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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留德记全文阅读

作者:Heiko     董锵锵留德记txt下载     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22. 血色圣诞(25)(卷1终章)

    一排残垣断壁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生的废墟之中,好像某只巨兽的骨架,诉说着此地曾经的繁华。

    一个巨大的金属塔似的建筑倒在一片破败的断壁上,董锵锵走近后才看清金属塔的一个支架已经断了,只剩下另一条“腿”还顽强地站立着,像极了被扯断线的木偶,而枯萎的灌木枝叶顺着断壁蜿蜒地缠绕其上,将金属塔纳为它的一部分。

    他甚至还走进一间四面漏风、没有窗户的铁皮屋,散落一地的垃圾和满屋的蛛网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

    雪地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堆董锵锵叫不出名字的机械设备,大多已被白雪覆盖,当风吹走设备上的浮雪时,斑斑锈迹便显露出来。

    离开废弃工厂,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林间,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兔子或狍子之类的小动物从他的眼前飞快地奔过,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人却一个都没见着。

    酒喝多了不免口渴,就在他懊悔没在火车站里买瓶矿泉水时,耳旁隐约听到哗哗的水声。

    让董锵锵惊异的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河水竟没冻上,他猜测可能是河面宽、河水深、水流急的缘故。在观察了一阵动静,确认周围没有动物出没后他才慢慢朝河边走去。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看到水质清澈的河中有鱼的踪迹。他蹲在河边连洗了几把脸,恍惚地盯着荡漾水波中自己的脸发呆。

    他已经走了几个小时却一无所获,他可以再走几个小时,但结果恐怕还是一样。

    我应该停下来吗?他问自己。没人强迫他做这件事,甚至连老白的妻子华菱从头到尾都没给他打过一个恳求他帮忙的电话。

    可他并不是为了别人做这件事的,他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即使走一夜也没找到老白,至少以后他能坦然地面对自己,能在望着老白孩子的眼睛时说他已经尽了全力,而不是后悔没有再坚持一下。而此时此刻,老白也许正猫在哪个山洞里等着他伸出援手,也可能正面对某个危机,所以即使现在没人理解他的做法,他也认为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哪怕是一个最差的结果,对他来说也是结果。

    他俯身喝了几大口河水,只觉得冰水甘甜,索性翻出背包中一瓶已经快喝完的威士忌,仰头喝光后把空瓶浸入河中。

    就在瓶子将满未满之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河湾处传来。

    董锵锵立刻警惕地伏低身体,把匕首握在手中,借着火光迅速环视四周。

    那个声响越来越大,似乎是从水面上传来的,但董锵锵的下游水面上空无一物,并没有任何动物活动的迹象,看来声源是在河流的上游。

    董锵锵担心是老白弄出的动静,正犹豫要不要举起火把走过去看看端详,就见从上游猛地冲下来一块柱形断木,断木在激流中前进的速度很快。

    见动静并不是老白发出来的,董锵锵不禁有些郁闷,就在他准备闪人之际,猛地注意到断木上一团蠕动的黑影。

    借着月光,他看清那是一头幼熊。

    前几日搜其他岛时董锵锵和警察们曾遭遇过熊,他一直以为熊是冬眠的,冬天不会出来活动,但有经验的警察告诉他,熊虽然会冬眠但也会出来找食物,尤其是带着小熊的母熊更是如此,同时还传授给他一些面对熊时的策略。

    董锵锵很清楚碰到小熊就意味着附近肯定还有大熊。即使他有火把和武器,他也不想面对熊,那肯定不会是一个温馨的场面。

    他把水瓶放入囊中,正准备原路返回,就见断木不知什么原因,开始转着圈儿地加速朝下游冲去,而幼熊则显得手足无措,在断木上不停地闪转腾挪,最终还是跌落河中。

    董锵锵刚才喝水时注意到水流湍急,而且河中心最深处很难说到底多深,他正想一走了之,落水的幼熊发出一阵尖利的嘶吼,同时两只熊爪在水中剧烈地扑腾起来。

    熊一般是会游泳的,所以董锵锵并不担心它会溺水,反倒更担心附近的母熊。他并没第一时间冲过去搭救,而是先环视四周,但地上并没有称手的长树枝之类的东西,他只能选择最近的一棵小树,手起刀落,一根粗树枝就握在了手中。

    眼见幼熊的爪子和脑袋都已没入水下,水面只剩一堆气泡儿,而母熊又迟迟未出现,董锵锵不再犹豫,箭步朝河里冲了过去。

    就在他的一只脚踏入河中时,幼熊已经被冲到更下游的5米外,熊头冒出水面一秒便再次没入水下。

    董锵锵边朝下游跑去边观察河面,他注意到远处的水面似乎有凸起的礁石,那就说明那地方的水可能更浅,也许在那能拦住幼熊。

    他赶忙冲向礁石。

    事实果然如他所料,他跑到礁石附近正好看见幼熊的左前肢卡在礁石缝中,就在它支撑不住、马上要再次顺流而下时,被涉水赶到的董锵锵一把抄住了右肢。

    虽然抓住了熊,但董锵锵很怕幼熊会反咬自己一口,所以随时准备脱手。但幼熊已经喝得七荤八素,温柔的好像一只绵羊,对董锵锵的举动毫不反抗。董锵锵提着浸了水的幼熊朝岸边走去,仿佛拎着一个50斤的米袋。

    他把幼熊扔在雪地上,正要仔细观察幼熊的死活,就听上游处传来地动山摇的一声吼,只觉得耳朵里一阵蜂鸣,脚下立刻传来震感。

    他迅速抬头,只见一团黑影正从远处朝自己狂奔而来,目测到他这就是眨眼之间的事。

    他根本顾不得再看幼熊,也顾不上再拿火把,直接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他之前研究野猪时曾顺手查过这些大型动物的奔跑速度,成年熊的奔跑速度大概是成年人的2-3倍,他可不想在陆地上跟对方赛跑。但如果是在水里,熊是没法体现出比人快两倍的速度的。

    他边游向对岸边回头观瞧,就见黑熊在距离幼熊大约七八米的地方骤然消失,一声凄厉的惨叫后,雪地上升起了一团雪雾。

    董锵锵惊骇无比地上了岸,抹了把脸上的水,呆呆地望着对岸摇曳火光中一动不动的幼熊,心中充满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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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3. 血色圣诞(26)(卷1终章)

    他不知黑熊为何会突然凭空消失,也没兴趣打探究竟,毕竟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但如果离开,他又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由于刚才慌不择路渡河时将火把丢在了对岸,而游过来后打火机又打不着火了,所以他必须回到对岸取了火把才能继续前行。如果没有火把,不仅无法保证找到老白,还会增加他自己的危险。

    但回到对岸知易行难,董锵锵的当务之急就变成了先要搞清楚刚才那只熊去哪儿了。

    他沿着河的这边来回走了几趟,都没发现熊的踪影。他甚至藏好身形朝对岸投掷了几个雪球,但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过,虽然看不到熊的身影,但他能隐约听到熊的叫声。他开始还以为是苏醒过来的幼熊发出的嘶吼,后来才发现另有其熊。

    难道附近还有第三只熊?董锵锵细思极恐,但马上又镇定下来:熊不是大象,不爱群体活动,很少听说熊会组团捕食或生活,更极少有公熊带着幼熊一起生活的,一般都是母熊带幼崽远离公熊,如果照这么看,附近应该没有公熊。

    但分析归分析,董锵锵还是不敢轻易过河,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对岸幼熊的叫声不断却始终不见母熊现身,董锵锵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绕了很远的路过了河。

    他心里打定主意,只要母熊一现身,他立刻跳回河中。如果熊出现在正面而他又来不及跳河,那他就冲熊大吼的同时面朝对方慢慢后退,既不能转身跑,也不能背对母熊,否则会引起熊的进攻。他暗自祈祷自己没有用到这些技能的机会。

    在谨小慎微地绕了一个大圈儿后,董锵锵终于取回了自己的火把,而母熊依旧没有现身。他能听到两只熊的声音却始终看不见母熊,而幼熊似乎始终围着一个地方打转。

    好奇心驱使着他大着胆子朝幼熊走去,而幼熊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走近,仍然低头朝一个方向发出婴儿般的低吼。

    当董锵锵终于走近幼熊,他用火光在空中画了个圈儿,眼前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坑里几乎没有雪,看起来这个陷阱是在大雪下之前就已经挖好的。借着火光,董锵锵注意到坑深在3到4米之间,虽然很多成年熊的身高在2米或更高,但这个深度对熊来说肯定是爬不出来的。

    陷阱里并没设置捕兽器,母熊看起来也并没受伤,它显得愤怒又焦虑,不住地抬头嘶鸣,尤其是在看到董锵锵站到幼熊旁时,更是扶着坑壁直接站立起来,用宽大厚重的熊掌不停地拍击坑壁,把坑壁直接砸出一个坑。

    董锵锵以为,既然母熊没受伤,那它离开坑就是早晚的事,当下紧了紧背包,举起火把,昂首阔步朝来时的路走去。

    他离河边越来越远,但幼熊的叫声却越来越凄惨,好像小孩的哭声,董锵锵本想一走了之,但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又动了恻隐之心,犹豫了一会儿,又拔腿走了回来。

    幼熊正拼命地往坑里推土,母熊在坑里嗷嗷地鼓励着,见董锵锵去而复返,母熊的脸顿时狰狞起来,它冲董锵锵大声吼着,仿佛在抗议他未经许可就擅自接近它的宝宝。

    董锵锵本想把岸边的大石头推一些进坑,这样就能把坑的深度降低。但岸边的石头要么太小没效果,要么太大推不动,好容易找到几块大小适中的,却推了五块便没了力气,而推进去的石头并没将坑底垫高太多,熊还是爬不出来。

    他靠在岸边的石头上缓气,一眼瞅到旁边的树,计上心来。

    杜蓝送他的匕首极其锋利,三十分钟后,他连伐带踹带推弄倒了七棵树。他将树的一端顶在坑底,另一头卡在坑边,搭成一个斜坡。当他开始这么放置第一棵树时,母熊以为董锵锵要用树砸它,朝董锵锵愤怒地咆哮,幼熊也在一旁上蹿下跳,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等两棵树放好,董锵锵心里就有了数:母熊出坑肯定没问题。但他担心母熊出来自己就该危险了,所以提前把背包和火把放到了足够远的地方,确认没问题后,这才把所有木头都堆进了坑。

    没等母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董锵锵已经一溜烟地跑到了火把处。他全神贯注地望着坑的方向,只见幼熊手忙脚乱地顺着树搭成的坡滑进了坑,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才看到母熊慢吞吞地跟着小熊从坑底一步三摇地晃了出来。

    爬出坑的小熊兴高采烈地围着逃出生天的母熊转圈,而母熊则先是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董锵锵的踪影,最后它的视线定格在董锵锵躲藏的地方,凝视良久。

    董锵锵的手心里都是汗,随时准备逃跑。但母熊并未朝他奔来,而是低头亲吻小熊的脑袋和背,似乎在描述刚才的险境。两熊亲昵了几分钟,便结伴朝河的上游走去。

    董锵锵做了好事,心中很是惬意,举着火把朝河的下游走去。

    他边走边找的行进了约有二十分钟,拐过一片树林,远远望见一处高坡的枝叶间似有建筑物的阴影,连忙小心地疾步走了过去。

    他扯了一条布,将匕首绑紧在手上,走近的同时晃着火把高声嚷道:“白宙宇,我是董锵锵,你在吗?”

    等他顺着雪坡走得更近了才发现建筑物是座守林员小屋,小屋的门早已不知去向,而屋内更是空无一物,唯一的家具是个生锈的铁架。

    董锵锵不甘心地在屋里查了半天,又在屋外来回看了几遍,竟在小屋后四五米的地方,惊讶地发现雪地里有什么东西走过的痕迹。

    顺着痕迹,他又走了几百米,意外地在一片密林中发现了另一座小木屋的位置。

    他远远就看到第二个木屋不仅有门,门栓里还卡着个树枝当门锁,一看就是人为举动,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高喊着老白的名字,朝小屋快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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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4. 血色圣诞(27)(卷1终章)

    因为心情过于激动,董锵锵蹿上雪坡时还摔了一跤。他顾不得掸掉身上的浮雪就连滚带爬地来到了木屋的门前。

    木屋虽有门却很简陋,门板上的木条间都是一指的缝隙,呼呼地往门里灌风,看起来很像漏了风的牙齿。

    董锵锵一边拍门一边嚷道:“老白你在里面吗?”

