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真不亏!
李元虎一直坐在地上,抱着双臂,也不言语,也不睁眼,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镇北侯府一直传承着七大总兵职,他领其中之一,靠一双巨锤和一身蛮力闻名荒漠。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说这镇北侯是这北封郡的土皇帝,那么他李元虎就是下面的诸侯之一。
只是,前一日在面对带有死志的沙拓阙石时,他退却了一步,虽然随即马上醒悟赶来救下了皇子,但他这种战阵退缩之行为,已然触犯了军纪。
侯爷人不在这里,但老夫人在。
老夫人要处置他,他只能低下头认错受惩。
不说老夫人是侯爵发妻本身就有大燕朝廷皇帝赐封的一品诰命身份,就单说他年轻时曾穿过老夫人亲自织的衣服,
他就得受这个罚!
侯府规矩森严,从初代镇北侯以三万铁骑击垮乾国五十万大军到现在,侯府一直贯彻着有进无退的铁律。
这个罚,李元虎认!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元虎心里没有鸟气,
他现在就一直在等着,
等着上头那具尸体再一次“活”过来,然后他再把这害自己受罚的蛮贼给再敲一遍!
为什么不是敲碎?
因为…
“殿下,这是在布阵么?”
“哟,你看得懂阵法?”
“没见过猪跑,但总见过猪交配。”
“…………”六皇子。
在郑凡和六皇子前方,也就是牌坊的北侧,来了一群身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女,他们有的手持罗盘有的手持阵旗,在一名白发老者的指挥下正在忙碌着。
“这是术士。”六皇子介绍道。
“术士?”
“蛮族有蛮师,手段层出不穷,但我们有术士有炼气士,所以,无论是在兵戈方面还是在这奇门遁甲方面,我们都能压他们一头。”
说着,六皇子似乎来了兴致,伸手指了指那个白发老头儿,道:
“那位老者孤认识,外号醉仙翁,曾游历过京城,得到过父皇召见,此人术法极为高明,在我燕国,很难再找到在术法上超过他的人了。
父皇还曾让其给我们七个皇子摸骨。”
说着,
六皇子特意卖了个关子,
指了指自己的脸,
继续道:
“他给我大哥的真言是,猛虎守疆;
给我二哥的真言是,卧龙在野;
你猜猜,他给孤的真言是什么?”
“富贵安闲吧。”
六皇子微微皱眉,有些好奇道:
“是富贵安康,但你已经算是猜准了,怎么猜的?”
“卑职不懂术法,但卑职有一个朋友,曾在虎头城摆了半年的算卦摊,早年间,他更是个大神棍,甚至弄过自己的教派,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徒。
他曾对卑职说过,无论是摸骨还是算卦,是测吉凶还是勘姻缘,其诀窍,也就是十个字。”
“孤请郑先生赐教。”
“无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耳。”
六皇子慢慢琢磨着这十个字,越琢磨越有意思。
郑凡继续道:“其实,卑职和殿下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也从殿下口中得知了咱们陛下的打算。
大皇子掌天成郡郡兵,这是陛下在准备培养大皇子成为第二个镇北侯,以后为大燕镇守疆域;
而二皇子则是太子人选,估计这在朝野上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所以,与其说这醉仙翁是在算卦,倒不如说是在根据陛下的意思,重新说了一遍罢了,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给殿下您的评语,最起码,应该是‘包藏祸心’。”
“讨打!”
“哟,二位小友,聊得好热闹哪。”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
郑凡马上转身,发现先前还在远处的醉仙翁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老朽,参见六殿下!”
醉仙翁手持拂尘,向六皇子行了个术士之礼。
六皇子则是拱手回礼,侧身半步,没敢受其全礼。
醉仙翁随即用一种带着玩味的目光看向郑凡,笑道:
“老朽对小友之前所说的那位小友,很感兴趣,能说出这十个字来,可以说是深得我方其中真味了。”
“小子狂妄之言,在此向仙翁请罪了。”
郑凡倒是觉得瞎子北应该也会很愿意认识这位仙翁,但在瞎子北看来,如果有机会把这仙翁敲晕了就更好了,估计他会忍不住一边用精神力扫描一边把这仙翁切片研究。
“无妨无妨,小友之友所言,字字珠玑,字字珠玑啊,呵呵。”
仙翁表现出了一种豁达的自嘲。
“仙翁,敢问这是?”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牌坊北面正在布置的东西。
“这是老朽和门下弟子一直布置的伏虎阵,等着生擒猛虎。”
说到猛虎时,仙翁特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牌坊上挂着的那具尸体。
六皇子是个通透人,马上明悟了过来,有些不敢置信道:
“仙翁的意思是,这是体,还能活过来?”
“生死有命,却有自有因果循环,蛮师一道和我术士一道,都是欺天之路。
死者再生,强行驭尸,本身就是蛮师最擅长的事情;
况且,这具尸身,生前是三品武者体魄,死前更是一战斩杀数百铁骑周身被煞气裹挟,其本身更是曾研习过蛮咒;
无怪乎王庭那边的祭祀对此坐不住了,就是老朽我,也是对这尸体眼馋得紧啊。”
沙拓阙石要尸变了?
郑凡愣了一下,
老实说,他是真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还会有这一出。
虽然,蛮师的手段,他是见过的,当初自己和薛三以及梁程返程时,曾遇到过一位女性蛮师,对方能在转瞬间将两个大活人转化成刀枪难入的活尸。
只不过那位女性蛮师运气不太好,逃出去之后碰到了樊力,在一句:你能看出我脸上擦了粉的问题后,
被樊力一斧头给砍了。
然而,
在郑凡心里,
还是觉得既然沙拓阙石已经死了,就安安稳稳地死掉吧,若是连死后都不得安生,真的是太苦了他了。
“所以,李元虎总兵是坐在那里等机会报仇的么?”六皇子问道。
醉仙翁摇头道:
“只是老夫人令他来协助老朽做事,老朽已然提前洞悉感知到王庭祭祀那帮人的动作,也提前做了布置,这会儿,只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路子,让他们帮忙做完九十九,老朽最后补上那最后一步罢了;
他们费了那么大的代价,引煞入尸,早早地下了令,等这尸身尸变之后,会直往北方径入王庭。
这一切一切的,早已被老朽全部掌握,故而,老朽特意在牌坊背面布下伏虎阵,先将这新变僵尸控制住,借以阵法消磨其周身煞气,再以李元虎总兵在旁坐镇,最后再由老朽亲自出手将其封印。
自此之后,侯府将再多出一具由蛮族左谷蠡王制作而成的恐怖战兵!
日后,侯府再和蛮族对上之后,这具战兵一出,无论是在杀伤力上还是在威慑性上,都足以让蛮族那一边胆寒!”
毕竟自家的左谷蠡王居然被炼成了这玩意儿,还杀向自己,蛮族的士气估计会因此受到极大的打击。
六皇子马上拍马屁道:
“仙翁智珠在握,料事如神,小王佩服。”
醉仙翁笑着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山羊须,道: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早年间,老朽被侯爷请来时还对着蛮师不屑一顾,只觉得他们是小道偏门罢了;
然则,接触蛮师时,老朽也曾惊奇,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玄奥之手段,只不过,近些年来,他们是江河日下了。
再玄奥的东西,搞懂了,吃透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世间万法,最怕的就是俩字……琢磨。”
“小王受教。”
“小子受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醉仙翁似乎是穷极无聊了,好不容易能找到可以说话解闷的人,再被当今皇子的彩虹屁拍几下,也有些飘飘了。
当下,
醉仙翁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展开。
宣纸中央,有一点黑墨,黑墨还在不停地放大,越来越浓郁。
于这黑墨中央,有一条蓝线,横向纸张尽头。
大概猜测个方位,应该是北方。
“嘿嘿,也幸得侯府雷霆反应,那帮祭祀估计只能匆匆地完成召唤的工作就被镇北军追得仓皇逃窜了,徒留一具傻乎乎的僵尸送予老朽。”
看到这一幕后,郑凡心里有些惆怅,但却又无可奈何。
李元虎就坐在那儿,
醉仙翁虽然是术士,但看其先前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二人身后,证明他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有这二人在这里,就算是自己拼上一切,也根本就无法阻拦什么。
除非……
郑凡看向站在自己身边傻乎乎的有些可爱的六皇子,
要是自己拔刀架在他脖颈上,能否迫使侯府把沙拓阙石的尸身放开?
嘶……
六皇子这么善良,应该会理解的吧?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他除了真的失心疯了,否则不会这么去做。
“殿下,小友,快到时候了,老朽要去准备了。”
“仙翁请自便。”
醉仙翁离开了这里,走回到了牌坊的北侧,那里已经被其门下弟子布置好了阵法。
“仙翁虽是我燕人,但其性喜自由,常年在东方四国游历,据说是在三年前,侯爷派人休书一封,请他来荒漠看看蛮族的蛮师,这才引得仙翁率门下弟子来到侯府。”
六皇子抿了抿嘴唇,继续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知道底下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话说完了好一会儿,见没得到郑凡的回应,六皇子忍不住问道:
“郑校尉,你在想什么,还在想尸身火化的重要性?”
“是啊,这样子就不会给他们揭棺而起的机会了。”
“…………”六皇子。
“殿下快看,起尸了!”郑凡手指牌坊那边说道。
此时此刻,
一团团黑色和紫色混杂的光泽开始在沙拓阙石残尸身上流转,明显将有变故发生!
先前,郑凡认为侯府将蛮族左谷蠡王的尸体是为了宣扬武功,对蛮族进行震慑;
后来,他发现不仅仅如此,这是为了引蛇出洞,因为这具尸身,竟然也是一件宝贝,能够让王庭祭祀所心动的宝贝;
最终,郑凡明悟过来,就是连侯府,也看中了这件宝贝,打算截胡。
相当于一盘佳肴,人家又是送菜上门又是亲自送厨师烹饪,最后被你留在了手中。
这蛮族王庭,
简直比校长那个运输大队长还贴心。
…………
“李总兵,往这边一点,阵法的阵眼需要你来主持,否则万一这头僵尸北下时,阵法一时没能撑住他的体魄,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老仙翁对李元虎说道。
“扯这些麻烦做什么,本将在此,他这一次,休想离开!”
“可使不得,可使不得,这僵尸刚起,还没经过炼制,其身躯也是残破,根本吃不得总兵大人一锤。
总兵大人,这可是老夫人安排下来的活计。”
“你敢拿夫人来压我?”
老仙翁笑而不语。
李元虎很是无奈地站起身,扫了一眼先前自己丢在地上的双锤,没取,赤手空拳地走入阵法阵眼位置。
仙翁拍了拍手,
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
轻声自语道:
“万事俱备,只欠…………北风。”
“咔咔咔…………”
“咔咔咔…………”
刺耳的摩擦声开始传来,
四周的风,
也在越来越大,
这是阴风,
仿佛有数百人在风中凄厉的哀嚎。
忽然间,
被绑在牌坊上的沙拓阙石身体连续颤抖起来。
“砰!”
“砰!”
其身上捆缚着的锁链即刻崩裂!
“开阵!”
仙翁后退数步,也步入了阵法之中。
四周,其门下弟子开始一起持阵旗移动,阵法开启,一层层土黄色的光泽开始在牌坊北面流转。
先前,对那具尸体,醉仙翁没敢做任何改动,生怕自己的改动和提前布置,让这具尸体没能成功被唤起。
“来吧,老朽,等你许久了!”
醉仙翁脸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吼!!!!!!!!”
一声咆哮,从沙拓阙石的口中发出,带来一种极尽的苍茫气息。
“好,这中气之足,证明煞气培育稳固,潜力巨大!”
“轰!”
牌坊一颤,
沙拓阙石彻底失去束缚!
“好,这体魄哪怕残破,依旧强健,蛮族武夫本就肉身更强,三品武夫体魄加上僵尸之躯,这才是真正的至强之体!好,好,好啊!”
“砰!”
沙拓阙石落在了地上。
然而,
下一刻,
沙拓阙石的动作,
却让醉仙翁以及阵法周围的众人包括一个人承载着阵眼运转的李元虎,
集体错愕!
“嗡!嗡!嗡!嗡!!!!!!!!”
落地后的沙拓阙石,
没有往北行进,
而是毫不犹豫地向南开始了狂奔,速度之快,宛若惊雷!
“啊!”
李元虎发出了一声怒吼,想要去追他,但他身处阵眼之中,阵法没关闭,他就要强行离开,伏虎阵的力量竟然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让李元虎的身形被限制住了。
醉仙翁有些疑惑地重新掏出那张纸,
这纸上,真的还是只有一条向北的蓝线。
当即,醉仙翁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精血喷了上去。
舌尖血开始在纸上汇聚,
形成了一道红色的线,
指向……南!
“不该啊,不该啊,这左谷蠡王未曾婚配,也未曾留下子嗣,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其血食之亲!”
…………
“你磕什么头?”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是不亏。”
有人曾自摆香案,点蜡三根,为自己奠;
有人曾擅自做主,匍匐下跪,磕了个头;
供品,是从你帐篷里拿的;
蜡烛,是从你帐篷里取的;
这头,也是你亲自来磕的;
我沙拓阙石,于这荒漠黄沙之间,孑然一身一世;
但自那一刻起,
有人供我血食之祭。
受其血食,
护其安康;
是的,
真不亏!
第七十七章 孤,全力资助你!
伏虎阵,此时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伏虎阵”,降服了李元虎这只人中猛虎。
天知道李元虎现在到底有多憋屈,被这阵法缠得出不去,又不敢用全力去破阵,生怕把维系阵法的仙翁弟子全部给震死那就好玩了。
等到仙翁亲自出手撤下阵法后,
李元虎发出了一声无比狂躁的吼叫,
然后赶忙拿起自己先前丢在地上的双锤,连马都来不及去骑,直接向着南方奔跑而去。
“啧啧,居然给跑掉了。”
六皇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是啊,居然给跑掉了。”
郑凡的语气,就轻松多了。
不管怎么样,沙拓阙石能跑掉,他是高兴的。
这会儿,郑凡这个主上并不清楚,自己的两个搞事情的手下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也不清楚,沙拓阙石尸体的忽然改变方向,其实和他本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也就是那晚发扬一下后世的风格,甭管什么神,先拜拜再说;
居然真给自己拜出了一个干爹!
“哎哟,这天儿,可都快亮了。”
六皇子伸了个懒腰,继续道:
“郑校尉,咱就不急着回去睡觉了,去外面再看看?”
今晚镇北军的行动,可不仅仅是这里的一幕,相较而言,这里只能算是小剧场,真正的大戏,并不在这里上演。
“可以,正好转一圈回来后,街市上的店铺,也该重新开门了。”
凌晨四五点,最尴尬的,不是作息,而是你肚子饿了,却找不到可以吃东西的店。
“是啊,正好出去转一圈,回来再喝一碗羊肉汤,然后洗个澡,美美地补上一觉。”
郑凡去牵马,六皇子接过了自己的缰绳,翻身上马。
“郑校尉,走,咱去北边遛遛。”
六皇子的马术不错,比郑凡要熟练得多,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大燕贵族不喜欢用轿子,人人骑马出行。
用他们的话来说,乾国和晋国为什么这么废柴?
一个个坐轿子把膝盖坐软了呗。
从牌坊口出去,一路向北,没多久就看见了一支支镇北军的小股骑兵队伍,郑凡和六皇子也遭遇了几次盘查,这应该是大战结束后,在搜捕漏网之鱼。
等再北行一段距离后,一派修罗场景象就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那多部全族被灭,不要俘虏,全部屠戮。
哪怕这场灭部之战已经结束了,但地上的鲜血,却还没来得及干涸。
“这是被灭族了啊。”郑凡感慨道。
想着自己先前在虎头城,想下令灭个陈宅,都犹犹豫豫的。
但在这里,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们,却动辄下令灭族,干脆得令人觉得宛若是渴了喝水那么寻常。
郡主如是,许文祖如是,老夫人更如是,肉食者,皆如是。
前方,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每匹马后面,都绑着一个那多部族人。
这是昨晚陪同那多加央这个少族长一起逃离的族人,他们被俘虏了,那多加央本人也在里头。
当然,俘虏他们,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纯粹是为了榨干他们最后一分利用价值。
少顷,
另外三大部落的族长携带着自己族内的男性亲眷子弟也都缓缓地过来。
这是一场,
血淋淋的思想教育课。
它粗暴,
它血腥,
但却格外地行之有效。
骑在马上的六皇子在看到这一幕后,很平静地说了句:
“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显然,六皇子是赞同这种做法的,对付蛮人,就得往死里干。
这是燕国的整个战略模式,甚至是,国策!
在对北方蛮族时,不会有任何的退步,尤其是北封郡还有一座镇北侯府存在。
而在对晋国和乾国时,双方就能显得文明一些了,大家交战时,也很少会发生屠城事件。
哪怕是初代镇北侯,当年率三万铁骑大破乾国五十万大军后,引兵蹂躏乾国北方三郡时,无非也就是将大户砍了拿粮拿财货,小民能迁移的都给迁移回燕国,这也确实是“十室九空”,但却不是历史上经常出现的那种“十室九空”。
“但杀戮,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六皇子有些诧异地看向郑凡,问道:
“你有不同的意见?”
因为郑凡的话语,简直是在反驳燕国的政治正确。
“除非荒漠能够在一夜之间全部变成绿洲,否则单纯地杀戮,只能造就下一场杀戮。”
六皇子闻言,微微皱眉,道:
“你继续说。”
“大燕,没办法彻底控制荒漠,因为成本太大了。”
荒漠无比辽阔,燕国的实际控制疆域,在整片荒漠面前,就如同是虎头城和图满城之间的差距。
这里生存环境极为恶劣,想要完完全全地占领它,将荒漠上的蛮族完全灭族,也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大燕,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不说大燕了,就算是东方四国一起联合起来,都很难做到将蛮族彻底灭绝。
这里,不适合耕种,不适合移民,维系对荒漠的实际占领,本就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若是真的可以做,那么镇北侯府在这里百年了,他们早就去做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是不知道,在百年之前,蛮族黄金家族全盛时期,曾给我大燕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我皇室先祖,曾有父皇在前战死,太子在京城继位后马上御驾亲征的事例。
如今,好不容易把蛮族打趴下了,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们卷土重来的机会。”
“殿下您误解卑职的意思了。”
“好,你金句多,你继续说。”
“一味靠武力,成本和代价都过于高昂,据我所知,燕国每年大半的国库收入,都得运输到北封郡吧?”
三十万镇北军,光靠镇北侯府一家供养,根本不可能,靠北封郡一郡之力,也不可能,这是大燕全国的供养,才维系住了这支让蛮族人胆寒的三十万铁骑!
但燕国的财政因为门阀林立的原因,本就艰难,同时还要维系这么庞大的一支野战军团,自然更是窘迫。
如果能长久地解决蛮族威胁问题,
试想一下,
不说是节省下这三十万镇北军军费的问题了,
你直接把三十万镇北军从北方移镇到南方,
那开疆拓土,还叫难事儿么?
“那你有什么办法?”
“殿下,卑职的意思是,武力,是必须要有的,任何时候,都必须要保证武力的绝对强势,但同时,想从根本上解决蛮族的问题,还需要另外一件武器。”
“是何物?”
“文化。”
“呵,孤当你要说出什么治国良策呢,还不就是诗书礼仪那一套?
孤跟你说吧,在皇爷爷在位时,朝堂上曾有一位儒者,叫笛山,乃当时我燕国少有的大儒,曾求学乾国的书院,他曾建议过皇爷爷以儒家的仁义道德,感化蛮人,逐渐使得蛮人懂礼仪知教化,从而荒漠大治。
你猜皇爷爷是怎么应对他这个建议的么?”
“简单,把他派去北封郡当个守卫官。”
“嗯?你听过这件事?”
“猜的。”
“那猜的还真准,半年后,蛮族一部落袭扰边境,破了那只要塞,斩笛山头颅而去。”
“殿下,卑职并非是用儒家之法来对付蛮族。”
“那用什么?”
“可以看看附近,在燕国找找,在其他三国找找,甚至去西域,去更西方找找;
看看有没有什么和蛮族的信仰相近的宗教,且又教导人觉得这一世无所谓了,期待下一世幸福美满或者号召人不事生产专心侍奉神灵的宗教。”
“你说的这种,孤好像听说过。”
“找到他们,然后资助他们去荒漠传教,同时靠着镇北侯府的震慑力,要求蛮族部落族长必须支持这种传教,谁不支持就打谁,谁支持谁发展得好,就可以给个名号,比如镇北军不征之部。
这样子下去,两代人后,就能收到效果了,到时候,蛮族人就将变得…………”
“变得如何?”
“热情好客,能歌善舞。”
说着,
郑凡还伸了个懒腰,
道:
“整个荒漠,能弥漫着安静祥和的气息,大家就算是饿死,被冻死,被贵族鞭挞死,也是带着甜美的笑容死去的。”
“郑校尉。”
“卑职在。”
“孤听了你的话后,心里好凉啊。”
“那是因为殿下体虚。”
“…………”六皇子。
六皇子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笑了笑,道:
“郑校尉,你这可是掘根之法,掘的是,它蛮族的立身根本!”
蛮族信仰蛮神,一句蛮神在上,相当于最为质朴的身份证。
但若是能让他们改个信仰,就相当于将他们割裂开来,自此之后,荒漠上的文化信仰,将不再统一。
不信仰蛮神的蛮族,还能叫蛮族么?
同时,用政治方式去腐化其贵族,再以宗教的方式去影响其庞大的底层……
啧啧……
“郑校尉,我大燕朝堂,缺你一个位置!”
“殿下谬赞了。”
“可惜了,这个法子,孤不能去告诉父皇,也不能去告诉别的大臣,更不能去告诉我那二哥。
一是不甘心把这法子送给别人,成就其英明;
二是,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这闲散王爷居然心里还装着国家大事,唉呀,那下场,可就不妙了。”
“未来,总是有机会的。”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郑凡,笑道:
“第几次了?”
“殿下,已经是第二天了。”
“唔,也是。不过,郑校尉,你是怎么琢磨出这个法子的?”
“殿下,卑职是北封郡人氏,世受皇恩,片刻不敢忘忧国…………”
“行行行,打住打住,孤不问了,孤不问了,这些话,等什么时候你有机会去面对龙椅上的那位再慢慢说吧。”
“那卑职现在就更要说了。”
“今日第二次了。”
“呵呵。”
其实,这个法子,真不是郑凡原创,而是在那个世界的清朝,有着现成的例子。
清朝因为是少民入关夺的天下,因为自己的出身原因,所以对草原民族更加的了解,正因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例如镇北侯府对归义四部落的减丁之法,其实在清朝时就在实施了,人为的控制蒙古诸部的人口。
每年,没什么意外的话,清朝皇帝都会带着王公贵族去北方避暑,然后蒙古诸多王爷贵族们也一起来,大家一起开个趴;
然后互相丢出去十多个公主郡主的联联姻,再赏赐一波分红。
同时,朝廷再鼓励那啥大力去草原传教。
所以,一直困扰大明的草原噩梦,在清朝时,虽然偶尔有叛乱,但终究没起太大的波澜。
清廷也成功地将当初一起奋斗的草原老铁那头骄傲可怕的雄狼阉割成了哈士奇。
其实,瞎子北还和郑凡说过另一个方法,那个方法更简单,破坏力更强,也更狠,充分诠释着一个瞎了眼的老银币到底有多么的恶毒,
那就是…………罂粟。
但这个建议被郑凡直接否决了!
瞎子北对此也表示万分的理解!
“喏,开始了。”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前方。
前方,
那多加央被推到第一排,让他亲眼看着被毁灭的那多部,看着堆积如山的族人尸体。
那多加央崩溃了,
他开始大声地嚎叫,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喊什么。
在其身后,数十名陪同其逃离被俘的族人也在哭泣,他们的家人,也死在了昨晚。
周围,三大部的贵族在三名族长的带领下,一直在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是老夫人下达的命令,三大部不敢违背。
这时,有一名镇北军校尉被六皇子拦住,六皇子问了他一些事情,然后像是献宝炫耀一样策马回到郑凡身边找郑凡得瑟:
“那个前面嚎叫的那个,叫那多加央,是那多部的少族长,就是这家伙,私通了王庭祭祀,昨晚王庭祭祀就是在他部落里作法的。
你说好笑不好笑,为了方便祭祀们行事,他还特意让自己的妾侍去给自己老爹侍寝,同时让妾侍下药把他老爹也就是那多部的族长给迷晕过去了。
所以,昨晚三部攻打那多部时,简直不要太顺利,他老爹一直被砍下头颅时,都没醒来。”
“也好,至少走得没有痛苦。”
“郑校尉,你的关注点一直这么稀奇么?”
