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 血色圣诞(10)(卷1终章)
“周志海。”不知是因为诧异还是激动,杜蓝清脆的声音听起来直发抖。
“他知道老白在哪儿?”董锵锵感到匪夷所思,但刚才卫生间的几捧凉水此时发挥了提神醒脑的功效,让他瞬间想到那晚周志海从楼梯间莫名消失的事,可他怎么会知道老陈把老白藏哪儿了?难道说他和老陈有点儿什么猫腻?或者他俩干脆就是一伙儿的?
更多的问题使得董锵锵迅速冷静下来,他拉着杜蓝从卫生间门口闪到一个僻静处,压低嗓音问道:“他都说了什么?”
“具体也没说太多,就说他知道老白的下落,要跟咱们见面谈谈。”杜蓝盯着他的眼睛冷静地回忆着刚才她和周志海的对话,“他说主要是跟你谈。”
“跟我谈?”董锵锵皱了皱眉,“谈什么?在哪儿谈?就他一个还是还有其他人?”
“他说如果你想谈,就晚上到这个地方跟他见面。”杜蓝边说边把一张餐巾纸递给董锵锵,餐巾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地址,想来是杜蓝刚才匆忙中随手写的,“我不确定你想不想去,就没直接答复他,他说一会儿还会再打。你想去吗?”她的脸色因为着急胀得通红。
“我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老白这事儿的,但我记得很清楚,咱们第一次见时他动手打了你,然后又在高速上故意别咱们的车,后来还砸了我租的车,带团时利欲熏心被游客发现。”董锵锵咬牙切齿地说道,“对这样一个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人,他的话能信吗?会不会是他在胡扯?”
“我本来也不信,但他说……”杜蓝显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在火车上提醒过我。”
“提醒过你?”董锵锵咂摸了这句话几秒后猛地回过味儿来,失声道,“那晚撞咱们门的人是他?”
杜蓝先点头后摇头:“我也不知道,但这事除了你我也没有第三人知道,所以他不太可能是凑巧知道这事的。”
“如果他不是凑巧知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董锵锵意味深长地望着杜蓝却没说出下半句。
“是的,我也这么想的。”杜蓝把董锵锵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他可能是绑架老白的同谋之一,也许还有其他同伙也未可知。”
“既然这样还等什么?咱们先报警再去见他,到时让他直接跟警察对话。”董锵锵做决定很快。
“你先别着急。”杜蓝拦道,“他已经说了,如果他被警察抓,他保证没人能找到老白,还说警察也无法给他定罪,他能找到不在场证明。”
听到杜蓝的转述,董锵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半晌后第二次问杜蓝:“你信他的话吗?”
“宁可信其有。”杜蓝提高了音量,“你想,这事如果他不主动说,咱们都不知道他也参与了,他其实是安全的,但他主动跳出来承认这事,很可能是为了……”
“钱。”杜蓝的潜台词董锵锵秒懂,“你认为有一种可能,是老陈决定撕票后,周志海作为同伙没拿到钱很不甘心,所以他们有了内讧?”
“以我对周志海的了解,他做得出来这种事,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并不一定是事实。”杜蓝不敢给董锵锵太多的希望,因为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她很担心董锵锵的精神撑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
杜蓝的一席话让董锵锵陷入了沉思,但没等他做出决定,杜蓝的手机就欢快地叫了起来。
杜蓝把手机屏拿给董锵锵,上面显示的来电人正是周志海。她把电话放到耳边:“是我。”
“他怎么说?”手机里传出周志海略带得意的声音,董锵锵伸手抢过了电话:“我可以见你。几点?哪儿?”
“呦,董总亲自接电话,荣幸之至。”周志海说完语调一沉,“地址给你了,你现在就过去,晚点儿我再找你。”说完他飞快地挂了电话,董锵锵把手机还给杜蓝:“他俩确实是同伙,挂电话的速度都一样。”
“你俩几点见?”杜蓝眨着眼睛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没听见他说时间。”
“他确实没说,但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那儿了。”董锵锵歪着脑袋看了看餐巾纸上的地址,“咱们吃完立刻出发。”
“警察那边?”杜蓝担心地望着董锵锵,“还要不要知会他们?”
“先听听他说什么再看要不要报警,否则报了警也没用。”董锵锵低头看了眼表,“我这就去看咱们怎么(坐车)过去。”
等董锵锵查完当地交通图才发现,周志海给的见面地址位于斯德哥尔摩老城中的一个花园景点,而老城又在一座岛上。岛上除了保留完好的中世纪古建筑群落外,还有王宫、教堂、首相府、议会、法院及博物馆等一批名胜古迹,天气好时从火车站步行过去都可以,或者搭乘公共汽车也很方便。但此时天色已晚,董锵锵和杜蓝如果想尽快到达,最快的方法就是乘车通过一座桥和一个叫海尔根德的小岛。
董锵锵本已沉到海底的心因为周志海的这通电话又重新向海面浮去,他一分钟都不愿耽搁,麻利儿地买了车票,拉着杜蓝一起登上开往老城的汽车。
由于还在圣诞假期里,所以车上的人并不多。在感受到董锵锵情绪的强烈起伏后,杜蓝轻轻挽起他的手,把脑袋歪靠在他的肩上,将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夜色中已被冰雪覆盖的城市。
“斯德哥尔摩在瑞典语里的意思是木头岛。”杜蓝的念白很轻柔,“根据传说,这座岛在很久以前经常受到海盗的袭击,后来人们为了抵御海盗的入侵,就耗费了大量的木材,特别是巨木,将这座岛打造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随着这个堡垒击退海盗次数的增加,木头岛在江湖上的名号也渐渐被世人所知。因为瑞典在二战中保持中立,所以这个国家大部分的建筑都免于受到战争的破坏。你看桥两边那些老房子,是不是跟德式建筑的风格很像?据说很多建筑都是德国人帮着盖的,但瑞典人一直都不承认。咱们一会儿要去的老城差不多有700多年的历史,虽然跟国内很多历史悠久的建筑不能比,但在欧洲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董锵锵累了一天,眼皮有些打架,杜蓝的话好像催眠曲,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见董锵锵逐渐放松,杜蓝接着说道:“斯德哥尔摩的市区由14座大小岛屿通过桥梁互联而成,彼此之间既可陆路也可水路,可谓名副其实的‘岛市’,跟德国著名的北海七岛以及意大利的五渔村很像,这些地方咱们以后一起去吧?”
但董锵锵并没听到杜蓝的问题,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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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8. 血色圣诞(11)(卷1终章)
雪下得不密也不大,但架不住越刮越急的北风。雪被风扯了几次便没了主心骨,助纣为虐地满天乱飞起来,不要钱的嘴巴一样抽打着董锵锵的脸。
他的头发、眉毛、衣服和裤子上都落满了雪,脚脖子也被雪没过,跟刚才他和杜蓝下车时碰到的场景如出一辙:老城区车站的雪也是积了近十厘米厚,一脚下去便是个雪坑。
可他坐在树林迷宫的长椅上却出奇的安静,既没掸掉落在身上的雪花也没往手里哈气,只是静静地坐着,整个人仿佛一尊雕像。
已经过了两人约定见面的时间,周志海并未如约出现。不过董锵锵早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所以并不急,他相信对方既然主动开口约他就一定会有更多的动作。老陈那边的线索已经断了,他现在唯一的希望都在周志海身上,即使他从心底厌恶这个人,此时也只能把自己的好恶放在一旁,死马当活马医。
大约半小时前,公交车把董锵锵和杜蓝两人扔到了车站,在两人身后发出沉闷的气刹声后便摇摇晃晃地开走了,好像上了年纪的老大爷颤巍巍地走上了冬日的冰面。
趁着杜蓝在地图上找和周志海见面地点的功夫,董锵锵忍不住给自己燃了根烟。自从两人开始谈朋友,董锵锵就开始有意识地减少抽烟,可每当他感到焦躁或压抑不安时,还是会控制不住。他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香烟中的尼古丁据说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而多巴胺又是能给人带来精神愉悦、提高幸福感的物质,此时的他心潮低落,正是需要多巴胺的关键时刻。
可直到他抽到过滤嘴,所谓的幸福感都没出现,也许是斯德哥尔摩的天气太冷,多巴胺也冬眠了吧,他心里想着。
他情不自禁地仰望夜空,零星的小雪花从老城区上方遮天蔽日绵延几公里远的乌云层里掉落,那些乌云似乎比那些古老的建筑高不了多少,低矮的样子总让人产生一伸手就能把它们拽下来的错觉。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已经找好见面地点的杜蓝把地图递给董锵锵:“咱们需要穿过老城区才能到周志海说的树林迷宫,走路的话差不多要20分钟,如果着急过去也可以打车。”
董锵锵摆了摆手:“现在过去也是傻等,溜达过去就好。”
杜蓝把地图收进背包,指着街巷尽头的一片光亮提议道:“那边就是老城区的圣诞市场,既然你打算腿儿过去,就多留心周边的古建和路线,没准儿下次带团就用上了。”
一连几天的大雪早将这里变成一片白色世界,两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雪在两人脚下被踩得吱吱作响,清冷的空气顺着董锵锵的鼻腔一路畅通地入了肺,让他比刚下车时清醒了不少。
街道两旁挂满了装饰彩灯,明晃晃地橘光透出一股安静祥和的味道。那些宏伟的中世纪建筑群和傲然矗立其中的尖顶教堂,那些由圆形鹅卵石铺就的狭窄、蜿蜒又逼仄的街巷,以及从童话般民居中飘出来的烟火气,仿佛都在告诉董锵锵,这座两百多年未受到战火荼毒的老城看起来跟其他欧洲古城并无二致。
瑞典圣诞市场的内容与德国圣诞市场极为相似,只是规模更加壮观,而且不管是手工艺品,还是圣诞树,都自带粗犷豪迈范儿。跟瑞典人一比,德国人的风格都变得细腻婉约起来。董锵锵忍不住想起政治老师的话:瑞典人的血管里流淌的是维京人的热血。
走累的两人随意地进了路边的小吃店,各自点了一大杯热气腾腾的圣诞红酒,再配上刚捕获的鳟鱼和鲑鱼,以及抹着各类浆果酱汁的驯鹿肉,便是一顿圣餐。
“你觉得他就是想要钱吗?”杜蓝啜了口红酒。
“他这种人肯定会这样做的。”董锵锵很笃定。
“那你答应我,一会儿谈的时候不管他说什么都别发脾气。”杜蓝举起酒杯。
“给他钱我没有任何问题,只要他真能告诉我老白在哪儿。”
酒杯轻碰,几滴红酒溅落在雪地上,殷红的好像斑斑血迹。
小吃店外的铁桶炉中火烧得正旺,被炙烤的粗木柴不时劈啪作响,偶尔还会“砰”的炸出无数的火星,又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两人刚放下酒杯,老城上空的风便急了,桀骜不驯的冷杉树(圣诞树)在风中狂放地摇曳着。狂风卷起屋顶、树枝和地上的积雪,刹那间漫天飞舞的雪粒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纱网,而那些冷杉树上挂着的小彩灯也在茫茫风雪中变成一闪一闪的光晕。圣诞树下,披着红色中世纪修士袍的青年信徒们并未被风雪驱散,反而高声唱起圣诞颂歌,虔敬有力的旋律驱赶了寒潮,给劳作一年的人们带来了慰藉和新的希望。
当两人再次启程,路过广场中间一口喷泉旁的刀具摊时,董锵锵的目光被一排寒光烁烁的冷兵器所吸引,他不认识摊位横幅上写着的瑞典文,便小声问杜蓝,杜蓝扫了眼告诉他:“上面写的是‘祖传技艺,皇家御用’。”
董锵锵巡视了一圈摊位上摆放的刀具,琢磨了许久,最后终于拿起一柄刀刃锋利、线条流畅、寒气逼人的匕首,刀身上印着一行醒目的英文字母:FALLKNIVEN,想来是刀的牌子。
“漂亮。”董锵锵赞叹的同时下意识地扫了眼价格,发现竟要800马克。他想砍价但摊主却表示不议价,他只得惋惜地把刀重新放下,继续朝前走去。
杜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利索地付了款,拿了刀盒追了上去。
当两人兜兜转转走到一处墙面破败、里面红砖都掉出来的T字街角时,杜蓝终于再次接到了周志海的电话。
“你们到了没有?”周志海劈头盖脸地问道,“或者他到了没有?”