    门里并无任何回应,但董锵锵能听到门内似有某种动静。他猛地意识到,也许老白被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他立即拔掉了门栓里的树枝扔到旁边。

    门吱吱扭扭地被董锵锵拉开了一条缝,没等董锵锵用火把照亮门里有什么,就觉得一阵腥臭味扑面而来。

    没等他仔细观察屋内的摆设,就见一团黑影孤零零地躺在水泥地上。

    他骤然一惊,脚步快速后退的同时把手中的火把前伸,这才发现那团黑影并不是什么人或动物,而是一片暗色印记。

    他大着胆子又走近两步,借着火光发现木屋内横七竖八地倒着很多木架,而正对着门的墙上还有扇窗户,只是窗玻璃都没了,窗框不时被风刮得叮咣作响。

    火光下,他看清地上是一团似乎已经凝固的暗红色。他找来一根树枝,轻轻在上面刮了刮,触感很黏,似乎是血迹,而且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中还没彻底凝固,说明血留在地面的时间并不长。

    他注意到一大团血迹旁是一串血滴,歪歪扭扭的直通到窗户外。

    他疾步走到窗旁,只见血迹朝着林间深处而去,但不知为何,血迹旁并无明显的足印。

    董锵锵能猜出来,老白肯定是从窗户逃跑的。但他想不通的是,如果老陈等人把老白关在屋里,为什么会选一个有窗户的木屋而不选没窗户的?老白逃跑为什么只留下了血迹而没有留下脚印?如果流血的不是老白,那又会是谁呢?

    一个问题引出了更多的问题,董锵锵想不出答案,干脆顺着血迹,直接也进了林子。

    没过多久,他又看到了第三间木屋。跟前两个木屋一样,门栓处也卡着一根粗树枝。

    董锵锵先绕到后面看了看,木屋没有窗户,他这才去开门。

    这间木屋跟前两间木屋的唯一区别就是屋门的朝向,前两个屋门都在月光下,而这个屋门则是背光。门打开的刹那,董锵锵下意识地将火把伸进门里,本来烧得正旺的火苗不知怎么忽然摇曳起来,董锵锵忙用手护住火苗,同时下意识地望了屋内一眼,但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

    等火苗终于稳住,董锵锵第二次将火把高举,正准备看个究竟,屋内一角忽然亮起一双泛着黄光的眼睛。

    董锵锵由于经常捕猎野猪的关系,熟稔野猪凶悍的眼神,他虽然看不清楚那双眼到底属于什么动物,但对方眼中饱含的杀气他是能够第一时间感受到的。

    那是野兽见到食物时兴奋和激动的眼神。

    他立即撤步,同时用左手去关门,但他是左手持火把,所以虽然动作连贯但速度却不快。他的手刚按在门板上正要发力,说时迟那时快,那双眼好似鬼魅一般眨眼间就到了他的面前。董锵锵来不及彻底关上门,只能本能地侧身闪躲,同时下意识地抡起手中的火把去吓唬(砸)对方,但对方的速度远胜于他,他的火把头磕在了门板上,火星四溅,没碰到野兽不说,他自己反倒被散落的火星熏了眼睛。他心知不秒,还没等他再做出任何动作,就觉得肩头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整个人登时就人仰马翻地倒在了雪地上。

    董锵锵摔倒在雪地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第一时间疯狂地乱抡起手中的火把,同时把匕首尖朝上,暗自祈祷对方最好不会发动连续攻击。

    那个东西倒是没再袭击他。

    由于躺在地上极其危险,所以董锵锵一骨碌就侧翻到了一旁(身上背包很不灵活),同时快速地将后背贴在了木屋的外壁上。他不知木屋里还有没有更多的野兽,手疾眼快地关上了木门,顺手把粗树枝又卡回了门栓里。

    等他再警惕地环视四周时,那个东西却不见了。

    月朗星密,万籁俱寂,寒星嘲讽似的眨着眼睛,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无助地摇摆,嘲哳的鸟鸣划破了天地间的沉寂。董锵锵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却完全不知自己究竟面对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刚才的照面极其仓促,他努力回忆看到的黑影依稀有猫的脸盘儿,浑身豹纹,尖尖的耳朵上似乎还有撮长毛,似乎没看到它的尾巴,整体给人的感觉很像豹子但体长又比豹子短,同时身材粗壮,仿佛大号的猫。可瑞典会有豹子吗?他感到困惑和费解。

    但那个豹子似的野兽只是袭击了他一下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露面。

    直到这时,董锵锵才感到肩头一阵火辣,转头才发现肩膀的羽绒服已经被抓了个窟窿,肩头处一片血肉模糊,而他刚才竟然一点儿都没发现。

    他边警惕地观察四周的动静,边从背包中掏出了威士忌,掂着转看了一下酒的标签,见上面写着“45.8%Vol”的字样,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威士忌不是医用酒精,但给伤口临时应急做消毒还是没问题的。

    他把手绢塞进嘴里,牙一咬,淡褐色的酒精就倒到了伤口上,一阵杀疼立刻传到他心里,额头瞬间就挂了汗珠。他本想大声咆哮,但嘴里的手绢仿佛给咆哮加了消音键。他忍不住暗想,这时如果再有奇怪的东西再跳出来,他绝对能把对方撕碎。

    直到他认为伤口洗得差不多时,才从包里翻出一块没用过的干净手帕垫在伤口上,又撕了几个布条子把手帕绑在肩头,这才感觉踏实下来。

    他仰头把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炸开了一样,虽然完全没有畅饮后的痛快和愉悦,却也让他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

    野兽看来已经离开了,他边舒展酸痛的肢体边尝试理清思绪:刚才的野兽十有八九是老陈或周志海关在屋里专门候着他的,也许这里根本就是一个专门针对他而设的陷阱,也许老白根本就不在岛上。但如果他猜错了呢?董锵锵扪心自问,不,这么想是没意义的,他对自己说道,事已至此,哭天喊地战战兢兢都于事无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老白,至于结果如何,那并不是他能决定的,所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剩下的一切就只能交给命运来决断。

    他头顶的繁星眨着眼睛注视着孤岛上的这个年轻人,仿佛在赞叹他的决定,又像是在为他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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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5. 血色圣诞(28)(卷1终章)

    由于野兽抓破了董锵锵的肩膀,所以他很轻易地就在雪地上发现了带血的爪印。

    他不想再碰上任何野兽,于是反其道行之,顺着另一条看起来像是野路的小径走了下去。

    他开始还担心伤口会有钻心的疼痛,但走了一会儿却发现伤口处全无痛感,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的天气导致伤口被冻上。他只能苦笑着前行,提醒自己一旦返回陆地,一定第一时间去打一针破伤风针。

    林间路时高时低,积雪有时会掩盖一些坑洼地段,走起来并不轻松,走的时间长了,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他瞧了眼手表,时间正接近夜里十一点。他从未想过自己到德国的第一个新年竟会这么度过,没有知心朋友,没有温柔女友,没有可口饭菜,有的只是呼啸的寒风、未知的前路,以及被冻上的伤口。

    又一座木屋出现在他的视野内,还是粗树枝卡在了门栓里。这次他学聪明了,先走到屋后观察木屋有无窗户,再小心地取下树枝打开门。

    却是一座空屋。

    他只能继续前行,却依旧没找到老白,也没再碰到一只那样奇怪的野兽,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还差二十分钟就2002年时,董锵锵走到一处悬崖的高处。他极目远眺,只见很远的方向隐隐有黑烟被吹向天际,他猜测那应该就是他上岸时燃起的火堆了。镜子一样的海面上漂着浮浮沉沉的巨大冰块,冰块随着海流不时碰撞,金属般的声音随风传来,就在他完全沉浸于自然之境时,一声尖利的鸟鸣将他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飘飘悠悠地从一个山崖滑行到海面的浮冰上,他的眼神稍微向旁边一瞥,顿时看见离冰面不远的地方漂着一堆断木和不知什么东西的碎物,以及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海面上有些雾气还未散尽,董锵锵隐约看到那个人影在跟自己招手。

    由于这一幕出现的实在太过突兀,董锵锵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与慌张,只觉得心跳骤然快了许多。

    “老白是你吗?”他站在悬崖上大声嚷道,但他的呐喊却消散在呼呼的寒风中。

    人影还在朝他招手,似乎在回应他。

    董锵锵顾不上再喊,匆忙跳下岩石,沿着陡峭的山脊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

    等他站在海边时,那个人影已经漂远,他急忙扔下背包又除去羽绒服和鞋袜,将火把立在礁石的缝隙中。

    在做了热身活动又猛灌了几口酒后(注:游泳前不应该喝酒,他此时主要是为了御寒),他从一块大礁石上一个猛子纵身扎进了海里。

    海水冰凉刺骨,这迫使他游得更快。当他终于游近对方后,才发现那个人影是脸朝下漂浮在水面上的一个人,看身材应该是男性,脸被海水泡的苍白,但头发却是金色,头发和肩膀上都已经有了结冰的现象,也不知泡了多久。

    虽然可以肯定对方不是老白,但由于画面过于惊悚,饶是他胆子再大也不敢第一时间凑过去。他抱住断木,抹了把脸上的海水,不安地打量着那个漂浮的背影,鼓足勇气用英语问道:“嘿!你能听见吗?你还好吗?”

    但漂浮的那人并没回答他的问题,依然沉默地在水面上一浮一沉。董锵锵猜测这可能就是让他误以为对方在跟自己打招呼的动作。

    他抱住断木凑近对方,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抓起那人的右手腕,却惊异地发现手腕上还拴着副手铐,手铐的另一头锁着一个暗咖色的手提箱。可能是因为手提箱的缘故,所以对方才没有沉入海底。对方触手冰凉,完全没有脉搏跳动的迹象,董锵锵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对方已经死了。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将对方拉回岸边。在一番努力后,他将那人的衣领费力地勾在了断木的一头,然后拖着断木的另一头游回了岸边。

    这么一通折腾,董锵锵只觉得又累又饿,晚上吃的那点食物早就消化殆尽。他在岸边用大小不等的石头垒了几个环形的石头堆,在朝着岸边的那面留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这是他之前在探索频道上学的捕鱼方法,据说可在大海退潮时捞些海货,他以前从未这么试过,现在也只是碰碰运气,毕竟他也找不到其他能吃的东西了。

    悬崖下方有很多被海水日积月累腐蚀了的洞穴,他挑了个宽敞点儿的洞,正好够自己躺下的地儿,搬来几块大石挡在洞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又找来很多粗细不等的树枝,在洞口生起三堆熊熊烈火,这才缩在洞里,一边喝酒一边烤火一边盘算明天该怎么继续找。

    被海水浸湿的衣服很快就烤干了,喝了酒的他又困又乏,他将从海里抱上来的断木稳稳地卡死在洞口,又用石块顶住木头,确保木头不会被野兽从外面破坏后,这才枕着背包蜷了起来。

    酒店房间里,杜蓝一遍遍地拨打着董锵锵的手机,听到的却始终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她伤感地久久凝视着空中的圆月,心中一遍遍地祈祷着董锵锵能安然无恙。

    汉诺威学生宿舍里,冬一晴正俯首在一摞英语教材中,手机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铃声,看到手机屏上“张硕”两个字后,她直接将手机关机,起身给自己沏了杯咖啡,然后捧起砖头一样厚的书继续啃了起来。

    迪厅的某个角落,张硕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一脸不相信的神情,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嬉皮笑脸地端着两杯酒凑了过来,他立刻眉开眼笑地把手机扔了出去。

    AudiMAX阶梯教室里笑语欢腾,留德华们互相致意恭贺新年。佟乐乐裹着羽绒服独自站在教室外,望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同学,眼里满是寂寞,而她的身后,则是雷兰亭无比失意的脸。

    一间8平米的单人间内,冰冷的月光将窗外铁栅栏的阴影投射在书桌上,早已过了熄灯时间,陆苇仍借着手电光抄写着圣经,手电筒的橘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异常安详,一张写着“减刑申请”的信纸上,盖着一个硕大的“已批准”红戳,而信纸的一角,则压着一个精致的银质十字架。

    昏暗的走廊里本来只有紧急灯闪着绿油油的光,突然间整条走廊的灯全都亮了起来,紧接着,王蜀楠跟另一名女护工推着一辆轮椅从一间病房冲了出来,朝着电梯奔去,但电梯不知何故始终上不来,情急之下,王蜀楠背起身材远超自己的老人,顺着楼梯朝楼下奔去。

    慕尼黑某电影院偌大的放映厅里只有两名观众,巨大的屏幕上正放映着最新的美国大片,就在一个惊险镜头闪过之后,其中一个黑影的头缓缓地靠在了另一个黑影的肩膀上,而第二个黑影则顺势把手搭在了第一个黑影的肩上。

    而这时的美国还是傍晚,端木星浩正站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会议室里面对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强装镇静地侃侃而谈,他的身后是一块白板,白板上画满了各种曲线和不知代表什么的数字。而他对面的人全都能看出来,他的脸上写满了野心和对成功的渴望。

    董锵锵腕表的表盘里,时针和分针马上就要重合到一起。

    几个毛茸茸的黑影贴着悬崖边鱼贯而下,悄无声息地朝火堆方向走去。

    新年,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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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 血色圣诞(29)(卷1终章)

    疲劳和酒精是最好的安眠药,董锵锵很快就打起了呼噜,但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却让他睡得极不安稳。

    当他终于看清海里漂浮的人就是老白时,他忍不住大声咆哮,但没等他喊出声,一个海浪就将他结结实实地拍进了海里。

    无助的溺水感让董锵锵骤然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洞内头顶的岩石正往下滴水,他的脸上和身上全都湿漉漉的,显然滴水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他半坐起身来,将背靠在洞内壁上,一边喘气一边看时间,还不到早上五点,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透过封住洞口的断木和石块儿间的缝隙,董锵锵依稀见到外面的夜色尚未褪去,还能听到海浪规律地拍打礁石和冰块的声音。如果现在能有一顿丰盛的早餐和水很冲的热水澡就好了,他忍不住感慨,可惜现在只有寒冷和黑暗是他可以免费得到的。

    洞外很安静,除了海浪声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只是火堆不知怎么灭了两个,只剩下一堆还在烧着却也离熄灭不远了。

    他小心地挪开洞口的石块儿和断木,扶着洞边一点点地从洞里钻了出来,头顶的星星好像少了很多,在活动了四肢后,他才觉得自己真的饿了,于是信步朝环形石堆走去。

    但可惜的是,环形石堆里一条鱼都没有,他望了望无边无际的大海,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会退潮。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倏地从一块礁石后蹿到了另一块礁石后。虽然这一闪的速度极快,但还是被董锵锵察觉了。

    “有人在那吗?”董锵锵不确定地用英语问道,同时握紧手中的匕首(昨夜休息时也没松绑),又从火堆中抄起一根头部还在徐徐烧着的木头,猛地朝火苗连吹几口气,火苗登时大了许多。

    有火有刀,董锵锵的底气就足多了。他警惕地缓步朝洞口退去,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难不成自己刚睡醒就眼花了?