“殿下,卑职只是心善,最见不得人受苦受痛。”
“孤信了,孤真的信了。”
郑凡看着那边在嚎叫的那多加央,
道:
“他也是个大孝子啊。”
“对,是,大孝子。”
这让郑凡想起了三国里的马超,那也是一位大孝子。
和眼前的那多加央很相似,不过那多加央实在是太蠢了。
等教育课上完了之后,
那多加央等人被镇北军士卒一个个地斩杀。
三大部的族长们也终于可以闭上眼,带着自己部落的贵族们离开了。
很多贵族,昨晚带兵厮杀时,兴奋地嗷嗷叫,但这会儿看下去,已经冷汗淋漓脸色发白了。
显然,他们的脑神经有些欠发达,这会儿才体会到“兔死狐悲”的感觉。
老夫人恩德,
没让他们回去没人写一份八百字的心得体会交上去。
“行了,回去吧,回去喝汤,冷死了。”
六皇子策动缰绳,和郑凡一起回到了绿洲。
街市,已经重新热闹了起来,店家开始做生意了。
今日的羊肉,格外便宜,便宜得有些不像话了。
这要感谢昨晚被灭的那多部,贡献出了全族的羊群。
镇北军士卒这个冬天,也能过得舒坦不少,至少,羊汤是不会缺的了。
店家将面饼和羊汤端上来,
郑凡抓了一些葱花香菜给自己和六皇子碗里都撒了一些,
二人一起端起汤碗,
开始慢慢的喝汤。
直到大半碗汤下肚,六皇子先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碗,开口道:
“郑校尉,七叔想收做徒弟。”
“卑职知道。”
“但孤想让你拒绝。”
闻言,
郑凡放下了手中的碗,
很认真地道:
“我对七叔闻名已久,一直敬佩其人品,现在有这么大好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
“孤是个闲散王爷不假……”
二人一起停住了。
沉默,
持续了大概十秒。
六殿下道:
“你怎么不说了?”
郑凡笑道:“卑职在等殿下说。”
“呵,孤是个闲散王爷不假,但孤做生意,有一套。”
“殿下,卑职不缺钱,香水就是孤做出来的。”
“孤知道,但孤,是大燕国第一大商行的幕后东家!”
郑凡心下一凛,
这也就意味着,
放在后世,
眼前这位就是“六爸爸”,而且他没有六爸爸的烦恼,因为他姓赵,哦不,姓姬。
“郑校尉,咱们相识,也快三天了,孤听说,在乾国,很多夫妻在成婚前,可能连一面都没见过。”
“殿下,您说话就说话,别扯太远,扯太远也可以,别扯太偏……”
“好,孤就开门见山了。”
“好,卑职洗耳恭听。”
“北边,近年就会有大事,已经不适合你发展了。”
“所以?”
“去南方吧,去面对晋国,或者去面对乾国,他们,可比蛮人温柔多了,也善解人意,还格外地热情好客。”
“但是,殿下,卑职喜欢北地的风,喜欢北地的云,喜欢北地的民歌,喜欢…………”
“孤会全力资助你!”
“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想通了?”
“陛下以厚德待臣,臣必然以身许国。”
“等等,你叫孤什么?”
“陛下?”
“嗯?”
“不合适?”
“不是,再叫两声,孤喜欢听。”
“陛下英明。”
“哈哈哈哈哈…………”
六皇子一拍大腿,然后起身,把自己的脸凑到郑凡面前,
双方的呼吸,都喷吐到对方脸上的距离。
“郑校尉,你真的不能先一刀把自己下面割了么?
孤真的不想日后还得亲自对你出手,那多伤情分啊。”
郑凡闻言,
回答道:
“殿下也可以学学庙堂里的神像……”
“什么意思?”
“当个傀儡。”
六皇子一时无语,
手指着郑凡,
好一会儿才很认真地开口道:
“但你不能篡!”
“卑职可以不篡,但卑职的儿子可不敢保证。”
说完,
二人一起面对面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羊汤店里其他的食客们看他们二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俩二傻子,喝一碗羊汤都能这么高兴。
六皇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不得不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眼睛,站起身,
道:
“孤累了,孤要回去睡觉了,梦里什么都有。”
“殿下莫走。”
已经离桌的六皇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郑凡,问道:
“还有何事?”
郑凡摊开双手,
“殿下,您得结账。”
第七十八章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雨,一直下;
因为毗邻荒漠的原因,北封郡的气候一直以干燥为主,别的地方的老天爷经常会尿频、尿急、尿不尽,
北封郡这边更狠,
是尿不出。
经常来点儿乌云来点儿北风,撩拨撩拨你,蹭得皮都破了,还是光打雷不下雨,
所以,这场大雨,来得是那么的不容易,也是那么的酣畅淋漓。
至少,在瞎子北看来,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来,这里,下的最大的一场雨。
梅家坞的楼台上,瞎子北坐在桌旁,面前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上面温着一个酒壶。
在桌上,还放着一盏灯笼,红色的罩纸,在这夜幕雨帘下,将楼台二楼映照着昏红昏红的。
再配上瞎子北手中的二胡弦声,一股浓郁的聊斋味儿近乎要滴淌出来。
仿佛在这漆黑的夜幕下,已经有好多只芳心难耐的狐妖快要憋不住窜出来演绎一场流传千年的动人故事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遇雨,能饮一杯无?”
温特的靴子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乱了此时的瞎子北演奏二胡的心境。
他那带着“翻译腔”的口音,在念诗时,更是让人觉得很是违和。
若是放在后世,说一口国语外加唱一首还算流利的中文歌曲最后配合一句我爱中国是能收获无数感动和点赞的;
但瞎子北显然不在被感动的序列之中,他甚至有些反感这位来自罗马的贵族私生子。
因为无论是“今天天气不错”还是“今天我有点便秘”作为开始,
他都能把话题最后引到我们弹钢琴去吧!
叹了口气,瞎子北将二胡放下。
没有得到回应的温特有些尴尬,但还是主动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同时,
自来熟一般地拿起桌上的酒碗,又小心翼翼地拿起火炉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两口酒下肚,
温特眯了眯眼,
道:
“这酒有点浊了,但正好贴合此时的氛围,人生百味,差不多就是这般吧。”
梅家坞的酒,自然不是什么绿蚁酒,那玩意儿太低劣,上不得台面;
而梅万年生前是个有不错经商头脑的人,梅家坞的酒喜欢加入花瓣甚至是一些中药来酿制,然后打出包治百病强身健体的名号再卖出去。
只可惜,梅家药酒还没彻底发达起来,梅家坞的梅字,就被改成了郑。
“你应该去乾国。”
瞎子北说道。
乾国人喜欢这种调调,燕人并不喜欢吟诗作赋酸溜溜的氛围。
这大概是因为乾国物产丰富,所以能够支撑得起一大批文人骚客吃饱了撑的去矫情;
而大燕这边,男子要么从军北上去干蛮人要么南下去抢乾人晋人,哪有停下来无病呻y的闲趣。
“五百套甲胄,已经入库了,六百匹上等战马,也已经入厩,刀枪劲弩,也都封存验收;
所以我很好奇,北先生的心情,似乎反而没先前那般好了。”
“下雨了。”
“哦,是下雨了影响北先生心绪了么?是啊,下雨天,总能让人多愁善感。”
“风湿犯了。”
“…………”温特。
沉默,是今晚的梅家坞。
“温特。”瞎子北开口了。
“您说。”
“我再送你一件礼物吧。”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先前的那个…………”温特伸手托举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已经让人去赶制了,我敢断定,会在罗马甚至整个西方,掀起一股浪潮!”
“这次是赠品。”
“哦,北先生还有什么要赐教?”顿了顿,温特继续道:“又或者,我对北先生而言,还有什么可以被榨取的价值?”
温特可以发誓,眼前这个瞎子,是自己这辈子遇到过的最难缠的人!
“我什么都不要。”
“今晚下的是雨么?我还以为下的是金子。”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只是身为朋友立场的友情提醒。”
温特目光一凝,
因为朋友的意思,在商场里,意味着,砍他、坑他、剁碎了他!
“北地要起大风了,你的生意,也该先收一收了。”
“哦?北先生在朝廷有人?”
“天上的神仙能够从雷公电母那里提前得知明日是否会下雨,但地上的老农也能从云朵和地上的鼠蚁身上获得同样的答案。
温特,你不觉得,你这次准备的军械和战马,有点太过顺利了么?”
“是有点,我也正为此疑惑。”
“军械、粮草、战马,都是北封郡极为紧缺的物资,就算是走私,也很难走出量来,但这一次,市面上的这些东西,一下子变得丰富了许多。”
“北先生,这件事,我正在让人去调查。”
“我们东方人有个传统,在砍人脑袋前,得给人吃顿好的。”
“还请北先生继续明示。”
“说得,已经够多了。”
“北先生这可不够朋友,我还得去自己猜。”
“我说过,这是赠品。”
“那北先生为何要送我?”
“日后,若是再想找个西域商人来做生意,我也懒得再去上门走一遍流程了。”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瞎子北不再言语,
弯腰,
掀开火炉上的酒壶,
然后拿起身旁的一根竹签,从酒壶内将一块帕子挑出来。
双手小心翼翼地抓起帕子,
挤了挤,
再贴到了脸上,
轻轻地揉搓,
最后,
取下来,
仔细擦一擦左手,再仔细擦一擦右手。
身边,
温特的眼神从明亮到浑浊再到发绿,身体也在不断地抽搐;
最后,
在看见瞎子北将趴在放在了鼻前,
“噗…………”
擤鼻涕的声音刚一传来,
身旁的温特就当即弯下腰,
张开嘴,
送上了自己配的了伴奏:
“呕…………”
……
“我说,你这狗毛可真舒服,要不你剔下来给我吧,我做一床被子。”
“你下面那根送我磨牙,我就把一身的毛送你。”
薛三和二哈一起躺在一楼,
确切地说,
是二哈趴在地上,
薛三趴在二哈的身上。
一人一狗,这段时间,相处得格外融洽。
二哈觉得自己被影响了很多,这个,小小的男人,体内居然潜藏了这么多了的污秽肮脏!
它觉得自己不再纯净了。
不过,二哈并不反感这种感觉。
比起楼上瞎子和温特之间的关系,他们这一人一狗,倒是发展处了一些真感情。
二哈摇了摇尾巴,
开口道:
“你说,楼上那俩人,在聊什么呢?”
“不管聊什么,肯定要神神秘秘的,他们注重的不是结果,是过程的体验。”
“对,是有这种感觉。”二哈表示赞同。
薛三伸了个懒腰,
道:
“上次跟你说的貔貅的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貔貅没后门。”
二哈觉得,自己输狗不能输阵,至少,在口头上,不能怂。
薛三呵呵一笑,
回了俩字,外加一个语气词;
“你有啊!”
“…………”二哈。
这时,温特走下了楼梯,脸色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甚至,连雨伞都忘记拿了,直接走入了雨帘之中。
二哈起了身子,摇了摇尾巴,和薛三告别,跟着温特一起走入了雨帘之中。
薛三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残留的狗毛,然后抬起头,看见打着灯笼在下楼的瞎子北。
“我说,你把人家娃儿怎么了,看他下来时那样子,魂不守舍的。”
“要起风了,喊他回家收衣服去。”
“嘁。”
瞎子北走下了楼,伸手抓住了伞,却没急着撑开,也没急着出去。
“怎么,有心事?”薛三问道。
“事儿太多,都不知道该操心哪个了。”
“所以你眼瞎啊,喜欢瞎操心呗。”
“嗯。”
“主上和四娘押送生辰纲去了,梁程阿铭他们去招兵还没回来;
他们的事儿,你操心也不管用,咱已经把咱自己的事儿做好了。
军械、粮草、战马,都已经备足了,这梅家坞的仓库,这会儿可是堆得严严实实满满当当。
我想梅万年泉下有知,也会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吧。”
“嗯。”
“别瞎操心了,我说,主上他们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退一万步说,要是主上真有事儿,我们是能感觉到的。”
主上没了,他们大概率……也会出问题吧。
“北方的气候,还是太干燥了,对肺部对皮肤,都不太好。”
“哟,这是嫌弃北地的风沙大,想南迁了?”
“是有这个打算,但还是得等主上回来后再说。”
“这可难办哟,咱刚置办下了一点家业,不再是以前光脚走天下的时代了,主上可能不会舍得。莫说主上了,咱们自个儿,就能真的舍得么?”
“也是。”
“成吧,你要是还觉得心里抑郁,薛大爷亲自给你唱首曲儿解解闷成不?”
薛三的越剧,唱得极好,曾在客栈台子上表演过。
不过北地的大老粗们欣赏不得这些剧目,他们还是喜欢听黄段子。
“你想唱的话,我给你伴奏。”瞎子北从善如流。
“走着!”
薛三扬起手,摆好了姿势。
瞎子北左腿横架在右腿膝盖上,身子坐下,下面没椅子,但他却“坐”得稳稳当当。
二胡在手,准备就绪,
道:
“你起个头儿吧。”
“嗯哼……”
薛三清了清嗓子,
直接起了个越剧《红楼梦》里的著名唱段: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砰!!!!!!!”
一声巨响,
打断了薛三的唱腔,
也打算了瞎子北的二胡,
一尊身上散发着滔滔煞气的僵尸,
落入了梅家坞,
落入了楼台前,
落在了瞎子北和薛三眼前的雨帘中。
薛三连咳了几声,
道:
“天呐撸,林妹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七十九章 大孝子
黄昏,
不甘寂寞的夕阳还在努力地调戏着云朵,云朵娇羞,腮边泛起诱人的羞红。
郡主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了身边的侍者,看见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的七叔。
七叔主动上前,帮郡主解开披风,他们之间,看似主仆,但实际上,更像是爷爷和孙女的关系。
郡主虽然刚刚从外面归来,但身上却不见丝毫寒意,趁着七叔站在自己身边的当口,直接埋怨道:
“七叔,你看看我娘,我带兵出去就是瞎闹,她带兵出去不闹得比我还大?”
这些话,也就只能对看着自己长大的这位老者说。其余人,不光是不适合说,他们也不敢去听。
七叔微微一笑,道:
“郡主现在,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
“呵,这话可千万不能让我娘知道,否则她又要说她当年如何大家闺秀如何知书达理,我是如何如何的不懂事疯疯癫癫。”
“夫人心里,是高兴的,没人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儿女和自己年轻时一样。”
“是嘛?那七叔你怎么不续弦一个呢?或者找个传人。”
“哦,对了,郡主,那个小子,走了。”
“谁啊?”
郡主先是略显疑惑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道:
“他真的走了?”
“是的,下午走的,带着他从虎头城带来的人,回去了。”
“那小子没来找过您?”
“没有。”
“有趣了啊,那小子,当初跪在您面前那一口一个师傅的叫得那叫一个响亮,现在倒好,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说着,
郡主的目光微微一凝,
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道:
“莫非,那小子也和世俗人一样,认为我侯府已经不能长久?”
七叔微微摇头,道:“侯府再如何动荡,对于他来说,依旧是很大的靠山了。”
“那又为何?”
“他这几日,和六皇子走得很亲近。”
“他毕竟救了小六子,二人亲近一点倒是没什么,不过……七叔,您的意思是,那小子和小六子在一起了?”
“这我不知道。”
“小六子不可能没看出来那小子到底是怎样个货色,奇了怪了,小六子老老实实这么久,是装不下去了么?”
“龙子龙孙,没一个是简单的。”
“这话,父亲也曾说过,他说这一代的七个皇子,除了小七年岁太小以外,其余六个,可没一个是俗物。”
“侯爷看人一向很准的。”
只是,有时候皇子们都太过优秀,反而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算了,七叔,是那小子没这个命,你等着,以后啊,我给你找一个天赋更好的传人。”
“不用了,那小子能够两月入品,证明确实是个天才,天才,不适合跟我学剑。
大半生庸庸碌碌八品剑客,一辈子,只有一次真正出剑的机会,此等寂寞,少年心性,天才人物,是耐不住的。”
“七叔,苦了你了。”
“不苦的,对了,郡主,朝廷又有旨意到了。”
“做何?是催小六子回京的么?”
“这倒不是,只是问候夫人身体安康。”
郡主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宣旨的太监还带来咱们那位陛下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陛下问郡主生辰。”
“呵呵。”
“侯爷也在京城,这件事,侯爷应该是同意的。”
“他爱嫁他嫁去,这世上,可有这般将女儿当筹码丢出去的父亲?”
七叔回答道:
“这世上将女人当筹码卖出去的父母,多了去了。”
“七叔,你到底站在哪边?”
“七叔这把剑,这辈子只能出一次。”
“我知道。”
“七叔很早以前就说过,这一次,会替你用上。
你是想当以后你丈夫对你不好时,让七叔我一剑杀了你丈夫;
又或者,
让七叔今日出发去京城,看看能不能一剑杀了陛下,
都听你的。”
“七叔,别闹。”
七叔摇摇头,很认真地道:“七叔是认真的。”
顿了顿,七叔又开口道:
“不过,杀陛下,七叔的这一剑,可能杀不到。
你丈夫,等日后你丈夫坐上那位置的话,七叔的剑,可能也杀不到。
是七叔无用,一辈子就修一剑,却修出了一把无用剑。”
郡主嘟了嘟嘴,欢笑道:
“七叔,我知道你对我好,阿爹阿娘一直忙,我从小是您看着长大的,但说实话,我一直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郡主,这是因为你还没成人妻,也没成人母。”
七叔说着说着,眺望向远方的夕阳,继续缓缓道:
“这世上,能够一直意气风发活着的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们的意思,是让我嫁给老二么?”
“应该是的。”七叔点头道,“镇北侯府郡主,怎么可能配不上一个太子妃。”
其实,这话还能换一个方式来说:
哪个皇子娶了镇北侯府的郡主,谁就是太子!
若不是太子,
那就得问问三十万镇北军答不答应日后自家的姑爷居然没能坐上龙椅!
“老二性子太老实了。”
“皇子,没一个是真的老实。”
“装的老实才最没意思。”
“郡主,天凉了,回屋歇息吧,我提前吩咐人炖了点儿粥。”
“好。”
…………
入夜;
夕阳调戏完了云彩妹妹,吃干抹净后溜得影都不剩,只剩下一轮明月在天上发愣。
队伍已经扎营了,
还是从虎头城开出的队伍,现在再在郑凡的带领下回去。
队伍里少了一个百夫长,但这阵子发生的事情那么多,除了那位百夫长自己的手下,也没人会真的去在意他。
郑凡坐在帐篷里,双手揉搓着,四娘则是在煮着火锅。
调料,在侯府外的街市上得到了补充,冬天的荒漠,确实和火锅更配一些。
梁程坐在郑凡旁边,那个狼崽子则蹲在四娘对面,一动不动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翻滚的牛油火锅。
“所以,主上是打算听从那位六皇子的建议,去南方么?”
郑凡点点头,把双手放在自己面前哈了口气,又搓了搓,道:
“水得混,咱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这北封郡的一池浑水,马上要被清污了,也就没咱们继续随意蹦的空间了。”
乱世草头王,这是北封郡之前的写照。
各个军头,各个门阀,各个家族,像是一颗颗钉子一样,钉在北封郡的大地上,他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
兼并、征伐更是家常便饭,这种环境,才适合新兴势力的发展。
郑凡不想学宋江,造反只是为了受招安;
他也不想学什么忠臣良将,为了一个美名真的可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郑凡想要的,还是一刀一枪,打下属于自己的基业,日后若是准备妥当,也能学学楚王,问问九鼎之重!
自杀过的人,重生一遭,
要是活得憋屈了,也太对不起自个儿了。
“主上拿主意就是。”四娘附和道,“去了南边,气候能好点儿,人口也稠密得多,日子也能更舒服一些。”
“对了,沙拓阙石,去了梅家坞了么?”
郑凡比较在意这件事。
一直到和梁程以及四娘汇合之后,他才知道,沙拓阙石居然被自己等人给截胡了。
这是真正的虎口拔牙,风险之大,难以想象,但拔成功后的那种喜悦,也同样是难以想象。
“瞎子和薛三他们这会儿应该在梅家坞了,问题不大的,主上。”四娘回答道。
“嗯。”
有瞎子在,郑凡相信任何问题都能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
“对了,梁程,有件事要问你一下。”
“主上,您说。”
“沙拓阙石现在……”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他还有自己的思维保留么?”
“若是普通人的话,变成僵尸,这几乎就是新的生命了,至多,也就是对在世的亲人多一些特殊的感觉。”
这也是为什么诈尸后,尸体会对自己的亲人出手。
他们其实是想亲近亲人,想要亲近这种感觉,但就像是一头大象想亲近你想和你玩闹一样,往你身上一蹦,来举高高……
“但他这种,生前是真正的强者,心志坚韧如铁,外加死后是经过蛮族祭祀的召唤,属下觉得,应该是能保留一些记忆和自我的。”
“你也是厉害的,这世上,是不是出一头僵尸都得喊你祖宗?”
梁程摇摇头,道:
“主上说笑了,这件事,和属下关系不大,属下也只是负责传个话,属下认为,是您和沙拓阙石之间的关系,导致其最终没有选择回归王庭,而是去了梅家坞等我们。”
“别给我脸上贴金。”
“是主上您太过谦虚了。”
“别,别,咱们正常的说话聊天,行么?”
“好。”
“对了,这个小娃娃,是那个刑徒部落的……少主?”
“是的。”
“他家里人呢?”
这时,那个男童似乎是听懂了是在提自己了,马上站起身,单手握着匕首然后单膝向郑凡下跪,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及叽里咕噜…………”
郑凡看向梁程,
道:
“翻译一下?”
“他说他父亲已经老了,而且还生病了,已经没办法继续带领族人生存下去,所以他亲手杀了病榻上的父亲,代替父亲的职责,为族人寻找一个新的未来。”
“嘶…………”
郑凡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才五六岁大模样的男童,
随后,
摇摇头,
感慨道:
“等去了南方后,选宅子时,得让瞎子好好看看风水,肯定是风水出了问题,否则怎么老是收这些大孝子。”
说着,
郑凡不禁从口袋里拿出了魔丸所在的石头,
唏嘘道:
“还好我家魔丸不这样。”
第八十章 罪己诏
郑凡带着队伍回到虎头城时,已经是这一天的下午了,部队在城门口解散,原本的五个百夫长的兵力外加虎头城附近各个家族拼凑过来的奴仆下人们全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讲真,对于第一次带兵的郑凡而言,还真有一种“王朝崩塌”的错觉。
好在,郑凡也看得开,这到底不是自己的部队,自己未来的军队,还在阿铭和樊力的带领下,向虎头城前进,大概还需要个四五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这里。
城门口有一位主簿带着几个文书在那里,没需要郑凡再去衙门走一趟,直接在那里办好了交接。
其实,这也就是一种形式罢了。
乾国对军权以及对武人的把控与提防很是严格,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乃至于打仗时,还经常让文官去挂帅武官做辅助。
但在燕国,尤其是在北封郡,镇北军以外,其余基本都是各家族的私兵;
你就算弄再多的手续弄再精良的虎符什么的,也改变不了人家从小吃哪家饭长大的事实;
当然了,其实镇北军算是里面最大的一只,硬要说三十万镇北军都是李家的私军,还真不为过。
回到了宅子,芳草已经带领着仆人们做好了接风洗尘的准备,郑凡没急着吃饭,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后院,汤池里的水已经放好,褪去衣服后,郑凡就带着自己儿砸泡了进去。
哪怕是在后世,在国内,大部分人能在家里面洗热水澡也不过是最近十几二十年才得以实现的一件事。
在更多年前,洗澡,尤其是在冬日里,都是去澡堂子。
在那个年代,出去洗澡,还是真的只是去洗澡……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能说是洁癖了,作为一个现代人,回到古代,最期盼也是最渴望的,还是每天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咕嘟咕嘟…………”
石头继续飘浮在汤池上,
郑凡双臂撑在汤池边缘,闭着眼。
从虎头城出发到回来,这么多天,吃倒是没多少问题,就是想这么美美地泡个澡,成了极为奢侈的一件事。
“以后去了南方,家里也得修个汤池。”
“咕嘟咕嘟…………”
这时,芳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主人,衙门里派人传信来了。”
郑凡伸手摸了一把脸,问道:
“什么事?”
“招讨使大人请主人赴宴。”
“招讨使?”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哪个招讨使?”
郑凡清楚地记得,沙拓阙石叩门时,将那一辆马车砸在了牌坊上,马车连带着前面的马匹都一起被砸了个稀巴烂。
那只作为礼物的红色雪狼,也被砸成了原味狼肉酱。
“额……应该是原来的那位招讨使大人吧,前日里,奴婢还看见招讨使大人巡视完边境回城的车队。”
许文祖没死?
郑凡微微皱眉,对外面喊道:
“我知道了。”
“奴婢告退。”
郑凡从汤池里出来,换衣服时,四娘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和芳草不同,不管郑凡在不在洗澡,她都没什么顾忌的。
毕竟都是自家人,知道长短分寸。
“主上,许文祖还活着。”
显然,四娘也是在收到衙门里的报信后又特意去调查了一下,这才回来给出郑凡确切地通禀。
“叫梁程准备好,实在不行,咱们就退到梅家坞去。”
“好,主上。”
是的,郑凡不打算去赴宴了。
鸿门宴,赴一次是美谈,隔三差五的去,那估计人就没了。
郑凡惜命,不想就这么为了一顿饭把自己的小命给丢掉。
出了后宅,郑凡走入前厅里,一张桌子上,摆满了菜肴。
郑凡独自坐下来,自斟自饮,再拿起筷子吃着菜。
没多久,
芳草再度来到了前厅,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后头,就传来了中气十足的笑声:
“郑校尉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啊!”
这是深海同志的声音。
郑凡马上起身,不管心里怎么样,还是走到厅口,对着从大门那儿正迈着大步往这里走的许文祖躬身行礼:
“卑职参见大人!”
