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肉食者鄙
骑在马上的郑凡,显得很是随意,姿态慵懒,若非身上穿着甲胄给强行撑着,可能会直接化作一滩烂泥。
而郑凡身后的五名百夫长,则一个个面露苦,焦虑不安,仿佛被卖入青楼的第一天,无比的不愿。
瞎子北的“事后诸葛亮之信”里曾提过,
自他们在梅家坞动手后,郑凡必须要保持足够的高调才能确定自身的地位。
不能低头,不能认怂,只要你一直高调着,就没人敢来惹你,甚至没人敢去查你!
但如果你心虚了,你低头了,那接下来的麻烦事儿就会不断;
最后,在信里,瞎子北还说,如果实在是事态不可收拾,就请主上保护着四娘这个弱女子马上离开虎头城!
虽然瞎子北的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被郑凡提前得知,但郑凡在深海同志面前飙演技,其实也算是提前配合了。
这个道理,郑凡也明白,也懂。
正如后世那种水变油高科技的骗子能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能得到官方大力支持一样,
你越是高调,人家就越信你,你牛皮吹得越厉害,你就越安全。
镇北候府太高了,高得没人敢去扯虎皮;
镇北侯府太高了,高得就算有人扯虎皮别人也不知道;
眼下,
陈主簿已经被丁豪用绳子绑着当作了清洁车在街道上拖行,他早已血肉模糊,没了气息。
他的运气,确实不好。
你说好端端的,你想对人家寡妇用强,想吃绝户,为什么不低调一点,骗进自己家里或者自己外宅里去呢?
偏偏要到酒楼这种人烟稠密的地方,还偏偏选择富有公德心正义心铁面无私急公好义的郑凡隔壁。
唉,何苦呢。
眼下,
自己这边强行绑着刚收的五个小弟以及他们麾下的数百兵卒向陈家进发,
这是郑凡能想到的破局唯一方法。
把事情闹大,彻底闹大,大到,无人敢哔哔。
人们只知道死人不会说话最会保守秘密,但还有一条,其实也没多少人,愿意为死人说话。
反正跑路的念头已经有了,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郑凡强行提起了一些精神,
这大清早的,
就要带人去灭门,
就像是早餐吃七八个硬菜一样,让人觉得有些油腻,有些不适应。
陈宅距离酒楼,真的很近,这也缩短了郑凡油腻反胃的时间。
这一刻,
他端坐在马上,
其身边,是一群兵卒。
郑凡脑袋微微一仰,那个石狮子后面,以及那个墙角上,包括自己正前方,都可以架设一下机位。
此时的自己,活脱脱的电视剧里一个反派太监带兵来抄忠良之家的既视感。
如果是在影视作品里,自己的结局多半是被正义的主角们长大后来寻仇给宰了,然后在自己尸体前以及主角们的背影下,打出演员名单表……
丁豪倒是显得很兴奋,毕竟,很多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他已经灭过自己顶头上司的满门了,这一次,算是二进宫。
底下的兵卒,可以看出他们脸上的兴奋和愤怒。
事情的经过,早就宣扬出去了,袍泽尸骨未寒,妻儿寡母就要受人欺凌,底下的大头兵们可没有上位者得失拿捏的心思。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袍泽家人被欺辱了,现在有个姓郑的校尉,带他们来报仇!
圈子,是具有排他性的,在面对圈子利益受到威胁的境况时,他们会本能地选择抱团。
而军队,是这种抱团属性最强烈的一个团体。
郑凡看见好多股兵卒,应该不属于自己身后这五个百夫长手下的,但都拿着兵刃加入了进来。
一些原本成建制赶来,应该是来维持秩序劝架解除争端的部队,在从其他兵卒那里得知了事情来龙去脉后,直接倒戈,也加入了包围陈宅的行动。
郑凡看见了几个虎头城的校尉,他们没有靠近过来,但也没有去收拢控制自己的人马。
一来,他们是忌惮郑凡的背景;
二来,这事儿他们如果出手阻拦,那以后这兵还怎么带?
也就是郑凡在犹豫的这段时间,
兵马越聚越多,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里要开操演呢。
好几次,郑凡的手已经要举起来了。
他清楚,
只要自救举起手,再落下,不用身后的五名百夫长下令,也不用远处那几个校尉下令,周遭已经快聚拢超过千人的这些兵卒们就会直接一拥而上,将陈宅上下血洗。
陈宅的大门后,明显有人在走动,围墙那边,也不时有人在探头探脑。
只不过,之前已经出去了几十个私兵,此时宅子里剩下的,应该不多了。
陈家是虎头城的吏员“世家”,世代家族子弟都在虎头城衙门里当小吏,可以算得上是地头蛇家族。
这个家族有一个缺点,看似势力盘根错节,但和城外的坞堡主不同,他们的根基,就在城里,就在宅子里的。
很强大……也很脆弱。
他们是npc,他们是游戏角色,他们是自己刷的小怪,他们是自己擦去的漫画……
郑凡在心里不停地做着心理催眠。
是的,
郑凡还在犹豫,还在纠结。
以前画漫画时,只觉得再恐怖再惊悚再人性扭曲的剧情和画面,自己所能感受到的,都是其中所蕴含的那种美。
但当你站在人家门口,一言能决其全家生死时,还真的很难下定决心。
郑凡不清楚这算不算圣母,还是……人之常情。
“那位大人怎么还不下令呢?”
下面,有兵卒开始疑惑。
一位老成的兵卒则开口解释道:“急什么,咱这么多人在人家门外,这宅子里的人,就越是慌乱和煎熬,咱这位大人,是在熬鹰呢,哪能给他们一个痛快,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是啊,这陈家平日里也算是作威作福惯了,真没想到有这一天。”
“妈的,一想到老子以后要是战死,孤儿寡母还得被这种败类欺负,老子就恨不得活剐了他们全家!”
“对,要想咱自己家人以后没有事,这一次,绝对不能放过这一家!”
这些大头兵,或许没那么高的觉悟,但他们懂得一个很简单却又很实用的道理,那就是法不责众。
眼下,闻讯聚拢过来的兵卒越来越多了,难不成以后上面大人问罪下来,要将大家全部拿下不成?
郑凡的掌心里,全是汗。
他知道,到最后,自己肯定会下令的,他要保护自己,要保护自己和七个手下打拼出来的家业。
但他还想再缓缓,再缓缓,再缓缓,再等等,再等等,再拖一拖……
那些玄幻剧里,动不动就一脚踩爆星球一掌覆灭三界到底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到自己这里,灭个门而已,就有点下不去手了?
在郑凡心里,仿佛有一群黑色的郑凡,正在对一个白色的郑凡疯狂地痛扁着。
最终,正当郑凡深吸一口气,准备举起手下令时,
“招讨使大人到!!!!!!”
他来了,他来了,他骑着貔兽到来了。
郑凡脖子微微扭了扭,侧过头去,果然,看见胖胖的深海同志骑着那头貔兽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来到了这里。
那头貔兽,果然不愧是异种,往上数十八代也是神兽,否则估计早被深海同志给压死了。
招讨使的威望还是很强的,至少在虎头城地界上,找不出第二个能和他比肩的高官。
也因此,周围的兵卒们开始散开。
许文祖在亲卫的保护下,一直往里,来到了郑凡面前,那名文书也骑着马在许文祖的身侧。
“郑校尉,你好大的威风啊!”
郑凡觉得,深海同志的台词,似乎不带换的。
这让自己这个峨眉峰很尴尬……
“你,随我来,本官要亲自问你,为何要这般行事,你可知道,无论是私自调兵还是聚众作乱都是大罪!”
撂下这句话,许文祖就策马去了陈宅对面,那里有一家茶馆,茶馆早关门了,许文祖的亲卫先一步进入,将茶馆老板和伙计们都赶了出来,而后亲卫们在外面站着守卫,将茶馆和外界隔绝。
郑凡深吸一口气,
将内心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都抛开,
面露一种很平静的神情策马转身,缓缓地来到了茶馆门口。
众多兵卒们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郑凡,他们当然希望郑凡能够扛得住压力,带着大家报仇。
如果郑凡软了,他们估计也就…………
毕竟,这种事儿,得有一个愿意担责的个高的顶在前领头,大家才能真的发动起来。
下马,
两名亲卫上前,要卸郑凡的佩刀。
郑凡单手抓住佩刀,拒不交出。
他当然不认为深海同志会害自己,但这么多丘八面前,自己总得搞点事情,硬气点儿。
许文祖应该会理解的吧……
虽然,这件事,可能许文祖会真的生气,因为他毕竟是眼下虎头城的主官。
两名亲卫都是眼高于顶的角色,见郑凡不交出佩刀,一齐伸手想押住郑凡。
“嗡!”
郑凡身上忽然释放出了刺目的黑色光芒,
这光芒在这身甲胄上光粉的作用下,效果无比得好。
两名亲卫错愕之下直接被震退,
四周一直盯着这里的丘八们一开始是惊愕,随即发出了刺耳的欢呼!
周围的校尉们以及被郑凡绑上战车的那五名百夫长也都惊愕住了,九品武夫,大家不是没见过,但这么年轻的九品武者!
是啊,也就只有镇北侯家,才能有这般底蕴吧!
郑凡的眼睛眯了一会儿,倒不是在刻意地停留在这里享受着装逼后余韵。
纯粹是因为,
这光亮效果太强了,
郑凡的眼睛差点被闪瞎,必须得缓缓。
下次,得让瞎子给自己做一副墨镜,否则这五毛钱的光亮特效还是别用了吧,真打架时,自己先把自己闪瞎那还打个屁?
两名亲卫有些进退不得,上吧,又不敢上,退吧,又不好退。
这时,那名唯一陪着许文祖进入茶馆的文书走到了门口,对着外面的亲卫们点了点头,又对郑凡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些亲卫们无不长舒一口气,退下。
郑凡迈开步子,走入了茶馆。
茶馆内,许文祖坐在茶桌后,当郑凡走进来后,文书亲自把门关起来。
门一关,
许文祖马上起身,
快步走向了郑凡,
宛若一尊巨大的肉球向自己滚来,还带着风。
郑凡知道,这次许文祖应该会很愤怒,因为不管自己身份如何,他都不可能放任虎头城就这么乱下去。
许文祖走到了郑凡面前停下了,
正当郑凡准备接受许文祖的呵斥时,
“你,做得很好!”
“啊?”
郑凡愣了一下,盯着许文祖的面容,他在确定许文祖到底是不是在说反话。
“唉,现在局面越来越坏了,据传,侯爷在京城里,已经被陛下禁足了,百官对侯爷的弹劾几乎堆满了御书房的案头。
确实要做好准备了,要做准备了啊。
嗯,你这个局,设计得不错,陈家这种吏员出身的家族,看似盘根错节,但说到底,无非是下吏之窝罢了,正好可以拿来开刀!