“快了。”杜蓝的回答很从容。
“十分钟后如果他不在那儿这事就算没了。”周志海威胁着摔了电话。
杜蓝松了口气,万幸周志海没有跟老陈一样让董锵锵来回换地方跑。
周志海定的见面地点是一处上千平米、由3米高绿植错落有致围成的树林迷宫,绿植中间铺设的是鹅卵石甬道,方便游客们穿行。
“我就不进去了。”杜蓝把董锵锵送到门口,“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争执。”
董锵锵感慨杜蓝心思的缜密:“也好。那你在这里等我。我速去速回。”
杜蓝把董锵锵看中的刀递给他:“机灵些,小心他耍诈。”
董锵锵本想说“你太小题大做了”,但最终还是默默地接过刀揣进怀里,拎着钱箱消失在迷宫入口。
狂躁的风雪不多时便将他的足印彻底掩盖,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杜蓝望着远处天空上突然浮现的变幻莫测的极光,心中不禁暗暗祈祷,希望董锵锵这次能顺利打听到老白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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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9. 血色圣诞(12)(卷1终章)
已经超过预定见面时间20分钟了,周志海依旧没现身。
风雪似乎小了些,董锵锵四周的绿植上全都积满了雪。他穿的鞋虽在德国不冷,但瑞典的冬天明显比德国冬天在低温上多了个加号,而且脚一冷就容易全身冷,不多时董锵锵便感到周身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他边搓手边往手上哈气,心里暗想:这会儿怕是得有零下七八度了,早知如此自己就该多买几瓶伏特加或威士忌备着,至少喝口酒心里能暖和很久。
就在他起身准备活动一下筋骨时,一个男声从他身后的绿植处传来:“钱呢?”
绿植自然是不会说话的,话音未落,董锵锵身后的绿植丛一阵晃动,大块的雪片纷纷落下,一个白影已从绿植后跳到他面前。
“老白呢?”董锵锵比对方更直接,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开门见山。
“呦,比我还急。”见董锵锵没被自己的突然现身吓倒,周志海颇有些意外,他低头瞧了瞧四周却没看到董锵锵的钱箱,心下诧异,“告诉你没问题,但我不能白说。你总得表示点儿诚意吧?”
董锵锵早算到对方会提这个要求,当即飞起一脚,从脚下雪堆中踹出一个皮箱。
皮箱在雪地上滑了一段距离后撞进另一个雪堆,周志海箭步走了过去,弯腰从雪堆中捞出钱箱,拍打掉箱子上的雪后才赫然发现是密码锁。
董锵锵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拿到钱了就痛快点儿。”
周志海试了几下却打不开密码锁,没好气地把箱子扔到长椅上,指着箱子用威胁的口吻命令董锵锵:“你先打开。”
“你先告诉我老白在哪儿。”董锵锵想起杜蓝的提醒,深吸了口凉气,努力把自己的火气压了下去,“钱都已经在你手里了你还怕什么?”
“废话!我怎么知道你这里面装的是钱不是警察的信号跟踪器?你以为我傻吗?”周志海贼眉鼠眼地转了转眼珠,“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一旦我告诉你你转头就去报警了,对不对?尽想美事了……”
董锵锵拎起钱箱站起身,以退为进道:“是你主动约的我,拿到钱了又推三阻四不肯说。你的行为告诉我,虽然你是老陈的帮凶,但你根本不知道老白在哪儿。你只不过是个想骗钱的混混儿罢了。”
见董锵锵作势要走,周志海有些急眼,张开双臂,扯着嗓子恶狠狠道:“老陈已经不跟你交易了,你还怕被骗?”
“这可不好说,万一他临时变卦又要钱了,我拿什么给他?”董锵锵脑子转得快,随手就抓了个借口。
“老陈他肯定不会变卦了,他马上就离开或者已经离开了。”周志海一脸得意,“现在只有我能找到老白,你要是啰里啰嗦地不肯舍财,老白虽然现在还没死,但能撑多久可就不好说了。”
“你什么意思?”董锵锵疑道,“老白怎么了?”
“先给钱,给钱我就告诉你。”周志海瞪着董锵锵扬了扬手,做数钱状。
见对方一副财迷心窍的样子,董锵锵不再废话,干脆利落地打开箱子,花花绿绿成捆的票子一下映入周志海的眼眶,他的瞳孔顿时放大,内心激动的不得了,手不自觉地就要伸过去抓钱,董锵锵眼疾手快地“啪”一声又合上了箱子。“现在能说了么?”他问道。
周志海咽了咽唾沫,睨视着董锵锵,不情愿地答道:“老陈把他关在一座岛上。”
“岛?”董锵锵心里一沉,斯德哥尔摩附近可有十几座岛屿,再远点还有更多,“哪座岛?”
“那我不知道,”周志海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钱箱,“我需要花钱去查。”
“你刚才不是说老陈已经走了吗?”见对方前言不搭后语,董锵锵不由怀疑起来,“你怎么查?”
“你不需要知道细节。”周志海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蛮横地把手搭住钱箱上,眯缝着眼睛瞅着董锵锵,“你想让我查就要花钱,商业社会,这很公平。而且不怕告诉你,你报警也没用。老白不是我们抓来的,是他自己主动找来的。你报警也定不了我们的罪,我们只是讨厌麻烦,不喜欢节外生枝罢了,并不是怕了你。”
对方的这番话大出董锵锵的预料,他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二遍。”周志海眉开眼笑地伸手要去接董锵锵手里的钱箱,“那谢谢了,董老板,你等我好消息。”
见对方要拿走钱箱,董锵锵把手按在箱子上:“等等。”
“耍我?”周志海表情一凛,后退一步,脸上隐隐浮现出杀气,他把羽绒服往两边一甩,露出别在腰间的一个刀柄,“我劝你识相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钱如果你都拿走了又不告诉我老白具体在哪个岛,你让我找谁去?”董锵锵根本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他打开钱箱拿出一半的钱扔进自己的背包,“定金一半,尾款一半。你告诉我他在哪个岛,这钱都是你的。但丑话我说在前面,你如果查不到,或者我找到老白时他已经死了,那这笔钱你得原封不动地给我吐出来。少一分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周志海久久地凝视着董锵锵,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杜蓝现在是你女朋友了吧?”
董锵锵没搭理他的挑衅,转身准备离开树林迷宫。
“别紧张。我就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她没跟你说过她之前的恋爱史吧?”周志海居心叵测地笑出了声,“我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件事,证明我搞情报确实是有一手的。”
浑身落满雪的杜蓝正犹豫要不要给董锵锵去个电话,就见人影一闪,董锵锵已经从树林迷宫里走了出来。
看到董锵锵的手里没了箱子,她立刻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他告诉你老白在哪儿了吗?”
董锵锵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在有意闪躲杜蓝的目光:“他说过几天再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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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 血色圣诞(13)(卷1终章)
“过几天?”杜蓝听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老白在哪儿你还给他钱?”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嗯,给了一半(的钱),留下一半。”董锵锵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背包,“他说老白就在这附近的一座岛上,但哪座岛还不知道。”
“岛上?”杜蓝诧异地喊出了声,“可这片有大小几十座岛呢,你是不是被他忽悠了?”
“忽悠”这个词通过2001年春晚上一个小品演员的口成为当年家喻户晓的流行词汇,董锵锵知道这是个贬义词,耐心地保证道:“你放心,如果他到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负责把给他的钱再要回来。”
“我不是心疼那些钱。”杜蓝知道董锵锵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忙解释,“你想过没有?就算他说的是真话,就算只有一座岛,你怎么找到老白?如果他又陷入了困境,你一个人又怎么救的了他?”
董锵锵似乎根本没认真听她的话,岔开话题道:“杜蓝,这里又湿又冷,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先回德国比较好。咱俩都留下来找人的意义不大。我听你的就是了,拿到老白的位置就马上报警。”
杜蓝以为董锵锵心疼自己,心中一暖,话也没刚才那么急躁了:“这点儿温度不算什么,比我老家差远了。我不怕冷,再说现在多个人就多个帮手,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董锵锵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没容杜蓝多想,一朵瑰丽的超大粉色烟花在两人的头顶倏地爆开,刹那间给低空的乌云层涂上了一抹可爱的粉底,由此拉开了礼花弹的大联欢,紧随其后的各式彩色烟花弹在夜空中开始争奇斗艳,好像选美比赛上的各国佳丽,千娇百媚,互不相让。
更远处的夜空中,一条蜿蜒的绿色圆弧曲线正呈现出一种幽灵般的脉动,董锵锵第一次看到极光,颇感震撼,耳畔似乎还隐隐听到号角般的声音,他不知道那种奇怪的声音正是北极光特有的声响。
见董锵锵若有所思地望着空中的美景发呆,杜蓝干脆建议道:“今天就这样吧,咱们先在老城里找个酒店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开始搜集岛的信息。如果他不说假话,咱们一定能找回老白。当然,在警察的帮助下。”
杜蓝许愿式的发言并没振奋董锵锵的精神,他怔怔地望着烟花的绽放和消失,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等董锵锵彻底消失在风雪中,周志海才拎着钱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树林迷宫的另一个出口。
在确信四周肯定无人后,他熟练地拨通了电话。电话刚一接通,他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陈总,我按您指示的都跟他说了。您简直就是诸葛亮再世,他的反应就跟您估计的一模一样,绝对的信以为真了。”
“很好。”虽然明知周志海拍自己马屁的目的是为了独吞董锵锵的钱,但老陈对周志海的奉承依然很受用,他幽幽地表扬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得到老陈的表扬让周志海的尾巴翘得更高,他明知故问道:“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您故意取消交易?为什么您不直接让他去岛上呢?就因为担心警察吗?”
“摆脱警察只是一方面,”老陈更得意了,“我之所以会那么说,更重要的目的是让他方寸大乱。他毕竟乳臭未干,一旦心乱就会失控,一失控就会做错决定,这样就会对你的话言听计从,因为你是他最后一根稻草。”
“高,实在是高。”周志海念着《地道战》里高司令的台词,把老陈捧上了天。
老陈飘到一半才想起来问道:“钱拿到了吗?”
“托您的福,这次拿到了一半。”周志海怕被老陈误会,急忙解释,“另一半他坚持要等拿到老白的地点后再给。我担心坚持适得其反,就没反对。”
“只要他进了套,不愁他不给你钱。”老陈诱之以利,“你乖乖听我的话,以后的好处还会更多,明白吗?”
“谢谢陈总栽培。”周志海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当场给手机磕几个头,他赌咒发誓道,“我保证以后为您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老陈在电话里又放浪地笑了几声,最后叮嘱道:“等我让人把东西运到岛上就告诉你,你记得把他按时领过去,而且一定要记住,就让他一个人登岛,明白吗?”
