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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留德记全文阅读

作者:Heiko     董锵锵留德记txt下载     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6. 鬼迷心窍

    “喂,董锵锵,你喊谁呢?”电话里的端木疑惑道,“你在听我说吗?我怎么听你那边断断续续的?你在跑步吗?”

    “现在有事,我回头再打给你。”董锵锵顾不得解释太多,同时朝那个背影移动的方向追去。

    “喂喂,我还没说完呢,你挑好了期权赶紧告诉我,我好……”端木话音未落,董锵锵已经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就在董锵锵大步流星地街巷中疾行时,一辆摩托车从他的身后疾驰而过,差点撞到董锵锵,他下意识地闪身躲避,大声喝道:“这是人行道。你怎么开车的?”

    摩托车司机头也不回地向前驶去,同时做出一个粗鄙的手指动作。

    董锵锵这才想起自己要追靳远,慌忙跳回到道路中间,等他再往背影移动的方向看时,只见几十米外的一个药店旁有个黑影猛地一闪,然后就消失了。

    董锵锵拔腿便追,但当他跑到药店外时,背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怅然若失地用手捶了捶墙壁,沮丧地往回走。

    听到华菱说到“不良嗜好”四个字,佟乐乐顿时变得很谨慎。

    虽然脑子时不时还会晕一下,但她心里清楚,即使是再亲密的朋友,说话时也要留个度,有些事问得,有些事最好不要问。

    虽然以前某段时间里两人走得近,但现在她和华菱只是普通朋友。

    她不想刨根问底,那样显得很八卦,只能故作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示意华菱自己在认真听。

    华菱望着桌上的食物,手指绕着衣角,踌躇了几秒后,一字一顿道:“他经常去这里的casino。”

    佟乐乐知道,casino在字典里的解释是“赌场”。德国的casino也像美国的拉斯维加斯一样是座小型的娱乐城,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既有通俗意义上的牌类博彩,也有很多诸如唱歌跳舞魔术这样的娱乐助兴项目。

    “他可能是在里面演奏小提琴,被你误会了。”佟乐乐开解道。刚到德国的头两年,她也偶尔会在周末去casino里打工,不过都是劳动中介介绍过去的。

    “不,不是的,”华菱失落地摇了摇头,“我看见他上牌桌了……”

    “可能他就是图个新鲜吧?刚来的难免会对这个有好奇心。”佟乐乐只能勉强找个理由。

    “我开始也以为他是好奇,但后来发现,他每周都去,非常有规律,但这时他还会上课和打工。最严重时,他连工都不打了,上课也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考试成绩也很差,跟以前我认识他时判若两人。”华菱长叹道,“我劝了他好几次,但他都不听,还说什么‘大赌发家致富,小赌怡情养性’之类的鬼话。我跟他吵过几次,但他每次都服软说以后不再去了,可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故态萌发,背着我偷偷去。”

    “你怎么知道他又偷偷去了?”佟乐乐疑道,“你……跟踪他了?”

    华菱难为情地点点头:“后来我想老这样也不是事儿,就让他休学一学期,去欧洲旅旅游散散心什么的。你知道,咱们学音乐的很多都是从小就学,别人玩的时候咱们不是在学乐理就是在练琴,没什么太多放松和娱乐的时间。我想他可能从小就是那种心理压力大的人,加上德国这边的考试又那么严,碰到挂科后人难免会失落和抑郁。反正我已经毕业了,负担两人的生活也没问题。你知道在德国,结婚后,两个人的生活成本要比一个人时低很多,再加上我之前攒的奖学金和打工的钱,现在又接一些演出的散活儿,日子还能过下去。我想他休息一学期,人放松下来后再学,可能就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

    “然后呢?”佟乐乐忍不住追问道,“他旅游回来后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华菱的眼中满是失望,“或者说,狗改不了吃屎。”

    佟乐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的人生阅历还无法让她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有些事对他来说比我更重要。”华菱淡淡道,“所以我要离婚。”

    “离婚?这?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佟乐乐马上想起“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的古训,下意识地劝道,“也许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再……”

    “不,我看得很清楚,他不会改了。而且他的考试也没过,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毕业了……”

    “不能毕业也不是什么大事,人生是长跑,那张文凭不能……”佟乐乐苦口婆心。

    “乐乐,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但你不是当事人,你不知道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滋味。”

    佟乐乐一下就闭嘴了。确实,说教别人总是简单,但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可我不明白,你有积蓄,有工作。为什么还要借钱?”佟乐乐想起昨天华菱的表现,感到费解。

    “一开始他玩的金额都比较小,到后来越来越大,输得也越来越多。除了生活费,钱大部分都拿去还债了。你不知道,每次我去那里交钱领人,心里是什么滋味。”华菱的眼泪无声且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看得佟乐乐一阵心疼。

    等她哭了一会儿,佟乐乐才轻轻地把餐巾纸放到她的手里。

    “当我第一次和他提出离婚时,他坚决不同意,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赌了,还说两人要好好过一辈子。我,我就相信他了。可是好了没三个月,他就又回去了。我第二次跟他提时,他倒没说不能离,就说让我‘借’他一笔钱,等以后他挣钱了再还我。我知道这钱借给他跟送给他没什么区别,但我只想早点离婚,所以就答应了。只是他要的数有些大,我一时拿不出来那么多。我想分期付,但他坚决不同意,我猜他可能在外面又欠了钱。这种事我又不好跟父母说,我奶奶已经90多岁了,如果让她知道我要离婚,非得闹心脏病不可。”

    “所以昨天你才会……”话到嘴边,佟乐乐猛然醒悟,没继续往下说出“下跪”二字。

    “我也听到了你们捡到钱箱的那个消息,我想咱们也认识,是不是能跟你借一些?我可以给你写借条,这些都没问题。”

    佟乐乐想了想,问道:“他要多少?”

    “五万。”

    “这么多?”佟乐乐吃了一惊,她本以为也就是大几千马克的事。

    “本来要十万的,”华菱苦笑道,“这还是谈下来的价格。”

    可五万马克佟乐乐也拿不出来,她已经应下来很多的借款了。

    见佟乐乐面露难色,华菱急忙道:“我知道大家谁都没这么多钱,没有五万,有五千也可以,我也还得起,就是……就是时间会长些。”

    佟乐乐正要表态,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原来你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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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25岁的眼泪

    佟乐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纤瘦、身着灰衫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不远处的桌旁。

    餐馆里的光线昏暗,他的脸正好藏在一片阴影中。佟乐乐一时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先注意到他的一头白发。头发剪得很整齐,鬓角处修得尤其干净利索。

    男子走出阴影,佟乐乐立刻看到一双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她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诧异道:“你是白宙宇?”

    “佟乐乐?”白发男子似乎也同时认出了她。

    “你……”佟乐乐震惊道,“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白宙宇低头讪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华菱一声冷笑:“耍钱的有几个好结果的。”

    听到她的挖苦,白宙宇并无气恼,而是温柔地看着华菱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谁要跟你回家?”华菱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白宙宇怒目而视,“大家各回各家。”

    说罢,华菱低头冲佟乐乐扬了下下巴:“我有你电话,咱们改天再说。”

    佟乐乐不知发生什么事,下意识地也站起来:“哦,好好,有事电联。”

    华菱看都没看白宙宇一眼,疾步朝餐馆外走去。

    白宙宇尴尬地冲佟乐乐苦笑了一下,用手指指了下华菱离开的方向,佟乐乐会意地点点头,白宙宇急忙去追华菱。

    就在华菱快要走到餐馆门前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猛地一个转身,整个人好像炸了毛的母鸡一样,双眼圆睁,眉毛高挑,面目中竟带着几分狰狞,不禁把后面不远处望着她的佟乐乐也吓了一跳。

    “我警告你,你离我远点。”华菱厉声威胁道,“你要再敢跟着我,我就报警抓你。”

    白宙宇仍是一副不急不恼的样子,口气竟变得极为柔和:“你不会的。”

    华菱冷哼一声,直接掏出手机,连续按下1键两次。

    见华菱来真的,白宙宇急忙摆手制止道:“好好,我不跟着你了,我保证。”

    华菱的手指停在0键上,虎视眈眈地瞪着白宙宇,白宙宇不想激怒对方,往后退了几步:“那我等你到家了我再回去。”

    华菱怒哼一声,摔门而去,却和刚进餐馆的董锵锵撞了个满怀。

    董锵锵刚要说话,却见撞人的是怒气冲冲的华菱,不觉一愣:“哎,你?和乐乐说完了?”

    华菱好像没听到他的问题,一阵风似的冲向街角,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拐角处。

    “真是个怪人。”董锵锵无奈地摇了摇头。

    白宙宇在餐馆内默默注视着华菱的身影,直到从餐馆的落地窗内再也看不到什么,他才朝门口移动,似乎想追出去。

    就在他的手指搭到门把的一刹那,就听身后有人说道:“白宙宇,我们能谈谈吗?”

    白宙宇一扭头,却见说话的正是佟乐乐。

    他焦躁不安地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佟乐乐,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就说几句,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佟乐乐指着自己的桌子说道,“华菱的事。”

    听到佟乐乐这么说,白宙宇略感诧异:“华菱什么事?”

    佟乐乐这时已经坐回到椅子上,白宙宇正在犹豫,身后一人大踏步地经过他的身边,朝佟乐乐走去,边走边说道:“乐乐你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

    佟乐乐没接董锵锵的话茬,而是冲着他的身后说道:“坐吧。”

    董锵锵一愣:“哦,好好。”

    当他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时,却不料旁边突然又坐下一人。董锵锵一转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亚裔面孔。

    “你找谁?”董锵锵问道。

    “我是华菱的丈夫,我叫白宙宇。”白宙宇友好地伸出手,“我认识佟乐乐,但我之前没见过你。”

    董锵锵不禁感到奇怪:佟乐乐刚和女方聊完怎么男方又来了?难道她开始走知心大姐的路线了?

    “哦,你好,董锵锵。”这时的他已经感到饿了,稍微和白宙宇客气了一下就继续低头吃自己盘子里的牛排,但牛排已经有些凉了。

    “服务员,”董锵锵举起装着牛排的盘子,“麻烦帮我们热一下,2分钟就可以,谢谢。”

    “你刚才说,华菱有事?”白宙宇迟疑道,“什么事?”

    “我能先问你个问题吗?”佟乐乐谨慎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可以。”白宙宇想了想,沉声道。

    “你跟华菱……是不是有矛盾?”佟乐乐觉得直接问人家离不离婚既难堪又不适,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掺和不着。

    “嗯,矛盾?”白宙宇的口气听起来一点儿都不惊讶,“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所以,你们真有矛盾?”观察到白宙宇的微表情,佟乐乐不禁相信华菱刚才跟她描述的那些事。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白宙宇的表情看起来既不像是装糊涂,也不像是撒谎,“你能说清楚一些吗?”

    “你们,”佟乐乐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是不是要离婚?”

    白宙宇还没反应过来,董锵锵已经把一口水都喷到了桌上。

    她果然变知心大姐了。

    白宙宇呆呆地望着一桌子的残羹冷饭,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过了半晌才缓缓问道:“这是华菱跟你说的?”

    佟乐乐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还说什么了?”白宙宇把目光投向了窗外。青灰色的夜空里,有繁星在大团大团米白色和暗红色交织的浓云的缝隙间闪烁,“是不是还说我沉迷赌博,屡教不改,所以她才哀莫大于心死,被迫跟我离婚?”

