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疑神疑鬼
看到吴小溪带着泪痕的脸,董锵锵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又怕对方忽然睁开眼看见自己尴尬,连忙又闭上眼睛。
吴小溪睁眼的同时,开始向董锵锵的嘴里吹气,董锵锵只觉一股气扑鼻而来,忍不住小声咳嗽了一下。
看到他难受,吴小溪捏住董锵锵鼻孔的手马上松开。
没等德国大叔再说话,吴小溪将左手五指分开,轻轻放在董锵锵胸口稍稍偏下的位置上,再将右手稍稍握紧放在左手上,右手手指放在左手手指的缝隙间,并让左手手指稍稍离开胸膛几公分。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头发从耳旁垂了下来,当她的肩膀位于董锵锵正上方时,她用力将手掌向下按压下去,停了一两秒后再度抬起手掌,然后又向下,如此有规律地重复了七八次后,董锵锵模仿的伤者终于做出了恢复呼吸的样子。
吴小溪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头望了望德国大叔。
看到吴小溪基本完成了规定内容,德国大叔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记得下去以后再多练练基本动作。”
吴小溪用手背挡着自己的嘴,脸色绯红地站起来,刚要转身回到座位上,德国大叔指着董锵锵问吴小溪:“你去哪儿?他还没练呢。”
吴小溪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完成“伤者”的角色,她既不安又百般不情愿地慢慢侧卧在地上,等待董锵锵的“救援”。
看到吴小溪的脸色,董锵锵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吴小溪在担心什么。
他没说话,半蹲在地板上,将她的手臂放于两侧。然后一手轻轻捏住她精致小巧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去亲她的嘴。
他刚凑近吴小溪的面部,就立刻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能看出来她此时有多紧张。但董锵锵并没有真的去碰她的嘴,而是做出一个嘴对嘴的样子后,隔着几厘米就立刻大口向她嘴里吹起气来。
察觉到董锵锵没有碰到自己的嘴,吴小溪很是诧异。她偷偷瞄了一眼,只见董锵锵正一脸严肃又略带尴尬地看着她。
吴小溪的脸变得更红了,禁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看到她的反应,董锵锵连忙停止按压,将她慢慢从地上扶起。
看着董锵锵的动作,德国大叔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等到他结束救助后,大叔用犀利的眼神扫了一遍房间里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今天最后一个完成测验的人。我观察了一下,他身上出现的问题,在你们每个人身上也都出现过。首先你们要知道,对一个突然停止心跳的人来说,如果没有专业医生在旁边,那TA的最佳急救时间就是心脏停止后的前三分钟,这是黄金三分钟,也是救命的三分钟。如果以后你们碰到这种情况,不要一味干等医生。另外,我看到男性施救者在面对女性施救者时,会有尴尬和不好意思,但我要说的是,你们的尴尬是没有必要和意义的。因为正确的心脏复苏时的按压位置并不是你们理解的部位。”
大叔伸手示意离他最近的朋克男站起来,让他把双手放到自己胸前,抬手比划道:“正确的按压位置应该是这里,一般不会碰到女性的敏感部位。当然,如果不小心碰到了也不要在意,在正确位置按压,全力争取每一秒的时间,这才是对伤者生命最大的尊重。你们要记住:救人永远是第一位的。另外,不管男性还是女性,在做心脏复苏时,手能直接接触皮肤是最好的。”
所有人都认真地听着,每个人的脸上都一脸凝重。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德国大叔又和学员们分享了自己年轻时学车的经历,勉励大家认真学习急救知识,以便在碰到危险之时,既能自救,也能救人。
董锵锵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吴小溪,发现她的脸色变得比刚才更红了。
17点整,德国大叔宣布今天的四小时课正式结束。
董锵锵刚要走过去和吴小溪打招呼,就发现吴小溪已经背上背包,一骑绝尘跑出了教室。
董锵锵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想认识“老熟人”还真难。
告别老师和同学,董锵锵在回家前又跑到家附近的超市逛了逛,他考虑着晚上换点花样,老吃那几种菜未免乏味和无聊。另外他也在考虑,周末能做点什么不一样的菜好好感谢一下雷兰亭。
当他在蔬菜区专心地挑着叶菜时,余光隐约感到似乎有人在看他。他连忙抬头观瞧,只见偌大的超市里除了零星几个顾客,就只有穿着蓝灰色制服的售货员在忙碌地走来走去。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董锵锵怀疑地又转到货架的另一侧看了看,确实没有人。他推着车,朝着收款台走去。
从超市回家的路上,董锵锵依然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他不时地突然回头,但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惊慌失措的身影,反复了几次后,他都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很可笑。
回到家已经快18点了,他一边准备晚饭和夜宵,一边利用空闲时间见缝插针地阅读德文报纸。这些免费报纸,都是每天早上准时塞到楼门口的信箱里的。报纸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既有本地综合类报纸,也有明星艺人的八卦小报,偶尔还能看到印刷精美的宗教报纸。
董锵锵觉得来德后,自己听、说德语的机会比在国内多了许多,但阅读时间反而比在国内时少了,有几次说德语时,有些单词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他不禁想起德语老师说过的话:外语学习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由于打算炒股,董锵锵挑出一份印有较多德国经济信息的报纸,但他一篇还没读完,酒鬼哥忽然如鬼魅般闪进了厨房。
“嘿,JIN。”酒鬼哥每次看到董锵锵都非常热情,和冷漠的大壮麦克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你要做饭了吗?”
“嗯。”董锵锵正看到一篇讲德国上半年经济状况和德国股市关系的文章,他低着头含糊应了一声,只觉得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那个……能不能让我尝尝你的手艺?”酒鬼哥喝了一口手里的伏特加酒,大着胆子直接问道。
董锵锵刚要同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放下报纸,笑呵呵地看着酒鬼哥:“没问题。不过,我有个事要请你帮忙。”
47. 螳螂捕蝉
一个矮个男子急匆匆地从河马大街54号的小楼里跑了出来,飞快地钻进路旁的一辆车里。车发动起来,一溜烟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楼门外、街对面的一处阴影里,一阵短促的手机铃响了起来,电话接通,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看清了吗?”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听说能吃中国菜,酒鬼哥的眼睛刷刷放出了蓝光,他一屁股坐到董锵锵的对面,拍着胸脯说道:“帮什么都没问题。”
话音未落,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锅盖儿被蒸汽顶得掀起又落下,锅盖儿边碰到锅沿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跟很多国家不同,德国家庭的厨房里通常都不是使用天然气的火灶,而是四眼或双眼的电灶。
董锵锵把择好的西蓝花从盘里扒到锅里,用炒勺轻轻在锅里推了两把,然后盖上锅盖,把锅放到旁边没开火的灶眼上,再将炒锅放到热灶上,在锅里倒入些许的植物油,一边等油热,一边开始切肉片。
几分钟的功夫,薄肉片就切好了,董锵锵这才把西蓝花从锅里盛到一旁滤水的网篮里。
炒锅里的油渐渐热了,肉眼可见的轻烟不时浮现在炒锅上方。董锵锵把切好的肉片轻推进炒锅,生肉和热油碰撞的一刹那,立刻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翻炒了几下,眼见得生肉渐渐变了颜色,董锵锵才把炒好的肉片盛到另一个准备好的碗里。
趁着董锵锵刷锅的空档,在一旁等着听要求的酒鬼哥灌了一大口酒,显得很不耐烦:“JIN,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啊?快点说啊。”
用纸巾擦干锅里的水后,炒锅里又被倒入少许植物油,重新放到灶台上。
酒鬼哥一口酒进肚,晕晕地晃了晃脑袋,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董锵锵已经迅速切好了葱姜蒜,然后把葱姜放到锅铲里备好。
等锅上又开始冒烟的时候,董锵锵把葱姜顺着炒锅的边沿轻轻放了下去。
屋里一下充满了葱姜的香气。
他把滤掉水的西蓝花小心地倒入炒锅,只见锅的上方突然升起一片白色的云烟。
轻轻扒拉了几下西蓝花后,董锵锵把炒熟的肉片也丢进锅,又加了生抽、盐、蒜和少许的鸡精,翻炒了几下后,才关了灶,顺手盖上锅盖。
酒鬼哥这时已经闻到了菜的香气,他禁不住走近炒锅,用难以置信的口气说道:“这就做好了?这么快?简直像魔术一样。”
“米饭?”董锵锵给自己盛了一碗饭,转身问酒鬼哥。
酒鬼哥留着口水使劲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都是兴奋。
董锵锵拿起一个小碗,刚要盛,想了想,又放下,伸手又拿起一个盘子,结结实实地盛了两大勺米饭,递给酒鬼哥。
“快点吧,我都等不及了。”酒鬼哥说着又灌了一口酒。
董锵锵轻轻掀开锅盖,酒鬼哥的眼睛有些发直。
“这叫什么?”酒鬼哥好奇地问。
“你尝尝。”董锵锵说完,把菜盛到盘里放在餐桌上。
酒鬼哥侩了几勺肉片,放到嘴里使劲嚼着,又连吃了几个西蓝花,一边咂摸一边放下勺子,满脸失望地说:“JIN,这不是你昨天做的那个啊。”
董锵锵夹起一片肉放入口中,好奇地问道:“你知道我昨天做了什么?”
酒鬼哥点点头:“萨沙说你做的是土豆牛肉什么的,特别好吃。那道菜我奶奶在我小时候也经常做给我吃,所以我今天才来问你的。”
“你想吃土豆炖牛肉?”董锵锵没想到对方会指定,“那改天吧。”
“说定了哈。改天一定做。”酒鬼哥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有件事……”董锵锵放下筷子,“想请你帮忙。”
酒鬼哥回头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挥了挥酒瓶:“我的老朋友在召唤我了,有事改天再说吧。”
“其实很简单,如果我的同学再来找我,你还让他进来就好。如果方便,再帮我问问他的姓名,那就更谢谢你了。”
酒鬼哥用手指比划了一个“ok”后,悄无声息地闪出了厨房。
董锵锵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到底行不行?
晚上19点15分,董锵锵背着书包走出了大门。他看起来一脸轻松,悠闲地朝着街角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后,一个矮个男子从路旁一辆停着的车里钻了出来,又从车里拿出一个挎包斜背在背上,带上一副墨镜,几步走到54号的楼门前,按响了门铃。
“谁?”门里传出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
“我找JIN。”矮个男子看着门铃下方姓名栏里的人名说道。
门嘎吱一声开了,酒鬼哥穿着睡衣,拎着酒瓶站在门口,眼神迷离地打量门外的人。
“你好,我是JINYUAN的同学。”矮个男子客气地问道,“他在家吗?”
酒鬼哥认出还是那天来找董锵锵的同一个人后,把对方让了进来。矮个男子走进门后,笑着指了指楼上,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酒鬼哥没说话,晃悠着回了屋,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矮个男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由于天色已晚,老房子里又都是深色家具和装饰,墙上唯一的一盏壁灯还灭了,使得楼内的光线很暗,看清了楼梯的位置后,他缓步走上楼梯。
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听楼上的声音。但楼内非常安静,只有楼梯木板不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矮个男子走到董锵锵的房间外,侧耳在门上听了听,屋内没有一点声音,他又谨慎地听了听旁边几间屋子,也都没有什么动静。
三层厕所里的灯也坏了,看起来漆黑一片。厨房里看起来刚做过饭,还有一些余味。
矮个男子走到董锵锵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他用手转了一下门把手,让他意外的是,门竟然没有锁。
他轻轻推开门,朝里面望去,隐约可以看到床垫上有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他打开手电,走到床垫前,一把掀开罩在最外面的床单,只见里面叠放着一摞摞的衣服。
就在他诧异的时候,屋里突然亮起了灯,一个声音在他身后问道:“你是谁?你在这干嘛?”