“哎,别别别,别客套,别客套。”
许文祖瘦了,
而且是瘦得多了,
但因为底子厚,
所以还是很胖。
许文祖的手抓住了郑凡的手,目光向四周逡巡了一下,正当郑凡以为这大胖子要掏出匕首和自己同归于尽时,
许文祖开口道:
“这里,说话方便么?”
“大人放心,宅子里,都是自己人。”
“好,这就好。”
许文祖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酒,连喝了三杯,喝完后,有些失态的掩面,竟然传出了“哭”声。
或许是人太胖的缘故,他的哭声,他的抽泣,听起来倒像是正常的打鼾。
“郑校尉,老夫,老夫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啊。”
“大人何出此言?”郑凡也坐回了桌旁,本想去伸手牵住许文祖的手,但见其手上全是眼泪鼻涕的这类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牵。
“大人,卑职实在没想到,回来后,居然还能见到大人,卑职一直以为…………以为…………”
郑凡正在强行酝酿情绪,打算催点儿眼泪出来,但许是因为刚喝了点儿酒的缘故,竟然强行催出了:
“嗝儿!”
酒嗝儿打起,郑凡马上低下头。
在荒漠吹了这么多天的沙子,演技退步了太多太多。
好在,许文祖没在意这点细节,而是主动伸出手,想要抓住郑凡的手,结果郑凡的手缩了回去,反而接住了郑凡主动递过来的一只烧鸡。
捧着烧鸡的许文祖愣了一下,
郑凡动情道:
“大人,你都瘦了。”
“可不是咋滴,可不是咋滴!”
许文祖被戳中了伤心处,低下头,对着手中的烧鸡就是一口咬下去,一边大力咀嚼一边嚷嚷道:
“三天啊,本官在荒漠里,迷途了三天,两匹马都累死了一匹,这才好不容易回来了!”
郑凡脑子快速的运转着,同时看见在厅堂上方房梁位置,有几根丝线在那里缠绕。
这意味着四娘和梁程他们已经在外面警戒着了,意思是让郑凡不用担心。
“大人,您是如何活下来的?卑职后来,可是在那辆马车残骸前,哭了几天几夜啊。
当时,卑职看见大人藏身的马车被那蛮贼举起,卑职就近乎发狂;
再看见那蛮贼竟然将马车砸在了牌坊上,卑职已经完全发狂了,提着刀,就准备去和那蛮贼拼命!
大人对卑职恩重如山,卑职这辈子,除了郡主,就属大人对卑职最为宽厚仁德!
当时,杨文志百夫长也是忠肝义胆,竟然拔刀愿意陪同卑职一同前去。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杨文志百夫长之品德,让卑职现在想来都佩服得紧。
谁料得,那蛮贼竟然在明知没有活路之后,竟然想要刺杀当朝皇子。
若是皇子在侯府范围被杀,岂不是正好给了朝廷那帮人污蔑我侯府的借口么,再加上卑职当时因为大人的‘死讯’,已经发狂,所以毫不犹豫地就提着刀冲上去和蛮贼厮杀。”
说到这里,
郑凡主动地将自己腹部包扎着的伤口打开给许文祖看,
“所幸苍天有眼,蛮贼伏诛,皇子也没死,卑职,也侥幸被救起。
唯有杨文志百夫长,竟然被蛮贼一拳轰碎了身躯,连全尸都找不回了,唉。”
许文祖听了郑凡的话,再见郑凡的伤口,结合起之前自己回来后收到的侯府那儿传来的消息,当即道:
“郑校尉,苦了你了。”
“卑职的这条命,有半条是郡主的,有半条,是大人给的,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就是,大人,您还没告诉卑职,您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唉……也是运气好,本官那会儿正好腹中有疾,下车找地方出恭去了。”
“…………”郑凡!
你大爷,
你的命怎么这么好!
老子特意让沙拓阙石把你摔死一了百了,
结果你说你正好去wc了?
若是其他理由也就罢了,听到这个理由后,郑凡真想拿起一把刀,把眼前这胖子给剁了!
“大人,洪福齐天!”
这几个字,郑凡是一个一个咬出来的。
紧接着,
郑凡马上平息情绪,继续问道:
“大人,您既然无事,为何不来找卑职?”
其实,郑凡清楚的知道为什么许文祖不来找自己。
自己那时在侯府,许文祖除非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根本进不去侯府。
而在队伍里,一直负责当许文祖内线的杨文志被四娘切了好多块,也没办法去照应他了。
最重要的是,许文祖自己这个招讨使的身份,不能在侯府那边见光!
“唉。”
许文祖叹了口气。
郑凡则马上补刀道:
“卑职曾将大人的事,告知过老夫人,言及大人对侯府的忠诚,卑职当时想的是,大人已然为侯府捐躯,自然不能让侯府忘记大人的事迹;
只是…………”
“只是什么?”许文祖马上追问道。
“只是,老夫人只回了卑职三个字。”
“哪三个字?”
“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许文祖脸上露出了明悟之色,
当即丢掉了手中已然被啃了一小半的烧鸡,
离桌向着北方跪了下来,
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吓得郑凡也马上站起身。
“老夫人恩德,老夫人恩德!”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凡一边去搀扶许文祖一边问道。
妈的,我编不下去了,你来帮我脑补吧!
“郑校尉,是老夫人保护住了我啊,是老夫人保护住了啊,老夫人知道我来过,也知道我来意了,所以才将我保护起来,再安排我离开,所以才有对你说的那三个字啊。”
郑凡闻言,马上面露肃穆之色,
道:
“老夫人神机妙算。”
“是啊。”
许文祖重新坐在了桌边。
忽然又压低了声音,对郑凡道:
“郑校尉,这次你回来,可有侯府的示下传达?”
这个台词,
真的像极了,
老家传来什么指示了没有?
郑凡摇摇头,道:“大人,非是卑职不信任大人,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卑职已经被郡主指派了新的任务。”
“新的任务?”
“是,郡主让卑职去南方,不出意外的话,过些时日,兵部的调令,应该就会来了。
另外,郡主还通过其他渠道,给卑职配备了一批和镇北军无关的人马和军械,让卑职带去南方。”
郑凡现在有一种趁着这个机会,能洗多少黑钱就洗多少黑钱的感觉。
“南方?这是……这是郡主在为以后的事,布局么?”
“卑职不清楚,卑职说想留在郡主身边,但郡主不允许,郡主说,李家的兵,只知道一件事:军令如山!”
“唉,这看来,是真的在布局了。”
许文祖摇摇头,感慨着,又道:
“郑校尉且放心,等你去南方赴职时,本官会给你提供一切方便,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卑职感谢大人恩德!”
“郑校尉,按理说,本官不该如此唐突地亲自来你府上,但本官实在是坐不住了,你看,这是昨日陛下下发的罪己诏……”
许文祖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这定然不是朝廷文书,而是誊抄版。
郑凡接过了罪己诏,看了一遍。
开头,是按照基本礼仪走一遍,我大燕立国多么不容易以及在赞美一遍之前历代皇帝的功勋;
中间,是讲自己继位后,如何殚精竭虑,如何奋发图治,如何如何不容易;
最后,
则是讲的,
北方宵小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肆无忌惮,已经要成燕国的心腹之患!这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失职,是他做的不好,才会国出此獠!
这北方宵小,按照官方解释,肯定是指的蛮族。
但蛮族已经被燕人揍得快亲妈都不认识了,哪里还算得上什么心腹之患?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面的北方宵小,说的就是镇北侯府!
郑凡拿着这张纸,深吸一口气,
激动道:
“这哪里是罪己诏,这分明,是……”
“战书!”
“战书!”
许文祖和郑凡异口同声道。
朝廷,
陛下,
燕皇,
要对镇北侯府动手了!
“所以,本官才说,郡主让郑校尉你去南方,应该是存着为李家存续一点香火的考虑,郑校尉,此番你去南方,要多加小心,日后…………”
说到这里,许文祖咬了咬牙,
继续道:
“侯府,不可能输!”
“这南方,卑职不去了,这燕皇,欺人太甚!!!”
郑凡站起身,将这“罪己诏”直接撕碎,丢在了地上。
“郑校尉,使不得,使不得!”
许文祖马上起身,双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鼻涕,眼泪,油腻…………
郑凡深呼吸,深呼吸,不气,不气,不气!
“郑校尉,这是郡主为日后的安排,郑校尉,你可切莫辜负了郡主的期望。”
“郡主啊,老夫人啊……”
郑凡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砖上,
眼泪在眼眶里流转,
膝盖好疼啊!
“郑校尉,本官知道你难,本官知道你难啊……”
………
厅堂屋顶上,
四娘和梁程都坐在瓦片上。
梁程有些好奇道:
“主上的演技,是和谁学的?”
四娘呵呵一笑,
道:
“跟你们这帮老戏骨学的呗。”
“我们又怎么了?”
“你们天天违心地舔人家,人家还不兴跟着你们学学演技啊?”
“那你呢?”
四娘白了梁程一眼,
摊开自己的柔荑,对着午后的阳光照了照,
道:
“放肆。”
“怎么了?”
“你得叫我主母大人。”
“呵呵,那魔丸岂不是得喊你……”
“闭嘴!”
第八十一章 我家有兵三十万
“朕劝你们一句,都把自己的心肺肠子翻出来晒一晒、洗一洗,拾掇拾掇!朕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朕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不在蛮族,而是在你们,就是在这屋子里!”
“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大殿之上,上至宰辅,下至普通文武,一齐跪在了地上。
燕皇姬润豪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跪成一片文武百官,他的心里,一点都没有身为九五之尊的成就感。
这个位置,那家的;
这个位置,又是那家的;
而这个位置,一直以来又是谁家的。
他的朝堂,他的文武,并不是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子去安排的,而是近百年来,各大门阀所固有。
偶有反复,偶有倾轧,
无非是这家下了上那家,
官位,这种国之重器,就如同是菜市场上的摊位。
我爷爷当初就是在这里卖菜,我父亲也是在这里卖菜,那我理所应当,也该在这里卖菜!
哪怕我连菜都分布也清楚,但这个摊位,我也依旧要占着。
地头上农民伯伯间吹牛说皇帝老儿早上能吃十个油汪汪的大饼子,这是笑话;
但燕国皇帝的朝堂,和农民老伯每天都要去的集市,真的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虽然继位以上,姬润豪提拔过不少寒门大臣,但他们,还远远没能成气候,和门阀氏族比起来,差了太多太多。
不过,好歹,大家还追求着点儿仪式感。
龙椅上的发怒了,
龙椅下的该跪的就马上跪下来,
大家心平气和地请个罪,
把今儿的这出戏演完。
当然,皇帝今儿个发怒,也是有原有的,近年来,朝廷和镇北侯府之间的矛盾,已经近乎白热化。
但随着罪己诏的下达,这种原本暗流汹涌的局面,正在被打破,很快,这种中枢和地方强藩之间的对立关系将被放到明面上来。
而一旦放到了桌前,就没办法再继续调和下去了。
罪己诏,就是燕皇向镇北侯府下达的战书。
也因此,
这两日,
朝堂大臣迅速活动起来,分别代表各自的家族,向皇帝施压。
说镇北侯府是帝国北疆支柱不可轻动的有之;
说三十万镇北军是大燕存身之根本的有之;
说削藩之举动摇国本的有之;
总之,
因为皇帝的一道罪己诏,大臣们不得不马上站出来,成为了反对削藩的保守派。
但只有姬润豪清楚,
这些人,
当初可都是愿意见到自己对镇北侯府下手的。
世家门阀,若是刨除人丁兴旺与否这一条,那么,北封郡镇北侯府,当属大燕第一世家!
皇帝要削藩,这很正常,大臣们以及他们身后的世家门阀们也能理解;
毕竟,只要这皇帝不傻,他肯定是要削藩的,中央集权,唯吾独尊,是每个帝王的毕生追求。
既然要削,那皇帝去啃镇北侯府这块最硬的骨头,这自然是大家最乐见其成的事情。
因为它硬啊,因为它不好啃,那皇帝您自个儿去慢慢磨吧。
但现在不同了,皇帝铁了心的要撕开那块遮羞布了!
一旦镇北侯府被彻底逼急了,
那三十万镇北军可是好相与的?
北封郡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还和荒漠接壤,真没多少油水儿。
但这三十万铁骑一旦放出来,乐沙、天成、下湖、三石、虎威以及银浪六郡,能逃得掉么?
门阀的根基,不在朝堂,朝堂上,只是他们的代言人,他们的根基,是在地方。
而一旦地方刀兵一起,谁认识你是谁啊?
真到那时候,少了镇北侯府的镇压,蛮族再一跟风进来,好了,大燕国将彻底打成一锅粥。
外头的乾国虽然不争气,晋国也在内乱着,但这并不意味着乾国的皇帝和晋国的大族们真的愿意放弃这大好的局面趁着燕国大乱不去做点什么。
总之,
不能打仗,千万不能打仗!
“镇北军六镇兵马,其中三镇,已然开出。
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乐沙郡交界的桐城;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三石郡交界的梁城;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下湖郡交界的陲城。
镇北侯府此举意欲何为,朕认为,你们都应该清楚。
这是在向朕逼宫啊,这是在胁迫朕退步,这是在拿刀子在朕的眼前晃着,在问朕,你到底怕不怕!”
姬润豪从龙椅上站起来,
继续高声道:
“我大燕,立国之难,守国之难,前无古人!
我大燕历代皇帝中,鲜有未御驾亲征者,更有战死之君三位!
朕知道你们在顾忌什么,朕也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但眼下,已经不再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了。
赶明儿,十五万镇北军铁骑一旦南下,乐沙、三石、下湖三郡,能坚守多久?
他镇北侯府要真敢再放肆一点,放着荒漠蛮族不管,甚至直接向蛮族王庭借兵,到时候,数十万铁骑大可长驱直入,不需多久,就能杀到天成郡,
就能杀到京城脚下!
你们现在在劝朕退一步,但你们可曾想过,朕若是退了,他镇北侯府若是不退该当如何?
你们又可曾想过,
是朕这个皇帝好说话,是我姬家好说话,
还是镇北侯府的铁骑刀兵更好说话?”
下方的大臣们一个个不敢言语,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点,再低一点。
“朕的话,就说到这里,朕已于昨日令大皇子姬无疆领天成郡郡兵入驻石山大营;
虎威郡、银浪郡驻军也于昨日收到朕的旨意开始向京城调拨,京中禁军也已下令备战。
朕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
在半个月内,
朕要看见你们的态度!
数百年以来,我姬家历代皇帝出征,都是以禁军为主,各族部曲为辅,历经磨难,方护我大燕国祚至今;
其余劝说的话语,朕不想再听到,朕意已决;
但凡那镇北侯府但凡那镇北军,再敢有所异动,
直视谋逆!”
说完,
姬润豪挥手转身,
“退朝!”
…………
“陛下,二殿下在养心殿候着了。”
“你待会儿派人去告诉他,让他多盯着点儿禁军之事,别动不动地跑朕面前来请示,他不是小孩子了。”
“奴才遵旨。”
“更衣。”
“陛下这是要出宫去何处,奴才去安排。”
“西园。”
…………
西园,是先皇在位时修建的。
先皇年迈时,感慨京中居住不便,便命使者出使乾国,说自己很羡慕乾国的江南园林。
乾国皇帝为了邦交,命自己的工部侍郎领着一批能工巧匠来到了燕国,帮燕国修建了这座西园。
甚至,乾国方面还拿此作为宣传,说燕人蛮子爱慕乾国文化,乾国皇帝仁慈,派人给他们修建了一个园子,把燕人可高兴坏了,一个个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只不过,大部分乾国人并不知道,当年乾国给燕国的岁奉银子里,多出了一笔,就是修园子的资财。
先皇是在这座西园里驾崩的,但姬润豪并不喜欢西园里的小桥流水,基本没在那里住过。
只不过,当那位北方来的客人进入京城之后,姬润豪下令,让其入住西园。
姬润豪和魏忠河刚走入西园前厅院子时,就闻到了一股子酒肉香气。
院子里,
一个年逾五十的两鬓泛白的男子正坐在石桌旁,
在其脚下,放着五大坛酒,桌上,更是摆放着十多盘硬菜,从鸡鸭鱼肉到猪狗牛羊,应有尽有。
见到这一幕后,姬润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开,丢给了旁边的魏忠河,自己则是一边翻整着袖口一边往里走,
同时骂道:
“你这厮,倒是好胃口。”
镇北侯见姬润豪来了,
笑了笑,
也没起身,
就那样坐着直接道:
“实在是在侯府清汤寡水的苦日子过久了,这酒肉,是怎么吃都吃不够,况且北地的菜式也糙,哪能比得上京城饭庄御厨的手艺?”
说着,
镇北侯亲自撕下来一根鸭腿,直接递给了姬润豪。
姬润豪没嫌弃,伸手接过来,坐下后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镇北侯起身,帮姬润豪面前的酒碗里倒了一杯酒,同时问道:
“骂人了吧?”
姬润豪闻言,毫不在意自己嘴里还包着鸭肉,一只手拿着鸭腿另一只手指着镇北侯,
骂道:
“这帮畜生,朕才刚下朝,就有人给你传信了?”
“可不是么,这传信,得趁早,这示好,也得趁早,你这特意用城防营的兵来驻扎西园而不用禁军,不就是方便他们来给我送信么。
我那茅厕里还有一大箱子的信,各家的都有,用的可都是好纸,嘿,我还想着擦久了,我下面是不是也能多出一些书香气息。
你要想看,自己去我那茅房扒拉去,还有一大堆的没用过的。”
姬润豪将口中的鸭肉咽了下去,又端起酒碗顺了一大口,
道:
“朕才不看,朕嫌臭,臭不可闻!”
“唉,也确实没必要看,反正到最后,都得丢茅坑。”
吃完了鸭腿,
姬润豪拿起筷子,将一盘鱼端到自己面前,自顾自地大口吃了起来。
镇北侯也不甘示弱,端起一盆肘子放在自己面前,一边啃一边骂道:
“你这吃相要是让乾国人看见了,指不定回去得说我燕国皇帝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
“娘的,和你在一起吃饭,吃得香!”
“哈哈哈,也是,小时候咱俩为了一个鸡腿打架,谁赢了谁吃,那鸡腿的味道啊,是真他娘的香;
现在,我还一直忘不了。”
“朕当初真的是发了疯的,居然还和你比谁吃得更多。”
“哈哈哈哈,谁叫你傻呢,老子打小在北边长大,吃的和大头兵一样的饭食,这进了你家王府,瞅着那些饭菜眼睛都要放绿光了,你居然还跟老子比饭量,哈哈哈!”
“来,走一个。”
“好,走一个。”
皇帝和镇北侯一起端起酒碗,碰了一碗。
镇北侯将碗口下压,皇帝也将碗口下压,齐平地砰了一下。
而后一饮而尽,
一起很没形象的用袖口擦嘴。
“舒兰五十岁寿辰,朕没能让你陪在舒兰身边,等以后见了舒兰,她指不定得怎么骂我。”
“嘿,舒兰贤惠,会懂的。”
“朕当然知道她贤惠!”
两大碗酒下肚,姬润豪的情绪明显有点高了,继续道:
“若非当初你这厮不要脸,舒兰怎么可能会跟着你在北边儿吃了大半辈子的风沙?”
“滚!舒兰跟我没错,我这辈子,就舒兰一个女人,你呢?”
“朕那是为了皇室未来开枝散叶,朕是迫不得已,朕是…………”
“得得得,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这么无奈,脱裤子时也没见你这么自责,自个儿舒服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惆怅。
我说,
那活儿在被迫和无奈以及满心不甘愿时,也能硬起来?
皇帝不愧是皇帝,这一点,我服!”
“…………”姬润豪。
“啊啊啊啊!”
姬润豪叫了一声,
端起酒坛开始给自己灌酒。
随后,将酒坛往桌上一拍,
指着镇北侯骂道:
“你这混账,每次都故意拿舒兰在朕面前捅刀子!”
“我说,姬润豪啊,你别灌了点儿马尿就乱冤枉人啊,他娘的这次到底是谁先提起舒兰啊?”
“是你,是你,就是你!”
“…………”镇北侯。
“不过,倩丫头,长得和舒兰可真像,真的和舒兰年轻时,一模一样。”
镇北侯当即起身,
手指着姬润豪,
骂道:
“老不羞的玩意儿,有你这样说儿媳妇公公的么?”
“呸,倩丫头是朕儿媳妇,朕儿子要娶你女儿,朕高兴,朕高兴,以后倩丫头的孩子要跟着朕姓姬,不姓李!”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皇家的那些破事儿风气,古往今来,还少得?”
“他娘的,朕才不会让你占朕这个便宜,你休想让朕喊你爹!”
“喊我啥?”
“…………”姬润豪。
姬润豪忍住了没说话。
镇北侯有些失望地坐了下来。
“说实话,我是真不想我家丫头嫁入皇家。”
“只要倩丫头诞下皇孙,朕就立他为皇太孙,要是朕活得久了,能活到皇太孙成年,朕可以直接让皇太孙继位!”
“唉,我不是担心我家丫头在皇宫里受欺负。”
“那你担心什么?”
“我是担心等你驾崩后,你老姬家被倩丫头欺负。”
“…………”姬润豪。
“你家老二呢,是个老实人,可能不那么老实,但他就算不老实,在你几个孩子里,也是最老实的一个。
倩丫头,跟舒兰年轻时一样,天生聪慧,心思剔透;
但和她娘不同的是,她自小是被我带在身边杀蛮人的。
万一,我说万一,万一真有那么一天;
你没了,你家老二登基了,你家老二再没了……”
“…………”姬润豪。
“啧啧,你们姬家的王爷贵族们,别真被倩丫头宰得不剩几个了,真要是这样,咱俩在黄泉下面喝酒,我还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姬润豪听罢,
倒是一点都没生气,
直接道:
“宗室的那帮酒囊饭袋,活着就是浪费米粮,朕杀不得他们,但倩丫头杀得好,杀得好!”
“你还真看得挺开。”
“呵呵,朕选的老二当未来太子,朕不知道老二是什么德性?
朕选的倩丫头当太子妃,朕不知道倩丫头是…………”
“是什么?”
“是什么家教。”
“我李家家教怎么了!”
“朕又没说怎么了,你就吹胡子瞪眼的,瞧着,你自己先心虚了。”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就有!”
“好的,我有。”
“这才对嘛,朕和你,还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吧?
等咱们俩一起,把真正要做的事儿做了,
给大燕,
给我们燕人,
打下一块大大的地盘,
给儿孙,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
只要家大业大了,也不怕他们造的!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倩丫头真的想牝鸡司晨,想当我大燕的女皇,当呗!
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朕的亲孙子,她要当就当呗,最后,她玩儿够了,她老了,她玩不动了,想歇歇了,不还得还政给我亲孙子?”
说到这里,
姬润豪伸手抓住了镇北侯的手,
燕皇的眼眶,已经彻底泛红了,
“朕真的什么都可以看开,真的什么都能放得下。
朕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一件事!
数百年了,
数百年了啊!
我燕人,为整个东方御蛮数百年了啊!
若是没我燕人,一代又一代地死在荒漠上,靠那三国的废物,他们早给蛮族当奴隶了!
但就是这样,他们还骂我燕人是蛮夷!
你知道么,
在他们眼里,
我燕人,
和蛮族,
是一样的!
都是蛮人,都是不开化的野人!”
镇北侯闻言,任由姬润豪抓着他的手,闭上眼,点点头,道:
“是的,是的。”
“朕忘不了,百年前,蛮族大军南下和我大燕决战!
那乾国皇帝,居然敢提兵五十万来偷袭我大燕空虚的后方!”
听到这里,镇北侯也咬住了牙。
他家,镇北侯一脉,就是从击垮乾国五十万大军那一战中奠定了基业!
“梁亭啊,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的话么?”
镇北侯点头,应道:
“我记得。”
…………
那时,
两个十岁的男孩,
为了一个鸡腿,
刚刚打了一架。
十岁的李梁亭正在享受着鸡腿,
十岁的姬润豪则是鼻青脸肿地在旁边羡慕的看着;
少顷,
姬润豪开口道:
“我听外人说,乾国人都喊我们燕人燕蛮子,就像是我们喊蛮族一样。”
“嗯,我也听说了。”
“他们喊我们蛮子,可以;以后,等我当了皇帝,我就要他们看看,真正的蛮子,到底有多么可怕;
我要让他们的皇帝,他们的公主,全都抓到京城来,关到猪圈里去,让他们给我跳舞,给我唱歌,给我吟诗作赋!