    佟乐乐惊讶地看着白宙宇,心里开始怀疑他刚才偷听了自己和华菱的谈话。

    “既然你都知道她想离婚,为什么你不同意呢?就是因为钱吗?”佟乐乐问道。

    听到这话,白宙宇忽然笑了。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一扬脖,一饮而尽。

    董锵锵和佟乐乐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都相信:这人看起来是不太正常。

    但当他放下酒杯时,佟乐乐和董锵锵却同时诧异地看到,白宙宇的眼角挂着晶莹的一闪一闪的光亮。

    眼泪?

    董锵锵和佟乐乐面面相觑,全都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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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 兼听则明

    侍者很快把加热后的牛排送到了董锵锵的面前。

    等侍者退下后,白宙宇终于又开了口:“我没想过和她离婚,从没想过。”

    佟乐乐犹豫道:“可她说……”

    “乐乐,说起来你对我也不算是完全的外人。虽然你不了解我,但我知道在我和华菱好之前你就已经和她认识了。而且有段时间,你们的关系还非常好。”白宙宇边说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但这次他没有一口闷。

    “其实,”佟乐乐小声道,“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好的。”

    “虽然我不知道华菱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但如果我告诉你,她告诉你的那些事都不存在,你会相信吗?”

    佟乐乐和董锵锵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没接茬,但脸上的表情大同小异,传达的意思也明显一致:不信。

    白宙宇早料到两人的反应,接着说道:“华菱既然愿意跟你们聊天,那就说明她心里其实是信任你们的。既然她能信任你们,那我也愿意信任你们。接下来我跟你们说的话,你们能帮我保密吗?”

    虽然不知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佟乐乐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白宙宇又转过头看着董锵锵,董锵锵不明所以,但看到佟乐乐的眼神,他也认真地回应着点了两下。

    白宙宇翻开随身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文件夹,缓缓放在餐桌上。

    佟乐乐狐疑地看了眼文件夹,又跟董锵锵对视了一眼,最后看着白宙宇问道:“这是什么?”

    “华菱的病历。”白宙宇平静地说道。

    “她生病了?”佟乐乐陡然一惊,“可她刚才一个字都没说她生病的事啊?严重吗?”

    白宙宇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道:“她肯定不会说的,因为她一直坚信自己没病。”

    佟乐乐将信将疑地拿起并打开文件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浅灰色的环保信封。佟乐乐看到信封左上角寄信人的地方写着几行小字:

    安婕格斯曼医生,医学博士

    心理医疗诊所

    玫瑰大街26号

    30159,汉诺威

    “这是?”佟乐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华菱的心理医生。文件夹下面还有她的过往病历和医生的诊断及每次检查的记录。”

    “心理……医生?”佟乐乐不由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华菱会有心理方面的问题。

    “很震惊吧?”白宙宇对佟乐乐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当她跟你说话时,你完全看不出来,更想不到她会有严重的强迫型幻想症。而这些都明明白白地写在医生的诊断书上。”

    佟乐乐虽然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但还是保持着理性的怀疑:“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今天下午她本该去医生那做常规治疗的,但她没去。医生直接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我才知道她今天放了医生的鸽子。”白宙宇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佟乐乐马上醒悟过来,华菱一定是因为跟自己有约才没去看医生的。“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问道。

    “你知道,华菱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在校期间还拿过几种不同的奖学金。”白宙宇的眼里升起一团迷雾,“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容易就找到一份体面又高薪的好工作,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但事实上,她找工作并不顺利。愿意给她工作合同的公司给的钱少,而她喜欢的公司又不挑她,就这么蹉跎了一年多,就把找工作最好的时间给耽误了。”

    “那她为什么不回国找呢?”佟乐乐忍不住问道,“凭她的学历在国内找一份好工作并不难呀。”

    白宙宇苦笑了一下:“她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她即使回去也是要衣锦还乡的,怎么可能因为在德国找不到工作而灰溜溜的回去?”

    听到这儿,董锵锵撇了撇嘴,没说话。

    “后来终于有一家慕尼黑的法国人开的剧院既符合她的要求又愿意给她offer(工作合同),但最后关头,不知为何,法国人突然变卦,选了另外一个日本女生。这让她大受刺激。在慕尼黑乘车回汉诺威时,她不小心掉到了站台下。万幸的是,那时刚开走一辆火车,所以轨道上没有其他火车。但她却报警说是有人把她推下站台的,后来警察告诉我,根据站台的监控录像显示,当时的站台上一个人都没有,确实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可她一直坚称有人推她。从那以后,她就经常产生一种幻觉,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她找工作不顺利也是有人故意整她。可能从那时开始,她就有了一些(幻想症的)初期症状,但我那时忙于考试,并没有及时注意到这点。”白宙宇的语气里带着自责,脸上也露出悔恨和沮丧混杂在一起的表情。

    “这事我们谁都想不到,”佟乐乐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在casino里耍钱……也是她编的?”

    白宙宇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俩最开始就是在casino里认识的。那天是个周末,她下班时我正好上班,大家就在后台认识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她后来经常说起的却是我去casino里耍钱时认识了她。我开始以为她就是随口说说,并没在意,哪知后来她逢人就说,我根本解释不过来。”

    佟乐乐脸上露出一副“原来是这样”的表情,继续追问道:“那你欠casino钱的事也是假的?”

    “我根本没欠过任何人的钱,”白宙宇哭笑不得,“你可以随便去问这儿的留学生,看我有没有跟谁借过钱。这种事一问就知道,我是瞒不住的。”

    “华菱说她用了所有的积蓄帮你还债?”佟乐乐不甘心地追问道。

    白宙宇苦笑着又喝了杯酒,没有再解释。

    “那你考试挂科?”佟乐乐似乎想要确认华菱说过的每一个白宙宇的黑点。

    “我已经通过了高级阶段的所有考试,现在就差最后的论文答辩了。我的论文导师是米磊教授,你应该知道他。你可以去问问他,看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你休学去欧洲旅游散心?”佟乐乐心里其实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话了。

    “去旅游散心的其实是她,不是我。”白宙宇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调了一会儿,把一个电话号码展示给佟乐乐,“你可以打这个电话确认这件事。”

    佟乐乐看到电话号码的备注上写着“广阔天地有作为国际旅行社汉诺威分公司”。

    “那离婚又是怎么出来的?”佟乐乐彻底糊涂了,“难道是她故意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受害者?然后你是那个负心汉?”

    “这事怪我,”白宙宇神色尴尬,仰头又喝了一杯,“那天我和一个刚来的贺姓女生在教室里多说了几句话正好被她看见,然后……她就指责我脚踩两只船了。”

    “贺鸯锦?”佟乐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她才来几天就掺和到这种事里。

    “你认识?”白宙宇自嘲地笑了笑,“这世界真小。那你正好可以问问她。她那天应该也被华菱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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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佟乐乐本来还想劝对方好合好散,但没想到所谓的欠钱、挂科和离婚这所有事竟然都源于华菱的臆想,这令她哑口无言。

    董锵锵刚才并没听到华菱的描述,所以对白宙宇并无先入为主的想法。见佟乐乐沉默,猜测她可能是思绪混乱了,连忙岔开话题,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她看心理医生也是你安排的吗?”

    白宙宇点点头:“你们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让她跟医生见面沟通的。”

    “那她接受治疗的效果好吗?”董锵锵继续问道。

    “她的精神时好时不好,医生说她这种病目前没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主要需要家人的陪伴,随时疏解患者精神上的压力。所以当她说自己要打工时,我也没拦着她,我想多接触社会可能对她恢复或有帮助,不然老闷在家里反而更容易胡思乱想。哪知她没再去找和音乐有关的工作,而是跑到餐馆里当服务生。我开始是反对她这么做的,但又怕刺激她,最后也就由她去了。”白宙宇的叙述很慢,仿佛怕佟乐乐和董锵锵听不清楚一样,“今天医生说她没去诊所,我就先到这里来看看,谁知就碰上了你们。”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说这话时,佟乐乐已经换成了同情的口吻,同时内心对白宙宇隐隐有了歉意。对方拿出了物证,又提供了间接人证,即使她再怀疑,也没有任何突破口了。

    “还能怎么办?陪着她慢慢恢复呗。医生说她的病情已经比之前稳定了,这是好转的表现。当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佟乐乐听了不由心里一颤:就华菱这样还叫稳定?那之前得什么样子啊?看来白宙宇这几年真的没少吃苦。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我从没想过和她离婚吗?”白宙宇突然问道。

    佟乐乐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她就……”白宙宇的眼神里露出悲伤和寂寞的神情。

    “你们还没结婚?”佟乐乐突然感到大脑一阵缺氧,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

    “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董锵锵不解地问道。

    “我当然想结婚了,”白宙宇黯然道,“可每次我一提结婚她就逃避。我想可能是她太在意没找到工作这件事,也就连带着对结婚这件事也排斥起来。之前她曾经说过,她要在婚礼上告诉所有来宾,她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好工作。但现在工作也没有,婚也没结成。可能,可能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吧。”

    “你们没结婚你还照顾她这么长时间?”董锵锵带着敬意和钦佩一挑左手的大拇指,同时举起了右手的酒杯,“白哥你是个爷们。”

    白宙宇举杯轻轻碰了碰董锵锵的酒杯,使劲呷了一口,眉毛一挑说道:“不瞒你们,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可华菱于我有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她,因为那样也就等于放弃了我自己。”

    “有恩?”

    “我之前有门课的考试成绩很不理想,考了两次都没过,最后是华菱花钱请专业人士辅导的我。那段时间就是因为有华菱的支持,我才能不打工而专心备考。不然我也不一定能这么快就顺利毕业。”

    “原来是这样。难怪……”佟乐乐终于缓过神来,小声道。

    “而且那时是她找工作最忙的一段时间,后来我的考试终于顺利通过,但她找工作却开始愈发不顺。我觉得,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的事分心,可能她已经找到了称心的工作也说不定。”白宙宇自责道,“有时我会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她的前程。”

    “白哥,虽然你比我年长,但有些事我得劝你一句,”董锵锵怕自己的劝慰被当成说教引起对方的反感,先给白宙宇打好预防针,“如果你有报恩的想法,那结婚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她都不好。当然这话不是我说的,有本婚姻心理学的书里是这么讲的。”

    “唔,类似的话其他人也跟我说过,我自己也很迷惑,加上她现在这个样子,时不时就跟大家说要跟我离婚,说得好像我们已经结过婚一样,就算是我现在想结婚也结不了啊。”

    “这倒也是,”董锵锵咂舌道,“你这个情况确实复杂。”

    “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她定期去医生那里做康复治疗和恢复训练比较好,结婚的事还是往后放吧。”佟乐乐劝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对未来,我其实也没什么太多的想法了。只要她能慢慢地恢复正常,就算不跟我结婚,我至少心里也宽慰啊。”说话时,白宙宇的脸上弥漫着一股忧伤。

    他话音未落,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哦,我是老白……”

    董锵锵看着一头白发的白宙宇,心道:人家叫老白还真名副其实,对比之下,自己这老董难免有故意装老之嫌。

    “哦,她已经回去了?好好,多谢告知,我这就回去。”放下电话,白宙宇看着董锵锵和佟乐乐,“华菱已经回家了,我也先告辞了。”

    佟乐乐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们现在还住在音乐学院8号楼的学生宿舍吗?需要我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她吗?我住2号楼,离着很近。”

    “哦,不,我们早从学生宿舍搬出来了。”白宙宇伸出手,“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平时不太会和人说这些事,谢谢你们能听我……嗯,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过还是要请你们帮我保密,我不想更多人知道这件事。谢谢。”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直接联系我。”佟乐乐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了白宙宇,郑重道,“华菱也是我的朋友。”

    白宙宇感激地收好纸,挥了下手,一溜烟地快步走出餐馆,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餐桌旁只剩下董锵锵和佟乐乐了,白宙宇和华菱的故事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中。餐桌上的蜡烛一跳一跳的,最后竟然莫名地熄灭了。

    佟乐乐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董锵锵:“如果我是华菱,你是白宙宇,有一天我也变成了幻想症患者,你会照顾我吗?”