矮个男子匆忙转身,只见房间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正疑惑地打量着他。
他连忙收起手电,边朝女子走来边解释说:“我是JINYUAN的同学,我来找他。但他不在家。我以为他在和我玩找和藏的游戏。”
女子一脸怀疑:“JINYUAN的同学?”这次她终于把音念对了。
“对啊。”矮个男子边说边走出房间,朝着楼梯口走去,“既然他不在,我改天再来找他好了。晚安。”
说完,他急匆匆地从小楼里跑了出来,飞快地钻进自己的车里,汽车一溜烟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楼门外、街对面的一处阴影里,一阵短促的手机铃响了起来,电话接通,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看清了吗?”
“看得很清楚。谢谢你,萨沙。”
放下电话,董锵锵向着车站走去,看来今晚他得先去一趟警察局了。
48. 报案
坐在颠簸的后车座,看着车窗外夜色和灯光交织的景色,董锵锵心乱如麻:不知道这些破事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不知道靳远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他真的身陷危险之中,为什么他不去报警呢?如果他不相信德国警察,也可以求助大使馆或者干脆回国,为什么还一定要呆在这里?无数的问题萦绕在他的脑子里。他和靳远虽然并不熟,但毕竟都是留学生,又曾是同学,他不希望对方出什么差错。
他点着一根烟,慢慢嘬了一口,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他用手轻轻将车窗推开一条缝,清冽的风顺着车缝一下子吹了进来,他觉得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他想起晚上在警察局里报案的经过。
“所以,你报警是因为有人进你的房间偷东西?”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胖警察坐在桌子里看着董锵锵问道。胖警察的嘴里好像塞了一团袜子,说起话来呜噜呜噜的,董锵锵听得很头疼。
“是的。”董锵锵迟疑了一下,“我的房东可以帮我证明。”
“那你有没有丢什么东西?钱?或其他东西?”胖警察边问边在一张纸上找着什么。
“应该是没有,因为他刚进我的房间就被房东发现了。”董锵锵想了想,“而且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所以你没有丢任何东西?”胖警察指着纸上的一个位置说道,“所以你在这里什么都没填?”
“是的。”
胖警察眯缝着眼睛盯着董锵锵,好像要确认他说得是不是真话:“那房东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嗯,房东说那个小偷大概1米7左右,短头发,黑色,没胡子,”董锵锵用手比划了一下,“皮肤有些黑,穿着蓝色的运动服和牛仔裤,背着一个黑色挎包,戴着一副墨镜。车牌我写在下面的表格里了。”
“这个人说是你的同学,那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和房东描述的人长得像的?”胖警察启发道。
“没有。”董锵锵语气坚定。
“那房东有没有丢东西?”胖警察把玩着圆珠笔,有些心不在焉。
董锵锵摇了摇头:“房东说他只去了我的房间。”
“你最近和什么人有过冲突吗?或者矛盾之类的?”胖警察喝了一口咖啡。
董锵锵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靳远的样子,又想起了那次跟踪:“嗯,之前有一次我在街上被人跟踪过。我还逃到了一个歌舞厅里。”董锵锵没好意思说得更详细,用“歌舞厅”含糊地代了过去。
“跟踪?什么人跟踪你?你那次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跟踪我的好像是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东南亚人。但晚上太黑,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唔……跟踪……东南亚人……歌舞厅……”胖警察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董锵锵瞄了一眼,字迹很潦草,他认不出来对方写得是什么。
“后来呢?”
“后来我从后门跑了。再后来就没人跟踪我了。”
“还有吗?”胖警察好像突然来了兴趣。
“还有?还有什么?”董锵锵没听懂。
胖警察指着电脑说道:“电脑系统里的记录显示,上周六凌晨你曾经报过一次警,那次是有人袭击你,对吗?”
董锵锵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吴小溪的样子,他点点头:“是的。当时是另一位警官给我做的笔录。”
胖警察沉思了一会,站起身:“你在这里等一下。”说完他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办公室。
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董锵锵看到胖警察和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看起来干练的中年男警察交谈着什么,胖警察边说还边比划着手势,中年男警察不时地看一眼董锵锵,表情镇定而安详。
两人说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胖警察从屋里走了出来。
“嗯,你说的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你再看一下你的笔录,如果没有问题,就在这里签字。”胖警察伸出一根胖手指,指了指纸的右下角。
“你们会出警吗?”董锵锵没有动笔,反问道。
“当然。”胖警察耸了耸肩,“我们会上门采集指纹或脚印,也会和你的房东沟通。”
“那太好了。”董锵锵愉快地签了字,突然,他又想起来什么,追问道:“你们是今晚就去吗?”
胖警察点点头。
“那我还有个问题:我今晚不在家。”
“哦,一晚上都不在家吗?”胖警察有些迷惑。
董锵锵刚要说自己晚上要打工,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工作许可证,连忙改口道,“七月份我要参加大学的考试,现在要看书复习。”
胖警察点点头:“那我们联系你的房东也可以进屋搜集证据。”
“这就算立案了吧?”
“当然。当然。”胖警察忙不迭地说,“一旦我们有了什么发现,会立刻跟你沟通的,也希望你保持手机畅通。不过……”胖警察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董锵锵好奇道。
“现在这种案件太多了,”胖警察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你上次报的那个案子我们还在侦破中呢。”
董锵锵一下听明白了胖警察的言外之意:这种事破案的可能性不大。他点点头,告别了胖警察。
蜷缩在他身旁座椅上的土耳其小弟睡得正香,可能是感觉到有风吹过,他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
连抽了两根儿后,董锵锵远远望见了熟悉的厂房。
让他感到高兴的是,刚一下车,就看到雷兰亭从远处朝他疾步走来。
等到他走近,董锵锵开玩笑地轻轻打了一拳在雷兰亭的肩膀上:“你胳膊没事啦?”
“我根本没事,可德国医生非让我静养一天,嘿嘿……”雷兰亭的脸上还有些浮肿,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淤血,下巴上贴着一块蓝色创可贴,“以后叫我雷老虎。”他哈哈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那天不知是谁在车站里说……”董锵锵故意逗他,学着他的语调说道,“‘要不我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雷兰亭哈哈大笑了两声:“老董啊,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人深藏不露啊。”
“看出什么了?”
“蔫儿坏!”雷兰亭学着董锵锵的儿化音。
两人哈哈大笑,肩并肩朝着厂房的小门走去。
雷兰亭见董锵锵边走边在人群里张望,奇道:“你看什么呢?”
“找个人。”
“什么人?”
“你没来那天站在你位置上干活的人。”
“不用看了。他来不了。”雷兰亭的脸色一沉,音调也降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不免有些好奇。
“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没来吗?”
“你不是手臂受伤了,医生让你休息吗?”
雷兰亭哼了一声:“其实我是能来的。不过有人在背后阴我,对了,他也想阴你。”
“有人?你说的是余姜海?”董锵锵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余姜海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想阴我?那我怎么还在这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我在这儿干了也不是一天了,”雷兰亭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没谱的事我能和你说吗?至于你嘛,具体我也不知道更多。不过这里很多人都是老油条,出工不出力,德国人一点儿都不傻。谁能干,谁不能干,他们心里一清二楚的。”
董锵锵想起那天棕发男和自己说过的话,明白雷兰亭分析的可能是对的。
“那你今天怎么又来了?”董锵锵狐疑道,“这又是为什么?”
“你就好好打工,别操心那么多没用的事,今天有空就来帮帮我。”雷兰亭向小门守卫出示了证件,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套,“咱们在这儿先干到周末,然后去干一票大的。”
董锵锵也从守卫手里接过了手套:“嗯,你详细和我说说,我好准备,对了,你那天到底想吃什么啊?”
雷兰亭回头冲董锵锵眨了眨眼睛:“嘿嘿,一会儿告诉你。”
49. 外管局
董锵锵并没觉得在汉诺威很难找工作,事实也是他确实没费太大的力气。但比他找工更难的大有人在。
这里面就有冬一晴。
冬一晴是99年到的德国,在2001年之前是没有打过工的,她每年的打工许可证都非常干净,从没有报税方面的烦扰。靠着父母的支持,她刚刚完成了基础阶段的所有课程,正式迈进了专业课的阶段。
德国学制和美国学制不太一样的:美国高中毕业生进入大学后一般会先完成本科阶段的学习,毕业后拿本科学历,然后学生会自主选择是否需要进一步深造读研究生。而德国学制在2001年时还是本土化的教育体制,它的传统教育学位是Diplom,按字面翻译是硕士学历,并没有单独的本科学历,所以很多国人都把德国学历理解为本硕连读。在教育部的学历认证证书上,写的也都是本科加研究生的双认证。
汉诺威大学属于综合大学,冬一晴读的是数学专业的Diplom,虽然她并不喜欢数学,但因为相对其他专业来说数学更容易申请,所以她最后还是无奈选了这个专业。
虽然之前她在国内学的是理科,但数学成绩很一般。到德国以后,在语言阶段和基础阶段花了不少精力和时间,走了一些冤枉路,刚摸到一些学习规律,没想到突然遇到父母离婚,一下没了生活来源,生存顿时成了她的首要难题。
金主撤资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来德国后从没打过工的人,更更何况还是一个女生。
万幸的是她通过了基础课程的所有考试,顺利进入了专业课程阶段,不需要像很多学生一样为补考发愁。
所以从考试一结束,她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忙碌地找工。
但她不像其他同学一样有丰富的打工经验和渠道,走了很多弯路后,才明白应该先去打工中介那里报名挂靠。
由于错过了招工高峰期,中介虽然还有不少工,但大多是别人挑剩下的体力活,比如酒店清洁工,或工厂小工,或像董锵锵一样的搬运工,或快餐店临时工等,偶尔挣得还不错的工,也大多辛苦、需要早起和位置偏远,与冬一晴的自我定位不符合。
她的目标是每年一度的汉诺威电子展CEBIT。她之前听其他人说过,在CEBIT打工很容易赚钱。
她原本以为,凭着自己良好的外在形象和优秀的口语能力,只要穿上一套修身的职业装,再化上精致的红妆,踩上精美细高跟鞋,在展台冲着各国老板或采购们露出迷人的微笑,每天就可以轻松赚到几百马克。
但让她意外的是,当她兴冲冲地赶到CEBIT招工办公室的时候,惊讶地得知很多与CEBIT有关的工在电子展开始前一个月就已经分配完了。同时,很多德国公司今年不招聘外籍形象小姐,这让她的如意算盘一下落了空。等她重新再去联系中介手里的工作时,那些工作已经被瓜分殆尽。
最终,她只得到一些有一搭无一搭的单日散工,比如在街上发发传单,或者穿着大型玩偶服装站在商场门口拉客的活。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焦头烂额之际,赫然发现自己的签证还有不到一周就过期,手忙脚乱之际才想起延签是需要存款证明的,而她的账户里只剩下不到500马克。
她这时彻底慌了神。
无奈之下,她只有厚着脸皮和同学们借钱。但她平时很少和其他中国同学来往,不要说借钱,就连其他同学的联系方式她都没有。
更何况中国人最怕的就是别人和自己借钱,更别提穷学生了。大家花钱都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花,自己都不够,怎么还可能外借呢。
所以当本来就没什么朋友的冬一晴求爷爷告奶奶拜了一圈后,也只凑到了252马克。其实也不是中国同学小气,而是大家手里的钱都不多。
关键时刻,她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学数学工程的陆苇介绍了一份为期一周的化妆品店的工作给她,才让她勉强又攒了些钱。
但这点钱距延签成功还差了很远,除了每学期的注册证明、长期的保险证明和租房合同外,最重要的就是账户里还有多少存款。冬一晴很清楚,外管局一般会根据账户上钱的多少来决定发放签证的时间,如果只有1000马克,那意味着她很可能在三个月后还要再去延一次签证。
认识的不认识的求了个遍,她最终也没凑到想要的数,反而还碰到一些不怀好意的暗示。
眼看着马上就要延签,冬一晴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让她完全没想到的是,通过陆苇认识的、初来乍到的董锵锵,竟意外地会借给她钱。
而且出手就是4000马克。除了借条,也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条件。
这让董锵锵的形象在她心里瞬间高大起来(虽然董锵锵本来身材就很高大),非亲非故,愿意借钱给一个陌生人。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信任啊!