    四周一片死寂,并无任何诡异,董锵锵暗松了口气,正准备再捡些树枝重新把三堆火再生旺些,就觉得自己的余光似乎观察到了某种异样。

    他的视线里多了一个被海水推来荡去的手提箱。

    手提箱?漂在水面?

    董锵锵猛地回过味来,心里一震,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手提箱昨夜还是拴在那人手腕上的,怎么手铐会断了呢?难道那人没死?董锵锵的心里闪过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他急忙转头,只见昨夜被他从海里捞上来的男子仍安静地躺在砂石滩上一动不动。

    人还在,手铐断了?被海水腐蚀的?董锵锵疑惑地朝对方走近几步,大着胆子用火把去照那个人的手。

    在被海风吹得摇曳不止的火光照亮下,董锵锵看到一副令他终身难忘的恐怖惊悚画面:那个被他从海里拖到岸边的男子的脸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而本来铐着手提箱的手则不翼而飞。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经历这种画面,瞬间觉得头皮和后背过电般的闪过一阵寒意,而寒意马上又升级为战栗,一种不可名状的恶心和恐慌在他的脑中浮现,他的胃急剧收缩,一股腥臭从胃里翻涌而出,没等他来得及捂嘴,呕吐物已从他的口腔和鼻腔里喷了出来,溅到了面前的沙滩和礁石上。

    他就觉得双膝一软,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砂石滩上。

    更多的酸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到地上,董锵锵觉得嗓子眼儿都快被自己吐出来了,正要用手背去擦拭嘴角,就觉得远处有东西朝自己奔过来。

    他急忙转头,视野之内朝他急速扑来的正是昨夜被他误放出来的豹子似的动物,不过这次他看得很真切,对面确实是只豹子(他以为)。

    时间不容他思考为什么瑞典会有豹子,也顾不得恶心,站起来的同时挥舞起手中的火把和匕首,撕心裂肺地大声吼叫起来,脸上还配合着做出瞪眼、拧眉、咧嘴等狰狞的表情。他不确定眼前的野兽会不会被他吓跑,他只想传达出自己并不是猎物的讯息,并由衷地祈祷豹子能够体会他的良苦用心。当然,他在做这一切的同时并没有原地待命,而是用不易察觉的速度向洞口退去。

    豹子显然没料到董锵锵的举动,奔跑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它看起来似乎被董锵锵的动作弄懵了,狐疑地盯着董锵锵,眼神中既有忌惮,又有不甘,却没有离开。

    董锵锵这才发现,这只豹子的耳朵少了一只,很明显不是昨晚他放出来的那只。

    这时他离自己昨晚休息的洞口越来越近,见豹子没有继续冲锋,他的后方又是岩石壁,不会再出现其他危险,他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没等他考虑好下一步的行动,就见离海滩男子不远处的一块礁石后又走出来一只一模一样的豹子。第二只豹子的耳朵是全的,体型比第一只略小,看起来却更凶猛,脸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气。

    董锵锵的冷汗就下来了。

    一只还好说,现在是两只,自己该怎么跑?

    就在他绞尽脑汁谋划安全的撤退方案之际,从旁边的密林里又悄无声息地蹿出一只豹子。

    这下董锵锵彻底踏实了。两只都没得搞,现在有三只,他简直走了狗屎运。

    三只豹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董锵锵,而他的身后已无路可退,不管他朝前方哪个方向跑(如果他能跑),都有一只会在他的正前方等着他。

    他咽了咽唾沫,忽然想到成语“瓮中捉鳖”。看样子新年的第一天,他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成为豹子们盘中餐的命运了。但他同时又感到费解:瑞典不是没豹子吗?就算有一两只人工饲养的宠物豹逃离了家,可豹子不是独居动物吗?什么时候豹子也开始组团狩猎了?或者这种动物根本就不是豹子?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他根本无法回答,但他清楚一点,当务之急不是研究对面到底是不是豹子,而是要想办法先离开这里再说。

    豹子们都没有先发动攻击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端详着董锵锵,似乎在等待机会,又像是在讨论谁第一个冲锋,其中一只甚至还趴到了地上舔起爪子来。

    借着月光,董锵锵注意到最后那只豹子站立时似乎有些不稳,它的后肢有些瘸,不仅如此,它的背上还有半个血掌印似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董锵锵精神一振,难道说老白也碰到了眼前的这只豹子?那他现在是生是死?

    “老白你还活着吗?”董锵锵大吼一声,半长发被风吹得凌乱,“活着就吭一声!”

    狂风捎走了他的讯息,却没把老白的答复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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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7. 血色圣诞(30)(卷1终章)

    豹子们显得极有耐心,董锵锵不动,它们就不动,董锵锵刚把背包从洞里拽出来,三只豹子就全都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手里火把的火焰越来越弱,他又吹了几次火苗,但最终火把还是变成了一根炭火棍。

    火苗熄灭的时候,他看到豹子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董锵锵知道,豹子们的耐心可能已经差不多了。他瞅了眼手表,指针指向六点十分,他已经跟它们僵持了一个多小时,而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看不见半点日光。

    虽然太阳还没升起来,但四周的光线却微微亮了一些。借着微弱的光亮,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但周围除了悬崖就是密林,往密林跑似乎不是个好主意,如果能点起更多的火,也许能威慑豹子们展开进攻。

    但昨夜他点的三个火堆除了离豹子们更近不说,也都差不多灭了,要想再烧起来就需要更多的木材,而豹子们肯定不会让他安心地去捡柴火的。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董锵锵实在想不出更多的办法了,那就先把手里的这跟炭火棍再烧起来。

    想到这儿,他再次发出“呜呜”的呼喝声,同时使劲抡了几下手里的棍子。

    但这一抡之下,除了溅出更多的火星外,棍子头并没有如愿冒出火苗。

    豹子们显然对董锵锵的举动已经习惯了,有两只只是往后退了几步,而那只最威严的,甚至动都没动。

    之前抓野猪时董锵锵经常能有灵机一动,但此时斯德哥尔摩的寒冷天气好像冻住了他的急智,就在他绞尽脑汁之际,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一边提防着豹子一边快速地从包里取出最后一瓶威士忌放到旁边的岩石上,又用匕首熟练地割下羽绒服的左边袖子,再把袖子缠在炭火棍的顶端,打了个死结,棍头的余温立即将袖子烫出大大小小的窟窿,他不敢耽搁,急忙将威士忌尽数洒在棍头和袖子上。火星遇到了酒精立刻迸发出蓝黄相间的火苗,说时迟那时快,他马上晃了两下木棍,棍头终于再次燃烧起来。

    可他已经没有威士忌了,如果火把再次熄灭,他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所以他必须尽快把三个火堆凑到一起,看能不能弄出一个更大的火堆,只要能升起更大的火冒出更黑的烟,说不定就会被搜救人员看见。如果杜蓝真的能带着搜救队出现,那就是奇迹。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现在的他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脱困了。

    就在董锵锵朝三个火堆移动时,那只看起来受了伤的豹子低吼着朝他走来,而另外两只豹子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同伴的行动,并没对董锵锵形成扇形包围之势。

    不是团战?1v1?董锵锵一惊一喜,惊的是对方终于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喜的是先上来的貌似是个伤员,捏软柿子他未必就一定会输。

    现在的他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只有拼命一战的勇气和决心。中国人称这种行为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德国人管这种行为叫“向死而生”。

    豹子离董锵锵只有不到5米的距离,双方的眼中都只有对方。

    四周万籁俱寂,连一波波的海浪声都暂时平息了。

    就在这时,董锵锵头顶的悬崖处忽然一阵躁动,数百只鸟从悬崖上方的林中腾空而起,黑压压地挟着风声和喧闹声从悬崖上奔腾而下,直冲海岸而去。

    董锵锵的注意力被鸟群吸引了半秒,豹子像颗出膛的炮弹朝他扑了过来。

    他毫无犹豫地往旁边侧身闪躲,同时用左手的火把朝对方的脑袋猛抡过去。

    豹子没料到董锵锵竟如此灵活,它扑了个空,也没躲过董锵锵的棍击。只是火棍并没如董锵锵预想的一样打在豹子的头上,反而击中了它那条伤腿。

    阴差阳错。歪打正着。画龙点睛。果然有机会。董锵锵心下一阵狂喜,看来豹子的战斗力也不行啊。

    豹子被击中旧伤,痛苦地在雪地里滚了半圈儿,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张牙舞爪就要再扑过来。

    董锵锵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它的第二次进攻,慢慢提起了刀子。

    就在他以为豹子要再次冲锋时,就听一声呜咽长鸣。董锵锵马上注意到长鸣是那只最威严的豹子发出来的,而伤豹顿时停住了动作,愤怒地瞪了一眼董锵锵,悻悻地离开了战场。

    这个变故着实出乎董锵锵的意料。他觉得自己好像瞬间变成了每次只要击退一个怪兽就能大获全胜的奥特曼。

    那只被威严豹子喝止的伤豹臊眉耷眼地从威严豹子面前走过,威严豹子甚至看都没看它一眼,伤豹的目光中带着幽怨和不满,但终于还是独自消失在林间。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终归是旗开得胜,董锵锵仿佛看到了希望。

    第二只豹子依旧选择跟董锵锵单挑,但没等董锵锵高兴太久,他的火把就在豹子的一扑之下脱了手,掉在了雪地上。担心火把熄灭的董锵锵奋不顾身地挥着匕首朝着火把扑了过去,却在够到火把之前被豹子拦了下来,情急之中他只能用脚将火把踢到最近的一个火堆,希望能够将火种保留下来。

    董锵锵已经看出来第二只豹子明显比第一只伤豹要灵活许多,比他想象的更为难缠。它可能已经饿了很久,所以每下进攻都显得极其凶恶,仿佛想要一击必杀董锵锵一样。

    只剩匕首在手的董锵锵脸色苍白,饥寒交迫,腹中空空的他闪转腾挪的速度也骤然慢了很多,他的头发全都打了绺,汗渍渍地粘到了一起,再加上湿透的羽绒服,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的羽绒服和裤子被豹子抓的都是窟窿,如果不是羽绒服厚,身上恐怕早就挂了彩,但他的其他部位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被飞舞的羽绒服里的绒毛影响了视线,又被脚下坑洼不平的砂石滩地面绊了一跤,他一个闪躲不及摔倒在地。

    豹子没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眨眼间便冲到了他的面前,一爪挠向他的脸。

    董锵锵完全靠本能闪开了这一爪,但豹爪挥舞的范围极大,他还是被利爪划到了,半边脸登时变得鲜血淋淋,样子极其恐怖。

    见董锵锵再次逃过爪击,豹子恼羞成怒,低头便咬。

    董锵锵躺在地上左躲右闪,用手臂保护自己的头颅。少了袖子的手臂登时变得血肉横飞,但这并没阻挡豹子的疯狂进攻,而他右手的匕首在这种局面里完全无法发动有效的攻击,最后匕首更是被豹子一头撞飞。