    “不会。”董锵锵不假思索道,“我是说你肯定不会变成华菱的。”

    “那万一呢?”佟乐乐不甘心地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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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 情凭谁来定错对

    “为什么会有这个万一?”董锵锵反问道。

    他不知佟乐乐这么问是因为一晚上的谈话有感而发,还是因为白天大脑受了刺激而变得敏感。但他隐隐觉得,这个假设不太合适。

    “华菱找不到工作,精神上受了刺激,而我被疯老头掐住脖子,吓得不轻。我们都有精神方面的困扰。”佟乐乐振振有词道。

    “换做别的女生,可能这么吓一下还真不好说。但我相信你肯定没事。”董锵锵笃定道。

    “为什么?”佟乐乐对董锵锵的判断感到好奇。

    “因为在咱们认识的第一天,你就跟我和雷兰亭一起躲野猪,后来又跑到米勒的别墅,先是‘捉鬼’,然后是探宝,继而是火灾,最后是警察局。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我看你后来的精神也都很正常,这说明你不是一般的女生,所以我相信这次你也不会有事的。”

    董锵锵虽然不懂医,但他知道,人的信念有时很重要,他现在就是要强化佟乐乐的信念,让她相信:她很好,她没事,疯大爷只是生活的小插曲而已。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佟乐乐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眨了眨眼:“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董锵锵似乎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别样的气味,好像是某种食物烤糊了的味儿。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以及佟乐乐之前或明或暗的示意,董锵锵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好感。说实话,他对佟乐乐也有好感。但不知为何,他一直有种错觉:那就是他是有女朋友的人,只不过女朋友目前和他是冷战状态,但双方并没分手。

    因为他既没得到女方的分手官宣,也没有获得女方闺蜜的第三方传达,而是突然之间就和自己的女友失联了。

    他决定和佟乐乐明说,在他搞明白上一段感情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分手之前,他确实没想过再开始一段新感情。况且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入学,也实在没心思谈恋爱。

    他知道现在并不是讲这事的好时机,但如果再不解释,只怕双方的误会会越来越深,到最后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他一直相信,男女之间是可以存在友谊的。

    前提是如果一方对另一方没有任何想法和期望。

    “我一直觉得,你的性格跟我女朋友的性格很像,”董锵锵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却只想出来干瘪苍白的一句台词,因为对待这种事他实在没什么经验,“都是那种爽朗大气型。”

    “你有女朋友?”佟乐乐的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却也没有特别吃惊,“在这儿吗?”她问道。

    “哦,不,”董锵锵摇头道,“她在国内。还没出来。”

    “这样啊,那为什么从没听你说起过她?”佟乐乐端起水杯,开始小口地啜了起来,眼神变得闪烁起来。

    “这个,”董锵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没必要到处说吧。”

    “把你钱包给我看下。”佟乐乐放下水杯,伸手比划了一个“拿来”的手势。

    “看钱包干嘛?”董锵锵不明所以,把一个表面粗糙、边缘开线的浅棕色牛皮钱包递了过去。

    佟乐乐只翻了两下就把钱包又扔还给他,低头拿起小勺,一下下地蒯着冰淇淋球,看都没看他一眼:“你应该找个更好的理由。”

    听她这么说,董锵锵心里猛地一跳:“啊?什么?”

    “如果你有女朋友,为什么你的钱包里没她的照片?现在还会有不把女朋友照片放在钱包里的人吗?”

    董锵锵的钱包里就装了些零钱,其他什么都没有,无怪乎佟乐乐会不信。

    “我……”董锵锵一时语塞。

    “或者你把她的照片放在其他地方了,现在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这……”董锵锵无话可说。

    “算了,不用解释了,我明白了。”佟乐乐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但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别扭。

    “其实,出国前我就没见过我女友了。”董锵锵郁闷道,“不瞒你说,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我们是不是分手了。”

    “分没分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佟乐乐哼了一声,小勺挖冰淇淋的速度更快了。

    “哎,我真的完全没头绪啊。”董锵锵长叹一声,“感觉……感觉就是莫名其妙地就联系不到了。如果这就是分手,那也未免太夸张了,难道她还怕我死缠烂打纠缠她吗?”

    “你不会吗?”佟乐乐眯起眼睛问道。

    董锵锵摇摇头:“如果她真的提分手,我是不会赖着她的。”

    “那说明你心里并不爱她。”佟乐乐放下手里的勺子,冰淇淋球做得有些,吃多了还是不舒服,“也许……她是感觉到了这点才和你分手的。”

    “我不爱她?”董锵锵狐疑地看着佟乐乐,“怎么说?”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女生和你提分手,你去跟她说‘不要分’是件很丢人的事?”佟乐乐轻描淡写地问道,“好像是你在求她?”

    董锵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很多男生都会这么想,这很常见。这说明相对爱别人来说,这些男生更爱他们自己。当然这也没什么问题,人嘛,面对爱情时都是自私的。”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个自私的人?”董锵锵似乎听懂了。

    “嗯,如果你在一件事上付出了很多时间和感情,后来事情发展到后面和你预料的不一样,你会轻易放弃这件事吗?如果必须要放弃时,你会感到伤心和难过吗?如果试着再努力争取一下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你还会放弃吗?”佟乐乐用叉子把盘子里的西兰花轻轻挑了起来,“还是说,结束一段感情对你来说就像吃这颗小西兰花一样简单?”

    董锵锵没想到佟乐乐竟然会这么看这件事,他恍惚了两秒,忍不住轻声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更爱自己吗?难道自己在感情里是个自私的人,所以小雨才不告而别?

    见董锵锵不说话,佟乐乐望了望窗外的夜色,突然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哎?哦好,那我去结账。”没等佟乐乐说话,董锵锵已经一溜烟地朝收银台跑去。

    市中心的路灯和行人都很多,两人溜溜达达地朝车站走去。

    没等多久,城市轻轨就从远处徐徐驶来。

    望着车厢内的佟乐乐,董锵锵挥了挥手,嘱咐道:“回去早点休息。”

    隔着车窗,佟乐乐苦笑着朝董锵锵摆了摆手,然后把头转向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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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 梦魇

    陆苇又做噩梦了。

    陆苇之前很少做噩梦,但自从见识了余姜海的恶行及被方瑞尔威胁后,她就连着做了三天的噩梦。

    她的梦境每次都迥然不同:有时是她被方瑞尔在街上追打,有时是她考试挂科,还有时是她当枪手被抓。而今早的梦最为吓人,她竟梦到方瑞尔和余姜海和解,余姜海笑容满面地劝她‘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就在她品味余姜海话的意思时,方瑞尔突然出手把她推下了马狮湖。

    陆苇没学过游泳,小时只在门前的江边跟着渔夫学过简单的狗刨(一种泳姿),但不知是衣服吸水还是惊慌的缘故,她发现自己正缓慢下沉。

    她想大声疾呼,却呛了更多的水。

    而余姜海和方瑞尔不仅都没把救生圈扔给她,还站在船尾冷冷地看着她笑。

    就在陆苇的脸没入水下的同时,她听到耳旁响起了嗡鸣声。

    难道是其他什么船看到自己落水了赶来搭救?

    嗡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听到声音的陆苇在水中重新振作精神,奋力扑腾起来,希望别路过的船只发现。

    就在她大力用手臂拍水之际,她从梦魇中骤然醒来,这才赫然发现刚才的经历是一场恶梦。

    而她听到的嗡鸣声只是放在不远处书桌上的手机发出来的。

    陆苇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表,时针在5和6之间,而分针则刚刚走到离2还有两格的位置。

    刚5点,谁会这么早就给自己打电话呢?

    看到手机上的086,陆苇忽然心里一紧:不会是父亲又出事了吧?

    但电话却带给她两个好消息:第一,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及恢复,陆父已被医生确认可以出院。第二,陆苇弟弟的高考如约在7月上旬举行,而之前据说要提前高考的消息已被确定会推迟到未来,弟弟也已经填报好了高考志愿,并且有九成把握考过一本分数线。

    被噩梦惊醒的起床气在两条喜讯中消失殆尽,陆苇兴奋地勉励弟弟放手一搏,又嘱咐父亲不要麻痹大意,仍然要遵照医嘱认真休养。让她意外的是,一贯在家说一不二、专横跋扈、从不听人劝的父亲竟然像孩子一样对她的说教点头称是。陆苇不禁啧啧称奇,心里揣测可能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陆父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放下电话,陆苇的困意也跑到了九霄云外,她索性彻底不睡了,继续写起余姜海交待给她的论文来。

    因为前几次模特工作完成得好,画院的师生对陆苇的工作都很满意,打分很高,所以方科马上问她能不能每天上午都去站几小时。而陆苇因为熟能生巧,胆子也比开始时大了许多,加上这份差事虽然挣得一般但确实不累,也就没再矫情,一口应了下来。

    所以现在她要抓紧时间尽可能快地完成论文,虽然余姜海规定的交稿时间是过几个月再交也可以,但如果能早写完,她就能打更多的工,毕竟现在家里和她都需要钱。

    另外,在陆父生病这件事上,她忽然找到一种被亲人重视和需要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也是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陆苇第一次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和累都是值得的。

    上午10点,余姜海准时来到了汉诺威大学体育中心所在的建筑外。

    体育中心离皇宫一样的汉诺威大学主楼并不远,离体育中心的大门还有几十米远,余姜海一眼就看到张贴在中心大门口两侧的大幅易拉宝,上面详细地介绍了大学准备举行室内足球赛的详细情况。

    德国很多高校都有每年在夏秋两季举行各类体育比赛的传统,汉大自然也不例外。

    汉大的国际学生虽然多,但来自传统足球强国的却很少,除了本土的德国学生外,其他欧洲人也就英国人能勉强凑一拨人出来踢,像法国荷兰的学生都很少,而巴西阿根廷这样的南美足球劲旅国家的留学生就更少了。

    余姜海之前参加过几次球赛,但都是玩票。这次找了几个黎俊峰这样的强援,雀跃地想要再试一把运气。也许能混个好名次也说不定,万一能进三甲,肯定对他竞争学生会主席有利。但不管怎么说,即使最后没拿到名次,最起码落个好名声。想到这儿,余姜海差点笑出声。

    体育中心门外正有一小撮东南亚学生在颠球配合,余姜海冷冷地观察了一阵对方,发觉他们和黎俊峰等人的脚法相差甚远,不由高兴起来。同时又微微遗憾,如果尚家兄弟肯加盟自己的球队,肯定是如虎添翼,只可惜自己发出的邀请被尚剑桥不冷不热地回绝了,真是可惜。