用他一家的命,来激发起城中士卒的同仇敌忾之心,再由你出面领头来报仇,讨还公道,你又能大收虎头城军心,得到士卒爱戴,日后配合郡主起事,也就事半功倍了!
你,很好,这个局,设计得妙,这个人选,也选得很好!
唉,郑成功有个好儿子啊。”
“…………”郑凡。
“事情,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做完了,正好你明日负责押送生辰纲出城,也能离开这个漩涡,收尾的事,就让那个老县令自己去忙活吧,呵呵。
哎呀,上次见到郡主时,郡主还是个小女娃,现在,是大姑娘喽,还真想得慌。
对了,明日队伍出城后,我会来与你汇合。”
说完,
许文祖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自己走到茶馆门口,
猛地推开门,
气呼呼地走出去,
还回头手指着里面呵斥道:
“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纵兵行凶,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
本官管不了你,管不了你,你等着,你等着,本官这就回去参你!
本官倒要看看,
这虎头城,到底还算不算大燕的天下!!!”
骂完,许文祖翻身上貔兽。
“驾!”
当真是气坏了,都不等其亲卫直接自己就先策马离开了。
外面,黑压压的一群兵卒则带着高山仰止的情绪仰望着茶馆。
燕国虽然没有和乾国那般重文抑武,但因为承平日久,文人和武夫的地位,早就已经失衡了。
大头兵们肯定希望自己的将军能硬气,能和那帮文官去刚!
茶馆内,郑凡还有些晕乎乎的。
这许文祖,如果身在后世,不去和自己一起画漫画还真可惜了,脑补能力是真的强!
明明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结果在他眼里,却是自己步步设计。
我又没瞎,看起来那么阴么?
“郑校尉,我家阿郎体虚,路上,还望郑校尉多多照顾。”
文书说着,对郑凡一礼到底。
郑凡还没来得及回礼,
文书就转身,隔着茶馆的门板就对着外面喊道:“杀!”
郑凡眼睛当即睁大了!
卧槽,无情!
“杀!!!!!!!!!”
茶馆外的大头兵们以为是郑凡下令了,马上咆哮着冲杀向陈宅。
文书以为自己帮了郑凡一个忙,还矜持的对郑凡笑了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那越俎代庖的一声“杀”下,一家人的上下满门都将遭受上千愤怒丘八的屠戮。
郑凡心里“呵”了一声,
忽然想到那晚和瞎子一边抽烟一边“赏月”时瞎子说的话;
瞎子说:肉食者鄙。
瞎子还说:肉食者吃的,不是猪牛羊狗肉,
而是,
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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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是个高手
北地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一把把刀子,随意而凌乱地雕刻着整片大地;
像是那些三流的雕刻家,自诩为天赋异禀,但一通乱操作下来,最后只能以一片雪白堆砌,省得贻笑大方。
郑凡坐在一片瓦砾堆上,身上不再是白天的“亮瞎眼”牌甲胄,
而是四娘给自己缝制的暗红色卫衣。
郑凡曾见过虎头城里出现过的拜火教信徒,据说是从西域那儿传来的,自己的这身卫衣,倒是能够完美地融入他们。
丁豪站在郑凡的身侧,手里捏着他的长枪,这把枪,今天喝饱了血。
郑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侧位置,
道:
“陪我坐会儿。”
丁豪将长枪放下,在郑凡身边坐了下来。
郑凡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两根卷烟,递给了丁豪一根。
然后拿出火折子,先给自己点燃,再去帮丁豪点燃。
卷烟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超前的,但这个世界也早就有水烟和大烟枪这类的烟草类商品了。
只是燕国皇帝陛下并没有对烟草类商品征税,浪费了一笔可观的财源。
要知道,在后世,全国烟民一边备受歧视一边承受着身体的损害以大无畏之奉献精神每年给国家贡献的烟草税,抵得上全国一年的国防预算开支。
不过,虽然卷烟有点超时代,但丁豪在面对郑凡帮自己点烟时,还是双手遮住火折子表现出了一副惶恐的姿态。
然后,吸了一口,开始疯狂地咳嗽。
再回头见郑凡在那里自在的吞云吐雾,眼里流露出了一抹不解,下意识地问道:
“主人,这东西,好抽么?”
郑凡抖了抖烟灰,说出了一个在后世曾一度在qq空间和个性签名里活跃很长时间的话:
“我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丁豪愣了一下,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这得是心境到了多么恐怖的层次。
他却不知道,放在后世,再说这话出来,别人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傻缺。
“知道,大晚上的,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么?”
丁豪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是为了回味?”
“回味?”
“嗯,其实,属下也很想回图满城,再回去看看,那个被我灭了满门的宅院。”
郑凡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自己身边聚集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帮变态啊……
瞎子他们也就算了,这丁豪可是本世界的土著。
难道说,真的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但就是想来这里坐坐。”
这里,是陈宅。
白天的兵祸,将整个陈宅近乎碾碎,宅子上下,包括地下室,都被劫掠一空。
对于大头兵们来说,这是他们对陈主簿的报复;
但这也没耽搁他们顺手划拉点儿好东西进自个儿的腰包。
也因此,郑凡现在在虎头城兵卒群体里的口碑,那是相当得好,帮大家出头不说,还带着大家都小发了一笔财。
“怎么,你不理解?”
郑凡看丁豪不说话,主动问道。
丁豪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脸上露出了很纠结的神色,道:
“主人,说句心里话……”
“说心里话时,就不用叫主人了,我可以叫你老哥,你可以喊我……小老弟。”
“额……属下不敢。”
“那就不是心里话。”
丁豪的脸上开始流汗,不得不很恭敬地转向郑凡,道:
“小老弟……”
“嗯。”
丁豪感觉自己的气血开始抑制不住地向脑袋上框涌;
这种感觉,大概相当于四娘为了你快点出来喊你“爸爸”一样。
太特么满足了!
“主……小老弟,其实,一开始我觉得你很冷血,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又挺有人情味儿的,很多时候,哥哥我,也看不清楚你。”
“矫情呗。”
“矫情?”
丁豪开始咀嚼这个词儿,越品越有味儿,越品越觉得贴切。
“小老弟啊,我以前听人说,乾国的文人士子,就喜欢这种调调,一会儿悲伤秋风,一会儿心疼晚霞晚霞。”
郑凡闻言,
笑了,
他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道:
“我懂了。”
说完,
郑凡站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
丁豪马上跟着一起起身,道:
“主人,你懂什么了?”
“我这日子,过得还是太舒服了,所以才会矫情,其实小时候,虽然我爸妈早早地就分开了,我爸也不是怎么管我,但吃喝上学的钱,可都没差过。
没经过饥荒,没真的吃过苦,这日子,一觉醒来,就有人给你安排好了一切。
整天呐,什么事儿其实都不用你去做,就算是去做,也就是当个太子,旁边一大堆人陪你读书。”
这种大不敬的比喻,若是外人听了,可能会惊愕莫名,但丁豪也没往心里去。
“以后啊,真不能矫情了。”
郑凡环视四周,
看着这已经成了废墟的陈宅,
后世的世界,再吃人,也带着点温情脉脉,最起码,在那个时代,得了绝症没钱治倒是有可能,但你要说真饿死在路边没人管,那也不现实。
但这个世界,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再矫情了啊。
那两千被当作诱饵的民夫,
今天那文书一声越俎代庖地“杀”直接烟消云散你的陈宅,
这里,
比后世那些战乱地区还要血淋淋无数倍。
郑凡深吸一口气,
咬了咬牙,
自言自语道:
“不能再当累赘了啊。”
这时,四娘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她缓缓走来。
丁豪见状,马上自己离开,他知道郑凡和四娘是主仆关系,但他更是见过,四娘早上,是从郑凡屋子里出来的。
四娘将一件披风披在了郑凡的身上,柔声道:
“主上,奴家陪你再坐会儿?”
“不用了,回去收拾收拾,明儿就要出发了。”
“行,回去奴家伺候您。”
“又是玩儿针么?”
四娘嗔了郑凡一眼,眉目含春道:
“主上如果不想玩针了,咱可以打牌,可以玩骰子,都可以的。”
“你擅长赌博么?”
“嗯,奴家擅长坐庄。”
…………
普通人的生日,也就是个人的生日,稍微文艺和显得有格调一点,可以在自己生日那天买一束花送给自己母亲:
儿的生日就是娘的母难日;
然后,母子抱头大哭。
也是听丁豪说的,乾国文人喜欢玩儿这一出,弄得谁谁谁过生日,整得跟办丧事一样,就为了争一个孝名。
等身份地位高到一定层次后,一个人的生日,就变成一个节日了。
镇北侯夫人的五十大寿,就是整个北封郡的节日。
从大概上午八点钟许,郑凡就和易容过后的四娘以及丁豪骑马在城门口等着了。
王端等五名百夫长及其手下兵丁们来得很是准时,而且一来就给郑凡跪下通禀,昨天个初次见面,他们是放下了姿态,
今儿个则是:姿态是啥?
将近五百名兵卒,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昨儿个发了笔小财,今儿个再跟着那位姓郑的大人出发去镇北侯府,指不定还能落下什么赏赐,大家心情都很是不错。
但一家一家的礼物汇聚在一起,一直到正午了,礼物还没汇聚完全。
一车接着一车,还有跑来跑去的各家派来帮忙押运的下人,虎头城外热闹得像是在赶集。
终于,最后一家准备的礼物送来了。
是一辆大马车,当然,这只是马车的外饰,里头则是铁笼子,关着一头通体红色的雪狼。
不算什么厉害的妖兽,但红色的雪狼确实是少见得很,这是徐家堡送的,可以说是费足了心思。
雪狼娇贵,里面还有人在马车里伺候着,确保送到镇北侯府那儿时,这头狼还能活着。
终于,一切就绪,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郑凡马上下令出发。
走到入夜后,郑凡下令扎营。
王端等亲自去布置防守,不用郑凡操心,况且这一路上已经遇到两批镇北军的哨骑了,这也意味着这里是镇北军势力的直接覆盖范围,安全度还是很高的。
郑凡来到了那辆马车旁边,马车旁的两名徐家堡的下人是认得郑凡的,见郑凡也上马车,他们也没阻拦,乖乖地让开。
打开车门,郑凡先弯腰进去,再抬起头时,看见马车有一大半的空间是铁笼子,笼子里的红色雪狼有些病怏怏的感觉,没什么精神,匍匐在那里打盹儿。
而在笼子外靠着马车车壁的一侧,有一个大胖子正靠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鸡。
马车里的味道,肯定是很糟糕的,毕竟雪狼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里,但这胖子的食欲依旧很好。
见郑凡进来了,胖子还掰下一根大鸡腿递过来,
郑凡摇摇投,道:“吃过了。”
“嘿嘿,你怎么知道本官在这里?”许文祖有些好奇地问道。
“大人您这体格,想混进队伍不被发现,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
“也是,唉。”
郑凡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他在确定许文祖的身边,有没有保镖。
这些大人物出门,身边大概率是有高手的,康熙微服私访身边还有法印和三德子呢。
观察是观察,但口头的好话还是要说的:
“藏在这里,真的是辛苦大人了。”
许文祖毫不介意地笑道:
“哪里,哪里,我这儿当官大半辈子了,做了大半辈子的衣冠禽兽,如今和这畜生做一辆马车,理所应当啊。”
“大人的这种豁达,我是望尘莫及。”
“嘿,你还年轻,经历得多了,也就懂了。”
“那是,还得大人您多学习学习。”
这时,
马车的门再度被打开,
上来一个身上有些邋遢头发也很杂乱的中年男子。
男子进入马车后,就直接坐在郑凡身边,脱去鞋子,开始抠脚。
郑凡看了男子一眼,心里则是微微一凛,顿生警惕。
这位,应该就是许文祖的护卫吧。
穿得邋遢,头发杂乱,目光浑浊,身上还带着酒气,不拘礼仪,当面抠脚,还送到鼻子下面闻闻,
这是什么?