冬一晴心里对董锵锵充满了感激。
星期四延签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外管局早上八点半开门,离开门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冬一晴就站到了外管局的门口外。她打开皮包,又检查了一下带的材料。就在这时,一辆亮黄色的保时捷跑车猛地停到了她面前的马路上,一声尖利的急刹车,把低头检查材料的冬一晴吓了一跳。
“嘿,美女!”跑车里一个带着墨镜的男生笑着看着冬一晴。
他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留着中分发型,微微泛黄的头发烫着蓬松小卷,精致的面庞,白皙的皮肤,金灿灿的耳钉,看起来有些像韩国艺人。
冬一晴认识他,他叫张硕,家里做工程的,是冬一晴语言班的同学。
两年过去了,冬一晴已经读到了专业阶段,他还在读语言班。
“这么巧?”张硕边说边从车里晃了出来。
“嗯。”冬一晴没想到会碰到他,含糊着应了一声,脸看向别处。
“嘿嘿。”张硕见她没说话,嘴角带着坏笑,慢慢晃到她的身旁,突然伸手朝她屁股摸了过去。
50. 三个月
冬一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本能地往旁边一闪,同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见偷袭没得逞,张硕悻悻地把手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一边拿掉墨镜,一边嬉皮笑脸地看着冬一晴:“怎么每次看你都这么漂亮呢?跟你一比我那些女朋友就像丑八怪一样。”
冬一晴不想跟他说话,她向旁边走开了几步。就在这时,外管局的大门一开,她连忙闪进门。
张硕撇了撇嘴,迈步跟了进去。
*
董锵锵睡眼迷离地站在市政厅的门口,手里拿着一堆材料。
如果不是昨晚雷兰亭提醒他,他彻底忘了自己应该到市政厅登记的事。不过好在他到德国还不到一周,时间上还绰绰有余。
德国政府规定,到德国留学的外国学生,必须尽快到所在城市的市政厅报到,以便政府及时了解当地的人口情况。
市政厅八点就开门了,董锵锵还没睡醒,他晕乎乎地走进了市政厅,在排号机上随便扯了个号,转身猫到一张椅子上等着叫号。
*
冬一晴领到的是1号,她拿着号牌边走边看签证办公室门上张贴的纸,德国很多机构都是这样:按照申请人的姓氏来划分业务负责人。
冬一晴走到门上贴着“A-E”的办公室的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几秒后,听见门里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请进。”
她推开门,只见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德国中年妇人,她留着花白的短发,戴着一副浅棕色的眼镜,脸庞瘦削,看起来有几分苍老。藏蓝色的修身长袖衬衣衬托出她苗条的身材,一枚金色胸针别在胸口的领子旁。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材料,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好,请坐吧。”
“你好。我办延签。”冬一晴边说边从皮包里小心地拿出一个大牛皮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材料,一样一样地摆在对方的面前。
签证官伸出纤瘦的手臂,将冬一晴的材料挨个拿起查看,不时地与她电脑里的信息核对,办公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墙上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
时间慢慢过去,她终于拿起了最后一份文件--冬一晴的银行存款流水单。
“这笔钱是怎么回事?”签证官比对了几张账单后,用手点指着最近的一笔存款记录问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冬一晴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是我父母托人从国内给我带过来的生活费。”冬一晴连忙解释。
“托人带过来的?”她面露疑色,“一个人吗?”
“不不,几个同学,正好他们都回国探亲。”冬一晴补充了一句。
“除了这笔钱,我看到这一年你都没有其他的稳定收入?”签证官的表情变得越发严肃,“你完全依靠父母的生活费在这里生活吗?”
“是的,每年都是我的父母给我学习和生活上的支持。”冬一晴小声说,“他们不想让我在学习上分心。”
签证官板着脸,一句话都没说,不知在想什么,屋子里的气氛好像凝固了一样。冬一晴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能给你一年的签证。”签证官冷冰冰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给?”冬一晴感到费解,“我有注册证明,保险证明,租房合同,账户里还有存款。”
“你只有这笔存款而没有其他收入,这是很不稳定的。”签证官严肃地说道,“而且这笔钱没有转账记录。我无法确认它的来源。如果这钱是你借来的,那它很快被转走也是可能的。”
“可这明明是我的钱啊。”冬一晴委屈地说,“去年阿思乐先生就给了我一年的签证啊。”
“现在政策有所调整。我们会严格审核每一名留学生是否具备在德国学习和生活的能力,而且,”她顿了顿,“阿思乐先生已经退休了。”
冬一晴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两眼呆呆地望向窗外,一声不吭。
签证官飞快地在冬一晴的签证申请表格上盖了章,然后又在她的护照上盖了一个戳,在她马上要将护照塞到机器里打印新签证时,冬一晴忽然灵光一现。
“那个……如果这笔钱在我的账上呆一年呢?你能给我一年签证吗?”
签证官摇摇头:“我已经说了,你的存款只是一方面,你如果想延更长时间,就需要提供一份稳定的收入证明。”
“那每个月400马克那种迷你工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只是一个月的收入是不行的,需要连续的收入。”签证官开动机器,新签证缓缓被激光打印在护照的一页上。
“三个月后再来一次吧。”签证官把护照还给了冬一晴。
“那如果我在三个月之内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呢?”冬一晴咬着嘴唇。
“那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改签。”签证官把护照放到桌上,又低下头继续审查其它的材料。
冬一晴拿起护照,郁闷地走出外管局的大门。刚一出门,就看到那张让她厌恶的脸。
“走啊,大美女,天气这么好,咱们喝咖啡去?”张硕笑嘻嘻地邀请道。
冬一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朝着车站走去。看来这笔钱留在她账户里的时间要比她想的更长一些,她心里盘算着应该怎么和董锵锵说这件事。
她在前面走着,保时捷缓缓跟在她的身边。车里的人高声喊着:“走吧?别装了,多累啊!”
冬一晴心里正烦,她站住身形,转过身,没好气地怼了回去:“有钱了不起啊?还不是你家里的。有本事自己挣去!”
“呦,”张硕咧开嘴一乐,露出一口的黄板牙,“美女终于肯赏脸跟我说话啦?”
“离我远点!”冬一晴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她心底一直看不起张硕这种富家公子哥,又不会读书又不能挣钱,像寄生虫一样扒在父母的身上吸食着血液。虽然她也是从自己父母那里拿生活费,但她认为自己和张硕这种人本质还是不一样的。
“急了急了……”张硕嬉笑着回应着,似乎习惯了冬一晴对他的态度。
冬一晴加快了脚步,但在汽车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我听说你平时也不打工,那你不也是啃老吗?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张硕一边开车,一边阴阳怪气地嘲笑说,“装什么女神啊……”
“你……”冬一晴刚想反驳,突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不禁愣在了原地。
*
董锵锵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人推自己。
“醒醒。”市政厅里的一名工作人员推了他肩膀一下,“这里不能睡觉。”
“哦,我……是……来登记的。”董锵锵还没睡醒,说话有些结巴。
“你是多少号?”工作人员看到他手里还攥着号卡。
“嗯?9号。”董锵锵翻看了一下号码。
“早过了,现在是17号了。”
“那怎么办?”
“重新拿号,再过一会上午就不办公了。”
董锵锵站起身,懒洋洋地走到号机旁,无意中往旁边看了一眼。
一个皮肤黝黑的欧裔男子看到董锵锵朝自己这边看过来,连忙侧过头欣赏市政厅里的文物古迹。
汉诺威的市政厅始建于1900-1910年之间,在二战中曾经受到炮火的“热情招待”,战后经过重新修缮,重新对外开放。
在一层大厅里,除了有介绍汉诺威及其市政厅历史的文字、画作和雕像外,还有三组分别模拟了汉诺威在二战前、二战后以及当前最新的城市建筑风貌的大型沙盘,沙盘上还有行人,车辆和动物的微缩模型,惟妙惟肖。
通过楼内的旋梯或电梯还可以直达市政厅的顶楼,凭栏眺望整个汉诺威市的风景,特别是马狮湖的景致。也因为如此,每天都有很多远道来的游客会专门到市政厅参观浏览。
董锵锵取了新号,一步三晃地走向长椅。他似乎见过那个欧裔男子,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见过。
忽然,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起自己曾在传送带下见过对方。可当他再次回头时,男子已经从座位上消失了。
51. 馅饼还是陷阱
“上车!”张硕看着发愣的冬一晴,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有事和你说。”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回过神的冬一晴冷冰冰地拽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向车站走去。
张硕在她身后悠悠地喊了一句:“我有工作给你。”
冬一晴站住身形,轻蔑地笑了笑,侧过身子,露出轮廓完美的侧脸:“哼,你给我介绍?简直笑话。你自己有工作吗还给我介绍?”
张硕冷笑一声:“首先,我有没有工作你并不知道。其次,就算我没有,难道我家里也介绍不了吗?”
冬一晴被他呛了一句,一时竟无话可说。
“上车吧,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张硕把车缓缓开到她身旁,伸手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市中心又开了一家好吃的牛排馆子,老地道了。”
*
董锵锵本来想和工友打个招呼,但看不见对方的踪影也只得作罢。
登记办得很顺利。办公人员熟练地把董锵锵的短途旅游签证换成了三个月的学生签证。看着签证上银灰色的德国鹰标图案,董锵锵心里清楚:目前对自己最重要的就是7月份的考试,不管是大学入学考试或是预科考试,都必须拿下。
眼见离下午上急救课的时间尚早,回家又有些浪费时间,董锵锵索性在市政厅里逛了起来。他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就顺着旋梯到了三层。
在三层的一角,董锵锵突然看到主电梯旁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电梯。
看了电梯旁的介绍,他才知道原来主电梯只到三层,如果想去市政厅的塔顶楼,需要在三层换乘号称是德国唯一一座的倾斜直电梯才能到达。一般直梯都是直上直下移动的,但这座电梯是沿着屋顶有些弧度的斜面上下斜行的。
董锵锵第一次听说倾斜直梯这个概念,这不禁引起他的好奇心。交了5马克后,他兴致勃勃地走进电梯。
倾斜电梯内的空间很小,站进去四个人就没什么活动空间了。随着电梯缓缓向上,董锵锵能感觉到自己正沿着拱顶慢慢爬升。
董锵锵一边惊异于德国人的想象力和技术,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电梯里的文字介绍。
大约三分钟后,电梯到达了终点。
当董锵锵推开塔顶的门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五十平米左右的露台中间,身旁高高耸立的塔顶约有五米多高,露台四周是齐胸高的围墙,西南角有一个投币望远镜,可以360度俯瞰汉诺威的风景。
楼顶的风很大,在他耳边呼呼作响,同时将他的冲锋衣吹得鼓鼓囊囊,好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董锵锵小心翼翼地走到露台旁的围墙边,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整个城市好像一座巨大的森林公园。体育场,游乐场等建筑在丰盛、高大、茂密的绿植包围下好像躲在草丛里的昆虫。
整座城市除了充沛的绿植外还有大小不一的湖泊,除了市政厅的花园湖外,远处还有一片更大的绿色水域,那是汉诺威最大的人工湖—马狮湖。湖面上空不时飞过一群群肥鸽子,水面上泛着一闪一闪的波光。
简直就是德国版的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望着眼前的美景,董锵锵情不自禁地掏出相机,取好角度后连拍几张。
*
冬一晴不知道自己怎么上得车,怎么跟着张硕走进的餐馆。
餐馆藏在市中心的老城里,名字很有意思:大牛骨头。
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造型精致的金色镂空水晶吊灯,吊灯射出暖人的黄光,映在旁边米黄色的墙壁上,让人觉得温暖惬意。长方形空间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壁毯,插花、微型雕塑等不同特点的手工制品。餐厅中间,摆放的是一张张棕红色的圆木桌。
张硕熟门熟路地领着冬一晴走到一个角落里,两人刚一落座,一个金发美女侍者就凑了上来。
“两位中午好。想点些什么吗?”她边说边把两份菜单轻轻摆到两人面前。
“招牌牛排。七分熟。”张硕看都没看菜单一眼,就把菜单又推了回来,“把我放在这里的酒拿出来。73号。张先生。”
侍者飞快地在小本子上记了下来,低头微笑着看着冬一晴:“这位小姐呢?”
