纳广场。董锵锵带人吃快餐,对方也吃快餐。董锵锵跟老白一合计,干脆开车直奔罗马附近的打折购物村。
罗马附近的购物村跟米兰的差异很大,基本以普通品牌为主,一线大牌并不多。团员们之前在维罗纳、威尼斯、比萨都没怎么购物,佛罗伦萨虽有购物村但时间仓促基本没逛,罗马已是本次旅行的最后一站,再不买东西就只剩机场的免税店了,所以都没含糊,直接出手大采购。
董锵锵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哪知对方竟开车跟到了购物村。
购物村的位置比较偏僻,村里的打折店和游客人数虽多但华人并不多。米兰街上随处可见的吉普赛人和黑人在这里又多了起来。
虽然购物村里的治安一般都比普通商业街或步行街更好,但董锵锵、老白和佟乐乐都不敢大意,他们既要提防无处不在的小偷,还要防备蛇头的骚扰。在三人的密切注视之下,总算有惊无险地撑过了一小时。
就在团员们的消费力日益旺盛之时,出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麻烦:团员们随身带的欧元现金不够了,虽然部分团员有信用卡,但不是所有的信用卡都可以海外消费,能海外消费的信用卡还有额度上限。眼看消费的火力要哑,一名女中豪杰勇敢地站了出来:她的借记卡可以在海外取美元。
跟店员咨询后,董锵锵得知店南边500米的巷子里有一排ATM机,董锵锵跟老白和佟乐乐交待了几句便跟着女游客去取钱。
虽然是白天,董锵锵依然很小心,一路谨慎地护着女游客进了ATM亭。
女游客在ATM亭里操作,董锵锵警惕地守在亭外。可能是设备老化的缘故,折腾了很久她才把钱取出来。
董锵锵陪着她正往回走,忽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不规律的响动,隐约还听到“砰砰”声。
他和女游客不自觉地同时加快脚步,就在他的脚踏到购物村主街的路上时,一声听起来像中文的微弱声音飘入他的耳中。“还我……”
他的脚步顿时下意识地停住,转头竖起耳朵倾听,同时问旁边的女游客:“你听到了吗?”
女游客迷惑地摇了摇头,不安地催促道:“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董锵锵一句话都没再听到,但这反倒让他更不安起来。
他一边继续往回走,一边给佟乐乐去电话。音乐响了还不到5秒,佟乐乐就接了电话,刚说了两句,董锵锵就看到佟乐乐先是跑到了主街上,紧接着又朝他和女游客跑来。
等佟乐乐接到女游客后,董锵锵一面报警,一面朝声源的方向寻去。当他走过一间雨具店时,顺手将一把放在店铺门口的长柄展示伞抄在手中。
声音似乎近在咫尺,董锵锵收住步伐,小心翼翼地把身体贴到墙上,屏住呼吸,朝着街道的拐角处蹑足前行。
当他贴着拐角的墙边慢慢把脑袋探出时,只见另一侧的巷子里一名黑发人正满脸鲜血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手紧紧抓着一个棕色的挎包,挎包上还印着两个中文楷体字“青春”。另外一人正低头飞快地翻那个包。
“嘿,你!住手!”见对方就一个人,董锵锵一边从拐角处走出来,一边呵斥道,“你在干什么?”
来人闻声抬头,董锵锵马上分辨出对方的北非面孔,以及那张脸上充斥的仇视和仇恨的目光。那人匆匆抓起放在腿边的刀,指着董锵锵的鼻子骂了起来,骂了几句后又装模作样地挥舞起刀,试图将他吓跑。
董锵锵一边观察前后左右的形势,一边朝地上躺着的人用中文和英文分别喊道:“你还好吗?”
地上的人听到了他的问题,挣扎着要站起来,这一下董锵锵看清了对方满脸的血,以及一张惊慌失措的年轻的脸。
持刀男子见董锵锵越走越近,恼羞成怒地把对方的包攥在手中,站起身的同时还不忘狠狠踹地上的人一脚,拿刀比划着朝他走来。
见巷子里始终没有第四人出现,董锵锵心中踏实了不少。他缓缓拎起雨伞,专注地盯着男子的动作。
看到董锵锵既不害怕,也不逃走,持刀男子显得很吃惊,但片刻后他就收起吃惊,挥刀冲了过来。
来的路上董锵锵专门检查过,他的伞头是硬塑料的,伞骨是金属的,应该很结实。见对方发起进攻,他直接用伞头朝对方的脸扎了过去。
伞本来就比人的手臂长,再加上董锵锵的手臂也长,对方离他还有几米远时,伞尖就到了对方面门。
对方的刀扎不到董锵锵的手,只能无奈地用刀去格挡伞尖,试图把伞尖击开。
但董锵锵这招就是个虚招,他并不想弄死对方吃官司,趁对方挥刀砍伞,他借力使力,灵巧地翻了个手腕,伞尖就对准了对方手臂和身体的连接处。
他想都没想,第二下就刺了出去。
对方完全想不到董锵锵会这么凶悍,招招致命,还没来得及再次格挡,伞尖已经到了。
董锵锵知道如果被刀扎上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这一下力大身沉,根本不敢留劲儿,一下就将对方戳翻在地。
持刀男子向后滚了两圈,两眼通红地从地上蹿了起来,好像被激怒的公牛,正要再冲,就听呼啸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听到帮手的声音,董锵锵鬼魅一笑,往前迈了两步,伞尖陡然而起,好像吐着信子的蛇,瞄准对方的脸,蓄势待发。
持刀男子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处让董锵锵戳的又麻又疼,虽然不是拎刀的手,但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董锵锵身上一时半会儿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他只能愤怒地瞪着董锵锵,拿着包慢慢地朝巷子的后方退去。
董锵锵目送着对方完全消失,这才弯腰去查看地上人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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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0. 舍命不舍财是傻子
这一下又快又狠,持刀男也不敢贸然用手去抓伞(万一没抓住脸就废了),他的刀又扎不到董锵锵的手,只能无奈地一边躲闪,一边用刀去格挡伞尖,试图把伞砍坏。
普通人面对冲向脸部的攻击动作的正常反应都是闪躲,董锵锵已经料到对方也会是这种反应,同时他也不想真弄死对方吃上官司,趁对方用力挥刀砍伞之际,他借力使力,顺势把伞往回一收,想都没想,伞尖就对准对方手臂和身体的连接处快速刺出了第二下。
对方既没想到董锵锵的凶悍,也没料到他的速度竟会这么快(抓野猪练出来的),刀还没来得及完全撤回,伞尖就又到了。
董锵锵这一次就打算跟对方硬碰硬,所以力大身沉根本没留劲儿,力量加上速度的完美结合,一下就将对方戳翻在地。
一击得手,董锵锵并没乘胜出击,而是快速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对方的冲锋。
持刀男子向后滚了一圈,两眼通红地从地上蹿了起来,好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正要再次冲向董锵锵,就听一阵尖利的警笛声划破长空,呼啸着由远及近。
这个声音好像比赛场上骤然响起的暂停哨,持刀男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看的出来,他的心里此时有很多个想法正在交战。
董锵锵虽然不知警车到底是不是因他而来,但他不愿放过这个诈唬对方的好机会,毕竟心理战在肉搏中也很重要。他故意狞笑着往前迈了一步并再次摆出握刺刀的姿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持刀男,蓄势待发。
持刀男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处让董锵锵戳的又麻又疼又沉,虽然并没流血,但他知道,他在董锵锵身上一时半会儿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看了眼手里的包,两眼愤怒地瞪着董锵锵,恨恨地朝地上啐了口痰,然后拿着包朝巷子的后方退去。
目送着对方完全消失在街角,董锵锵这才松了口气,弯腰去查看地上人的伤势。
过了约有十多分钟,警察才姗姗而来。
董锵锵被警察负责人问话时,警医检查了地上躺着的人的伤势,结果显示,他除了面部有软组织挫伤外,手臂和腿部也都中了刀,万幸的是刀口都不深没危及生命,但也需要尽快回警局做处理,另外医生还怀疑他有2-4根的肋骨骨折。
等警医离开,他才结结巴巴地跟警察负责人和董锵锵叙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受伤这哥们儿叫丁海峰,跟董锵锵一样刚开始做导游(兼司机),目前在德国哥廷根大学读日耳曼文学的硕士专业。昨天才接到一个国内来意大利旅游的小团,今天带游客来罗马的奥特莱斯大采购,采购途中他回车拿东西,结果就被人盯上了。两个小偷抢了他两个包后分别朝两个方向逃窜,丁海峰追上两人中身材矮小的那个想夺回自己的一个包。双方交手没多久丁海峰就占了上风,对方恼羞成怒就动了刀子。丁海峰在慌乱中不小心中了刀,中刀前他喊的一声正好被路过的董锵锵听到,如果当时董锵锵没听到或听到了胆怯没搭理,丁海峰的小命儿就难说了。
其他警察从附近的巷子里找回了两个空包,丁海峰一眼认出两个包都是自己被偷的包,可包里的5000多欧却没了影。考虑到受害人受了伤且损失不菲,警察决定把丁海峰和董锵锵都带回警局做笔录并辅助警方画出犯罪嫌疑人的相貌。征得警察同意后,董锵锵给老白去了电话。
之前董锵锵联系佟乐乐没多久后老白就知道了这事,但因为要照顾团员所以没法赶过来。此时听董锵锵讲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
董锵锵原本担心老白会抱怨他多管闲事,哪知老白只是叹了口气:“碰到这种动刀明抢的还舍命不舍财,这哥们儿可真够鲁(莽)的。万幸这次对方只图财不害命,如果碰到一个愣头青,说不定他就没了,哎,还是太年轻了……”
“5000欧毕竟不是个小数儿,”董锵锵对丁海峰的做法感同身受,“换作是我恐怕也不太容易放弃。如果他再是个特别缺钱的人,肯定就更难了。”
“他又不像你这么能打,而且就算是你也要记住,欧洲这边儿的劫匪很多随身都带着武器,像上次我在巴黎就是被人用枪抢的。被抢不丢人,钱是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赚,但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老白语重心长地教育完也觉得话题太过沉重,换了个口吻表扬道,“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你做的漂亮,尤其对方还是同胞。(旅游团)这边儿有我和乐乐盯着,你放心去。”
“那我快去快回,你们小心点儿那帮蛇头,我担心他们还会出幺蛾子。”董锵锵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你回来前我们就在购物村,哪儿都不去。”老白调侃道,“而且我们少一个司机想走也走不了啊。”
离开巷子前,董锵锵在警察的陪同下专门回了趟雨具店。经过一番打斗,伞尖的硬木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伞布也被刀划破,一把伞伤痕累累,肯定是卖不出去了,而且还要作为证物被警察收走。董锵锵向店家说明了缘由并表达了歉意和感谢,同时表示自己愿意付钱买下这把救命伞。
雨具店的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意大利老婆婆,满头白发,和蔼可亲,看起来十分慈祥。出乎董锵锵的意料,在听完他的解释后,老婆婆首先跟董锵锵表示她并没注意到董锵锵拿走了门口处的样伞,其次她很高兴自己的雨伞能挽救两名中国游客的生命,紧接着她义愤填膺地痛斥了那些抢劫外国游客的坏人。她告诉董锵锵,那些坏人通常都不是善良的意大利人,而是不知从哪儿来的难民,那些人的犯罪行为给热情好客的意大利和意大利人抹了黑。她非常欣赏董锵锵的勇敢和诚实(拿了伞没有一走了之),认为他的行为具有意大利古典侠士的风范。出于对董锵锵等人在罗马不幸遭遇的歉意,她不打算收他的伞钱,而愿意将那把伞送给他。
对方的态度让董锵锵颇感意外,他正要顺坡下驴,忽然发现柜台里同款伞的标签上赫然写着雨伞的价格是300欧。
董锵锵怕给对方留下国人都是财迷的不好印象,执意要付钱,而老婆婆则坚决不收。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在警察的调解下,董锵锵打折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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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1. 烫手山芋
从警局出来后,董锵锵第一时间致电老白,老白却没接。他又给佟乐乐打电话,但佟乐乐也没接。他担心团里出了意外,快步走到路边伸手打车。
脸上贴着创可贴,手臂和腿上缠着绷带的丁海峰一瘸一拐、满面愁容地从警局大门里慢步走出,站在董锵锵的身后,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的碎砖发呆。
不知什么原因,几辆空驶的计程车全都不停,直接从董锵锵面前一闪而过,董锵锵着急回购物村,被接连的拒载气得想把手里的雨伞扔出去,没等他跟丁海峰吐槽,只听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再一回头,丁海峰已然跪在他面前。
“董哥,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要不是你,我今天说不定就客死他乡了……”丁海峰哭丧着脸,眼泪鼻涕横流,语音哽咽,“丁海峰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说罢就要给董锵锵磕头。
“哎,海峰你这是干嘛?”董锵锵见状大吃一惊,急忙扔下雨伞弯腰去扶丁海峰,“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赶紧起来!让外国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董锵锵知道丁海峰身上有伤,所以手上也不敢太使劲,生怕对方较劲进一步加重伤情,只能好言相劝:“碰上这种事儿大家都会伸手的,换作是我求救,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在第一时间伸出援手的……你赶紧起来。”
紧劝慢劝,董锵锵才把情绪激动的丁海峰扶到旁边花坛旁坐下:“老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个老爷们儿不能动不动就磕头啊。下回有话好好说,你再来这出咱们就各奔东西。”董锵锵故意吓唬道。
“董哥,说实话刚才在巷子里我是真没怕,但在警察局里听完他们和你的对话,我……我是真的后怕啊。”丁海峰举起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你看,从那时到现在,我这手就没停过哆嗦,你说,我是不是很怂?”