“一定一定,您对我可以一百个放心。”周志海忙不迭地承诺道,“这种小事确实不适合您做,没的脏了您的手,还是让老天爷收拾他最稳妥。”
“哼,这种小角色虽然不值得我亲自动手,不过这口恶气还是要出的。老白我已经收拾完了,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有没有三头六臂。”老陈咬牙切齿道,“我的手腕现在一到阴天就疼得厉害,打个麻将都不利索,就更别说打高尔夫了。这些痛苦全都拜这小子所赐,我可不打算那么容易就弄死他,怎么也得好好地款待他一番,哈哈哈哈……”老陈的笑声渐渐变得阴森起来,
周志海猛地想起老白的遭遇,心中竟然莫名同情起董锵锵来,这家伙招谁不好偏偏要惹老陈这种恶鬼,但这个同情转瞬即逝,他在心里暗暗骂道,谁让这家伙没事找事,被教训一顿吃点儿亏也是活该。
由于不知周志海何时会打电话,董锵锵和杜蓝便就近租了老城里的一间假日小屋,第二天一早简单用餐后,两人买齐附近14座岛的地图,稍微研究了一番后便立刻分头行动,实地考察起来。
两人囫囵吞枣地各转了一天才勉强各转完一个岛,这才发现找人的难度比想象的还要棘手。光是斯德哥尔摩市就有15个岛,而这些岛还都是已经开发成功的商业岛屿,如果老陈真把老白藏到某个不知名的野岛上,那就真得哭死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周志海并没给杜蓝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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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1. 血色圣诞(14)(卷1终章)
转过天来,空中的阴霾如常,风雪依旧。董锵锵和杜蓝闷闷不乐地对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瑞典传统早餐:摞的跟小山包一样酥脆松软的华夫饼,瓶瓶罐罐的各式浆果果酱,鲜黄油奶酪,培根,生菜以及混着麦片、葡萄干、膨化玉米片和坚果的燕麦粥。
但两人都没什么食欲,屋里的气氛沉重又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董锵锵霍地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一股冷空气立刻迎面扑来,瞬间他就清醒了,满意地又坐回原位。
风把大敞的窗户吹得“叮咣”乱撞,杜蓝起身将窗户改为了斜开,转身就势靠在炙热的暖气片上,一边抠着指甲一边直截了当地建议道:“要我说咱们还是别瞎耗着了,先报警抓住周志海问个清楚再说。”
“这事儿咱们昨天已经讨论过了,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了。”董锵锵努力揉开正往一起凑的眉毛,“昨天上午你就把老陈的护照号告诉瑞典警方了,但他们也没查到老陈的入境记录,这说明什么?对方的计划很周密。抓周志海可能确实不难,但你想过没有,抓到周志海就一定能给老陈定罪吗?如果瑞典警方从他身上也找不到任何线索,那抓不到老陈不说,他肯定也不会再跟咱们吐露老白被关的地方了。那咱们可就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那现在就这么傻等吗?”杜蓝沮丧地使劲拍了下暖气片,暖气烧得很烫,她的手又倏地缩了回来。
“他如果爱钱就一定会再联系我的。”董锵锵笃定道,“我确信。”
“你的做法就是在赌他不食言,”杜蓝一针见血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赌中了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万事大吉,赌不中就……”
“赌不中也是正常的。”董锵锵拦住她的话头。他又何尝不知道她说的道理,但他以前曾多次碰到不同程度的危机,他从中学到的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人越在着急的时候,越不要轻易做重要决定,除非他只有一个选择(但这时也就无所谓选择了)。他当然可以选择简单的方式行事(如报警抓周志海),但仓促行事带来的后果一定是不简单甚至极其繁复的,“而且我昨晚又仔细看了这些主岛的资料,我觉得这十几个岛都是现代化建筑群多,老陈不太可能把老白藏在这种岛上,反倒有可能把老白扔到斯德哥尔摩群岛上的某个地方。
“群岛?”不知是被董锵锵的话吓的,还是被热暖气烫的,杜蓝直接蹿了起来,“那咱们不就是大海捞针了吗?这点昨天咱俩不是讨论过吗?这不可能。没法找。”
董锵锵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读白天收集到的各类岛屿的旅游手册。通过研究他发现,斯德哥尔摩群岛指的不是市区的14座主岛,而是周边近3万个大中小岛屿及礁岩群,从维京人的集体坟墓到防核弹的军事堡垒,从垂钓天堂到野生动物世界,每座岛都有自己的历史和文化,甚至每座已商业开发的岛上都修建了教堂。群岛中最近的岛距离斯德哥尔摩市区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船程。
“你说的没错,群岛确实浩如烟海,所以咱们肯定不能用大海捞针的方法,那样没用。”董锵锵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咱们可以先从知名度高的大岛下手,毕竟大岛有码头能停船,另外也可以考虑一下面积大但人相对少一些的岛屿,人太多的地方,老陈应该不会草率行动。”
窗外风的呼啸声渐渐弱了,杜蓝手托香腮低头不语,董锵锵以为她认可了自己的想法,正要继续往下说,杜蓝忽然抬头苦笑道:“我确实没听懂你的意思。”
董锵锵愣住了。
“我想不通你这么做事到底出于什么逻辑?就算按你说的方法咱们选出来了几座岛,具体怎么找你真的仔细想过吗?从哪里入手?每个岛都那么大,咱们总不能抓着人就问、一间房子一个洞穴地瞎找吧?更别说你连条狗都没有,自己会不会迷路都难说。我实在不明白你上岛能干嘛?”她边说边叹了口气,“在我看来你这么做无非就是求个心安罢了,一点儿用没有。”
董锵锵被她说得瞠目结舌,一时无言以对。
见董锵锵望着燕麦粥陷入了沉默,杜蓝拉开了房间门,走出去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太不冷静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以帮你,但不是继续做这种无用功。等周志海再联系你时再说吧,现在我要先休息了。你也好好再想想。”
聊天不欢而散,董锵锵只觉得周身烦躁,他并不是生气杜蓝不肯帮他,而是他知道杜蓝说的是对的,但他却无法接受什么都不做地窝在酒店等电话。
“那我自己去找。”董锵锵对着敞开的大门喃喃自语道。
距斯德哥尔摩一个多小时船程的兰德索尔特岛是斯德哥尔摩群岛最南端的前哨岛。岛上最著名的景点当属宏伟的灯塔,同时也是瑞典最古老的灯塔。据说灯塔的石头部分始建于1689年,为过往船只指点迷津已过百年。此外岛上还有瘟疫公墓,以及在冷战时期的炮兵营和地下防御系统基础上改造的军事博物馆。岛上自然风光秀丽,动植物种类丰富。
渡轮渐渐驶近,董锵锵站在船舷处举目四望,只见树木繁茂的岛屿上栽满了青绿色或棕褐色的松树,它们和灯塔,以及岛上一排排散落的红色农舍全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几乎90度垂直的青褐色悬崖上方盖了一座标致古朴的蓝色小木屋,木屋下方的峭壁间飘荡着似雾似纱的云,云深处还伸出了几株不甘平庸的青松,而悬崖下方则和海蚀岩洞、礁石嶙峋的海岸线融为了一体。大块的薄冰在深蓝色的海面上静静地浮着,每当有渡轮靠近或离开,人们总能听到薄冰破裂的声音。
董锵锵从甲板灵活地跳到大块青石铺就的台阶,然后拾级而上,随着他的视野越来越开阔,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他看到了一个田园诗般的仙境。
此时已近9点,但岛上的游人并不多,大部分集中在灯塔和离岸边不远的野餐区。
董锵锵沿着小径,向岛的深处走去。
被白雪覆盖的冷杉针在董锵锵的靴下好似一张柔软的垫子,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加着小心。走了大约几公里,针叶林蓦地变成了桦木和其他落叶树的混交林,更多的颜色呈现在董锵锵的面前。大自然仿佛一个魔术师,把天地间的所有景物都变成了它巨大调色板上的多彩颜料。在这片迷人的风景中,松鼠、雪兔、雪鸮、松鸡、刺猬等动物不时在林间出没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董锵锵不禁感慨,如果不是老白出事,在这度假应该是非常有趣的经历。
但他同时也想到,如果老白被老陈扔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许一个晚上就能把老白冻成冰人。
就在他跋山涉水之际,接连接到了几个朋友的来电,却没有一通是周志海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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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2. 血色圣诞(15)(卷1终章)
佟乐乐告诉董锵锵,汉诺威学生会正在积极筹备2001年12月31日晚的迎新跨年元旦联欢晚会,她还是雷打不动的古筝独奏,希望董锵锵到时能帮她把古筝拉到晚会地点,同时她作为晚会的节目负责人之一,正式邀请董锵锵也参加晚会最好还能出个节目。如果他实在没时间准备,当晚会主持人也可以,这样他也能再多认识一些新朋友。
因为没什么才艺,所以董锵锵平时就不热衷参加这种社交活动,更别提现在的他一没时间二没心情。他婉拒了佟乐乐的邀请,同时遗憾地告诉她,因为老白的事,他这次要被动地留在瑞典跨年了。
佟乐乐了解的情况没有董锵锵多,她本以为老白已经走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还会出现峰回路转。她好言宽慰了董锵锵一番,又说了几句新年的吉祥话,这才挂了电话。
董锵锵前脚撂下佟乐乐的电话,后脚王蜀楠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虽然董锵锵和王蜀楠同在预科读书,但两人一个读商科,一个读医科,平时很少能遇见,偶尔碰到也多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他听人说过医学预科的难度是所有预科中难度最高的,王蜀楠的学业压力恐怕远胜于他,但每次见面他都没听王蜀楠抱怨过哪怕一句学业重,只觉得她比上次见面时更黑更瘦。
“新年好啊。”王蜀楠的寒暄里能听出明显的疲惫,“你最近忙什么呢?好像有阵子没在图书馆里看见你了。”
“嗯,还是老白。”董锵锵为凑钱也跟王蜀楠说过老白的事,所以这事也没瞒她,“你怎么样?学习任务很重吧?”
“还行吧。”王蜀楠轻描淡写地把这个问题滑了过去,“有两件事得找你帮忙。”
“你说。”自从预科开学,王蜀楠就很少联系董锵锵,更别提开口求他帮忙了,董锵锵很好奇她会有事找自己,故意开玩笑道,“如果不是催我马上还钱就都好说。”
“放心,两件事都不是让你还钱。”王蜀楠先给他吃了个定心丸,“第一个事是稻草人酒庄现在又出现了野猪的踪影,需要你回来抓。”
“我倒是想帮,可我现在人在瑞典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啊。”董锵锵灵机一动,“这样行不行?我帮你联系另外一个人,雷兰亭,你应该也见过,他也能抓野猪,我一会儿让他联系你,你们自己定时间。”
“可以。第二件事是你那个同学冬一晴。”
“她怎么了?”董锵锵上次跟冬一晴借钱时也没太多聊。
“她一直做的好好的,但前两天却通知绿堡(养老院)说她一月份就不来了。绿堡对她的工作非常满意,冬季又正是用人高峰期,所以希望我能帮着了解一下,看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辞的。我跟她不熟,只简单聊了一下,她也没说太多,所以我想麻烦你帮忙劝一下,看有没有可能让她不辞或者晚几个月再辞,你知道现在护工不太好找,尤其是熟手,再找人需要时间。”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王蜀楠跟对方没谈拢,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冬一晴找工作时着急跳脚的样子,董锵锵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还没撑到下一年这事就黄了呢?他只好安慰王蜀楠自己先去打听一下情况再给她回电。
但让董锵锵意想不到的是,雷兰亭一口回绝了帮酒庄抓野猪的请求,而他拒绝的理由也很简单:他的路考又失败了。他申请了第三次路考的机会,“幸运”地成为了“鞋匠驾校”有史以来第一个去交管局做“白痴测试”的人,赔钱不说,还丢了脸。所以对现在的雷兰亭来说,两权相利取其重,在这个紧要关头,他是断然无法专心独自去抓野猪的,万一再受伤,他可就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毕竟野猪什么时候都能抓,路考如果不趁热打铁快刀斩乱麻,万一心气儿和熟练度都下去了,以前的学费就都白扔了。不过他跟董锵锵郑重承诺,只要等董锵锵一回汉诺威,他肯定乐意给董锵锵打下手。董锵锵原以为雷兰亭会乐不可支地应下这桩好差事,哪知自己却吃了个憋。
没等他找冬一晴,冬一晴反倒先给他来了电话,一上来她就跟董锵锵真诚道歉,解释她不能继续打工的原因并非因为钱,事实是绿堡养老院刚把她小时工资涨了2马克,但她刚进入硕士高级阶段的课程,学业日渐繁重,养老院的重体力劳动让她着实吃不消,而她又不想顾此失彼,所以决定转过年就先停下护工的事,等学业走上正轨轻松一些后再复出,而她的签证那时估计又差不多快到期了,正好延签。她感谢董锵锵和王蜀楠给了自己一个打工的好机会,同时佩服王蜀楠能兼顾打工和学业。
一个接一个的拒绝让董锵锵颇为沮丧,他没好意思再联系王蜀楠,继续朝前走去。
他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片高耸岩石的开阔地,眼前出现一片淡蓝色的冰湖,太阳光穿透林梢洒在镜子一样的湖面上,反射出柔和又美丽的光芒。遥远的蓝色地平线一直延伸到他所能看到的尽头。此起彼伏、高低错落的云杉环绕在他的四周,积雪会突然从树梢扑梭梭地掉落,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与安宁。
虽然沐浴在阳光中,但董锵锵的心中却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就像一片苍白的雪花。杜蓝的点评一针见血,他确实太高估自己了。
就在他踉跄着准备下到冰面去看个究竟时,周志海的电话不期而至。“中午12点,市区轮渡码头见。”
轮渡码头是董锵锵早上登船的地方,他只要再原路返回即可,当下不敢怠慢,匆匆拍了几张林间和湖面的照片便又折返回岸边,等船的同时把见面的事告知了杜蓝。
站在返程船的船头,董锵锵望着手里攥着的票根儿,一个念头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有的人犯了错坐监狱就能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有的人走上歧途却不自知,还有的人做错一件事就会搭上性命。人的一念之间有时带来的就是截然相反的命运,只是老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拿到属于他的回程票。
船头的风很劲,他的脸被吹得冰凉,他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只能狠命地用手搓了搓脸,把目光投向没有答案的残酷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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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3. 血色圣诞(16)(卷1终章)
轮渡码头的售票处是由三组黄铜合金颜色的长方形建筑拼接构成的后现代主义的解构建筑,色调内敛低调,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它是博物馆或艺术馆什么的而错过。
让董锵锵没想到的是,还没到约定时间,周志海就到了码头。跟上一次不同,这次的他神态轻松,胸有成竹。
对方意气风发的样子让董锵锵一阵激动,他似乎看到了老白的一线生机,急忙跟杜蓝快步迎了上去。
周志海走过来时不仅看到了董锵锵手里的箱子,也看到了杜蓝。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双方还隔着五六米就气势汹汹地质问董锵锵:“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
杜蓝快速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是怕我举报你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杜蓝!”董锵锵轻声反对道。
周志海冷哼一声,明知故问:“钱带了吗?”