这简直就是深藏不露的标配形象!!!
妈的,这事儿棘手了。
许文祖又将先前准备递给郑凡的鸡腿递给了这个男子,男子没客气,伸手就接过来开始吃。
这一幕被郑凡看在眼里,看来,这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已经超越了主仆的界限,收买,是大概率不行的,许文祖的贴身保镖,被人用钱收买了反水,这也太瞧不起人着宦海沉浮大半辈子了吧?
男子吃完了鸡腿,又伸手跟许文祖要。
许文祖呵呵一笑,将剩下的半只鸡,都给了他。
男子这才美滋滋地一边吃着鸡一边下了马车,临走前,还放了个屁很臭的屁。
“噗……”
郑凡马上憋住了呼吸;
“咳咳咳…………”
许文祖则是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被熏出来了,
同时笑道:
“这畜生臭,本官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人放的屁,本官是真的受不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畜生本就该臭烘烘的,不臭的话,就成精了。”
“是,是这个道理。一个是自然,一个是不自然;
其实,人臭,也是自然,但人活着,本来就不是个自然的事儿,人有七情六欲,人有所求,人有所执,畜生,有是有,但比人,差远了。”
“感谢大人教诲。”说着,郑凡又试探性地开口道:“我让人再准备一份饭食过来吧。”
“不用不用,本官已经吃饱了。”许文祖说道。
“那刚才那位先生呢?我看他,半只烧鸡可吃不饱。”
许文祖有些愕然地看向郑凡,
疑惑道:
“刚那个不是你的人么?”
“…………”郑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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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真正的……强者
下了马车,郑凡觉得自己刚刚在那里与空气斗智斗勇真特么的好笑。
尤其是自己和许文祖二人,互相都以为那个邋遢男是对方的人,一个表示亲切,一个表示慎重,结果居然是个蹭吃蹭喝的路人甲。
但马上,
随着郑凡的一声令下,
王端在内的五名百夫长马上率领自己的部下出动,开始在整个营地里搜索那个邋遢男。
搜索,持续了两个小时,但却毫无所获,那个邋遢男似乎就过来蹭了半只烧鸡后就在营地内蒸发了一般。
郑凡不是很喜欢这种事情发生变故脱离掌控的感觉,因为这会使得自己接下来无法确定能否对许文祖动手。
怀着淡淡的不安,郑凡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一掀开帐篷,郑凡就愣住了,他看见在自己床榻边,那个邋遢男正坐在那里,拿着筷子正在吃着小火锅。
火锅,是四娘给自己准备的,辣椒花椒以及其他香料这类的火锅灵魂,因为这里西域商人很多,所以并不缺,价格也不高。
在古代,能吃一顿麻辣小火锅,这绝对是美死人的享受。
但此刻,却被别人捷足先登地享受了。
郑凡的目光在帐篷里逡巡,看见四娘站在角落里,神色戒备。
呼,
心下长舒一口气,
火锅,
被人吃了也就吃了吧,
只要四娘没事儿就好。
不过,从四娘的警备姿态来看,自己倒是没看走眼,这个邋遢男,绝不是什么轻易的角色。
毕竟,四娘她可是七魔王之一,她吃的盐比自己吃的米都多;
她的判断,郑凡是信的。
哪怕是换做稍微比她强一些的人,四娘依旧能够镇定自若,甚至与其谈笑风生,绝不至于是现在这般状态。
得嘞,
营地里搜索了这么久,这人,居然就坐在自己帐篷里吃火锅。
尤其是,四娘就看着他在吃火锅,却没有出手干预。
心里开始权;
自己现在放下帘子扭头就跑,发着光地跑,能否跑出一个安全距离?
至少,
跑到队伍中央那边,让王端他们带着手下人来给自己当替死鬼阻拦一下?
郑凡的目光看向四娘,
四娘微微摇头。
嘶……
这意思是连跑都来不及跑?
郑凡依旧相信四娘的判断,那就是,如果眼前这个邋遢男想杀自己话,依照现在这个距离,自己根本跑不掉。
那么,
摆在自己面前的,就剩下两个选择了。
一个是:啊哈哈哈,我走错门了,兄弟你继续吃着喝着。
另一个是: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它,一起吃!
郑凡放下了帘子,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在邋遢男面前坐下。
邋遢男抬头看了一眼郑凡,然后继续用筷子从火锅里夹出一个蛋饺往自己嘴里送。
很烫,他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唆嘴,脖子仰起,咕噜了好久才最终咽下。
郑凡摇摇头,道:
“这不对,吃火锅,怎么能没蘸料?”
说着,郑凡对四娘招手道:
“四娘,把料碟拿过来,吃火锅没蘸料,简直就是对火锅的亵渎。”
邋遢男闻言,忽然笑了一下。
似乎已然完全洞悉了郑凡的套路。
但郑凡还真不怕对方洞悉自己的套路,因为自己的套路多。
从郭靖黄蓉到张无忌萧炎,从降龙十八掌到斗气化马,
这种傻乎乎地主角如何获得大佬的青睐的戏码和套路,郑凡脑海中储藏得不要太丰富。
人生,本来就是在套路和反套路之间来回折腾的一个过程。
要么,自己今晚获得来自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机遇;
要么,明年瞎子他们可以到这里来,给自己上坟同时拔拔草。
四娘见郑凡稳下来了,她自然也不会露怯,马上去将料碟和调料取了过来。
“来,看着啊。”
郑凡先将蒜末舀到碗里,再加上大把的葱花香菜,撒上点芝麻,然后拿起火锅里的汤匙,从火锅内舀出汤底浇在了料碟里。
啧啧啧,完成!
芝麻和大蒜现在才传入东方不久,并没有被大面积地种植,不过虎头城这儿因为地利原因,想搞到也不难。
唯一的缺憾就是虎头城太过偏于北方内陆,想弄点生蚝熬点耗油出来有点不太现实。
郑凡将这料碟递给了面前的邋遢男,
邋遢男也不客气,跟先前接许文祖手中烧鸡一样,接到手里。
“蘸着吃。”郑凡提醒道。
邋遢男夹了一个肉丸,在料碟里搅了搅,再放入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
邋遢男点点头,然后更加快速地夹菜蘸着吃。
“其实,还有芝麻酱的,但我吃不惯这个,就没弄。
对了,四娘,把阿铭酿的葡萄酒拿出来。”
军中不能饮酒,但现在了,还在乎什么纪律啊。
四娘把葡萄酒拿了过来,亲自倒了两杯,然后又退后了几步站着。
“来,走一个?”
郑凡将一个酒杯递给了邋遢男。
邋遢男接过酒杯,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和郑凡走了一个。
场面,有点温馨,但只有当事人知道自己心里多慌得一比。
终于,火锅吃完了。
涮菜都没了,这可是郑凡路上两天的量,被这家伙一顿给吃没了,他似乎还有点没满足,甚至端起了锅,将底汤都喝了下去。
吃完后,
邋遢男很是满足的一只手摸着肚子另一只手开始……抠脚。
“四娘,把我的大福拿来。”
“好的。”
四娘将点心端了过来。
郑凡伸手示意道:
“饭后点心。”
邋遢男用抠脚的手拿起一枚大福,放入了嘴里,似乎很满意这种柔糯的口感,风卷残云一般给吃了个干净。
“老兄,可惜啊,现在是在路上,准备的东西不多,要不,等我这趟出完活儿,你跟着我回去吧,我保证每天好吃好喝地供你,一年到头,绝不带重样儿的。”
若是换做其他人,遇到这种深不可测的人物,巴不得赶紧离他远远的,但郑凡却反其道而行,直接要把人家带回家。
这可是多少剧本里主角的发家经验啊!
“呵呵呵呵,嘿嘿嘿…………”
邋遢男把手指放在鼻下,使劲地嗅了嗅,然后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郑凡也跟着笑了起来。
“什么都答应我?”邋遢男问道。
“只要我有。”郑凡回答得也很干脆。
邋遢男伸手,指向了站在旁边的易容成男子的四娘,
“她,很不错。”
四娘的易容,能骗得过普通人,但肯定骗不过他的眼睛。
郑凡闻言,
笑了,
“那就拔刀吧。”
这个,没得谈。
都自杀过的人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目标,就是搞事情。
你还要牺牲自己的女人去委曲求全,你图什么呢?
这一点,郑凡看得很开。
四娘走了过来,双手撑开,一根根丝线开始延展出去。
邋遢男却毫无反应,只是很平静地道:
“她,很不错。”
“我知道。”
紧接着,
邋遢男又伸手指着郑凡道:
“他,也很不错。”
很显然,邋遢男不是在指郑凡。
郑凡也马上明白了,对方,指的是魔丸!
他甚至能看见魔丸的存在!
下一刻,
一股冰凉的感觉开始袭遍郑凡的全身,
暴戾、
诅咒、
灾厄、
种种负面气息开始宣泄而出。
邋遢男的手,放在了小桌上,
轻声道:
“蛮神,在上。”
“轰!”
郑凡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了轰鸣,
下一刻,
四娘手中的丝线全部断裂,郑凡体内刚刚升腾而出的负面气息则在顷刻间被强行镇压了回去!
郑凡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邋遢男,
妈的,
这是蛮族人!
这个蛮族人,好强!
他,到底是几品?
八品?不,八品不可能这么强,七品?六品?甚至………更往前?
“你的饭菜,很好吃。”
邋遢男一挥手,刚刚的气势瞬间消散一空。
四娘单膝跪在了地上,大口呼吸着,胸口不停地起伏。
“你的心思,我也懂。”
邋遢男身体微微后仰,有些无奈道:
“可惜了,换做以前,我真愿意去你家的。说不定,你想要的,我还真的会给你。”
“现在,不可以么?”
郑凡开口问道。
邋遢男摇摇头,
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家里有医生,能治病。”郑凡马上说道。
“我没病。”
邋遢男的眼里多出了一抹玩味之色,
再度伸手指着郑凡,
道:
“他们两个,都很不错,你,原本也算很不错,但和他们两个比起来,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郑凡。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啊!