    威严豹子冷酷地注视着同伴和董锵锵的激烈搏斗,眼神渐渐凶恶起来。

    董锵锵上次跟凶猛野兽近距离面对面还是在稻草人酒庄里,那时的他和端木面对的是一头充满激情的野猪,但这次的情形比上次还要凶险万分。

    在挨了董锵锵几脚最终被踹飞后,豹子暴风骤雨般的进攻终于暂时停了下来。

    被踹跑的豹子显得志得意满,并未急于再发动进攻,而他看董锵锵的眼神就像他已经是它的囊中物一般。

    董锵锵强撑着旁边的礁石站了起来,他的衣服和裤子早已破烂不堪,而他的脸上、肩上、手臂和腿上也全都在流血,可他对此毫无知觉。他以为自己会有对死亡的恐惧,但事实却是,他感到一种出奇的平静。

    生死关头,人类的求生本能通常会给求生者带来巨大的勇气和力量。

    他的目光游离到豹子的身后,火把的火焰已在不知不觉中熄灭,而匕首更是不见了踪影,董锵锵猜测,匕首可能被地上的积雪覆盖了。

    豹子慢慢朝他走来,董锵锵从它的面部表情读出了它的内心戏:它已经胜券在握了。

    海浪一波波地冲刷着董锵锵的鞋,冰冷刺骨的海水刺激着他腿上伤口处的神经,痛楚让他的思维突然异常清晰起来。

    他回头望了望波澜的海水,敏锐地注意到某些地方的海水颜色已经变得比旁边的海水颜色更深,似乎退潮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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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8. 血色圣诞(31)(卷1完)

    海水从他的脚踝飞快地向后退去,过不多时又再度袭来,但每次袭来的新浪距离他的位置都越来越远。

    董锵锵慢慢向后退着,似乎在等待对方的进攻。

    豹子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清它的牙。

    如果还有威士忌就好了,他碎碎念着。

    但奇怪的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豹子似乎变得犹豫起来,它在砂滩上来回踱步,显得极不耐烦,而威严豹子却在此时仰天嚎叫,似乎对同伴的怯懦十分不满。

    董锵锵故意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豹子的眼神再度亮了起来。

    “过来!”董锵锵勾着手指逗弄豹子,“扑我!”

    豹子终于被董锵锵的无知和鄙视激怒,它嘶吼一声,踏着水花蹿了过来。

    董锵锵等的就是它这一下,他不仅没闪躲,反而朝着它的前肢迎了上去,同时故意露出自己好的那半边肩膀给对方咬。

    豹子对他的怪异举动十分不解,只好顺坡下驴地朝他的肩膀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对方前爪搭上董锵锵肩膀的一瞬,董锵锵猛地张开双臂,一把环抱住豹子的脖子并死命地勒紧。没等它反应过来,他已经顺势倒地,抱着豹子朝海的方向急速地滚了过去。

    豹子从未遭遇过如此怪异的打法,懵了两秒才缓过神来。它奋力地撕咬着董锵锵的肩膀和手臂,但在滚动的过程中,它的啃咬并不准确。

    就在董锵锵自感支持不住时,就觉得一阵海浪从他的腋下将他轻轻地托起,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海流就将他和豹子一股脑地拖向海底。

    他闭着眼猛地憋住一口气,就觉得刹那间有无数的小石头拍到了脸上,泥沙灌进了鼻孔,简直痛不欲生。

    但他并没松开卡着豹子脖子的手臂,反而勒得更紧。

    豹子不是善男信女,董锵锵也不是。

    保持冷静!屏住呼吸!顺着水流!他在心里默念着学游泳时老师教导过的碰到离岸流的方法,随着海流一浮一沉。

    豹子的挣扎力度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没了反抗,软趴趴地浮在了水面上。

    董锵锵把两只伤痕累累的手臂搭在一块离自己最近的冰块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回头朝岸边张望。

    那头威严豹子仍伫立岸边,远远地注视着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海水很冷,躺在浮冰上更冷,董锵锵不能始终泡在海里,只能小心地游回岸边,在离威严豹子很远的地方上了岸。

    等他上岸张望时,那边的威严豹子已没了踪影。

    可等他再一回头,威严豹子已在离他不远处的礁石上默默地凝视着他。

    董锵锵心一横牙一咬(实在是海水太冷),打算故技重施,但威严豹子似乎比另外两头都聪明的多,任董锵锵如何诱惑也不为所动。

    但如果董锵锵想撤,它又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如影随形。

    董锵锵这时才意识到,这只豹子是用前面两头豹子来消耗自己的体力,同时试探自己的战斗力,一旦发现自己的弱点,它就会穷追不舍。

    可他现在已经累得一点儿力气都没了,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环形石堆里也没有鱼,他不禁懊悔,早知如此刚才还不如把海里那头豹子拖回到岸边烤了吃,但现在即使他愿意忍受冰冷的海水再游回去,那头豹子也早就漂远了。

    他在雪地里找回了匕首,又把三个火堆凑成一个大的,一边烤火,一边提防威严豹子。

    但威严豹子很沉得住气,只是观察董锵锵却不靠近,似乎在等待什么。

    就在董锵锵的衣服快烤干时,悬崖上方响起一声“哇呜”的长嚎。

    威严豹子的耳朵“啪”的竖了起来,卧姿也变成了站姿。

    坏了,这孙子来帮手了。董锵锵心一沉,弄不好就是刚才走的那个病号,他还以为伤豹是被威严豹子撵走的,结果对方是去叫援军了。

    董锵锵很烦躁,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如果真的再来几只豹子,他肯定就交待在这儿了。他当然可以退到洞里守着,但那样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不行,得速战速决,等对方帮手来了他就彻底没戏了。董锵锵想着,拎着火把和匕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听到他这边的动静,威严豹子警惕地转过头,见董锵锵一副进攻的架势,立刻龇牙咧嘴嘶吼起来,仿佛在警告董锵锵不要轻举妄动。

    董锵锵饿得前心贴后背,实在是没力气了,摘了几片树叶又拿了几块雪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豹子一脸惊异。

    “来吧!”董锵锵用匕首敲击着火棍,火星被震得到处飞溅,“看看最后咱俩谁说了算?”

    豹子跳下礁石,目不转睛地盯着董锵锵的脚步,整张背都弓了起来,表情也变得更加狰狞。

    人和豹的距离越来越近,董锵锵看到豹子的爪子又尖又利。

    “装备真不赖!”董锵锵边夸边走S型路线,“不过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就见旁边的灌木丛一阵晃动,那只伤豹果然去而复返。

    这一次,董锵锵终于体会到死亡的恐惧了。但他不打算坐以待毙,他重新摆出一副恐怖嘴脸,脚下朝洞口退去。

    先进洞再说,他这么想着。

    但威严豹子洞悉了他的想法,身子一拧就拦在了他的身后。

    没有退路了。

    董锵锵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这回真要殊死一搏了!但他同时也很清楚,所谓殊死搏斗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当两头豹子同时进攻时,他是不可能有任何胜算的。

    我还能往哪里跑?悬崖上?海里?董锵锵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这些选择似乎都是死路一条啊。还是得想办法进洞。

    可人算不如天算,董锵锵的且战且走策略在跟两头豹子的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豹子们没费什么力气就让他丢了火把掉了匕首,还把他逼到了岩石旁。

    董锵锵抬头仰望悬崖,估计自己实在是爬不上去了,无奈地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也就这样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心里想。

    伤豹往后撤了几步,把董锵锵留给了威严豹子。

    董锵锵的倔强从他的心底迸发出来,就是挂了,我也得把它的脑袋砸烂,这是他最后的决心。

    威严豹子并没浪费更多时间就纵身扑了上来,董锵锵用左手挡在身前,同时挥舞起手中的石块,但威严豹子明显比他更有耐心更灵活,他的石块连跟豹毛都没碰到。

    就在董锵锵想要夺路而逃时,他的脚踩在了一块苔藓上,重心一歪,整个人就趴在了雪里。

    威严豹子第一时间蹿了上来,低头就咬,董锵锵就觉得手臂一阵锥心的痛,他发出连自己都没听过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机械地用石块疯狂地击打豹子的头部。

    恍惚中,他感到大地传来一阵震动,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到另一声惨叫传来。

    难道我的灵魂已经开始脱离肉身了?董锵锵感到纳闷,那为什么我还能感到疼呢?

    他的问题还没问完,就觉得眼前一花,威严豹子骤然松了口,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豹子怎么停了?他们不吃人吗?不对啊,那个我从海里拉回来的人就被它们吃了呀?难道它们吃人前还有什么仪式吗?

    他满脸是血,挣扎着撑着旁边的岩石半坐起来,只见一团模糊的巨大黑影在跟豹子纠缠。

    他努力想看清黑影到底是什么,但额头的血越流越多,遮挡了他的视线,怎么擦都擦不完。

    他用袖子上仅存的布玩命地擦了两把,终于看清跟豹子缠斗在一起的是一只成年棕熊。

    模糊中他听到一连串的呜咽声,就见豹子一瘸一拐地朝密林方向跑去。得胜的棕熊仰天长啸,震得附近树叶上的积雪纷纷飘落。

    董锵锵暗叹一声,这才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口。自己连豹子都打不过,熊就更不用说了。

    棕熊晃着巨大的身躯朝董锵锵慢吞吞地走来,董锵锵内心的恐惧早已过了极点,现在反而不知道怕了。

    循着董锵锵身上浓郁的血腥气,棕熊终于走到他面前,低头使劲在他头顶嗅了嗅,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董锵锵清晰地闻到棕熊口中的腥臭气,他的脑中过电影般地闪过了很多童年的画面,他想起了很多他自以为早已忘记的事。“原来我的人生是这样的,”他对棕熊苦笑道,“你不应该吃我,我是好人,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

    棕熊用弹珠似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了董锵锵良久,突然低吼一声,又擤了下鼻子,把鼻涕喷了董锵锵一脸,然后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棕熊的背影在董锵锵的眼中渐渐重叠起来。我已经挂了吗?他轻声问自己,但没等他再仔细研究一下时,整个人就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他只记得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棕熊旁一团更模糊的黑影,再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等董锵锵再次醒来时,他看到一只大螃蟹从他的头顶悉悉索索地跳到旁边的砂石上走远了。

    林间一片寂静。黑影不见了,威严豹子也不见了,早上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就在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时,猛地看到不远处的砂石滩上躺着一只豹子。

    他的心陡然一惊,赶忙抄起脚边的石块儿,却发现那只豹子一动不动。他大着胆子走了过去,才发现那只豹子早已咽气,豹子的背上还有半个血掌印。

    如释重负的他颓然地摔坐在沙滩上,任凭冰冷的海水浸湿了衣裤,只是怔怔地望着青蓝色天际线上刚冒头的红日发呆。

    肚子发出轰隆隆的抗议声,提醒他必须尽快弄点吃的。董锵锵无奈地站起身,准备抓几个螃蟹烤了,却发现环形石堆里不知何时进去了几条鱼,其中一条个头还不小,这让他倍感欣慰。

    升腾的火苗再次蹿了起来,董锵锵收拾好鱼架到了火上,又动手开始抓螃蟹,他已经计划好了,如果搜救队真的一时半会来不了,他就把豹子烤了吃,同时开始动手打造自己在岛上临时的窝,毕竟这里有豹子有熊,夜晚很快就会来临,谁也不知道会再发生什么。

    不多的功夫,董锵锵就抓了十几只螃蟹,他烤了五六只,把其他的螃蟹都挖了个坑囤着。

    2002年第一道红色的太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闻着弥漫在火堆旁烤鱼和烤螃蟹的香气,董锵锵只觉得恍如隔世。

    当他拿起烤鱼刚吃了一口,就觉得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

    他环顾四周,就见很远地方的上空飘着一股隐隐约约的黑烟。

    看来昨晚那个火堆还着着呢,董锵锵不禁感慨自己的动手能力,但他又吃了一口却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急忙抄起匕首朝悬崖上方跑去。

    事实果然跟他猜测的一样。

    当他跑到悬崖上极目远眺时,他看到两个方向的两缕黑烟。

    有烟必有火。这是董锵锵的第一个念头。

    那缕烟是老白生的火吗?这是他冒出的第二个念头。

    他顾不得多想,急忙跑到悬崖下方,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指南针,又把烤鱼和烤螃蟹一股脑地塞进了包,直接奔着黑烟的方向冲了过去。

    (卷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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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9. 举报

    成绩单到手的刹那,董锵锵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出他所料,德国政治这门课他果然考砸了。

    虽然从回到德国他就开始生病,但依仗着在国内打下的良好基础,他其他几门课的期末考试成绩分别是德语1.3分,经济1.7分,数学1.0分和英语2.0分。按德国人的成绩系统来看,1分是非常优秀,1.3到1.7算“优”,2.0到2.7算“良”,3.0到3.7算“中”,4.0就是及格,4.0以后就属于不及格,需要补考。

    董锵锵平时的政治考试成绩多在“良”的范畴内,但这次他只得到3分,一个“中”。

    各科分数一平均,得到1.8分的平均分。虽然这个成绩还在2分以内依然可以算作“优”,但因为这个3分,董锵锵不确定单科成绩如果出现“良”,那自己第一学期的最后成绩到底能不能算“优”,老师并没解释过这方面的规定。

    另外他还听说部分德国公立大学的经济系收新生时不仅会看申请者的平均成绩,还会检查申请者的个别科目成绩是否达到大学对该科目的最低分数要求,但现在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他只能努力第二学期的成绩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然今天是预科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但讲完卷子的政治老师并没提前下课的意思,而是打开讲义,继续讲新课。董锵锵听得不专心,思绪透过明亮的玻璃忽忽悠悠地飘出了窗外。

    窗外是德国冬天常见的阴霾,阴云密布,呼啸的北风将靠窗的几棵树全吹秃了,一如政治老师的头顶。少许的亮光从大团大团锦簇的乌云缝隙间漏了出来。他正看得专注,没注意坐在他左前方的曲珊悄悄转过头,冲他使了个眼色,把一个纸团飞速地扔到他的桌上。

    纸团不大,她的力气显得过于充沛,只见纸团在桌上弹了一下,落在他的脚边。

    董锵锵展开揉成一团的纸,一行字映入眼帘:今晚预科有庆祝第一学期结束的Party,你来不来?