    余姜海在报名处要了份表格,正认真地一项项填写,忽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麻烦请给我一份申请表,我想报名参加5人制足球赛。”

    余姜海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当下一转身,朗声笑道:“我说你怎么会拒绝我,原来是要自己踢啊。”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尚家兄弟。

    尚剑桥还没说话,弟弟尚牛津已经一个箭步从尚剑桥的身后蹿了出来,一把揪住余姜海的衣领,气势汹汹地瞪着他,脸上一副恨不得一口吃了他的样子。

    余姜海笑呵呵地微微举起上臂做投降状,不急不恼地斜眼望着地面:“喔~喔~喔,这可是公众场合啊。”

    尚剑桥抬手轻轻碰了下尚牛津的肩膀。

    尚牛津松开余姜海衣领的同时使劲推了他一把,余姜海被他推得蹬蹬蹬地往后错了几步,“咣”的一下撞到墙上,贴墙竖立的书架差点被震倒。但负责接待的德国学生正忙着招呼其他的报名者,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冲突。

    余姜海一边低头掸自己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轻笑道:“我的建议仍然有效。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

    “吃一堑,长一智。”尚剑桥直截了当地拒绝道,“这一次我们更相信自己。”

    “那太可惜了,”余姜海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以后在场上就是对手了。”

    “我们已经是了。”尚剑桥冷冷道。

    “姓余的,你要是不还钱,咱们的事没完。”尚牛津咬着牙恨恨道。

    余姜海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抬头轻笑道:“失陪了两位,咱们球场见。哦对了,如果你们能踢进八强的话。”

    微笑着从尚家弟兄身旁走过的余姜海刚走出报名处的门口,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漠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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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 枪手

    “我是余姜海。”走到一个僻静无人处时,余姜海拿着自己的老旧手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那个……我是老陈介绍的。”手机里传出一个公鸭嗓般的男声,声音听起来尖锐高亢,“他说你是这边儿最靠谱儿的。你也知道我找你干嘛。我就问一句,哎,你的人通过率怎么样?”

    “考托福还是dsh?”余姜海问道。

    dsh的中文意思是“德国高校外国申请者入学德语考试”,通过这个考试后就可以注册成为德国大学生了。

    “当然是dsh。”

    “dsh我没有失败的记录。”余姜海的语气里带着骄傲,“不信你可以去问老陈。”

    “真的假的?做你们这个的是不是都爱吹牛啊?”公鸭嗓情不自禁地抱怨道,“上次那人跟你说的也差不多,结果最后差好几分没过,哎,坑死我了,白白浪费了我的时间和……”

    “你考试的时间和地点。”余姜海打断他的自说自话,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下周四上午9点。奥斯纳布吕克高等专业学院的dsh考试。”

    “考前先付一半,考完再付另一半。”余姜海的语速很快,“只收现金,不接受转账。缴费后开始准备考试,如果是替你考,把你的护照交给我。考完还你护照的同时你付尾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是你去考吗?”公鸭嗓不放心地问道。

    “我有专业团队。”余姜海解释说。

    “可很多学校考试时都会有老师检查考生护照上的照片和考生是不是同一个人啊?”公鸭嗓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看起来是个十分抠细节的人。

    “我们一般会根据护照照片进行一些技术处理,让去考试的人和护照上的人看起来就像同一个人。而且这种考试大部分是监考老师抽查,不是oneone(一个接一个)地检查,懂吗?”余姜海顿了顿,“你什么时候可以付钱?考试前一周和考试前三天的收费不一样。我也需要时间准备。”

    “嗯,那个钱……”对方停了一秒后说道,“跟上次说的有点变化。”

    “变化?”余姜海最讨厌听到这个词,他知道这是对方要划价了。

    “嗯,微调了一些。”对方似乎点着了根烟。

    “多少?”余姜海嘬着牙花子问道。

    “1000(马克)。”公鸭嗓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比之前老陈说的少了一半。”余姜海之前还没碰到过降幅这么大的砍价,他强压着火儿说道,“如果你不是他推荐的,低于3000(马克)的我都不考虑。”

    “嗯,我这学校的考试是出了名的好过,而且还有其他人也想试试。所以……你懂哈。”公鸭嗓似乎对自己这种讨价还价的方式很满意,听筒里传来一丝轻微的笑声。

    “好过?”余姜海被气笑了,他笑得声音越来越大,公鸭嗓的态度也从疑惑变成了愤怒。

    “怎么样?1000成还是不成?”对面按捺不住火气直接问道,“你要不接我就让老陈再介绍其他人了……”

    “年轻人,奉劝你一句,做人别太鸡贼。”余姜海嘲笑道,“而且你也不用再问老陈了,这钱你留着买回程的机票吧。”

    “你说什么?”公鸭嗓怒道,“你有种再说一次试试?”

    余姜海冷笑着挂断了电话。

    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假留学生他见多了,很多人在家都是娇生惯养,有俩儿钱就学人留学。在国内的学习就不好,英语不灵,去不了美国和英联邦国家,就想办法去其他国家混文凭。

    大概从1999年开始,留学德国的风潮渐渐兴起,无数的留学中介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

    而德国彼时在国内中介“大学教学质量优异”、“大学不收学费(注册费还是收的)”、“申请大学门槛低”、“打工赚钱机会多”、“一本护照旅游欧洲”、“风景秀丽”、“移民欧洲”等充满诱惑力的宣传下,一跃成为很多人的留学首选,很多人盲目地来到了德国。

    但不用英语,德语还是要用的,毕竟德国人不会提供纯中文语言教学。所以首当其冲的就是dsh考试。

    dsh作为德国高校外国申请者入学德语考试,由各个高校自主出题,主要分为笔试和口试两部分。其中笔试部分的题型主要由听力、阅读理解、作文等国内学生喜闻乐见的形式出现,主要考察申请人是否具备在德国高校听课和写作业的能力,而口语部分则是检查申请人的语言表达能力,毕竟德国大学里的很多课程也要求学生和教授或其他学生进行语言沟通,语言表达能力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

    每所大学举行dsh考试的时间不一样,但dsh考试的难度却大同小异,所以一所正规德国高校的dsh成绩通常也会被其他高校承认(个别高校或有例外)。所以dsh考试在当时也被戏称为“德国托福”考试。

    很多德国大学会给将要参加dsh考试的学生提供一个dsh考试预备班。但很多怀揣留学梦的假留学生们既不会英语德语也不好(有些dsh考试预备班是用英语教德语的),这就好像拄着一根拐棍儿去够另一根拐棍儿,然后想用两根拐棍跑步一样。

    这些人里的很多人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到德国留学,他们中的一部分甚至没有基本的生活能力,既不会洗衣买菜做饭,更不会学习,很多人就是每天花天酒地地聚在一起吃快餐吹牛打电脑游戏,挥霍着自己的青春和父母的血汗钱。

    但即使父母愿意砸钱,德国人还不愿意收。

    留学生初到德国的签证通常是3个月的短期签证,有很强的时效性。如果一个留学生没在签证时间内通过相应大学的dsh考试,那就意味着他要打道回府卷铺盖走人了。

    有些人因为两次或三次没通过dsh考试而灰溜溜地回了国,还有些人就动起了留下来的歪脑筋。

    余姜海做的就是给这些人找“枪手”的活儿。但同时,他的内心又很鄙视这些人。

    所以他收费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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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 308公寓

    余姜海正准备掏出烟点上,余光忽然瞥到远处有人走过。

    背影看起来很熟悉。余姜海认出对方是尚家兄弟。

    尚牛津兴致勃勃地跟在哥哥尚剑桥的身后,青涩的脸庞上洋溢着遮掩不住的兴奋。

    就在看到他表情的那一瞬间,余姜海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的堂弟。两人虽然前后脚来到德国,但堂弟却从来不联系他,好像没他这个哥哥一样。

    而余姜海也不善于主动关心他人,所以他也不知道他弟的近况。

    他既羡慕又鄙夷地看着他们渐渐走远,刚要掐灭烟也走向车站,老陈的电话追了过来。

    老陈是余姜海的同行,因为能言善辩所以拉业务的本事很大,偶尔会把一些吃不下的单子转给余姜海再收点提成,所以说话底气很足。

    “你有病吧?有你这么撅客户的吗?你特么到底怎么回事?”电话刚一接通,老陈气急败坏的质问就从听筒里甩了出来,好像一记耳光直接扇在余姜海的脸上。

    “他还价太低。”余姜海老练地把烟灰弹到公共烟灰桶里,又用手轻柔地捋了捋所剩无几的头发,梗着脖子说道,“我教他怎么说话。”

    “他还价低你再涨回去不就得了?”老陈埋怨着嘟囔道,“他还他的,你涨你的。又没让你必须按他的报价做。哪有让客户买机票回家的?你这么怼客户以后谁特么还敢找你?你说话时就不过过脑子吗?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让我天天教你怎么跟客户聊天吗?上次你就这样,那么肥的一单说没就没了,害得我……”

    余姜海不愿听老陈唠叨个没完,直接说道:“我还有事,你要没其他事我就进教室了。”

    老陈见他说话间就要跑,急忙道:“你马上给他打过去,就说能做。”

    “能做你怎么不做?”余姜海回怼道。

    “废话,我要有人还用得着把这么肥的肉让给你?”老陈恨恨道,“上次走背字,被人点了,我特么连着折了两个(枪手)。”

    “你告诉他,低于2500免谈。”余姜海一边还价一边摸烟,却发现烟盒里一支烟都没了。

    “你怎么……又涨了500?”老陈顿时觉得一口浓痰堵在了嗓子眼儿。

    “2000是原来说好的价格,那500是时间的价格。”

    “时间?”老陈迷惑不解,“不是下周四考吗?还有一周时间啊?”

    “男的考女的考?”余姜海淡淡地问道。

    “女的。”

    “找合适的人不用时间?”余姜海不耐烦道,“他不想花钱就省着点花,最好他自己去考,那样一分钱都不用出。”

    “你……”老陈话音未落,余姜海已经挂了他的电话。

    “余姜海你个龟孙儿,”老陈怒骂道,“老是不让人省心。有钱都不赚。”

    余姜海从来不把时间花在这些讨价还价的事上,他很清楚,跟这种人浪费几小时的口水,他们最后依然还是舍不得掏钱。与其那样,不如让时间告诉他们答案。

    他轻蔑地笑着,走向车站。

    雷兰亭依旧没出现,佟乐乐在家休养,董锵锵只身一人来到了绿堡养老院。

    昨天刷了四个小时的盆盘碟,他的双臂还有些隐隐作痛。他本以为今天的内容是继续刷盘子,哪知刚到院里就接到王蜀楠的通知,他今天换新工作了。

    董锵锵好奇地推着保洁车跟随王蜀楠来到3层的一间独立公寓前。

    他瞥到门牌号是308,刚要再去看房间主人的姓名,就听王蜀楠小声说道:“一会儿听我说,看我的动作,你不要说话。”

    董锵锵会意地点头小声道:“好,我听你的。”

    王蜀楠轻轻敲了两下门,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

    她神态自若地推开门,边往里走边大声说道:“上午好,摩根先生。”

    董锵锵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董锵锵立时闻到一股腥臊恶臭之味,好像进到了动物园的狮虎山中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立刻捂住口鼻,同时望向王蜀楠。

    但王蜀楠好似对这股味道浑然不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屋子中间又问了几句。

    董锵锵皱起眉头环视四周,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他昨天参观时进过几间独立公寓,里面大多整洁温馨。个别房间虽有异味,但整体还是能让人接受的。

    但今天这间却跟其他公寓有着天壤之别。简单说,屋内就好像刚被洗劫过一样:成堆的脏衣服和鞋帽混杂在一起扔在地上,揉成一大团的被子堆在床上,冰箱门大敞着,没及时扔掉的食物残骸已经在冰箱的夹层上长出了绿色茸毛,董锵锵不确认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群小苍蝇,如果不是,难道是他突然得了飞蚊症?