“可惜了,你不是蛮族人,否则我倒是可以举荐你去祭祀所。”
郑凡马上正色道:“是啊,我也一直为这件事惋惜,以前,我觉得蛮族人很可怕,很野蛮,但直到我接触过他们之后,才发现了他们的可爱,他们能歌善舞,他们热情好客……”
邋遢男对着郑凡抬起手,
郑凡眨了眨眼,问道:
“怎么了?”
“别停,接着胡说。”
“…………”郑凡。
“这一路,就劳烦你做饭了,作为回报,我不会杀你。”
这回报,好丰厚啊。
似乎,邋遢男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于不要脸了,又加了一条,道:
“我还能在我死前,帮你把马车里的那个胖子杀了。”
“不不不,他是我的长辈,你误会了。”
“但我在马车上,感觉到你对他的杀意。”
“额…………”
“吃饱了,我想休息了,给我安排一个帐篷。”
“好,这没问题,不过,前辈,能否告知晚辈名讳?如果不方便,就当我没问,我只是觉得今晚见到前辈的英姿,不能得知前辈名讳的话,会抱憾终生。”
“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阙石,沙拓阙石。”
嘶!!!!!!!!!
卧槽!
“你呢,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郑凡深吸一口气,
双手抱拳,
很郑重地道:
“我叫樊力。”
第六十四章 奠
“安顿下来了?”
“是的,主上,就在我们隔壁储存食物的小帐篷里。”
四娘是个很体贴的女人,这次出门,她特意为郑凡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好喝的带在路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去追求生活的精致。
这是一个哪怕是在临刑前都有兴致涂个指甲油的女人。
郑凡点点头。
四娘跪坐在郑凡的身边。
两个人很默契的什么都没说,因为仅仅是一个帐篷的距离,那个邋遢男想听到什么肯定就能听到。
很尴尬啊,
对方姓沙拓。
而恰恰眼下自己身上的校尉官衔,还是因为斩下沙拓部首领的头颅才挣来的。
其实,在对方说出自己的姓氏时,郑凡心里已经有些绝望了,一度认为,已经到了拼刺刀的地步。
就算是最后郑凡说自己叫“樊力”,但军营上下,全都喊自己郑校尉……
瞒,真的能瞒得住么?
郑凡甚至怀疑,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也洞悉自己的手上,沾着沙拓部的鲜血。
还有,这家伙进入押送生辰纲的队伍里,真的只是为了混吃混喝?
这支队伍的目的地,可是镇北侯府。
郑凡的眼睛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
这一刻,
明明是押送生辰纲的他,
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押送的是核弹头的错觉。
“休息吧。”
到最后,郑凡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睡吧,
一觉醒来,
就一切正常了。
…………
当然,这是奢望。
因为醒来时,郑凡就看见邋遢男已经坐在自己床榻前面了。
四娘正在擀面,锅里煮着水。
郑凡坐起身,四娘见状,打算起身伺候郑凡洗漱。
郑凡摇摇头,示意四娘继续准备早食,自己则端着盆接了水走出帐篷,蹲在了帐篷口。
青盐刷牙,一开始在这个世界醒来后,还真有些不习惯,但慢慢的,自己的口腔似乎也认同了这个味儿了。
“咕噜咕噜咕噜…………”
“荷~~~~退!”
毛巾放入发凉的水中,弄湿,然后使劲地放在自己脸上揉搓。
有两拨营地里的巡逻的士兵在经过这里时,特意对郑凡行礼,郑凡也对他们点点头。
其实心里则是盘算着,这拨人,估计不够当垫背的,也就什么都没说。
洗漱完,
郑凡又回到自己帐篷里。
面条已经做好了,臊子面,面条筋道,臊子够正。
郑凡吃一碗的功夫,邋遢男已经吃了五碗。
看来,蛮族的生活条件是真的差啊,连这种高手都吃不饱,瞧把这娃儿饿的,活脱脱的饿死鬼投胎。
郑凡在心里这般调侃地想着,他现在也就只能当一个“内心”强者。
早食结束,队伍开始重新出发,邋遢男很配合地听从了郑凡的建议,跟着郑凡的帐篷等用品待在一辆马车上,而且郑凡还将一套自己的卫衣拿给他穿,他也穿了。
头发和脸都被遮挡住后,看起来就没那么邋遢了,而且因为四娘给郑凡做的卫衣针线款式都很名贵,倒是不用担心昨晚奉郑凡的命令搜查的士兵会怀疑上他。
重新上路后,郑凡骑马行走在队伍的前端,四娘骑马跟在郑凡身侧。
这一刻,郑凡心里真有一种直接策马奔逃的想法,哪怕丢掉了一切,但至少能够把自己的小命保护下来。
但这个想法,并没有太过强烈;
哪怕郑凡清楚,一旦自己准备开溜,四娘肯定会二话不说跟在自己身后和自己一起逃跑。
不过,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遇到了真正可怕的强者,又即将去见一见这个世界北方最为强大的巨无霸镇北侯府;
就这么灰溜溜地逃跑,还真有些不舍得。
或许,自己骨子里,还是不安分吧。
不到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地步,却有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小布尔乔维亚情调。
午食是干粮,队伍并没有停下来用餐,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家还是习惯一天两顿饭,当然了,家庭条件好的肯定是三顿四顿甚至是更多。
所以,队伍还是到了晚上才停下来扎营,大家埋锅造饭。
郑凡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穿着卫衣的邋遢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就差嘴里叼着一个食盆等着开饭。
晚饭是大乱炖,白天赶路时哨骑在外头打了些野味回来,郑凡自然被分到最好的一块肉。
再加点儿火锅调料粉条儿咸菜,虽然菜品不算丰富,但考虑当下环境,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就围坐在锅旁闷头吃。
郑凡先吃好,走出了帐篷,直接来到了那辆关着雪狼的马车前。
犹豫了一下,郑凡还是打开了马车门,弯腰进去。
许文祖正啃鹿肉,见郑凡进来,也只是笑笑。
因为身形太过明显的原因,这两天许文祖基本都待在马车里,这滋味,肯定不好受。
红色的雪狼依旧有气无力地趴在那儿,要死不死的样子,但大概撑到明天礼物交割是没问题的。
“明日下午,大概就能到了,大人您再忍耐会儿。”
原本快马的话,从虎头城到镇北侯府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但因为押送着生辰纲,队伍的行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再者,镇北侯府并不在图满城里,它甚至不在任何一座城池里。
它在野外,它……在荒漠。
百年前,燕国和荒漠蛮族厮杀交锋的那段岁月,图满城是燕国抗击蛮族的第一线;
但等初代镇北侯受封镇守北方时,他选择了将侯府建立在远离图满城的一块绿洲上。
阴山脚下,毗邻恒水,开府建衙!
这之后百年,镇北侯一脉相当于将自己化作了一把刀子,一直捅在荒漠蛮族的腰眼儿上。
“嗯。”
许文祖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鹿肉放了下来,擦了擦嘴,道:
“明日晚上,本官就能见到小姐了么?”
这是在问郑凡。
郑凡摇头,道:
“请恕卑职冒犯,明日到达侯府后,卑职会去请见小姐,若是小姐明日比较忙,可能…………”
“嗯,无妨,夫人大寿,小姐要忙的事肯定很多,本官,不急不急。”
许文祖倒是看得开。
郑凡点点头,接着道:“大人再忍耐一日,明日进了侯府,就不用再委屈于这里了。”
“呵呵,本官在这儿也挺好,白天,就跟这畜生说说话,也不寂寞。
唉,等到了侯府,本官要和你父郑成功好好地再喝一杯!”
“我父亲肯定欢喜得紧。”
“那是当然,哈哈哈…………”
没营养地又扯了几句皮后郑凡就下了马车,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一边把手放在腰上的酒上轻轻抚摸着。
酒囊里,是葡萄酒,四娘在这里下了毒,毒药还是薛三以前在家时配置的,平时都是用在其匕首上。
这酒,还是没送出去。
昨晚,许文祖吃的是烧鸡,热腾腾的;
今晚,他吃的是烤鹿肉,是今天哨骑打回来的野味。
这说明,在这支队伍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在照拂着许文祖,且能够分配鹿肉的人,身份不会低。
是王端那五个百夫长之一么,还是……另有其人?
郑凡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明儿个下午就要到侯府了,自己的谎言和伪造的身份,就很难再维系下去了。
“想杀人,就杀呗。”
邋遢男的声音从郑凡身后响起。
郑凡当即打了个激灵,身上马上释放出黑色的光芒,但邋遢男的一只手按住了郑凡的肩膀,下一刻,郑凡身上的光芒瞬间被压制了下去。
很无奈,明明才入品,按照正常套路,应该是不断的有不入品的或者半步九品的小喽喽跑到自己跟前来调戏四娘或者嘲讽自己然后被自己打脸,同时路人会在旁边不停地惊叹。
梦想很是丰满,现实如此骨感;
但眼前这个邋遢男,却把自己当个汤圆儿一样任意来回地揉搓。
不过,一想到魔丸和四娘他们在这个邋遢男面前也没任何施展的空间,郑凡的心里就平衡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又或者,到底是几顿饭吃出来的默契。
郑凡摇头,道:
“不方便。”
不是不想杀,而是如果没有完全把握冒然出手,很可能会出乱子。
“呵呵。”
邋遢男笑了笑,不予置评。
郑凡见他肩膀上扛着东西,有些好奇道:
“这是,准备走了?”
邋遢男点点头,“是啊。”
“我送送你?”
“好。”
“…………”郑凡。
我只是客气客气;
郑凡和邋遢男一起走出了营寨,因为有郑凡出面,所以巡逻的以及营寨门口的兵卒都没有阻拦。
出了营寨,走到了一处坡上时,邋遢男停下了脚步。
郑凡心里也长舒一口气,他还真担心对方会把自己拐走。
邋遢男席地而坐,将包裹打开,里面有酒杯食物还有一些蜡烛。
郑凡见状,也就跟着坐了下来。
邋遢男先点了三根蜡烛,
道:
“蛮人祭祀,有三;
一则敬蛮神;
二则敬图腾;
三则敬黄沙。”
说着,邋遢男用手抓起一捧黄沙洒在了蜡烛旁边。
这是,在祭祀谁?
一些食物,被摆放了上去。
紧接着,
邋遢男面对蜡烛,双手向上摊开放在两侧,然后跪伏了下去,额头贴着刚刚洒在地上的黄沙。
郑凡见状,
呼了口气,
也跟着跪下来,对着这三根蜡烛行了个磕头礼。
那边,邋遢男已经起身了,见郑凡居然也在磕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涩,
问道:
“你磕什么头?”