“不能这么说。”董锵锵掏出一根烟递给丁海峰,丁海峰哆哆嗦嗦地把烟放进嘴里,董锵锵给他把烟点着,才又给自己点了一根,“大家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看见刀都会害怕,这不丢人。”
丁海峰的情绪略微平静了一些,疑惑道:“可我记得你当时好像一点儿都不怕,喊了一声就冲了过来,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反倒是那边吓得不轻。”
“我当然怕啊,怎么不怕?”董锵锵自嘲地一笑,“不怕我拿伞干嘛?那把伞300欧呢。”
“但你害怕最后也还是冲上来了。”丁海峰一脸崇拜,“这个勇气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董锵锵不习惯被人奉承,尤其还是比自己年龄小的人。他摆摆手:“怕是正常的,我不能因为怕就把你扔在那儿,我可以找方法让自己不那么怕。但话又说回来,万幸这次对方拿的是刀,如果他使的是枪,咱俩可就都交待在那了。咱们出来是求财的,不是玩命的,下次再有这种事,别追,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明白么?”
“哎,董哥,我也想跑啊,可我跑不了啊……”丁海峰眼睑低垂地长叹一声,一脸幽怨地带着哭腔道,“那钱它……不是我的啊。”
董锵锵似乎明白了:“都是游客的钱?”
丁海峰重重地点了点头,黯然道:“那里有旅行社给我们住酒店、吃饭、租车、逛景点的钱。现在我钱也丢了,人也伤了,这个团肯定带不了了。我,我……”
他连说了两个“我”却无力继续说下去,董锵锵知他现在六神无主,提醒道:“这事属于意外和不可抗力,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在这里自怨自艾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赶紧给你的旅行社打电话,让他们尽快再派一个人过来替你,这事就有回旋的余地,你的团说不定也不用取消。即使最后你带团没赚到什么钱,至少也能少赔一些。”
“董哥,我的旅行社在国内,就因为他们这个团的利润低,所以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欧洲导游。要不是特别缺钱,我……我当初也不会揽这个差事。”丁海峰的声音几不可闻,“就算我现在给旅行社打电话让他们再找其他人,恐怕一时半会他们也找不到什么合适人选,而且现在旅行社的钱都让我弄丢了就更棘手了,没人愿意趟这趟浑水的。”
董锵锵心知他说的是实情,只能安慰道:“不管如何还是尽快跟旅行社说一下吧,好好商量看如何解决,不然你开不了车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如果晚上你被客户投诉那就很被动了,你在旅行社那儿应该也交了不少押金吧?”
听到“押金”两字,丁海峰的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显得欲言又止。董锵锵知他犹豫是害怕的表现,当下不再多说,起身跑到路边拦车。
“董哥,那什么……”隔了半晌,丁海峰抬起眼皮,望着董锵锵的背影一字一字道,“我想……求你件事。”
见对方一副扭捏样,董锵锵不用猜都知道对方十有八九是想借钱又不好意思说,他苦笑着拎起自己的伞:“你可别再跪我了,我刚花300买了这把救命伞,现在手头就剩300多了,等回到购物村,我兜里的钱可以都给你。”
“不不,董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的钱……”丁海峰的眼中充满了期望,“我是想请你……帮我开车。”
董锵锵愣住了。
“刚才在里面我听到你跟警察的对话,我知道你也是司机兼导游,如果你能帮我开车,那这个团我还是可以继续带下去的。你的司机酬劳和带团费用我也会想办法补给你,就是……就是……得晚些才能给。”丁海峰说完难为情地低下头。
“虽然我也很想帮你,但我现在确实分身乏术。”董锵锵实话实说道,“就这会儿购物村里还有两车人等着我呢。”
“可你之前不是说你明天就下团了吗?”丁海峰不甘心道,“我可以让我的团在罗马多玩几天等你下团了再说。那样你就没负担了。”
一辆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两人面前,司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歪着头用英语问董锵锵:“走吗?”
“走。”董锵锵顺手拉开车门,招呼丁海峰进车。
车子朝着购物村的方向前进,坐在后排的丁海峰哀求道:“董哥,你看我说这事……行吗?”
既然丁海峰说他的团能等人,董锵锵觉得这事自己是有机会帮忙的。但现在他还有一脑门子官司,不敢轻易给自己揽事,况且对方的流动资金都丢了,如果他头脑一热接了这个差事,恐怕还要先垫不少钱进去。他想了想,说道:“我需要跟同伴商量一下才能答复你。”
见董锵锵没直接拒绝自己,丁海峰很高兴,忙不迭道:“那应该的,应该的……”
“你的行程是几天?”董锵锵问道,“就在意大利还是欧洲其他国家也都去?”
“我的团就在意大利,一共是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和米兰四站。车是在罗马租的,但米兰也有分店,可以在米兰还车,很方便。”生怕董锵锵有顾虑,丁海峰又道,“如果不方便或来不及,佛罗伦萨不去应该也没问题。”
董锵锵知道他说的“不方便”指的是流动资金问题,点点头:“知道了。”
没等董锵锵再联系老白,佟乐乐先给董锵锵回了电话。她告诉董锵锵刚才有团员因为买东西跟店方发生了一些误会,她去调解,现在误会解除了,老白和她正在继续陪众人购物。
董锵锵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那些蛇头有没有什么激进的动作。佟乐乐说对方见董锵锵匆忙离开,故技重施又来骚扰大家,结果被老白逮个正着,双方的口角不断升级,最后差点爆发冲突。幸亏团员们之前在店里买了不少东西而蛇头那边啥也没买,所以冲突发生后,蛇头被商店的保镖“礼貌”地请出了店。
想到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蛇头,董锵锵猜测自己下团前对方恐怕都不会太消停,看来他和老白、佟乐乐最后这两天有的忙了,也不知晚上这帮人会不会再跟他们去酒店闹,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恶心她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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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2. 罗马印象
出租车一路飞驰,董锵锵心里合计:如果让丁海峰现在回去直接见他的团员,万一团员中有情绪激动的人,弄不好会直接把丁海峰受伤这事捅给旅行社,恐怕丁海峰就很难再控制住局面了,往后董锵锵再接手恐怕也不好办,不如让他先在车里等一会儿,一旦老白和乐乐同意帮忙,董锵锵再和丁海峰一起现身,说明缘由,丁海峰的团员就不会因为担心没人管他们而闹事了。
出租车稳稳停在购物村外的停车场,董锵锵扶着丁海峰先上了自己的旅行车,问了他的团员人数和入住酒店后,让他先不要进购物村,在车里等电话,等董锵锵这边搞定再给团员们去电话,免生不必要的事端。丁海峰此刻唯董锵锵马首是瞻,当即满口应允下来。
董锵锵进村后找到老白,把丁海峰的事跟老白大致描述了一遍。老白不置可否地反问道:“你怎么考虑这事?”
“我想接。”望着店内熙熙攘攘的各国游客,董锵锵诚实地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第一,咱们这个团明天就结束了,如果能无缝对接一个新团,不仅咱们的收入会多,我和乐乐的导游经验也能更丰富。第二,他的行程路线咱们都走过,相当于原路返回,不管是行车、参观还是购物,之前的经验正好可以巩固加深,对咱们的业务能力和品牌宣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时间来得及还可以照葫芦画瓢跟上次一样增加新城市增加收入。第三,咱们这么做也算是帮丁一个忙,他如果不接这个团,肯定得赔不少钱给旅行社,留德学生都不容易,刚才电话里你不是也说了吗?能帮就帮一把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嗯,好处讲完了,”老白幽幽道,“再说说你这么做可能碰到什么问题或麻烦。”
“这事最大的麻烦就是他已经没有流动资金了,所以不管是住宿,吃饭,还是车费,这些开支一开始都要咱们垫付。但我想这笔钱应该能从对方团员后期的购物提成中挤出来一部分,最差结果无非就是咱们不赔不赚或者少赔一些。如果真那样,赔的那部分我出,毕竟这事是我揽下来的,我来承担很公平。我保证你和乐乐的导游报酬,不过购物提成这部分我确实无法承诺,只能请你和乐乐看在丁海峰挨了几刀比较惨的份儿上一起再跑一趟,自当游山玩水了。”董锵锵故意可怜巴巴地央求道,“你看行不行?”