    房间里两扇采光和通风都好的玻璃窗被人用报纸糊得严丝合缝,一点光都漏不进来,屋内又没开灯,即使在白天也给人一种沉闷憋屈的感觉。如果再碰上阴天,屋内就跟傍晚不开灯的光线差不多了。

    墙壁上挂着的风景和静物油画上也都落满了灰,相框角上还挂着几张蜘蛛网,看起来画好像挂了一个世纪之久。

    如果没人告诉董锵锵这里是养老院的一间公寓,他肯定会认为自己误入了一个垃圾堆。

    他这时已经察觉到房间主人可能有某种怪癖,虽然他并不害怕,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这里不太对啊。”

    王蜀楠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董锵锵只能闭上嘴。

    “摩根先生,我是王蜀楠。我们上次约好了,今天由我来帮您打扫卫生。我还带了理发推子和帮手,您在里屋吗?”王蜀楠站在里屋门口又问了一句。

    里屋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外屋往里看,里面黑黢黢的,似乎有黑影在晃动。

    但里外屋都没有任何回应,房间里似乎空无一人。

    “屋里没人。是不是人出去放风了?要不咱们先开始打扫?”董锵锵正四处张望看先从哪里开始清扫合适,保洁车旁的深色矮柜门突然“砰”的一声弹开,一个牛皮纸包从里面掉了出来,正好落到保洁车轮旁。

    董锵锵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牛皮纸包上,他看到纸包的一角已经破了,露出里面一块深咖色的木制品。

    他弯腰伸手捡起牛皮纸包,掂了掂,感觉沉甸甸的。

    “这东西还挺沉的。”董锵锵边说边走向王蜀楠。

    王蜀楠正站在窗户旁边端详那些糊窗户的报纸,没留意董锵锵说话。

    董锵锵正仔细分辨纸包露出的一角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里屋中带着风声飞了出来。

    董锵锵完全没想到这里还会有暗器,反应慢了半拍,被黑影砸中了肩膀,牛皮纸包倏地脱手落地,发出结实的一声。

    董锵锵一转头,只见更多的黑影从里屋飞了出来。

    他在向后退的同时推了一把王蜀楠,王蜀楠直接向后退了两步撞到了窗户上。

    惊魂未定的两人却看到地上的暗器只是各种尺码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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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就不能给个口罩吗

    “是你在里面吗,摩根先生?”王蜀楠靠在窗边朝里屋大声喊道,“我是王蜀楠呀。”

    话音未落,就听里屋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董锵锵只觉得地板一震一震的,仿佛是轧路机在平整路面。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半步,同时低声提醒王蜀楠:“小心。”

    几秒后,一个高大的黑影堵在了里屋门口,董锵锵只觉得一股浓郁的狐臭味像狂风一样袭来,刹那间味道就充斥了整间屋子。

    董锵锵登时被熏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却见黑影慢吞吞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只见他的身高跟董锵锵仿上仿下,肩宽背厚,看上去就像一只身材巨大的黑熊。

    他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或大或小的老年斑,大鹰钩鼻,两道浓灰眉隐没在披散在额头前的长发中,董锵锵看到一双浑浊的眼睛正透过头发的缝隙牢牢地盯着自己。

    他的一头灰白长发已经超过了肩膀,可能是常年不洗头的缘故,头发已经一绺一绺地黏在了一起,似乎和彼时德国年轻人流行的脏辫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并没像其他老人一样穿着整洁卫生的养老院院服,相反,他的藏蓝色衣服有着肉眼可见的干瘪皱褶,而这些褶皱就像森林里历经风雨的树干一样粗糙,并且就像树皮上布满苔藓一样,他的衣服表面也覆着一层暗绿色的东西,由于光线昏暗,董锵锵一时无法分辨出那些颜色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董锵锵认真观察之际,老人突然暴喝一声,猛地向前蹿出一步。

    董锵锵顿时一惊,以为对方也和昨天的疯大爷一样有精神方面的问题,立即摆出防守姿态,同时紧张地考虑如果对方袭击王蜀楠怎么办。

    但老人并没有进一步的激进动作,而是俯身从地上捡起从董锵锵手中掉落的牛皮纸包,然后像捡到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把纸包放入怀中收好。

    这时就听王蜀楠笑着说道:“摩根先生,您为什么把窗户都用报纸糊起来呢?这样屋里就没阳光了,不利于您的恢复,而且院方的养老人员行为守则上已经明确禁止这种做法了。我需要把它们都撕下来。”

    “我讨厌阳光,它们……太亮了。”老人步履蹒跚地绕过地上的脏衣服,走向沙发,“如果不贴上报纸,我就会被早上的光线弄醒,它们……让我睡不好。”

    “那我回头和院里说一下,给您换一副深色的厚窗帘,这样透光率低,您早上就可以睡好了。您看这样可以吗?”

    没等她说完,老人用手一指董锵锵,瓮声瓮气地问道:“那他是谁?”

    “他是……”王蜀楠的应变速度很快,“我的助手。”

    “助手?”老人狐疑地盯着董锵锵,扬起眉毛,嘴角抽搐,厉声问道,“他干嘛偷我东西?”

    “您的东西刚才从柜子里掉出来了。喏,您看,那个柜门坏了,是他帮您捡起来的。”王蜀楠边说边指了指矮柜子,“他是想把东西交给您的。”

    顺着她的手指,老人看到一个虚挂在矮柜上的柜门,柜门摇摇欲坠,仿佛老人跺跺脚就能把柜门震下来。

    “不,他就是小偷。”老人含混不清地嘟哝着,“你让他马上从我的房间离开。”

    “摩根先生,他真不是小偷。”王蜀楠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揉着胳膊继续解释。

    “我不要这个人在我的房间里呆着,我一看就知道他要偷东西。”老人戒备心强地盯着董锵锵,仿佛董锵锵随时会过来抢他手里的财物,“或者你让他走,或者你们一起走。”

    见老人坚持,王蜀楠冲董锵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房间。

    看到王蜀楠跟对方能对上话,董锵锵这才松了口气,攥着的拳头也松弛下来。

    董锵锵并不纠结对方误认为自己是小偷和坚持把自己赶出房间。事实上,能迅速离开这个垃圾堆一样的地方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后脚刚跨到门外,就听身后老人大声嚷道:“他就是小偷。”紧接着房间门“咣”的一声从里面摔上了。

    董锵锵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养老院里的人都不太正常,王蜀楠竟然见怪不怪,看来没少历练。

    站在走廊窗户边的董锵锵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觉得自己刚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回来。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传出悦耳的铃音。

    “你现在养老院?”佟乐乐不紧不慢地问道。

    “是啊。有事?”

    “刚才税务局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们现在还不能受理咱们的缴税申请。”

    “不能受理?”董锵锵不解,“什么原因说了吗?”

    “说了,手续不全,”佟乐乐没好气道,“税务局只收到咱俩的缴税申请。”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了:“雷兰亭没交?”

    “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佟乐乐踌躇了两秒,解释道,“我这边……还有人等着(用钱)呢。”

    “我知道了,”董锵锵会意道,“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但雷兰亭的电话响了五分钟都没人接,董锵锵最后只能在他的语音信箱里给他留言,敦促他尽快提交申请。同时告诉他,如果他不提交申请,那谁都不能完成报税。

    董锵锵又给佟乐乐回了个电话说明情况,佟乐乐无奈地长叹一声:“这家伙总是掉链子,每次都不能让人放心。”

    两人正说着,董锵锵就听身后传来王蜀楠的声音:“嘿,过来帮个忙。”

    “乐乐,工头叫我,回头雷兰亭有信儿了我再跟你说。”董锵锵说完挂了电话。

    看着董锵锵走近,王蜀楠疑惑地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没什么,”董锵锵深吸一口气,“让我室友帮我买个口罩。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一走进房间,董锵锵立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味从床的方向传来,一股脑地窜进他的鼻腔,呛得他马上流下眼泪。

    他忍不住捂住口鼻,皱着眉头问王蜀楠:“这是什么味儿啊?有死老鼠吗?”

    “你赶快打扫干净点儿,”老人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摆出一副得意的表情,用手指着床上的被子,“这就是对你偷东西的惩罚。”

    王蜀楠指了指床铺,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他肯定又拉在床上了。你看床下。”

    “什么?”董锵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转头望向床的位置。果然,一些棕褐色的不明液体正从床铺下缓缓流出,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已经被泡湿了一大片。

    “别愣着了,赶紧的吧。”王蜀楠熟练地从保洁车里挑出一套干净的床单备好,然后挽起袖子,直奔床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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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 大手大脚

    14:15,董锵锵刚走出养老院的大门不久,就接到雷兰亭的连环call。

    “你给我打电话是卢克的钱到账了吗?”雷兰亭火急火燎地问道,“他跟我说他已经给你转账了。”

    “你又去卢克那了?”董锵锵吃了一惊,“还是你又去抓猪了?”

    “嗯,我凑巧过去问点事儿。”雷兰亭支支吾吾道,“你找我啥事?”

    “我上午给你留言了。”

    “我的语音邮箱欠费了听不了里面的留言,你直接跟我说吧。”雷兰亭说道。

    “税务局说没收到你的缴税申请。”董锵锵不解道,“你什么时候提交的?我让他们查一下,看是不是放错位置了。”

    “不用查了,”雷兰亭哼哼唧唧地回道,“我没交。”

    “没……没交?”董锵锵质问道,“为什么没交?”

    “着什么急啊?法院不是说2个月还是3个月内交就可以吗?”雷兰亭不以为然道,“一下子交出去两千多马克多亏啊,现在才六月,我放银行里吃点利息,等快到期限了再交(税务局)不行吗?反正那钱已经在咱们账上了,你们怕什么?”

    法院确实已经把钱划到了佟乐乐等人的账上,并要求三人自行申报应缴税额,由税务局再从各个纳税申报人的账上扣款。

    “法院给咱们约定了缴税期限,就这几个月你就是存到银行也没几个钱。你不知道德国的利率很低吗?”董锵锵早就把汉诺威市内几家银行的一年期固定利率都打听清楚了,越是大的商业银行存款利率越低,恨不得就百分之一点几,有的甚至连百分之一都没有,连蚊子肉都算不上,“你就是把两万马克存一年也没几个利息,更别提就两千马克了。你现在不交,大家都不能完成纳税,佟乐乐那边等钱用不说,我这边也怕晚报税影响个人税率啊。”董锵锵猜想雷兰亭并不知道个人税率和公司税率的联系,找了个由头吓唬吓唬他。

    “不能吧?”雷兰亭立刻怀疑道,“你个人纳税是你个人的事,跟你公司有什么关系?”

    “咱们当学生是用打工税卡缴税,但公司层面我就是法人代表,德国税率这么复杂,咱们都不懂税,万一这中间有点关联,税务局说我偷税漏税怎么办?”董锵锵故意夸大道,“如果最后影响了公司运营,那你我可都得喝西北风了。”

    这话一出口,雷兰亭立刻不吱声了,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道:“我手头儿紧……所以才没申报。”

    “你手头紧?”董锵锵登时惊了,“佟乐乐不是周一才转给你两万多马克吗?”