冬一晴抢着说:“我喝水就可以。谢谢。”
“只要一杯水?”女侍者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谢谢。”冬一晴把菜单也推了回来。
“干嘛?又开始减肥啊?”张硕皮笑肉不笑地上下打量着冬一晴,眼睛咕噜噜地乱转,目光从她的胸部转到了臀部,又从臀部转到了腿部,“你这身材不用减,我给99分。”
张硕的嘴脸让冬一晴感到一阵恶心,站起身就要走,张硕一把拉住她,抬头对女侍者说道:“她和我要一样的。”
看着女侍者的背影,冬一晴低声呵斥道:“松开。”
张硕嘿嘿一笑,松开手:“你现在怎么开不起玩笑了?我记得你以前读语言班时不这样啊。”
冬一晴没说话,但也没走。
“下周我家要去法兰克福参加一个展会,需要翻译兼商务。一共五天。每天八小时。我们之前找的学生是120马克一天。但如果是你,我可以给你240马克一天。”张硕盯着冬一晴的脸,仿佛在等她雀跃着扎到自己的怀里。
冬一晴之前做过展会的商务翻译,知道张硕报的价确实不低。她想了想,又坐了下来。
她这一坐,张硕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他笑呵呵地看着冬一晴,刚想伸手去摸她的手,冬一晴早有防备,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我猜没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吧?”冬一晴冷笑一声,“说吧,什么条件?”
“嘿嘿,痛快。”张硕刚要再说,女侍者端上了红酒和牛排。
一个大白瓷盘里,摆着一块手掌大的、热气腾腾的牛排,牛排旁边摆着几个西蓝花,胡萝卜片和切成丝的紫甘蓝,蔬菜和牛排上都浇着棕色汤汁。整道菜色彩艳丽,荤素搭配有秩,张硕不禁贪婪地咽了口口水:“咱们先喝一个?”
“你开车还敢喝酒?德国警察可不是吃素的。”
“怕什么?”张硕满不在乎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刚要给冬一晴也满上,冬一晴脸望向另一侧,用手捂上了自己的杯口。
张硕也没坚持,放下酒瓶,一边切牛排一边说道:“这次是我家老头儿亲自到德国来参展,家族上下都很重视,所以不能出任何纰漏。另外……”他环视四周,压低了嗓子,“还有件事要你帮忙,做好了有额外奖励。”
冬一晴本来以为张硕要趁机提一些龌龊的要求,没想到他突然变得严肃,她禁不住好奇地问“:额外奖励?”
52. 同盟
董锵锵走进教室的时候,吴小溪正坐在座位上低头看教材。
她又穿上了卡其色的风衣,里面是浅白色衬衣,领口还戴了一朵施华洛世奇的粉色水晶花。
他溜到她身边,把背包放在她身后的椅子上,轻轻打了声招呼:“嘿。”
听见有人问好,吴小溪抬头的同时用手把垂在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见是董锵锵,不禁脸色一红,小声道:“嘿。”
“今天可能还会……”董锵锵看着她的风衣,指了指地上,“你穿得这么正式……”
吴小溪浅笑了一下:“没问题的。”
董锵锵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伸出右手:“忘了做自我介绍,我叫董锵锵,金字旁,将军的将。很高兴认识中国美女。”
“你好,我叫吴小溪。溪流的溪。”吴小溪也伸出手。
董锵锵的大手温暖而有力,吴小溪害羞地把手缩了回来。
13点整,德国大叔西装革履地准时走进教室,洪亮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走廊上。
*
餐馆里,张硕把切好的牛肉塞进嘴里,边嚼边露出享受的神情:“他家的鲤鱼管真是绝了。我在国内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
“我不饿。”冬一晴看了一眼牛排,“除了翻译还有什么额外任务?”
“你急什么?”张硕见对方着急问,知她起了念头,心里得意,故意卖了个关子。
冬一晴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猜想他嘴里可能没实话,站起身就要走。
张硕见状忙说:“这可是1000多马克的大活,你不干可有很多姑娘抢着干呢。”
冬一晴两眼目视前方,咬着嘴唇,站着没动。
张硕用餐巾擦了擦嘴上的肉汁,又抿了一口红酒,边切牛肉边慢悠悠地说:“我家情况比较复杂,以前给老头儿做翻译的人是我二叔找的,但后来我们发现那人吃里扒外,就给处理了。这次老头儿要和德国人、法国人谈笔大买卖,我二叔又弄了一个翻译过来。我爸和其他几个叔叔的意思一样,这次绝对不能只有一个翻译,而且必须是家里人。”
冬一晴把身子转向张硕,看着他的脸:“家里人?”
张硕努了努嘴,示意冬一晴坐到位置上。
冬一晴没好气地坐下,看着张硕:“你什么意思?”
“家里人嘛,比如我老婆就算我们家里人。”张硕又吃了一口牛肉,看到冬一晴吃惊的表情,他连忙又补了一句,“当然我的女朋友也可以算家里人。”
“你让我装你的女朋友?”冬一晴感到一阵恶心。
“当然不是装。”张硕放下刀叉,从上衣内兜掏出一个藏蓝色的小盒子,轻轻放到桌上,推到冬一晴的面前,“我正式通知你,你现在就是我张硕正式对外承认的合法女朋友了。”说完,啪啪拍了两下手掌。
冬一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身旁一名侍者突然走上前,将一束红玫瑰款款放到冬一晴的面前,紧接着,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德国男子拎着一把小提琴走到两人桌旁,微微颔首后,立刻开始演奏。
当舒缓的小提琴声优雅地在耳边响起时,冬一晴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培训课结束时,董锵锵和吴小溪都从德国大叔手里拿到了急救证书。
又问了德国大叔一些关于急救方面的措施后,董锵锵才走出大楼,向驾校走去。他想立刻报名拿到教材,尽快开始熟悉考题。
他刚走到市中心的步行街里,忽然远远看到吴小溪正站在一家冰淇淋百年老店的外面百无聊赖地发呆。
他朝着她跑了过去,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冰淇淋店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大冰淇淋,每个冰淇淋上面都有四种颜色的冰淇淋球。
让他意外的是,拿着冰淇淋的人竟然是雷兰亭。
他们俩认识?
董锵锵的脚步一下就定住了。他远远望着,只见两人有说有笑地朝着市中心电影院的方向走去。
董锵锵的心里突然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他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自己已经喜欢吴小溪了吗?是因为那个吻吗?还是她接吻时的眼泪?才和小雨分手了几个月,难道他就爱上其他女性了吗?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忽然有股冲动,想给小雨打电话,但攥着手机的手,却始终没有按下键。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梢的缝隙撒到他的身上和身后的墙壁上,他看着脚下地面上的狭长身影,愣了一分钟,才慢慢转过身,朝着驾校走去。
晚上20:30,董锵锵准时出现在火车站旁的车站。
就在他要走进候车亭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两辆闪着红蓝光的救火车呼啸着从他身旁飞驰了过去。
又过了好一会,东欧男的面包车才摇摇晃晃地从街的另一个方向开了过来。
到了厂房,雷兰亭还没到,在一盏亮灯下,董锵锵从背包里掏出下午才买的驾校模拟试卷,边抽烟边认真地看了起来。
一辆银色面包车徐徐开进工厂,车停下时,一群工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董锵锵还在专心看着试卷,并没有留意车上下来的人。
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董锵锵心里一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头戴黑色棒球帽,身着一套浅灰色工作服的男子正和另一个人热情打着招呼。
借着灯光,董锵锵认出戴棒球帽的正是余姜海,而和他说话的正是东欧男。
两人寒暄了几句,一同朝一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董锵锵想起雷兰亭说过的话,忽然起了好奇心,他悄悄跟了过去。
走到距两人十米左右的地方,他将身形藏到一辆车的后面,竖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小,董锵锵听得不是很清楚,只能依稀听见几个单词。
就在这时,又有两辆白色面包车驶进了厂房。
东欧男看到又有车开了进来,主动中断了谈话,向着厂房小门走去。
董锵锵通过车辆的反光镜,看到余姜海正了正头上的帽子,缓步走向另一个方向。
董锵锵小心地闪进旁边竖立的货架堆,慢慢向人群走去。
21点钟,传送带准时开动,一件件包裹滚到了滑梯上,董锵锵看了眼站在远处的余姜海,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机械地搬运着货物,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正看着,忽然余光看到雷兰亭冲他挥舞手臂,好像还在说着什么。
他连忙转过头,一边摘手套和耳塞,一边冲雷兰亭喊道:“我听不见,你大点声说。”
“周末我想吃烤鸭!”雷兰亭大声喊道。
53. 抽佣金的人
烤鸭?董锵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老雷没搞错吧?
雷兰亭见他一脸懵逼的样子,知他没听懂,趁着滑梯上没新包裹,又朝他喊了两声,最后一嗓门喊得大了些,引得玻璃房里的棕发男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趁着工休,董锵锵把雷兰亭拉到休息区的一个角落。
“你想吃烤鸭?”董锵锵面露难色,“我给你直接买两只行不行?一品芙蓉里肯定有,人家做得指定比我好吃。”
“买两只?”雷兰亭翻了个白眼,“那还用你干嘛?我自己直接去吃不就完了?”
“可,可我不会做啊。”董锵锵不知道雷兰亭为啥非让他做。
“不会可以练习嘛,”雷兰亭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吃着董锵锵带的夜宵。
“练习?”董锵锵感到不解,“练它干嘛?”
“艺不压身。多一项本领总是好的。保不齐哪天你就需要呢。”
“那,那我也没工具啊,挂炉烤鸭可是大炉子烧木头的。就是电烤也需要个烤箱吧。”董锵锵分辩道。
“这你放心,那别墅里啥都有,烤箱特别大,我估计把你放进去都没问题。炉子嘛,也可以用壁炉,效果都差不多。哎,你不知道吧?烤鸭据说还是德国人发明的呢。”
“真的假的?”董锵锵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感到很新鲜,“我只听说过BJ烤鸭,四川烤鸭。还从没听说过德国烤鸭呢。而且他们自己的德国大菜里也没有这道菜啊。”
“嗯,我也是听一个喜欢美食的德国教授说的。据说是清朝末年,德国鬼子带到青岛的。德国鬼子一直有打野鸭子的传统,结果到了青岛一看,没有野鸭子,只能凑合打家鸭了。打完了也不会做,直接就扔在烧烤架上烤着吃了。对了,就是他们经常说的BABIQ。”看雷兰亭说得有鼻子有眼,董锵锵心里暗暗好笑。
“成吧,不就是烤鸭么,回头我带两只生鸭子过去。”董锵锵从来不惧怕尝试新事物,既然雷兰亭都不怕,他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那周六咱俩在哪儿碰面,几点,我要带打扫卫生的工具吗?”
“不用,东西都是现成的,你只要带上鸭子就成了。”雷兰亭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扭捏,“不过,有件事得和你说一下。”
“嗯?”
“我,”雷兰亭停顿了一下,“想多带一个人。”
听他这么说,董锵锵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吴小溪的身影,他微微一怔。
见董锵锵没说话,雷兰亭以为他在算钱,连忙说道:“虽然多一个人,但你的钱一分不少。”
董锵锵知道他想错了,连忙解释说:“你介绍的工作,一切都听你的。我刚才想,三个男生吃两只鸭子可能不够。”
雷兰亭搓着双手,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兴奋之情:“我,我想带一个女生过去。”
董锵锵心里一动,嘴里喃喃道:“女生?”