这时有团员过来咨询老白购物方面的问题,董锵锵只能微笑地等待老白先回答完别人的问题。
“老董,我有必要提醒你。”老白正色道,“如果要垫资你可得想清楚了,第一,这钱不是个小数,第二,你可能血本无归还要倒贴钱,第三,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个叫丁海峰的之前舍命不舍财,说不定会是个翻脸不认人或者掉进钱眼儿里的小人,如果以后你碰到东郭先生和狼的事可别抱怨,因为这是你自己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嗯,这个我知道。”董锵锵点点头,“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是个好人。”
“既然你都考虑清楚了,那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我估计乐乐也不会拒绝你。”老白从展示柜上拎起一条暗蓝色斜条纹领带,左看右看后又放了回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张罗这事?”
“刚才动静不小,可能丁海峰的人已经有知道的了,他受伤开不了车这事肯定瞒不住。我打算让他把我介绍给他的团,我负责开车,他负责导游。比较巧的是,他住的酒店和咱们的酒店是同一家,所以一会儿我可以把两拨人前后脚拉到同一家餐馆吃饭,然后再拉到酒店,只要对付过去今晚,明晚咱们就轻松了。”董锵锵分析道。
“那不是巧,”老白笑了,“那家酒店在罗马是出了名的性价比高,导游能拿到的折扣大,所以只要是做过罗马导游的都会再选那家,这也说明丁海峰和旅行社可能都不是新手。”
由于当天已是众人在意大利呆的最后一晚,所以大家一致表示要吃一顿中餐纪念一下这趟旅行。
吸取了之前在威尼斯吃饭的教训,老白这次先列了几家不同价位的餐馆征求众人意见,众人在价格中优中选优挑了一家人均消费最低的馆子。老白明确表示这家虽有价格优势,但可能众人会无法接受它家的内装。但众人坚持己见根本听不进他的建议,老白也不啰嗦,二话不说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奔“罗马印象”酒家。
让董锵锵心情大好的是,蛇头这次终于不再跟着他们了。
去酒家的沿途他看到不少中西餐馆,他认为“罗马印象”就算不是古色古香的中式餐馆,也应该是中西合璧的混合体。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快朵颐一顿,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但当老白将众人领进餐馆时,现实却给了在场的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餐馆大堂(如果它也能被称为大堂)约有大几十平,地板铺满了暗红色的瓷砖,不知瓷砖本来就显旧还是许久没有打扫过,看起来脏兮兮的。通过天花板上的破洞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已经发了黄的吸音棉。最大的一面墙上贴着一条巨大的毫无造型可言、细节也很辣眼的纸质金龙,其他墙上贴着几幅边角已经破烂的日本水彩画。几张胶木桌子横七竖八地扔在屋子中间,一台老式电视摆在角落的高桌上,看似无休止地循环播放着某部90年代的港台剧。收银员窗口在一面墙上,墙后似乎就是后厨,窗口上方挂的菜品显示器展示了几十种不同菜肴的特写彩图,个别彩图后的灯泡已坏,使得那道菜看起来黯淡无光,仿佛正被其他菜嘲笑,也让人更没胃口(虽然灯泡亮着也没胃口)。董锵锵抬头观察了一下菜单,价格低得让人难以置信。除了号称自己集八大菜系于一身,口味南北通杀外,店家还重点强调自己的招牌菜是北京烤鸭和佛跳墙。
整个大堂空无一人,既无人招呼他们,也没人在窗口候着。
董锵锵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个年长的男人正在厨房的熊熊灶火前汗流浃背地翻炒着锅里的菜,而他的妻子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收银台旁工作,或许她还要兼职招待的工作,而他们的孩子也许正在后厨帮忙剥蒜洗菜。
当所有人都认为老白把他们拉到这里是因为这有他们想要的低廉食物时,只有董锵锵不明白老白为什么要在临走前一天这么做,他刚要问老白缘由,餐馆门忽然被推开,一群高矮胖瘦不等、身着意大利警服的人沉默地鱼贯走进餐馆。
这个场景是如此的似曾相识,以至于董锵锵一秒就想起了汉堡的那个夜晚。
为首的一名警察端详了一会儿董锵锵等人,然后转过脸,朝着窗口喊了一声,听起来他喊的像是个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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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3. 老白的最后一课
不到十秒,一个头发稀疏、满脸菜色、大黑眼圈儿的中年中年大叔神情惶恐地在收银窗口晃了一下,发现一屋子警察后吃了一惊,快速从窗口旁一扇破门后走了出来。
他的手局促地在又皱又脏的厨师服后蹭了蹭,衣服看样子应该是很久没洗过了,正面和背面留着不少手印。
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是一个头发枯黄、脸色苍白、中等身材的中年女子,女人眼圈儿红红的,一脸忧心忡忡,两手各牵着一名脸上看不见笑容的小朋友,小朋友看样貌和身高应该是学龄儿童。
董锵锵听到负责人模样的警察用英语问了中年男几句,只见中年男一脸谦卑地弓着腰,似乎要给对方鞠躬,同时唯唯诺诺、口齿不清地回了几句。
负责人没再理会中年男,而是冲其他警察歪了歪脑袋。警察们得到指示,开始搜查餐馆的边边角角,几名警察径直进了后厨。
餐馆内刹那间桌歪椅斜,菜品电子展示屏的插销被快速拔下,展示屏被掀开一道缝,警察像维修工般探头探脑地检查展示屏的里面,仿佛其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墙角的电视被挪到了一旁,立刻没了信号,屏幕上一片雪花。
董锵锵似乎明白了天花板破烂的原因。
中年男神情漠然地冷眼瞧着警察们的行动,似乎见怪不怪。中年女的脸上并无惊恐,只是紧闭嘴唇,担心地瞥了丈夫一眼,同时把受到惊吓的孩子拉到自己身旁。
老郑凑到董锵锵和老白身边,不满道:“白导,这里太差了,还这么多警察,赶紧走吧,我们都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话音刚落,后厨猛地传来一阵锅碗瓢盆“乒乒乓乓”摔落地面的声音,中年男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摔的并不是他的东西,而中年女则把两个孩子的眼睛和耳朵都捂上了。
老白不发一言地挥挥手,众人仿佛得到大赦一般仓皇地夺门而出,生怕在这个贫民窟似的地方再多呆一秒。
董锵锵走在人群的最后,出门前忍不住回头又瞄了一眼。只见收银窗口后方的墙壁上依稀有人影左右摇曳,跟那晚他在汉堡餐馆内经历的如出一辙,想来警察们正在后厨翻找线索。
孩子们好像受惊的小鸟,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手臂下。
董锵锵的脚始终没迈过门槛,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知道事情后续的发展会不会跟汉堡那次一样。
没吃上饭的众人悻悻地走在老白身后,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抱怨:“干嘛带我们来这种破地方啊?你这个导游怎么做事的?是不是蠢啊?”
没有称呼的直抒胸臆将心中的不满表达的淋漓尽致。
“刚才你们看到的人就是2年前入籍意大利的前难民。”老白对抱怨不以为忤,也没有辩解来这里其实是众人做的选择。他知道人们在做错决定时经常会找一个目标来谴责,以此来减少自己做出错误决定时的内疚感,“他今年28岁。”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他们大部分人都认为那个男人至少45岁开外了。但片刻之后就没人再关心他的悲惨遭遇,所有人众口一词:作为补偿,老白应该尽快带他们去一家真正的中餐馆好好吃一顿。
要发车了老白才发现董锵锵没跟出来,他给佟乐乐递了个眼神,佟乐乐会意,跳下车朝餐馆走去。
当锅碗瓢盆的摔打声停止时,警察们从后厨鱼贯而出,最后走出的青年男警示意中年男独自进后厨,中年男顺从地走了进去。
“你看什么呢?”走进餐馆的佟乐乐小声问董锵锵,“一车人都等你呢。”
董锵锵专注地望着后厨的方向:“再等一会儿。”
“老白说这男的之前是难民,今年也才28。”佟乐乐感慨道,“他比老白年长两岁但看着就像老白的爸爸。”
董锵锵一脸愕然,瞬间就领悟了老白带众人来餐馆的意图。
“你赶紧的,别让人等急了。”见董锵锵没有离开的意思,佟乐乐又催了一次,然后再次离开餐馆。
董锵锵听不到后厨里的任何交谈,但没过多久,就见中年男从后厨缓步走到收银台旁,表情木讷地拉开装着钞票的抽屉,用枯木一样的手从里面取出一摞皱巴巴的钞票,机械地数了两遍后缓缓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眼神中似有极大的委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又走回后厨。
几分钟后,负责人趾高气昂地从后厨阔步走出,跟旁边的警察窃窃私语了几句后便集体离开了餐馆。
等警察离开后,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快步小跑进了厨房。
开车前往下一家餐馆的途中,董锵锵的脑中不时浮现两个孩子最后惊恐的眼神,以及他离开餐馆前听到的若有若无的哭声。
第二家餐馆总算是正常了,古色古香的中式内装加上还算地道的川菜得到了众人的交口称赞,多少给老白挽回一些面子。
董锵锵又跟丁海峰确认了一遍,然后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马不停蹄地赶回购物村,将丁海峰的团员悉数也拉到了第二家餐馆。
所有人酒足饭饱之后,董锵锵又将两拨人前后脚地拉到了酒店。
但董锵锵没高兴多久就再次郁闷了,事实验证了老白的话:不仅有经验的导游知道这家酒店,蛇头也知道。
夜色中他刚把旅行车开入酒店停车场,远远就看到酒店大堂里蛇头正在酒店前台跟工作人员说着什么。
董锵锵把车停到偏僻的角落,摇下自己的车窗,冲也降下车窗的老白喊道:“狗皮膏药没甩掉。”
老白也看见了这个画面,他让众人坐在车里,直到蛇头们上了楼才让众人下车。
趁着董锵锵和佟乐乐帮众人办理入住酒店之际,老白把一名上了年纪的前台工作人员叫到一旁低声耳语。
等一行人吵吵闹闹地进了各自的房间,老白告诉董锵锵,由于入住的国人面孔太多,酒店前台已经分不出来哪些人是董锵锵团的,所以晚上就只能靠他们自己盯梢了。
董锵锵即使无奈也没其他办法,只能先去餐馆把丁海峰的人再接到酒店。
路上他一直担心老郑等人会再叫嚣去红灯区,但这次众人都很乖巧,没人再提这个茬儿,董锵锵猜测可能是白天折腾的太厉害,众人也都疲惫不堪。
等丁海峰的团员也完成了入住,喧嚣的走廊渐渐恢复了平静。因为酒店前门是唯一的出口,所以董锵锵和老白计划当晚守在酒店大堂,一人负责前半夜,另一人负责后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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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4. 蛇头
“这卡你拿着,乐乐让你保管。”老白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张德意志银行的借记卡递给董锵锵,“她说你知道密码。”
由于老白和董锵锵身上的现金都所剩无几,而他们本次旅行的购物提成款还需要2-4周才能打到雷兰亭的账户里,又鉴于佟乐乐之前已经私下跟董锵锵表示过愿意帮老白度过难关,所以在得到佟乐乐的支持后他们才完成了丁海峰旅游团全部人员的入住。
“咱们两个穷人。”董锵锵苦笑了一下却没伸手去接,“其实咱俩谁管都行。”董锵锵这话并不是客气,他知道老白也知道佟乐乐卡的密码。
“流动资金对旅游行业很重要。咱们团基本没事了,你带着丁海峰的人到处跑,花钱的地方多,还是你拿着。”老白不由分说地把卡塞到董锵锵手中,“卡收好了,每次给丁的人花的钱都要一笔不差地记录下来,哪怕是1欧也要记,写到纸上让丁海峰签字确认。先小人后君子免得以后麻烦。另外这个本子里记的是丁的人今晚的住宿费用,我已经让他核实并签字了,你也一起收好。”老白说着又掏出一个小笔记本,跟银行卡摞在一起递给董锵锵,董锵锵依言把卡和本都收进了大衣内兜。
“这是您刚才订的咖啡,请注意现在咖啡温度高,避免被烫伤。祝您用餐愉快。”酒店服务人员将咖啡放到老白面前后就离开了。
按两人之前的约定,老白盯着上半夜,下半夜董锵锵负责,但董锵锵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有一搭无一搭地和老白聊天。
“跑这一趟什么感觉?”老白问道,“累?”