董锵锵晃了下手里的钱箱,里面登时发出扑棱的响动,在周志海的耳中,没有比这更美妙动听的声音了。
“说吧,都查到了什么?”杜蓝强忍着紧张问道。她没董锵锵那么乐观,很担心周志海回答说什么都没找到。
河岸边的风很大,路旁的彩旗被风吹得列列作响,似乎随时都会挣脱旗杆的臂弯,投入风的怀抱。
“他去过十几个岛,”周志海往嘴里送了根烟,“其中五个岛的可能性大。”
“十几个岛?”杜蓝瞥了眼董锵锵,“是市区的14个岛还是……”
“不是主岛。”周志海痞里痞气地冲杜蓝吹了口烟气,一脸坏笑,“都是群岛(岛屿)。”
董锵锵和杜蓝面面相觑,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上次你可不是这么答应我的,”董锵锵皱眉道,“我说过,你得告诉我老白具体在哪个岛才能拿到钱。”
“除了老陈,恐怕没人知道老白到底在哪儿。”周志海耸了耸肩,“而且我怀疑就连他可能都不记得把老白扔哪个岛了。我能查到五个已经算对得起你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劲才找到这些信息的么?”
“难道不是你帮他把老白扔到岛上的吗?”杜蓝质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姓杜的,我警告你说话小心点!”周志海把刚抽了没几口的烟凶狠地朝杜蓝的脸上弹去,杜蓝灵巧地侧头避过了烟头,“瑞典可是法治社会,诬陷可是会坐牢的。如果你们想坑我,我发誓你俩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杜蓝硬碰硬地盯着周志海的眼睛,脸上全无惧意。
周志海用阴鸷的眼神注视了杜蓝良久,突然转头高声嚷道:“董锵锵,这生意你到底还做不做?”
董锵锵心里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不买周志海手里的信息,那就要看瑞典警方的搜救能力和老白的造化了。当然即使他买了信息,也不一定就能找到老白,也许只能把瑞典警方的搜索范围减少一些,这还是理想情况,可究竟能减多少,没人知道。饶是他有急智,此时也无计可施。
沉思良久,董锵锵望着岸边停靠的一排排蓄势待发的渡轮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董锵锵终于服软,周志海猥琐一笑,用食指在空气中勾了勾董锵锵手里的钱箱:“拿来吧。”
他正要把钱箱递给周志海,杜蓝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等一下。”
“呦,原来你是个不能拍板的怂蛋啊?”见董锵锵被杜蓝阻拦,周志海嘴角上扬,故意讥讽道,“不能拍板你特么倒是早说啊。扯犊子玩意儿浪费我的宝贵时间,傻*……”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挑衅,把头转向另一侧,杜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有五个岛嫌疑最大,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随便弄几个岛名来糊弄我们的?”
“姓杜的,差不多得了。我要想骗你们还用得着这么费劲吗?就你们俩那猪脑子值得我这么折腾吗?”周志海一脸不屑地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在两人面前轻巧地晃了晃,“看到了吗?这是快艇租赁公司出具的老陈所有外出岛屿的GPS记录,我花了不少钱才搞到的。”
看到周志海手中的信封,董锵锵眼前顿时一亮。
“我信不过他。”杜蓝凑到董锵锵身旁,背对着周志海小声跟董锵锵耳语道,“小心有诈。”
见杜蓝跟董锵锵小声嘀咕着什么,周志海又给自己点了根烟,仰天自言自语道:“你别觉得这事是我求你,上次咱们说的也是我提供可能的地方你去找人,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承诺你一定就能找到?现在天寒地冻的,你有跟我耍贫嘴的时间,难道就不担心老白有个闪失?回头因为你在这里扯淡消耗时间,老白饿死、冻死、渴死或者被动物叼走了,你就不后悔么?”
董锵锵不再犹豫,轻轻拍了拍杜蓝的手,终于还是把钱箱递了过去。
周志海忙不迭地把烟叼在嘴里,眉开眼笑地一手接过钱箱,一手把信封递给董锵锵。
就在他准备彻底接过钱箱之际,董锵锵一把叼住他的手腕,义正言辞地威胁道:“如果你骗我,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志海被擒住手腕的瞬间就想靠翻腕改变被动局面,这几个月他专门练了臂力和腕力,自信能胜过董锵锵一筹。
哪知几个月没见,董锵锵的手劲儿变得比上次见面时还大,周志海暗暗挣了挣,就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董锵锵以为对方会死磕,手里又加了暗劲,哪知对方试了一次失败了就突然卸了力,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
“他的时间……”周志海低头对董锵锵的手表努了努嘴,“不多了。”
听到这话的董锵锵不禁一怔,周志海顺势恶狠狠地从董锵锵手中抢走了钱箱,他把烟愤愤地摔在了地上,麻利儿地打开了箱子,快速点了遍里面的钱,又合上箱子,转身扬长而去。
“两位仔细找,找到了替我祝老白早日康复哈。”周志海幸灾乐祸的声音从远处飘了回来。
杜蓝厌恶地瞪着他的背影:“你相信这个人渣的话吗?”
“宁可信其有不是你说的吗?”董锵锵迅速抽出信封里的东西,一边快速翻阅一边皱眉道,“岛实在太多了,还都是大岛,咱们必须马上报警。”
“万一,我是说万一,最后没找到老白或者他死了,你打算怎么做?”杜蓝望着河道内浮冰表面反射的刺眼阳光幽幽问道。
董锵锵心里一惊,手中的打印纸无声地飘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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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4. 血色圣诞(17)(卷1终章)
因为周志海给的岛屿着实太多,所以拿到名单的当天董锵锵就联系了警方。不过虽然报了警,他却对信息提供人周志海只字未提,只说有人打电话告诉他老白在某个岛上,至于对方是谁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令杜蓝困惑不解。
警方不知根据什么原则把十几个岛分成了不同等级,董锵锵特别跟警方强调了其中五个岛的可能性最大,并建议优先搜索,但警方并没重视他的意见。
29号上午,警方正式登岛展开搜索。
按董锵锵的想法,警察可能会展开海陆空三栖的地毯式搜索:空中盘旋着警用救援直升机,水面来来回回地走着高科技巡逻船,岛上再安排由足够警员和警犬组成的拉网排查救援队。
但现实告诉他,什么叫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直升机和巡逻船确实都有,但只上午象征性地转了几圈,下午就都不见了踪影。参与搜救的警员总共还不到30人却分了四队,每队都是老中青组合,一共两只警犬。
他和杜蓝分别跟了一队上了不同的岛,进了十几个山洞,碰到各种野生动物甚至还遭遇了熊,整整跑了一天却一无所获。因为是冬季,所以下午五点天就黑得透透的。因为天黑看不清,再加上积雪湿滑,董锵锵从一个3米高的矮崖直接滑了下去,万幸下面是厚积雪人才没受伤。如果是夏天,董锵锵恐怕当场就得交待在那儿了。
直到天色实在看不清,他们才收了队。但就这么折腾,也就将将搜完一座岛,还只是个小岛。
杜蓝和其他几队也没任何好消息。
窗外的风呼呼地嚎着,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两人都没什么胃口,也没任何寒暄,就是静静地坐着,屋里静得有些可怕。
董锵锵就觉得脑袋沉甸甸的,好像两只耳朵各挂了片哑铃。他沮丧地把跌打药膏胡乱地抹在伤处,然后不发一言地盯着饭菜发呆。
就在这时,屋外竟隐隐传来了雷声,紧接着,两人头顶亮着的吊灯突然快速闪了几下便倏地灭了。屋外昏黄的路灯光立刻不请自到地投进了房间,屋里倒也没一片漆黑。
“你应该告诉(警察)他们周志海的事,他肯定还知道什么没告诉咱们。”杜蓝严肃地望着黯淡光线中董锵锵的脸,“越早告诉警察越好,以免错失良机。”
董锵锵起身去按电灯开关,试了几次才发现灯泡确实坏了。
“这事儿他敢跳出来估计就已经防着咱们报警了,你就是抓到他恐怕也没任何用处。”出乎杜蓝的意料,董锵锵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拒绝了她的建议。
“你怎么会这么想?”杜蓝感到莫名其妙,“你又不是警察你怎么会知道警察找不到他的漏洞?万一他知道老白的下落故意不告诉你呢?或者万一他知道老陈的下落也可以啊。这种事你总得让警察去查吧?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抓周志海会这么抵触?”看出董锵锵的犹豫,杜蓝索性挑明了自己的质疑。
“抓他我有什么好抵触的?”董锵锵哭笑不得,“只不过我确实不认为周志海在这件事上需要骗咱们。他拿了钱给咱们几个岛名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费劲巴拉地都打印出来?可见他是真想卖信息给咱们。”
“我认识他很长时间了,我比你更了解这个人。”杜蓝把握十足地断言道,“他阴险狡诈,不会让你轻易地找到老白。”
“轻易还是困难先放一边,你想过没有?杀人是死罪。假设老白已经死了,如果你是周志海,你会为了老陈的那几个臭钱去蹚这趟浑水吗?老白得罪的是老陈又不是他周志海,正常人碰到这种事儿都会想办法躲吧?”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觉得咱们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是把目标放在周志海身上,而是仔细想想还有哪些地方是咱们应该关注但却被忽略的地方。”他在桌上摊开岛屿的地图,“你先说说你觉得今天看过的哪些地方让你觉得应该多看而警察没看或看的不仔细,我现在就标出来,明天一早我找他们沟通……”
“如果你连前进的方向都搞错了,你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到达目的地的。”杜蓝直言不讳道,“你现在的做法完全就是病急乱投医,一厢情愿地相信一个骗子却不肯承认。”
董锵锵发现杜蓝的模样渐渐分裂成两个,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空灵起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见董锵锵沉默不语,杜蓝干脆掏出手机准备自己跟警察说周志海的事。
“天这么冷,你觉得老白现在还活着吗?”董锵锵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突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问完不等杜蓝回答又自言自语地答道,“我相信他还活着。”
“什么?”杜蓝被他问得一愣,正拨号的大拇指停留在“拨出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天花板上本已熄灭的吊灯此时猛地闪了几下,一闪一亮之间,杜蓝赫然发现董锵锵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阴郁。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董锵锵身子一歪,人就直挺挺地拍在了桌上,筷子和勺子稀里哗啦地应声落了地。
杜蓝见状大吃一惊,急忙起身闪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心疼地问道:“你怎么了?”