我要把他们自以为是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可惜,我当不了皇帝。”
十岁且刚刚吃完鸡腿的李梁亭无所畏惧地说道。
“那你真没用,别人骂你蛮子,你都没办法还回去。”十岁且刚刚被揍了一顿的姬润豪讽刺道。
十岁的还在舔着嘴角油花且还在回味着鸡腿美味的李梁亭听了,
有些不服气地砸吧砸吧了嘴,
努力想着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回击,
想着想着,
似乎终于想到了,
道:
“我家有兵三十万。”
第八十二章 兵马招募归来
三天的雨过后,养精蓄锐了三天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其圆润的头;
许是知道它憋坏了,所以今日的天空,不见一片云彩出来招待。
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梅家坞的小城楼上,
两把靠椅靠在一起,
面朝着骄阳,
一起摇啊摇;
瞎子北喜欢晒太阳,而且无限地迷恋这种行为;
郑凡认为,许是炽热的阳光能够给他一种将自己冰冷的心温暖起来的错觉。
不过,在任何的年代,不用在烈日下奔波,也不用为了生活焦心烦躁,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感受着岁月静好,都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主上,算算时间,阿铭他们,最迟明早,应该就能回来了。”
“嗯,我的调任,应该也快下来了。”
六皇子现在有没有返程回京郑凡并不清楚,但六皇子曾对他说过,事宜急不宜缓,早在郑凡还没离开侯府时,他就已经派人把事情安排送去了京城。
眼下,郑凡有种当初等待自己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感觉。
虽然心里大概清楚,自己调任去的地方,应该是银浪郡。
因为银浪郡是大燕最南方的郡国,也是大燕和晋国以及乾国交界之处。
有时候,大国交界处和板块交界处没什么区别,摩擦和对抗极为频繁。
让郑凡心里有些期待的是,自己调任后,官职,应该能升上一些了吧?
毕竟,燕国的校尉,实在是太多了。
“最近,镇北军调动很频繁啊。”郑凡感慨着。
这也是郑凡想要早点打包好东西去南方的原因,整个北封郡,不,确切的说,是整个燕国北方三郡,此时都被战争的阴霾所笼罩着。
“这一点,主上无需担忧,朝廷和镇北侯府,大概是打不起来的,近日的这些举动,更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的判断,我是相信的。”
“主上谬赞了,既然六皇子要将主上调任去南方,这意味着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北方,不可能大乱起来。
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若是他真的想要资助主上您发展,这北方,最好是镇北军和朝廷打出脑浆来才最合适。
乱世出英豪,乱世,才是底层人崛起和发展的真正机会。”
“我知道,我只是好奇,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是这一代的燕皇和镇北侯二人唱的一出双簧,那么,他们二人,到底得是多好的关系?”
“有时候,一个国家,出现两个枭雄,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瞎子北这般说道,“但好在,这燕国,不大,容不下两个真正的枭雄。”
“因为燕国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
燕国的国土疆域,是东方四大国中最小的,也是四大国中最贫瘠的。
但燕国的形象就如同是平头哥一样,穷横穷横的。
“所以,这是燕国的幸运,这一代燕皇和这一代镇北侯,都是真正的枭雄级的人物;
他们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梦想,为了自己的,为了国家的霸业,可以做出极大极大的牺牲。
家太小,俩人可能都不怎么看得上,不如站在一起,去为后世子孙打出一个大大的家业。”
“那你说,燕皇会如何对付燕国地方上的这些门阀?”
“镇北军都已经开动了,据说,燕国的禁军和天成郡的郡兵也都动了,动了这么多刀兵,不见血,是不可能的了。”
“这么极端的么?”
“难得一世同出两位枭雄,他们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最迟半年后吧,等这种对抗继续生机加温下去,等各方面的博弈和安排都落实下去,这燕国地方上的门阀,少说得被拔掉一大半,燕国国内,定然也是一番血流成河。
这就像是剪枝,看似是将很多枝条剪断了,但这棵叫做大燕的树,会长得更好也更强壮。”
“所以,这就是你昨晚向我说的方略?”
“是的,主上,咱们去了南方后,不出意外,大概率应该会对上乾国,只要那位六皇子不傻,肯定会把咱们安排到面对乾国的那一面去。
晋国在内讧中,给他们去施加外部压力只能是帮助他们快速地解决内部矛盾从而对外,只有乾国,一向温顺,它不来闹事我们可以自己去找事,总之,先赚军功,快速发展自己的基本盘。
等到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燕国国内的大清洗估计也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我们再主动成为燕皇成为朝廷对门阀动手的刀子,可以再乘一趟东风,纳上投名状。
等燕国国内大清洗结束后,燕国一是为了快速通过外部掠夺弥补自身地亏空,二是为了转移矛盾,三是无论是这一代燕皇还是镇北侯,年岁都不小了,燕国肯定会在内部刚一清理结束就迅速发兵南下。
到时候,有南方征战经验的我们肯定又会被重用……”
“等下,瞎子,你的推演和安排,我是信服的,唯一有一点是,你怎么这么确信燕皇肯定会用刀子来挖除这些门阀而不是用更怀柔的方式?”
“门阀之政,明面上,是在于他们自己有着庞大的土地这类生产资料,以及依附于土地同时也是依附于他们的庞大农户,实际上,他们真正厉害的在于,垄断了地方的经济、教育、文化以及仕途。
如果只是怀柔政策或者用刀兵逼迫门阀做出暂时的让步,看似是让燕国避免了自身清洗所带来的元气大伤,实际上不过是把麻烦交给后代子孙去继续头疼而已,这是一种甩锅行为。
再者,按照六皇子所说的那样,他二哥,是个老实人,这也意味着,燕皇根本没打算把这些问题留给子孙后代去解决,他要一个人把问题都解决掉,是非功过,他自己一个人去扛。”
“可惜大燕没有政治报纸,不然请你去做个专栏,销量肯定很高。”郑凡调侃道。
“主上又谬赞了,大概是因为眼瞎的人,更喜欢在心里琢磨事儿吧。”
“照你这么说,这燕皇有千古一帝的气象?”
“妥妥的。”
瞎子北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身边还有大部分千古一帝身边都没有的,掌握重兵的镇北侯。”
“那我们…………”
“秦灭六国,得利者汉;
隋清海内,继任者唐。”
“被你这话说得我都有些热血沸腾了,不行,不行,我得去喝杯酒冷静一下。”
和瞎子北在一起时,
郑凡体会到了那种六皇子面对自己时的感觉,
把你反复撩拨得觉得你是天命之子,不造反不自立简直是对不起你的人生对不起空气。
下了城楼,郑凡回到了梅家坞的内宅,内宅里没有不相干的人,甚至因为做了要搬迁去南方的准备,瞎子北连梅家坞原本的高速路服务站的生意也给停了。
郑凡亲自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又夹取了两块冰放在了杯子里。
土法制硝,再以其制冰,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郑凡自己和手底下的这些人都是乐于享受的角儿,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瞎子原本想把这些东西都抖落抖落出来,用来以后赚钱发展的,但既然有六皇子做厚盾,估计以后钱财是真的不缺了,所以也懒得再去做生意了,时不时地丢出件稀奇玩意儿给六皇子去换钱就是了。
一口冰镇葡萄酒下肚,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脑部也是一阵眩晕,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郑凡没急着再回城楼上去接受瞎子北的洗脑,而是拐入内宅的一个房间,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很是阴暗。
正中央位置,有一座帘幕。
郑凡掀开帘幕进去,看见了正在围绕着沙拓阙石忙活着的四娘和梁程二人。
前日从虎头城来到梅家坞后,郑凡就见到了沙拓阙石。
只是,原本的那个邋遢汉子,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再动弹过。
听薛三说,
那天晚上下着雨,
他和瞎子北在自娱自乐地唱着越剧,
沙拓阙石就跟林妹妹一样从天上掉了下来。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几天,每次进这个屋子,看见沙拓阙石时,郑凡心里就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安稳。
或许,归根究底,郑凡心里也清楚,自己手底下的七个魔王,其实都是有着自己的心思,有着属于他们的自我。
在这个世界上,目前为止,
可能,
只有这位自称荒漠一野蛮的家伙,
是真的愿意帮自己一把。
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易,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
纯粹是,
看你顺眼。
这种关系,很纯粹,所以让人很舒服。
四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对沙拓阙石身躯的修补工作,她的针线活儿在这里得到很好的施展空间。
按照梁程的说法,最好的复原方式,还是找个机会,让沙拓阙石去杀人,去饮血,靠煞气和血食来进行身体的自我修复。
但眼前你也没地方找人去杀,
总不能带着沙拓阙石去荒漠上找蛮部去灭族吧?
这事儿,郑凡还真做不出来,太禽兽了。
“还没苏醒么?”郑凡问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他可能在进行自我封闭。”
“为什么?”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自己,也不想去面对现在的自己吧。”
梁程给出了一个带着浓郁文艺腔调的回复。
“主上,奴家要不要给他做个美容?”
四娘开口问道。
按道理来讲,
这应该是自家主上认下来的一个“干爹”。
其实,魔王们对于自家主上在外面认爹的这种事儿,并没有很排斥,甚至,还挺赞同。
辈分什么的,算啥啊,谁在乎?
咳咳,除了魔丸那个沙雕。
自家主上要是能在外面再认一个团的三品干爹回来,
估计瞎子北得乐得真的找不着北了,
还经营个屁还发展个毛线啊,
直接带着干爹团平推世界!
“别美容了,之前什么样就变回什么样吧。”
“还是那个邋遢的样子?”
“嗯。”
“好的,主上。”
这时,梁程开口道:“主上,其实让他苏醒过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没有必要。”
“那到底是什么方法?”
“比如,属下现在拿一把刀,捅主上你几下,他估计会苏醒,然后…………”
四娘在旁边翻了个白眼,道:“然后把你锤爆了?”
梁程没有反驳,点头道:“大概率,是这个结果。”
郑凡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道:“专心做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的,主上。”
等到晚饭时,
其余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郑凡则是盛了一些饭菜,特意端送到了沙拓阙石所在的房间。
这是每天晚上郑凡都会做的事。
用瞎子北的说法,是主上正在和那具僵尸维持感情热度。
这自然是比较功利的一种说法,其实,郑凡只是觉得,和沙拓阙石一起吃晚饭,比较自在而已。
这种感觉,就像是后世拿了外卖后打开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综艺视频,一边吃一边看,饭也能更香。
郑凡跪坐在地上,饭菜放在凳子上,自己面前摆着一杯酒,沙拓阙石那边也摆着一杯酒。
自己喝一杯酒后,再帮沙拓阙石倒一杯在地上,然后两个人一起续杯。
从进来到把晚餐吃完,郑凡都没说一句话,因为想要说的,都在前几天的晚上说完了。
吃饱喝足,
郑凡身体微微后仰,
看着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闭着眼的沙拓阙石,
通过四娘这几天的工作,
沙拓阙石没一开始那么阴森惊悚了,看起来,像是个人了。
“喂,其实我可乐鸡翅做得挺好吃的,你早点醒来,我可以给你做了吃。
可乐这东西你不知道是什么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反正让瞎子他们去鼓捣应该能鼓捣出来。
别自卑,不就是僵尸嘛,你看看,梁程那家伙也是僵尸,不也天天活蹦乱跳得跟个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别再傻乎乎地站着了,早点睁开眼,咱们唠唠嗑。”
郑凡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话,虽然知道大概率没用,但还是想说。
人家帮你砸了马车,人家帮你演了戏,人家死了变成僵尸没回家而是朝南来找你。
人家对你,确实够意思得很了。
“喂,你一个人晚上待在这个屋子里,会不会寂寞?”
郑凡开口问道。
沙拓阙石依旧沉默。
“一个人睡觉,肯定会寂寞吧,我倒是想和你晚上睡一起,但四娘她是个女人家,晚上怕黑,我必须得陪她。
这样吧,我把我儿子留这里,你们爷俩晚上唠唠嗑?”
说罢,
郑凡将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从怀里取出,
放在了地上。
然后,
转身,
关门,
离开。
走下台阶时,郑凡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瓜娃子,叫你今晚还捣乱!
黑黢黢的房间里,
被郑凡放在地上的石块忽然颤了颤,摇了摇;
原本一直站在那里,好几天都没动弹过一下的沙拓阙石,身体居然也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石块又摇了一下,
沙拓阙石也摇了一下;
石块摇动了两下,
沙拓阙石也摇动了两下。
少顷,
石块平静了下来,
沙拓阙石也不动了。
…………
另一头,
正准备回屋洗漱休息的郑凡才走到半路,
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形很是敏捷的蹦到他的面前。
一开始,郑凡以为是薛三;
但近了之后,才发现是那只大孝子狼崽子。
狼崽子很是激动地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膛,
“我……我……我的人……我的……我的人……来……来了!
狼崽子很聪明,话也学得很快。
郑凡闻言,眯了眯眼,
一手抓住了狼崽子一边向城楼那边跑去。
城楼上,
四娘梁程瞎子北以及丁豪他们一大群人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
当郑凡上来时,他们很自觉地给郑凡让出了一条路。
外头,
漆黑的夜幕下,
可以看见一群黑影正在摇摇晃晃。
等这支队伍靠近了后,
借着城楼上的火把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这是一群蓬头垢面的野人,他们衣服残破,但他们的目光格外锋锐,这不像是一群人,更像是游离在荒漠上的一群……饿狼。
狼崽子激动地不停地吼叫着他们的“方言”,下面的人群马上回应起热烈的欢呼。
显然,
对这位大孝子少族长,这些族人,是很认可的。
没办法,这大概就是荒漠上的…………企业文化吧。
这时,
下方的队伍也从中间让开,
一尊铁塔一般的汉子走了出来,
他抬头,
看了看城楼,
然后“砰”的一声,
一拳头砸在自己胸口上,
吼道:
“主上,晚饭吃了没!”
而后,
在大汉身后,
走出来一名身穿着夜礼服的男子,
他面容苍白,但发型却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也是崭新得吓人,可以说是和身边的这群野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一边走还在一边拿着锉刀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一直到快走到城门口时,
才回过神来,
抬头,
向上看了一眼,
脸上露出了贵族般的优雅含蓄笑容,
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微微弯腰行礼道:
“主上,您最忠诚的属下,回来了。”
第八十三章 魔窟晚宴
肖一波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正在烧水,五百多个人洗澡,这用水量可以说是相当恐怖了,众人都忙得脚不着地。
好在,薛三前几日在梅家坞无聊时,发挥了自己矮人族的种族天赋,
做了一个大型洗澡供水设施。
其实也就是一个木质的大管子顺着大水缸下去,管子上再开五十个洞,相当于五十个淋喷头了。
肖一波提着两桶热水上了梯子,将热水倒入大缸里后,又提着空桶走了下来。
前方,用油布围了一圈,很像是北地风俗里家里有红白喜事招待亲友吃饭时搭建的棚子。
尽管如此,在这里洗澡,哪怕是热水,也依旧冷得很。
但里面洗澡的可是蛮人,这帮人别的不说,挨冻的本事是真的强。
五十个人化作一批,轮着换进来洗澡,一边洗澡一边就着寒风还在鬼哭狼嚎,唱着难听至极的歌谣。
是的,肖一波的心里很烦躁。
他清楚,自己绝不是这个团队里真正的心腹人选,自己,只是个跑腿的,说好听点,就是个跑腿里的小头子。
否则,这五百多蛮人被招揽来的事情,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先前,看着一车车军械粮草被送入梅家坞,看着一匹匹战马被送入马厩,他还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穿上这精良的甲胄骑上这高大的北地战马跟着那帮恐怖的家伙建功立业。
但,
他们似乎就没想着要带上自己。
肖一波不认为是他们不信任自己,虽然自己为了活命曾亲手杀了自己亲爹;
但肖一波觉得,那帮人,真的不在意这个,他们不带自己玩儿,不是因为要提防自己,而是纯粹…………看不上自个儿。
但是,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
心思定下,肖一波将手中的两只空桶交给了身旁的手下,自己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走出了内宅,向城楼那边走去。
内宅到城门楼之间的空旷地上,四娘带着婆姨们正在做饭,七八口土灶在昨日就垒砌好了,这会儿,大锅架上去,大乱炖的香味逐渐弥漫。
还有两个铁锅上面放着蒸笼,里面都是馒头。
因为照顾郑凡的口味,除非没选择的时候,魔王们就不会选择“馕”做主食。
其实,刚烤好的馕还是很香很脆很可口的,只不过饮食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变了。
肖一波在路上看见了背着一个箩筐的薛三,
小小的身躯大大的筐,显得很不成比例。
“三爷,我来吧。”
“行,你来。”
薛三将箩筐交给了肖一波。
肖一波把筐子接过来,当即就闻到了一股香气,筐子上没放遮布,可以看见一整筐白花花的方块。
“这是…………”
这是肥皂!
虽然普通殷实人家也能买得起,但也得肉痛好久,现在这里是……
“走啊。”
薛三在前面催促道。
“好,来了。”
肖一波背着箩筐跟着薛三又回到了油布澡堂那边。
“你会说蛮人的话么?”薛三问道。
“会,会一点。”
车帮一直在虎头城附近运送货物,里面自然有不少蛮族的商队,所以肖一波确实会一些蛮话。
“嗯,那就好。”
说着,
薛三伸手抓起两把肥皂,直接甩入了油布澡堂内,
“跟他们说,五个人一块肥皂,让他们自己捡着用。”
肖一波点点头,照着薛三的意思用蛮话喊了几遍,然后和薛三一起把肥皂丢了进去。
一边丢,肖一波心里一边在滴血,
多贵的肥皂啊,
就这样糟蹋了啊……
“行了,剩下的让后一批的人进来自己取。”
薛三拍拍手,完事儿了。
主上的兵,不说一个骚气毕露的跟圣殿骑士一样,至少得干干爽爽的吧。
别他娘的待会儿主上下去和他们握手问好秀一波亲民时,被他们身上的体味儿给熏晕过去。
“三,三爷……”
薛三停下了脚步,有些好奇地回过头,
“有事儿?”
“你们……你们是不是要走啊?”
“我们走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儿么?”
我们走了,车帮可就真的是你的了。
肖一波闻言,当即跪在了薛三面前,沉声道:
“三爷,我想跟着你们走,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出去闯荡!”
“哟,怎么着啊,还赖上我们了?”
“三爷,我可以给您做牛做马,可以把您当作我的亲生父母……”
“别别别!别别别!”
薛三马上摆手,
他娘的,
做你爹太危险,哪怕三爷胆儿大,但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地自己咒自己玩儿。
“这样吧,你要跟着也可以,红巴子那边也会跟来,你从你手下里,选二三十个信得过身手也不错的,可以一起跟来。
不过,有一条得记住了,这既然跟我们走了,以后那就是: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小人明白!”
…………
在外头,已经有一群蛮子先洗好了澡,换了准备好的衣服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一个个地盯着大锅嗅着大锅里的香气在流口水;
郑凡坐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情景。
瞎子北站在郑凡身侧,开口道:
“主上,激动不?”
“有点儿。”
郑凡实话实说。
郑凡不是很喜欢玩网游,但单机游戏他倒是经常玩,他喜欢玩策略类的游戏。
比如骑马与砍杀、红警、帝国、全战系列。
然而,那些终究是虚拟的,终究是假的。
但眼前这下方站着的这群体格高大的蛮子,
就是他的兵,
是他郑凡的兵!
这种切切实实的质感,真的难以用言语形容出来。
“主上,练兵的事情,交给梁程去做,他善于此道,丁豪也带过兵,不过暂时只能让他打个下手。”
“嗯,好。”
郑凡不懂练兵,
真要郑凡去练兵,
大概率明早就会出现自己拿着马鞭带着这帮蛮子迎着朝阳去走正步了。
郑凡不知道这种练兵的方法有没有用,因为他只会这一个,而且他自己现在打架,还处在放个光后输出全靠吼的阶段。
“燕国传统,将领调任时,是要带上自己的私兵部曲的,主上的兵额是三百,但一来有六皇子打招呼,二来有许文祖开方便之门,带五六百人去赴任,应该没什么问题。
剩下的,就是靠这群家伙,怎么一点一点地把队伍扩大了。”
说着,
瞎子北开始发挥其神棍的特质,
双臂撑开,
用一种极尽煽动性的语气对郑凡描述道:
“主上,试想一下,此时此刻,在你面前的,不是五百蛮子,而是十万甲胄精良的铁骑!
他们全部跪伏在你面前,整齐地山呼万岁!
这是一种,怎样激昂的感觉!”
郑凡闭上眼,开始想象,然后腿有点儿软了。
不行不行,
不能和这大忽悠老是待在一起,否则真要被他给忽悠瘸了。
兵甲、战马这些东西,明日才会发放。
所以,渐渐的,伴随着一批又一批洗好澡的蛮子出来,场子上已经站满了五百多人。
地面,有些湿答答的,都是他们流下的口水。
“什么时候开饭?”郑凡问道。
这帮家伙,明显是饿狠了,而且饭菜明显早就做好了。
“再等等。”瞎子北说道。
“等什么?”郑凡问道。
“等开学第一课。”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队伍中,两个蛮子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凑到蒸馒头的蒸笼旁边,伸手去拿馒头。
“嗡!”
一刀银光闪过。
一个蛮子眼睁睁地看着馒头掉落在了地上,连带着一起掉落的,还有自己拿馒头的左手,不等其惨叫,刀口就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又很快地拔出来。
另一个拿着馒头的蛮子则愣了一下,却在下一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脖颈,将他丢了出来。
梁程从蛮子队伍之中走了出来,一只手举着还在滴淌着鲜血的刀。
“梁程在说什么?”郑凡问身边的瞎子。
梁程这次去荒漠,学会了蛮话,他此时正在用蛮话对这些蛮人训话。
“其实,主上应该也猜出来了,这是在杀鸡儆猴,在立规矩。”
郑凡有些哭笑不得,经历了这么多,他倒不会被眼前血腥的一幕给惊吓到,只是觉得瞎子北和梁程这种钓鱼执法的方式,
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别扭。
但郑凡清楚,这么做,是对的。
六皇子曾说过: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自己要驾驭他们乖乖地听话,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害怕自己,害怕到骨子里去。
否则,以蛮子的天性,万一真带着他们去了南方开始本性复发地祸害当地,他郑凡还得给他们担责任,何苦来哉?
梁程在下面训着话,
忽然间,
他扭过头,
伸手指向了站在城墙上的郑凡,
“唰!”
所有蛮子集体抬头,看向了郑凡。
郑凡被看得有些发懵,心里大概猜出了梁程是在说自己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深吸一口气,
郑凡强行镇定,
双手放在身后。
随即,
梁程又将刀口指向了那个先前被自己丢出来的蛮子身上。
而这时,
站在郑凡身边的瞎子,缓缓地闭上了他那双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蛮子双手抱头,发出了极为凄厉的惨叫,七窍随之流血。
下方的这群蛮子们一时惊愕无比。
慢慢的,
在那个蛮子被精神力疯狂折磨时,
一个一个的蛮子开始对着郑凡跪伏了下来,
他们开始双手举起,再放在地上,以头抢地,呼喊着什么。
终于,那个蛮子以一种极为凄惨的方式被折磨致死。
瞎子北又睁开了他那双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在喊什么?”郑凡问道。
瞎子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魔王。”
一股气血,开始往郑凡的头上开始冲。
这种感觉,像是第一次抽烟,也像是第一次防空。
总之,
脑袋上带着强烈的晕眩感。
郑凡克制住了自己声音的颤抖,
微微点头,
道:
“我喜欢这个称呼。”
瞎子北往后退了一步,
道:
“我们也很喜欢。”
就在这时,
薛三来了,
他手里还拖着一个身上被刺了好多个洞的蛮子。
这个蛮子还有一口气在,伴随着拖行,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僵尸,给老子翻译,这货居然趁乱想要侵犯咱宅子里的女眷,嘿嘿,被我给逮着了。”
郑凡闻言,看向身边的瞎子,问道:
“这也是安排好的?”
瞎子北摇头,道:“剧本里没有这一出。”
“那就是真的了?”
“应该是的。”
这一次,没有那一丢丢钓鱼执法的小小负罪感了,
郑凡干脆利索道:
“该杀。”
从今日起,
吃老子的,
穿老子的,
用老子的,
还想碰老子家里的女人?
美得你们!
梁程开始给在场的五百多蛮子们讲述薛三手中的那个蛮子到底犯了何罪,蛮子们都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着那位“兄弟”。
实在是先前那位仁兄的死亡方式太过惊悚和匪夷所思,给他们的震撼,太大太大了。
接下来的一幕,
有些少儿不宜。
薛三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一尊魔头的自我修养。
他就当着诸多蛮子的面,
将那位刚来第一天就有些控制不住下面大脑的家伙做了人体雕刻。
他的头盖骨,被薛三做成了一只碗。
而且,
是一步一步,
速度很快又清晰地,
在所有人面前,
完成了这一项艺术作品。
郑凡还站在上面,整场看完了,本来还想待会儿吃点儿夜宵的他,都快忍不住想把先前吃的晚饭给吐出来。
好在,郑魔王忍住了,形象,形象,形象啊……
倒是下面的蛮子们,被吓得痛哭或者呕吐的好多好多。
他们不怕杀人,甚至也不怕被杀,
但这种拿杀人当艺术进行创作的方式,实在是让他们畏惧到了骨子里去。
原本,
在梁程和阿铭的劝说下,
他们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找到了希望。
但他们却忽然发现,
自己等人,
其实是掉入了一座魔窟!