“嗯,是一个追了很久的女生……”雷兰亭突然变得有些腼腆。
“碰见喜欢的女生就要追,不要想太多,不过……”他顿了顿,“人家泡妞都是请女生逛公园看电影,没有请女生帮忙打扫卫生的吧?”
“嘿嘿,那,那肯定不能。”雷兰亭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看着他的表情,董锵锵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雷兰亭的想法:自己是过去干活的,但雷兰亭是过去泡妞的。
不过他一转念就释然了:他需要钱,雷兰亭肯介绍工作给自己又表态不要提成,自己没什么好抱怨的。
想到这儿,他连忙岔开话头:“那碰头的时间和地点……”
“星期六中午12点,火车站前面的3路车站见。记得穿暖和点,咱们要走一段山路。”
董锵锵站起身想去再打杯水,身后忽然传来东欧男阴阳怪气的声音:“嘿,你们俩。”
董锵锵和雷兰亭同时看过去,只见两人的身后站着东欧男和余姜海。
东欧男吸溜了一下鼻子,走到两人旁边,用右手食指在空气中划了个半圆:“通知你们一下,以后你们的工钱从余先生那领,就不要再找我了。”他用手指了指余姜海,余姜海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有说。
“为什么?”董锵锵按捺不住地问道。
“因为以后由他负责管理你们,”东欧男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你们自己沟通吧。”
雷兰亭还没说话,董锵锵转头看向余姜海:“这怎么回事?”
余姜海瞥了一眼董锵锵:“他刚才说了,以后我负责你们俩。”
“负责是什么意思?管理又是什么意思?”董锵锵追问道,“这里不是奥托先生管吗?”
奥托就是棕发男的名字。
余姜海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一声鼻音,用讥讽的口气说道:“奥托先生只负责那些有打工纸的人。”
董锵锵秒懂了余姜海的潜台词,他马上望向玻璃房,但里面空无一人。
坐在位上半天没说话的雷兰亭看着桌面忽然冷笑一声:“瞅这意思你是要当包工头了?说吧,什么数?”
“20%。”余姜海阴沉着脸,伸出两根手指,“从今天开始。不愿意可以马上走。”
董锵锵刚要说话,雷兰亭忽然伸手拉了他一把。董锵锵狐疑地望着雷兰亭,不知他什么意思。
雷兰亭把饭盒扣好,放回董锵锵的包里,看都没看余姜海一眼,轻轻撞开余姜海的肩膀,朝自己的工位走去。董锵锵又看了一眼余姜海,连忙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余姜海的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笑。
董锵锵几步追上雷兰亭:“老雷,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董锵锵说话的时候,墙壁上的电视里突然出现一条插播新闻,浓烟滚滚中,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主持人正在声嘶力竭地播报着一场突发火灾。消防队员们在她身后不远处忙进忙出,不时抬出受伤的人。
董锵锵的视线突然被火情吸引,他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忽然觉得浓烟中的建筑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就在他努力回想的时候,女主持人身后一米左右的地方猛然砸落一块木板,女主持人立刻被吓得瘫倒在地,她的助理和摄影一拥而上,场面立刻变得混乱不堪。
在摇晃不定的镜头中,牌匾上的四个烫金大字赫然出现在董锵锵的视线中。
一品芙蓉。
董锵锵惊得目瞪口呆。
54. 忍耐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火势很猛,火苗呼呼地向上撩着,吞噬着建筑物,不时有烧坏的物体突然掉下。警戒线外,不少人正驻足观瞧。
董锵锵专心地看着新闻,耳边猛然响起上工的铃声,雷兰亭一拉他的衣袖:“走了。”
董锵锵边往工位走边回头看电视,忽然,在一闪而过的镜头里,他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好像是和陆苇冬一晴她们吃饭那晚跟踪他去夜店的人。
为什么一品芙蓉的人要跟踪自己呢?难道因为自己拿了靳远的学生证吗?自从靳远给了自己一个行李箱后,他的电话后来再也没有打通过,难道他出事了?今晚一品芙蓉的火灾是偶然的吗?那个箱子里会不会有关于靳远这些问题的答案呢?想到这,他的心里就好像有无数的蚂蚁爬过,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立刻打开那个黑色行李箱,好好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因为有心事,董锵锵干活时变得心不在焉。好容易熬到第二个工休,董锵锵把雷兰亭拉到厂房外,俩人一边抽烟一边商量对策。
“嘿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没想到在一个小小的汉诺威,还有人收保护费。”董锵锵咂摸着嘴,感叹道。
雷兰亭看着远方的夜空,叼着烟一动没动,抽完的烟灰虚挂在烟卷前端,夜风吹过,扑梭梭地飘散在风里。
“老雷?”董锵锵提高了嗓门。
“嗯,听见了。”雷兰亭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咱们干活,余姜海为什么能抽成啊?”董锵锵假装挖苦道,“你之前不是找过人了吗?就管一天?”
“我不知道。”雷兰亭没留神被烟头烫了一下,连忙扔到地上踩灭,然后立刻又点上一根,狠嘬了一口,烟头立刻变成橘红色的亮点,“以前没碰到过。”
“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着。”董锵锵说完转身向厂房走去,同时用双手抱紧了双臂,“别说这夜里还真有点冷。”
次日早上五点半,当雷兰亭把他最后一辆推车推到货车旁后,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填好包裹单后,他看到董锵锵已经收拾好背包,正站在小门附近看着他。
他连忙奔了过去:“我去打点热水,等我两分钟。”
董锵锵看着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雷兰亭快步往后边的休息区走去,他刚走到休息区的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他连忙回头望去,声音似乎是从门口传来的。他不知怎么回事,连忙返身跑向小门。
远远望见董锵锵站在人群中,正大声说着什么。他连忙拨开人群,向董锵锵靠近。
“钱数不对。”董锵锵的嗓门非常有特点:声音洪亮,发音清晰,穿透力强。
“就这些。”是余姜海的声音,“没错。”
“我一小时12马克,从昨晚九点到今天早上五点半,一共八个半小时,应该是102马克。为什么现在只有81块6了?”
“扣的钱是管理费。”余姜海看起来一点都不慌。
“管理费?哼哼,”董锵锵绕着余姜海走了半圈,“你是管理员吗?”
余姜海没说话,眼皮子似乎都没动。
“我要找奥托先生投诉,”董锵锵瞪着眼睛看着余姜海,一字一字地说,“有人偷我的钱!”
“随你。”余姜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董锵锵大步朝着奥托的玻璃房办公室走去,他心里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完全不怕,难道他有什么其他把戏?
余姜海站在他身后,发出一阵冷笑。
“简直是笑话。”董锵锵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奥托办公室的门前,抬手就是一阵急速敲门。
但办公室里并无人应答,董锵锵错开一步,透过门旁边的百叶窗往门里看去,只见里面空无一人。他正在犹豫,忽然看到门上贴着的一张A4纸的通知,他小声读了出来:奥托于本周四开始至五月底放假,放假期间,车间工作由斯蒂芬博士负责,运输工作由卡恩先生负责,其他工作由人力资源部的吉娜女士负责。
奥托……放假了?董锵锵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他靠在门旁边的扶手上,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奥托放假也没关系,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同事,那个叫斯蒂芬的,看看他管不管。如果不行,就再告诉吉娜女士。
他大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雷兰亭站在楼梯角静静地看着他:“他不在这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感到奇怪,“你看过告示了?”
“其他人说他放假了。”
“那就把这事告诉奥托的同事,”董锵锵气道,“总不能白干吧?说扣钱就扣钱,他以为自己是汉诺威扛把子么?”
“那你要在这里等么?现在离他们上班还有三个多小时。”
“我等。”董锵锵说完,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这事必须有个说法。”
“我上午还有课,就不陪你在这等了。”雷兰亭打了个呵欠,转身要走。
董锵锵一把拉住他,质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在这里等吗?”
雷兰亭摇摇头:“我又不投诉。”
“他也扣你的钱了,为什么你不投诉?”董锵锵感到奇怪,“你就让人这么欺负你吗?”
“欺负?”雷兰亭摇摇头,“没人能欺负我。”
“他们都扣你钱了你还打算跟我玩文字游戏么?”董锵锵感到费解。
“那我问你,你投诉后最好的结果是什么?是余姜海把扣你的钱还给你,对么?”
“当然。”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余姜海揪出你现在没有打工纸这件事,你打算和对方怎么解释?”
“我……”董锵锵一时语塞。
“这是有可能的,对吧?你现在确实被扣了20多马克,但你还得到了80马克。如果被辞退,你以后连这80马克也没了。”
“可钱少了啊。”董锵锵急道,“你难道打算就这么认头了吗?”
“奥托的同事并不了解咱们的情况,采用一刀切的解决办法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德国人很烦这种事,他们不愿意惹这种麻烦。就算你真的咽不下这口气,最好也等拿到打工许可再说,毕竟那样对你更有利。”
雷兰亭分析得合情合理,董锵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他。憋了一会,他不甘心地说:“那就这么让余姜海剥削咱们么?”
“既然你拿到了临时学生签证,理论上就已经可以在德国打工了。你为什么不去劳动局问问呢?”
55. 示好
董锵锵回家只囫囵睡了两个小时,就带着材料“杀”到了汉诺威劳动局。
雷兰亭说得没错,临时学生签证就可以申请正式的打工许可证了。申请过程非常顺利,在等了十多分钟后,董锵锵顺利拿到了自己的打工纸。
看着手里薄薄的一张蓝纸,董锵锵想:早知道这么简单,自己就不会被姓余的敲诈20多马克了。想到这,董锵锵气得牙痒痒的,今晚一定得跟余姜海好好说道说道,把被讹的钱要回来。
但董锵锵想不明白的是,雷兰亭比他注册的时间更早,为什么会没有打工许可呢?老雷不会不知道怎么拿到打工纸,可能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虽然两人关系还可以,但董锵锵清楚,很多事到了国外就是隐私,朋友之间最好也不要多打听。
拿到了打工许可证,就是有身份的人了。董锵锵心里很高兴,在家附近的超市里挑了两只又大又肥的冻鸭子,又采购了一堆调料,准备回家先腌制好,周六带到别墅直接烤。
德国超市里卖的冻鸭已经提前把内脏之类的东西处理干净了,稍微清洗一下就可以做。一回到家,董锵锵马上按照网上找的教程照猫画虎。
他左手拎着鸭子,右手拎着壶把温水浇在鸭子身上,不时转动左手,浇了差不多有十分钟,他把鸭子放在锅里,倒了一些水进去,又去调制腌料。
他将德国蜂蜜轻轻倒入一个大瓶里,然后在里面加入几勺盐,又倒进去一些从亚洲店买的生抽、白醋和料酒,又撒了几粒德国烤鸡用的调味料,用筷子轻轻搅匀后,盖上了瓶盖。
确保自己没有遗漏后,他又将水果、锡纸、剪刀等第二天烤鸭需要用的东西依次放入书包里。
就在他准备东西时,他的视线无意中瞄到了餐桌上的报纸。报纸上的标题竟然是:午夜餐馆突起神秘大火,神秘人士透露内幕消息。文字的下面还配了几张熊熊大火的照片。
董锵锵立刻被标题吸引,他迫不及待地读完全篇报道,却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内幕消息。德国的八卦小报最爱用这种惊悚的标题吸引读者,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读者看了标题就想买报纸。等读者看完发现内容和标题完全不符后,最多是骂一句街,但买报纸的钱已经花了。这种事虽然让人不爽,但过两天通常读者也就忘了。以后再看见类似的新闻,依然还会继续买。
董锵锵忽然想起阁楼里的行李箱。他用抹布擦了擦手,走出厨房,轻轻走到阁楼下方的楼梯上,抬起隔板,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拎了出来。
几天的时间已经让箱子上积了一层土,董锵锵把箱子拿进屋,顺手锁上了门。
他此刻的心情是既担心又犹豫还好奇:担心的是不知道靳远现在安危如何,箱子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犹豫的是自己该不该偷偷打开箱子看里面的东西;好奇的是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在工具的帮助下,箱子被轻易打开。董锵锵翻了翻,除了一些衣服外,还有一些文件夹,文件夹里装订的是上课的学习材料。就在董锵锵要把文件夹放回箱子里的时候,一个绑着皮筋的牛皮纸信封从文件夹里漏了出来,扑通一声掉在箱子里,听声音好像很沉。
董锵锵拿起信封,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感觉沉甸甸的。他打开信封,只往里面瞄了一眼,就立刻被惊呆。
信封里是一厚摞整整齐齐的钱。
他把钱小心地倒进箱子,清点了一下,一共是8万马克。
看着这么多钱,董锵锵有些慌乱:靳远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他不把这些钱存到银行里而要放在他这?难道这钱不是他的?难道是……一品芙蓉的?董锵锵不敢再想下去。
打开箱子后,他变得比之前更烦。
他把钱重新放进信封里,但没有再放回行李箱,而是放到大衣柜中一块已经松动的隔板下。放好后,又在上面铺了层纸,扔了几只袜子和几条裤子。
他一边收拾箱子一边又尝试拨了一遍靳远的手机号,但和上次一样,依然是空号。看来靳远已经不再用这个手机号了。
他看着窗外,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
一品芙蓉外拉着几条黄色警戒线,门前草地上还立着一块“小心危险!”的纸牌。董锵锵站在警戒线外,看着已经被烧成一座废墟的餐馆,心里充满了疑问。
不到一周前他还在这里吃饭,一周后就只剩下一片瓦砾了。
就在他观察废墟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号。
“Hello?”他用外语打了个招呼。
电话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我是余姜海。”
董锵锵一愣。
“我想和你谈谈,你现在有空吗?”