    他知道德国学生有动不动就聚会的传统,但他现在实在没兴趣参与这种无效社交。他把纸叠好放在桌角,正好迎上曲珊征询的目光,他没说话,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就算是婉拒了。曲珊不解地瞪了他一眼,意思好像在说“你都这样了难道还有其他要忙的事不成?”

    总算熬到放学,教室里的同学眨眼间走得干干净净。董锵锵架着两只手拐,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耄耋老人一般朝教室外一步一步挪去。

    他后脚刚迈出教室门,就听有人在他身后叹道:“他们都说你在玩命打工赚钱,但就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你能打什么工?”

    董锵锵没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曲珊,他继续朝前小心地挪动脚步,头也不回地答道:“病号儿就不给大家添堵了,你们吃好喝好玩好。”

    “你是咱们班最神秘的(人),除了开学的那次聚会,后来的每次聚会都看不到你人。”曲珊疾步赶到董锵锵的右侧,打量着他的伤腿,“你这么打工是很缺钱么?”

    董锵锵除了不定期复印曲珊的政治课笔记,平时跟曲珊并无交情,他不喜欢交浅言深,尤其是谈论钱的事,当即故作关心地岔开话题:“马上就月底了,过年回国吗?”

    曲珊显然没什么心眼,顺口接道:“(寒假)就1个月,(时间)太短了,今年就不回了,过年我打算去巴黎好好转转……”

    “那祝你血拼顺利。”没等她说完,董锵锵已经迫不及待地顺势结束了对话。

    “哎,你知道吧?1月1号以后,德国开始强制用欧元了,1欧元等于两马克。”曲珊继续道,“当然德国马克还能用一段时间,不过银行取款机和商场找钱什么的都开始用欧元了,我估计以后马克可能用的会越来越少。”

    董锵锵当然知道,政治老师去年就讲过这事:德国既属于欧盟成员国,也属于欧元区成员国。德国不像有些欧洲国家只愿成为欧盟的一份子享受免通关福利、却不愿并入欧元这个统一的货币体系,比如英国,它一直在大力推广欧元。但此时此刻曲珊突然说这个恐怕不是只想提醒他注意欧元这么简单,她应该还有其他事要说。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校门口,见董锵锵不接话,曲珊按捺不住,直白道:“有个事得跟你商量……”

    “说吧。”董锵锵在预科停车场里没看到自己的皮卡,微微有些诧异,他看了眼表,已经过了他跟雷兰亭约定的时间,难道他又独自去抓野猪了?

    “既然……马克已经是过去式了,以后你再复印我的笔记,能不能也用欧元?”曲珊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可以。”董锵锵很痛快就答应了。

    “还有,你好长时间没上课,可能不太了解,现在政治笔记的内容越来越多,我需要查很多资料才能把笔记整理好,而且现在个别同学出的复印价格比你高,我担心价格不一致会影响同学之间的团结……”

    曲珊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但董锵锵却马上听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

    “所以下学期跟你复印笔记要多少钱了?”董锵锵不喜欢兜圈子。

    “10欧就可以……”曲珊脱口而出,但看到董锵锵的眼神,她又变得心虚起来,“但给你可以打8折,8欧……”她把眼神投向阴霾的天空。

    没等董锵锵答话,他的手机发出刺耳的铃声,他掏出手机放到耳边:“您好!”

    “是董锵锵吗?我是汉诺威警察局的警员沃尔夫冈。”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颇有礼貌,“我们接到举报,有些事需要跟您核实一下,请您尽快来一下汉诺威警察局,越快越好。”

    董锵锵不禁一愣:举报?什么意思?

    “您刚才说有人举报我?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虽然有段时间没和警察打交道了,但董锵锵毕竟经验丰富,当即不慌不忙地冷静反问对方。

    “请尽快过来,否则就是我们去找您了。”对方的客气里带着一丝威慑的意味。

    董锵锵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马上应道:“好,我马上就去。”

    曲珊还在一旁等他的答复,见董锵锵挂了电话,立刻忙不迭地问道:“价格方面如果你觉得贵咱们还可以再沟通……”

    她话音未落,就见远处一辆白色皮卡朝着预科校门疾驰而来。

    董锵锵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门前台阶,注视着皮卡由远及近,直到停到自己面前。

    他一把拽开后车门,既笨拙又灵巧地钻进了车,车门发出一声闷响,皮卡疾驰而去,把曲珊一个人扔在了原地。

    “真是个怪人,也不说到底行不行。”曲珊嘟哝着掏出手机,胡乱地拨了个号,电话接通后便兴高采烈地问电话里的人,“哎,你晚上去不去参加聚会?那我现在就找你去……”

    “我不能跟你先去医院接老白了,”雷兰亭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面的车流一边皱眉说道,“刚才警察给我打电话了,我得先去趟警察局。”

    董锵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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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 拒绝

    皮卡像只温顺的小猫静静地停在警察局门口。

    走上警局门前台阶的一瞬,董锵锵特别留意了一下雷兰亭的神态和举止,但他并未察觉到雷兰亭脸上有任何的慌张和不安,这让他松了口气。他之前唯一担心的就是雷兰亭可能和余姜海的死有关,而且刚才雷兰亭说他也被人举报了,如此看来,是有人同时举报了他俩,这就有些古怪了。

    他一边琢磨一边走进警局,很容易就找到了警员沃尔夫冈,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留着金发寸头,看起来精明干练。

    说起来董锵锵和雷兰亭也都是汉诺威警局的常客,对警察的办事流程也很熟悉。没过多久,雷兰亭就被另一名警员领到旁边的房间问话去了。

    “您在电话里说接到举报,不知是什么事和我有关。您方便说详细一些么?”董锵锵开门见山地问道。

    沃尔夫冈没理会董锵锵的问题,盯着他的手拐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在哪里?因为什么?”

    董锵锵不明所以,小心应道:“是圣诞节在斯德哥尔摩旅游时不小心弄伤的,新手在滑雪滑冰时很容易受伤。”

    见董锵锵语速和缓,说话时气定神闲,不卑不亢,沃尔夫冈心下疑惑,他目光流转,抬眼盯着董锵锵,表情严肃:“我们接到举报,说您和另一人在本地从事非法捕猎野生动物的活动。您参与过这种事吗?”

    听到对方这么说,董锵锵顿时如释重负:第一,警察不是因为雷兰亭和余姜海的死找他问话。第二,雷兰亭和他同时被举报,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他俩继续抓野猪了,这么一想,举报者十有八九是同行,但除了汉诺威本地的捕猎俱乐部,他从没听汉斯说过这边有成规模的抓野猪的组织,难道是同胞举报他的?他的脑海里立刻闪过那两人的面孔。

    董锵锵的沉默让沃尔夫冈误以为对方没听懂自己的话,又慢速重复了一遍。

    “沃尔夫冈先生,我到德国后一直遵纪守法,认真学习,没做过任何违法的事。”董锵锵语气坚定地否认道,“我只是帮德国人抓过放养后逃跑的家猪,在抓这些放养猪的过程中偶尔我会遇到野猪的袭击,有时我能逃脱,但跑不掉时我就只能自卫,用手边有的东西反击野猪的攻击。我专门咨询过有关律师,我这种情况不属于非法捕猎。”

    自从听了老白的一席话,董锵锵专门付费找律师咨询过(捕猎)这方面的问题。虽然抓野生猪和野猪很赚钱,但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断送自己的留学生涯。律师根据他的描述判断:如果董锵锵不使用任何枪支和违禁捕猎工具捕获了野猪(不能是孕期野猪),那他的行为不属于偷猎,因为德国这部分法律中并无明文规定他的这种行为是违法行为。另外家猪在野外长期放养后也会变得跟野猪同样凶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带獠牙的公猪,外行人很难分辨自己碰到的究竟是野猪还是放养猪。本着“法无禁止即可为”的原则,董锵锵的行为并不触犯法律,最多只能算灰色地带。

    “反击野猪的袭击?”沃尔夫冈明显不相信董锵锵的话,马上追问道,“那您的捕猎工具是什么?猎枪吗?”

    “我从来不用枪,也不用任何被禁止的捕猎工具。”面对沃尔夫冈的陷阱,董锵锵淡淡道,“我只用伏特加和绳子。”

    “只用伏特加和绳子?”沃尔夫冈的面部表情仿佛在说‘你小子骗谁呢’。

    董锵锵猜到了他的怀疑,点头道:“我用这些是因为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去抓野猪的,而抓放养猪用这些工具就足够了。”

    沃尔夫冈狐疑地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看清他是否会因为心虚而目光闪躲,但董锵锵目光清亮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眼神中并无任何胆怯。沃尔夫冈不甘心地话锋一转:“既然您是帮别人抓放养的家猪,那您能提供买家的联系方式吗?我们需要做进一步核对。”

    董锵锵不慌不忙地点点头:“我可以提供。”

    沃尔夫冈把纸和笔推到他面前,董锵锵写完弗莱舍尔的姓名、电话和地址后又把纸还给了对方,趁着沃尔夫冈仔细看文字的功夫,董锵锵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旁边房间的动静。他本以为雷兰亭面对指责会暴跳如雷,哪知那间屋却鸦雀无声,就像没人一样,他忍不住暗暗称奇。

    “只有他一个人委托您帮忙抓猪吗?”沃尔夫冈不相信地挥了挥手里的纸,“没其他人了?”

    没等董锵锵回答,他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刚掏出手机,只见旁边房门一开,雷兰亭笑呵呵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转身握着另一个警员的手毕恭毕敬地说道:“我一定全力配合警方工作,有需要您随时打我电话。”

    雷兰亭冲沃尔夫冈友好一笑,看都没看董锵锵一眼,转身离开。

    沃尔夫冈和另一个警察对了个眼神,那名警员就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出现在董锵锵手机屏上的是个陌生的汉诺威本地座机号。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接时,就听沃尔夫冈问道:“所以你们每次都是一起捕猎吗?”

    董锵锵只好挂了电话:“我们一起抓放养猪时碰到过野猪。”他这么说等于只承认了两人一起抓过放养猪,却没承认一起抓过野猪,因为不知道雷兰亭刚才是如何回答那个警员的,所以他不敢贸然答复。

    “那上一个问题呢?”沃尔夫冈敏锐地注意到董锵锵没解答自己之前的疑问。

    “什么问题?”

    “只有弗莱舍尔一人委托过吗?”

    “是的。”

    手机这时再次在董锵锵的兜里响了起来。

    “您可以接电话。”沃尔夫冈大度地挥了挥手。

    董锵锵尴尬地把手机放到耳边,小声道:“您好。请问哪位?”

    “您好,这里是汉诺威工商业联合会,您是董锵锵先生么?”

    “是我。”

    “我们之前接到您注册新公司的申请,但在受理过程中,我们发现您提供的信息有误。根据相关规定,我们无法通过您的注册申请。如果您对此有任何异议,可以跟我们当面沟通。”

    董锵锵就听到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我可以今天下午就跟您当面沟通吗?”