晚饭,
终于开始进行了,
同时,
更无情的一幕也出现了:
每个蛮子都排着队,
先拿着馒头,蘸一下鲜血,再吃掉;
然后,
再一个个地走到薛三那边,用头盖骨做成的碗,舀一碗汤喝下去。
原本应该是喧闹的晚宴,
进行得如同在参加一场葬礼。
等到进食完毕后,
小狼崽子从蛮子之中走了出来,
恭恭敬敬地朝着郑凡跪了下来,
其身后的蛮子们也都一齐再度跪了下来。
他们开始重复之前在蛮话中代表着“魔王”的词汇,
这一次,
他们格外整齐,
这一次,
他们也格外地臣服。
伴随着一声声的“魔王”呼喊声,
薛三也跪了下来,四娘也跪了下来,梁程、阿铭和樊力也都跪了下来。
郑凡身边的瞎子北,也后退了两步,单膝跪了下来。
全场,
只有郑凡一个人站着。
郑凡微微闭上眼,
享受着此时的这种感觉,
讲真,
有些东西,
真的是有瘾的,
一旦体验过一次后,就真的回不去了,是彻底地回不去了。
他终究,
走上了这条,
手底下这群魔王们想让他走的这条路。
但同时,这又何尝不是自己想走的路呢?
生杀予夺,
魔临天下!
瞎子北这时轻声开口道:
“主上,这会儿应该加一段旁白。”
郑凡轻轻“嗯?”了一声。
“诸如,日后让乾国、晋国、楚国,以及楚国闻风丧胆的什么什么军,在今晚,正式成立了。”
“什么什么军?”
“属下还没想好。”瞎子北很实诚,“但总觉得,这会儿如果是电视剧或者小说漫画的话,应该有这样一段旁白才合适。”
“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这种作者自以为是的剧透方式。”
“主上英明。”
“这帮家伙,都是刑徒部落里选出来的吧?”
“算是蛮族兵员里,精英中的精英了。”瞎子北回答道。
“我还真是好奇了,当一向瞧不起燕人的乾国人,在面对这群燕国手下败将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反应。”
瞎子北露出了老银币的专属微笑,
道:
“主上,我们也都很期待呢。”
…………
因为晚上的一幕,太过少儿不宜和反胃,导致郑凡今晚没有兴致去陪四娘练习针线活儿早早地就睡了。
翌日清晨,
郑凡醒来后正在洗漱,
一边洗漱还能听到外面的操练声。
显然,是梁程开始对这帮蛮子进行训练了。
这时,
瞎子北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主上,这是许文祖给您的信。”
“念。”
郑凡从四娘手里接过了热毛巾开始擦脸。
“郑凡吾弟,数日不见,如隔三秋………”
“念重点。”
瞎子北点了一下头,
道:
“重点在最后面,是主上您的调任已经下达到虎头城了。”
“哦?是哪里?”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第八十四章 南望王师又一年
银浪郡位于大燕的最南方,一面和晋国接壤,一面则和乾国接壤。
百年前,其实银浪郡的名字叫尹郎郡;
这是燕国开国后第一任宰相的名讳,因其在帮助燕太祖立国和治国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其故乡郡国就被以其名命名。
因人而得名,同样,也因人而易名。
这改名,还和初代镇北侯有关系。
在百年前,也就是荒漠蛮族在王庭号召下和大燕进行决战之际,乾国新皇御驾亲征,五十万乾国大军北伐,燕国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接下来,就是耳熟能详的初代镇北侯以三万破五十万之役。
那一日,在大破乾军之后,
初代镇北侯曾作了一首诗:
“扬鞭策马逐银浪,清溜迢递看桃花。”
这里的银浪,指的是乾国五十万大军一溃千里,银浪郡的大道上,尸骸枕藉,乾国士卒身上穿的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泽,宛若银浪翻滚。
后一句,则指的是追击途中的清闲,这不是在打仗,也不是在厮杀,只是在踏青看桃花。
战术上镇北侯有没有重视对手后人是不知道的,反正乾国大军一败涂地自此被打断了武运。
而这两句诗,可以说是将初代镇北侯在战略上完全藐视乾国大军的姿态给抒发得淋漓尽致。
再加上初代镇北侯,其实是原本的“尹郎郡”人,是个地地道道的燕国南方人。
也因此,后来银浪郡就干脆改名成银浪郡。
倒是乾国那边和燕国官方的公文往来中,但凡涉及到银浪郡,全都用“尹郎”来代替。
实在是“银浪”俩字,太刺乾国人的眼睛,每次看见这个地名,乾国人都会下意识地想起初代镇北侯的那首诗;
然后就想到了百年前的那场惨白,想到了自家子弟兵尸横遍野的惨状……
乾国边军,有七成,是拿来防御燕国的,其余三成则分布在和晋国以及楚国的边境线上。
而燕国,硬生生地将三十万全国最精锐的三十万镇北军铁骑放在了北方用以震慑蛮族,在自己帝国的南方边境,则只设立了一座边防城镇南望城。
翠柳堡则就是依托南望城为核心的防御链中的一环,类似翠柳堡这般存在的堡寨,还有八座。
和乾国那边严阵以待相比,燕国这里,就显得敷衍了事得多。
没办法,百年的积威在这里,心理优势在这里,强烈的自信在这里,可能,这座南望城和翠柳堡在内的一系列防御还是为了顾忌乾国人面子更多一些。
毕竟,银浪郡一直到天成郡也就是燕国的京城,完全是一马平川。
一旦银浪郡出现情况,燕国铁骑旦夕可至。
百年以来,不知道多少燕国男儿梦想着能够重走一遍初代镇北侯当初的辉煌,封侯拜相!
无奈的是,乾国一直不给这个机会。
而这翠柳堡的名字,据说也是因为初代镇北侯而来。
相传,在这座堡被建起来时,初代镇北侯曾在这里插下过一根柳枝。
当时初代镇北侯雄心壮志,想着等这根柳枝长出翠柳之时,他大概已经率军踏破乾国都城了吧。
只可惜造化弄人,因为北方战事紧急,燕国无法再从和蛮人决战的前线给初代镇北侯调拨更多兵马。
初代镇北侯只得率军踏破乾国北方三郡吸纳人口财富回国,后来,又为了制衡考虑,身为南人的初代镇北侯受封于北,终生无法完成自己南下破乾的夙愿。
“我说,这里这么多柳树,到底哪条才是初代镇北侯当年栽下的?”
骑在马上的郑凡对身边的众人问道。
“主上对这很感兴趣么?”策马和郑凡并行且易容过的四娘开口问道。
“万一初代镇北侯在那棵柳树下还埋了什么宝贝呢,比如,镇北遗书?”
“这好办,主上,您下个令,让瞎子在这柳林里用他的精神力去探查,不吃不喝不睡探查一个月,估摸着也就能找出来了。”
旁边的瞎子北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郑凡和四娘不靠谱的聊天,指了指前方,
道:
“主上,前面就是翠柳堡了。”
“不容易啊,终于到了,下令,加快速度,日落之前到堡里休息!”
话音刚落,
郑凡就策马向前,
后面的梁程挥手示意,五百多身穿着和镇北军无二甲胄的蛮族骑兵也开始了加速。
一时间,
柳林里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只是,才策马出了柳林,郑凡就不得不重新下令缓下马速。
一出林子,视线就豁然开朗,丝毫没有边境堡垒的那种荒凉凋敝,反而是良田纵横,一望无际。
甚至,地头间还有不少正在忙活的农夫农妇,见忽然钻出来这么多骑兵,不由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人。
郑凡不由得回头看向身后的瞎子,问道:
“瞎子,你确定我们没走错路?”
这是边塞?
这是边塞?
这特娘的是边塞?
不是说边塞不能屯田,但这沃野一片的景象,加上这里农夫农妇们脸上的红润;
北封郡那种苦寒北地自然无法比,但就是在赶路途中经过的燕国腹地虎威、三石两郡甚至是天成郡这个大燕京畿之郡的百姓,这日子,这光景,也没眼前这边的富饶吧?
“主上,路,肯定是没走错。”瞎子北回答道。
行吧,人形雷达说路没走错,郑凡也就姑且信了。
当下,郑凡只能下令道:
“约束马速,谁的战马踏了庄稼,杀无赦!”
郑凡下令之后,
四娘就向阿铭伸手,
阿铭有些疑惑道:
“什么?”
“你的指甲刀先给我。”
“做什么?”
“待会儿说不定要帮主上剪头发。”
阿铭一开始还有些疑惑,随即明悟了过来,和四娘相视一笑,倒是没有把指甲刀给她。
一路赶路,其实也是一路在练兵。
第一天“魔窟”初体验后,这帮蛮子对郑凡的畏惧可以说是烙印进了骨子里,外加梁程练兵本来就有一手,配合上瞎子北每晚宿营后的思想政治教育,带着蛮族兵们一起倾诉当初在荒漠时被大部落被贵族排挤打压被他们扣押了亲眷充当刑徒部落也就是炮灰的悲惨岁月,每晚,营地里都是哭声一片。
总之,这支五百骑的队伍,已经被整合出来了,再加上这些蛮人本身就齐射功夫俱佳,可以说是一支真正的精锐。
随着郑凡的一声令下,骑兵队伍开始缓慢地在道路上行进。
附近的农户也不怕生,甚至还有主动凑过来看热闹的,当然了,那种军民鱼水情赶着趟来送吃送喝的情景是没有的。
这不禁让郑凡有些失落,想着下次再带部队行军时,要不要先通知瞎子提前安排人雇点儿托?
这帮民户也不怕兵,自己这边带兵过去,像是被看猴儿一样。
且因为郑凡部队里大部分是蛮族,他们的相貌和燕人有着不小的差别,所以这更是激发了当地民户们的好奇心。
前行几里路后,居然有附近整个村儿闻讯赶来看西洋景的,本就不宽的道儿,被围得愈发紧凑。
燕人和蛮族的战争史十分绵长,只不过近百年来,因为镇北侯府的缘故,使得蛮人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蛮族早不复当年能动不动杀入燕国腹地惊得燕国全境烽烟四起的光景了。
所以,当地民户对蛮人并没有什么怨恨可言。
平日里,他们也没少看见蛮族的商队,还有,在燕国境内,也经常能看见蛮族奴隶。
倒是这种身穿着制式燕**甲的蛮人,的确是头一次见。
带着他们从北到南赴任时,也引起了一些风波,好在这种将蛮族编入军伍里的事儿在燕国并不罕见,镇北侯府那儿还养了四大归义部落呢,哦,现在就剩仨了。
再有者,可能是燕人百年来军力无双的所造就的强烈民族自尊心使然吧,并不觉得拿蛮人当兵卒有什么不对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一点,让郑凡觉得倒是有另一个世界里大唐的感觉。
唐人也是太自豪了,也是太骄傲了,所以可以吸纳外民进入自己的体系,吸收外民的精英为己用。
翻翻唐朝史书,一看就是外族人名字的唐军将领简直不要太多。
当然了,在你国运昌盛时,这无所谓,但当你国势衰弱时,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就要被验证了。
前天晚上,郑凡和瞎子北喝酒时,还调侃过天知道大燕什么时候也出个安禄山。
然后,
瞎子北就用他那双白眼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你品,你仔细品;
大燕出没出安禄山他不知道,但大燕已经出了你了。
安禄山是粟特族人,你郑凡连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是……
“让开!”
为了让队伍得以前进,郑凡不得不让手下蛮兵去开道。
燕地民风彪悍不假,但并不是遍地二傻子,还不至于为了看个热闹非要跟当兵的去干的地步。
终于,
不长的路,行进了大概两个小时,郑凡终于率领自己的部队,来到了自己的赴任之处翠柳堡。
然后,
郑凡感觉自己眼瞎了。
堡,它不是城,这一点,郑凡清楚,其实它更像是北封郡的那种坞堡,也是有大有小,只不过比坞堡更多了一层官方直属的意思在里头。
郑凡眼前的堡,
如果你还能称它为堡的话……
它面积倒是不小,至少,可以看出来曾经的面积不小,足以轻松容纳上千士卒在里面作战不嫌拥挤。
但现在,
它的外墙早就坍塌了不知多少年了,
残垣上还爬满了青苔。
等再走近之后,郑凡甚至还看见有一只只芦花鸡从里面跑出来,
“咕咕咕,咕咕咕……”
牛气冲天地在郑凡以及其麾下蛮兵们面前迈着步子,像是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这下子,就连瞎子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辛辛苦苦,从北方运作到南方,
谁成想,
居然继承的是个鸡窝?
樊力倒是笑呵呵地道:
“以后可以天天吃鸡蛋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是网恋下来奔现,网上的志玲姐姐线下一看却是如花……
“谁啊?”
这时,养鸡场里走出来一个老者。
老者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皮甲,手里拿着一个陶罐,一边撒着鸡食一边往走出来。
待见到郑凡以及郑凡身后黑压压的蛮兵时,
老者先愣了一下,
随即定了定神,
手持破陶罐,
手指着郑凡呵斥道:
“来者何人!”
嘿,
别说,
这老头儿别看年纪大了,但认真起来,还真有那么一股子“老兵不死”的气势。
只是这里虽然是边地,但这里又没陷落,这老兵也不是什么孤悬塞外的勇士。
郑凡吐了口气,上前两步,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
道:
“大燕翠柳堡守备,郑凡!”
老者先凑近了看了看令牌,确认无误后,又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卑职参见大人!”
“你是何人?”
“属下翠柳堡伍长,铁三柱。”
郑凡收起了自己的令牌,指了指前面的翠柳堡,问道:
“这翠柳堡,怎么成这样子了?”
“大人,翠柳堡早荒废几十年了啊。”
…………
入夜了,
有点寒,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鸡屎味散发着酸气,
总之,很寒酸了。
郑凡原本想着在自己的翠柳堡里,要修一个属于自己的汤池。
结果,好家伙,把汤池修进鸡窝里么?
自己一边泡着澡一边看着一只只大公鸡给自己加料?
蛮兵们在依靠着翠柳堡搭建了帐篷,
梁程和樊力则先将一口棺材抬入了堡中,找了处还算干整的屋子,将棺材放下。
一路上,遇到过不少关卡,被询问过不少次上任就上任,为什么还带一口棺材。
郑凡给出的回答是:
“做好马革裹尸为国捐躯的准备。”
可把不少关卡守卒给感动坏了,甚至还有不少高级军官主动请郑凡喝酒拜把子。
所以说,大燕的风气,还是很淳朴的。
其实,棺材里装的是沙拓阙石。
丁豪和肖一波以及红巴子他们负责在后面护送小娘子和一些财货过来,没有跟队。
铁锅里煮着两只鸡,四娘还在铁锅边缘贴了玉米饼,算是地锅鸡了。
“大人,您这不是打小人脸么,大人来上任,小人请大人吃两只鸡又怎么了?”
铁老头拿着银子往这里走来嚷嚷道。
郑凡没去接铁老头的银子,
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指了指自己的对面,
道:
“坐。”
铁老头犹豫了一下,不敢再推让银子,乖乖地在郑凡对面坐了下来。
“这翠柳堡,荒废了多久了?”
“回大人的话,快三十年喽。”
“为什么荒废掉?”
大燕边防,这么荒诞儿戏的么?
要不是亲眼见过北封郡的景象,郑凡真以为这大燕到了王朝末世了。
“回大人的话,是上头决议裁撤的,咱这翠柳堡原本的兵卒,早就遣散了,也不发钱粮了下来了。
卑职因为一直没成家,再加上对这里也有感情了,就一直住了下来。”
“边防废弛如此,上面的当官儿的知不知道?”
“知道哩,肯定知道哩,其他几个堡,和咱翠柳堡差不多,早没什么人了,咱这儿还算好的,因为卑职住这儿,还能维系个砖块架子什么的,其他堡连石块都被当地民户扒拉去垒猪圈去了。”
听到不仅仅是翠柳堡是这般光景,而是所有堡寨都是这个样子,郑凡清楚,这件事,大燕官方,是清楚的。
郑凡不由地问道:
“就不怕乾国人打过来?”
铁三柱听到郑凡这句话,
泪水当即浸润了眼眶,
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最深处的伤痛,
哽咽道:
“大人啊,卑职十七岁从军,为了从军,还推掉了家里给我说好的婆姨,就是为了等着有朝一日能立下战功光宗耀祖!
谁知道,
谁知道,
谁知道!”
铁三柱一跺脚,伸手指向了南边,
咬牙切齿道:
“卑职从十七岁在这里等,等了他娘的四十多年,这天杀的乾国人就是不过来!
卑职的这辈子,就被那天杀的乾国人给毁了啊!!!”
旁边坐在那里又是在吃橘子的瞎子北听了铁三柱的话,
小声调侃道:
“南望王师又一年,王师还剩几个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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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灵堂
南望城,比图满城要大得多。
与其说,这是一座边境重镇,倒不如说更像是深圳。
商旅不绝,人口稠密,工商业极为发达。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连同翠柳堡在内的堡寨体系会那般废弛了,这银浪郡,哪里还有半分边地郡国的气象,简直就是大燕的富庶小江南。
郑凡将窗户关起来,不再眺望街道上的喧嚣。
新官上任,除了那个老兵铁三柱,也没人给郑凡点火;
但上司的面,还是得去见一见的。
郑凡不打算做大燕的孤臣,至少,现在没这个兴趣,所以这次一同带来的,还有两箱银锭。
南望城总兵萧大海,就是郑凡这次来拉关系的对象。
既然是带着银子来的,也就不能那么大张旗鼓了,郑凡干脆就只带着樊力和阿铭,总共三人,先在南望城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再准备看看情况投个名帖。
“吱呀…………”
客栈门被推开,樊力手里拿着不少吃食走了进来,乐呵呵地道:
“主上,北侯饼,北侯油条,李家包子………”
镇北侯一脉虽然已经驻镇北方百年了,但其在银浪郡的人气极高,毕竟李家祖籍是银浪郡。
也因此,弄得银浪郡里不少小吃都带上了镇北侯或者李家的关系,有点像是后世各地小吃店铺里,总能看见宣传栏里说乾隆当年下江南时吃了我家的什么什么赞不绝口云云。
郑凡从樊力手中接过了两个李家包子,一边吃一边道:
“等下午的时候,我们就去投名帖。”
翠柳堡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处理呢,总不能让大家一直住帐篷里吧,这到底是来升官发财的还是来逃难的啊?
阿铭没有吃东西,依旧在耐心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听了郑凡的话,点了点头。
“你不吃?”
郑凡记得以前阿铭连毛血旺都吃,现在怎么整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阿铭笑道:
“嗯,多谢主上关心,我吃饱一顿能扛好多天。”
说着,阿铭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
“别暴饮暴食,尽量饮食规律点。”
“是。”
阿铭点头应下了,然后继续修剪指甲。
“我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卫衣。
北封郡因为胡杂聚集,所以你再怎么奇装异服都无所谓,但银浪郡这里就有点“民风淳朴”了。
“我给找找。”
阿铭起身,到三人包裹那边翻了一下,找出了一件白色的长衫,递给了郑凡。
大燕尚黑,但银浪郡因为靠近乾国的缘故,难免沾染上了些许的“文风”,这边大燕的读书人或者世家子出门也喜欢整一条洁白长衫或者长袍。
衣服,是四娘来之前为郑凡准备的,因为按照计划至多在南望城待两天,打点好关系后就回去,所以衣服并没有多带。
换好衣服后,郑凡张开双臂,自我欣赏了一下。
刚把手中最后一块北侯饼送入嘴里的樊力看着郑凡傻呵呵地笑了;
“阿力,怎么样,像不像读书人?”郑凡问道。
樊力用力地点点头,
道:
“像发丧。”
“…………”郑凡。
“居然,真的在发丧?”
南望城总兵府门口,
挂满了白灯笼,门口站着的家丁也都身穿白衣素服,前来吊唁的客人不停地进出着。
郑凡站在前面,阿铭站在郑凡身侧,樊力挑着两箱银锭站在最后面。
“阿铭。”
“嗯。”
“你去附近商户那里问问,死去的,是总兵府里什么人。”
“是,主上。”
少顷,阿铭回来了,很平静地道:
“主上,是萧大海死了,说是昨晚病死的。”
确认了这个消息后,郑凡还真有些哭笑不得,犹豫了一下,郑凡还是觉得既然来了,那就得上去祭拜一下,把自己的一份奠金送上去。
“阿铭,你身上有银子么?”郑凡问道。
“我出门不带钱。”
郑凡又看向樊力,道:
“阿力,你身上剩下的银子都给我。”
阿力将两个箱子放在了地上,作势去打开箱子。
“别别别,别动那银子。”
樊力有些疑惑地挠挠头,这银子不是说让自己背过来送给总兵大人的么。
“他活着的时候,送两箱没问题,他既然已经死了,就……”
一旁的阿铭接话道:
“贬值了。”
“对,贬值了。”
樊力点点头,道:
“对,市场里死鸡比活鸡便宜。”
郑凡上前,伸手从樊力身上摸出了一些碎银子,这些是樊力之前在街上买吃食时剩下的。
在手里掂了掂,感受了一下分量,
“差不多,可以了,阿力,你把银子抬回客栈去,阿铭,你和我进去吊唁。对了,阿力,回客栈后洗洗嘴,总觉得你今天的嘴开了光。”
樊力点点头,很听话地重新挑起扁担往客栈回。
郑凡则是和阿铭一起走入了总兵府大门。
门口有家丁领路,进了内门后,有一张长桌,上面坐着五六个文吏。
郑凡走上前,将手中的银两递送上去。
负责登记郑凡的文吏看着这些碎银子,愣了一下,总兵大人过世,整个南望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吊唁,但送奠金送成这个样子的,今儿个,他还是第一遭见。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相当于你在后世参加别人的婚礼,送礼金时拿着一大把五块十块的。
但总兵府的人素质确实过硬,依旧照章办事,先拿出一个小秤,将碎银子称了一下,随后将人情册转向了郑凡,同时递上来一支笔,示意郑凡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郑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人情册再转向文吏。
文吏低头看了一眼,砸吧了一下嘴,没听说过南望城有姓郑的达官贵人,当然了,达官贵人也不会送碎银子当奠金,但他还是提醒道:
“劳烦尊驾留下籍贯,若是有官身,请留下官身。”
这就是人情往来,有来有回的了。
郑凡摇摇头,道:
“不用了,小子家道中落,曾受总兵大人恩惠,然而仕途不顺,家业难兴,听闻总兵大人噩耗,这才借了点银子过来送上一份心意,其余之迹,不留也罢。”
站在后面的阿铭听到这些话,微微低下了头,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的明显。
心里也有些感慨,
当初刚醒来时的郑凡可是连客栈都不怎么敢出,现在却好像已经完全融入这个世界了。
文吏闻言,起身对着郑凡拱手,大受感动的模样,诚恳道:
“尊驾高义。”
“客气客气。”
说罢,郑凡指了指里面,道:“容我去给大人上柱香。”
“请。”
郑凡不再犹豫,转身进入了内宅,内宅里,到处都挂着横幅,纸钱灰烬也四处乱飞,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烛味道。
三十多个道士正在念着经文,不过因为这是第一天,前来吊唁的客人很多,所以他们只是盘膝坐在那里静静地念经,没有真正的“操练”起来。
在回廊处,郑凡看见了一名身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坐在那儿,男子年纪在三十左右,个头很高,棱角分明,虽然坐在那儿,却自有一股子英武之气弥漫开去。
郑凡之所以特意注意到这个人,倒不是因为被其“英气”所迫。
纯粹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再加上这套古风的打扮,让郑凡不禁联想到了老版《三国演义》里的吕布,
唔,也就是后来的三五八团团长。
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郑凡的目光,不光是直接和郑凡目光对视,还马上站起身,主动向郑凡走来。
在其起身的那一刹那,郑凡还留意到了对方似乎松下了一口气。
这个细节,让郑凡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当初自己的,痴迷于工作室漫画创作,其实也算是一个标准的宅男,有时候外出出席一些公共活动时,往往就是这个样子。
很尴尬,往那里一坐,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能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在那里玩手机,仿佛手机是那么好玩的一件东西。
这时候,要是有人能够和自己聊聊天,说说话,攀谈几下,哪怕我卖的是漫画你卖的是地砖都能聊得热热烈烈,反正都是在格子里讨生活。
“仁兄,是军旅中人么?”对方主动向郑凡拱手问候。
当了这么久的校尉,一路从北到南也习惯了发号施令,身上,自然就有了那么一股子的味道。
其实,郑凡觉得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甲胄穿身上久了后,其塑形效果可比什么背背佳要好得多,哪怕你脱去了甲胄,你走路和站立的姿势也会和普通人有很大的区别。
郑凡马上拱手回应道:“是,在下翠柳堡新任守备,郑凡。”
“哦?巧了,在下嵇退堡新任守备,左继迁。”
鸡腿堡?
还行,
也算本家,
自己是鸡柳堡。
反正郑凡对燕国人取名的本事,已经没兴趣去吐槽了,也不怪人乾国人嘲笑你没文化,自己整得跟个肯德基似的。
其实,嵇退堡是为了纪念百年前乾国大军北伐时明知后方无援兵却死守不退最终战死的嵇姓将领而命名的。
“郑兄也是来吊唁总兵大人的?”
“正是。”
郑凡觉得眼前这货脑袋有点问题,或者说,是纯粹不知道该找什么话聊天了。
这里在办丧事,我不是来吊唁的难不成还是来郊游的?
“哦,前方知府大人和十多位南望城附近的家主正在吊唁,我等还是再等等吧。”
哦,还要排队。
郑凡点点头,走到先前左继迁坐的位置旁边,也坐了下来,阿铭主动地站在郑凡的身后。
左继迁坐下后,马上面向郑凡,笑了笑,嘴唇抿了抿,应该是在焦急地找话题想不要冷场。
郑凡见状,主动开口道:
“左兄是何处人氏?”