“确实挺累的,但也挺长见识的。”董锵锵歪着脑袋认真想了几秒,又补了一句,“意大利比德国好看好玩的地方多,但也更乱。我现在只盼望丁海峰这个团能一切顺利。”
“以后等你有机会去巴黎,就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了。”老白一脸的意味深长。
“巴黎很乱吗?”董锵锵好奇道。
“非常乱。”老白用了个最高级。
“嗯,你上次好像说过,巴黎劫道儿的都用枪了。”董锵锵很想见识一下巴黎的姿色,但不知何时才会有机会,不觉叹了口气,“如果碰到这种情况,我肯定束手投降,保命要紧。”
老白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冬夜里喝热饮确实让人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果是伏特加就更好了,他在心里盘算着,可惜明天还要开车。
“那些蛇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董锵锵脱掉靴子,懒洋洋地窝在布面沙发里,尽量让自己躺的舒服些。
“有些东欧旅行社明着暗着做(偷渡)这种事,用很低廉的旅游价格招揽国内沿海一些不安分的“游客”,把他们合法弄到欧洲旅游,一旦踏上西班牙或意大利的土地,再挑唆他们去当难民。对不愿当欧洲难民的人,蛇头会再跟他们收钱,然后用一张单程票把他们打发到北美、南美甚至非洲,让他们从此漂泊海外。不过太阳底下无新事,更早的华人闯旧金山,下南洋也是这些事,但最后又有几个发财的?不都是客死他乡了吗?当然这些人至少还到了地方?现在有些偷渡客连地皮都没踏上就死在了偷渡船里?这样的事更凄惨却也时有发生。”
“所以你今天带他们去‘罗马印象’是想警告他们当难民没好下场么?”这个问题董锵锵想了很久。
“你这么理解也没问题。”老白爽快地承认了?“但这只是一方面原因。”
“这样管用吗?而且为什么你不在米兰或威尼斯就警告他们?”董锵锵不解?“难道不是越早警告越好吗?这都最后一站了?他们还会跑吗?”
“很多偷跑的人都会选择在旅行的最后一两天消失,这样该玩的也玩了?景也看了,美食也吃了?以后该注意该小心的也都知道个大概齐了。万一以后黑下来的生活过的不如意,最起码他也享了几天好日子。早说当然可以?但意义不大,防的就是最后一两晚的幺蛾子。”老白老道地分析道?“米兰、威尼斯这样的城市生活成本太高,管的也严?不如罗马这边的机会多,人都愿意往更好更宜居的地方跑,难民更是如此。”
“那你带团以来碰到过最后一两天玩消失的吗?”董锵锵大着胆子问道?“多吗?”
“每隔几年大赦传闻厉害的时候,去意大利?希腊,西班牙这种国家的旅游团就跑的多。”老白望着远处的落地瓷瓶回忆了片刻,“我可能碰到过七八个吧。”
“这么多?”董锵锵很诧异,老白如此精明还能有盯不住人的时候么?
“年轻时谁不交点儿学费啊?”老白被董锵锵气笑了,“我又不是三头六臂,人家憋着跑,我拦得住初一也防不住十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由他们去了。而且我师傅那时带我可比我现在带你差远了。”
“人跑了旅行社不扣你钱吗?”
“当然扣啊,但扣也没辙。”老白无奈道,“人都跑了,说什么都没用。”
“那你恨他们么?”
“恨谁?蛇头?偷渡客?”
“都算。”
老白几乎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不。”
“都不恨?”董锵锵对这个答案感到十分惊讶,“为什么?做这种业务的旅行社难道不会冲击咱们做正当旅游业务的人吗?你难道不抵触和憎恶这种行业败类吗?”
夜已深,酒店大堂壁炉的火烧得正旺,四周既暖和又安静。
“谈不上恨。”老白啜了口咖啡,“这个世界是多元的,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我们不是当事人,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评或指责对方。我自己不会做这种协助偷渡的事,我合作过的旅行社也没有这么做的,但我无法阻止其他人做。同流合污还是择善而从是从业者自己的选择,等你待久了就知道了,这里合法和非法之间的界限有时是很模糊的。”
“你这么优秀,肯定有蛇头想拉你一起做吧?”董锵锵的猜测很大胆,“毕竟这是个暴利生意。”
“当然。”老白很坦诚。
“你没同意?”董锵锵躺久了腿有些麻,调换了个方向。
“只要能合法经营下去我就没必要铤而走险挣这种毁自己生意的快钱。”老白说完不自觉地想起自己对老陈做过的蠢事,忍不住鼻子一酸。
两人交流着一路的见闻感受,时间一晃就到了1点。
困意终于袭上了董锵锵的心头,他脑袋一歪,瞬间就进入了梦乡。老白给他披上从酒店房间里带出来的毯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像婴儿一样酣睡的董锵锵。
就在这时,酒店正门的自动门“哗”地朝两旁分开,三名黑衣人一前两后地走进了大堂。
听到动静,老白下意识地抬起头。
黑衣人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不远处沙发上端坐的老白,三人都有些诧异,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白。
双方的目光短暂地交错了几秒后,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老白已经认出对方就是白天和自己发生过冲突的蛇头,他得手慢慢伸向躺在旁边的董锵锵的脑袋。
见老白纹丝不动,蛇头们面面相觑。几秒后,为首一人举起手指在空气中晃了个圈儿,另外两人迅速朝楼梯口移动。
为首的蛇头亮开自己的皮衣,露出腰间一个银色的手柄。
老白的手悬在了空中,沙发上的董锵锵依旧酣睡。
他没有叫醒董锵锵。
发现老白并没起身阻拦自己的意思,蛇头慢慢向楼梯口退去,直到身影完全没入黑暗之中。
老白好像一尊陷入思考的石佛,安静地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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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5. 额外费用
迷迷糊糊中,董锵锵被腹部传来的一顿狂振给弄醒。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震源是自己的手机。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快速清醒,这才看清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4点08分,早过了他和老白应该交接的点儿。
董锵锵用手臂撑在沙发上支起身体,环视四周,才发现老白脑袋歪向一边,身体斜靠在旁边另一张沙发上睡着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前台,但前台空无一人,他悄悄起身,走近前台后才发现值夜班的中年人趴在桌上睡的正香。
他既不知道老白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蛇头是否来过并将他的团员骗走,只好快步返回沙发处叫醒老白。
“要不我上去把他们都喊起来?”董锵锵有些踌躇,“我知道这样做很蠢,但我也不想九十九拜都过了,最后这一哆嗦没弄好。如果真有人跑了,还是早点儿报警好。你怎么看?”
“咱们的人都在酒店。”老白抬手看了眼表,“不用吵醒他们。”
“你怎么知道?”董锵锵奇道,“前台的人也都睡着了,没人帮咱们盯着。你还有印象你最后看时间是几点么?”
“差不多两点半吧,”老白打了个呵欠,“然后就没印象了。”
“那这都过去一个半小时了,”董锵锵不明白老白为什么是不着急不着慌的态度,“万一……”
“时间还早。”老白打断他继续往下说,起身拎着毯子走到旁边更大的一张沙发上躺下,“你再睡会儿,白天还要开车。”
“你能睡着?”董锵锵更奇怪了,“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别把自己绷的太紧。”老白闭着眼答道,“担心也没用。”
“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信息不对称的董锵锵终于醒悟过来,“所以你才这么肯定的。”
没有任何回答,老白好像再次进入了梦乡。
没得到老白支持的董锵锵有心自己上楼去挨个敲门查房,又担心老白说的是对的,自己的贸然之举可能会惊扰到团员们的美梦,只好枯燥无味地守在大堂。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六点,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换班,董锵锵赶忙窜了过去,义正言辞地要求对方挨个给自己的团员打电话提醒早餐时间和地点。
工作人员是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意大利男孩,一头蓬松的卷发和一双迷离的睡眼似乎说明他也刚睡醒没多久。听完董锵锵的要求他一脸为难,委婉地拒绝道:“先生,如果我们这么做会被客人投诉和同行笑话的。”
但董锵锵管不了那么多,他是真的担心有人趁着老白打盹的时候溜出酒店。“我有两个团几十人住在你们酒店,现在你只要给其中的6个人打电话就可以(两个人住一间房)。你不希望我报警说有人在你们酒店里失踪吧?”
董锵锵的威胁很直接,男孩儿想拒绝又有些胆怯,他想在大堂寻找其他工作人员帮他解围,却尴尬地发现大堂上只有他一个人。
就在他东张西望之际?董锵锵已经拿起前台桌上的电话?按照电话上的文字提示拨通了自己团员房间的号码?然后把听筒递给男孩?叮嘱道:“说英文就可以,慢一些。”
男孩没办法,只能顺从地接过电话,一间间的提供叫早服务。董锵锵把耳朵凑在听筒旁?聚精会神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幸运的是?每间房都有人接电话?虽然团员们接电话的声音都很不高兴。
董锵锵这才松了口气?给了男孩2欧小费?然后回房刷牙洗脸。他边刷边奇怪:老白又是如何未卜先知料到没人会逃跑呢?