董锵锵只觉得自己的下巴一阵生疼,他晃了晃脑袋:“可能是白天累的。”
杜蓝老道地把手贴到他的额头上,触手处一片火烫,好像屋里烧的正旺的暖气片儿。“你发烧了?怎么刚才不告诉我呢?”她边埋怨边抓过一只杯子开始倒水。
“说起来这还是我出来后第一次生病,好久没生病了都没意识到。”董锵锵艰难地挤出笑容,“估计是白天在岛上被风吹的,应该不碍事,睡一觉就好了……”
“你这样得去医院,不然烧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杜蓝把水杯递给董锵锵,不容分说地命令道,“你多喝热水,我这就下楼打车。”
就在杜蓝转身走向门口的瞬间,董锵锵一把抓住她的手:“杜蓝!”
“嗯?”她低下头。
“你……”董锵锵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闪过周志海在树林迷宫里跟他说的话,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又放大,嘴唇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别跟警察说周志海的事,行吗?”
杜蓝诧异地望了他好一会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沉默地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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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 血色圣诞(18)(卷1终章)
从急诊所回来后,杜蓝本想留在屋里照看董锵锵,但董锵锵心知,自己这一倒第二天跟着警察跑的重担就都落到杜蓝的肩上,一个病号已经拖了后腿,如果两个都是病号那找老白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他盯着她吃了一大把增强抵抗力的保健品,然后把她轰回了屋。
吃了退烧药的董锵锵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盯着头顶老旧的天花板,可能是吃了药的缘故,屋内的陈设全都变得跟达利的画一样扭曲变形,他的眼皮困得直打架但却始终无法完全入眠,半梦半醒间他的脑中像过电影一样闪回着最近发生的事。当他终于沉沉地睡去,各种狗血剧情又开始在他的梦中轮番上演。
等他早上醒过来时,体温倒是降下去了,但四肢却变得绵软无力,他猜测是药力的作用,老话果然不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杜蓝已经出门了,把纸条和买来的早餐都摆在了桌上。董锵锵随手拿起一块金黄的华夫饼放进嘴里却寡淡无味。如果有臭豆腐或辣酱什么的就好了,董锵锵叹息着把华夫饼又扔回了盘里,挪步到了窗前。
屋外阴云密布,虽然没下雪但天气似乎变得比昨天更糟,窗外河岸边迎风招展的旗子仿佛是风和旗杆间的拔河绳,从旗子的状态董锵锵估计风力可能不低于5级,这种恶劣的天气就是平地走路都费劲就更别说找人了,他不禁为杜蓝和警察们捏了把汗。
他忧心忡忡地给杜蓝去了电话想打听搜寻的进展,但杜蓝不知是因为忙还是风大没接。董锵锵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间里发呆,没一会儿脑袋又开始沉了起来,他正想着要不要再吃点药,一声铃响,杜蓝的回电到了。
电话刚一接通,风的呼啸声便从听筒里刮了出来,好像有台鼓风机正在听筒的那边卖力地工作着,董锵锵猜测也许是因为杜蓝正站在某个高处,立刻失声嚷道:“你小心脚下!”
“我已经从悬崖上下来了。”杜蓝的嗓音听起来沙哑又沮丧,“直升机今天飞不了,警方说风太大不安全。”
“那(巡逻)船找到什么了吗?”董锵锵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巡逻船跟昨天一样转了几圈儿就走了,说是附近有渡轮遇到了险情需要搭救。另外警员的数量也少了,只有警犬多了一只。”杜蓝如实答道。
“所以你们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对么?”虽然这个结果早在董锵锵的意料之中,但亲耳听杜蓝说出来还是感觉备受打击,他觉得头痛欲裂,难过地又爬回床上。
杜蓝作为亲身参与者比董锵锵更郁闷,但她还是继续说道:“今天的岛比昨天的岛不仅面积大得多,而且积雪厚,悬崖多,很多地方人根本走不过去,狗也不行。警方说只能等天气好时派直升机飞过去才能看的清楚。”
“天气好时?”董锵锵心里充满了失败的苦涩,他苦笑着望着窗外,不知是在抱怨还是在感慨,“看这天气恐怕一时半会好不了……”
“我昨天查过气象预报了,元旦前都是这种鬼天气。”杜蓝犹豫了两秒,“据说明后天的雪更大。”
董锵锵听懂了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不管老白此时受没受伤,如果他落单在野外又孤立无援,单凭天气就能判了他的死刑。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董锵锵悻悻地挂了电话。
陌生的国度,恶劣的天气,复杂的地形,抱恙的身躯,天时地利人和董锵锵一样不占,他清楚地认识到这就是小说和电影中人们常说的穷途末路,他这时本应鼓励和给杜蓝打气,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已经认定自己回天乏术了。此时此刻的任何安慰都像皇帝的新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说自话罢了。
他已经尽力了,再不甘心也还是这样的结局。
急促的手机铃声把他的思绪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他以为杜蓝有了什么新发现,急忙抄起手机,却看到手机屏上显示的来电是“北京家里”。
“妈!爸!”
“锵锵啊,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你在外面吗?”手机里传出董母不紧不慢慈祥依旧的声音,“我看新闻里说德国下大雪了,你那边冷不冷?衣服够吗?要不要让你爸再给你邮点棉衣过去?你的军大衣……”
“妈,我还好。”董锵锵就觉得一团火在灼烧着自己的嗓子,他抓起水杯边饮边答道,“衣服足够,不用再寄了。”
“那你最近学习怎么样?还顺利吗?”董母的关心三连问经年不变,董锵锵虽然发烧,依然能听到电话那头董父在一旁的窃窃低语声。
“考试都挺顺的,毕业肯定没问题。”董锵锵知道父母想吃定心丸,马上善解人意地双手奉上,说完忍不住嗽了嗽嗓子,“您跟爸可以绝对放心,预科难度没想象的那么大。”
“你都咳嗽了?是不是着凉了?”董母对儿子的一言一行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吃药没有?出国时我给你带了好多感冒药都放在那个蓝色的包……”
“我没着凉就是刚才喝水呛着了……”董锵锵怕董母说起来又没完没了,赶忙总结式答复道,“我学习打工都没问题,也没碰到合适的女生,您没其他问题了吧?”
“这个臭小子……”董母假意埋怨道,“怎么现在还没说两句就着急挂电话?我问你,你这学期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1月中吧,1月底上学期就结束了。”
“那你考完试有什么打算?”董母试探着问道,“下学期什么时候开学?”
“预科还没公布下学期开学时间,但根据往年惯例,应该是2月底到3月初之间。”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我问了我的几个朋友,她们都说你从德国买往返机票更便宜。”董母的高兴溢于言表。
“往返机票?”董锵锵愣了愣,“您是说我回国?”
“对啊,明年的春节是2月份的,你回来正好过春节,春节假期一过你正好再回去上课,一点儿都不耽误。”董母帮董锵锵规划的很清晰。
“妈,我暂时还没想那么远的事,等到时候再说吧。”董锵锵从未想过这么快就回国探亲,但他也知道在电话里跟父母讨论这件事很容易耗时耗神还没结果,他现在脑子很乱,不太想考虑这件事,只能随口敷衍道,“等我拿到下学期开学时间表后再说吧。”
“锵锵啊,我跟你爸都盼着你回来过节。你爸同事老李的孩子去英国,一共就读一年,已经回来两次了,你这出去都大半年了,回来一次也不算过分。另外我有个同学的孩子在法国留学,正好春节也回北京过年,我想着法国德国离得近,你们平时也可以多走动走动什么的,人家还是个女生,单身,照片我看了,和你挺般配的,另外……”
董锵锵举着电话听董母直奔相亲的话题而去,赶忙拦道:“妈,那什么,我马上要去打工了,您问问爸那边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你爸让你好好学习,有事给家里打电话。平时别太孤僻,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交朋友,要能吃亏,不要太计较……哎,你自己说,真啰嗦……”董母对鹦鹉学舌终于感到愤怒,把手机扔给董父,叨叨着离开了。
但董父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新东西就匆匆结束了对话。
董锵锵正考虑要不要再给杜蓝去个电话问问进展,又一个电话闯了进来。
“嘿!哥们儿!”虽然电话里的背景音很嘈杂,但端木语气中的兴奋却明明白白地传了过来,“我有好消息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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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 血色圣诞(19)(卷1终章)
虽然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但董锵锵听到端木的这个开场白还是很受刺激。他并不是嫉妒对方又发现了赚钱的门道,而是当他的心情沮丧的如同块烂抹布时,他得志的朋友却心情大好的拉着他一起分享快乐,而这种快乐某种程度上带着一股炫耀的味道。
如果是之前,他可能会顺着对方的思路深入话题展开热络地交流,但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寒暄的兴致,只想下意识地找个借口敷衍对方两句。但这个念头刚冒起来他就想到端木花钱专门打越洋电话过来应该还是关心投资公司的事,立即口随心念地答道:“开公司的材料我已经交了,对方说没问题。不过这几天是德国的春节,估计要元旦后才能再去问。你如果着急可以给对方打电话或发邮件,电话和邮箱我之前都发到你邮箱了。”
端木“嘿嘿”一笑,赞许地夸道:“你办事我放心。”
“你那边怎么样?”董锵锵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找到环球电讯的漏洞没?”
“它家的问题比我想象的多多了,跟安然一样,(它家)走的也是高杠杆、重债务的路子。我们查到了很多猫腻,就像新生的老鼠窝一样,新鲜的很。”端木先是得意洋洋,然后话锋一转,“不过美中不足的就是安然刚倒闭没多久,华尔街的投资机构对这种公司的印象还都很清晰,这时盯着它的狼没有上千也有成百,等我能做空的时候,也许就剩一点儿汤了,而且还不是头锅的那种浓肉汤,是反复兑水后的稀汤罢了。哎,时间就是金钱,我这次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自从为了老白的事跑到瑞典,董锵锵就没怎么正经的再读过新闻,因此对美国资本市场最近发生的大事一无所知。他虚与委蛇地应付了几句立刻被端木识破:“我让你研究环球电讯的报告你没读吧?”
“最近事多。”董锵锵老实答道,“等回头我认真补补功课。”
“这都假期了你每天都忙什么呢?谈恋爱还是抓野猪?”端木不以为然地教训道,“你不能一辈子都抓野猪吧?这种投资做好了可比你抓野猪挣钱多了。孰轻孰重你到现在都看不出来吗?也就是你,一般人我根本不告诉他这种机会。”
“我没抓野猪也没谈恋爱。”董锵锵坦承道,“只是这几天临时有事不在德国。”
端木很聪明,转眼间就猜到了答案:“还是那个老白的事吧?”
“嗯。”
“如果早知道他是那种人我根本不会去参加他的婚礼。”端木毫不掩饰自己对老白的鄙夷,“他那种(做法)根本就是勒索,现在被别人反攻倒算也是他咎由自取。活该!”