“虎威左家。”
郑凡微微抬起下颚,嘶,富二代啊。
燕国有七郡,门阀林立,同姓的有很多,有的是几百年前可能是一家后来分宗了,但大部分同姓的,其实压根没什么关系,所以在介绍自己时,为了区分自己,往往会在前面加个前缀。
比如某某地的某家。
就像是两广张家和杨家洼的张家,
能一样么?
郑凡这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
“左兄,你的鸡腿堡,它城墙还在么?”
听到这个问题,左继迁脸上当即露出苦笑,摇头道:
“不瞒郑兄,我也是刚赴任不久,找了许久才找到我的驻地,除了夯土以外,连块砖都没给我留下。”
“那我还好,我那儿砖头不少。”
有比自己更惨的,郑凡心里就舒服多了。
“郑兄,祖籍何处?”
“我是北地人,没有门第。”
没有门第就是没有门第,郑凡也没说自己是什么寒门,实际上,寒门在古代指的可不是普通人家,依照后世的标准来看,差不离你爸妈都是处级干部你家就可以勉强称之为寒门了。
至于再往下的普通人家……你连门都没有。
“北地?”左继迁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不屑之色,这位门阀子弟的涵养还是极好的,一看就是老实人。
郑凡又补充道:
“北地,其实就一个门。”
左继迁嘴巴张开,身体微微一颤,道:
“郑兄是侯府的人?”
郑凡含蓄且不失礼貌地微微点头。
“失敬失敬!”
说罢,
左继迁居然重新起身,对郑凡行了一礼,
道:
“侯府一脉镇压蛮族百年,但凡我大燕军人,无不仰望!”
“左兄客气了,客气了。”
左继迁重新坐了下来,马上又开口道:
“郑兄,据我所知,其他好多个堡也在最近新派了守备过来,我感觉,朝廷这是有意重新收整银浪郡防线,这是打算向南…………”
郑凡伸手,拍了拍左继迁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左兄,你我皆是军人,非是那些书生。”
“郑兄说的是,说的是,是我孟浪了。”
这时,郑凡看见有一批宾客已经吊唁完从灵堂里出来了。
“左兄,我们先去给总兵大人上柱香,稍后我们再找个酒肆好好详谈。”
“好,正合我意。”
郑凡和左继迁两个人向灵堂那边走去,进去时,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正在安慰着遗孀孝子,在那瘦高男子身后,站着十多个老人。
左继迁压低了声音对郑凡道:
“那位是南望城知府林大人,其身边的都是附近的大族族长。”
郑凡点了点头,和左继迁一起上前取了香。
灵堂很大,
一口上好的檀香木棺材放在正中央。
许是因为来吊唁的宾客太多,外加燕人对礼仪规矩并不是很感冒,所以,为了追求效率,棺材四面,都放了香案。
相当于安检口从一个加开到了四个,方便人流疏导。
但饶是如此,站在旁边等着上香的人,还是把灵堂围满了好几圈。
尤其是那位知府大人,还在做着亲民秀,旁边又站着附近这么多大族的族长陪伴着,更是阻碍了人流的疏散。
偏偏没人敢上去催他们,甚至还得在旁边一起配合着表情。
知府大人严肃时,大家都得严肃,知府大人微笑时,大家也都得配上同等程度的微笑。
郑凡都快被熏得有些脑袋发晕了,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进来转悠两圈就走了,非要上什么香啊,又不是跑来抽奖。
这时,一直站在郑凡身后的阿铭忽然把嘴凑到郑凡耳边,轻声道:
“主上,棺材里,有声音。”
郑凡目光当即一凝,微微向后侧着头,道:
“你确定?”
“确定。”
排除总兵大人家眷故意将什么总兵大人生前的宠物狗或者宠物猫什么的丢进棺材里陪伴的这个不切实际的可能,
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郑凡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自己在北边,蛮族人喜欢玩儿尸体可以理解,怎么到了南边,又要碰到诈尸的?
“早知道,让梁程陪我一起来了。”
郑凡调侃道。
僵尸见僵尸,就像是老乡见老乡,总能唠上几句。
不过,就在这时,
异变忽然发生!
“砰!”
一声巨响传来,
棺材盖忽然弹向了空中,
灵堂内的众人当即一呼,
随即,
一只手从棺材内举起,
手掌上托举着一个圆球一样的东西,上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细孔。
没等众人做出什么反应,
那个圆球内部发出了一声“咔嚓”之音,
“嗖嗖嗖嗖嗖!!!!!!”
数不清的细针从圆球内向四周疾射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阿铭一把抓住郑凡的肩膀将郑凡向后一拉同时自己主动挡在了郑凡的身前。
“啊啊!!!”
“啊啊!!”
“啊啊!!”
灵堂内,传来了无数惨叫声。
郑凡也感知到了身前的阿铭身体震颤了好几下,显然,也中了好几针。
“嘶…………”
在灵堂大乱之际,
阿铭先是吸了一口气,
随后还特意侧过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挡在身后保护住的郑凡,
问道:
“主上,刚才的话我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感谢驷言成为《魔临》第54位盟主!
唔,另外,偶尔开车可以陶冶情操,大家在弹幕里不要过度开车了,本来银浪郡和翠柳堡的名字龙真没想拿来水字数解释的……
嗯,多写点有用的弹幕好不啦,敲黑板!
第八十六章 郑氏家风
衡量一个老大成功与否的标志,就在于他手下的小弟是否愿意替他挡子弹。
多少老大在大难临头时,是树倒猢狲散,别说帮你挡子弹了,不给你背后捅刀子就已经算很义薄云天。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取巧的方式;
借用广告用语的陈述方式:
想要快速成为一名合格且成功的老大么?
那还犹豫什么,
找一个有吸血鬼血统的手下吧!
郑凡觉得,自己是一步到位了。
阿铭很主动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当然了,许是因为阿铭本身是吸血鬼的原因,他知道自己不会死,郑凡也知道他不会死,所以这种手下替自己挡子弹的“氛围感”,就没那么强烈了。
不过,也因此可以跳过一些狗血的步骤:
比如阿铭躺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大声质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这么傻?”
当然了,在这里,那个东西,射出来的是细针,不是子弹,更像是郑凡认知中的类似“暴雨梨花针”一样的玩意儿。
环绕散射,无差别覆盖疾射,灵堂之中,除了一些运气极好的,大部分都中了针。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原本坐在那里只是默默地念经的道士们忽然抽出了兵刃直接杀入了灵堂之中。
这一幕,让郑凡觉得很是荒谬。
这里,是南望城,是燕国在南方前线的第一重镇,且这里还是总兵府,就在这总兵府里,先是有刺客藏身在棺材里随即更有一群刺客杀出来。
这简直……太过于荒谬了。
其实,撕开现实那一层叫做“合理”的伪装,可能“荒谬”,才是现实真正的本质。
这群道士先前一个个不食人间烟火仙风道骨的样子,现在却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拿着手中的兵刃对着来吊唁的宾客就是一阵砍。
一时间,灵堂正门那边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最好笑的是,
因为总兵府自己的安排,灵堂内围绕着棺材设置了四个面的拜祭位,正门的位置,自然是给那些真正的老爷和大人物空出来的。
比如那位知府大人以及知府大人身边的那一群当地大族的族长们,包括总兵萧大海本人的遗孀和孝子贤孙们也都基本在那里。
而郑凡和左继迁这种的,只能在其他三个位置去吊唁上香。
所以,当刺客从外面杀进来时,第一波被砍的,就是这帮真正的贵人。
郑凡更是看见了一个道士身上竟然发出了红光,且一刀将知府大人的大好头颅给斩了下来。
天见犹怜,
郑凡刚刚赴任翠柳堡守备,虽然军政严格意义上不从属,但这个知府大人,其实也算是郑凡上司的一员。
但郑凡还没来得及知道他姓什么,他人就没了……
棺材里,蹦出来一名身穿着官袍的家伙,这应该是总兵大人入殓时的衣服,类似后世满清僵尸一样,死者入殓时肯定会穿上家人认为最为体面的衣服。
但这蹦出来的,分明不是一个男子,官袍下面穿着的不是靴子,而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郑凡再抬头向上看,看见了刺客的脸,一双杏花眼,瓜子脸,目光冷冽,翻身出来后,不做丝毫的耽搁,直接冲向了正门那边和那群明显是其同伴的道士们汇合在了一起。
“走!”
女人直接开口下令,显然,她的目标已经完成。
阿铭此时作势想要站起身,却被郑凡伸手按住了肩膀。
先前暴雨梨花针射出时,四周很多人都倒在了地上,大家人挤人,倒成了一片。
“针上可能有毒,你先控制毒素。”
这个风头,没必要去出,况且人家都准备要撤了。
阿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开始控制自己体内的血液将伤口处可能被毒液污染的血液隔离开来。
他是吸血鬼不假,但他和梁程有一点不能比,梁程身为僵尸本身就是大毒物,他不怕毒,但阿铭怕,至少现在的阿铭,还不至于百毒不侵。
郑凡这边,直接选择认怂了。
他跟总兵大人不熟,这个世界,又没有遗照,那个画像又画得格外抽象……
总之,郑凡是连萧大海的面都没见过,连那位知府大人的姓都不晓得,真的没什么动力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为他们报仇阻拦刺客。
这是一种很自私的心态,但郑凡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种选择。
道士们在正门口乱杀一通后,在那女人的命令之下,很快又冲了出去。
灵堂里,被砍死了不少人,但大部分人都仍然躺在地上喊着疼,表情极为痛苦。
郑凡见阿铭已经示意自己控制好毒素了,这才扭过头看向先前站在自己身侧的左继迁。
左继迁也倒在地上,只是,当郑凡目光看向他时,却发现他只是用手捂着胸口,眼珠子却也是在四周警惕地逡巡着。
就凭这一点细节,郑凡就可以确认,这货没中毒!
而且,这货居然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选择,也在装怂。
守备,可是比校尉大一级的官,已经算是中层军官的顶峰了,再往上就是游击将军了。
且这左继迁又出身自虎威左家,自幼修炼资源肯定很好,材质肯定不错,否则不可能被家族推出来外放做官。
这意味着,这家伙至少也是个武者,入没入品郑凡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善茬。
果然,世家子都是靠不住的纸老虎。
郑凡在鄙视他人的时候按照基本法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道士们很快向外冲杀出去,似乎是遇到了总兵府外的护卫,外面很快就又传来了厮杀声。
不管怎么样,这里终究是总兵府,这里,终究是南望城。
那群刺客固然能忽然出现打一个措手不及,但这里,终究是大燕的天下。
先前是为了不当出头鸟所以缩了一下头,现在,到了抢人头抢功劳的时候了。
“你就躺这里不要动,我去外面捡人头。”
说完,郑凡就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同站起来的,还有左继迁。
两个大怂币外加大银币的目光在空中短距离交汇,很默契地一起向灵堂外走去。
“郑兄,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这么忠诚的手下。”
显然,阿铭之前主动帮郑凡挡针的一幕已经落入了左继迁的眼里。
不过,左继迁不知道的是,阿铭挨针不会死。
“我也很佩服左兄的好运。”
“我身上穿着软甲,等此番事了,回去后我送一件给郑兄,这软甲在战阵时很鸡肋,但在平日里防备这些小手段确实有用。”
“那就谢过左兄了。”
“客气客气。”
其实,郑凡心里想着的是,等回去马上让四娘给自己织一件软甲。
二人一路快走,前院里,道士们已经和总兵府护卫们杀开了。
这些道士一个个身手矫健,总兵府护卫们竟然一时间不是他们的对手,哪怕人数占优,也依旧被打得节节败退。
这让郑凡对燕国南方前线的素质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类似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镇北侯府内。
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放在哪里都是客观规律。
“郑兄,你先请。”
“左兄客气了,你先请。”
“你请。”
“你请。”
恰好这时,一名道士刚刚砍翻了眼前的护卫,为了躲避另一个护卫的刀口后退了好多步,正好退到了郑凡和左继迁的前面。
左继迁身上当即释放出了一道灰色的光芒,
郑凡身上也迅速释放出了黑色的光芒,
先前还在客气来客气去的二人,二话不说,朝着同一个目标就冲了过去。
那名道士感应到身后传来危险,一回头,居然看见两个光源冲向了自己,眼中当即露出了一抹骇然之色。
郑凡的身形在此时阻滞了半步,左继迁因此多探出了半个身位,那道士当即一刀砍向左继迁。
左继迁发出一声低喝,双手合拍,竟然用自己的双掌强行将这把刀的刀身给夹住。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空手夺白刃!
郑凡在心里默默地为左继迁点了个赞,然后身形上前,趁着那名道士的兵刃被左继迁控制住的空档,一拳就砸在了道士的脖颈位置。
“啊!”
“咔嚓!”
气血流转时附加的力量和速度,配合上郑凡“吼”输出的加持,一拳下去,道士的脖子就被砸歪了。
“郑兄,好功夫。”
左继迁拿起那名道士的刀,继续冲杀上前。
郑凡可没兴趣跟左继迁一样去玩儿什么空手夺白刃,而是在一名护卫尸体旁将其刀捡了起来,开始在周围游走。
虽然平日里一直在抽空“指点”梁程习武,
但郑凡自苏醒以来,真正需要自己去厮杀的场合实在是太少了,再多的套路,没有实战的运用也只是花架子。
所以,郑凡对自己的水平是很有逼数的,就占着自己是九品武者玩家,跟在左继迁身后,专门帮左继迁来补刀。
反观左继迁,一把大刀使得赫赫生风,但对于郑凡这种“配合”,他也很是憋屈,但再憋屈又能如何,总不能现在转刀向郑凡吧?
不过,有了郑凡和左继迁的加入后,护卫们也有了主心骨,士气也上来了不少,再加上本就人数上的优势,开始渐渐扳回颓势,反压了上去。
总兵府外,一队队甲卒正在疯狂赶来,这些都是城防军士卒,在听到总兵府动静后马上集结赶来增援。
而就在郑凡砍翻第三个道士准备继续抽刀退回左继迁身后时,
看见一道身影直接窜入了围廊之中,那里通向总兵府的花园和后院。
且那道身影的腰间还缠着一颗头颅,赫然是知府大人的脑袋!
“贼子,哪里逃!”
这是条大鱼!
左继迁发出一声低吼,径直追了上去。
郑凡也不躲草丛了,该怂时得怂,但该抢功时绝不能犹豫!
苏醒不过几个月,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无他,会抢功罢了!
左继迁在奔跑,他眼角余光也注意到了和自己一同追进的郑凡,咬了咬牙,速度进一步提升。
然而,就在其追过了亭台时,身侧花圃之中,那个道士的身影竟然反向杀出,刀口对着左继迁的脑袋就直接斩了下来。
左继迁反应极快,刀身举起,身形不退反进,以格挡强行推空档,想要将对方架开,同时为自己接下来的反攻争取空间。
世家子家学渊源,这一套搏杀之技的运用,确实甩过了郑凡这种泥腿子好多条街。
“铿锵!”
双方刀口对撞到一起。
熟悉的一幕,
熟悉的人头,
又一次恰好晚来半步的郑凡马上提刀迂回后方,打算趁机会把这个大鱼的人头给偷下来。
左继迁见状,简直是睚眦欲裂,在争功的关键时刻,没人能保持住所谓的平常心。
谁斩杀这个领头的道士,日后功劳簿上就会写成某某人率众人反击拿下刺客,
而另一个人,无论做出多大的贡献,都只能沦为功劳簿上的“众人”之一!
然而,
就在此时,
一道呼啸之音传来,这道士的胸口位置,竟然有一道惊鸿飞出。
“炼气士!”
左继迁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左继迁堪堪身形后撤了半步,躲过了自己的要害,但自己的左臂却被那道惊鸿直接洞穿,同时,因为左继迁的后退,先前的防御被直接散开,那道士手中的刀也毫不客气地直接扫在了左继迁的胸口位置。
“砰!”
左继迁整个人被砍翻在地,好在其胸口位置有软甲,虽然软甲也依旧破损了,但也抵消掉了这一刀的绝大部分伤害。
“郑兄小心!”
被砍翻在地的左继迁只能喊出这一声。
先前,他是恨郑凡这种抢人头的方式实在是不要脸至极。
但这会儿,他真的生怕郑凡也上去被那个道人给解决了,若真这样,援兵还没赶来的当口,这道人完全有时间可以从容给自己补刀后再离去。
郑凡心里何尝不着急,
原本偷人头偷得这么嗨皮,
忽然间给自己当坦克吸引仇恨的家伙被掀翻了,
一时间,
郑凡还真不晓得该怎么继续下去。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郑凡只能继续发出一声低吼:
“啊啊啊啊!!!!!”
一刀,对着那道人砍了下去。
道人刚刚一刀砍翻了左继迁,本身也消耗了不少气力,郑凡来势汹汹,又没给他换气喘息的时间,初一交手,竟然被郑凡连续逼得无比狼狈。
但连续几次交锋之后,别看道人只是处于被动格挡的位置,但他马上就发现眼前这个对手,完全是空有九品武夫的气血实力,但临阵经验却稍显稚嫩。
的确,别的九品武夫,哪怕是再天才,也是一步一步地磨练出来的。
而郑凡则是速成班出来的,为了让他速成,梁程的指甲和四娘的手都用上了,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这也是速成的弊端吧,没有长年累月的积累和磨练,哪怕给你一本辟邪剑谱郑凡也难解其中深意。
道士刀口一转,强行将郑凡的下一刀给挪开,同时,掀开了郑凡的一个空档。
“嗡!”
惊鸿再度出现,直接对着郑凡的脖子而出。
这道人,分明是武者和炼气士双修!
郑凡看见了那道惊鸿,却已经来不及去躲开了,因为这距离,实在是太近太近。
死亡的阴影,直接笼罩住了郑凡的心口。
边上躺在地上的左继迁见到惊鸿飞掠而出后,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完了,完了,都完了。
在这个时候,左继迁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何如此贪功冒进,如果等王府护卫一起跟来或者外面的城防军也一起进来,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个局面。
固然可能抓不到这条大鱼,
但至少不会把自己的命给交代到这里。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咕嘟咕嘟…………”
“嗡!”
一块黑色的石头直接从郑凡的衣服口袋里破衣而出。
“砰!”
古朴的石头撞上了那道惊鸿,那道惊鸿竟然是一柄身上雕刻着符文的匕首,双方刚刚一接触,匕首直接断裂,竟不是这石头的一合之敌!
道士心中骇然:怪不得眼前这个武者搏杀功夫有些稚嫩,眼前这个居然和自己一样,也是武者炼气士双修!
然而,
不仅如此,
这石头一举击碎了惊鸿之后还不知足,
直接向着道人本来冲来。
先前道人是怎么对付左继迁,现在基本都按照原先的剧本重新来过。
只不过左继迁先是提前反应了一步,同时身上还有软甲,
但这道士的运气很不好,
因为这石头是直接对着他的脑门来的。
“啪!”
道人的脑袋,直接被石头砸烂。
死里逃生的郑凡长舒一口气,
笑了一下,
道:
“儿砸。”
左继迁张了张嘴,
眼里,全是骇然之色。
不愧是……李家出来的人;
镇北侯府虽然人丁不旺,但这并不意味着侯府内没有人才!
“郑兄,好手段……”
然而,
左继迁的话还没说完,
更让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那块石头在一举砸烂了道人的脑袋后,
于空中划了一个圈,
下一刻,
竟然直接向着郑凡的脑袋冲来!
石头之中,
夹杂着极为强烈的怨念和憋屈,
冥冥之中,
似乎可以看见一张怨婴的脸,
这般废物的爹,
还活着做什么?
还是,
杀了吧!
“…………”郑凡。
第八十七章 靖南侯
就在那块石头即将砸中郑凡脑门之际,
一声低喝传来:
“魔丸,你想害死我们么!”
“嗡!”
石块开始减速,终于,在郑凡额前停了下来,许是因为减速太过迅猛,导致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焦灼味道,连带着郑凡额前的刘海也被烫卷了一茬。
左继迁听到身后的声音,躺在地上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扭头回看。
“砰!”
阿铭一脚踹在了他的脑袋上,
本就有伤在身的左继迁直接被踹昏了过去。
“他是你爹!”
阿铭攥着自己的左手喊道。
其左手已经呈现出青紫色,显然是将身上先前中针后扩散的毒液给聚集到了那里进行着压制。
这时,石块之中传来了一个婴儿稍显稚嫩的童音:
“我是在听命行事。”
“听命?听谁的命?”阿铭问道。
“我…………父亲的命。”
父亲这两个字,是咬出来的,说得极不情愿。
阿铭有些疑惑地看向郑凡,郑凡也有些疑惑地看着阿铭,表示自己还不至于想不开下这种命令。
“他说……儿,砸!”
“…………”郑凡。
……
“快快快!”
“快快快!”
一队队骑兵急速赶来,汇聚于南望城北门城楼下。
北楼城门守卒马上关上城门,城门上一队队弓箭手已经就位,北门守城校尉更是拔出自己的佩刀,对着下方明显一样是燕军制式的军队喊道:
“来者何人,何故冲击城楼!”
这时,
来军之中有一名披着黑色披风身着鎏金甲胄的中年男子缓缓地催驶着自己胯下貔兽出阵。
大燕传统,看人先看马。
一般身份越高的人,就能配上品质越好的貔兽,这名中年男子胯下貔兽四足浑厚,体格惊人,脑门上更有三根黑色的长角,周身散发着凶恶的气息。
简直就把许文祖胯下的那头独角兽在品质上给甩出了十八条街。
中年男子没报身份,
但这一身甲胄外加这一头坐骑,
其实已经让城门上不少士卒已经认出了其身份,
守城校尉更是嘴巴张了张,
“侯…………侯爷……”
男子扬起手中的紫金色令牌,
扬声道:
“南望城中有逆贼谋乱,本侯率军入城平乱,但有阻拦者,视为乱贼党羽,格杀勿论!”
“杀!”
“杀!”
“杀!”
其身后数千骑兵一起举起兵刃整齐高呼。
四大国爵位制度各不相同,大燕这边是侯爵为顶,非皇室不得封王。
大燕第一侯,自然是镇北侯,侯府麾下三十万镇北军,镇压蛮族百年;
然而,在大燕南方,还有一位靖南侯,掌五万靖南军。
其实,真正坐落于南方为大燕守乾国一线的,从来都不是南望城为核心的堡寨体系,燕人善攻不善守,哪怕是最艰难的岁月面对最强盛的蛮族王庭时,燕人也是主动出击于蛮族骑兵正面厮杀。
真正被乾国边镇视为最大威胁的,就是这五万靖南军。
有五万靖南军在,哪怕燕国边防线完全废除,乾**队也不敢轻易北上。
乾国北伐的人少了,就可能被这五万靖南军直接吃了,一旦北伐的人多了,靖南军可依靠其骑兵的机动性是战是撤是迂回是阻截都能从容,足以争取到大燕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迎战。
只不过,和镇北侯一脉不同的是,姬家可不想再制造出一家镇北侯府出来,所以,每一代靖南侯都是由皇帝亲自册封。
到告老还乡年纪或者新皇登基需要安插自己的亲信时,靖南侯的位置和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一样,都会进行更换。
原本在位的靖南侯会保留侯爵,只不过不再是叫靖南侯,新的靖南侯会出现,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常规配置五万的靖南军,其实更像是一支不在京城的禁军,靖南侯,更像是一种官职而非爵位了。
这一代靖南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也就是当朝国舅,这一代燕皇登基后不久,就受封靖南侯,掌靖南军。
“大人,我们……我们开不开城门?”
一名百夫长问站在身边的守城校尉。
这名守城校尉有些担心地回头望了望城门后,总兵府那边的异动这边也感知到了,城防军也已经调拨了过去。
但在这个时候,靖南侯却率军想要入南望城……
燕**政分家,名义上互不干涉,这一点,在北封郡基本形同虚设,镇北侯府其实就是北封郡的土皇帝,但在其他地方,却执行得很到位。
靖南侯平日里只能率军驻扎在靖南军大营中,因为不是世袭,所以他并没有侯府。
面对城楼下靖南军给予的压力,
守城校尉咬了咬牙,
道:
“传令,开城门,放靖南军进来,我就不信了,国舅爷还会造反!”
城门被缓缓地打开,
靖南侯一骑当先,率先冲入了城门,在其身后,是滚滚靖南军铁骑跟随着鱼贯而入。
刚一进城,
靖南侯就对自己手下将领下令:
“即刻掌握南望城四座城门,封禁府库,实行街禁!”
“遵命!”
“遵命!”
靖南军在各自将领率领下,开始对南望城守军的全面缴械,各处要口和府库也全都被靖南军掌握。
在这些事情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时,
靖南侯本人没有丝毫的耽搁,率领自己的亲卫直接策马冲向了总兵府。
总兵府外已经被城防军包围和控制住了,为首的一杆守城军将领在看见那一身鎏金甲胄和来人胯下的貔兽后,马上对来人跪下行礼。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尔等即刻率军回营,没有本侯军令不得擅自出营,违令者,斩!”