郑凡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回答道: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后世游客去一个城市玩儿,上午去教堂祷告,下午去寺庙烧香,晚上去道观求签,已经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了。
邋遢男笑了,点点头,道:“是不亏。”
紧接着,
邋遢男伸手,将自己刚刚摆放上去的食物拿起,吃了起来。
“喂,你很饿么?”
明明才吃过晚饭没多久啊。
邋遢男点点头。
“再饿贡品也得等等吃才对,等你供奉的人先来享用后咱们再吃。”
邋遢男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继续吃得欢,等到一块肉脯下了肚,他才用卫衣袖子擦了擦嘴,
道:
“他不会介意的。”
“不介意,那你祭奠的是谁啊?”
“我自己。”
第六十五章 讨个说法!
午后的阳光,仍然带着属于自己的倔强,哪怕是在冬天,也依旧烘烤着荒漠上的一切生灵。
当胯下战马终于来到了土丘上方时,居高临下所看见的这一幕,让郑凡心里升腾出了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前方,是一片绿洲。
在绿洲边上,可以看见被蛮族人视为蛮神恩赐的恒河奔流而过,而在绿洲的西边,就是阴山山脉。
百年前,蛮族和燕国烽火连天时,每一次蛮族出征,王庭金帐就会设立在这里,而这里,也是每次蛮族发动对燕战争的基地。
只不过,最近百年来,这块地方,则一直被镇北侯府掌握着。
初代镇北侯被燕皇赐封时,他直接选择了这里建立了自己的侯府!
百年的蛮族和燕国的和平,一方面是因为当年蛮族西征时被那一代的大汗给浪崩了,导致王庭衰弱至今;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镇北侯府一贯地对外强势。
这强势的最直接表现就是……这座侯府,它没有城墙!
这是初代镇北侯设下的家规,他不仅仅是将自己的家以及自己后世子孙的家设立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同时还留下遗训,
永不筑墙!
其目的,就是让后世子孙一直生活在蛮族卷土重来的阴影之下,就是让后世子孙无法贪图安逸,让侯府以及其所辖的镇北军的战略目标,一直是……进攻,进攻,再进攻!
郑凡现在真有一种上辈子参观名胜古迹的感觉,通过这些建筑格局,你仿佛可以触摸到那个年代先人的思想和脉搏。
而眼下,站在这里,
他确实被初代镇北侯给震撼到了。
但他做得有点太好了,或者说,是他的后世子孙一直在继承着他的遗志,也做得太好了。
不光是镇北军一直压制着蛮族部落,同时当年让燕皇无比忌惮的北封刘氏,被镇北侯府历代侯爷打压分化得一点兵权都没拿到,看似家大业大,但真的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土财主而已。
无论你有再多的金银,无论你有再庞大的宗族势力,
在金戈铁马面前,
都不值一提。
郑凡心里甚至还略带玩味地想着,类似自己身后马车里的许文祖这号人物,应该还有不少吧?
只是,都到这里了,自己还没有下手杀掉许文祖。
难不成,真的要到侯府里去找个姓郑的本家?
一支镇北军骑兵已经过来了,事实上,越是靠近侯府,遇到哨骑的频率就越是频繁,只不过,这一支是负责接引的骑兵。
郑凡上前,拿出自己的文书信笺,在对方检查确认无误后,一队五十人的骑兵就开始负责在前面引路。
镇北侯府在燕**人甚至是在整个四大**界都有着特殊的地位,哪怕是郑凡手下的这些丘八们,在此时也都开始昂首挺胸尽可能地将自己身上的英武之气给激发出来,生怕被人小瞧了去。
队伍,继续前进。
等到了河滩边时,郑凡示意部下止步,这是要排队了。
因为前面的车队实在是太多,镇北候夫人过寿,整个北封郡的大小家族都不会落下,燕国皇室以及燕国有头有脸的家族甚至是晋国、乾国、楚国也都有拜寿的使者赶赴于此。
“那是龙吧?”
郑凡手指着前方一个车队的马车问道。
那辆马车不光是外饰精美,甚至比自家车队里关押着雪狼的那辆马车还要大上足足一倍,且其车外壁上,还有黑龙的图腾。
“是的,主上,许是燕国的皇子也来了。”
龙,是皇族专用之图腾,燕国尚黑,所以燕国皇室的图腾就是黑龙。
“唉,连皇子过来拜寿都得排队过安检,呵呵。”
明明这一代镇北侯本人已经被多道圣旨召回京城,明明镇北侯府和燕国皇室的关系已经近乎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在今天,燕国皇室依旧把皇子派来给侯夫人拜寿。
这足以可见,燕国皇帝,是真的有点心虚啊。
“大家歇息,扎营!”
生辰纲在交接前,不能离人,哪怕已经到了镇北侯府门口了,也依旧不能放松,但前面排队的车队实在是太多了,郑凡也没让大家继续在这里站军姿,该休息休息,该吃喝吃喝。
能有资格进侯府参与侯夫人寿宴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类似郑凡这种的队伍,自然是不可能进去的。
等自己帐篷搭建好,郑凡刚进去,就看见邋遢男已经坐在锅旁边等着四娘的水饺下锅了。
饺子皮薄馅儿厚,猪肉芹菜的,可以说相当奢侈了。
郑凡也在锅旁边坐了下来,
看了看邋遢男,
伸手从自己甲胄里取出一个小铁盒。
对于烟民来说,
对于一个穿越到异世界的烟民来说,
这个铁盒以及铁盒里的东西,可以说是相当贵重的了。
因为你不可能走到镇北侯府门口的小卖部里问问里面的老板利群多少钱一包?
将一根烟递给了邋遢男,邋遢男接了。
郑凡主动起身,用火折子帮邋遢男点烟,邋遢男受了。
女人在做饭,俩大老爷们儿坐在旁边吞云吐雾。
少顷,
饺子出锅了。
“四娘,还有酒么?”
四娘点点头,“有。”
“拿来吧,饺子酒饺子酒,越喝越有。”
“好的。”
四娘取来了白酒,是阿铭当初做香水时顺手弄出来的,度数很高。
郑凡亲自倒酒,先给邋遢男倒,再给自己倒。
邋遢男举起酒杯,正准备喝时,见郑凡也举起酒杯挪了过来;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和郑凡碰了下杯子。
碰杯时,郑凡将自己的杯口放在对方杯口下面。
这一幕,被四娘发现了,但四娘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给男人的料碟里倒上醋。
一口酒下去,
邋遢男浑浊的目光里似乎多出了些许明亮,
他将酒杯放下,
郑凡准备给他继续斟酒,
却被他用手挡住,
道:
“可惜了,以前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郑凡笑笑,道:“那就多喝几杯。”
邋遢男摇摇头,“不能喝了,再喝,就舍不得死啦。”
郑凡闻言,将酒坛放在对方的脚下,道:
“那就边死边喝。”
邋遢男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有理。”
这时,帐篷帘布被掀开,一身甲胄的杨文志走了进来,对郑凡行礼道:
“校尉,属下刚奉命去交接了一下,预计到入夜后,才能轮到审验我们的生辰纲。”
这是真正的排队送礼啊,而且一排就得排到夜里。
“嗯,我晓得了,你下去歇息吧。”
杨文志应了一声,转身,却又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弯腰道:
“校尉,招讨使大人还等着您安排呢。”
郑凡笑了,
是你啊。
四娘也笑了,
是你啊。
然后,
杨文志也笑了,
不过,
杨文志他不想笑的,现在他笑,纯粹是因为他的嘴巴歪了,紧接着,一同歪曲的,还有他的脸,以及他的脖颈。
“咔嚓…………”
刚刚还活生生的杨文志,下一刻,变成了一滩碎肉,铺陈在了帐篷内的地毯上。
郑凡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蘸了蘸醋,送入嘴里,闭着眼,吃得很香。
邋遢男没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拿饺子,饺子很烫,但他吃得很欢畅。
帐篷内的三人,集体无视了那一堆的碎肉,继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郑凡吃得很慢,邋遢男依旧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一盘接着一盘;
四娘正正往锅里下了三回饺子,他硬是一个人包圆儿了。
到最后,四娘有些歉然道:
“没了。”
皮也没了,料也没了,现包都来不及了。
邋遢男这才放下盘子,心满意足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仍然坐在地上的郑凡,
道:
“再告诉我一遍,你叫什么?”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樊力。”
“那我怎么听你手下人都喊你郑校尉?”
“我姓郑,叫郑樊力。”
“哈哈哈哈…………”
邋遢男笑了起来,
郑凡也跟着笑了起来。
邋遢男迈步,走向帐篷口。
郑凡则起身,将酒坛提起,追上去,道:
“你的酒。”
邋遢男回过头,伸手,将酒坛提起。
帐篷帘子被掀开,
邋遢男举起酒坛,灌了一口酒,重新迈开了步子,他走得很慢,却又走得很快,身影,在营寨内出出现了一道道幻影。
他走到了那辆关押着雪狼的马车面前,一只手继续提着酒坛,另一只手则举起了马车。
捆绑在马车上的四匹马因为四蹄悬空开始挣扎,发出不安的嘶鸣,
马车内一路上病怏怏无精打采的雪狼开始发出惊恐的狼嚎,
邋遢男又灌了一口酒,
随即,
他开始了奔跑。
一个人,
举着一辆硕大的马车,开始在营地里奔跑。
“咚咚咚咚咚!!!!”
大地,开始了震颤,仿佛是特意配合着他的步点在进行着伴奏。
他跑出了气势,
宛若苍鹰振翅翱翔!
河滩上,上百个拜寿押送生辰纲的队伍被惊动了,附近的镇北军也被惊动了。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这一声号角代表着一个简单明了的意思……敌袭!
奔跑,
还在继续,
震颤,
还在继续!
若是从天上向下看,
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道气流正在从河滩位置向镇北侯府的大门快速地进发,
而自四面八方,
有一道道由镇北军铁骑组成的黑色洪流蜂拥而至!
镇北侯府是没有城墙的,
但它有大门,
大门就是一面巍峨的牌坊,
立于百年前。
上有“镇北”二字,为那一代燕皇亲笔。
牌坊左侧,有四个字:永不筑城!
牌坊右侧,有四个字:为国羽翼!
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一辆马车被砸了过来,连带着那四匹马以及马车内的人和兽,狠狠地砸中了牌坊。
“轰!!!”
牌坊被砸塌了,扬起了漫漫沙尘。
等到沙尘消退后,
地上,
出现了一个大坑,
而在大坑旁边,
立着一个手持酒坛的邋遢男的身影,
一声高喝,
从邋遢男口中发出,
于这河滩之地,
宛若生起惊雷!
“前蛮族王庭帐下左谷蠡王沙拓阙石来为镇北侯府人寿!”
四面赶至的镇北军铁骑在各自将领的抬手下,停止了马蹄。
来者是客,
不管是善客还是恶客,都是客。
身为主人,有客来,自然有应有的规矩。
然而,尽管没有发动冲锋,
但已然有三千铁甲洪流将邋遢男围住!