    “今天我们的工作时间是到17点,17点前都可以。”对方的答复很干脆。

    “谢谢,我会尽快过去。”董锵锵没想到注册投资公司竟会出纰漏,只觉得口干舌燥,头顶的天花板也开始旋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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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1. 不良记录

    沃尔夫冈又东拉西扯地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才让董锵锵离开。

    走出警局大门口,凛冽的寒风拍到脸上,董锵锵才觉得清醒一些。

    匿名举报和警方的盘问都没让他慌乱,但汉诺威工商业联合会拒绝了他的注册公司申请着实让他感到措手不及。他不知道哪个文件出了纰漏,但他清楚开不了新公司对端木意味着什么。端木虽然人在美国,但每隔几天就打电话问他注册公司的最新进展,两人都觉得注册公司是手拿把攥的事儿,如果他知道公司最后没注册下来,心情肯定会很不爽的,有钱不能赚,换了董锵锵也会烦。

    董锵锵再次产生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挫败感。

    见董锵锵脚步踉跄地闪下台阶,雷兰亭从车里跳了出来,把他搀到车旁,刚要扶他上车,董锵锵伸出两根手指:“有烟么?”

    “杜蓝不是让你戒了么?”雷兰亭边调侃边递给他一根烟并打着火,“心情不好?”

    “咱俩同时被人举报非法捕猎……”董锵锵话没说完,雷兰亭已经接过了话茬:“我知道是谁,百分百是尚家兄弟干的。”

    “你怎么知道?”董锵锵反问。

    “你介绍我去抓野猪的那个什么稻草人酒庄的管家说,在我联系他之前有人给他们打过毛遂自荐抓野猪的电话,还说是你推荐的,那管家发音不标准,但我能听出来他的发音跟‘尚’很接近……”

    “这是约翰逊告诉你的?”董锵锵心里一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告诉我。”

    “一开始他也没说,是我跟他攀交情以后他说秃噜嘴了。”雷兰亭得意道。

    “攀交情?”

    “嘿嘿,我就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再涨点钱,就把咱俩的关系大说特说,后来我说我还认识端木和王蜀楠他们,他就说还有其他人打着你的旗号自荐过。”

    “就算是那哥俩儿举报的,可咱们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大家各走各路,他们吃饱了撑的么?那他们自己还做不做了?他们就不担心咱们也举报他们是非法捕猎么?”

    “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知道你小子赚到钱了,肯定是眼红呗……”雷兰亭拍了拍车门,羡慕道,“可不是每个来德半年的人就能自己买车的。”

    “可我买车也是贷款的啊……再说了,他们是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抓野猪多危险呢,我没骨折过?你没大伤过?”

    “谁知道你贷款了?就看到你吃肉了,还是大块儿的红烧肉,能不馋吗?别说外人了,就我这种知道你根底儿的人都馋,那些道听途说的人还不得馋疯了?你就别想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儿警察都是这样,找你过来问一问,什么也查不出来,事也就过去了,余姜海的事到现在不也是一点儿结果都没有吗?”

    董锵锵暗想:一般人碰到这种丧气事总是讳莫如深,但雷兰亭毫不忌讳地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做过亏心事的样子。

    雷兰亭把烟扔到脚下踩灭,拍了拍董锵锵的肩膀:“这事儿你要是气不过,咱们回头再想对策。现在先去医院,看看老白咋样了。”

    董锵锵摇头道:“我得先去汉诺威工商业联合会才能再去医院。”

    “汉诺威工商业联合会?你去那儿干嘛?”雷兰亭愣了一秒,马上就转过弯儿来,“你又注册公司了?”

    “帮人了解些事。”董锵锵不想多说端木的私事,大手一挥,“护城河大街49号,走吧。”

    董锵锵路考是两次过的,而雷兰亭是第三次才通过考试。虽然折腾很久花了不少冤枉钱,但凡事有利就有弊,董锵锵虽然是第一次坐雷兰亭的车,但他很快就注意到,雷兰亭开车又快又稳,而且还特别规矩,这让他有些意外。

    车子很快停到了汉诺威工商业联合会的楼外,雷兰亭识趣地留在车里,董锵锵一瘸一拐地独自进了楼。

    站在他当初提交材料的办公室外,董锵锵理了理思路,礼貌地抬手敲门。

    “请进。”一个清脆的女声。

    董锵锵拄着手拐慢慢挪进办公室,把护照递给对面坐着的一名中年女人。“您好,我是董锵锵,这是我的证件。刚才我接到电话,说我注册公司的申请材料有问题。”

    中年女人接过护照,认真端详了几秒后指着桌前的座位对董锵锵公事公办道:“请坐。”

    董锵锵吃力坐下的同时,中年女人已从一摞小山似的材料中翻出了他的申请材料。她瞄了眼黏在文件封面右上角的绿色便签:“我们在审查你的材料时发现一些问题。”

    “请问是什么问题?”董锵锵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一些”说明问题很多啊,可这些材料他在交之前明明都检查过很多遍。

    “首先,您提交的无犯罪证明跟我们查到的事实有出入。”

    “出入?”董锵锵被她说糊涂了,“可我提交的无犯罪证明文件上有警方的章啊,我不理解您说的‘有出入’指的是什么。”

    “第一,系统显示您去年曾有过一次逃税行为,虽然逃税额度不高并且第一时间补缴了罚款,但这种行为依然是违法行为,目前您的个人信用和企业信用依旧在观察期。按有关规定,观察期内的个人不能申请注册新公司。”

    董锵锵就感觉一口血堵在了嗓子眼儿,千算万算,他把逃税这事儿给忘了个干净。说起来,他的逃税还是雷兰亭的“杰作”。

    “那还要多久我才能离开观察区、重新恢复自由注册新公司的权利?”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如果您未来不再有新的逃漏税行为,到今年2月10日就可以恢复。”中年女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敲了几下后答道。

    董锵锵在本子上写上“2月10日可恢复申请”。

    “其次,根据我们了解到的信息,您目前正在配合警方做一些调查,在警方明确调查结果之前,我们暂时无法受理您的申请。”

    这话让董锵锵非常意外,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审核的这么严格,连他被警方调查的事都知道。他半晌无语,在本子上潦草地写下“等警方出调查结果后才能再申请”。

    “另外,投资公司一般会要求注册人在申请时提供详细的公司商业模式说明和财务收支的预估,但从您提交给我们的商业计划书的内容来看,您的财务预估做的笼统粗糙,据此我们无法认定您目前具备经营一家投资公司的能力。如果您确定要申请,请在观察期结束后,重新提交所有文件。”

    中年女人说完,把手里的材料轻巧地推到董锵锵的面前,脸上露出友好却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似乎在说“想开投资公司你还不够资格”。

    看来这个马年的开局不太顺啊,董锵锵叹了口气,脸上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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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2. 一别两宽

    走出办公室时,董锵锵的脑子里还回响着临出办公室时中年女人的告诫。“德国是一个重视个人信用的社会,如果一个人的信用记录里经常出现不良行为,那它就会影响那个人在德国的方方面面,不仅会影响他的工作,甚至包括他的日常生活,所以每个人都必须认真对待自己的信用,就像爱护自己一样。”

    望着远处天边的乌云,董锵锵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记录的谈话要点:2月10日后才能提交第二次申请,且警方的调查到时必须有正面结果,还要有完善的商业计划书,特别是第一年的财务收支预估必须合理充分,能够证明申请人确实具备经营投资公司的能力。

    董锵锵现在才发现注册投资公司比他预想的要复杂的多,审核上也比开贸易公司更严格。庆幸的是他现在手脚不便,无法打工,又在假期里,正好有时间做这些案头工作,如果有不懂的还可以请教端木。只是他该如何跟端木说明申请被拒有些棘手,想来端木早就备好钱准备做空他心心念念的垃圾美股了。

    见董锵锵的脸色跟德国天气一样差,雷兰亭一路知趣地闭上嘴,轻车熟路地把车开到了医院。

    雷兰亭虽然参加了老白的婚礼,见了面也能寒暄,但两人并无深交。他猜测董锵锵和老白见了面肯定会私聊,自己凑过去不受待见,所以借故没跟董锵锵上楼,只把装水果的塑料袋交到董锵锵的手中。

    董锵锵此前只知道老白的病房在5楼,但具体哪间并不清楚。在护士站询问后,他朝老白的病房走去。

    楼道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每间病房的房门都紧闭,而门后也没有任何喧哗声,说是病房,感觉却更像肃穆的办公机构,给人一种压抑感。

    他刚走到老白的病房门前,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德国医生从门里面无表情地疾步走出,看都没看董锵锵一眼便大踏步地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顺着打开的病房门,董锵锵看到病房内窗帘高悬,光线昏暗,没有任何灯光。如果不是走廊里的灯,董锵锵甚至看不清病房里的布局。

    病房里摆着两张床,一张床空着,另一张床上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人,背影看起来佝偻孤单。

    望着背影,他轻敲了敲门,低声道:“是我。”

    那个背影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董锵锵顺手带上了门,踉跄着走到他的面前,一边把水果放到床头柜上,一边缓缓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

    虽然室内光线黯淡,但董锵锵还是注意到老白的头发变得稀疏,透过头发的缝隙还能隐约看到暗红色的头皮,不知是缺乏营养还是缺乏打理。他的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地面,显得心事重重。脸颊彻底脱了相,枯黄的面皮挂在腮帮子上,仿佛吹弹可破的鼓皮,衬得颧骨格外高耸,俨然长期营养不良的病号。络腮胡一片灰白,像棉花糖一样粘在下巴上。整个人如雕像一般。

    董锵锵把老白送进医院时他还不这样,见他这幅模样不免诧异,疑道:“你怎么看着比进来前更严重了?我刚看见医生出去,他怎么说?”

    老白表情木讷地盯着地板,一字一字蹦道:“没了……”

    “什么没了?”董锵锵一头雾水,“你说医生还是保险?”

    “都没了。”老白侧头盯着董锵锵,“都没了……”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你慢点说。”

    “华菱做产前检查,结果发现子宫癌早期症状,医生建议她先治疗,所以她就……”老白的面部表情僵硬,“我其实就是怕这种事才着急要孩子的,哎,这是我的报应……”

    董锵锵没料到会发生如此变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过了半晌才道:“华菱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你别太难过,毕竟你俩现在都要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之前由于担心老白,他和杜蓝都没把老白被绑时华菱在家约见眼镜男的事告诉老白,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的他更没法开口提这事了。

    “打掉孩子后她主动跟我提了离婚。”老白的语气很淡,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离婚?”董锵锵眉毛一挑,“她主动提的?”

    “她说因为我的愚蠢才造成她的精神紧张,她才会生病。再看见我会让她不自觉地想起孩子,她受不了这种二次打击……”

    “……”

    “她说即使我不同意离婚她也无所谓,按照德国法律,两年后她可以用夫妻长期分居、感情破裂为理由提出离婚。”老白苦笑道,“这次我受伤她根本没来汉诺威。”

    “所以你同意了?”董锵锵感到哪里不太对劲,“她还生着病,道义上你也该陪她治完病再离婚。”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她恨我……”老白摇了摇头,一脸落寞,“而且同不同意孩子也回不来了。我已经想好了,她要离就离吧,房子归她,就当是治病钱,我现在只有一身的伤和债,算是净身出户。”

    “可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我本来想等出院了马上去慕尼黑找她,可她已经回国了。走之前她把离婚协议签好交给律师了,房子也委托中介挂牌销售了。只要我去慕尼黑把相关手续一签,我们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听完老白的话,董锵锵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怀疑,华菱的动作也未免太迅速了些。他几乎就要把自己那晚在老白家看见的事脱口而出,但这个念头刚冒起来,他忽然又想到,万一是自己想错了呢?如果华菱跟对方真没什么呢?是否离婚毕竟是老白的私事,自己这么掺和真的对么?一连串的问题从他脑中闪过,他的嘴半张半合,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在病房里,听着墙上的钟表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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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3.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最后还是雷兰亭的来电打破了沉寂,董锵锵转头问老白:“你今天能出院么?”

    “可以。医生说三天后复查,没问题就两周后再复查。”

    “雷兰亭你上来帮忙拿下东西。”董锵锵说完合上电话,“你今晚住我那,其他事回头再说,晚上出去吃。”怕老白拒绝,他又补了一句,“就咱俩,没叫其他人。”

    老白知道他怕自己感觉丢人,点头感激道:“这次麻烦你了。”

    “咱俩就不用见外了。”看到老白苍老憔悴失魂落魄的样子,董锵锵忽然心生伤感:老白一念之差就成了这副惨况,眨眼间老婆孩子家庭全没了,当初他是图什么呢?送老陈去警察局不好吗?再不济让老陈心甘情愿掏几万马克也行啊,如果他知道自己后面会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他当时还会鬼迷心窍地坚持吗?

    “我不是说吃饭,”老白小声道,“赎金的事华菱跟我说了。吃完饭你把收据都给我,这钱我肯定会还你……”

    他正要往下继续说,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男子的低喝声:“老董!老白!你俩人呢?”