“有什么好谈的?”董锵锵讽刺道,“这也是你‘管理’的一部分么?”
“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余姜海似乎没听懂他的挖苦,声音里没有一丝不快。
“你先把钱还我,然后咱们再谈。”
“没问题。12点。火车站麦当劳。”余姜海说完就挂断电话。
董锵锵不知道余姜海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如果能拿回钱,对自己肯定是好事。他看了看表,时间有些紧,他连忙朝车站跑去。
*
12点8分,董锵锵推开麦当劳的大门时,就看见角落里一个人伸手示意他,正是余姜海。
董锵锵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咣的一声坐到他的对面,大声问道:“钱呢?”
“20块5。一分不少。”余姜海好像早有准备,把钱推到董锵锵的面前。
董锵锵没料到余姜海真的会还钱,这和他预期的情景不太一样,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一会,才说:“应该是20块4,多给了一毛我找给你。”边说边摸口袋。
余姜海拦住他的动作:“那一毛就算了。我有事和你说。”
56. 山路难走
董锵锵坐在3路车站的候车亭里,专心致志地看着从驾校买的笔试模拟卷。
他之前在国内学过车,属于一个月拿本儿的速成司机,油离配合虽然没问题,但对汽车的结构和工作原理却一点都不了解。
虽然还没有在驾校上课,但他已经能够从模拟卷子里可以看出:德国考驾照的笔试中,会有大量针对汽车不同部件结构和工作原理的知识点的考核。
董锵锵本来想着靠死记硬背混过笔试,结果几套卷子看下来,满篇的专业名词先让他沮丧了好一阵。
本着一次考过、省钱省力的原则,他拿出了准备高考的精神头准备笨鸟先飞,在正式上课前先自己预习一遍:晚上脑子不好使的时候,就拿着字典吭哧吭哧地查生词;白天精神相对集中、记忆力在线的时候,主要就背各种题目。
他正在认真地背着题,3路车从街道拐角处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
车刚停稳,董锵锵就听见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老董!上车。”
董锵锵看到坐在车里的雷兰亭,冲他点了下头,背好背包,拎着两只鸭子就蹦上了车。
让董锵锵意外的是,坐在雷兰亭身边的并不是吴小溪。
只见这名女生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一个大马尾辫搭在肩膀上,瓜子脸,两道若有若无、浅浅弯弯柳叶眉,一双大眼睛,清澈明净,好像两颗紫瞳瞳的葡萄,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排整洁的牙齿。
她上身穿了一件浅粉色的流苏花纹衬衣,下身穿了一条牛仔短款,露出两条又长又直的大白腿,分外夺目。
董锵锵的目光顿时被大白腿吸引住,他情不自禁地偷瞄了两眼。
“嘿,看什么呢?”雷兰亭用手在他面前划拉了一下,“看一眼5马克哈。”
董锵锵被雷兰亭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地冲女孩笑了笑。
女孩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我叫佟乐乐。很高兴认识你。”
董锵锵连忙将右手里的鸭子交到了左手里,在身上轻轻抹了一下后,握住女生的手:“你好,我叫董锵锵。我也很高兴。”
佟乐乐笑眯眯地看着董锵锵,却没有松开手:“咱俩的名字都是叠字哈”
董锵锵怕女生难堪,不好意思主动抽回手,只能也继续握着:“是哈,缘分。”
两人还是没有松手。
雷兰亭狐疑地看了看佟乐乐,又看了看董锵锵,阴阳怪气地对他说:“你手上有胶水吗?”
“没,没有哇。”董锵锵看着雷兰亭,奇怪地问道,“哪来的胶水?”
“没胶水你还不……”雷兰亭佯装用力去打两人握着的手,“赶紧松开!”
董锵锵怕他打到佟乐乐的手,连忙缩了回来。
雷兰亭假装生气地说道:“你欠我15马克哈。”
“什么15马克?”董锵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多看了好几眼大腿,5马克;又握着不松手,10马克。一共是15马克,赶紧给钱。不给钱让乐乐告你性骚扰。”
董锵锵让他说得脸一下变得通红:“你别乱说。我哪有握着不松手。”
佟乐乐对董锵锵好像很有兴趣:“哎,你多高啊?”
“嗯,186~188吧,高中后就没量过了。”
“嘿,真飒!”
董锵锵心里一动,脱口而出:“你是BJ人么?”
“那必须啊。正宗的BJ大妞!是吧?乐乐。”雷兰亭讨好地看着对方。
佟乐乐笑了笑,没说话,两眼望向窗外。
董锵锵看着佟乐乐,也没说话。
“哎,老董,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哪的?”雷兰亭忽然问道。
“祖籍山西。”
“没看出来啊,原来是个老西。”雷兰亭看着董锵锵,“可你说话怎么没有山西口音呢?反而儿化音那么重,我还以为你是BJ的。”
“嗯,很小和父母到的BJ,算是个资深北漂吧。”董锵锵不太想谈论自己,反问道,“你是哪儿的?”
“对啊,你是哪儿的?”一直看着窗外的佟乐乐忽然扭头看着雷兰亭,“咱们认识那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是哪儿的人?”
“我是乐乐家的。”雷兰亭严肃地说道。
“哪儿的?”董锵锵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整天油嘴滑舌的,”佟乐乐叹了口气,又看向窗外,“一点儿正型都没有。”
“东西带了吗?”雷兰亭问道。
董锵锵举起手中的袋子:“我还带了一瓶60度的伏特加酒。”
雷兰亭拍了两下巴掌,对董锵锵的安排表示赞赏。
车窗外的阳光明媚,街道整洁,宽敞,绿树如茵,他们看到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三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四十分钟后,汽车开到了终点站。
汽车缓缓开走,董锵锵背着背包看了看四周:“雷总,你说的那个别墅在哪儿?”
雷兰亭把背包背好,又拎起一个宜家的蓝色大塑料袋,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道:“一直往下走2公里有一个287路,如果坐那辆车,还需要两个半小时。或者……”他扭头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山坡,“咱们走山路,虽然不太好走,但是五十分钟差不多就可以到。你俩觉得呢?”
佟乐乐用脚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我都可以。”
“你走过这条路吗?”董锵锵指着山坡问道。
“嗯,我上次回来时一个猎人带我走过,我大概记住了怎么走。”
“那走山路?”董锵锵询问似的看了眼佟乐乐,佟乐乐耸了下肩膀,表示她没问题。
“那走吧,早点到早点休息,我还想吃烤鸭呢。”雷兰亭紧了紧肩膀上的背包,迈开大步,率先朝着山坡走去。
一开始时,路还是比较好走的,石阶,甬路,能看出明显的人工修整的痕迹。随着他们渐渐深入,水泥路面渐渐消失,树林也从稀疏变得浓密起来。
三人慢慢走着,雷兰亭走在最前面,佟乐乐居中,董锵锵走在最后面。
走了大约有二十五分钟,众人眼前出现了一片白杨树林,每棵树约莫都有五六米高的样子,树上端的枝叶茂盛繁多,树枝和树枝交错在一起,正午的阳光斑驳地从树叶间的缝隙洒了下来,三人的头顶还不时响起不知名的鸟叫声。
“哎,老雷,是这条路吗?我看这地上怎么都没有什么路啊?”董锵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嗯,就是这条路没错,不过上次那个老猎人跟我说,这片森林好像属于一个什么伯爵的私人领地,不要久留。”
“久留?谁会在这久留?”董锵锵嘟哝了一句。
就在三人缓慢前行时,不知哪里突然出现一声枪响,紧接着,一群鸟扑梭梭地急速从众人头顶飞过,几片树叶和羽毛缓缓从天上落了下来。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57. 小插曲
枪声的回音飘荡在树林上空,过了好长时间,树林里才重新恢复了宁静。
“怎么会有枪声?你确认咱们没走错吗?”佟乐乐紧张地看着雷兰亭,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
雷兰亭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简易指南针:“咱们一直在朝着东北走,方向肯定没错。”他勉强挤出微笑,安慰佟乐乐道,“可能是有人在这里打猎。咱们快点走,早点到了就踏实了。”
董锵锵向路的前方望了望:“穿过树林后是什么?你估计大概还有多远?”
“咱们走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按照我上次的路途,”雷兰亭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张有些皱巴巴的纸,打开看了看,“前面应该是一条河流,穿过河流后就会好走很多。距离我确实说不太好。”他的语气听起来还算正常。
董锵锵从地上捡起一根长粗树枝,掰去一些多余的枝杈,递给佟乐乐:“你用这个,走得会轻松些。”
佟乐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点点头,伸手接过了树杖。
三人继续前行,树林里不时传来咕咕的鸟叫声,以及动物轻声叫的声音。大家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重,只听见三人的脚步声和鞋子踩到地上树枝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一大片云彩,将太阳光遮了起来。林间的光线骤然暗下来,好像是傍晚一样。
绕过一棵树后,佟乐乐正准备小心走下面前的土坡,忽然听到身后的董锵锵“咦”了一声,她刚要回头问,忽然脚下一歪,眼看着人就要从土坡上摔下去。她立刻发出一声惊呼,走在她前面的雷兰亭不知后面怎么回事,连忙回头,她身后的董锵锵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她的右臂,将她死死拉住,她才没有完全摔到土坡下面,但身子还是重重地滑倒在土坡上。
树杖上的木刺立刻划破了她的手掌,鲜血一绺绺地流了出来。雷兰亭见状连忙掏出纸巾,董锵锵也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创可贴给她敷上。
“你出门还带着创可贴?”雷兰亭显得很惊异。
“嗯,我经常会把手弄伤,所以习惯随身带着。”董锵锵解释道。
“好习惯。”雷兰亭点点头,转过头看了一眼佟乐乐:“你脚怎么样?还能走吗?”