虽然城防军守卒并不清楚为什么靖南军会忽然进城,也不清楚为何靖南侯一上来就要缴了大家的械,但因为原本南望城总兵萧大海刚刚故去,南望城知府大人也在先前的乱局之中被刺客杀死,所以此时放眼整个南望城,根本就没有一个能够在官面上和靖南侯有对话资格的人物。
所以,城防军没有反抗,在其将领的约束下,向靖南军缴械,同时开始归营。
靖南侯本人则翻身下了貔兽,在一群亲卫簇拥下,直入总兵府。
总兵府内已经被靖南军完全掌握,一排排靖南军甲士已经在四周完全布控,城内大夫们已经被喊来对府内的伤者进行救治。
“伤者很多么?”靖南侯开口问先一步进来的麾下亲信校尉。
“回侯爷的话,刺客是先藏身于棺材中,在众人吊唁时射出暗器,那针上,有毒。”
“能救回来么?”
“回侯爷的话,有些人能救回来,有些身体本就不硬朗或者有其他疾患在身的,可能就………”
“呵……”
靖南侯转而问道:
“刺客都抓住了么?”
“击杀刺客计二十六个,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是,无一生还,有几个化妆成道士的刺客在重伤后服毒自尽了。”
“呵,二十六个刺客,二十六个死侍,这大燕南望城总兵府什么时候居然成了贼窝了,还一藏就藏了这么多。
楚校尉。”
“末将在!”
“传我令,全城搜查,本侯不信,能闹出来这么大的事,能布局埋伏到总兵府里,这城内,会没有刺客的同党!
无论是谁,无论哪家,
但凡查到有所牵连,即刻下狱,敢有阻拦,抄家灭族!”
“末将遵命!”
吩咐完事情后,
靖南侯走到了灵堂里,
灵堂上,知府大人的大好头颅被放在供桌上,周围,满是血污。
好在死人和伤者已经被转移到府中其他地方进行安置和就救护,所以灵堂这边,倒是显得清静了不少,是真的有灵堂的氛围了。
靖南侯伸手取下三根清香,点燃,拜了拜,插入香炉之中。
这时,一名校尉走来,拱手禀告道:
“侯爷,军士们在府中茅厕里发现了南望城总兵萧大人的遗体。”
“嗯。”
靖南侯闭上眼,应了一声,缓缓道:
“萧大人定然是为刺客所害,不用再交由仵作去折腾了,给咱们大燕国的总兵官,留点颜面吧,先好生收殓。
对了……”
靖南侯伸手拿起知府大人的头颅,
丢给了这名校尉,
继续道:
“知府大人的头颅,先送还给其家眷,再在城里找几个好裁缝,缝上去吧。”
“遵命。”
这名校尉下去了,不多久,又有一名校尉上前,禀告道:
“侯爷,刺客尸体已经被验证完毕。”
“验证?谁验证的?”
“回侯爷的话,刺客动手时,灵堂内有两位守备大人在场,他们随后出手摔总兵府护卫斩杀了刺客。”
“哦?”
靖南侯好似有些意外,
转身,
往前走了几步,
在灵堂正门口满是血污的台阶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带他们两个上来见本侯。”
“遵命!”
很快,
郑凡在一批靖南军甲士的引领下,见到了坐在灵堂正门台阶上的靖南侯。
郑凡一身白色的文化人长衫已经被血水染红,不过这一身血染的风采倒也算是不错的搭配。
左继迁就显得有些狼狈了,左臂包扎过了,脑袋也被包扎过了,虽说真正的帅哥哪怕剃平头也是帅的,但再帅的帅哥失血过多再打上绷带那还能帅的话就叫活见鬼了。
二人站在一起,
区分度很是明显。
毕竟,没人会去提前告知靖南侯二人先前杀刺客的细节,一直在后头当人头狗的,肯定战绩贼好看。
“末将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侯爷!”
“末将嵇退堡守备,左继迁,参见侯爷!”
二人一起单膝跪下向靖南侯行礼。
靖南侯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一边问道:
“左继迁?虎威左家的人?”
左继迁闻言,马上再度叩首,道:
“正是虎威左家。”
门阀政治的特点就在这里,先论家世,家世相等,家世出彩,是最大的敲门砖,也是上桌的资格。
“左老爷子身子骨可还好?”靖南侯问道。
左老爷子,肯定是左家当代族长。
“回侯爷的话,爷爷他身子骨还算硬朗,末将在家时,也常听爷爷提起过侯爷。”
连寒门都算不上,
哦不,
是连门都没有的一介黔首郑凡同志默默地跪在一边。
脸上,倒是没有出现对门第的艳羡和对左继迁受到更多关注的嫉妒。
终于,和左继迁唠嗑完了后,靖南侯终于将自己的一点点注意力放在了郑凡身上,
道:
“你姓郑?”
“末将姓郑。”
“三石郑家和你是什么关系?”
“回侯爷的话,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靖南侯有些意外地多看了郑凡两眼。
大燕政治游戏规则,门阀子弟出头的概率因其掌握着绝大的资源所以要大得多得多,但并非完全没有黔首出头的余地。
事实上,大燕最励志的黔首,就是初代镇北侯,初代镇北侯早先也是连门第都没有,寒门都称不上,却硬生生地凭借战功崛起,其李家,也成为了大燕第一门阀。
但现行规则下,没有门第的人一旦出了头,一,其本身自己就会自卑,会主动找人拉族谱;二就是其他门阀也不会放弃吸纳精英的机会。
所以,有些人会因此改性,加入门阀之中。
靖南侯不相信,三石郑家会放过这样一个已经做成守备的同姓将领,毕竟,三石郑家的影响力,和左家,完全没有可比性。
无非就是办个仪式,再编个故事,比如多少代以前,你家去了哪里哪里和本宗失散了,现在认祖归宗了,也就是族谱上改几个字的事情。
这种风气,在大燕,最是寻常了。
哪怕是在后世,大清都亡了,但格格们出嫁也依旧是抢手货。
“你来自何处?”
“回侯爷的话,末将来自北封郡。”
“北封郡?”靖南侯琢磨着这仨字,继续问道:“和李家,有什么关系?”
这位可是地地道道的侯爷,
虽然不是世袭,虽然麾下只有五万靖南军,
但却是大燕当朝最前线的勋贵。
郑凡可不敢拿忽悠许文祖的方式学左继迁刚才张口就对靖南侯胡诌:
啊,我家侯爷在家时常常对我们提起靖南侯您嘞。
眼前这位,可是能和镇北侯平起平坐的,而且是能见到镇北侯本人的,你满嘴跑火车,万一出轨了怎么办?
所以,
郑凡这次显得很谦虚,
道:
“幸得侯府不以小子卑鄙,小子得以忝为侯府门下走狗。”
有时候,你越是低调,人家越是不敢小瞧你。
就比如跪在郑凡身边的左继迁,心里也没有丝毫对郑凡出身低下的不屑之色。
镇北侯府人丁本就不旺,但侯府的影响力可丝毫不差,侯府麾下七大总兵,六个赐李姓!
靖南侯又摸了会儿自己的扳指,
道:
“你们都验过尸了,刺客,可有遗漏?”
左继迁闻言,
马上抬起头,
正色道:
“回禀侯爷,有一刺客不在陈尸之列,是一名女刺客,其一开始就藏身于棺材之中,于灵堂内释放毒针的也是她。
末将查验了两遍,发现刺客尸体中,没有女尸!”
“哦?”
靖南侯“哦”了一声,
又看向郑凡,
道:
“你说。”
郑凡马上抬起头,正色道:
“末将从未看见什么女人,依末将所验,所有刺客,全部伏诛,无一漏网!”
“…………”左继迁。
第八十八章 不咬人的狗
“哦?”
靖南侯又伸手指向左继迁,
道:
“这就有意思了,郑守备说没有漏网之鱼,但你左继迁又说还有一个女刺客主谋没捉到,
你们两个,到底哪个说的才是对的呢?”
郑守备,左继迁;
左继迁脸上当即出现了冷汗,其实,他不傻,能被家族推到官面上来获得家族资源支持的,怎么可能是傻子?
大门阀里的浪荡公子都被圈在家里生孩子负责繁衍的工作,只有真正有才能的人才能有资格受到家族资源的照顾,为延续家族的辉煌出仕。
但他可能缺少的,就是这种警觉性吧,而这一点,一直扯虎皮的郑凡可是相当有经验,因为很多时候,对于郑凡来说,一脚踏错,就是一命呜呼。
这是一场只有一条命的游戏,没资格去大意。
灵堂刺杀的事儿刚发生没多久,靖南侯就率军入城,直入总兵府,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郑凡第一个不信。
所以,郑凡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很显然,这会儿,左继迁也终于领悟了其中的问题;
他马上低下头,请罪道:
“回侯爷的话,刺客尽数被格杀,无漏网之鱼,先前,先前是末将记错了。”
“呵,身为一堡守备,记性居然这么不好,唉,朝堂乡野之间,皆认为我大燕北军是猛虎,而南军为病猫,以前本侯还不以为然,现在看看我南边的将领,唉啊……”
“末将知罪,末将愿意受罚!”
左继迁将自己的脑门贴在了地上。
这时,郑凡开口道:
“回侯爷的话,先前追杀刺客时,左守备脑部受了伤。”
左继迁马上点头道:“是,是,是,末将脑子有问题,有问题。”
“有伤的话,就好好地回去治伤,不要胡言乱语,知道么?”
“末将遵命,末将明白。”
靖南侯伸手掸了掸靴子上的灰尘,慢悠悠道:
“南望城一线,纸醉金迷的日子过久了,很多人,也就都懈怠了,在我们大燕,有太多太多的人天真地认为乾国人,永远都不敢主动进犯;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确实是将乾国人打痛了,但再深的痛,也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再深的伤口,也早就愈合了。”
郑凡心里一时凛然,
果然如此,
整件事和自己在家和瞎子商讨的大致上没什么区别。
燕国朝廷重整堡寨体系,这是在为日后在南边对乾国作战做准备。
当代燕皇和这一代镇北侯都已经过五十的人了,他们迫切地想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去将一些大事给做完,去将一些问题,给彻底解决掉。
所以,
那边还在调动各地门阀的力量聚集起来营造出和镇北军对峙的局面,这边就已经在开始动手重整南望城一线为肃清门阀问题后的南征做铺垫!
六皇子是天资聪慧,所以能敏锐地察觉出这一点。
那么,
作为燕皇小舅子深受燕皇信任同时还掌握着靖南军的靖南侯本人,
他的所作所为,
肯定也是在贯彻燕皇的意志!
只不过,郑凡和瞎子都没料到,燕国高层的行事方式居然这般狠厉,简单粗暴直接得,让人觉得完全没有政治家的艺术感。
玩政治就好好玩政治,你却直接动刀子……
当然,如果能有动刀子的资格和能力,也确实没必要去耍什么嘴皮子。
关于之前发生的刺杀,靖南侯近乎已经明示了。
但这种明示,并不是想当然地在拿你当自己人,首先,你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正是因为后知后觉地想通了这个关系,左继迁才毫不犹豫地接过郑凡的话头,声称自己脑子有病。
“百年承平,一些人,已经忘了本了。”
靖南侯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继续道:
“本侯先前收到消息,有乱贼潜入了怀涯书院,先前本侯正打算带兵去书院拿人,只是不巧,南望城里居然发生了这等事,所以只得先带兵过来稳定城中秩序,一时,倒也脱不开身了。
眼下,不知二位将军,有谁能带兵替本侯,将那些乱贼抓起来?”
这是要纳投名状!
本来,左继迁是毫不犹豫地就要张口答应的,他先前相较于郑凡而言,表现确实太失分了,但在听到怀涯书院的名字时,左继迁愣住了。
怀涯书院,有乱贼?
大燕文风,属银浪郡最盛,因为这里距离乾国最近,经常有乾国的士子文人来这里游学,同时还偶尔会有来自乾国的大儒进入书院讲课。
可以说,怀涯书院就是大燕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大燕以武立国,但因为南北无大战事近百年,因此文风文气也开始逐渐起头,最重要的是,治国的时候,你必须依赖文人,燕皇登基后重用寒门打压世家门阀,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涨了文人的气候。
怀涯书院走出来的文官不知凡几,当朝宰辅年轻时就曾在怀涯书院求学。
去怀涯书院拿人……
左继迁马上想到的是,若是自己真的带兵去了,简直就是通过自己,将整个左家,放在了和大燕文人阶层的对立面上。
这个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当你得到了家族的资源支持时,你身上,自然而然地也就担负起维护家族利益的责任。
只是,左继迁在犹豫,郑凡却没丝毫的犹豫。
“末将愿往!”
靖南侯又开始摩挲自己的扳指了,听到郑凡的请命,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道:
“郑守备可曾想清楚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听到这句话,靖南侯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若是此时六皇子在这里,肯定会喊一声:直娘贼,你又冒金句了!
靖南侯又缓缓道:
“郑守备就不为自己手下想想?”
“回侯爷的话,末将麾下全是蛮兵。”
“蛮兵?”靖南侯来了兴趣,“多少?”
“五百!”
“有趣有趣,用蛮兵去书院拿人,郑守备,你就不怕天下文人非议你有辱斯文么?”
郑凡拱手道:
“读书人最喜欢讲道理,但蛮子之所以是蛮子,就是因为他们不讲道理,用蛮兵对付读书人,当属天作之合。”
“好一个天作之合,且待明日,密谍司的人会去翠柳堡联系你,他们负责拿人,你负责配合他们。”
“谢侯爷栽培!”
左继迁看着身边的郑凡,眼里露出了羡慕之色,得到靖南侯的赏识,绝对是所有南方将领最梦寐以求的。
但一想到怀涯书院,左继迁的眼睛不禁又跳了跳,他不是孤家寡人,他不是孤家寡人啊。
当然了,不接这个军令也就罢了,左继迁是万万不敢说回去后派人给书院报信的,这才是真正的傻子行为。
甚至他还得担心郑凡那边先走漏风声让书院那边有所异动,到时候靖南侯怪罪下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左继迁嫉妒郑守备在背地里使坏。
郑凡和左继迁一起退下去了,在总兵府大门口,郑凡和左继迁告别。
二人都是便装从各自堡寨里来到南望城的,准备离开时,二人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郑兄,你可知怀涯书院在大燕文人心中的地位?”
“左兄,我们是军人。”
这是郑凡见面后第二次对左继迁说这句话。
第一次说是在左继迁打探朝廷是否有南下的动态时,告诉左继迁,军人不应该和书生一样乱说话。
这一次,言外之意则是,我们是军人;
任何朝代,文武抗衡都是常态,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方压倒西风,身为军人,你不去干文人那你去干嘛?给文人当狗么?
一如乾国那般,武将很多时候都是文官手中带着链子的护门犬。
大燕不是乾国,这一代燕皇和镇北侯要搞大动作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只要动兵,只要有战争,军人的作用和地位就会迅速提高!
你干了文人,文人固然会恶你,但你能收获来自军方的好感,这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燕国不是乾国,燕国的宰辅哪怕是从那座怀涯书院里出来的,但他可不敢和现任乾国首辅那般说:“只有在东华门唱出的才是真正的好二郎”这句话。
郑凡从一名靖南军军士手中接过了缰绳,直接策马走了。
留下左继迁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而在总兵府安静的灵堂内,
靖南侯依旧坐在门槛上。
“侯爷,这里凉。”
一个女人从靖南侯身后走了出来,将自己身上的一件皮草盖在了靖南侯身上,这个女人,脚下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侯爷伸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背,道:
“今日辛苦你了。”
“为侯爷做事,是妾身这辈子的福分。”
“刚刚那两个人,你觉得如何?”
“左家的那个,是个有能力的主儿,但正如侯爷您说的,现如今咱大燕的世家子,就像是腐朽的木头,哪怕刷上再多的漆料,也难以改变其内在已腐的本质,暮气,确实重了一些。”
“那个北地小子呢?”
“许是镇北侯在北地土大王当久了,其府里的人做事也带着一种杀伐果断呢。”
靖南侯摇了摇头,道:
“这个郑守备,查一下。”
“侯爷您的意思是?”
“李梁亭想把他的人塞到南边来,本侯还求之不得呢,最好能把他手下的七大总兵调来两个给我。
这会儿,李梁亭本人就在京城,他李梁亭想安排人,直接给本侯打个招呼即可,但本侯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这小子,说自己是镇北侯府门下走狗,但他走的不是侯府的路子,去查查,是谁把他运作到这里来的。”
“奴婢遵命。”
“若他真是李梁亭的人,就罢了,若他不是…………”
“侯爷打算如何呢?”
“且先看这小子到底能把怀涯书院的事儿料理得如何吧,怀涯书院的那帮腐儒,吃我大燕的供奉,受我大燕的土地,收我大燕的学生,却一直在宣扬着乾国的什么仁义文化。
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本侯可是忍了他们很久了。”
“书生文人,不都这样么,谈及琴棋书画,都以乾国为最……”
“那本侯就要看看,当我大燕铁骑将那乾国的脊梁再打断一次后,看看还有什么人会吹嘘什么乾国文风无双!
等着吧,快了,真的快了。
本侯要让世人知晓,
琴棋书画,仁义道德,
在金戈铁马面前,半文不值!”
说罢,
靖南侯抬头环视四周,
微微皱眉,
不满道:
“那楚天尺还说是密谍司里的人才,本侯看也不过如此,本侯都坐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见这城里哭声四起?”
…………
郑凡骑马出总兵府没多远,就看见了阿铭,再一起去客栈喊了樊力后,三人马上向翠柳堡赶去。
郑凡和阿铭一人一匹马,樊力因为要挑着两箱没送出去的银锭,所以不方便骑马,但他就算是扛着东西狂奔,也不比郑凡和阿铭的马速慢上多少。
四娘曾调侃过樊力,吃这么多的饭,力气可全都长腿上去了。
太阳还没落山前,郑凡就赶回了翠柳堡。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翠柳堡外,郑凡看见了瞎子北和十多个工匠打扮的人在测量着什么,那些匠人手里还拿着图纸,正在听瞎子的建议进行着修改。
看见郑凡回来,瞎子北先对这些匠人告罪失陪,随即马上来到郑凡面前。
“主上,礼物,没送出去?”
虽然瞎子北眼睛看不见,但他精神力一扫就能感知到樊力挑着的两个箱子里银子还在。
郑凡没急着告诉瞎子南望城的事,而是先问道:
“这些是什么人?”
“回禀主上,这些,是被一家商号召集来的匠师。”
这会儿的燕国匠师,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就是包工头。
“你找来的?不,是六皇子招来的?”
“主上明鉴,六皇子的商号不仅仅是将匠师们组织过来,就连重修翠柳堡的料石及其他材料也都从附近采购好了,正在向这边运送。
属下刚刚是在和匠师们商量图纸细节,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我们就能动工了。”
修建一个堡寨,尤其是翠柳堡这种大堡寨,这代价,可不是一般的大,你修一座城还能收税或者卖卖铺子什么的回回本,但修一个纯军事用的堡寨,是根本看不到回本的可能,纯粹是将银子上交给国家了。
不过,六皇子确实是兑现了他的诺言,没什么是比一座堡寨是现在郑凡更需要的了,总不能大家从北方来到南方后,反而和在北方一样天天住帐篷吧?
“主上,我闻到饭香味哩。”
挑着两箱银子奔跑了一天的樊力饿了。
郑凡无奈地笑笑,伸手搭着瞎子北的肩膀,道:
“行,我们边吃边说。”
…………
瞎子北放下了碗筷,点头道:
“主上您主动接下这道军令,是对的。”
能得到老银币的肯定,郑凡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
“这般看来,南望城里今天发生的事儿,应该就是靖南侯在背后策划的了?”四娘一边给郑凡盛鸡汤一边说道。
瞎子北点头道:“**不离十了,无非是找个借口,把这些常年在南望城日子过得太舒服的官僚和大族们清洗一波。”
“可真不讲究。”四娘调侃道,“我说手法上,欠缺美感。”
“但效果却是最好,乾国是畏燕国如虎,但不敢开战是一回事,其他的事,乾国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萧大海和南望城的知府大人以及南望城附近的一些大族族长,他们的死,可能并不算冤枉。徐徐图之的法子,或许还真不适合解决这帮人,一旦让他们有所察觉,说不得这银浪郡都会因此产生动荡。”
饭后,
郑凡原本打算去和四娘一起去研究一下这软甲怎么织的事儿,却被瞎子北重新请了出来。
“有什么事?”郑凡开口问道。
瞎子北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位置。
郑凡明白了,将魔丸所在的石头放在了帐篷口,然后和瞎子一起向外边走了一段路。
“主上,听阿铭说,今日魔丸救主了?”
“嗯。”
“且差点有反弑?”
“可能,只是他想和我开开玩笑吧。”
“主上,当初是属下建议主上将魔丸贴身带着的,因为当时我们几个都不在主上身边,为了保护主上的安全才做出这般选择。
现在,还请主上将魔丸找个东西,封存起来吧。依属下看,将其和沙拓阙石一起放在棺材里,最为合适。”
“需要这么严肃么?”
“主上,您对魔丸的了解,比我们所有人都深刻,是您,将魔丸设计成的九世弃婴凝聚而出的怨魂,魔丸最恨的,其实就是他的父母;
他天生,就对代表着其父母的事物有发自内心的反感。”
“但他今天救了我。”
“那是因为他还没完全苏醒,他还在克制着自己,以前,主上没苏醒时,他将自己封印,可能是因为他本就没有实体,所以可以偷懒,不用呼吸,不用消耗,就是沉睡。
但当主上已经苏醒后,他还在继续封印着自己,按照主上您的说法,也就是曾在荒漠上第一次面对沙拓阙石时,他曾有完全苏醒的迹象却被沙拓阙石给强行压制了回去。
属下觉得,若是魔丸继续待在主上身边,万一其要是受到更大的刺激或者是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本能弑父杀意,可能…………”
“他可能就会把我给杀了?”
“正是,其实,属下一直很好奇,我们这些人都对魔丸有着一种本能的忌惮,但作为对魔丸最为了解的您,为什么对它……一直很亲昵?”
郑凡在地上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瞎子北也就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随后,郑凡伸手摸了摸自己口袋,掏出了烟盒,给自己和瞎子北都送上一根烟。
再用火折子,
点了烟,
郑凡深吸一口,缓缓地吐出了烟圈,
道:
“这种感觉,就和你在小区里养大狗一样。”
“嗯?”
“哪怕你的邻居,别的小孩,对这条大狗怕得要死,但你自己依旧自信地不上牵引绳也不上捆嘴让它自由撒欢地乱窜。
且,
恬不知耻地说:‘我家狗它从不咬人。’”
第八十九章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不过,醒得早不如醒得巧,正当郑凡拿着牙刷蹲在井口边刷牙时,看见远处的驰道上有二人骑马正在过来。
“嗬~~~退!”
郑凡一边伸手接过四娘递来的热毛巾擦脸一边起身,
道:
“人来了。”
人,确实来了。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色,其貌不扬,女的,嘴角有一颗美人痣,眉眼含春,年纪也就二十多的样子。
不过,最吸引郑凡注意的,是女人的那一双脚。
其他三国都有女人缠足的风气,无论是乾国文人还是楚国贵族都对三寸金莲无比迷恋;
但因为大燕几代皇帝都曾下旨禁止国内女子缠足,宫中和勋贵女子但有缠足者,家族受罚;
所以燕国民间虽然有偷偷仿效者,但并没有在燕国成为风尚。
这个女人的脚上,穿着一双绿色的绣花鞋。
但这款式,让郑凡觉得和昨日在灵堂里看见的那位躲在棺材内施放暴雨梨花针的刺客有点相似。
是不是同一个人,郑凡不确定,其实,也不用去确定。
“密谍司银浪郡左领杜鹃,奉侯爷令,请郑守备发兵协助缉拿书院乱贼。”
这个叫杜鹃的女人很客气,先向郑凡展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
随后收起令牌,对郑凡双手抱拳行礼:
“卑职见过守备大人。”
“杜姑娘客气了。”
郑凡也没拿大,跟“锦衣卫”的人,还是客气点好。
倒是心里觉得很有意思,很大概率,昨日的刺客和昨日杀刺客的自己,此时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寒暄问好。
“郑大人,不知我们何时可以出发。”
“现在就可以出发。”
“好。”
郑凡对站在身边的梁程看了一眼,梁程会意。
很快,一支四百人的蛮族骑兵队伍就整装待发了。
“杜姑娘,劳烦引路。”
“郑大人客气了。”
郑凡和杜鹃骑马在前面,陪同杜鹃来的那名男子则是和梁程随后,再后面,就是近四百人的蛮族骑兵。
翠柳堡荒废已久,附近农田又多,所以进出的路况不适合大队人马奔腾,大家也都控制着马速。
不过,瞎子昨天说了,在重修翠柳堡的时候,会把这路也重新拓宽修一遍,至于修路是否会占用农户的地,这倒不在考虑之中,因为翠柳堡附近的田地很大一部分都是原本属于翠柳堡的屯田,翠柳堡废弛后,附近的田地则是被农户们给侵占了。
所以说,这些土地在法理上,本就是国有。
“郑大人,你们翠柳堡是要动工了么?”