    董锵锵拍了拍老白的肩膀:“吃饭时再说。”

    老白的眼神里都是尽在不言中。

    雷兰亭拎着老白的大包小包出了病房,老白抄起斜靠在床头柜旁的手拐,一瘸一瘸地走向门外。

    “咱俩这次都成拐棍儿侠了……”董锵锵跟在老白身后自嘲道,“你比我好多了,我得用两根。”

    他的话好像定身咒语,老白的身形顿时停住,片刻后低着气走出了房间。

    董锵锵本想去中餐馆,但老白执意不肯,只说不想吃中餐,董锵锵猜他怕碰到熟人脸上难看,也不勉强,两人最后去了火车站外的土耳其烤肉馆。董锵锵跟雷兰亭交待了几句,雷兰亭独自开车走了。

    他给老白点了一份儿超级烤肉套餐,但老白显得意兴阑珊,随意扒拉了两口就把勺子扔在了盘里,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和车辆发呆,尤其是看到推着儿童车的家庭从马路上经过时,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都是羡慕。

    董锵锵的心情其实也没比老白好多少:考试成绩不理想,身体受伤无法打工,被人匿名举报,注册投资公司被拒,不顺的事一件连着一件,好像电视剧中早已安排好的狗血情节,而上次他有类似感受还是因为没拿到APS证书无法申请德国大学,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老白的告诫,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也许现在的他俩都需要这句话警醒。

    “复查如果没问题我就去慕尼黑办手续了,”老白冷不丁说道,“那边的房子没了,工作估计也泡汤了,我可能要在那边多耽搁一阵。”

    董锵锵点点头:“我住的楼里刚搬走一个酒鬼,如果你不介意房间小点儿,我跟房东说一下,房源能帮你留一阵儿,租金也不贵。”

    老白不置可否,董锵锵低头把自己盘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净,每逢心情不好时,他的胃口就很好。

    “你知道,岛上被你干掉的那不是豹子,是猞猁。”老白幽幽道,“后来警察告诉我的。我猜是老陈买来让周志海偷放的。”

    “陆地上那只是被熊干掉的,我干掉的那只在海里。”董锵锵顿了顿,提醒道,“而且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应该考虑要不要起诉老陈和周志海绑架和殴打你,还有调查帮凶都有谁。”

    老白端起酒杯,回避董锵锵眼神的同时也回避了他的问题:“医生说我的左脚可能会落下病根儿。”

    董锵锵一惊:“病根儿?”

    “可能会瘸,但不影响走路和开车。”老白故作云淡风轻状,“所以你虽然伤了腿脚,但可以恢复,而我虽然就伤了一只,却是废了,所以你比我幸运多了。”

    “德国医学这么发达,不能治好吗?回头你多找几家医院问问,再不行回国看看。北京大医院多,要是需……”

    “我已经无所谓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老白说完再次拿起勺子,故意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但拿勺的右手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看着可能落下残疾都不愿再找老陈算账的老白,董锵锵不知他是胆怯还是真的放弃了,但即使老白选择不追究也是他的决定,董锵锵也管不着。

    等两人吃完走出餐馆时已是深夜,街面上行人稀少,虽然火车站和市中心商铺的圣诞装饰还没完全拆除,但节日的喜庆氛围早已变得寡淡,对德国人来说,圣诞和元旦过完就是新的一年。

    夜风刮过,董锵锵觉得自己比吃饭之前还要冷。

    时间一晃到了周末,老白的复查很顺利,复查完他直接买票去了慕尼黑。

    董锵锵在家正琢磨先在网上找一些财务预测的模板学习一下,就听门铃大作。他以为老白忘带证件去而复返,不假思索地开了楼门。

    “忘带车票了?还是护照?”他站在楼梯口朝一层喊道。

    只听下方走廊传来一阵上楼梯的脚步声,同时有人高声道:“董锵锵你别光看着,赶紧下来搭把手。”

    董锵锵一下愣住了,是端木星浩的声音。

    自从申请被拒,他还没给端木打过电话,他原本计划下午再给端木打电话,哪知对方直接上门问结果了。

    “哦,端木你回来了?”董锵锵边说边撑着扶手往楼梯下方走,还没走两步,一个印着笔记本图案的纸箱便从二层楼梯处晃晃悠悠飘了上来。

    “这是什么?”董锵锵伸手去接纸箱却被端木命令道,“你别动,箱子我自己搬,你去搬楼下的。”

    董锵锵只好一瘸一拐地下了楼,只见地上有吃有喝摆了一堆涮火锅的食材和调料,看来端木是想大搓一顿。董锵锵见状颇感无奈,只能归拢东西后分批运上楼。

    当他再次推开自己房间门时,端木已把新笔记本电脑接好摆在了桌上,漆黑的外壳上,几个银色字母闪着亮晶晶的光。

    “这是目前最新款的DELL笔记本电脑,我在美国买了两台,公司一台你这一台,借给你帮我炒股用,我女朋友都没有,免得你那台破电脑速度慢耽误我挣钱。”端木把“借”字咬得很重,生怕董锵锵听不清似的。

    他边说边随意地摆弄鼠标,眼神烁烁放光,好像在欣赏姿色动人的美女。“对了,投资公司的事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注册下来了?我是不是可以开始入资正式交易了?”注意到董锵锵始终没吭声后,端木停下手中的鼠标,双手叉腰笑盈盈地望着董锵锵,“你倒是说话啊……”

    董锵锵关好门后盯着端木瞧了一分钟,为难道:“嗯,这事儿……有些曲折,第一次注册申请……被否了。”

    他原以为端木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的笑容会像优质的德国速干水泥一样刹那间凝固,但让他意外的是,端木听完这个消息后并未显露出沮丧或难过,而是大手一挥:“好。”

    董锵锵有些懵,他忍不住暗暗问自己:我没听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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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4. 利器

    “好?可你不是想尽快避开你们公司独自做空环球电讯么?如果没平台,你……”董锵锵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点到了。

    端木早猜到董锵锵会不明所以,莞尔一笑,故意卖关子:“你先把锅支上,这么冷的天总得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之前端木每次要说点什么前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秘兮兮样,董锵锵早已见怪不怪。见端木并没因注册公司不利而有任何沮丧或不悦,心想这总比他哭丧着脸强,当下也不多言,挽起袖子开始拾掇他带来的食材调料。

    吃火锅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原材料充分,饭前准备和饭后收拾的过程都会很快。在德国木炭比电贵,所以董锵锵和大部分留学生一样,吃火锅用电磁炉,真正用铜锅涮羊肉的人极少。

    不多时,羊肉、鱼丸、豆腐、藕片、生菜、蟹肉、白菜、粉丝、香肠、小葱、香菜、麻酱、辣椒酱等美味便齐齐挤上了桌,而此时水也正好烧开。

    锅盖儿掀开的瞬间,一股热气腾空而起。大小不等的水泡你推我挤互不相容。端木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羊肉片一股脑地扔进锅里,看着羊肉在锅里一浮一沉,幽幽道:“你知道我这次跟公司去美国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么?”

    董锵锵知他肯定要继续往下说,用公筷淡定地捞起几片变了色的羊肉放到他碟里:“这几片儿正好,趁热吃,凉了就老了。”

    见董锵锵不接茬,端木“嘿嘿”一乐,夹起羊肉在麻酱碗里一转,顺势送进嘴里,一边咂摸滋味一边发出满意的长叹:“要说还是羊肉香啊……”

    董锵锵又放了些羊肉片和零星的蔬菜进锅滚着,然后调小功率:“看你胜券在握是发现环球电讯更多问题了吗?”

    端木放下筷子,志得意满地抄起餐巾纸揩了揩嘴角的麻酱,兴奋道:“环球电讯对我已经是过去时了,我这趟的收获比它大多了。”

    “那是什么?”董锵锵以为端木又找到了其他可以被做空的公司。

    “古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在美国找到了自己的利器。”端木得意洋洋地伸手比了一个“V”,“而且还是两件。”

    董锵锵本想说:可你现在连自己的公司都没有,更别提做空股票需要准备的巨额资金了。但这话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想先听完再发表意见。“哪两件?”他问道。

    “第一件就是我应该在哪儿注册公司。”端木眯着眼睛把水面上翻滚着的肉沫拨开,将羊肉全都夹到了自己碗里。

    董锵锵刚要反问:你如果主要在德国交易,难道不就应该在德国注册么?但他马上意识到,如果是这样端木刚才就不会对自己注册失败喊“好”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在报纸上读过的金融文章,很多欧洲国家为了吸引外国公司的直接或间接投资,都会给外国公司提供一些税收方面的优惠福利,让那些外国公司可以少缴税,借此提高本国吸引外资的能力。想到这,他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想在避税天堂注册吧?那你想好在哪个国家了吗?比利时?卢森堡?还是荷兰?”

    “嘿嘿,反应挺快呀,不错不错。”端木赞许道,“方向对了,但目标不对。”

    董锵锵脑子一转就想到了答案:“英属开曼群岛?”

    “圣基茨,非常小的一个国家,面积都没汉诺威大,人口也少的可怜。”端木端起一盘羊肉像下饺子一样都倒进了锅里,沸腾的水面顿时偃旗息鼓恢复了平静,“但这个国家的银行体系号称比瑞士还厉害,美国很多投资机构都在那开分公司。要不是这次出差,我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要说德国金融讯息还是不能跟美国比肩。”

    董锵锵经常读金融新闻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喃喃地念着名字:“圣基茨,圣基茨,这种离岸金融市场的位置应该都差不多,我估计它离开曼群岛也不会太远。”

    “嘿嘿,其实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由于屋里热,又守着热锅,吃得又快,端木的额头和鼻头已经挂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吸溜了一下鼻子,用筷子在锅里狠命地来回搅和了几次,最后也不管熟没熟,把还有些许红色的羊肉都扒拉到自己的碗里,“总之是个不用交个人所得税、企业所得税和资本利得税的避税国家,号称有十几万家跨国金融公司。我已经联系了一家法兰克福的代办机构,帮我完成在圣基茨注册公司的事,具体事宜回头问他们就可以。只要我真能在圣基茨开起来公司,肯定比我在德国缴税要少得多。德国这税太高,像资本利得税都要25%,根本就是剥削我这样的劳动人民啊。”

    自己腿脚不便,董锵锵乐得把注册公司这种烫手山芋扔出去。“找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确实更好,我现在就把钱转你。”

    “不用折腾,等回头我问清楚了,你直接转给代办公司吧。”见董锵锵要回屋弄电脑,端木出言拦道,同时又抄起一盘生羊肉片。

    眨眼的功夫,五大盘肉已经下去了三盘,董锵锵哭笑不得,看来端木来之前是饿急了。“慢点儿,都是你的。那第二件呢?”

    “我参加了两个超级牛掰的金融论坛。”空盘子被端木扔进了洗碗池。

    “金融论坛?”

    “一个是在拉斯维加斯召开的美国证券化论坛,还有一个是在纽约举办的索恩投资大会。”

    “这两个论坛牛在哪儿?”最近德国金融报纸上经常出现这两个词,董锵锵依稀有些印象,没想到端木竟然能够亲临会场,这不禁让他感到好奇,“我只闻其名,不知其容。”

    “第一个论坛主要针对债权类的投资者,据我老板说他收获颇丰。第二个,也就是索恩投资大会,历史悠久,知名度在全球都是响当当的头牌。每次开会,世界各地的投资者都会蜂拥而至,因为在这个会上,很多投资大神会分享他对当下一些欧美上市公司或某国货币的看法,说白了就是有人看多有人唱空。大家都在想办法拉更多的投资者进入自己的阵线,尤其是做空者,像我之前想空的环球电讯早被这些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即使我现在杀进去也喝不到什么汤,所以我必须找到新的目标。万幸的是在美股这个市场里,想找到有问题的垃圾上市公司还是易如反掌的。”

    水开的时间太久,锅有些见底。董锵锵站起身,一边往锅里续水一边问道:“所以你是听到了大神说的新投资机会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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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5. 开往春天的火车

    凉水进了锅,水面立刻恢复平静,董锵锵盖上盖子,又给端木倒了半杯苏打水,等他继续往下说。

    “大神实在太多了,像‘华尔街空神’保尔森,潘兴广场资本的阿克曼,绿光资本的埃因霍夫,堡垒基金的格里芬,卡克斯顿基金的柯夫纳……这里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能去商学院当教授的主儿,你说我能不获益匪浅么?”端木说话时两眼烁烁放光,不知是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激动的,还是看到锅里的羊肉馋的,“不过俗话说的好,人老奸马老滑,华尔街的这些大神也都是人精,说话实在的人不多,除了一个人讲的干货多些,其他的人都比较虚。哎,锅开了……”端木眼尖,看到水面刚咕嘟了一个水泡立刻伸手掀开了锅盖。

    一阵热气“砰”地在锅上方漫开,一团雾气中,董锵锵盯着忙碌抄肉的端木:“所以靠谱的大神是?”