吃早饭时?董锵锵的团员们全都打着呵欠,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老郑尤其疲惫?边吃羊角面包边嘟哝:“住了这么多家(酒店),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早叫客人起床吃饭的?听着都新鲜,罗马就是不一样哈。”
他的牢骚引起众人的一片附和?但也有人认为?这可能就是罗马酒店与众不同的特色。
听着众人打哈哈调侃,董锵锵暗想:你们至少昨天还睡了?我睡的少不说还差点儿被吓出毛病来。
丁海峰的团员有的已经下楼吃早饭了,有的还没起床。跟丁海峰沟通后?董锵锵决定先把自己的人送到市中心跟着老白和佟乐乐随便看看逛逛,他再返回酒店接丁海峰的人进城。由于午饭后他的团员就直接去罗马达芬奇国际机场准备下午登机回国了,所以众人都办了退房。
董锵锵安排佟乐乐在前台帮忙退房,老白负责检查两辆车,而他则帮团员们把行李弄到车上。
眼看退完房的人越来越多,董锵锵跟老白商量第一站去哪里比较合适,两人还没讨论出结果,就见老郑、团里唯一的夫妻以及另一个男团员一起跟前台的人激动地嚷嚷起来。
已经上车的人和老白、董锵锵全都不明所以,老白朝前台方向一努下巴,董锵锵会意,跳下车径直跑了过去。
“怎么回事?”董锵锵问给几人当翻译的佟乐乐,“退房怎么还吵起来了?”
佟乐乐红着脸扔下一句“你来翻吧”就自顾自地出了酒店,几名团员立刻把董锵锵围在中间同时喊屈,刹那间董锵锵就觉得老郑的唾沫全都飞到了自己脸上。
“一个一个说。”董锵锵举起双手喊道,“从年龄小的开始。”
“那我先说,”带孩子的女人当仁不让地抢先道,“他让我们赔钱。”
“因为什么赔钱?”
“我又不懂外语,你问他……”女人翻着白眼儿的同时把手里的LV挎包使劲背到了肩上,“不然要你干嘛?你小费白拿的么?”
董锵锵这几天对这种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已经变得很适应了,他不慌不忙地转头问前台的意大利男孩:“为什么你要求这位女士赔钱?”
“她的小朋友在房间里挂得油画上涂鸦,已经破坏了原作,所以需要照价赔偿900欧。”男孩看了眼手中发了黄的手册,慢吞吞地解释道。
“那他呢?”董锵锵指着男团员问道,“他也破坏油画了?”
“他叫了很多客房服务,还用完了房间冰箱里的所有收费商品,需要支付房费外的其他费用,共计487欧。”
“那他呢?”董锵锵用手指了指老郑,“他也吃光冰箱了?”
“哦,不,这位先生看了一宿的付费电视频道,需要支付看电视的费用360欧。”
董锵锵第一次听说房间里还有付费电视,忍不住问道:“付费电视?什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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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6. 都是修行
董锵锵只知道在德国看电视是要按季度给某个机构交钱,所以他德国的家里并没有买电视,但他对意大利电视的收费规定并不了解,还以为老郑碰到的也是同样的事。“在酒店看电视都这么贵吗?”他问意大利男孩。
“这位先生看的不是免费的电视节目,而是面向成年男性的特殊节目。”意大利男孩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们这里有他的观看时间记录,不会乱收费的。”
听男孩这么一说,董锵锵瞬间就明白了。他本以为老郑昨晚没提逛红灯区是因为白天走的太多累的,敢情他是躲屋里看啊,这个老郑可真是人老心不老,难怪刚才佟乐乐会脸红。
见董锵锵手指自己跟对方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外语,老郑的脸上就变了颜色。他赶忙把董锵锵拉到一旁,低声嘀咕道:“那个……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昨晚看的内容都是付~费~频~道。”董锵锵盯着老郑的脸,故意把付费频道几个字拖着长音念了出来。近距离的观察让他突然发现老郑的眼睛是眼白多眼黑少,他心想这可能就是钱钟书在《围城》里描述的李梅亭的眼睛,老郑的脾气秉性简直跟书里写的人物一样,“如果你不承认并拒绝付款,他们就把你交给警察处理。”
见董锵锵知道了真相,老郑的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嗫嚅道:“那他们要收……多少?”。
“360欧。”董锵锵担心老郑赖账不承认看电视的事,故意大声道,“主要是你看的那些……”
“不用说了,不用说了……”老郑急忙拦住董锵锵的话头,一边假装掏钱一边问道,“可我就看了一小时……好吧,三小时多一些……其实我没看一宿,是我后来睡着了忘了关电视……哎,小董呀,这个360确实太贵了些,你帮我问问他们能不能打折。”
董锵锵听的啼笑皆非,但还是将老郑的原话转述给对方。男孩解释说这个钱并不是他付给酒店的,酒店只是代收,所以无法打折。
“那这酒店能不能(给看电视)开发票?”老郑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见董锵锵并未袒护自己人,老郑又乖乖交了钱,吃光冰箱东西的年轻人虽然不情不愿,最终也还是交了钱。
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带孩子的女人不耐烦地呵斥董锵锵:“我这事儿你到底管不管?这么半天了到底有没有个说法?我可告诉你,房间里那副破画本来就已经脏了,我们小囡根本没在上面画任何东西,是(酒店)他们想讹我。我告诉你他们这是在敲诈勒索?我可以打电话报警。”
“(酒店)他们不怕你报警。”
一听董锵锵说对方不怕她报警,女人的气焰顿时萎靡了下去,片刻后开始数落董锵锵:“你这个导游怎么当的?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我当然是中国人啊?”董锵锵对这顶大帽子哭笑不得,“可你也得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才能帮你呀。刚才他说你弄坏了酒店的东西?要求照价赔偿……”
“谁看见是我弄坏的了?谁看见了?有证据吗?有监控吗?拿出来我看看。不然就是栽赃陷害。”女人扯着脖子嚷道,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再说那副破画他们张嘴就要900欧根本就是抢劫,他们要说那画1万欧我是不是还得赔他们1万?这儿还有没有天理了?如果报警都没用,我就联系大使馆。”
小女孩被妈妈的声音吓到?用恐惧的眼神望着女人?同时朝男人的身后躲去。
董锵锵被她的话问住了?仔细一想,对方的这番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老郑看付费电视后台有记录是铁证?年轻人吃光冰箱食物也是事实,难道这里只有小女孩真的是被冤枉的?一瞬间董锵锵有些怀疑自己。
意大利男孩目睹了女人的不理智,虽然不懂她的意思但察言观色也能猜到大概。他刚把手放到电话听筒上就被董锵锵一把按住?后者微笑着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现在让警察来解决这事最合适。”男孩天真地答道。
“你可以叫警察,但警察来了也得看证据吧?”董锵锵的语速很慢,“要不咱们先去看看那副画到底是什么情况?”
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幅威尼斯的风景油画,画面中心是肃穆的教堂和灰白色的石桥,近景则是几艘贡多拉小艇在运河上飞驰?远处则是一轮红日。
不用男孩提醒?众人轻而易举地在画面的一角发现一片米白色的水渍,这片颜色跟运河的色彩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后加上去的。
“就是这里。”男孩指着水渍说道。
“简直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贼喊捉贼!”女人冷笑着抛出连串的成语。
董锵锵心存疑惑:“你根据什么认为是这个小女孩弄的?”
“昨晚他们入住后要了三杯热牛奶,这个米白色就是牛奶的颜色。”男孩笃定道,“小朋友可能不小心把牛奶洒到了画上,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验一下这片水渍的成分就能知道。”
“那你们验过了么?”董锵锵明知故问道。
男孩耸了耸肩,一摊两手。
董锵锵心里骂道:狗屁不通!他理了理思绪,一字一句道:“如果警察来了,你可以坚持说在我们入住前画是好的,但我们也会咬定入住时画就已经是这样的,毕竟我们没有故意去破坏画的动机。除非你能提供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这名女士的孩子破坏了画,比如请人来检查这片水渍到底是不是牛奶,否则你们的指控都只是你们的猜测。我认为意大利警方肯定不会单凭你们猜测就给我的客人随便定罪。现在我请你认真地思考一下,你真的有明确的证据吗?”
意大利男孩显然被董锵锵的这番话问倒了,他瞪着长睫毛的大眼睛不发一言地望着董锵锵。
董锵锵见对方没有反驳自己,继续说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可以各退一步,不叫警察而自己处理。你觉得如何?”
男孩思考良久,为难道:“不叫警察也可以,但我的头儿刚才说你们必须原价赔酒店900才行。”
“900太夸张了,我的客人无法承受这个价格。”董锵锵试探道,“我建议把这个价格降到100。”他边说边注意男孩对这个价格的反应,他的反应应该能说明酒店的底线,如果他知道的话。
“100肯定不行,”男孩马上摇头拒绝,“头儿肯定不会同意的……”
“既然这样,你可以把你的头儿请出来,我们直接跟能拍板的人聊,这样节约时间。”董锵锵的态度慢慢强硬起来,“我们还要赶飞机呢,如果因为你们误了机,你们得赔偿我们的损失。”他故意吓唬道。
“100肯定不行,”男孩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我如果这么去请示肯定会被骂的。”
“你等一下。”董锵锵说完转头用中文问女人,“如果让你赔150欧你能接受么?”
女人望了望自己的丈夫,又低头看了看孩子的脸,显得犹豫不决。
“如果你能接受,也许很快你们一家就能再去市中心逛景点吃好吃的了。如果你不同意,那咱们就要一直跟对方讨价……”
“我能接受(花)150彻底解决这事。”女人突然打断董锵锵的话,“前提是5分钟以内解决。”
“你去跟你的头儿说吧,我的客人最多只能赔150。如果酒店不能接受,那你就叫警察来吧,我们打官司解决这个问题,但酒店要赔偿我们的误机损失。”董锵锵的威胁斩钉截铁。
男孩记下董锵锵的话,飞奔出门,蹬蹬蹬地跑下楼梯。
“说的不错。”有人忽然在房间门口夸道。
董锵锵这才发现,老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你刚才都听见了?”董锵锵问道。
老白没搭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小女孩的面前,蹲下身递给她一根彩色棒棒糖,柔声道:“一会儿跟爸爸妈妈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女孩犹豫地盯着棒棒糖,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抬头用征询的目光瞧着妈妈。
女人朝她点点头,小女孩的脸上马上露出微笑,一边接过棒棒糖一边奶声奶气道:“谢谢叔叔。”
老白怜爱地胡噜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囡囡真乖。”
几分钟后,意大利男孩带着领导的回复跑了回来。
“150可以。”男孩解释道,“我的头儿对这件事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表示歉意,希望你们以后再来罗马时还能选择我们酒店,我们愿意为你们提供更好的服务和折扣。”
女人跟着男孩到前台付了账,老白抱起小女孩走出了酒店。
初升的太阳刚刚升起,寒冷的晨光穿过酒店门前的松树梢缝隙斑驳地洒到了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
“我有一个秘密。”小女孩趴在老白的耳边轻声说道,“你想听吗?”
“嗯,想听。”
“昨晚我把牛奶不小心洒到了房间的画上,但我没告诉爸爸妈妈,因为当时(我)很害怕。我是个坏孩子吗?”