杜鹃明显发现了什么。
“杜姑娘也瞧见了,现在的堡寨只适合养鸡,不翻修翻修,人根本就住不进去。”
“可是属下没在文案上看见郑大人递交上来的请重修堡寨的折子,其他堡寨的守备大人可都向上面递送了折子。”
郑凡心下一凛。
哎哟,自己居然真的忘了这一茬了,瞎子北也忘记了。
许是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理念太牢固了,
郑凡和瞎子都没想到这修堡寨还要向上面打报告请求。
郑凡起家,兵,是自己招的,甲胄和战马,也都是靠自己赚钱买的,自己玩儿自己的习惯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翠柳堡废弛得太厉害,明显是上面不重视,也就从心里觉得跟上面汇报是一件很没必要的事。
“鄙人在北边时做了点小生意,有点积蓄,想着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给朝廷添麻烦了。”
“郑大人高义,小女子佩服。”
“客气了,杜姑娘客气了。”
其实,如果杜鹃真的要去查的话,郑凡觉得她应该很大可能会查出这些工匠到底是哪家商行请过来的,材料又是经谁的手采购运输过来的。
但这个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且六皇子这般大大方方地通过商号的渠道给自己资助,哪怕最后被发现了,六皇子估计也能用自己曾救过他一命他在还人情来解释。
反正六皇子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再废物的王爷他好歹也是龙种,他应该自己有解决的办法,郑凡就懒得去替他操心和遮掩了。
过了柳林子后,驰道就宽阔了,郑凡下令骑兵开始提速。
大概也就策马了三个多小时,日头才刚刚正午,众人就来到了一座山下。
燕地地形以平原为主,鲜有高山,就算是有山,也显得有些袖珍了。
就比如眼前的这座青鸣山,取青鸟待鸣之意;
已经算是银浪郡内的“名山”了,但郑凡目测这山的垂直高度,也就一百多米的样子。
山门处有牌坊,牌坊下有一尊石碑,上书:
怀涯书院。
始创于七十年前,开山师祖是怀涯子,以燕人的身份曾去东方三大国游学,创出过偌大的文名。
对于在文化方面极度自卑的燕人来说,其激动之感不亚于自家山沟沟里出了高考省状元。
如今,怀涯子是早就不在了,但他创办的书院,却依旧生机勃勃。
时下,燕国文风,银浪最盛,银浪文气,始于怀涯。
书院外面,有一个小村落,有点像是规模稍微大一些的驿站,有客栈有饭馆。
当四百蛮族骑兵陈列于此时,带来的,是从北地刮来的呼啸北风。
杜鹃一路上都在好奇地打量着郑凡麾下的这些蛮兵,她好奇于这些蛮兵的素质,也好奇于这些蛮兵身上极为精良的甲胄,甚至是这些蛮兵胯下的战马,在马场众多的燕地,也属上等!
在杜鹃看来,就算是靖南军内的骑兵,在装备上,也被这些蛮兵给比了下去。
要知道,这些堡寨的兵卒,其本质上和北封郡各城的守卒差不多,有点类似于保安团,只不过,这翠柳堡,却是相当的不一样。
但她好奇归好奇,这些问题憋在心里,并没有问出口。
正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把甲胄都烘得有些烫了。
这里又山清水秀的,郑凡还真有种想在这里野营睡个午觉的冲动。
“杜姑娘,下面,该如何做?”
郑凡打了个呵欠,看向身边的杜鹃。
昨日靖南侯说的很清楚,自己只负责配合以及……背锅。
具体怎么操作,由密谍司的人来决定。
“郑大人请稍等。”
杜鹃将一份文书递向了身后,一直跟在后面的那名男子翻身下马,从杜鹃手中接过了文书。
“去,叫书院自己把人交出来。”
“遵命。”
那名男子走向了山门。
青鸣山确实不高,但林子茂密,那个密谍司手下进入山门后,其身形很快就消失于密林之中。
杜鹃看向郑凡,笑道:
“郑大人,可以下令让您的手下歇息一下。”
说完,
杜鹃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一众蛮兵,
居然口出蛮语:
“下马休息!”
然而,
近四百蛮族骑兵全都笔直地坐在马背上,无一人下马。
除了胯下战马时不时地刨一下蹄子打个响鼻之外,四百骑兵,寂静一片。
有梁程负责练兵,有瞎子北负责做思想政治工作,这些蛮兵若是还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命令,那砸了这么多血本进去的郑凡真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杜鹃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对郑凡低头道:
“郑大人,是小女子唐突了。”
郑凡洒然一笑,道:“没事,没事,日头刚好,一旦下马,人就忍不住要犯困。最重要的是,既然是来抓人的,这气势上,可不能泄。”
“小女子受教了。”
杜鹃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时候称呼自己卑职什么时候称呼自己小女子。
“杜姑娘以前在北边待过?”
“是,前年才调到银浪郡。”
“那咱们也算是有缘分。”
“是的,郑大人练兵有方,让小女子大开眼界。”
“无非是对着镇北军邯郸学步罢了,对了,杜姑娘,这书院好端端的,怎么里面会藏着乱贼?”
“书院里经常会接待乾国的大儒来讲学,也会接待乾国来的游历者,有些人,确实是来做学问的,但有些人,其实是带着其他目的,而书院,就是他们活动和藏身的最好掩护之所。”
“哦。”郑凡了然了,和后世的大使馆有点像。
这里的事情,燕国的密谍司应该早就清楚了,只不过和萧大海那帮人包括废弛的堡寨体系差不多,先前朝廷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现状罢了。
现在萧大海那帮人已经被清洗了,所有废弛堡寨也都迎来了新任命的守备准备进行重启,这书院里的间谍据点,也到时候给拔掉了。
这时,山门那边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郑凡看见那位先前进去送名单的密谍司兄弟走了下来,头破血流,身上有撕扯的痕迹,在其身后,跟着一群群情激愤身穿着白衫的书院学生。
这帮学生,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小,但此刻一个个都很激动的样子。
密谍司的小兄弟走在前面,不时有砖块石子儿从后面砸过来,砸中了他,他也只是身子晃一晃,没回头,没回话,就是默默地继续往下走。
只要不眼瞎,大概都能看出来这缉捕名单送进去,不好使。
终于,那位密谍司小哥走到了郑凡和杜鹃跟前,对着杜鹃和郑凡恭敬地行了个礼,请罪道:
“属下无能。”
说完,这位小哥就昏厥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郑凡觉得,杜鹃之所以带着这位手下一起来,就是准备让他去送信顺带挨打的。
否则,有自己这边的几百蛮族骑兵,她用得着带手下么?
这个倒霉的小哥,不会是晚上偷看女上司洗澡被发现了现在给小鞋穿了吧?
郑凡挥手,
两名蛮族骑兵下马走到前面,将这位可怜的密谍司小哥扛抬到了后面去。
杜鹃则郑重地向郑凡抱拳道:
“郑大人,属下现在毫无办法了。”
甩锅,
彻彻底底地甩锅。
郑凡点点头,好在有心理准备,左继迁为什么犹豫了没接这个活儿?
因为这种得罪大燕文人集团的事儿,干系太大。
不过,左继迁看不开,郑凡倒是看得开,看看那些佞臣的幸进之路吧,大多都是愿意为上位者当白手套毫不顾身地弄脏了自己,这才铺就了自己上进之路。
郑凡不在乎什么名声,也没考虑过什么将来被清算什么的,首先,自己要有将来,其次,不管将来如何,他郑凡都不会死心塌地地去做什么大燕的岳武穆。
数百名书院学生们聚集在门牌下面,将山门完全堵住,义愤填膺。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同窗们,今天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帮朝廷鹰犬进入我们书院放肆!”
“对,这里是大燕文化荟萃之地,岂能让这帮贼配军在此撒野!”
“大燕文人风骨,今日靠我等守护!”
“来吧,鹰犬,想进书院拿人,想辱我书院门楣,就从我等尸体上跨过去!”
“今日我等守护的,是大燕文气,是大燕的正道!”
“十年后,百年后,后世文人再从此入山门,定然会写文祭奠我等!”
“快看,那些兵马,居然是蛮兵么!”
“什么,竟然敢放蛮人来书院门口,这简直是对诗歌文章的亵渎!”
数百白衫,堵在门牌下面,一个个唾沫横飞,声音朗朗。
郑凡伸出左手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放在嘴边,吹了吹。
官军来这里的用意,这帮书院的人应该是明白的,先前密谍司的小哥已经进去提交了缉捕名单也应该说清楚了原委。
但他们把人家打了出来。
看着那边群情激愤的骂得正凶,且不断的还有书院学子甚至是教习从山上下来汇聚在牌坊下壮大着声威,郑凡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侧过头,跟自己骑马陪在自己身边的梁程道:
“这算不算是乾国的文化入侵?”
梁程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将乾国武运脊梁打断,但打不断的,是乾国百年来对燕国进行的文化输出。
琴棋书画,礼仪道德,便成了乾国对大燕反击的利器。
其实,在北边待过的郑凡也清楚的知道,真不怪燕国文风不能昌盛,北面是贼心不死的蛮人,南面是虎视眈眈的三国。
也就这些年来,随着镇北侯府镇压住了荒漠蛮族,燕国才有了几十年安生日子。
搁在以前,燕地儿郎不是骑马去荒漠跟蛮人厮杀就是到南方和三国开战,哪有那个闲工夫停下来吟诗作赋啊?
要真那样,这大燕,早亡了。
最可笑的,这学生为什么会如此激动,甚至,可以说是如此主动,大概也是有着深层次的原因的。
尤其是,郑凡看见了一个个教习一个个大儒模样的老者也从山上下来时,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书院里的文人大儒,是在利用这个机会,向朝廷施压,逼迫朝廷让步。
他们渴望,渴望让大燕也变成乾国那般,属于文人的天堂。
郑凡有些好奇地看向杜鹃,问道:
“这不是你们第一次来拿人吧?”
“好多次了,但都没能进去。”杜鹃很老实地回答。
“为什么?”
“他们不让。”
“你们密谍司,这么文明的么?”
“郑大人,文明,是什么意思?”
“就是与人为善的意思。”
这时,山上又下来了几个学子,他们举着一块大匾额下来。
匾额上写着:学海无涯。
“当朝宰辅题字在此,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在书院门口放肆!”
一名老儒举着拐杖吼道。
接下来,
一个书院学生起头:
“书院养士一甲子,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
“呵,还真挺整齐,跟合唱团一样。”
郑凡脸上笑呵呵的。
“郑大人,之前我们每次来,都是这个情况。”杜鹃说道。
“你们这是都帮他们操练出来了啊,其实,都怪镇北侯。”
“为何?”杜鹃不解。
“让他们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啊。”
“那么,郑大人,您准备如何做呢?”
杜鹃看着郑凡,又问了一遍。
郑凡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在被考试的感觉,只不过,考题答案,在昨晚,自己已经和瞎子北达成共识了。
确切地说,是从昨天自己当着靖南侯的面接下军令时,就已经心里有决断了。
郑凡举起左手,同时策马向前。
梁程也策马向前,其身后的四百蛮族骑兵也一同策马上前。
数百装备精良的骑兵,向着你缓缓的前进,这种压迫感,足以让普通人胆寒。
尤其是这些骑兵,一个个还都是蛮族人的面孔!
牌坊下的书院学生们开始下意识地后退,在过去半年来,朝廷密谍司的人以及当地的驻军,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可没有任何一次,有着这般的声势!
见此情景,一名老儒开口喊道:
“不要怕,他们不敢的,他们不敢的!”
“对,同窗们不要害怕,他们但凡敢在书院动刀兵,这天下千千万万正义之士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我大燕文人傲骨何在?”
“大燕文风,不死!”
情绪,是会传染的,一针针鸡血打下去,牌坊下的书院学生们再度被点燃了激情。
郑凡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其身后的蛮族骑兵们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这时,
一个中年白衫男子从牌坊下人群中主动跑了出来,
手指着郑凡,
呵斥道:
“鹰犬,我乃三石黄子充,你可知,这里是何地?”
先上来一句鹰犬,
在报籍贯名字,
出名要趁早,炒作要赶巧。
套路,套路,都是套路。
若是郑凡就此离开,日后,他便可以名声大噪。
郑凡没鸟他,
继续策马向前。
黄子充见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咆哮道:
“鹰犬,你可知,仁人志士的血,是流不尽的!”
郑凡的马,来到了黄子充的跟前。
“鹰犬,吾辈文人可以死,但风骨永存!”
郑凡抽出了刀,
“来啊,砍这里,向这里砍,有胆量你就砍,我看你敢不………”
郑凡挥下了刀,
“噗!”
黄子充的人头,脱离了他的身体,在空中,转啊转啊,他的眼里,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噗通!”
黄子充的人头,落到了地上。
无头的尸体,开始飙射出鲜血。
下一刻,
全场死寂。
书院上下所有学生和教习大儒们一个个的都吓傻了。
打破这死寂的,
是郑凡,
他重新策动胯下战马开始向前,
当马蹄再度抬起的刹那,
原本群情汹涌激荡澎湃的数百书院的人,那数百大燕文人傲骨,彻底崩溃了。
他们开始疯狂地向后逃跑,年老的教习和大儒更是被人潮给挤到了地上被践踏着发出一阵阵惨叫,场面极为混乱。
一个先前带头喊“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的学生,
此时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一边撞开身边的同窗没命地往后山跑一边尖叫道:
“娘亲啊,他们真的敢杀人,他们竟然真的敢杀人啊…………”
第九十章 大乾,我来了
书院师生们开始疯狂地向山上逃命,什么尊师重道,什么礼仪道德,全都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年迈的教习和大儒被自己的学生践踏在了脚下,同窗情谊到头来变成你敢挡在我前面就是一把推开,那块当朝宰辅亲笔所书的匾额在失去了护身效果后也被丢在了地上已然被踩得裂开。
一些话,一些口号,平时自己喊喊就好了,聪明的人知道千万别往心里去;
但愚蠢的人,会自己把自己洗脑。
当刀口真的砍下来了,
梦也就破了,
切割开那虚伪的美好面纱后,
这才看见隐藏在下面的那张,属于自己的,丑恶嘴脸。
从策马向前,
到手起刀落,
郑凡一直保持着很平静的姿态。
只是,当看着这群大燕读书人种子这些大燕文风傲骨们宛若丧家之犬在哀嚎乱窜时,郑守备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怅然。
生活,如果都是可以预料的,那往往就意味着枯燥。
郑凡其实更想看到这群大燕文华种子在屠刀面前宁死不屈,众志成城,这还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也能增添很多的意思。
结果,还是自己想多了。
唉,
滴淌着那位叫黄子充鲜血的刀口,缓缓地举向前方,
郑凡开口道:
“全部拿下,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郑凡身后的梁程用蛮话重复了命令,其实,郑凡这阵子也在学习蛮话,蛮话并不难学,但在这会儿,保险起见,郑凡还是启用了梁程这个翻译。
他生怕自己的命令下得不清楚,手底下的蛮兵会错了意,直接拿着刀把书院上下全屠了,那就好玩了。
蛮兵们全部下马,留下了二十余人看管马匹外,其余人全部举着兵器冲入了牌坊。
郑凡也翻身下马,在梁程的陪同下,跟在蛮兵后面,走上了上山的台阶。
身前,躺着一个衣衫残破满脸血污的老者,应该是个教习或者书院的大儒,先前被自己的学生逃跑时撞翻同时踩踏了过去。
这会儿,已经没了生息了。
郑凡从老人身边绕了过去,感慨道:
“你说说,年轻的学子觉得这世界很美好很天真也就算了,这老东西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主上,他刚刚可是站在最后喊话的。”
“但到头来却是最先被踩死的。”
“也是。”
郑凡继续往上走,在那块匾额前停了下来。
匾额已经被踩出了好多裂纹,破损得很严重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这地上的匾额,对梁程问道:
“应该能修复吧?”
“只是拓印下字体的话,问题不大。”
“嗯,好歹是当朝宰相的字,拿回去拓印一个,挂咱翠柳堡里;学海无涯,也是个万金油,哪里都能挂。”
“好,知道了。”
郑凡忽然扭过头,看向跟在自己和梁程身后的杜鹃,问道:
“杜姑娘,你说我今儿个将宰相大人的母校给踩了,他会不会怪罪于我?”
杜鹃先思索了一下“母校”这俩字的意思,随后,回答道:
“宰相大人素有容人之量。”
“瞧瞧,瞧瞧,听见没有,杜鹃姑娘说了,宰相不会明面上报复我,会在背地里玩阴的。”
“…………”杜鹃。
继续往上走,一路上,到处都是散落在地的书册头巾扇子等等风雅之物。
“嘿,别动。”
郑凡抬起手,示意跟在自己身边的梁程和杜鹃停下脚步。
然后,郑凡弯下腰,将前方台阶上的一块玉佩捡了起来,估摸着应该是前面逃跑的师生哪个谁掉下来的。
“呼呼……”
放在手里,对着玉佩吹了吹。
郑凡扭头对杜鹃问道:
“杜姑娘,这个,需要上交么?”
“郑守备若是喜欢,自可拿去。”
“谢谢。”
握着玉佩,郑凡开始继续往上走。
青鸣山本就不高,三人也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上方的校舍和宿舍。
这种校舍,来到这个世界后,郑凡还是第一次见到。
至少,在虎头城,他是没看见校舍存在的。
门阀政治的一个基础就是,门阀家族,垄断了教育,他们的家族里有自己的族学,供自己族人进学,至于寻常人家,就真的很难了。
教育的垄断,等于是斩断了大部分黔首的升迁之途,这也导致了这一代燕皇哪怕有意识地在提拔寒门,却终究难以使其成气候。
毕竟,真正的精英,大部分还是从门阀里出来的,他们天生就带着门阀的烙印。
校舍外的场子上,数百名师生全都跪坐在地上,不准站起。
一开始有个中年文士似乎想要站起来喊两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结果被根本听不懂的蛮兵拿刀把直接砸掉了一口牙。
昨日,郑凡在靖南侯面前曾说过,蛮兵对文人,天作之合,事实,也的确如此。
大部分的师生都在这里了,但还有一些人散落在外面,不过,身手矫健的蛮兵很快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逮了回来。
杜鹃拿出了名单,开始点名。
“薛楚贵,赵明阳。”
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却没人站出来应声,也不晓得是在里面还是不在里面。
“这两个,是乾国人?”郑凡开口问道。
“是。”
郑凡点点头。
他没有站在杜鹃身边,拿着刀,再去反复地质问和威胁这帮师生这俩人到底在哪里,识相地快点交出来。
因为郑凡觉得这个戏码太像鬼子拷问乡亲八路滴在哪里滴干活。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先前在山门外骑着马威逼这群读书人同时还斩下了一个读书人的头,简直和上辈子老早以前看过的老式武侠片中的反派一模一样,但毕竟还是有底线的。
所以,郑凡伸手指了指前面人群中的一个年轻学子。
身边马上有两个蛮兵上前将那个人抓了出来。
那个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年轻学子身子明显在颤抖,但被拉到郑凡面前时,却用颤抖的声音梗着脖子喊道:
“我是不会出卖同窗的!”
然后,一边看向被看管在那里的书院同门和教习一边又偷偷地在打量着郑凡,小腿肚子,在发颤。
郑凡从怀里取出了小铁盒,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烟,先倒过来在自己掌心位置敲了敲,然后咬在嘴里。
摸出火折子,点燃,
悠哉悠哉地吐出一口烟,
这才开口道:
“放心,我没打算问你什么。”
这名学生愣了一下,一下子没能理解郑凡话语中的意思。
郑凡抖了抖烟灰,
同时轻声道:
“砍了。”
“砰!”
一个蛮兵一脚揣在了这名学生的膝盖上,将其踹跪在地,另一个则马上举起了刀。
“我说,我说,我说!!!!!!!!”
这名学子马上开口大喊。
俩蛮兵犹豫了一下,
郑凡则是默默地又把卷烟送入嘴里,
抽了一口,
两缕烟雾从鼻孔中缓缓喷出。
两名蛮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手中的刀还是斩了下来。
“噗!”
人头,
再度落地。
被看押的人群中,不少师生已经屎尿失禁,空气里很快就弥漫出一股臭味。
杜鹃在旁边看着郑凡的行为,没说话。
郑凡又抽了一口烟,这个版本的卷烟有点辣嗓子,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同时伸手又随便指了一个中年文士。
马上有蛮兵走过去将其从人群中拉拽了出来。
“我说,我说,我说,我认识他们,他们就在人堆里,在…………”
“我最讨厌卖友求荣的人,这种人,该死。”
“…………”中年文士。
郑凡没再搭理他,而是转过头,看向梁程,问道:
“交给你解决?”
为了怕影响不好,郑凡没直接问梁程:你饿了么?
梁程看向郑凡,回应道:
“合适么?”
“合适。”
“方便么?”
“方便。”
“好,我把他抓去那边林子里拷问一下。”
梁程走过来,将这个中年文士一把提起,拖拽入了前方林子深处。
“啊啊啊啊啊!!!!”
很快,林子里面传来了极为凄厉的惨叫。
郑凡将烟头丢在了地上,且很有公德心地用靴底踩了踩。
再抬起头,目光扫向前方的一众书院众人时,这帮人的身体集体向后缩了一下。
“杜姑娘,你继续念。”
郑凡看向了杜鹃。
杜鹃拿起文书,
“薛楚贵!”
“哗!”
一个男子身边的其他书院师生全都看向他,且自发地和他拉出了距离。
男子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马上有蛮兵上前将那家伙抓过来。
杜鹃继续点名,
效率很高。
郑凡趁着这会儿功夫,一个人走到了西侧的一个比较偏僻的亭子里,一个人开始放空。
少顷,梁程回来了,在亭子里找到了郑凡。
郑凡伸手指了指嘴角,又从自己袖口里掏出一条四娘的帕子丢给了梁程,
道:
“擦擦。”
梁程接过来帕子,却直接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问道:
“还有么?”
“没了。”
“嗯。”
这时,外面的传来了脚步声,杜鹃也来到了亭子里。
梁程往后退了一步,把空间让给郑凡和杜鹃。
“郑大人,人已经抓好了。”
“是么,他们也是傻子,都不晓得跑么?”
“他们估计没想到,我们能冲上来抓他们。”
“嗯。”
杜鹃看向梁程,微微欠身。
梁程会意,走出了亭子。
杜鹃看向郑凡,道:
“郑大人,小女子很好奇,我想,郑大人应该不会不清楚今日所做之事,在以后,会给郑大人您带来多大的麻烦吧?”
此时此刻此景此情此问题,郑凡忽然好想吟出一首诗。
但最后,还是笑笑,
道:
“杜姑娘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怎么,小女子不能问么?”
“杜姑娘是替自己问呢,还是替……”
“郑大人希望小女子替谁问呢?”
“杜姑娘,这你可就为难我了。”
杜鹃后退两步,对郑凡行礼,
道:
“人犯已经抓获,多谢郑守备出兵相助。”
“分内之事。”
“那人犯卑职就带走了,郑守备,有缘再见。”
郑凡点点头,
“杜姑娘一路小心。”
“郑守备也一样。”
杜鹃走了,
一匹马,马上驮着先前被打晕过去的密谍司小哥;
一个女人,手里拿着麻绳,捆着两个人犯,就着午后暖阳,越行越远。
郑凡对着日头眯了眯眼,
在其身后,四百蛮兵全部上马待命。
书院,还是那个书院,只不过今天死了几个人。
梁程对郑凡开口道:
“书院里,一个人都不拿?”
“拿了干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押回翠柳堡都不能帮忙干活,还得浪费米粮养他们。”
“但是,就这样把他们放了,马上……”
“马上骂名就要来了不是?他们会四处上访,会写信给自己的同门好友,会动用一切力量和可能把今天受到的屈辱都还回来?”
梁程不说话了。
“阿程,你也就适合带兵打仗了。
为什么左继迁不接这个军令?
为什么靖南军有五万人马,却分不出几百兵来这里拿人?
为什么明明是窝藏乾国细作,包庇之罪,但那个叫杜鹃的女人却只抓了两个犯人走了,剩下的人问也不问?”
郑凡伸手拍了拍梁程的肩膀,笑道:
“咱们,就是来背锅的,就是来担骂名的,有些人,爱惜羽毛得很,就需要有下面的人来顶锅。”
“主上想得比我明白。”
“但这口锅还不得不背,你能背锅,就证明你有用处,兴许会赏你仨俩甜枣什么的,为了吃这一口甜枣,我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至于以后,咱们这些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想着去谋划什么安度晚年。”
说着,
郑凡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牌坊,
道:
“让他们活着吧,让他们给我们做宣传,免费的炒作,不要白不要。”
“主上豁达。”
“不会拍马屁就别勉强自己,你的马屁总是和你的人一样,太僵硬。”
“呵呵,主上,我们接下来是回去么?”
“回去?大老远地骑了三个小时的马就为了跑来欺负一群腐儒?”
“那我们去哪里?”
“去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既然已经准备背上骂名了,也就无所谓再弄出一个大新闻了。”
郑凡举起马鞭,
“啪”
胯下战马撒开四蹄开始拼命奔驰,在他身后,是紧随而来的梁程和四百蛮族骑兵!
…………
夕阳如血,
一座堡寨安静地矗立在晚霞之下,
肉眼可及之处,
在堡寨的东西两侧,都能远远地望见相似的燧堡,若是视角能够继续拔高拔高再拔高的话,可以看见在这一片的大地上,分布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堡寨。
没有过分靠近,
隔着远远的,
郑凡就拉住了缰绳,
胯下战马扬起马蹄,止住了身形。
其身后,四百蛮族骑兵也一同收住了缰绳。
望着前方的堡寨,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大乾,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