    “绿光资本的埃因霍夫,虽然他就说了15分钟……”端木大口嚼着羊肉,脸上泛着一层说不清是油还是水汽的光泽,“但他说了一件大事,就是上市公司联合资本公司涉嫌财务欺诈,虚构利润欺骗投资者。不管真的假的,联合资本的股价第二天就应声而跌,最多时跌了25%,只在收盘前又回来一些。在他质疑后,市场里做空联合资本的机构一下多了许多。如果我当时手里有公司,就是投机也能大捞一票,可惜了……”他摇头叹气。

    看着端木一脸的惆怅,董锵锵这才注意到锅里的羊肉又空了,看来这句“可惜”不单单指错过了赚钱机会。

    “你刚才不是说美国股市里垃圾上市公司多么?那就赶紧去你说的那个什么避税天堂注册公司呗,心动不如行动。”董锵锵劝道,“老拖着再多的机会也跟你无缘。”

    “我就是这么计划的,下周一我就请假去办这事。联合资本的股价不低,应该还有下跌空间,这次就是吃不上肉我也得来几口汤喝,否则都对不起我自己。”端木吃饱喝足,才想起关心董锵锵的近况,“对了,你怎么又伤了?”端木睨视着董锵锵靠在桌边的一根手拐,“又像上次那样弄野猪伤的?”

    “后来我就没抓过野猪了,这是旅游时滑雪不小心摔的,过几天就好。”董锵锵用筷子搅动了一下水,“这里还有好多蟹肉鱼丸呢,你赶紧捞……”

    “哎,老董,我一直觉得你脑子挺灵光的,应该用在正地方,平时打工攒点炒股的本金,边炒股边考试,尽快毕业,做投资才能挣大钱,这才是惬意人生。”端木看来并不相信董锵锵的说辞,“别老盯着鸡毛蒜皮的小钱使劲,得不偿失。你看就联合资本这种机会,只要被空的股价够高、你的本金足、建仓时机又好,分分钟就能进账几万美金,再不济也能弄个小几千,不比你抓野猪来钱快?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真得好好想想了。如果你努力的方向都错了,你越努力就越偏离你的初衷。天道酬勤可是有前提的。”

    董锵锵依稀记得老白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明白端木这么说是为了自己好,当即诚恳认错:“炒股这事我还得多跟端总学习,上次你给我的材料看的时候明白,现在又忘得差不多了……”

    “你考过托福吧?考托福至少要背两万个英语单词,为什么那么多人能背下来?就因为很多美国大学的奖学金一年能给两万美金,背下来一个单词就等于赚了一美金,背单词就是赚钱,何乐而不为呢?普通人的遗忘曲线都差不多,看不进去的时候就得自己想办法让自己记下来,记的方法因人而异,但结果都一样,你必须把书本知识变成你自己的知识。”端木低头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我晚上还有个局,就不呆了。笔记本留给你,你回头把你那个选股软件装上,那上面有能自动抓取绿光资本重要新闻的功能,回头有空了你好好研究研究,那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

    见端木要走,董锵锵也跟着站起身:“我上次拜托你的事……你后来去了么?”

    “什么事?”端木冷不丁被问得有些含糊。

    “我有个朋友911时在纽约……双子塔……”

    “哦,想起来了。”端木恍然大悟,“那现场我去看了,四周还被警方封锁着,不能进,隔着铁丝网只能看见一片深坑,坑旁边的教堂外墙上挂满了各种吊唁品,但其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拍了拍董锵锵的肩膀,“先走了。”

    临下楼梯前,端木忽然顿住脚步,抬头问站在门边的董锵锵:“那个老白后来什么情况?”

    “人没事儿,已经回来了。”董锵锵轻声答道。他知道端木看不上老白,所以整晚只字未提老白的遭遇,见端木忽然提及,猛地想起自己为了凑老白的赎金还跟端木借了5000马克,忙道,“你借我的钱我会尽快还你,等我能打工了……”

    “不是钱的事。”端木不耐烦地摆手拦话道,“我就想再告诉你一次,那人人头次,跟他走太近你小心惹火烧身。”

    董锵锵心道要是让端木知道老白以后可能会住自己楼下,估计他以后就不会再来找自己了。当下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端木扬了扬皮手套,晃晃悠悠地下了楼,没过多久,楼外响起一阵马达的轰鸣声,又过了几秒,轰鸣声渐渐远去。

    由于预科放假和伤没痊愈无法打工,董锵锵只能每天窝在家里看书。他除了把曲珊的德国政治课笔记重新复习了一遍,同时开始第二次看端木之前发给他的各种研究报告和工具书,特别是美国通用会计准则,他没想过自己以后是否会像端木一样做股票投资,但多看书总是没错的。

    转过周,端木去法兰克福找了在圣基茨开公司的代办机构。老白则在处理完慕尼黑的事后行尸走肉般的回到了汉诺威,租下了董锵锵所在小楼的一层。虽然董锵锵没有细问,但老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德国警察后来又因为涉嫌非法捕猎的事传唤了他和雷兰亭几次,但结果就像雷兰亭预测的一样,调查最后无声无息地就没了下文。他既不知道结果如何,也不知道是谁举报的。被问询搞得不胜其烦的董锵锵最后甚至考虑成为本地猎人俱乐部的会员,考取猎人证,顺便再学习一下如何使用猎枪,这样如果以后再抓野猪,至少他也有个合法理由,否则老被警察这么怀疑和盘问,谁都无法保证不会对他的留学签证有不利影响。

    时间一晃就到了二月,虽然夜里的温度还很低,但白天的空气中开始弥漫春天的气息,路旁的树有的竟已着急忙慌地发了芽,似乎在宣告新一年的开始。

    2002年是马年,还有不到一周就是中国人传统的新年了。汉诺威本地和附近城市高校的华人留学生们为即将举行的汉大新年联欢晚会纷纷忙碌起来,而这也是董锵锵第一次在异国他乡过年。

    大年二十八的上午,杜蓝从慕尼黑坐火车到汉诺威看董锵锵。经过老白这件事,两人都更了解了对方的为人和三观,彼此的感情有了进一步的巩固。

    董锵锵心里很感激杜蓝,毕竟杜蓝为了凑赎金卖了自己的跑车。他同时意识到,杜蓝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陈雨去世带给他的冲击。

    他的手脚已经基本痊愈,自认带团和抓野猪都没问题。但年关将近,杜蓝不想他节外生枝。千叮万嘱一番后,杜蓝坐上开往法兰克福的火车。

    望着火车渐行渐远的背影,董锵锵忽然觉得心里生出一股期盼,期盼杜蓝能早点儿回来。这就是爱情么?他轻声问自己的同时忍不住抬头仰望,只见站台上方的蔚蓝天空里,成对儿的鸟儿正徐徐飞过。

    真是一个寂寞的春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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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6. 陆苇的好消息

    董锵锵不喜欢凑热闹,所以他没打算去参加汉大的新年联欢晚会。

    由于国内和德国在冬令时时有7个小时的时差,所以国内20点整开始的春晚大概是德国中午13点开始。

    虽然在国内他从没看春晚的习惯,但今天他突然很想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母肯定会在那时守在电视机旁给他打电话。当家人们在不同的地方观看同一个电视节目时,就好像他们仍然还生活在一起。

    为了看春晚时有香喷喷的饺子,董锵锵很早起来把面和好饧着,然后又开始调肉馅,剁白菜。等一切收拾妥当,指针刚好到7点。他随意做了些早餐,又去楼下买了份当天的金融报纸,读完主要专栏还不到8点。

    早餐摆在桌上,牛奶已从冒着热气变成温凉,老白依然没上楼吃早饭。虽然老白搬进小楼一层的房间已有段时间,但自从慕尼黑回来后,他平日的话极少,多数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偶尔董锵锵会喊他一起吃饭,他要么懒得上楼要么坐在饭桌旁发呆,显得心不在焉。董锵锵知他还没从失意中走出来,又不好反复安慰,只能扯些平日见闻,或者请教他带旅游团的事。因为他发现只有在讲导游事时,老白才会变得情绪正常一些。

    楼下两声清脆的喇叭声打断了董锵锵的思绪,他走到窗边向下张望,白雪覆盖了大部分的建筑和地面,而他的皮卡正静静的停在路边。

    车窗摇下,雷兰亭坐在驾驶位朝他使劲挥手。

    董锵锵背着包快步走出楼门,一把拉开车门,灵活地钻了进去。“开车吧。”他吩咐道,“汉诺威女子监狱。”

    趁董锵锵系安全带的功夫,雷兰亭一边在导航仪里输入监狱地址一边问道:“你下午真不去联欢会啊?乐乐她们都去。”

    “一会你把我从监狱送回来就行。”董锵锵婉拒的同时不放心地叮嘱道,“记得今天别喝酒!”

    “放心!有数。”雷兰亭扬了扬下巴,却没放下手刹,“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下。”

    董锵锵目视前方,他大概猜到雷兰亭要说什么了。

    “上次借给你……错了,借给老白的钱,他大概什么时候能还?”雷兰亭点烟的同时摇下车窗,似乎想用动作转移自己要债的尴尬,“我最近需要用钱。”他把烟气吐到了窗外。

    “他现在没钱。”董锵锵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老白已经离婚净身出户的事。

    “就算他交了不少赎金,可他毕竟当了那么多年导游,多少应该还有些私房钱吧?”雷兰亭不相信地搓了搓手指,“我着急用钱是真有事儿。正事儿!”

    董锵锵用眼神问他是什么正事儿。

    “我接了个旅游团,因为我是新人,所以那个旅行社跟我要押金,其实是怕我出差错给他们找麻烦。”

    “押金要多少?”

    “他们要1万欧。”雷兰亭嘟哝道,“我估计7000或8000欧也能谈下来。但现在冬天连野猪都少了,咱俩又被人举报了,其他工又来钱慢,我又想把这单给接了,所以没办法,只能……你得理解我,过年我还得给家里寄钱呢。”

    “押金最晚什么时候要?”董锵锵盘算着问道。

    “今天11号,最晚14号情人节得把钱打到对方账户上。”

    “一会儿回来我跟老白说,肯定不耽误你的事。”董锵锵摆了下手,“走吧。”

    一听董锵锵这么说,雷兰亭就知道这事儿解决了,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得嘞,您坐好。”

    董锵锵记得上次来女子监狱探望陆苇还是去年秋天,一晃几个月过去,监狱外的景色早已不复秋日的丰盛。虽然明晃晃的太阳高悬于空中,他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凛冽的寒风卷起大地上的沉雪,呼啸着吹向远方,一片冬日的萧瑟爬上他的心头。此情此景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了北京的冬天,才发觉那个七千多公里外的城市对他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见董锵锵站在车外一动不动,雷兰亭摇下车窗喊道:“没事儿吧?”

    董锵锵整了整衣服,快步走进监狱大门。

    陆苇跟上次见面时变化不大,或者可能瘦了些董锵锵也无法判断,但肉眼可见的精气神说明她的状态很不错。

    看来她已经完全从阴影里走出来了,董锵锵心里想着,可见人还是得找到自己的精神寄托。越是身在困境,人越得依靠自己。

    见董锵锵沉默不语,陆苇主动打破沉默:“上次冬一晴来看我,说你现在开始带旅游团了,是么?你越来越厉害了。”

    董锵锵从包里把礼物拿出来,推到她面前:“陆杉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你别担心。马上就马年了,他和你爸妈祝你新年快乐!心想事成!当然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红色丝带包着的金色礼盒在日光灯下熠熠生辉,金色礼盒上印制的香奈儿Logo说明它的身价不菲,这是杜蓝在斯德哥尔摩帮董锵锵选的。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陆苇说着低头从宽大的衣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红包,双手递给董锵锵,“我祝你学业有成!早发大财!”

    陆苇的红包是用那种很常见的红色硬壳纸叠的,材质简陋,做工粗糙,董锵锵望了一眼,本能地把红包推了回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还是多留些钱在身边更好,万一……”

    “我现在教中文,做厨房小工,每月能有小几十欧。虽然钱不多,但在这里生活已经绰绰有余了。这个(红包)是我的一份心意,相对你给我的帮助,真的不算什么。”陆苇的眼中有些晶莹的闪烁,“希望你别介意,这里实在买不到什么好看的包装纸。”

    “我不是那个意思……”董锵锵不想要陆苇的钱,“我挣得比你多,再拿你的钱确实不合适。咱俩就别再让来让去了。”董锵锵故意调侃道,“回头让狱警看见该误会我了,你赶紧收好。”

    “你知道,在我刚进来的时候,真的是万念俱灰,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陆苇慢慢摊开一直握紧的手掌,一枚精致的银色十字架在她的掌心泛着微光,“但那个时候,你和它都给了我不放弃自己的信念,所以我是发自肺腑的感谢你的。”陆苇顿了顿,“另外我还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减刑申请已经被批准了,从两年减到了16个月。律师说,如果我能一直表现好,未来还有争取假释的可能。如果一切顺利,也许今年9月我就能出去了。”

    董锵锵注视着陆苇说话时脸上洋溢的对未来的憧憬,感慨着掏出手机:“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现在就给你家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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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来德国第一个月,我简直太难了……董锵锵留德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董锵锵留德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