    “咳,那才多少钱啊?也不是什么大钱。交了房租,还完信用卡,买台电脑,吃两顿好的,再报个旅游团,给家里寄点,手里就没什么(钱)了。”

    听雷兰亭的口气举重若轻,董锵锵惊得下巴都快掉了:“那好歹也是6万多人民币呀,你就是把这些事都做完应该也能剩不少吧?”

    “反正我手里没钱了,如果再缴税,那我就得露宿街头了。”雷兰亭耍无赖道。

    董锵锵彻底无语了,他没想到雷兰亭是这样大手大脚的人,为什么钱拿在手里就好像被烧到了一样要一下都花完呢?

    “你手里还有多少?”董锵锵忍住不快问道。

    “唔,差不多3000多一些吧,如果算上卢克的钱,还能再多800。哦对了,还得交你份儿钱呢,那就只有3400了。”

    “这样,”董锵锵刚才已经接到了卢克公司的转账,他略一思索,说道,“我先借给你你应缴的税钱,以后从你卖猪的收入中分期扣。不过你在缴税申请里要留我的账户,同时写声明,咱俩签字,这样税务局才能从我的账户上把你的税扣了。”

    “呦,那感情好,那我先谢谢董总了。”电话里,雷兰亭酸溜溜地道谢,“看来有钱就是好啊,说话都硬气,哎,可怜我个苦命人啊……”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冷言冷语,直接说道:“申请表上次乐乐发到你163的邮箱里了。你现在就填,我马上去你家。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单子交上去。”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13:15。

    看着董锵锵在水池边哇哇地吐,王蜀楠故意挖苦道:“没想到你个大男生还这么娇气,就这么点活儿就受不了了?你之前在国内是不是从没做过这种护理?”

    “听都没听过啊……”董锵锵一边把水拍在脸上,一边像狗一样抖动脑袋,还没甩两下,就觉得嗓子眼一酸,一股腥气又从胃里反了上来,“哇”的一声又吐了一池子。

    看到董锵锵的难受劲,王蜀楠有些不忍直视,转身走向门外:“我在外面等你。”

    又吐了十分钟,董锵锵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他垂头丧气地走出洗手间(非卫生间,只能洗手),只见王蜀楠正跟芭芭拉院长在说话。

    董锵锵一愣:“芭芭拉女士……”

    芭芭拉转头冲董锵锵莞尔一笑:“我听王蜀楠说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感觉怎么样?”

    董锵锵心说:这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但脸上只能挤出苦笑。

    “还有三天,加油吧。”

    看着芭芭拉远去的背影,想着还有三天,董锵锵觉得痛不欲生。今天的活儿不光比刷盆子累,还恶心人,董锵锵恨不得再回去吐一会儿。

    看着董锵锵的疲态,王蜀楠看了下手表:“食堂现在还开门,咱们去吃饭。我请客,算是表扬你今天的优秀表现,明天再接再厉。”

    “什么?明天?”董锵锵惊得睁圆了双眼,“可咱们刚收拾完啊?”

    “这算什么,告诉你,这里的每一层,每一栋里都有你刚才收拾的马斯里先生的房间。如果你不怕累,每天都可以有做不完的活。走吧,咱们边吃边说。”

    董锵锵暗想:边吃边说那还能吃得下去吗?

    但一上午的体力劳动确实让他饿得前心贴后背,当下也不推辞,和王蜀楠肩并肩直奔养老院的食堂。

    公共食堂在养老院2号楼的地下一层,虽然在地下,但天花板上布满了一排排的led灯,照的用餐区明晃晃的,分外亮堂。

    食堂的用餐都是半自助式的,食客在取餐口处自己拿餐盘和刀叉,然后顺着一定方向,从不同的取餐窗口选择自己中意的食品,这些食品既有低脂低糖的,也有脱脂无糖的,还有正常烹煮的,给所有人提供了多样化选择。这些食品全都按一碟或一碗或一盘整齐地码放在取餐口的桌板上,所有食品均是统一定量,无须挑拣,随挑随拿,但拿了就不能再放回去免得不卫生。

    董锵锵实在太饿了,他不好意思地冲王蜀楠说道:“我没这里的饭卡,一会儿我把钱给你,麻烦你帮我刷下卡。”

    听他这么说,王蜀楠笑着摆摆手:“没事,敞开吃,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董锵锵只觉得这个女生很豪爽,加上上午看到她干活时的硬朗作风,不由得心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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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漂洋过海来赚钱

    董锵锵担心吃饭前先给她钱会被推让,而他又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抢着买单互相谦让的行为。当下打定主意,吃完饭就立刻把钱给她。如果王蜀楠拒绝,他就把钱塞到她兜里然后溜之大吉。

    他挑了一只大鸡腿儿,又要了碗凉拌沙拉和一份儿蘑菇汤,最后走到主食前。

    王蜀楠要了一份儿浇汁猪扒饭和一碗西红柿鸡蛋汤,但董锵锵对盖饭没胃口。他看到一盘盘的意大利肉酱面正安静地摆在另一个取餐口,每盘面看起来也就是二两多不到三两的样子,如果他要一份儿面可能会有些少,但要两份儿他又肯定吃不完。

    一个身材壮硕、花臂纹身的大汉正在取餐口后的工作间里一勺勺缓慢地往一堆盛着白面的盘子里浇着番茄肉酱汁,董锵锵客气地问道:“请问,这盘里的面还能再加一些么?”

    “一份儿面就那么多。”大汉头都没抬,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一份儿不够就吃两份儿。”

    但董锵锵不愿意浪费粮食,最后他只得从一堆面里挑出一份儿看起来稍微多些的放在托盘里,刚要转身去找王蜀楠,却不料王蜀楠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旁边,对着大汉说道:“乌里,他是我朋友。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这个叫乌里的大汉扭头瞥了董锵锵一眼,用手指着他,一脸坏笑地问王蜀楠:“他是你男朋友吗?”

    “不,普通朋友。”王蜀楠红着脸解释道,董锵锵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个人还真是八卦。

    乌里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他,冲董锵锵招了招手,示意他把盘子放到窗口,董锵锵刚按他的指示把盘子放下,乌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筷子面甩到了董锵锵的盘子里。

    在董锵锵惊愕的眼神中,一勺番茄酱又稳稳地浇在了面上。

    董锵锵还从没见过一个外国人把筷子用得这么溜的,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乌里得意地看着王蜀楠,用蹩脚生硬的中文问道:“我这技术怎么样?”

    王蜀楠一挑大拇指,用中文回答道:“进步神速。”

    “嘿嘿,”乌里得意地笑了,继续显摆自己蹩脚的中文,“还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

    整个用餐区大约有三四十人的样子,人虽然多却很安静,只有偶尔的窃窃私语声,听不到一句高声喧哗。

    董锵锵和王蜀楠专门挑了一个人少的角落聊天。

    “昨天时间匆忙,也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王蜀楠正了正衣襟,微笑着伸出手,“王蜀楠,四川人,很高兴认识你。”

    “董锵锵,祖籍山西,很小就跟着父母去了北京。”董锵锵捏起一根薯条,蘸了蘸碟子里的番茄酱,“算是资深北漂吧。”

    “你是北京的?”王蜀楠好奇道,“可听你说话时似乎没什么儿化音啊?我认识这边的几个北京人,儿化音一听就能听出来。”

    “可能和说德语有关,德语发音里的辅音多,儿化音慢慢就磨没了。”董锵锵话锋一转,“刚才那个乌里是怎么回事?我听他管你叫老师。怎么回事?”

    “嘿嘿,你先猜猜乌里之前是干什么的?”王蜀楠慢条斯理地叉起切下来的一小块猪排。

    “看他年纪不大,应该也是学生吧?”董锵锵扭头又远远望了望乌里所在的窗口,见他正认真地码放盛面的盘子。

    “他年轻时因为触犯法律坐过两年牢。”王蜀楠平静道,“因为表现好获得假释,但要在这里做一年义工。后来他觉得这里的环境好,虽然工作累,但毕竟是一份正经职业,最后就彻底留了下来。”

    “那他叫你老师是因为?”董锵锵更好奇了,王蜀楠怎么会和一个前犯罪分子有师生关系,“你教他中文?”

    “他之前腿受过伤,一到阴雨天就疼,我用针灸给他治过,从那时开始他就跟我学中国文化了。”

    “你还会针灸?”董锵锵觉得自从走进食堂,王蜀楠就在不停地刷新他的认知。

    “嗯,小时候跟我爷爷学的。”王蜀楠惭愧地笑了笑,“就是些皮毛。”

    “那你是中医吗?”董锵锵追问道,“你在汉诺威读医学院吗?”

    董锵锵知道汉诺威作为下萨克森州的首府,不仅有综合大学,还有应用技术大学、音乐学院以及汉诺威医学院,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王蜀楠也是来这里读书的。

    “哦,不,我不是来这里读书的。”王蜀楠继续切着猪排,“我在国内学的是护理专业,毕业后就当护士,到现在工龄已经有五年多了。”

    “护理专业?”董锵锵奇怪道,“你生在中医世家,为什么不读中医呢?”

    “虽然我爷爷懂医术,但家里条件很……一般。”王蜀楠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董锵锵知道每个人都有些不便与他人说的事,连忙把自己托盘里装薯条的碗推到王蜀楠面前,岔开话题道:“这薯条炸得外焦里嫩的,很不错,你尝尝。”

    王蜀楠把薯条又轻轻推了回来:“我本来想读中医的,但看了看就业环境,确实不是很理想,所以就改成护理专业了。毕业后我想赶紧找一家公立医院上班。但我这个学历很难进公立医院,不用说市级的(医院),就是地级医院也都只要全日制大专生及以上学历。”

    “你没试试自考本科吗?”董锵锵吸溜了一口面条。

    “嗯,刚毕业时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考之前我专门去医院问了一圈,很多公立医院根本不考虑自考本科。我也就放弃这个念头了。”

    “国内很多行业确实比较看重第一学历,”董锵锵附和道,“不过也不是你一个人碰到这种事。”

    王蜀楠说话的语速很慢,脸上始终是淡淡的表情:“后来我在一家县级医院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同乡,她们说可以走中介到德国来打工,一年能挣很多钱,我也就跟她们一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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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劳动中介?”董锵锵在国内也听说过这种事,其实就是一种劳务输出,“应该不便宜吧?”

    王蜀楠点点头:“其实收费高倒没什么,只要后面能挣回来我也认了。问题就是来了后我们才发现,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回事。”

    “被骗了?”董锵锵忍不住问道,他也听过一些关于劳动中介不好的传闻,他自己也碰到过这种人。

    “中介确实按合同里约定的给我们介绍了德国医院,我们去的第一家私立医院让我们做护工和清洁工,每个月税前2000马克。”

    “这钱已经不少了啊,换成人民币每月也差不多大几千呢。”董锵锵刚从国内出来,对年轻人的薪资多少有些了解,“就是国内大城市的本科毕业生都不一定能拿到你这个数吧?”