只等府中军令一下,必然将此獠斩杀!
少顷,
镇北侯府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老夫人说了,多谢左谷蠡王好意,若是方便,可进府内喝一杯水酒。”
邋遢男举起酒坛,豪饮了一口,
笑道:
“酒,某自己带了,且某已然辞去左谷蠡王之职,今日一切,与左谷蠡王无关,与王庭无关!”
说罢,
邋遢男再度大饮一口酒,
喊道:
“有请郡主出来与某一晤!”
少顷,
府衙内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老夫人说了,说郡主年幼顽劣,左谷蠡王乃蛮族英杰长辈,切莫与晚辈一般见识。”
闻言,
邋遢男双眸顿时泛红,
恐怖的气势从其身上喷涌而出!
他单手提酒坛,另一只手指向镇北侯府的方向,
字字泣血道:
“郡主年幼?郡主顽劣?
那我沙拓部五千妇孺老幼何其无辜?
今日,我沙拓阙石以沙拓部遗民的身份来到此处,
为我沙拓部五千妇孺老幼,
向郡主,
讨一个说法!”
第六十六章 某本荒漠一野蛮!
镇北侯府夫人寿辰在即,在这八方宾客云集之际;
有一人登门,要为被灭族的一部落妇孺老弱讨一个说法!
镇北军开始迅速地调动,一条条黑色的洪流开始向这里汇聚,沿着河滩一线的上百支贺寿队伍的兵卒私兵开始自动防御起来,如临大敌。
不过,倒是没有人喊着要冲上前去斩杀此等恶客,说到底,这是人家镇北侯府的地盘儿,你要是胆敢擅自出手,莫不是欺人镇北侯府无人?
四娘将可怜的杨文志碎裂的尸身收捡好了后就走出了帐篷,抬头一看,发现自家主上正坐在帐篷顶上,遥望着那边的场面。
“上来,这里看得清楚哩。”
郑凡对下方的四娘招了招手。
四娘纵身一跃来到了帐篷顶部,在郑凡身边坐下,二人依偎在一起。
这幅情景,活脱脱的后世农村小伙勾搭邻家俏寡妇来场子上一起看露天电影的翻版。
“主上!”
这时,丁豪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他这两天被郑凡打发出去了,美名其曰地帮忙看守营寨负责防务,这会儿忽然发生了此等事情,自然是来寻郑凡要保护他。
有一说一,丁豪这个人不算什么严格意义的好人,甚至还满手血腥,但有一条他做得很好,那就是有恩报恩。
“上来吧,小心点儿。”
“哎,好嘞。”
丁豪也上了帐篷,三个人的重量在上面,这顶帐篷开始微微摇晃起来,显然有点不堪重负了。
“主上,要不,我还是下去吧。”丁豪说道。
“没事,反正迟早得塌。”郑凡无所谓地摆摆手,紧接着,笑道:“心里是不是还怪我这两天没准你过来,让你没吃上热乎菜?”
“军中粮食属下也是吃习惯了的,怎敢埋怨主上。”
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丢丢介意的,毕竟自打当郑凡老师那天算起,在宅子里,丁豪也是被好吃好喝地天天供着。
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啃起那干冷的馕,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都像是刀刮着一样。
“嗯,你要理解。”郑凡说道。
“属下理解。”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黑压压乌云中间的那一点…………邋遢,
“除非你愿意,陪那货一起吃两天的饭。”
“…………”丁豪。
那个狠人,这两天一直在帐篷里?
郑凡没理会丁豪的震惊,
道:
“左谷蠡王,是什么官职?”
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短了,但大半年在昏迷的郑凡对这个世界很多方面其实还没完全弄清楚,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后世的那种互联网络在家动动手指各方面的消息就能汇聚过来。
“回禀主上,左谷蠡王是蛮族王庭官职,蛮族王庭首位是蛮王,蛮王之下则分左右贤王,左右贤王之下则是左右谷蠡王,左右谷蠡王之下分左右大将军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
“蛮族是以左为尊和咱们相反的是吧?”
“是的,蛮族以左为尊。”
“左谷蠡王,已经算蛮族王庭的前几号人物了吧,为什么姓沙拓?”
“回禀主上,蛮族王庭早已经不行了,百年前,王庭全盛时期,王庭本身就是蛮族最为强盛的部落,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都是雄镇一方的霸主职位。
但自从百年前蛮王西征葬送王庭精锐之后,黄金家族自此没落,不仅仅是蛮族诸部落不再听命王庭诏令,连王庭自己的势力范围也在不断地被压缩。
黄金家族的血脉也一代不如一代,所以,从上一代蛮王开始,王庭的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以及往下的职位,则不再完全由黄金家族内部成员担任,开始从整个荒漠蛮族里选取英杰充入。
这沙陀阙石,属下以前听说过,据说幼年时就被王庭祭祀所选中,接入了王庭,成年后,更是被当代蛮王封赐左谷蠡王。”
“呵呵,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说,他虽然是王庭左谷蠡王,但这次来,却是为自己的母族部落复仇的?”
“主人,属下认为,这左谷蠡王有些过于自作多情了,古往今来,蛮族和我燕国年年相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要为死去的蛮族妇孺讨个说法,那谁去为死在蛮族马刀之下的燕国子民讨个说法?”
“也就是,双标。”郑凡说道。
“双标,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套标准,自己一套,别人一套。”
“主人英明,字字珠玑。”
“行了,别拍马屁了,其实,我倒是挺能理解他的,战场厮杀是战场厮杀,谁生谁死,都凭手中的刀说话,这一点,他应该能看得很开。
所以,他先前就说了,是来为沙拓部数千老弱妇孺讨个说法,而不是战死的青壮。”
“主人,这个您是怎么清楚的?”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否则,我现在已经成一具尸体了。”
毕竟,斩下沙拓部首领头颅的,可是他郑某人。
“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当然可以点评别人双标,但他是当事人,自己的母族部落被屠了,相当于自己的家乡被一举焚灭。
对他而言,没什么双标不双标的,他生气,他愤怒,他不甘,所以主动上门来要个说法。”
这时,四娘开口道:“主上,他说他已经辞了左谷蠡王。”
“是啊,这是怕把王庭拉下水吧。”
燕皇和镇北侯之间互相角力,镇北侯府选择了沙拓部当那只猴儿杀了给鸡鸭鹅狗们看看。
蛮族王庭没有任何的表示,哪怕被屠戮的部落,名义上,是它的子民,甚至,仔细找找的话,估计还能找到王庭派来给镇北侯夫人祝寿的使节。
镇北侯府对整个荒漠的威慑,确实足够强大。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辞去官职,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要来,讨个说法。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昨晚,甚至亲自祭奠了自己。
他其实,就是来找死的。
世人都讲究妥协,都懂得审时度势,他偏不,
他就要一个说法,
一个对自己的说法。
…………
“老夫人说了,王庭日子艰难,若是再折损了左谷蠡王这般英杰,往后日子,怕是就更难过了,劝左谷蠡王三思,为王庭计,为蛮族计。”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传递着那位“寿星”的话语。
邋遢男身体慢慢地挺直,
喊道:
“请郡主出来一晤!”
声如惊雷,响彻河滩。
少顷,
侯府内传声道:
“老夫人说她累了,要休息,要安静。”
礼数,已经尽了;
既然你还不知趣,
那就去死吧。
这是军令!
“镇北军!”
“镇北军!”
“镇北军!”
三名镇北军校尉持剑而举。
“诛蛮!”
“诛蛮!”
“诛蛮!”
三千铁骑一起整齐高呼,肃杀之气盈野。
黑色的洪流开始移动,大地开始了整齐地震颤,晋国的步卒、楚国的水师,都享誉东方,但唯有燕国的铁骑,却是当世公认第一等!
邋遢男洒然后退一步,
再度举起酒坛,将剩下的酒水一股脑地倾倒在自己脸上。
好酒啊,
真是好酒,
可惜了,
自己没能早点喝上这酒,
若是能早点喝上这酒,这一趟,兴许就不来了吧,大不了,整日买醉,也可消愁。
“砰!”
酒坛被砸碎,
邋遢男的头发开始飘逸起来,
赤红色的眼眸扫视四周,在其身上,一道道红色的纹路开始浮现,宛若蛰伏已久的凶兽,睁开了眼!
“虎!”
“虎!”
“虎!”
镇北军结阵完毕,外圈上千骑兵开始游弋,保持着马速,内圈则是百骑为一阵,自八个方向,依次开始了冲锋。
百骑当面,均为黑甲,在这一刻,每一个方阵的百骑似乎连呼吸都为一体,一个方阵,就宛若一个人,就如同一把刀!
邋遢男身形开始了加速,主动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方阵。
而对面,骑兵也开始了冲锋。
“轰!”
邋遢男一拳砸入阵中,首当其冲的正面二十余名镇北军骑兵身体直接崩碎,甲胄也扭曲成废铁,其余骑兵也纷纷吐血,为气血所伤。
尖刀宛若刺中了顽石,崩裂出了一个大口子。
然而,邋遢男本人,其挥拳的右手,也在开始震颤,指节位置,可见鲜血流出。
且没等他趁势冲入破阵之中杀敌,这一方阵的剩余镇北军骑士马上策动自己胯下战马开始向四周逃散。
逃,当然不是真的逃,而是为下一个军阵的骑兵腾出位置和空间。
不等邋遢男平复体内紊乱的气血,第二支军阵已然冲锋而至!
邋遢男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啸,
身形再度前冲。
“轰!”
他的身躯,宛若这世上最为坚硬的精铁,直接砸入了军阵之中,竟然直接将这支军阵砸穿,军阵中央的二十多名镇北军骑兵凡是其所触碰的,要么身躯崩碎要么肢体断裂。
“虎!”
“虎!”
“虎!”
然而,下一波军阵,又来了。
“砰!”
“砰!”
…………
八支军阵,被邋遢男一人破开。
其四周,也已然被鲜血残尸铺满。
其本人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一些地方,已见白骨。
若说一开始,他是气势如虹,贯穿云霄,而此时,却有江河日下、些虎落平阳之象。
然而,他的眼眸里,依旧充斥着深深的仇怨,不曾消减丝毫。
与此同时,
镇北军铁骑并没有因为数百袍泽的战死而有丝毫动摇,
先前发动冲锋的八个军阵剩余骑兵主动退散到外圈开始游弋重整,而原本在外围游弋的骑兵则已然重新结出八个军阵。
新一轮的冲锋,
俨然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
侯府内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老夫人说了,卿本将才,奈何逞匹夫之勇?
老夫人又说了,蛮王那老东西家底子本来就不剩几块料了,你若陨在这里,那老东西的日子,还过得下去么?”
邋遢男闻言,
放声大笑,
面对重新结阵向自己冲来的八个方向的骑兵毫无惧色,
同时,
长啸道:
“某本荒漠一野蛮!”