“当然不。”老白肯定地安慰道,“犯错以后人都会害怕,也会因为害怕而说谎,这是正常的。”
“那你也说过谎吗?”小女孩顺着老白的话问道。
老白苦笑着点点头。
“你当时也很害怕吧?”小女孩一脸认真地猜测道,“你也怕你的妈妈批评你么?”
老白什么都没说,向着阳光洒来得方向走去,甬道上是他细长又模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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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7. 聚散两依依
在董锵锵、老白和佟乐乐的严防死守之下,上午和中午全都安然无恙的度过,直到下午进了罗马机场,所有人都没再碰到丢失财物的麻烦。
小女孩特别送给老白一朵小花,说了声“谢谢”后牵着父母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安检闸口。
有惊无险地送走一个团,三人顿觉肩上的重担仿佛瞬间轻了许多。
“可以啊,走一趟都有女粉丝了。”董锵锵笑着调侃老白,“怎么好事儿都让你碰到了呢?”
“滚蛋。”老白佯怒道,“中午为了防贼我都没吃好,你马上找地方请我好好吃一顿,不然下午你自己讲那些景点吧。”
“你这要饭的嘴脸也太凶悍了点儿吧?”董锵锵歪嘴取笑道,“请饭没问题,你挑地方。”
“乐乐中午也没怎么吃,竟给那帮人当保姆了。”老白边说边转头问佟乐乐,“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随便垫一口就成,不挑。”佟乐乐的脸颊不知何故一片绯红,“听你们一说才觉得有点儿饿过劲儿了。”
“我知道往前300米左拐有家馆子,人均500欧就能吃到上好的鱼子酱。”老白做狮子大开口状,“我还从没吃过意大利的鱼子酱呢,今天正好长长见识。”
“500?”董锵锵知道老白一旦开玩笑就说明他心情好。董锵锵很高兴这一路下来老白变得比出发时更开朗,笑容也更多。他故意配合地倒吸一口凉气,面露难色地摆摆手:“白爷,要是人均500那咱们还是回见吧……”
“鸡贼。”老白不屑一顾地把手一挥,“走,乐乐,葛朗台不请你我请。”
三人有说有笑地朝最近的餐馆走去,佟乐乐和董锵锵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
“喂,董锵锵么?”手机里传出弗莱舍尔浑厚的男中音,“我放养的几头猪又不知跑哪去了,另外最近好像野猪又开始活动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帮我找找,跑的猪里有种猪,场里马上就要用它们了。”
“弗莱舍尔先生,我现在在意大利,等我一回德国就马上帮您找。”董锵锵不愿得罪自己最大的金主,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您放心,只要我回去,一周之内肯定能帮您找回来。”
弗莱舍尔的电话刚撂下,杜蓝的电话就无缝对接了进来。
“你是不是玩的都乐不思蜀了?”杜蓝上来也不寒暄,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的口吻。
董锵锵听出她话里有话,又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杜蓝,只觉得一头雾水,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知道我在意大利带团吗?十分钟前我才下团,连中饭都没来得及吃呢,怎么能说是玩呢?”
老白看见董锵锵乖巧的样子就知道他十有八九是在跟杜蓝讲悄悄话,识趣地拉着刚讲完电话的佟乐乐走开了。
“有佟乐乐那个大美女陪着,有历史悠久的美景看着,有可口的美食吃着,还有醉人的小酒喝着,还敢说不是玩?我看你就是乐不思蜀。春节这么长的假你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杜蓝越说越快?委屈得好像快哭了,“你说我这算哪门子的女朋友?还是你觉得跟我说话很烦?不屑给我打电话?每次都要我主动给你打才行?”
在董锵锵的印象里,杜蓝是那种爽朗大气、作风硬朗的女生?他完全无法把回国还没几天的杜蓝跟眼前这个说话酸溜溜、一副小媳妇嘴脸的人联系到一起。他猜测杜蓝可能又吃佟乐乐的醋了,但转念又一想,杜蓝的抱怨确实不算过分?出来这几天他确实没主动给杜蓝打过电话。想到这儿?他诚恳地自责说:“是我疏忽了,我跟你道歉。我喜欢听你说话?也想跟你说话,告诉你我这次有多狼狈,但有时事一多忙起来就忘了给你打,有时想打但国内已经是夜里了?我又担心影响你休息?所以就一拖再拖。现在我知道了你的委屈?你指出来的缺点我愿意改,我这个态度还是端正的,对吧?”
杜蓝本以为董锵锵会狡辩或不耐烦?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认错,憋了一肚子的火反倒不知该怎么发才好,在电话那头怔了半天没说话。
“你如果特别生我的气,”董锵锵故意把“特别”两个字念的很重,“那从今天……哦,今天国内时间已经晚了,那从明天开始我每天国内晚上9点给你打电话?”
“别自恋了,谁特别生你的气了?”杜蓝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么?”
“是是是,我小心眼儿,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跑大众奔驰宝马……”董锵锵知道这时他越没正形就越容易缓解尴尬,杜蓝也是需要台阶下的。
“我记得你这次不仅有老白和佟乐乐,还有那个叫雷兰亭的。”杜蓝有些不太相信董锵锵的话,“这么多人陪着你,为什么你还会狼狈?”
见话题成功转移,董锵锵赶紧顺坡下驴,就着杜蓝的问题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雷兰亭是如何在到意大利的第二天就跑回德国,他们的车又是怎么被砸,几人在罗马又如何跟蛇头发生冲突,董锵锵又是怎么从刀下救出的丁海峰,以及今早跟酒店讨价还价的全过程。
董锵锵充分发挥了自己讲故事的口才,将整个过程讲的跌宕起伏,说到最后竟有一种讲贯口的感觉,恨不得对电话那头的杜蓝说“你看,当时我那个手势是这样的”。
他一口气讲了近五分钟,直到看见老白提醒他注意时间才收住了口。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
“你还在听吗?”董锵锵疑心手机断了线。
“以前回国两周我都觉得时间不够,但这次就呆了一周我就想回去了。”杜蓝的声音很轻柔,仿佛人就在董锵锵的身旁,“锵锵,我想现在就回到你身边,跟你一起经历这些美好和不美好的事。我明天就去改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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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8. 二选一
甜蜜的情话听的董锵锵心神一荡,正要依依不舍地跟杜蓝说“明天电联”,哪知杜蓝却继续说道:“另外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你说。”
“我一个旅行社的姐们儿手里有多余的团带不过来,想找我帮忙。可我在国内赶不回去,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
“现在来欧洲旅游的人这么多吗?”董锵锵好奇道,“怎么一个团接一个团的?”
“是个5人小团,原计划他们是跟其他游客一共29人一起去美国观光游,但911后美国的旅游签突然严了很多,他们5个的运气差,签证没过,但是在公司都请完假了也不能取消,不想浪费假期就临时改成去意大利。”杜蓝耐心地解释道。
“那个团什么时候到意大利?”董锵锵问道。
“快则两天后,慢则三天。第一站罗马。”
“我倒是想带这个团,毕竟有团带就有钱挣。不过我已经答应了帮丁海峰这个忙,肯定得有始有终……”董锵锵为难道,“对方到的时候我恐怕还在威尼斯或维罗纳,肯定赶不回来。那个团的时间当不当正不正的,确实棘手。”
“有可能你把丁海峰送到威尼斯就赶回罗马么?”杜蓝提出一个假设。
“这俩团时间重叠,接了一个就接不了另一个,只能二选一。”董锵锵基本否定了杜蓝的假设,也就意味着他拒绝了这个团。
杜蓝听出了董锵锵的话外音,也说了实话:“我这个姐们儿手里的团很多,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接不住。你能不能让老白替你送丁海峰走?”
这话瞬间点醒了董锵锵,他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如果你没问题,那明天我把那个团的信息给你。”杜蓝很高兴自己能说服董锵锵,又不放心地叮了一句,“这个团一定不能出纰漏哈。”
“请首长放一百个心,”董锵锵笑嘻嘻地应道,“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董锵锵挂断电话才发现老白也在不远处接电话,而佟乐乐正在一个小型零售店外挑选小商品。
“刚才雷兰亭给我打电话了。”见董锵锵走近,佟乐乐把手里的小玩具又放回到货架上,“他问团的事怎么样了。”
“你告诉他那个团已经顺利结束了。”董锵锵关心道,“另外你让他随时关注收钱账户了么?”
“嗯,说了,他保证一旦提成到账,会均分四份给每个人,让咱们一定放心。”佟乐乐微笑道,“你怀疑他又舍不得吗?”
“那他应该不会,只要他还想做这行就会明白,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好的事,太操心费神了。”董锵锵追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很后悔这次没跟咱们一起跑,酸溜溜的说咱们又涨了见识又赚了钱,还玩了一大圈儿,可把他羡慕嫉妒坏了,嚷嚷说他还要再接一个团,然后让咱们陪他再走一趟。哦,对了,最后他让我把电话给你,我说你在跟其他人通电话,他就让我告诉你?说他已经约上了。我问他约上什么了他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我就挂了(电话)。他到底约上什么了这么神神秘秘的?”佟乐乐故意调侃道?“他是不是又去追哪个漂亮女生了?”
由于董锵锵和老白的守口如瓶?佟乐乐并不知道雷兰亭是因为害怕得艾滋病而夜奔回德国。听到他已经约上了检查?董锵锵暗暗松了口气,祈祷雷兰亭这次能够好运。
“好像是他考试方面有什么麻烦?具体他也没说太多,我也没细问。”董锵锵一句话将这个话题终结。来德一年?他知道对很多中国学生来说考试过没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个人隐私,即使是关系密切的朋友也不会轻易去探问对方考试方面的事?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谈。
事实也如他所料,听说是考试的事?佟乐乐果然就不再往下问了。望着还在打电话的老白,佟乐乐忽然致谢道:“这次的经历实在是太难得了?我本来计划3月就直接回国了,谢谢你们带我在这些美丽又浪漫的城市里漫步。谢谢。”
“那你得谢谢那个抛弃我们、自己先溜号的人。”董锵锵提醒道,“这次还真是雷兰亭第一个提出来邀请你一起来意大利的。”
“我知道?老白跟我说了。”佟乐乐站累了,坐到旁边的休息椅上?“另外我还要谢谢你接受我的好意。”
“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没有你的热情讲解、准确翻译和忙前忙后的辛苦付出,上一个团也不可能会买那么多东西。他们不买东西咱们就没有提成,更不用说最后还是靠你的大力支持我才能无缝对接上丁海峰的团,否则就算我再想帮忙,没有钱垫付住宿费饭费这些费用,他的团我想接都接不住。”董锵锵发自肺腑地感谢完又保证道,“不过你放心,等雷兰亭的钱一到账,我就先把你的钱还你。”
“我没有催你还钱的意思。”佟乐乐善解人意地纠正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老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董锵锵明白佟乐乐是怕自己言多必失,点头应允:“那我给你写个收据,白纸黑字的你也放心。”
没等佟乐乐拒绝,老白快步朝两人走来。
“咱们可能没时间吃饭了,”老白的口气很严肃,“丁海峰那边碰到了麻烦,咱们得尽快赶回去,随便点三个汉堡套餐路上吃吧。”
离三人最近的是汉堡王,三人快速点完便站到一旁等待取餐。
“有个事跟你俩说一下,”董锵锵顿了顿,“杜蓝手里有个团大概两到三天后到罗马,需要找人带,我想让你俩接。”
说话间的功夫,汉堡王的店员已经打包好一份食物放在三人身旁。
“咱们原计划是一起帮丁海峰走完全程,如果丁海峰的团员能接受增加新的旅游城市,比如比萨,维罗纳,那两天后差不多就到了威尼斯或维罗纳。不管到时是哪个城市,虽然他手脚不便,但我跟他对付下来最后一站或两站应该问题不大。所以我想你俩到时既可以从威尼斯赶回罗马,也可以提前赶回罗马,不管怎样都能赶上那个团。老白现在开车没问题,乐乐讲解景点和带人购物也没什么障碍,我相信这个团你俩手拿把攥的能带好,就是会很辛苦,但这个团的收入可以完全归你们,这样也算是我借花献佛,补偿你们带丁海峰的团可能没什么收入的遗憾。你们觉得如何?”