“你领得这是什么破路啊?”佟乐乐没好气地瞥了雷兰亭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董锵锵,幽怨地说,“我脚都摔疼了。”
雷兰亭知她心里委屈,半蹲在她面前,抱歉地说:“对不住对不住,都怪我没挑一条好走的路。让乐乐受伤了。我该罚。”说完,他轻轻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老雷,”董锵锵站在土坡上,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咱们好像在转圈。”
“什么?”另外两个人同时惊地抬起头,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这片林子刚才咱们好像走过。”董锵锵看了看四周。
“你别逗了,怎么可能?”雷兰亭边说边看手表上的指南针,“你看这针还指着东北呢,没变过。”
董锵锵没说话,抬手指着前方的一棵树道:“你们看那儿。”
佟乐乐和雷兰亭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四周都是树。雷兰亭狐疑地问:“你让我们看哪儿啊?”
董锵锵没说话,紧跑了两步,站在一棵树下,抬手指着树干上说:“这里。”
两人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树上粗糙地刻着一个看起来似乎是个箭头的图案。
雷兰亭慢慢走到树下,抬头望着箭头:“这是什么?”
“我刚才做的路标。”董锵锵看了两人一眼,“我以为回来时还可能走这条路,所以想着做个记号,等回来时好走一些。”
听到这句话,佟乐乐紧张地用手撑着树杖也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雷兰亭。
雷兰亭沉默了一会,看着手表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这手表上的指针……从没变过啊……”
董锵锵抬起雷兰亭的手臂,左右改变了一下手表的朝向,但不管他怎么变,指针都牢牢地锁定着东北方向。
“我靠。”雷兰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用手指抓紧自己的头发,“我太蠢了。”
佟乐乐此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她颤声问道:“我们……迷路了吗?”
董锵锵摇摇头:“我们可能走错了一段路,但还说不上迷路。”
听到这话,雷兰亭连忙抬起头:“你身上还带着多余的指南针吗?”
就在几人说话之际,太阳又从云层后跑了出来,阳光一下子又洒进林间。
“那倒没有,不过,”董锵锵边说边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一块头顶树叶稀疏的地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德国在北半球,白天12点时,太阳一般在正南方向。而现在是中午一点多,太阳的位置应该开始偏西南了。我们只要看好太阳的位置,反着走,应该就可以走到别墅了。”
“对啊。”雷兰亭一下蹦了起来,“还是你懂得多。那你干嘛不早说?”
“我也是才想起来。而且,太阳刚才也在云层里嘛。”
听到没迷路,佟乐乐长舒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吧。我可不想再耗在这里了。”
“是是,赶紧走,赶紧走。”雷兰亭边说边去搀佟乐乐的胳膊。佟乐乐打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一点地理知识都没有。”
“这明明是自然知识,”雷兰亭小声嘀咕道,“关地理什么事儿啊?”
“还顶嘴。”佟乐乐作势要打雷兰亭。雷兰亭想跑又怕佟乐乐摔倒,只得闭眼皱眉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佟乐乐瞟了他一眼,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雷兰亭还在等那一巴掌,但半天都没动静,他闭着眼喊道:“要打快打,否则过时不候。”
身后传来董锵锵的声音:“老雷,快点儿跟上。”
雷兰亭连忙回头,见两人已走出好远,急忙追了上去。
经历了一次小插曲,三个人重新有说有笑起来。
又走了几分钟,佟乐乐忽然兴奋地大喊:“哎,你们听你们听,前面好像有水声。”
58. 暴雨之前
董锵锵侧耳听了听,果然,从前方五十米外的一片矮植灌木丛后隐约传出流水的声音。
三人加快脚步,鱼贯绕过灌木丛,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约十五米的长河横在众人面前。
董锵锵身后的几百米外,一个矮灌木丛剧烈地摇晃起来。突然,一个黑影从灌木丛后一闪而过。
青绿色的河水虽然说不上湍急但流速却也不慢,不时地撞到河道中的石头,溅起小水花,透过河水隐约可见从脸盆到手掌大小的鹅卵石躺在河道底部,河水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深。
“你俩过河都小心点,表面看不出来,但水面下的水流其实很快,”雷兰亭叮嘱道,“另外还要小心河底的石头。”
董锵锵顺手又做了两根树杖,递给雷兰亭一根,自己也留了一根。
抓着裸露在外的白杨树根,三人小心翼翼地从陡峭的山坡上依次下到了河岸边。岸边坑坑洼洼的泥地里布满了褐色和赭色的石头,一些枯树枝横七竖八地散落在石头旁。
三人靠在一块大石上,各自脱下鞋袜,雷兰亭顺手把佟乐乐的鞋袜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
他把手里的树杖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探入水中,确认插到底后又拔了出来,给另外两人看了一下水的深度。
就在大家准备过河之际,董锵锵忽然侧过耳朵:“你们听,好像那边……有什么声音?”
“声音?”雷兰亭再次把树杖插入水中,“什么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跑……”董锵锵怀疑地回头看着山坡上的方向,全神贯注地巡视着四周的动静。
雷兰亭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幻听了吧?这哪有什么声音。赶快走吧。”
三人撑着树杖踏进河流,虽然是白天,但脚进入河水的一刹那,大家都感觉到了一阵浸骨的凉意。
“没想到这水还挺凉的。”佟乐乐一边感慨,一边谨慎而又缓慢地向前移动脚步,河水一点点地没过了她的膝盖,最后淹到她大腿的位置,“哎,董锵锵,你扶着点我。”她侧身伸手去抓董锵锵的胳膊。
没等董锵锵接话,雷兰亭一把抄住了她的左臂:“来,我扶着你走。小心石头滑。”
董锵锵早就看出来雷兰亭的小算盘,微笑着慢慢从两人身旁超了过去。
又走了几步,佟乐乐忽然大叫一声:“啊?”一边喊一边就要坐进水里,雷兰亭立刻一把搀住了她:“怎么了?”
“刚才有……有东西……碰了我腿一下……”佟乐乐用手指着脚下的位置,惊魂未定,声音里带着哭腔。
“什么东西?”顺着她的手指,董锵锵和雷兰亭同时低头往水里观瞧,只见一道银光在水中一闪。
“鱼!”雷兰亭先喊了出来,“看起来还挺肥的。”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只可惜这次咱们没带渔网。”
听到是鱼碰了自己,佟乐乐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扶着雷兰亭向对岸走去。
就在他俩快要抵达河对岸的时候,董锵锵忽然看到了什么,他拄着树杖,缓缓向河中的一片石头区走去。
“哎,你干嘛去?”雷兰亭一回头,发现董锵锵的奇怪举动,急忙喊道,“小心有的地方水深。”
“深”字还没有喊完,就见董锵锵的身体一晃,上半身扎进了水里。
雷兰亭和佟乐乐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董锵锵!你干嘛那?!”
董锵锵一动不动地面朝下趴在水里,雷兰亭不知他遇到了什么,急忙快步朝他踉跄着走去。
就在他快要靠近董锵锵的时候,董锵锵忽然从水中猛地站起,手里还攥着一条一尺来长的银鱼。
鱼在他的手中左右乱摆,甩得两人满身满脸都是水,董锵锵手忙脚乱地一顿猛抓,最后把鱼裹到了自己的外衣里。
“这儿的鱼可真多,”他指着远处一个地方对雷兰亭说道,“我看那边还有个更大的水坑,里面可能也有鱼。既然衣服都湿了,我再去抓几条回来,晚上大家也好开开荤。”
雷兰亭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看董锵锵:“你行吗?要不就算了吧?这河的情况咱们也不了解。”
“这儿离别墅还远吗?”董锵锵擦了一把脸上的水。
“我印象里应该是不远了。”雷兰亭显得很有把握的样子。
“那就成,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先把东西放下。”两人边说边走向岸边。
佟乐乐这时已在岸边的一块大石上坐好了晒太阳,见两人走来,她伸了个懒腰:“这里的阳光真好。简直像世外桃源一样。我来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汉诺威还有这种地方。”
她话音未落,刚走上岸的董锵锵忽然冲她毫无征兆地大喊了一声:“啊?”
佟乐乐和雷兰亭顿时吓了一跳。
“你咋了?”雷兰亭狐疑地看着他,“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董锵锵哭丧着脸:“刚才……刚才有蚂蚁碰我的脚。”
雷兰亭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蹲下身子,一边抚摸董锵锵的脚一边说道:“蚂蚁咬得疼不疼啊?快让叔叔看看。”
佟乐乐先是吓了一跳,以为董锵锵又看到了什么,当她看到雷兰亭和他一唱一和时,马上明白两个人在讽刺自己,她嗔怪道:“哎,我跟你俩说哈,这事就咱们三知道,如果有第四个人知道,小心你俩……”她作势要打两个人,董锵锵哈哈一乐,把外衣裹着的鱼突然抛向她,佟乐乐连忙闪身,鱼摔在地上,激烈地甩着尾巴蹦跶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蹦回到河里,雷兰亭连忙扑上去手忙脚乱地去捉鱼。
董锵锵放下背包,整理了一下衣服,又下到河里去摸鱼。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摸回来三四条。
见董锵锵抓鱼抓得如此轻松,雷兰亭既眼馋又不甘,也撸起袖子下了河,吭哧吭哧有样学样地捞了起来,不多时竟也抓到一条。他兴奋地举着鱼冲佟乐乐喊道:“乐乐,乐乐,你看,我也抓到一条。怎么样啊?”
佟乐乐刚要夸他,只见河对岸山坡上的矮树丛一阵摇曳,她疑心重重地从大石上站了起来,眼睛牢牢盯着树丛,就在这时,忽见树丛中闪出一张黝黑的脸。
“啊?!”佟乐乐只觉得自己腿一软,一屁股又坐回到大石上。
59. 雨困野猪林
只见那张脸夹杂着灰黑和浅棕两种颜色的鬃毛,鬃毛又浓又密,一只黑里透红的长鼻子长而突出,正四处嗅着旁边的树叶,沿着鼻梁依稀可以看到一条浅色花纹,一对铜铃般的黑眼珠滴溜溜地四处乱转,两只又尖又小的耳朵紧贴头顶。虽然看不出来它是站着还是坐着,但目测个头看起来并不是很大。
雷兰亭刚品尝到捕鱼的喜悦,正开心得像个傻子一样在河中欢脱地捞着鱼。
董锵锵虽然离佟乐乐距离较远,但还是听到了她的喊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佟乐乐正一脸惊恐瞠目结舌地看着对岸。顺着她的目光,董锵锵也看到了那张黑乎乎的脸。
他怔了两秒,立刻反应过来。一边急忙往岸边走,一边冲雷兰亭挥手喊道:“老雷,快走!”
雷兰亭刚又抓起一条鱼,被董锵锵一喊,惊得手一抖,被鱼尾抽了一下脸,鱼挣脱了他的手,扑通一声又钻入水中。
他沮丧地看了一眼水中的鱼,不满地飞起一脚。鱼灵巧地闪过他的腿击,身子一扭,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我这煮熟的鸭子……”他没好气地冲走近的董锵锵甩了甩手,“飞了。”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抱怨,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然后加快脚步朝岸边走去。
雷兰亭不以为然地转过头朝董锵锵看的方向望了一眼,表情立刻凝固住,他紧追两步,小声追问已经走过去的董锵锵:“那,那是什么玩意?”
“野猪。”董锵锵小声说道,“别看它。快走。”
“哦哦,好。”雷兰亭赶紧跟上董锵锵的步伐,一起朝岸边走去,边走边朝佟乐乐喊话边用手指着佟乐乐腿边的背包:“快穿鞋,在我包里。”
佟乐乐这时也看出不太对劲,立刻按他说的,手忙脚乱地穿上鞋。
趁这个功夫,董锵锵和雷兰亭都上了岸,董锵锵一边穿鞋一边回头望向对岸,只见野猪已经摇摇晃晃地从山坡上跑向河岸边。
它的高度约在四十到五十厘米,长度约为六十厘米,体型看起来并不大,身上长满了浅棕色的毛,四个蹄子黝黑发亮,屁股上挂着一截很短的小尾巴。
只见它快跑几步,一个猛子扎进岸边的泥地里,一边打滚,一边靠着身旁的大石不停摩擦它的身体。
雷兰亭这时也看到了野猪,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这野猪不大啊,要不我们再捞会儿?”