第六十七章 进击的郑校尉(大章)
“王爷,那蛮贼已经破了八个军阵了,我等还是向镇北侯府通传一声,让我等先入府吧。”
一美须中年男子向帘幕后的身影请示道。
“急什么,咱家这个没卵的都不慌,瞧瞧你,嘁,丢人。”
美须中年男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着蓝色长袍身披皮草的老者,老者脸上施粉很重,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唇红齿白,声音也尖细得很,身上的熏香味道极重。
“呵呵,张公公说笑了,我只是在为殿下担心,殿下千金之躯,断然不能受到丝毫侵害。”
“行,你们这些读书人啊,最擅长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咱家是说不过你们,但你就不想想,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那蛮贼都自称荒漠一野蛮了,这镇北侯府若是连一个野蛮人都收拾不了,那还值得咱们陛下这般头疼么?”
“可是,这刀枪无眼,若是那蛮贼忽然发疯向我等这边而来……”
“陈师傅,那孤也不能先进府,孤这次被父皇派来为老夫人祝寿,懂的人,晓得是我皇家秉持礼数,不懂的,还以为我皇家真怕了这镇北侯府。
先前,说按规矩排队等审验的是我们,这次,若是我们再主动寻求先进府,呵呵,孤的脸面倒是无所谓,反正孤也没想着与二哥争什么太子,但要是因此被人轻视我皇室,那孤就等着回京后被父皇发落吧。”
“咦,讨厌,王爷,您轻点儿嘛……”
“王爷,奴家也要,也要吃嘛……”
“哈哈哈,不急不急,都有,都有。”
帘幕之内,又传来了嬉笑靡靡之音。
美须男子和那老公公对视一眼,都很默契地退下了这皇室马车。
外头,护卫们已然严阵以待,虽说战局在那一头,但那偌大的声势还是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美须男子迎着寒风,摸着自己的发虚,开口对身边的张公公道:
“张公公,那蛮贼当真是厉害,竟一人可抵千骑。”
“蛮族王庭左谷蠡王,要是没点儿成色,那蛮族王庭估计连名义上的荒漠之主都别想做了,早被其他大部给吞得渣都不剩。”
“呵呵,下官见识短浅,这十年来一直在翰林院里做文章,对这天下事确实知晓不多。”
“哟哟哟,陈大人,您这可说笑了,咱大燕,最不缺的就是武夫,唯独缺的就是像陈大人这般的文人种子。”
二人一路上,陈光庭瞧不上这阉人残缺之身,这张公公也看不上陈光庭这腐儒之气,但别说,这一路同行,该斗嘴是斗嘴,但关系上,倒不耽搁进步。
一个因座师原因被牵连,在翰林院蹉跎之后发配到闲散王府里做讲师;
一个因干儿子检举,贬谪出宫,指派到了王府管杂役;
一定程度上,都算得上是同病相怜,文人和阉人的至高无上宝座,都已然和他们二人绝缘。
“这镇北军,弄得是什么把式?”陈光庭问道。
“嘿嘿,当世一流的武夫强者,其身气血就如那旭日东升;
战阵之上遇到,要么择一二同级强者牵制与其捉对厮杀,要么,就得用眼下镇北军所用之法,以铁骑车轮战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的将他那旭日东升削成江河日下。
瞅见没,那蛮贼气血已经入颓了,这第二轮八个军阵能否接下来,还真不好说。
就算是接下来,也该油尽灯枯了,但第三轮军阵,很快又会续上,绝不给其丝毫喘息之机!”
“就是拿自己人的性命去耗其气血?”
“也能这般去理解。”
“那那些士卒,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命,就是拿来耗的?”
“那是自然。”
“他们也愿意?”
张公公厚厚的粉底微微一皱,笑出了褶子,道:
“要不人家是镇北军呢,不怕你笑话,咱家小时候被割前,梦想着就是有朝一日能入镇北军去荒漠杀蛮贼。”
“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
“只是,我还是好奇,这蛮族左谷蠡王都来了,这镇北侯府号称三十万铁骑,就没几个真正的高手坐镇?”
“有是当然是有的。”
“那为何他们不出?”
“有蛮族左谷蠡王当陪练,这种练兵的机会,多难得啊,自然是让各部趁机操练一番。”
“这……竟能如此?”
“你且看看,今日来此为老夫人贺寿的,各国使节各大门阀甚至还有蛮族大部落;
那种堪比眼前这位蛮族左谷蠡王的武夫强者,放眼天下,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但这镇北军铁骑,六镇加起来,却足足有三十万。
各大门阀各个家族心里都有一杆秤,今日一遭再见镇北军之精锐强悍,日后,谁敢再在侯府面前放肆?
人家,这是刚打瞌睡就被送了枕头,在借着板子示威呢。”
“哎,孤都完了,那蛮贼还没完哪?”
刚刚年过二十的六王爷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殿下当心,外面风寒。”张公公马上将自己身上的皮草脱下,盖在了六王爷的身上。
六王爷也不在乎这是太监用的东西,反而双手紧紧地抓着。
恰好此时,
邋遢男再破一阵铁骑!
六王爷咂咂嘴,道:
“张公公,你说,要是你与其交手,能有几分胜算?”
张公公闻言,脸上委屈得如同一朵雏菊,
道:
“哎哟,我的殿下啊,您这是在抬举奴才还是在侮辱人谷蠡王啊。
奴才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在王府里对付对付那些毛贼倒还能行,真要对上这种角色,奴才也就只能舍身拖延其几息,好让殿下您能跑多远就先跑多远了。”
“哈哈哈哈…………”
六王爷笑了起来。
陈光庭这时却开口道:
“殿下,臣有一事不解。”
“陈师傅但说无妨。”
这时,张公公当即挥手示意身边的王府护卫离远点去防御,省得听到了接下来的谈话。
陈光庭有些感激地看了张公公一眼,随即道:
“臣听说,此番贺寿之差事,是王爷您主动向陛下要来的?”
“正是。”
“臣不解,王爷向来最厌俗务,为何……”
“因为孤想先来看看这位镇北侯府里的郡主姐姐。”
“王爷,您是对…………”
“陈师傅,您想多了,这位郡主姐姐,可不是孤能享受得起的,这是父皇有意为二哥准备的,也就是父皇心中的,未来大燕太子正妃人选。”
张公公听到这则皇室秘辛,有些咂舌道:
“二殿下性子柔和,这郡主性格上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这话张公公还留了很大的余地没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女儿家家的,一个人能撑得起侯府运转,再杀鸡给猴看,且一出手就是灭人全族,鸡犬不留。
这种女人,要被选做太子妃?
古往今来,那些权倾朝野的后宫之主,至少在刚入宫时,还是个纯真懵懂天真烂漫的少女。
需要经过在深宫内一年年磨练,一步步成长,才能真的凤威临朝;
但这位郡主,相当于进宫前就是个满级号!
“正是因为二哥性子太柔弱了,为人过于中正谦和,所以父皇才觉得正需要这种太子妃来辅佐二哥吧。
有手段,有心计,心又够狠,朝外,又有大燕第一重镇做外戚,啧啧,日后等二哥继位了,谁敢欺负他们夫妻俩?”
这是大不敬之语,但张公公和陈光庭也只是对视一眼,互相当没听见。
“孤这次来,可不光是带了给老夫人的寿礼,孤这几年开府后,自己也倒腾了些银子,置办了一些礼物,特意运来讨好我这未来好嫂子。
凡事,都得先把前站打好,这说不得,万一哪天二哥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早早地就…………嗯嗯,你们懂的;
然后我这好嫂子再来一出牝鸡司晨,
等拿宗室开刀时,多少能念着点儿此时的香火情,放孤一把。”
“殿下,外人都说殿下您荒诞不羁,但臣却清楚殿下之聪慧眼略,无人能及,所以臣实在不知为何殿下您不…………”
“陈师傅啊,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六王爷摇摇头,继续道:“一代雄主之后,往往会选择一位守成之君做自己的继任者,二哥,是父皇最中意的人选;
怎么说呢,二哥的性子,适合父皇‘雄才大略’之后收拾烂摊子休养生息,而我,可不会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就坐在那椅子上什么事儿也不做。
你信不信,但凡孤露出丝毫想要争位的想法,明日,密谍司就能在孤的王府挖出龙袍来!”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还有动兵的想法?向南,还是向北?”
“陈师傅,孤乏了。”
陈光庭马上跪了下来,
“臣失言,请殿下…………”
“陈光庭,快给咱家起来!!!!!!!”
张公公激动地喊道。
“不,殿下不原谅臣,臣就不起来,殿下…………”
“陈光庭,
那蛮贼,
向咱们这里杀来了!!!!!!!”
陈光庭马上起身奔跑。
……………
“得,咱收拾收拾,该各就各位了。”
郑凡从帐篷顶部跳了下来,四娘和丁豪紧随其后。
“主人,我们这是?”丁豪有些不解地问道。
“去救驾。”
“救驾?”
郑凡点点头,指了指前方的一处营地,道:
“看见那面黑龙旗帜了么?”
“看见了,这应该是位来祝寿的皇子。”
“嗯。”
丁豪虽然还有些懵懂,但也将自己的长枪捏在手里准备陪郑凡一起去。
“额……阿豪,你就不要去了。”
“主上信不过属下?”
“不是,是他不认识你。”
“嗯?”
郑凡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对他比划了一个方框,
道:
“你要是不想回去时坐小盒子里,就别和我们一起去了。”
“哦,好……”
丁豪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还是停在了原地没继续往前。
前方,传来了郑凡和四娘的声音:
“四娘,你说待会儿我是喊大燕镇北军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在此,蛮贼休得猖狂还是……”
“主上,我觉得词有点多了,可能来不及。”
“那就喊郑凡在此,休得猖狂?但怎么感觉有点中二。”
“要不,奴家来帮主上喊?”
“你怎么喊?”
“奴家变音:
啊,这好汉是谁?
啊,这不是大燕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么!”
“…………”郑凡。
一轮又一轮,
一波又一波,
镇北军铁骑悍不畏死,他们真的如同机器上的零部件,只要上官一声令下,就失去了一切作为人的情绪。
终于,
在下一轮冲锋中,
砂拓阙石没能破开军阵,反而被军阵一轮冲锋击退。
这是他已经接近气血枯竭的征兆!
有指挥的校尉马上开始下令布阵,接下来,将是三个军阵一起冲锋,绝不给起腾挪喘息的时机。
然而,就在外围军阵变化之时,砂拓阙石忽然拔地而起,周身气血释放出了刺目的红光,整个人居然一跃而出,试图跳出这铁骑包围。
“怎么,怕死了?”
一声低喝从下方传来,
紧接着,
一名身穿黑甲手持双锤中年大将也是腾空而起。
显然,这是镇北侯府一方的强者,先前一直隐而不发,现在见这蛮贼有突围的意思,马上出面截杀!