店员把三份打包好的食物推到三人面前:“三位请慢用。欢迎下次再来。”
三人各自拎起一份食物朝机场外走去。
“这样你女朋友……能同意吗?”佟乐乐不无担心道。
“如果你俩没意见,”董锵锵笃定道,“我负责让杜蓝同意。”
佟乐乐充满期待地瞧了眼老白:“我这边没问题,早回晚回(德国)对我都一样。”
老白考虑了一会儿,颔首道:“那好,就按你说的,这团我们接。咱们灵活机动,随时电联。”
三人走出机场,站在路边拦车,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流,老白提议道:“等你下了丁海峰的团,不要在米兰等我们。”
“我先回德国?”董锵锵问道。
“不,你一个人去利古里亚大区的五渔村等我们,我们这边下了团就过去找你。咱们不见不散。”老白跟董锵锵说着,脸却望向了佟乐乐。
“去那里做什么?”董锵锵不解,“那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之前想跟你说的事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想在那里说,”老白故意停顿了一秒,“我希望你们都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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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9. 世外桃源五渔村
刚下团再上团的最大好处就是趁着短期记忆还清晰时可以马上现学现卖,尤其是老白还在,有不懂的随时可以请教。
离开罗马,董锵锵如愿在行程中给众人加了比萨和维罗纳两座城市,但丁海峰的团员貌似没什么消费力,一路看多买少,董锵锵等人没挣到太多的购物提成,这个团唯一的好处就是团员们听话事少,晚上回酒店后也比较安分,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像老郑那样没事爱往红灯区跑,董锵锵带起来很省心,也基本不用再担心会有人趁着夜色逃跑。
一行人刚到威尼斯,端木就来了电话。在电话里他兴奋地告诉董锵锵,他圣基茨的投资公司营业执照预计可以在三月中下旬如期拿到,这意味着工作之余他能展开更多的私人投资行动。他已筹划好几项公司开张前就可以着手的工作,当然这几个任务光靠他自己是不够的(毕竟他还有正式工作),他需要联合创始人董锵锵的全力辅助,言语间都是想要大展拳脚的急迫。他特别关心了一下董锵锵下学期的开学时间和学习内容,董锵锵告诉他3月的第二周预科的下学期就会正式开始。
众人到了威尼斯基本就算是胜利在望,董锵锵就劝老白和佟乐乐回罗马。老白明白董锵锵是怕误了杜蓝交待的事,也不推让,把自己常年合作的几家米兰折扣店和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事又叮嘱了一遍后,就和董锵锵等人分了手。
当董锵锵跟游客坐在贡多拉小艇在运河上泛舟而过时,许久没联系的王蜀楠主动联系他并带给他几条消息:其一是随着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天地间的生灵们也都再次活跃起来。稻草人酒庄里又开始出现动物们忙碌的身影,管家约翰逊希望董锵锵能去酒庄帮忙再做一次清理。其二是汉诺威最近出了件大事,有留学生的父母向汉堡领事馆反应,他们留学汉诺威的孩子自从硕士毕业后就跟家里失联,父母现在年事已高,双双进入风烛残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次见孩子一面。王蜀楠知道董锵锵现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认识人多,如果他凑巧听说了哪里有这个学生的消息,最好能直接联系汉堡领事馆并告知具体情况,帮那对父母找到自己的孩子。她告诉董锵锵,失联学生名叫丁燕,曾在汉诺威大学读数学系。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董锵锵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想起去年在汉大图书馆第一次偶遇丁燕时的场景,心中一阵嗟叹。
说完正事两人又闲白了几句,听闻董锵锵在意大利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跑了两趟把主要城市都逛了个遍,王蜀楠羡慕的唉声叹气。这个假期她既没时间出去玩,也没空回国探亲,除了定时去养老院打工就是窝在家里看书,上星期她才把预科上学期各科老师指定的书单读完,本周刚开始看教授推荐的下学期书目。每天过的既充实又单调,虽然生活清苦?但一想到这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她也只能继续咬牙坚持,正所谓痛并快乐着。两人互相勉励一番?这才挂了电话。
当董锵锵领着众人在米兰折扣村中潇洒购物时,他又接到了冬一晴的讯息:一年一度的汉诺威消费电子、信息及通信博览会CeBIT将于3月下旬开始。冬一晴登记的劳动中介已经开始寻找展会翻译或夜间安保的临时工?她想问问董锵锵有没有兴趣和时间到时在CeBIT里寻一份工打。
突然从天而降了很多工作机会让董锵锵一时感慨万千?他忍不住想起去年刚到德国时,他能拿到的工就是夜间去工厂的流水线上搬一宿的箱子?工作辛苦还不一定每天都有。但还不到一年时间?他已经有了更多不同的选择。朋友们推给他的每份工他都想接?但他现在分身乏术,只能先陪丁海峰走完全程。
尽管行程的后半段没有老白和佟乐乐的陪同,全靠他和丁海峰两人(丁实际帮不上忙)忙前忙后?但在董锵锵的高度戒备和责任心下?六天时间安然而过,董锵锵终于把所有团员平安地送上了回国的飞机。
由于团员们的采购有限?核算完全部支出后?丁海峰还欠了董锵锵五百多欧的车油费、饭费和住宿费。
两人互留了手机,QQ号和地址?丁海峰千恩万谢地给董锵锵写了收据。
“这次多亏董哥帮忙,”丁海峰发自肺腑地感慨道,“我知道同行是冤家,也碰到过类似的事?但你跟他们确实不一样。”
“出门在外谁都保不齐碰到点儿背的事?”董锵锵并没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客气回道,“大家都不容易,伸把手是应该的,世界需要热心肠。”
“现在网上有个特火的歌叫《东北人都是活**》,你可以改唱成《北京人都是活**》。”丁海峰恭维完马上保证道,“你放心,欠你的钱等我回去后会尽快还你。另外也欢迎你有空来哥廷根找我玩,如果我没再出去跑团的话。”
丁海峰本想坐火车回德国,不巧碰到意大利铁路系统大罢工,最后董锵锵把他送上开往柏林途径哥廷根的公共大巴。
“回头电话啊。”丁海峰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挥着手朝董锵锵嚷道。
董锵锵目送着大巴消失在路的尽头,然后按照约定,独自前往五渔村。
五渔村位于意大利利古里亚大区拉斯佩齐亚省的沿海地区,是里奥马焦雷,韦尔纳扎,哥尼利亚,马纳罗拉和蒙特罗梭五个村镇的统称。五个村庄中最早的始建于中世纪初期,由于区域偏僻,躲过了二战炮火的洗礼,也因此幸运地留下了许多中世纪风格的乡土建筑。
在火车站的旅游咨询台拿了份印刷粗糙的旅游指南后,董锵锵优哉游哉地开着车,欣赏公(山)路沿途的秀丽景色。每隔10米,就会在路边的石头或树木上出现一条红色或白色的标记,因此在这些路上迷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由于地形复杂和冬季的强降雨,很多地方的路都被封了。他只能将车停在一个看起来安全的停车场内,然后顺着小路走向离自己最近的村庄。
五渔村的每个村庄在其漫长的历史中都曾是一座避难所,数以百计的步行小径蜿蜒地穿过五座村庄的原始风景,数不胜收的旧城堡,废弃城墙和其他古建筑在山区步道网络里高低错落星罗棋布,一条19世纪的铁路线在穿过一系列的小径和隧道后,将脚步声从一个村子传到另一个村子。
小径的尽头便是落差几十米甚至逾百米的陡峭悬崖,站在看似坚不可摧的悬崖边,董锵锵看到了包含梯田葡萄园在内的自然风光、漫长曲折的海岸线,以及令人叹为观止的墨绿色的大海。
自1997年以来,五渔村一直属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义得世界遗产,当地人称其为“未被开发的伊甸园”。“伊甸园”这个称号一方面说明五渔村景色的绝美,另一方面也说明五渔村的商业化程度很弱。色彩缤纷的房屋和村庄都在没有适当规划的前提下以一种相当随意的方式建造,杂乱无序的新建筑和旧建筑生长在一起,产生一种自然的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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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0. 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
董锵锵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边,感受着阵阵烈风,以及扑面而来的浓郁海腥气。
他忘了是哪位作家写的:悬崖的风景永远是迷人且让人上瘾的。他手扶栏杆,举目远眺,目之所及处是连绵的群山,陡峭的悬崖,色彩缤纷的建筑群,迂回曲折的山路,醉人的蓝色海洋,以及海面上一浮一沉的五颜六色的小艇。
由于来德后一直没理发,董锵锵的短发已经变成了一头茂密的乌黑及肩长发,此刻被风肆意吹起,显得格外飘逸。羽绒服也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的,整个人好像米其林轮胎的真人版。
风越刮越猛,董锵锵终于还是退了下来。等一阵风过去,他听到断断续续的手机铃声从羽绒服的兜里悠扬地飘了出来。
自从把杜蓝的团转给老白,董锵锵就琢磨着给杜蓝打电话时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一方面,从威尼斯去维罗纳再到米兰就三个城市,即使没有老白和佟乐乐的帮忙,他一咬牙也就坚持过去了(何况还有丁海峰),既能提高业务水平又没太大压力。而杜蓝介绍的团从罗马去米兰少则跑四个城市多则跑六个(途中增加新旅游城市),董锵锵虽能带人游玩景点但无法保证购物效果。另一方面,带团以来,老白的状态与在汉诺威时有天壤之别。董锵锵认为如果让他独立带5人旅游团,或许下了团就能完全恢复状态也未可知。综合考虑后,他决定把这个团让给老白。
虽然董锵锵想的很清楚,但每次话到嘴边时都会莫名其妙地滑过去,导致这事始终都没提。但让他奇怪的是,他没主动提,杜蓝那边也好像压根儿不知道接团的人是老白。每次跟董锵锵电话时也都不闻不问,似乎并不关心,这让董锵锵既奇怪又忐忑。
但今天手机屏上的号码并不是杜蓝的,而是北京家里的。
董锵锵出国后才渐渐明白,他的第一次离家不仅对从未离开过父母庇护的自己是一次重大的人生考验,对他的父母也同样如是。但两者的区别在于,他会在寂寞和无助时才想起父母,想起在家的美好时光,而父母则会每天牵挂他的喜怒哀乐。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喂,锵锵,爸爸妈妈祝你元宵节……”董父的话还没说完,听筒里传来的已是董母兴师问罪的声音,“你怎么不给秦有伯(你的)地址啊?”