见董锵锵不吱声,端木就明了了一切,他语重心长地告诫说:“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好自为之。不过即使他这次能大难不死,你最好也跟他保持距离。朋友归朋友,但违法的事没必要瞎掺和,那是蠢。”
老白生死未卜,董锵锵这时也没啥好表态的,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端木见他心不在焉,知道多说也是枉然,只能直接点他:“我的所有身家现在都在你手里,我希望你明白那钱是干什么用的。”
董锵锵知道端木的意思是怕自己拿他的钱去救老白,当即答道:“你的钱都在我的账户里,网银的用户名和密码我现在就发你,你随时都能查。”
听出董锵锵口气中的不悦,端木敏锐地察觉到通话的气氛开始走向尴尬,故意强调道:“那就不必了,我当然是信得过你的。对了,1月上旬我就回去,到时还会有很多事跟你详谈,现在就不多说了。新年快乐!”
董锵锵挂了电话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网银用户名和密码都发给了端木,他讨厌那种被人怀疑的感觉,尤其是因为钱的原因。
在退烧药、足够的水和休息的前提下,董锵锵的体温在31号终于降到了正常值的范围。而今天的天气着实很好,蓝天、白云和阳光一样不少,预报中的大雪全无踪影。他想跟杜蓝一起上岛,但杜蓝却坚定地表示,如果董锵锵一意孤行,她就马上打道回府。
见杜蓝态度强势不像开玩笑,自己确实也还头重脚轻,董锵锵只好依了杜蓝,继续宅在酒店里等消息。
本以为今天可以跟着直升机从森林上方飞过的杜蓝刚见到警方的负责人就被告知,由于连续两天都没有任何进展,所以上午会是最后的半天,等到下午就没这么多人一起搜岛了。
杜蓝大感意外,跟警方据理力争一番却于事无补,虽然心知早晚都会是这个结果,但结果真出现时,她还是会感到难过和无奈。
她第一时间把警方的通知传达给董锵锵,董锵锵万万没想到搜索过程竟会这么快就结束,他曾天真地以为至少会持续一周。杜蓝前几天的话一语成谶,他果然被周志海给忽悠了。
虽然杜蓝在电话里还安慰了他几句,但董锵锵心里明白,他的错误决定意味着什么。
他给周志海打电话,但对方的手机号停机了。
屋内的暖气片烧得烫手,董锵锵只穿一件T恤却哗哗地不停冒汗,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阵阵的热浪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郁闷的他穿上厚厚的羽绒服跑到酒店的楼下,想找个超市买酒喝。
但他连走了几家超市却都碰到圣诞假期关门,一直走到3条街外,才发现一个开门营业的小酒馆。
董锵锵迈步走了进去,三言两语说明来意,把钞票交给服务生后,从对方手中接过一大袋威士忌和几包香烟。
走出酒馆,他迫不及待地仰头“咚咚”地灌了好几大口,也许只有烈酒才能浇灭他心中的块垒和抑郁之气。
酒精让他的血液加速流动起来,他大口地呼着白气,漫无目的地走在积雪的街道上,看着凛冽的寒风将地上的雪狂卷到了半空,耀武扬威地飞舞着,他的心却沉到了海底。
斯德哥尔摩市政的扫雪车正在街角忙碌地工作着,厚厚的积雪被巨大的机械铲推到了路边。环卫工人冲一侧招了招手,从扫雪车的侧方立刻驶过来一辆坦克一样的大型车,没等董锵锵反应过来,车尾部一个亮银色的圆柱形金属件就上下收缩起来,没过多久便开始向道路两侧喷射某种结晶状的颗粒物。
董锵锵歪靠在墙边,喘着粗气,不错眼珠地盯着扫雪车和撒盐车的配合,脑中一片空白。
“嘿,年轻人,你的手机在响。”离董锵锵最近的一个环卫工人对他大声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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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7. 血色圣诞(20)(卷1终章)
董锵锵听不懂瑞典语,但他看明白了对方的手势。
“我是董锵锵,你是谁?”他的双颊浮现出两坨高原红似的痕迹,那是酒精上脸的表现,但董锵锵却觉得自己似乎没刚才那么燥热了,他不知道是酒精的挥发带走了体内多余的热气,还是湿冷的寒气消耗了他更多的能量。
“是董锵锵先生吗?我是斯德哥尔摩警察局的埃里克森警长。”听到董锵锵用英语作答,对方也立刻换成了英语,“搜索暂时还没太多进展,我们会重新部署相关安排。如果你再收到任何跟案情有关的信息,请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埃里克森的语速极快,董锵锵酒喝得太猛,威士忌的后劲儿一反上来,他的脑袋就变得嗡嗡的,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估计是和杜蓝告诉他的事有关。一瞬间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把手机放到嘴前,直接冒出一句中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猛地听到外语的埃里克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请你用英语再说一遍。”
“我说……”董锵锵用英语大声嚷道,“祝你新年快乐!”说完他直接按掉手机扔进了兜里,仰头又是一大口酒。
“看那个年轻的醉鬼!大白天就喝酒!”有环卫工人嘲笑着冲董锵锵挥了挥手,不怀好意地哄道,“再多喝点儿!最好冻死你!”
之前提醒董锵锵手机响的那名上了年纪的环卫工人显然有更高的道德感,他拦住他的同事继续胡说八道,指挥着扫雪车和撒盐车沉闷地驶向了街道的另一个方向。
董锵锵根本听不懂对方的瑞典语,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对方嘲笑,他龇牙咧嘴地冲对方挥舞着手中的酒瓶。“所有劳动人民新年快乐!”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机器的轰鸣声中。
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地朝酒店的方向走去,迷离的目光从街道两侧的墙壁上滑过,空中细小的雪粒把他的脸颊打得生疼,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当发现自己走反了路时,他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把角。没等他找到人问路,一股腥臭感从他的喉咙底部涌了上来。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胃在收缩,而呕吐的欲望却在奋力地撕扯着他的胃神经。他屏住气,快步跳到路旁,一手扶墙一边大口咽着冷空气,试图将呕吐反击回去。
但他的尝试终究还是失败了,大片的黄色液体从他的鼻腔和口腔里喷了出来,他急忙用手捂嘴,同时慢慢跪到地上,好像被烫熟的虾把身体蜷了起来,而那些呕吐物顺着他的手指缝流到了他的衣服上,又滴到了地上。
“妈妈,那有一个醉鬼,好像是外国人……”他的耳旁响起一个充满稚气的声音,他费力地抬起头,正好撞见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一脸惊恐地瞪着他。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要表现出友好,谁知更多的胆汁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整张脸变得比笑之前更为可怖。
没等洋娃娃吓出声,洋娃娃的妈妈“嗷”的一声跳了出来,用手一把呼住洋娃娃的眼睛,一脸鄙夷地骂了董锵锵一堆听不懂的话,拉着洋娃娃一溜小跑地离开了。
由于没吃早餐,所以吐完了胆汁董锵锵就没什么其他可再吐的东西了。除了嘴里还有股腥气,恶心和醉酒感都随着呕吐物消失殆尽。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着墙壁一点点地坐了起来,仰望天空时才发现太阳被风雪褪了色,变成了一个淡银色的圆盘。
他一动不动地久久凝视着太阳,像个虔诚的祷告者,直到一小时后才被路过的女巡警注意到,而此时他的头发、胡须和衣服上都已经落满了雪。
“你这样会冻死的。”女巡警摇下车窗才看清董锵锵是外国人,她好心劝道,“赶紧回家!你知道自己住哪吗?”
董锵锵木讷地点了点头。
“上车。”女巡警推开车门,“我送你回去。”
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燥热,董锵锵出门前大开的窗户并没将室内的温度降低多少。他机械又颓丧地把羽绒服甩到了干净的地毯上,顾不得脱鞋,头一歪便栽倒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浓浓的困倦中隐约听到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难道杜蓝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感到自己的思绪正在飘出身体。
就在他浑浑噩噩犹豫要不要起床时,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贴到了他的脸颊上,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但手刚抬起,冰凉的东西便从他的脸颊上消失了。
好真实的梦,他在心里感慨着,还是我已经醒了?他轻声问自己。
没容他分辨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的两个眼皮就被刚才那个冰凉的东西粗暴地掀开,紧接着一道光照向两个眼底,不到两秒光又消失了。
“感冒还没好利索就敢喝这么多酒?”杜蓝的责怪里带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不要命了?”
“我……”董锵锵躺在床上试图想睁开眼,但眼皮好像浸了水的毛巾变得格外沉重。他只能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才发现杜蓝并没开房间里的灯。他一边努力适应屋内的光线,一边无力地申辩,“我错了。”
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承认喝酒的错误还是盲目信任周志海的错误。
“喝了多少?”他听到空酒瓶子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半瓶还是一瓶?”
“就……半瓶。”董锵锵说完忍不住庆幸自己的脑子比自己的嘴先醒过来,“还有半瓶洒在楼梯和走廊里了。”
他边说边撑着床沿坐了起来,转头望向窗外,外面的世界已经在他睡觉时变了天,一片昏暗中,淡银色的太阳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阴霾空中乱舞的雪花像极了旧报纸被风吹烂后四散的样子,窗外的街上传来车来车往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清脆的车铃声,似乎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已经开始下班了。
“怪不得走廊里都是酒味。”杜蓝坐在餐桌旁,由于她是背光,董锵锵只能看到她的黑色剪影却看不清她的脸,“你去洗把脸,我有话跟你说。”她命令道。
董锵锵顺从地站起身,踉跄着闪进了卫生间,拧开中世纪样式的黄铜水龙头,带着漂白剂味道的热水扑面而来,董锵锵顾不得讲究,把水一捧又一捧地泼到了脸上,狠命地搓了起来。
反复冲洗了近十分钟,董锵锵觉得自己终于清醒了过来。
“你刚才扒拉我眼皮干嘛?”他想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却又缺乏直面错误的勇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是怕我自杀吗?”
“你喝那么多酒,我总得看看是死是活要不要叫急救车。”杜蓝发泄怒气般的把脚边的空瓶一脚踢出去好远。
“结论呢?”
“瞳孔缩小才是酒精中毒,你瞳孔大得很,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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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8. 血色圣诞(21)(卷1终章)
这话并不严肃,甚至有几分调侃的味道,但董锵锵笑不出来。他颓废地一屁股坐到床边,脸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悲伤神色。他当然清楚自己死不了,可老白呢?他以后又该如何面对华菱和老白的孩子?