    “但中介当初跟我们保证的是每年六万马克,”王蜀楠苦笑道,“如果就看每月数字的话,我挣得确实不少。但这个数字只是税前的,如果刨去每月的房租、生活费,保险费和其他费用,再给家里寄一些,手里也就没什么钱了。”

    “资本主义的钱肯定不好挣啊。”董锵锵觉得话题逐渐走向沉重,努力使聊天的气氛轻松些。

    “真的是这样的,不仅是我,我们一起来的几个同乡也都差不多,大家一起租条件简陋的房子,夏天没空调,冬天没暖气,房间窗户大还呼呼地漏风,每个月都紧巴巴的。你知道吗?来德后我就没再用过护肤品,就为了能多省些钱,给家里分忧。”

    “那是不是这样苦几年就有机会加薪呢?”

    “我先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后来做了一段时间后,认识了一些医院里的德国人,他们可都是土生土长的德国人,不是那种后来技术移民过来的,但她们每个月也没比我们挣得更多。有一个快退休的德国阿姨,已经做了快三十年了,每个月也就3000马克,简直难以想象。但她好歹是德国人,不用考虑住房和保险,比我们过得可幸福多了。”

    “你们来之前不知道这些吗?”

    “我们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可能市里也就一两家这种中介,大家说的都一样:德国是打工天堂,轻轻松松就能一年挣几十万人民币,而且干够了多少年还有机会加入德国国籍,现在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美好的梦而已。听听可以,不能当真。”

    “那拉你们来的中介说的都是假的吗?”董锵锵同情道。

    “这倒也不是。”王蜀楠想了想,“在劳动量方面中介倒真是有一说一,没忽悠我们。工作是真的真的特别累。像我刚来时工作过的第一家医院就让我负责打扫医院里不同地方的卫生,像刷盘子洗碗,扫地拖地擦窗户,收拾病房和走廊里的垃圾桶,打扫卫生间刷马桶,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我每次都是做的又快又好,就想着有机会能被德国人提拔,但后来才发现这个念头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

    董锵锵想起自己昨天小山堆一样的盘子,心里感叹女生做这个确实更辛苦。

    “我之前以为保洁工作很苦很累,但后来才知道,跟护理工作比起来,保洁工作绝对算轻松的。”王蜀楠回忆时的眼神恍惚惆怅,“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到德国后护理的第一个老人是个80多岁的老奶奶,我照顾她时她的记忆力衰退得非常厉害,根本不记得任何人。我帮她洗澡、换尿布、上厕所。她说不了话,只能无助地看着你,有时她想表达她的谢意,就会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敲你的手指。你知道那时候我想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董锵锵摇了摇头。

    “小时候我觉得能活80岁是幸福的事,可做完护工后我才发现,其实人活到一定岁数后,生活就是跟各种疾病和衰老做斗争的过程,生活质量很低,活得久反而是一种折磨。”

    王蜀楠停下回忆,小口喝了两勺汤。董锵锵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既没有提问,也没有安慰。他第一次觉得,在生活阅历丰富的人面前,很多安慰人的鸡汤话都显得很假大空。

    “再后来我们跟医院沟通过几次薪酬的事,但都无疾而终,最后大家纷纷从那家医院离开,找其他合适的地方继续打工。但这里毕竟是德国,换一家医院能改善的东西很少,更不用提越来越高的生活成本,还有延签时的压力等等。”

    王蜀楠又喝了几口汤。

    “照顾那种不能自理的老人,如果碰到不能说话的,其实也是一种幸福,最怕碰到那种人高马大体重过百(公斤)的老人,做的有一点不合适,他们就会用很恶毒的话骂你。你知道吗?那阵子我经常认为,能听懂外语其实也是一种折磨。”

    说着说着,两道泪水就像两条小溪,潺潺地,缓缓地,无声地从王蜀楠的眼角流了下来。

    董锵锵善意地递给她一片纸巾。王蜀楠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

    “像你做义工只要做一周就可以了,但我当时是每天工作6天,休息一天。但那一天我连饭都不想吃,只想睡觉,因为那六天里,我每天都会起早贪黑地工作,像救火队员一样哪里需要就去哪里,有时会站一天,有时会跪一天,有时会楼上楼下的跑几十趟,就为了帮病人找到他弄丢的东西。像今天上午马斯里拉在床上这种破事,我最多的时候一天里能碰到十几个。天知道那会儿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你的那些同乡呢?他们的情况好吗?”

    “她们有的还不如我,但不管是混的好的还是不好的,年初的时候她们都走了,很多人甚至还赔给医院钱,就因为她们没有完成跟医院签的劳动合同。”

    “那你怎么不走?”

    “我运气好,在医院工作时机缘巧合认识了芭芭拉,就是绿堡的院长,她看我眼里有活,手脚勤快,语言也还行,也知道怎么照顾老人,就问我愿不愿意到绿堡来上班。那时正好赶上我特别想离开医院,就跳了过来。这里挣得比医院多一些,而且也没医院那么累。我想再试试,如果过两年还没挣到钱,我就只能回去了。”王蜀楠的脸上写着不甘心,“我家里给我说了门亲,男方说最多等我两年。”

    “所以昨天你劝我不要报警就是怕对绿堡和芭芭拉不利?”董锵锵歪着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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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 你的天空比你设想的要高的多

    王蜀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起来芭芭拉也算是我的恩人,我总想着报恩。昨天后来我又想了想,你做的是对的,万一换了我是佟乐乐,肯定也希望院方对我负责。”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董锵锵歪着头问道。

    王蜀楠难过地摇了摇头:“有时我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像我做什么都不行。”

    “你有没有想过继续进修?”董锵锵提醒道,“你在国内上过学,懂中医,懂护理,来德国又有实际工作经验,语言也行,为什么不去医学院问问,也许他们有什么适合你的学位呢?如果你手里能有一个德国学位,也许你的职业生涯会变得跟现在不一样也说不定。”

    “可我在国内就是个大专生,没有本科文凭。”王蜀楠的声音跟蚊子一样轻不可闻。

    “那怕什么?德国这边是承认国内合法的大专文凭的。”

    “真的?”王蜀楠眼前一亮。

    “当然。我也是大专生。我现在就要申请德国大学的预科,但需要先拿一份aps证书。”

    “那是什么东西?”王蜀楠从未听过这个名词。

    “简单说,就是你要把你的学历证明,比如毕业证书和成绩单提交给这个机构,这个机构负责审核检验你提交资料的真假,然后根据审核结果出具一份证书,凭借这份证书,你就可以参加德国相应的考试了,比如预科入学考试或者大学入学考试等等。”

    “那我……也能申请预科吗?”王蜀楠怀疑道。

    “当然,只要你的学历是真的就可以。而且我在预科官网上看见过,汉诺威大学的预科课程里是有医学专业的。你有时间应该去汉诺威大学招生办问问,就在大学主楼二层,反正问问又不吃亏。”

    “如果大学真能接受我,绿堡说不定能帮我出钱读书。”王蜀楠喃喃自语道。

    “真的假的?”董锵锵简直难以置信,怎么这种好事自己从来就碰不到呢?“绿堡还能帮你出这钱?”

    “嗯,那是我刚来绿堡没多久,有个病人突然犯急病,急诊医生那天碰巧不在院里,病人服了之前医生开的药后也没止住痛苦,又怕剂量太大不敢再服药,最后她快疼得晕过去时,我用针灸帮她止了痛。后来直到急救车来,那个病人都没再疼过。芭芭拉后来说我对绿堡有功,如果我愿意去大学深造,绿堡愿意助我读书,但条件是我毕业后必须为绿堡工作五年还是七年,好像是七年。时间有点儿长,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董锵锵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他以为是雷兰亭来电,结果却是端木星浩打来的催促电话。

    “老董啊,那什么,我昨天让你帮我看的那些股票和期权你都看了吗?”端木期待的声音跳跃着进了董锵锵的耳朵。

    “没看啊,这几天打工太累了。”董锵锵没告诉其他人他在养老院做义工的事,“周末吧,周末我肯定看。”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端木悻悻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一直等着雷兰亭的回电,但雷兰亭好像故意躲起来一样,没给他打。

    生活有时就是这样有趣,你等的人不搭理你,你不着急的人会着急你。

    王蜀楠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她不紧不慢地切着猪扒,脑子里思考着董锵锵刚才说过的话,很明显,有些话打动了她。

    “你的条件比很多人都好。”董锵锵转着叉子把面条一圈圈地盘在叉子头上,面条好像一个臃肿的草垛,“你应该去试试医学院的。”

    “我条件好?”王蜀楠诧异道,“我没听错吧?”

    “虽然你的学历不高,当然我也半斤八两,但你想办法到了德国,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异国他乡活了下来。能够来这还能够生存,这是很多本科生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虽然你没系统地学过德语,你的德语里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辣椒味儿,当然我不是嘲笑你,但你却能让德国人接受你,这也很了不起,至少我就没有你这样的语言天分。你的生计没问题,你的语言没问题,甚至连你以后的学费都有人管,你有很大的机会跟你的那些同乡不一样,你可以不用一辈子做护工,你有机会取得比现在更大的成就。如果你连过去那么多苦都能吃,难道你还会害怕学习吗?更何况你还懂中医,虽然我不了解你的中医水平,但至少你比德国人行吧。我听说德国人对针灸还是很认可的。”

    “真奇怪,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王蜀楠好奇道,“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德国人对针灸的态度的?”

    董锵锵使劲咽下一大口面条:“德国人经常在他们的报纸和杂志上表达他们对中医的保守看法,但对针灸却持包容态度,甚至对中草药也不像其他欧洲国家那样完全抵触,这可能和德国医学里也有草药治疗这部分有关,我看德国药店和超市里也卖草药。”

    “没看出来你还挺爱到处逛的,连这都知道。”王蜀楠不由对董锵锵刮目相看,“之前没人跟我说过这些话,我自己也从没想过这些事,总觉得可能会特别难。”

    “在我开始学德语时,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女孩儿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董锵锵故意压低嗓音用老气横秋的语调说道,“一件事你觉得千难万难,但一旦你下决心去做之后,就会发现原来你觉得困难的事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难的是决心,而不是做的过程。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都不肯迈过那一个小小的门槛而已。”

    在说这番话时,董锵锵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身影,她是一个那样有理想,也有勇气去实现自己理想的人。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还会记得我吗?如果她看到我成长的比她希望的还要好,是不是也会很开心呢?

    “听起来很有哲理嘛,还有没有了?再说两句。”王蜀楠的心情比刚才明显好了许多。

    “这种鸡汤我有好几锅呢,你要喜欢喝,管够。”董锵锵做思考状,“嗯,其实吧,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人不要给自己设限,你的天空比你设想的要高的多。”

    “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话的,作为奖励,明天就不让你给马斯克老人再收拾房间了。”

    董锵锵看着她餐盘里的猪扒忽然心念一动:“你除了认识乌里还认识食堂的谁?”

    “我给食堂里的很多人都扎过针,大部分人我都认识,怎么?你没吃饱?可以让乌里再给你来一份儿。”

    “不不,我有其他事儿要问。”董锵锵兴奋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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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 商人

    “其他事?”王蜀楠没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我是个商人。”董锵锵故意卖关子道。

    “真的假的?”这次换王蜀楠吃惊了,“你是什么商人?”

    “我可以不定期地供应活猪。如果养老院的食堂需要,我可以卖给你们,保证绝对新鲜。对了,有时还可能是野猪喔。”

    “天啊,你不是来这上学的么?”王蜀楠惊得合不拢嘴,“怎么又改卖猪了?”