“啊?妈?我……”脑补出董母从董父手中抢下电话的画面后,董锵锵听出母亲言语间的不悦,赶忙乖巧地把自己的声音压低?“我给她地址了啊。”
董母一听火更大了:“那都是人家给你打第二次电话了?第一次你为什么不给?”
“哦,第一次……我临时有点儿事儿。”董锵锵狡辩道,“是她跟您说什么了么?”
“别跟我打岔。”董母反问道,“你不是考试已经结束,人在寒假里了么?你还能有什么事儿?”
“我……”董锵锵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说。
听董锵锵语不成话?董母抱怨道:“我本以为你能趁着放假回国跟我们过年,谁知你并没这个打算。不回来也就算了,今天元宵节?你连个电话都没有。初一不见人?十五也不见人。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们老两口了?”
“妈您别乱扣大帽子成么?”董锵锵啼笑皆非?“我真有事儿,我跟同学到意大利……打工来了。”
“到意大利打工?”董母警觉道?“你小子故意蒙我呢吧?你不在德国打工干嘛舍近求远跑意大利去?”
“我给旅游团当司机,负责开车接送游客?从德国到意大利?再从意大利回德国。”
“你是司机?”董母依旧怀疑。
“当然,我现在就在意大利北部五渔村的一个悬崖边儿上,这儿的风景特别美。我照了很多照片,不过这里能上网的地方很少,街上也不像北京有很多网吧。等回到德国我再把意大利的照片发给您和爸看,再过两年等我把意大利好玩的好吃的地方都跑熟了,就把您和爸接出来玩个遍。”
“你现在在悬崖边儿上?”董母惊问道。
“您要是不信可以听听这风。”董锵锵把手机举过头顶停了几秒,然后放下,“现在您信了么?”
“你……你离悬崖远点儿听见没有?赶快离远点儿……”董母忙不迭地命令道,“你怎么越大越不让人省心啊?”
“您放心吧,我在安全区,离悬崖边缘还有几米呢。现在您信了吧?”
“你为什么不在德国找个司机的工啊?”董母疑惑道,“开车去意大利多远啊,还要爬悬崖……”
“德国要跑,欧盟其他国家也得去啊,工作哪有的挑?再说您跟爸不是老教导我要趁年轻时多跑跑长长见识么?现在我不就是在执行您跟爸定的方针政策么?”
“你小子少跟我耍贫嘴,”董母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真是因为这个才不给秦有伯地址的?”
“对啊,第一次跟她通电话时我就告诉她我一时半会回不去德国,让她等我回德国后再给我寄,免得寄丢了,或者她自己留着吃也行,哪知她就跟您投诉了,您说这能怨我么?”这次轮到董锵锵抱怨了,“再说了,您也有我的地址,干嘛不把东西直接寄给我?还找个陌生人转交,多折腾啊,还欠人情……”
“别打岔,我告诉你,这姑娘是我中学同学的亲戚的孩子,比你还小一岁,学习一直特别好,从小学一路保送到大学毕业,然后去了巴黎。人聪明,家境也好。照片我也看过了,长相我很满意,我把你的照片也给她父母看了,他们也挺满意的,就想看看你俩有没有……”
董母还在絮絮叨叨地自顾自说着,董锵锵无奈地拦话道:“妈,您怎么也不问问我就把我的照片随便给人家啊?”
“你这孩子,有你这么没大没小说话的吗?什么叫‘随便给人家’?”董母不乐意了,“难得人家姑娘条件那么好,父母也不反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当妈的能不着急么?”
“不是没事儿您给我说什么媒啊?”董锵锵哭笑不得,“而且这种事一般不都是女方家长才会着急吗?您什么时候见过男方家长急的?”
“碰到合适的就得早下手,不然后悔都来不及。”董母教训道,“就像你那个前女友……”董母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忙喊道,“孩子他爸,你再跟儿子说几句……”
董锵锵疑心大起:“您刚才说什么?”
董母自知说漏了嘴,不再回答,电话里传来走路的脚步声,然后就听董父慈祥地说道:“锵锵啊……”
“爸,刚才妈说什么?”董锵锵破不接待地问道,“您让她接电话。”
“你妈她也是为你好。”董父顾左右而言他,低声道,“她更年期可能提前了,说话比较啰嗦,有时也说我很长时间,你多顺着你妈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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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1. 落日酒吧
“我顺着她没问题,可她刚才说陈雨……”董锵锵从未把前女友的遭遇告诉父母,他不知董母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她。
“是这样,”董父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你有个比你先去德国,结果去年又突然回国的大学同学吗?”
“嗯,记得。”
“他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咱家的座机,年前给我们来了通电话,借着给我们拜年的机会跟我们了解你出国的事。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今年他还要二去德国。他说要跟你咨询跟APS证书有关的问题,问我们要你的手机号。我们之前也没听你特别说起过这名同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就没给手机(号),只给了你的邮箱。聊天中他就无意谈起陈雨在美国的……不幸。”董父说完又叹了口气,“这事既突然又让人痛心,陈雨是个好女孩,这么年轻就……太可惜了……”
这下董锵锵全明白了。
“你知道你妈她一直都不想你出国的,刚才她那么说没别的意思。”见董锵锵没有追问陈雨遭到什么不幸,董父便猜到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这事,不禁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事后,你妈就经常念叨,如果你和陈雨当时毕业就结婚,也许你就不会去德国,她也不会去纽约。”
董父还在说着什么,但董锵锵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那些往事就像海底的沉沙被不知从哪冲来的一股暗流卷起来一样从他心底的某个角落被翻了出来,在脑中一幕幕地回放。
“如果”是一个有魔力的词,能把人打入另一个假想的时空。如果他和陈雨没分手,陈雨也许就不会去纽约了,他们甚至可能会有两三年后结婚的安排。如果陆苇不当枪手,可能就不会入狱,说不定也已经毕业了。如果雷兰亭不打赤膊,就不会扔下一车人失魂落魄地独自逃回德国。老白如果不鬼迷心窍,就不会跛脚和离婚。只是人生没有如果,每个人做的每一个选择,好也罢差也罢,最终都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听董锵锵不言不语,董父继续道:“你给家里打电话少,你妈就老担心你在那边不安全,觉也睡不踏实,每天看电视和上网都是在看跟德国有关的新闻,就怕你们那边也碰到美国那种袭击……喂,锵锵,你还在听吗?”
董锵锵被董父的呼唤扯回了现实:“嗯……”
董父猜他心情沮丧,心里也有些气董母口无遮拦?又不好当着儿子的面埋怨老伴儿?只能把话题重新扯回到下学期的预科学习上,提醒和关心了几句各方面的注意事项后便结束了对话。
俯瞰着崖外的天水一色?听着耳旁呼啸的海风?董锵锵手扶栏杆,脚不自觉地朝悬崖前方走去,心底泛起一阵抑制不住的异样。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这件事太过悲伤?但父母的话却让他发现?那些不可轻易与人说的心事全都沉睡在他脑中的某个角落?当受到外界讯息的刺激时,它们便再次从睡眠中苏醒。
就在他浑浑噩噩地走向悬崖尽头的栏杆时,手机铃音再次欢脱地响了起来?动感的旋律打断了他的思绪。
“明晚七点?”老白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里奥马焦雷村的落日酒吧。不见不散。”
暮色中回荡着浑厚悠扬的钟声,董锵锵渐渐清醒过来?他像一块上古的顽石?久久地矗立在悬崖边?俯瞰着面前渐渐黯淡下去的海面?以及一波又一波的海浪。
在五渔村走了一天半后?董锵锵候在落日酒吧的门口,有一搭无一搭地喝着鸡尾酒,欣赏着五渔村最浪漫的村落里奥马焦雷。
由于商业化程度弱,五渔村的夜生活乏善可陈,落日酒吧作为该地区最繁华的娱乐场所并不难找。酒吧坐落在一块浅褐色的巨大岩石之上,装潢跟附近的建筑一样随意,室内顶层的宽阔露台能够将整个海面及沙滩都尽收眼底,室外陡峭的台阶从岩石的缝隙间一直延伸到远处宁静而纠结的小巷。
此时已近三月,天彻底黑下来的越来越晚。海面上,桃红色的晚霞慢慢将日光收进海底。五颜六色的建筑物沿着几乎垂直的山脊一直排到低处风景如画的港口,各类船只停泊在码头上。当野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时,忽明忽暗的山的倒影、迷宫般台阶的倒影、各类露台的倒影、以及大片晚霞的倒影便全都在海面上荡漾,阵阵涟漪混在一起,好像一副流动的油画。
借着昏暗的路灯,董锵锵依稀看到半山处台阶的尽头出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正是姗姗来迟的佟乐乐和老白。
山路并不好走,老白走得很慢。
董锵锵突然注意到老白并没用手杖,在一侧支撑他的是佟乐乐的手。
两人的身影在崎岖的台阶中忽隐忽现,当两人终于站到落日酒吧的店门前时,董锵锵才赫然发现老白已经变了模样。
几天前分手时老白的发型还是不羁的分头,现在却变成精干的寸头。双眼炯炯有神,不笑时隐约还有几分匪气。虽然颧骨依旧高耸,但脸明显圆润了许多。很短的白色胡茬好像下巴上粘了一层白糖。臃肿厚实的羽绒服已经换成了深咖色的皮衣,配上水磨蓝的牛仔裤和橘黄色的马丁靴,整个人看起来利索干练,全无刚出发时的颓丧之气。
董锵锵上下打量了他几秒,吃惊地用手指着他的头顶:“你理发了……”
“如果很帅,”老白转头非常自然地望了眼身旁的佟乐乐,“是乐乐的功劳。”
董锵锵的目光落到了佟乐乐的手上。
佟乐乐还没说话就注意到董锵锵眼神中的困惑,赶忙把手从老白得小臂下抽回,同时笑盈盈地问面前的两个男生:“你们喝什么?今晚我做东。”
“你买老白的酒就行。”董锵锵举起自己的鸡尾酒,“我先喝完手里这杯。”
“你喝什么?”佟乐乐问老白,“水果汁?蔬果汁?还是气泡水?”
董锵锵不知为什么忽然心念一动:佟乐乐的建议里一滴酒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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