董锵锵这时才意识到作为老白妻子的华菱这段时间一个电话都没给自己打过,而他明明在去汉堡的火车上就给对方去过电话告知了事情的进展。华菱对老白的生死表现出一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冷静,或者说冷漠更恰当。这让他很难想象两人还是夫妻,还会马上拥有一个拥有两人基因的宝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杜蓝对董锵锵的沉默并不意外,但她并没给他太多自怨自艾的时间:“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事都已经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董锵锵无声地叹了口气,想把手撑在床沿上,却觉得放哪儿都不合适。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当时的坚持,但杜蓝并不需要他的道歉,他只需要跟老白道歉,可老白已经听不见他的这声道歉了。
“我……”他觉得嘴唇很干,咽了口唾沫,懊悔道,“对不起老白。”
“你现在有负罪感并不奇怪,但我们是普通人,即使有些事事后看是错的,但在当时未必就是错的,而且我一直讨厌马后炮和事后诸葛亮,没用。”杜蓝的口气既严肃又诚恳,听起来不像是为了故意安慰董锵锵而临时编出来的一套说辞,“即使现在看你当时的决定并不正确,但这也只是事后看,而你之前也曾经做过很多正确的决定。所以听我说,不要让这个错误毁了你以后的生活,吃一堑长一智,过去的就算了,以后不要再犯就是了,其他的事多说无益。”
董锵锵自觉理亏又郁闷,也就由着杜蓝说教,不做任何辩解。
见董锵锵不反驳,杜蓝又道:“这边天气越来越冷,再耗下去也没意义,所以我建议今晚就回德国,其他的事等警方通知。”
其实不用杜蓝多说,董锵锵自己也心知肚明再坚持下去不会改变任何事,无非就是磨洋工罢了。他忍不住感慨,人究竟是因为长大才变得现实,还是因为现实太残酷而被迫长大。
杜蓝在房间里归置两人的行李,董锵锵取来拖布把走廊的地板重新墩了一遍,又吃了退烧药,这才退了房。
天早就黑了,街面上一片冬日的萧瑟。车流的灯光在蜿蜒的道路中流淌,好像一条熠熠闪光的长河。半化没化的积雪让路面变得湿滑和泥泞不堪,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成一片。耐不住性子的乘客纷纷从公交和出租车里跳了出来,义无反顾地钻进了地铁。飘舞的雪粒在路灯下晶莹闪烁,随风落在路人的帽子和外衣上,而路人们的举动也因为风雪而变得笨拙和滑稽起来。
两人再次站在艺术馆一样的斯德哥尔摩中央火车站,只不过几天的光景,便已物是人非。
考虑到董锵锵一天没吃东西,两人买好车票后就先去吃饭,还是两人第一天来时的那家餐厅。杜蓝贴心地给董锵锵点了一堆又挡饥又不油腻的食物,董锵锵吃饱了才觉得终于还了魂。
离发车的时间越来越近,杜蓝起身去卫生间。董锵锵意兴阑珊地望着餐馆外发呆,只听到杜蓝的手机在背包里铃声大作,但他却规矩地等杜蓝回来才告诉她有未接电话。
手机上是没见过的号码,杜蓝犹豫片刻还是给拨了回去,电话响了十几秒的光景,终于有人接听。
“让董锵锵接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阴阳怪气却让人过耳难忘的男声。
“周志海你个混账玩意儿还敢给我打电话?”杜蓝只一秒就听出对方的声音,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董锵锵正低头喝水,猛听到杜蓝口吐芬芳,心里一惊,霍地站了起来,把耳朵凑到杜蓝的手机旁。
“我的耐心就二十秒,如果你再不让董锵锵听电话,后果自负。”周志海恶狠狠地威胁道,“还有十秒。”
“他要跟你说话。”杜蓝气哼哼地把手机塞到董锵锵手里,同时示意董锵锵把他的手机给她。董锵锵明白杜蓝要用自己的手机报警,一边接手机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混蛋玩意儿你以为你跑得了吗?”董锵锵续着杜蓝的节奏继续骂道,“我知道你住哪儿,我这就去找你。”
“甭特么跟我废话!”周志海被两人轮着骂,火也蹿了起来,不耐烦地质问道,“你个娘炮儿躲哪儿去了?”
“爷爷我就在火车站大厅,牛比你就过来,”董锵锵激将道,“不来你就是孙子。”
“嘴巴放干净点儿!有人要见你。”周志海没好气道,“5分钟后如果你不在码头,你就见不到老白了。”
“你说老白在码头?”董锵锵大声重复道,同时惊诧地瞥了眼杜蓝,杜蓝无奈地晃了晃他的手机,他看到自己的手机并没开机,“你丫蒙谁呢?”
“5分钟。”周志海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他说有人要见我但没说具体是谁。”董锵锵狐疑地转述道,“还说5分钟内我不去码头就见不到老白了。”
“先报警!”杜蓝不由分说地拿回自己的手机快速地按下了112,“你的手机我开不了机。”
趁杜蓝报警的功夫,董锵锵查了下自己的手机,不知是因为没电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他的手机已经变成了砖。
“警方说现在天气不好,市中心又出了两起交通事故,人手不够。”杜蓝无奈地放下电话,“(他们)只能尽快,但5分钟肯定到不了码头。”
“那这样,我先过去,你去问问火车站的警察能不能直接过去帮忙?”董锵锵把背包扛到肩上,一边拆自己的手机卡一边命令道,“把你的手机先给我,你在火车站里再买一个,咱们随时电话联系。”
“你自己过去?”杜蓝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董锵锵,“他就是个骗子,可能又耍什么阴谋诡计呢,要不等警察来了咱们一起过去吧?”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能被骗的么?”董锵锵苦笑着把自己的手机卡三下五除二地装进了手机里,“既然他说老白在码头,那我无论如何得去看看。不过你放心,这次不管他再说什么我都不信了,我会抓住他然后交给警察,看他在警察局还能变什么幺蛾子。”
“那你一定注意安全。”杜蓝不放心地叮嘱道。
“记得赶紧买新电话。”他亲了下她的额头,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溜烟地跑出了火车站。
由于天气恶劣,火车站外的车流变得极为缓慢。董锵锵本想打车去码头,但眼瞅着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分多,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冒这个险。
焦急万分的他匆匆打开地图,迅速找出码头的位置后,便在街道拥挤的车河中拔足狂奔起来。
周志海,你丫一定得等着我!他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烧得他越跑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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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9. 血色圣诞(22)(卷1终章)
等董锵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轮渡码头时,距离他离开火车站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他最后还是迟到了。
码头的风很大,港湾里泊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船,海风将船帆吹得猎猎作响,小一些的船只明显地向一侧倾斜,而那些细一些的桅杆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折断。码头之外,海水顺着潮湿的阴影向天空爬去,董锵锵甚至看到了海天一线处灰紫色云层间隐隐的粉色闪电。
他不知道是自己迟到没赶上还是对方根本就没来,只能在码头快步地来回走着,盘算着如何找个附近工作的人打听。但在寒风中晃了半天的他却连个鬼影都没瞧见,一种被愚弄的愤怒感油然而生。他心底的那团火越烧越旺,随时都能将他撕得粉碎。
他不甘心地给周志海打电话,但对方的手机依然关机。他又给杜蓝打电话想通知她不用再过来了,可杜蓝的手机提示也是关机,看来她还没买到新手机。
就在董锵锵一筹莫展之际,就听不远处有人低声喝道:“嘿!”
虽然这声吆喝音量极低,但却是中文。董锵锵喜出望外,抬头搜寻,眼前却只有一排东倒西歪的船只,并未见到周志海的踪迹。
难道是幻听了?他迟疑着朝岸边走去,想瞧个究竟。哪知还没等他彻底走近,他右手十几米外的一艘白色奢华游艇上忽然有亮光一闪,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暗处跳到了船头的甲板。
董锵锵猜测黑影就是周志海,当即不假思索地快步上前,手扶着码头石墩弯腰吼道:“老白在哪儿?”
黑影一指甲板,命令道:“下来。”
声音正是周志海无疑。
董锵锵目测这艘游艇在30米左右(实际可能更长),光滑流畅的船身曲线看起来既简洁又优雅,一看就是高级货。
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到甲板上,只晃了一下便站稳脚跟,一面观察地形一面提防游艇暗处可能会再跳出来什么人。
周志海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先给人。”董锵锵眉毛一挑。
周志海脸上现出极不耐烦的表情,没再说话,上下掂了掂手掌。
董锵锵有心直接动手拿下他,又担心老白的安危,他着实害怕贸然动手因小失大,等于再犯一次蠢。
他不知道周志海要他的手机干嘛,但他刚才拿杜蓝手机时顺手把自己的破手机给了杜蓝,他有些懊悔,早知这样还不如把破手机留在身上,反正杜蓝也要买新手机用,但现在想这些也都是马后炮。他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手机抛给了周志海。
周志海接住手机,看都没看便冷笑着把董锵锵的手机丢进了海里。
“你丫有病啊?”董锵锵没料到他会做出这种举动,一惊之下,人已经扑到了围栏边,但见几圈波纹晕开后,黯淡的水面再次变得如镜子一样平整。
董锵锵额头和太阳穴的青筋全都暴起,一个闪身便蹿回到周志海的面前,左手条件反射般的薅住周志海的衣领,右手的拳头同时举了起来。
“他在里面等你。”周志海无赖似的望着他,似乎根本不担心董锵锵的拳头会砸下来。
听到这句,董锵锵不禁一怔,周志海得意地抬手把董锵锵揪住他衣领的手拨开,转身朝游艇的主客舱走去。
他站在主客舱外,朝董锵锵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董锵锵进舱。
这艘游艇的主客舱是半下沉式构造,董锵锵站在舱外想透过舷窗看清内部构造和谁在里面,但舷窗都是墨绿色还贴了防偷窥膜的,隔绝视线的效果极好,董锵锵根本看不见里面到底有什么。他忍不住心里嘀咕:如果自己跳进去而周志海又在背后下黑手,那他很有可能会腹背受敌。可如果里面的人真是老白,自己站在外面看戏终归也不是办法。而等杜蓝带警方过来还不知要猴年马月,万一对方人多动起手来,老白再受了伤,自己未见得会有胜算。但如果里面的人不是老白,那结果可就更难说了。
“怕了?”周志海嘲笑道,“怕就滚。”
董锵锵白了他一眼,拉着扶手顺着舷梯缓步下到客舱。他一边小心前方可能突然出现的意外,一面防备周志海在他背后偷袭。
但让他诧异的是,周志海这次始终乖乖地站在甲板上没动地方,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
董锵锵的前脚刚落到客舱的地板上,舱门就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董锵锵已经料到会有这种变故,当即一个箭步进到客舱的死角,机警地打量着客舱里的环境。
正对着舱门的是一组波浪形沙发,沙发前摆着个精致的玻璃茶几,沙发的左侧是超大酒柜,右侧则是个吧台,吧台的另一边好像是个小型厨房。董锵锵还注意到一扇隐蔽的门,他猜测门里可能还有其他房间。
虽然客舱并未开灯,但室外的微弱光线透过天窗和舷窗漏了进来。这让董锵锵注意到沙发上一团影影绰绰的黑影。他正犹豫怎么开口,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我的船怎么样?还气派么?”
董锵锵心头一震,对面果然是老陈,可他是怎么入境瑞典又不被警方发现的呢?
老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拎着空酒杯朝吧台笨拙地走去。董锵锵就觉得一阵酒气扑鼻而来,皱眉道:“我已经来了。老白在哪儿?”
老陈借着微光给自己又倒满了一杯,迈着方步又回到沙发上盘起了腿:“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也不叙叙旧么?”
“我郑重地提醒你,趁一切还来得及,悬崖勒马,跟我去见警察。”董锵锵义正言辞地劝道。
老陈轻转酒杯,眼神迷离地望着酒杯中旋转的小漩涡,似笑非笑:“我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小混混,屁都不是就敢来教训我,你难道从来没有自知之明吗?”
“他到底在哪儿?”董锵锵再次问道。
“你弄伤了我的手腕,我还被你们摆了一道,却这么快就能得到报仇的机会,命运真是神奇!这是不是人们经常说的恶有恶报?嗯,高材生。”老陈的笑容阴森又猥琐,“所以其实不是我在惩罚老白惩罚你,而是我替老天爷在惩罚你们这些心术不正的年轻人,给你们一个教训,教导你们如何走正道。你不用抱怨命运不公,如果你今天不来,下次我就会收拾那个姓杜的娘们儿,直到你们全都毁在我手里。”
放你娘的屁!董锵锵在心里骂道,脸上却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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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0. 血色圣诞(23)(卷1终章)
“不过呢,你虽然浑,却跟其他人有所不同。如果是我年轻时,(碰到这种事)也许早就抱头鼠窜了。”老陈先是赞许,然后话锋陡然一变,假装大度道,“所以我欣赏你,年轻人嘛,谁还不走几步糊涂路?如果你愿意为我做事,前途会非常光明。”
老陈的这番话着实让董锵锵感到意外,他原以为对方会威胁自己,哪知竟是招揽,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董锵锵不接茬,老陈误以为他拒绝,脸色一沉,不满地拿话点他:“年轻人要看得清机会,机会来了就要珍惜,否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你先放人。”董锵锵醒过味儿来,“我会考虑你的邀请。”
老陈的双眼好像猫一样眯成了一条缝,盯着董锵锵的同时端起酒杯放在嘴边,似喝非喝地顿了几秒,挥手驱赶道:“你可以走了。”
走?董锵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老陈从头到尾都没说老白现在在哪儿,他感觉血往上涌:“他到底在哪儿?”他的声音有些劈了。
“姓白的给了我一个翻盘的机会,我现在也还他一个。周志海会带你过去,能不能找到人看你的本事,他能不能活着看他的造化,但命不好就怨不得别人了。”
董锵锵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老陈让自己去哪儿找,正要再问,客舱门霍地从外面打开,一束淡蓝色的光照进了客舱。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去摸上衣内兜里杜蓝送他的匕首,犹豫要不要用武力逼迫老陈说出实情,就听老陈幽幽道:“你再不抓紧可就来不及了。”
董锵锵清楚对方无须撒谎,而他确实也没时间能浪费,只能收起念头,快步走出客舱。
他站在甲板上环视四周,发现周志海正猫在船尾的一条小艇里,赶忙疾步走到船尾,纵身跃入小艇,刚一站稳便喝问道:“老白在哪儿?”