董锵锵看了他一眼:“野猪通常都是以群为单位活动的,这只虽然不大,可你能保证就一只吗?”
“可……你怎么知道野猪怎么活动的?”雷兰亭好奇地问。
“你难道从来没看过动物世界吗?”
两人这边说着话,那边佟乐乐已经穿好了鞋袜。看着两个男生还不紧不慢地聊着,她焦急地说道:“你俩别说相声了,要走赶紧走,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听佟乐乐这么说,雷兰亭和董锵锵连忙抬头观瞧,只见空中不知何时飘过来几大片乌云,黑压压地聚在头顶,低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腥气,紧接着远处又传来了隐隐的雷声。
“咱们得快点。”董锵锵低头把捕到的鱼一股脑地扔进一个大口袋里,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刚才出太阳的时候我看好了,咱们走这边。”
三人不敢耽搁,立刻向着别墅的方向进发。就在这时,雷兰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小野猪已经跌跌撞撞从泥地里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入水中,到最后竟然浮在了水面上。
“哎,董锵锵,你快看,这野猪……该不是要泡澡吧?”
董锵锵回头看了一眼后又继续赶路:“野猪本来就会游泳,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雷兰亭连忙紧走几步,追上董锵锵:“你说它……不会是跟上咱们了吧?”
“不好说。不过咱们肯定是离它越远越安全。希望它不会跟着咱们,否则就麻烦大了。”
他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稀稀拉拉地从天上飘落,几秒后,风也刮得猛烈了起来。刚才还是浅黑色的乌云此刻变得好像浓墨点染的水墨画一样,在天空中弥漫开来。刹那之间,风声雨声雷声交织在一起。
“咱们得先找个地方避雨。”佟乐乐边走边大声喊着,但她的建议淹没在四周嘈杂的声音里,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听到。
“这雨太大了,得先避雨。”董锵锵看了一眼雷兰亭,“否则咱们的衣服就该湿透了。”
“哎,你们看那边……”雷兰亭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里好像有个地方能避雨。”他边说边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另外两人连忙跟在他的身后,三人踉踉跄跄地前后跑着。
雨水把土地变得泥泞又凹凸不平,佟乐乐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雷兰亭听见身后有倒地声,连忙回头,只见佟乐乐坐在地上捂着脚踝,他连忙朝她跑了过去。
“疼吗?”雷兰亭关心地问。
佟乐乐表情痛苦地点点头,慢慢挪开手,只见她雪白的脚踝处肿起个鹌鹑蛋大小的包。
“前面那个山洞应该能避雨。”雷兰亭指着前方说道,“你还能走吗?”
董锵锵这时也来到两人身旁,他看了一眼佟乐乐的脚踝,很有经验地说:“应该是脚崴了,估计走不了了。老雷你背着她。我来拿你的东西。”
雷兰亭闻言,利索地把东西交到董锵锵的手上,然后蹲下身子。董锵锵扶着佟乐乐,一点点趴到雷兰亭的背上,跟着董锵锵朝着山洞跑去。
佟乐乐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三人终于进到了山洞里。说是山洞,其实就是由几块巨石堆积在一起而形成的狭小空间,三人带着东西往里面一站,几乎就没有什么活动的地方了。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应该快。咱们休息一会再走。”雷兰亭看了一眼站在身旁湿漉漉的董锵锵,问道,“哎,你带红花油了吗?”
“没有红花油。”董锵锵看了一眼洞外的雨势,反问道,“风油精可以吗?”
雷兰亭大手一伸:“江湖救急。凑合用了。”
董锵锵被他逗笑了:“我怎么会有风油精呢?你当我是行走的药铺吗?”
雷兰亭瞪大眼睛:“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董锵锵没好气地说:“谁出门搞卫生带那么多东西啊?”
“你这人……”
佟乐乐蹙眉道:“你俩别吵了。让我安静会。”
董锵锵和雷兰亭立刻都闭上了嘴,洞里一下变得异常安静。
过了一会,洞外的雨势和风声都渐渐小了,瓢泼大雨先变成了中雨又变成了小雨,最后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点。
董锵锵给自己点上一根烟,雷兰亭见状,也想来一根,但他的烟都被雨水淋湿,怎么点都点不着。
董锵锵瞥了一眼狼狈的雷兰亭,没说话,把自己的烟递给他。
雷兰亭也不客气,伸手就接过烟,哪知刚抽了一口,坐在地上的佟乐乐忽然拽了他的裤子一下:“你们快看那边。”
顺着她的手指方向,只见远处一片灌木丛在风雨中左右摇晃着,看不出来到底是被风吹得,还是被雨打得。
亦或者是后面有什么东西?
董锵锵心头一沉,不自觉地扔了烟,顺手抄起了树杖。看到董锵锵的动作,雷兰亭也不敢大意,连忙也抄起树杖,守在佟乐乐的身前。
这时雨竟然停了,乌云慢慢散去,暖人的阳光又从云层后射了出来。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树叶、树枝和树干上雨水掉落的声音。
60. 被野猪亲吻过后脚跟的男人
树林间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鸟儿在枝头欢快地唱着歌,宛如一幅山清水秀的美画卷。
山洞里的三个人一言不发地盯着不远处摇晃的灌木丛,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还是雷兰亭先忍不住了,他正要说话,就见灌木丛忽然左右分开,一张黑猪脸凶神恶煞似的从灌木丛后露了出来。
虽然三人心里都有准备,但看到野猪真的出现,三人还是吃了一惊。佟乐乐毕竟是女生,没经历过这种情况,禁不住小声娇喝道:“啊!”
“别出声!”董锵锵急忙压低声音阻止。
这只野猪左右摆了摆头,大模大样地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只见它一身又黑又亮的猪鬃,两只尖耳朵支棱在头顶两侧,小眼睛眯缝着,东闻闻,西嗅嗅,四只蹄子显得粗壮有力,整个猪看起来约莫有两百多斤,一看就是成年野猪。
雷兰亭小声问董锵锵:“万事通,现在怎么办?这可是个大家伙,是跑还是打?你拿个主意。”
“先别动。野猪视力不好,不一定能看见我们。”董锵锵顿了顿,“再说佟乐乐脚都受伤了,你让她怎么跑?”
“那就只有咱俩再次联手了。”雷兰亭悄悄举起手中的树杖,“你攻头,我攻尾?”
董锵锵又气又无奈,连忙低声阻止:“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有点常识行吗?这他妈是成年野猪。咱俩联手?就是成年老虎联手都不一定能打赢一只成年野猪呢。你能徒手打赢老虎吗?你武松啊?”
“那,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这么傻等着吧?”雷兰亭忽然感到从自己腿部传来一阵抖动,他低头一看,只见抓着他裤腿的佟乐乐正抑制不住地颤抖。
由于惊恐和疼痛,佟乐乐的眼里噙着泪水,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董锵锵看着佟乐乐轻声问道:“你的脚能走吗?”
佟乐乐哭着点了点头。
董锵锵想了想,伸手冲雷兰亭说道:“拿一条鱼给我。”
雷兰亭不知他要做什么,赶紧从他的背包里取出一条还在不断扭动的鱼交到他的手上。
“老雷,现在太阳出来了。你能看清东北方向吗?”董锵锵一边说着,一边牢牢盯着野猪的一举一动。
野猪正在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上来回蹭着痒痒。
听董锵锵这么说,雷兰亭将身体探出洞外,抬头左右看了看,旋即又缩了回来:“能看到,那边就是。”
“好。你俩听我说,我有个想法。”
雷兰亭和佟乐乐两人根本没什么主意,听到董锵锵说有办法,两人立刻聚精会神地支起了耳朵。
“如果咱们三个同时撤,没有引起野猪的注意,自然是万事大吉,但万一……”董锵锵看了一眼佟乐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口气,“我是说万一被野猪看到了,三个人不一定好跑。”
看着佟乐乐那即将决堤的泪水,雷兰亭连忙问道:“那怎么办?”
“咱们分批走。你带着乐乐先走,越快越好。我负责殿后,如果一切顺利,我很快就能追上你们。”他看着野猪,故作轻松地说道。
佟乐乐没说话,毕竟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了。
“这,这可这是野猪啊,老董!”雷兰亭满面愁容,“你徒手肯定打不过它的。”
董锵锵没好气地说道:“这还用你说?我疯了才会去主动攻击一头野猪。你俩听好,我先把鱼扔出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们就趁机往东北方向跑,记住了吗?”
雷兰亭和佟乐乐互相看了一眼,都点点头。
佟乐乐扶着雷兰亭,摇晃着站了起来,试着用脚踩了踩地,又抬头看了眼董锵锵,轻声说:“谢谢你。”说完眼圈一红。
雷兰亭的眼圈也有些红,他轻轻拍了拍董锵锵的胳膊,声音有些哽咽:“英雄救美的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做了。”
“那你来殿后,我带着乐乐先走也可以。”董锵锵揶揄道,他能看出来雷兰亭很感激自己的这个决定,毕竟带着一个伤员走还是相对安全很多。
“还是我来照顾乐乐吧。”雷兰亭看了一眼佟乐乐,“你就放心地去引开野猪吧。”
董锵锵被他弄得又尴尬又好笑,他低声道:“你俩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行吗?我是殿后,不是去单挑野猪。等安全了我马上就去找你俩。”
就在三人说话的功夫,野猪又换了一棵树,离他们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近得可以看清楚它外翻的獠牙上粘的绿叶。
董锵锵估摸了一下距离,瞅准了一把将鱼扔到野猪身旁一米左右的位置。
鱼在泥地上使劲地扭动着身体,不停扇动鱼尾,溅起一片泥点。
野猪本来在啃树旁边的绿叶,忽然见到地上多了一个不停乱动的东西。它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睛牢牢地盯着鱼一动不动。
“快走。”董锵锵小声说。
雷兰亭扶着佟乐乐,蹑手蹑脚、一瘸一拐地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在离开洞口五六米后,两人立刻拔足快走。
野猪没注意到那边有人离开,它一边观察一边慢慢接近鱼,忽然一嘴咬了下去。鱼骤然受到攻击,鱼尾立刻一顿乱抽,被扇到脸的野猪吃了痛,立刻把鱼扔出去几米远,刚一扔出,立刻又追了上去,再次咬住鱼身,大口嚼了起来。
见野猪投入地吃着鱼,董锵锵连忙轻步走出洞口,立刻向雷兰亭他们前进的方向跑去。
但董锵锵失策了,他扔出去的鱼有些小。野猪几口就囫囵地连撕带咬吞下了整条鱼,它抬头观瞧,想找到第二条鱼,就在这时,它忽看到前方一个颜色鲜艳的物体正在快速移动。它低声咆哮了一声,朝着目标飞奔了过去。
董锵锵正在奔跑,忽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他连忙回头,只见一团黑影迅猛地朝他冲了过来。
他暗叫一声:不好。
但时间已容不得他多想,更何况他还背着东西。他连忙飞身朝身旁的草丛里扑去,几乎就在同时,一个黑影擦着他的裤脚飞了过去。
董锵锵摔进草丛,就地打了一个滚翻身又站了起来,手中多了一块石头。
野猪撞到一棵小树上,小树干立刻崩裂,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看到落叶,董锵锵忽然灵光一现,连忙环视四周,见不远处有棵大树看起来比较好爬,连忙跑了过去。
野猪一击未中,稍作停顿,立刻折返,重新向他冲来。
人和野猪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野猪鼻离董锵锵的后脚跟只有几厘米的时候,董锵锵腾空而起。
多年以后,当董锵锵想起自己的这段经历,总是忍不住后怕。而雷兰亭在这件事后,也总是亲昵地称他为“被野猪亲吻过后脚跟的男人”。
在德国,猪代表一种幸运和福祉,如果说一个德国人“和猪一样”或者“有很多猪”,那代表着这个人很幸福或幸运。
董锵锵并不知道德国的这些习俗,但自从被野猪追过后,他似乎真的幸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