    “这事说来话长,各种阴差阳错之下我就变成了个卖猪的。所以我刚才说你不能给自己设限,因为你不知道你以后可能会做什么和能做什么。”董锵锵简明扼要地说道,“总之麻烦你帮我问问食堂负责人他们要不要活猪。如果事成我可以给你提成。”

    “这没问题,你刚才告诉我这么多有用的信息,你不给我钱我也会帮你问的。不过这事问食堂的人不管用,还得直接问芭芭拉才行,她是全院负责人。如果她同意,这事就好办的多。不过你真有活猪吗?”

    “放心吧,这事我不会骗你的。只是我的供应量可能没那么大。”

    “那好,问清楚了我马上联系你。”王蜀楠边输入董锵锵的手机号边夸奖道,“没想到你比看着要聪明的多。”。

    “谢谢你的款待。”董锵锵趁她输手机号码之际,把饭钱偷偷放到了她的书包里,“那我先告辞了。”

    两人分别前,王蜀楠站在绿堡养老院的门前,伸手致谢:“谢谢你今天跟我说的话,能在异国他乡认识就是缘分,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董锵锵眨着眼睛道。

    14:20。

    挂了电话,董锵锵马不停蹄地赶往雷兰亭家。

    当他看到雷兰亭手臂上和腿上裹着的白纱布以及白纱布上面的斑斑血迹时,他的惊异溢于言表:“你受伤了?”

    雷兰亭尴尬一笑,把屋门打开,朝门里摆了摆头:“进来说。”

    董锵锵是第一次到雷兰亭的家,他住一层,房间很大,约有40平米,而且带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不像董锵锵一样要和其他人共用厨房和卫生间。

    董锵锵嗅了嗅鼻子,他似乎闻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味。“你喝酒了?”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雷兰亭,同时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一排空啤酒瓶。

    “小酌了几杯。”雷兰亭轻描淡写道。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董锵锵由衷地赞叹道,“豪宅啊。”

    “跟人合租的。室友去其他城市打工了。”雷兰亭单手打开冰箱,用征询的口气问道,“啤酒?苏打水?可乐?威士忌?”

    “苏打水就行。”董锵锵坐到沙发上,接过雷兰亭递过来的水,“谢谢。”然后拧开瓶盖,呷了一口,用手指着旁边书柜上的电视机问道:“新买的?”

    雷兰亭笑了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纳税申请表和账户声明书递给他:“我填好了,你帮我看看。你的银行账户需要你自己填。”

    董锵锵仔细读了几分钟,拿起笔刷刷点点填上自己的银行信息。他一边把申请表和账户声明书收到包里,一边站起身:“成,没问题了。我现在就在账户声明书上签字,一会儿就给税务局送过去。如果税务局给你打电话,你记得别说错话。”

    雷兰亭认真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哈。”

    董锵锵看着他的手臂,用手一指,问道:“这伤怎么弄的?”

    雷兰亭讪讪地笑了笑:“说起来丢人,走山路时没注意,连人带猪掉下山坡了。”

    看到雷兰亭闪躲的眼神,董锵锵心里猜测他受伤说不定另有原因,但既然雷兰亭不想多谈,他也不想刨根问底,随口道:“那我先走了。”

    董锵锵着急去送文件,然后赶到驾校去学车,他的学车进度已经有些慢了,他想赶在预科考试前能把车本先拿下来。

    见董锵锵朝门口走去,雷兰亭欲言又止,用脚尖蹭着地板:“其实……还有件事……得求你帮忙。”

    董锵锵转身问道:“什么?”

    雷兰亭好像变戏法一样从一旁的抽屉里又拿出来两摞打印好的a4纸:“这两份……也需要你帮忙签一下。”

    董锵锵顺手接过合同,只瞄了眼封面心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掂了掂合同:“都是跟卢克的?”

    “上面那份是,”雷兰亭用手指指了指最上面的,“下面那份儿是跟另外一个公司签的。”

    “我回去看看。”董锵锵把合同收进包里,“下周给你。”说完继续朝门口走去。

    当他站在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侧过脸,好意提醒道:“早点去养老院把义工的时间做完,早完早了,免得夜长梦多。另外少喝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就喝一点。”雷兰亭的口气里带着掩盖不住的敷衍,“养老院那边等我忙完这边就过去。”

    见对方虚与委蛇,董锵锵无奈地摇了摇头,迈步走了出去。

    雷兰亭望着他的背影,脸色越发黑了起来。

    老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儿,最后竟然真的跟公鸭嗓谈成了。

    敲定的价格就是余姜海划的底线:2500马克。一分都不少。

    当老陈把这个喜讯得意地告诉余姜海并想借机多要点提成时,余姜海已经挂断了电话。

    看着手机短信提示的入账信息,余姜海拨通了陆苇的手机。

    陆苇表情忧郁地坐在画院的走廊里,回想着下午发生的事,全然没听到手机在响。

    她今天的模特工作依旧完成得十分出色,可能是太出色了,方科在她工作间歇中直接告诉她,让她下课后去他的办公室,他有事要跟她商量。

    陆苇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方科要跟她聊什么内容。她支起耳朵认真听着对方滔滔不绝地评价她最近的表现。哪知方科夸奖了她几句后话锋一转,又拿出面试时曾经展示给陆苇看过的那本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画册,用商量的口吻问道:“所有人都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我现在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做些不同的尝试?”

    陆苇没听懂方科的弦外之音:“不同的尝试?”

    方科枯瘦的手指翻开画册,在其中一页的油画照片上敲了敲。

    顺着他的手指,陆苇一下看到那副画的内容,她迅速瞥了眼油画下方的文字介绍。作者:吉恩-巴布提斯特桑提尔(1651年~1717年),《沐浴中的苏珊娜》。

    看到油画,陆苇的脸顿时红得像个苹果,她低着头,吭叽道:“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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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 变故

    “如果你同意,我明天就可以安排你的课。”方科激动道,自从他当院长以来,画院里还从没有出现过亚洲模特呢。

    “我……”陆苇心乱如麻,“我做不了这个。”她犹豫了两秒后,小声说道。

    方科的脸就像被冻僵一样,表情尴尬地看着陆苇:“为什么?”

    陆苇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简单地实话实说:“在我们的文化里,做这种模特是……不雅的。”她本来想说另外一个词,但又怕对方误解,而且用那个词描述这幅画似乎也不太贴切,最后只能选了“不雅”来表述。

    “不雅?”方科一头雾水地看了看陆苇,又看了看油画,反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油画还是模特?”

    “模特。”陆苇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不明白,”方科眼里露出迷惑的表情,“这些画作可都是历史上经典的艺术作品啊,怎么会不雅呢?”

    陆苇知道跟德国人很难说清楚这里面的文化差异,只能含混道:“这个……衣服……太少了。”

    “什么太少?”方科更费解了。

    “嗯,衣服……太少了……总之我做不了(这种模特)。”陆苇低头致歉,她是一个骨子里很传统的女生,绝不能接受这种穿着,即使号称是艺术,她也无法接受,事实上这也是她之前最担心的事,她本来以为能一直做那种一动不动的模特就好,哪知还是没有躲过去。

    见陆苇言辞坚决,方科倒没再勉强她,只是坐在位置上长叹一声:“这样啊。”

    陆苇虽然心有歉意,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既然你确实难以接受,我也不勉强。只是我们这学期的主要课程就是对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系列名作进行讨论和临摹。本来我还想安排你多做一些模特方面的工作,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真的很抱歉,”陆苇好像做了错事一样手足无措地用手指不停地绕着衣角,“我还是做现在这种的比较好。”

    “可是我们外聘员工是有人数限制的,”方科为难地搓了搓手,然后又把手交叉在一起,“你占了一个名额,但你又不能完成模特的要求。你这样……让我们很为难。”

    “那……您这是否需要其他传统的模特?不用做……”陆苇指了指油画,“这些……”

    方科苦笑地摇了摇头。

    房间里鸦雀无声。

    陆苇没料到工作刚有些起色就会又起变故,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才可怜巴巴地问道:“那您这里需要打扫卫生的人吗?或者翻译?或者厨房小工?我有卫生证,可以做跟食品加工有关的工作,或者其他任何兼职工作我也可以做,不光是当模特。我都可以的。”

    “我们是一家画院,陆女士。”方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陆苇眼中的光亮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她知道,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陆女士,”方科友好地伸出手,客气道,“如果我们以后需要更多的模特,我会第一个考虑你的。”

    陆苇在找工作时碰到过太多的钉子,她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对方的这种说辞基本就是在说:我们以后都不会有任何合作了。

    她突然坐在椅子上嗤嗤地笑了起来,这个举动把桌子对面的方科吓了一跳,以为陆苇突然抽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女士,你还好吧?”

    “再见,方科博士。”陆苇突然起身,转身而去。

    刚走出办公室大门两步,陆苇突然忍不住鼻子一酸,低头抽泣起来。她没想到自己满怀着希望进去,最后出来时却丢了工作。

    她边哭边朝走廊口走去,就在她低头迈步走出走廊、脚还没踩到下楼的木制楼梯时,一声熟悉的中文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这不是陆小姐吗?”

    陆苇闻言猛地一怔,急转头,却赫然看到靠墙长椅上的一张熟面孔。

    一张她最不喜欢看见的面孔。

    方瑞尔。

    方瑞尔身着全套的深蓝色修身小西服,站起身,盈盈袅袅地走向陆苇。

    陆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快速转过头,用手背迅速在脸上抹了抹,擦掉泪痕。她可不想让方瑞尔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但方瑞尔眼尖,早就一眼看到陆苇通红的双眼。她故意假惺惺地长叹一口气,问道:“哭了?”

    陆苇转过头,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有事吗?”

    方瑞尔扬了扬手里的画院材料:“没什么,来应聘模特。”

    陆苇疑惑地看着她:“你想做模特?”

    “当模特又轻省又干净,为什么不呢?”方瑞尔的嘴角泛起讥讽的冷笑,“或者你其实想说的是,你能做的了的我就不能做?”

    陆苇心情很差,没兴趣和对方斗嘴,当下冷冷道:“那祝你好运了!”说完,迈步朝楼梯下走去。

    “谢谢。”方瑞尔在她背后意味深长地大声回道,“本来还想着大家能做同事,看来现在也做不成了。”

    陆苇心里“咯噔”一下,停住脚步,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转身问道:“你说什么?”

    方瑞尔把两只手插在西服裤兜里,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故意转身朝走廊的暗处走去。

    陆苇不知她要干嘛,缓缓又迈上楼梯,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当模特的?”陆苇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很难猜吗?”方瑞尔诡秘一笑,岔开话题说道,“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陆苇可不相信她的话,这种事要都能猜到才是活见鬼了。但她同时又感到好奇,语气冰冷的问道:“你想商量什么?”

    “第一件事,我想向你道歉。我不该毁掉你洗衣机里的衣服,当然更不该威胁你。”方瑞尔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真诚,“我之前脑子进水了,做了很多糊涂事,希望你不要介意。”说着,她主动伸出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苇,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陆苇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一直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古训,加上对方瑞尔落水的愧疚感,当下伸手轻握了一下方瑞尔的手,同时也挤出一丝假笑,却什么都没说。

    “第二件事,我想拜托你帮我说情。”方瑞尔一鼓作气说道。

    “说情?”

    “我也想当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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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来德国第一个月,我简直太难了……董锵锵留德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董锵锵留德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