周志海根本没拿正眼看他,动作熟练地发动引擎,宁静的港湾里随即爆发出一阵发动机的突突声,水面上扬起一片弥漫的青烟。
小艇在大船的缝隙中灵巧地穿梭,董锵锵心中一阵激动,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老陈站在甲板上朝自己举杯,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
从码头驶入领海后,风变得更猛烈,被风激起的海浪也渐渐汹涌起来。
小艇由于材质的缘故,不时被海浪和风一起推歪,像笨拙的螃蟹一样侧行。周志海一言不发地驾驶着小艇,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仪表盘,表情严峻却又胸有成竹,俨然一个老手,这多少有些出乎董锵锵的意料。
小艇飞速地从一座座黑黢黢的岛屿旁疾驰而过,船尾带起的涟漪朝两侧急速漾开又渐渐消失,偶尔有不知名的动物叫声从岛上传出,伴随着凄厉声的还有从树梢上惊起的黑影,仿佛在警告小艇上的人不要擅自踏入别人的领地。
半小时后,小艇前方的海面上突然现出大团的浓雾,董锵锵刚依稀分辨出雾中有两座岛时,小艇竟突然熄火,晃晃悠悠地停在了两座岛的中间地带。
“怎么停了?”董锵锵没领会对方的意图,“这两个哪座是?”
周志海给自己点了根烟,不屑一顾道:“你真傻假傻?总得来点儿这个吧?”他用手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钱不都给你了吗?”虽然睡了一大觉醒酒,但被海风一吹,董锵锵又感到一阵反胃,他没心情跟周志海发火,只想尽快找到人。
“你钱包呢?”周志海打了个响指,“痛快点儿,节约时间。”
董锵锵这才悟出周志海把船停到两岛中间的意思,想到这儿,他掏出钱包,假装递给对方。
见董锵锵上道儿,周志海很兴奋,伸手正要去接,董锵锵把钱包放甲板上一掷,一把攥住周志海的手。
这一下出其不意,周志海瞬间懵了:“哎,你个……”
没等他多说,董锵锵将他的手掌反向一撅,周志海的嘴巴立刻咧成了瓢:“哎呦……”
董锵锵忍着恶心,三下五除二地把他所有兜掏了个干净。但让他诧异的是,周志海的钱包比他的脸还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不甘心地又搜了几次,直到最后才相信,他确实什么都没带。董锵锵的手机刚才被周志海扔进海里,根本无法联系杜蓝,他本想把周志海的手机抢到手里,哪知算了个空。
董锵锵郁闷地把他的手一松:“你手机呢?”
“跟你一样。”周志海委屈回答的同时眼疾手快地抄起了董锵锵的钱包。他把钱包里的一摞散票一股脑地抽出来揣进自己的兜里,又把钱包扔回给董锵锵,不满道:“你这也没比我多多少啊。”
见对方一副要钱不要命的财迷德行,董锵锵懒得跟他废话,挥手催道:“赶紧带我上岛。”
周志海揉着手腕,突然一个猛子扑向董锵锵的背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把他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倾倒在甲板。
可背包里除了董锵锵买的几瓶酒和几条烟外并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
董锵锵知道里面没有值钱物件,所以并没出手阻拦,冷眼旁观地命令道:“看完收好。”
“靠!晦气!”周志海把空背包摔到甲板上,一边把倒出来的东西往回装一边埋怨,“姓杜的不是挺有钱吗?怎么也不给你买点儿好东西?”
他的动作很快,最后只剩几瓶威士忌还在外面,周志海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似乎在打酒的主意,董锵锵摇头道:“酒不行!”
见董锵锵的脸色已跟周围的天气一样难看,周志海无奈地发动小艇驶向右侧的岛。
岸边堆满了浮冰,小艇无法深入,董锵锵把背包尽力扔到了岸上,踩着浮冰小心翼翼地朝岸上走去,刚走两步,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回头才发现小艇并未熄火。
“嘿嘿,我就不上去了。”周志海仿佛听到董锵锵的疑惑,不怀好意地挥了挥手,“老陈交待了,明天这时让我在这里等你们,不见不散。”
“明天?”董锵锵顿时心里一沉,“那我怎么知道去哪儿找人啊?不行,你得留下。”说话间他就朝小艇跑去,同时伸手试图去抓船帮。
但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小艇已经调转了方向,眼看董锵锵的手就要抓住船帮,就听他脚下的冰面发出“咔嚓”一声,他整个右脚都陷入了冰下。
虽然他很快就摆脱了浮冰的纠缠,但再一抬头,小艇已在十几米外。
“所以我们必须死一个么?”他在小艇后面嚷道,“这才是姓陈的真实的想法吧?”
“他只是想看看你们的运气。”周志海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明天见。”
周志海驾着小艇扬长而去,渐渐变成水面上的一个黑点,最后彻底消失在雾气中。
董锵锵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岸,这才发现岛上的雾气更重,而从一团静谧的氤氲雾气中吹出的林风似乎传达出某种并不欢迎董锵锵的恶意,仿若恐怖片中的鬼境。但他并不感到害怕或恐惧,对他来说,这座岛跟他之前抓野猪的环境并无太大不同。
更何况老白还在这座岛的某个角落等着他搭救。
他把背包扔到雪地里,找到一处浅坑,用匕首把坑挖得更深些后,又搬来一些石头垒在坑边,然后找来干树杈,试了好几次才将火堆点了起来。
篝火烧旺后,他又做了一个火把架在火堆旁的石头上,坐在坑边,一边烤被海水浸湿的裤子和鞋,一边大口地喝着威士忌,直到浑身暖和后才满意地抹了抹嘴,希望警方能看见自己发出的信号,他在心里暗自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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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1. 血色圣诞(24)(卷1终章)
时间已近21点,汉诺威大学AudiMAX阶梯教室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这里平时是学生们上大课的地方,但今晚由中国学生会出面租下来办联欢会。讲台上方高悬的红色条幅上粘着“2002年元旦联欢晚会”几个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忙碌了一年、今晚不需要打工的留德华们在这一刻济济一堂,吃着喝着聊着看着,交流彼此的学习和打工心得,通过交谈释放那些有形和无形的压力。
911后,因为美国收紧留学生政策,很多本来可以赴美留学的人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成行,有些人甘愿再等一年,有些人则选择了曲线留学来了德国,反正都是出国,德国虽不像美国是移民国家但毕竟是老牌欧洲强国,读个英语授课的硕士先拿个学位,等以后美国重新放宽留学政策再用德国文凭当跳板过去读博士,虽然耽误些时间,但手上如果多个德国硕士文凭对申请美国博士也不是坏事。
除了中国学生外,不少热衷Party文化的外国人也循着灯光声响好奇地钻进阶梯教室,站在教室两侧的过道旁用好奇和批判的眼神注视着舞台上的戏剧节目。
身着一袭修身黑色晚礼服、涂着浓妆红唇的佟乐乐被男主持牵着手,小心翼翼地从舞台侧方的台阶上款款走了下来。高低适中的V领口衬得她白皙的天鹅颈更显修长,手臂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多年的艺术学习让她的气质变得温婉恬静,再加上礼服上晶莹的小碎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端庄优雅。有好事者已经聚到了舞台下方的阴影里,注视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而台阶旁不远处等着献花的雷兰亭的目光也变得柔和暧昧起来。
跟男主持小声交流了几句后,佟乐乐微笑着跟发呆的雷兰亭招呼道:“嘿,我在上面没看见你们,你们坐哪儿了?”
佟乐乐的主动寒暄顿时引起雷兰亭身后一片更激烈的议论,雷兰亭的心里顿时充满了胜利者的虚荣和嫉妒者的酸苦,他能听出来佟乐乐更关心的是谁,只能在把手中鲜花递过去的同时故意岔开话题:“乐乐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花很美,谢谢。其实(我)已经老了好多,哈哈……”佟乐乐接过花的同时不经意地左右瞅了瞅,明知故问道,“就你一人来的吗?”
“乐乐不怪我批评你哈,你就别惦记那些有主儿的人了,多考虑考虑那些还单身的。”雷兰亭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扎着粉红带的礼盒,毕恭毕敬地递给她,“新年快乐。”
“这是什么?”看清盒上的印刷字后,佟乐乐眨了眨眼,没接礼盒,“呦,Burberry?不过我一会儿还要上台,不方便,你先留着吧。”
这其实就是一种给对方留面子的婉拒。
见佟乐乐不要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雷兰亭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似乎听到身后传来的一片嘘声,这让他一肚子计划好的措辞瞬间全无用武之地,只能通红着脸编瞎话给自己找台阶下。“我现在不也开始做导游了嘛,这是上次带旅游团时碰巧遇到的,我觉得特别衬你的气质,再加上这几天汉诺威雪大,你正好用得上。”生怕佟乐乐再拒绝,他不由分说地把礼物硬塞到她手中,同时转身朝出口走去,边走边回头跟佟乐乐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电联。”
“哎,雷兰亭,你把东西拿回去……”佟乐乐知道礼物代表的意思,但她并不想接受对方的感情。
但雷兰亭已经快速消失在人群中。
“乐乐,那是你男朋友?”男主持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佟乐乐哭笑不得,马上否定:“不,普通朋友。”
“这节目马上就结束,准备上台吧……”男主持人催促道。
佟乐乐的脑中闪过那个人的身影,她很困惑自己为什么明知董锵锵有女朋友还会有那种经常想见对方、听对方说话的念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你们只能当普通朋友,她叹着气提醒自己。
狂风将浓团一样的云层撕成絮状,圆月将皎洁的月光重新洒向人间,林间的雾气也消失殆尽,仿佛都在为董锵锵寻找老白伸出援手。
冬日苦寒,四下无人,皑皑白雪在董锵锵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他边走边找边喊老白的名字,但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不时看到狂风将积雪卷到半空,却在转了两转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地里不时出现奇怪的脚印,董锵锵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只能肯定不是狮子和老虎这种会吃人的大型野生猫科动物,也不是野猪的蹄印,像爪印却又不是狼(至少他没在岛上听见狼嚎声)和熊的(最近几天他刚见过熊),他手里现在有明火和刀,即使碰到熊也不会担心,所以他并不害怕。
他知道只要不自己吓自己,其实怎么都好说。
路走得久了,他的脚感到酸痛。他将火把一头扎进雪堆中,掏出威士忌,大口地饮了起来。
酒能御寒,还能增加胆识,董锵锵很庆幸刚才没让周志海抢走酒,不然他现在就该很无聊了。
酒精入了胃,不多时暖意便从身体中央扩散到四肢。董锵锵望着近处的雪林和远处的海(冰)面,忽然诗兴大发,他一把抄起雪中的火把,高举过头顶,大声地背诵起自己知道的诗词来。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他一口气背了几十首,虽然边走边说累得气喘吁吁,但这么一通背下来,精神竟变得亢奋和激动起来。他从未想过中国古诗词还会有这种振奋精神的疗效,心情也莫名好了很多。心情一好,脚下立刻又快了起来。
就在他前行的途中,他不时能看到一些废弃的木牌歪倒着扎在雪堆中。他好奇地将这些牌子从雪中抽出,但见上面有的写着文字,有的只画了方向箭头。
顺着牌子的指引,董锵锵走到一片废弃的建筑区。
“有人吗?”他高举着火把四处照着,同时把匕首从怀里掏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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