镇北侯府,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一个气血正盛,
一个气血衰落,
但砂拓阙石却没丝毫的畏惧,
在心里,
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了。
先前冲阵,命丧其手的镇北军骑士足有数百人,伤者倍之,他,已经够本了。
“轰!”
巨锤和拳头碰撞到了一起。
“蛮咒,死泉!”
一道道黑色的水雾自砂拓阙石身边升腾而起,这血雾,是其精血所化,带着浓浓的诅咒气息。
他从小就被祭祀所收养,虽然最后走的是武夫之路,但蛮咒他也是会一点的。
持锤大汉身形倒退开去,
不是说他怕了砂拓阙石,
也不是说砂拓阙石这蛮咒有多恐怖强大,
事实上,身为镇北侯府内的总兵,常年驻守荒漠,对蛮族对蛮咒自然很了解熟悉。
这道蛮咒,他最恶毒的地方在于是拿施咒者本身作为祭品,以此来诅咒另一个人,咒语的效果根据祭品的层次来划分。
一旦这个咒语被触发成功,
施咒者会顷刻毙命,
但中咒者,下场也会相当凄惨。
他不会死,但武道之路将就此被终结,大概率终生将再无寸进,同时,会马上进入衰败期,气血日渐削弱。
这个蛮贼,他气血已经近乎耗空,已然是强弩之末,以自己的武道之途来换他的命,不值得!
其实,就算自己不出手,下方滚滚铁骑追逐之下,这个蛮贼根本就跑不出这片绿洲!
然而,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持锤大将双目一瞪,
那蛮贼居然直接落向了使节驻扎的营地里,而且毫不犹豫地直接冲向了那面挂有黑龙旗帜的营寨!
“蛮贼,敢尔!”
………………
“轰!!!”
强横的拳锋之下,
王府护卫宛若纸糊的一般,被顷刻间撕裂了十多人。
什么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此时的砂拓阙石,一入营寨,就如同猛虎逐羊,王府护卫在其面前者,无一回合之敌。
“殿下,快走,快走!”
当砂拓阙石的气机锁定了六王爷时,张公公知晓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当即厉声道:
“此乃大燕皇子,尔敢以下犯上,尔这荒漠万民可敢承受吾皇天怒!”
面对这等威胁,砂拓阙石毫不在意,径直而来,顺便,又轻描淡写地将四名敢于阻拦的护卫撕裂。
张公公双手下压,一道道青色的气浪自其掌心汇聚,其身形猛地向前,直扑砂拓阙石,一如巨蟒探身!
然而,砂拓阙石周身气血宛若世间精钢,任凭张公公以气化练击锤了无数遍,依旧难以在短时间撼动此人丝毫。
武者,就是这么的可怕,只要他们的气血还没有完全耗尽,他们的体魄,就是最强兵器!
越是强大的武者越是如此。
砂拓阙石伸手,虎啸龙吟,张公公的手臂被其直接攥住,周身青色匹练顿时涣散。
“砰!”
张公公被砂拓阙石直接摔在了地上,一脚踩下去,张公公喷出一口鲜血,胸腔肋骨也不晓得到底断裂了多少根。
但张公公确实践行了自己先前说的话,他确实挡住了这尊可怕的蛮人数息时间。
而六王爷已然和陈光庭二人逃到了营寨口。
砂拓阙石没有去管重伤在地的张公公,转而单脚跺地,整个人如同出膛炮弹一般直冲那位大燕皇子!
“放肆!”
一道巨锤从空中落下。
“砰!”
铁锤直接砸中了砂拓阙石,因为他没有躲避,硬受了这一锤。
终于,
近了,
近了,
近了!
砂拓阙石看见了那名文官男子脸上的惊慌,也看见了那位年轻的大燕皇子脸上的绝望。
“陈师傅,他的目标是孤!”
六王爷一把推开了陈光庭,自己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一幕,也落入了砂拓阙石的眼里;
呵,这位燕国皇子,还不错。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只手忽然从其身侧出现,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位持锤大将眼耳口鼻处已然溢出鲜血,强行疯狂催动秘法加速气血运行以更快的速度及时赶到,并且,成功截下了砂拓阙石。
砂拓阙石左手握拳向着持锤大将轰去,
持锤大将以单锤格挡,
“轰!”
砂拓阙石左臂崩裂,直接炸开。
持锤大将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对方先前的拳头,没加力!
左臂的碎裂没有影响砂拓阙石丝毫,他右手下探,从地上捡起一把先前自己斩杀的一名王府护卫所遗留的长刀,
而后,
向着那名大燕皇子投掷了出去!
“嗡!”
刀锋化作了一道白芒,直劈而来。
就在这时,
一名披甲校尉忽然出现在六皇子的身前,
紧接着,
其身上释放出了足以亮瞎人钛合金狗眼的刺目光芒!
郑凡瞎了,
其身后的六皇子也一起瞎了。
“铿锵!”
刀锋碰撞之音传来。
六皇子只觉得一堵墙撞上了自己,将自己压倒在了地上。
等到晕眩的视线恢复时,
六皇子看见一名校尉压在自己身上,这名校尉手中的刀已经断裂,而那把投掷过来的刀锋,却已然刺入其甲胄之中。
原本,按照排练,
郑凡这会儿应该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自己身下的六皇子,
很痛苦地问一声:
“殿下,您没事吧?”
但在此时,
感知着自己腹部位置传来了的剧痛以及那肠胃和刀锋亲密接触后带来的诡异冰凉感觉,
先前的台词,
在这里,
变成了:
“艹!好疼……”
第六十八章 死了啊
月夜,
土坡,
三根蜡烛;
“再饿供品也得等等吃才对,等你供奉的人先来享用后咱们再吃。”
“他不会介意的。”
“不介意,那你祭奠的是谁啊?”
“我自己。”
郑凡惊愕住了,少顷,似乎有所明悟,
道:
“真的要这样?”
“嗯。”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强,但我清楚,你一定很强。”
“嗯。”
“我不知道镇北侯府有多可怕,但我清楚,它一定很可怕。”
“嗯。”
“你看你这都给自己供品都摆好了,那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判断,你没强过镇北侯府,是吧?”
“嗯。”
“这不就得了,我说,虽然我和你才认识两天,但说句心里话,你这人除了脏了点,好像也没其他毛病。”
至少,比起郑凡脑海中知道的那些有实力却有怪癖的剧情boss角色们,要好相处多了。
仅仅是邋遢一点的话,就像是离过婚的亿万富翁,在相亲市场里,它算个事儿么?
“嗯。”
“我听说,我是听说啊,听说,之前沙拓部,是被郡主带兵灭的。”
邋遢男继续吃着肉脯,嘴角略微勾勒出些许弧度,
继续,
“嗯。”
“你姓沙拓,应该是那个部落的人吧?”
“嗯。”
“所以,你想去报仇?”
“嗯。”
“但你这样不对啊,这不是以卵击石么,你想想看,你这么强,想报仇的话,咱们可以猥琐一点来,从长计议,这样效果更好,对吧?”
“嗯。”
“那你还打算明天去?”
“嗯。”
郑凡耸了耸肩,得,白说了。
自己这边还想着再勾搭一个强者回去,丁豪已经从老师岗位上光荣退休成狗腿子了;
但邋遢男的话,应该能在老师岗位上发光发热很久很久。
但问题来了,
人家一心求死。
“我听我一个姓蒋(僵)的朋友说过,他说,这镇北军铁骑和其他地方的骑兵不同,他们的冲阵之法,就是连真正的武道强者对上了,也很难讨到便宜。”
“嗯。”
“更别说,我想镇北侯府里,应该有和你一样的高手吧?”
“嗯。”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淡定啊,你就认死理了是不?”
“嗯。”
“不是,这战场厮杀,你死我活,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们蛮族杀我们的百姓也不少,我们再杀回去,理所应当啊不是?”
“嗯。”
“能让我掐死你么?”
“我,想不通。”
邋遢男忽然改了台词。
“哪里想不通?唉,可惜了,我有个姓夏(瞎)的朋友不在这里,否则他最善于开导人了。”
“我觉得,双方厮杀,双方交战,青壮,死了也就死了,战场上搏杀,生死由命,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老弱妇孺,不该就这么死掉,哪怕被发配为奴,哪怕被贩卖,哪怕被迁移,都不应该直接下令用屠刀全部屠戮。”
“你们蛮族交战,不还有战败方个头在车轱辘以上的男丁全部砍死的传统么?”
“是有。”
“那不就得了。”
“有,但不意味着,我要去赞同。”
“为什么?”
“以前,死的是别人的部落,我不认同,但我可以不去理会;但这次,死的是我自己的部落,别人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我自己的事,我得管。”
“这个道理我懂,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真的疼,我不是反对你去复仇,但我觉得可以慢慢来,我有个姓丁的朋友,他现在也在复仇阶段,不过他就懂得隐忍,慢慢地等待时机。”
“你朋友,真多。”
“呵呵,乐善好施,能服于人。”
“很多人都叫我等。”
“那证明你身边像我这样有远见的朋友还是不少的。”
“蛮王叫我等。”
“…………”郑凡。
“左、右贤王也叫我等。”
“…………”郑凡。
“大祭司也叫我等。
他们,都叫我等,都叫我忍。
他们说,眼下燕皇和镇北侯府关系正处于最微妙的阶段,一旦燕皇和镇北侯府彻底决裂,盘旋在我蛮部上方的利刃,将被挪开。”
“是这个道理。”
“蛮王说,到时候可以联合镇北侯府,一起出兵反攻燕地,我们只要一块北封郡,其余燕国疆域,都可以给李家。”
“左贤王说,等到燕皇和镇北侯府开战时,我们可以协助燕皇,将这把盘旋在我族头顶一百年的利刃给彻底废掉,没了这把刀,燕国,将不再是威胁,燕国的大门,东方四国的大门,也将向我们敞开。”
“右贤王说,我们可以趁着镇北侯府和燕皇对立之际,开始打着王庭的旗帜,征伐那些不听号令的大部,重塑王庭的权威,再造黄金家族的荣耀。”
“他们都叫我等,都叫我忍,但我就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要忍?”
“我出生于沙拓部,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祭祀所的人带回了王庭,一开始,我修习的是蛮咒,日后很可能成为蛮师,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在武道上更有天赋,就走上了武者道路。
祭祀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祭祀大人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蛮王让我当什么官职,我就当什么官职,蛮王让我去讨伐谁,我就去讨伐谁。
但我一直清楚,我姓沙拓,我信仰王庭的旗帜,但我并不是黄金家族的一员。
我的家,一直在沙拓,那个,并不是很大的部落,像这样子的部落,在荒漠里,有很多很多。
但现在,
我的家,
没了。”
邋遢男说到这里,抬头,看着郑凡,重复道:
“我的家,已经没了。”
郑凡沉默了。
“我想念部落里的酥油茶,我想念部落里阿姆们酿的马奶酒,我想念部落里那个姑娘曾送给我的羊皮衣。
当初,我被祭祀所选中时,他们告诉我,如果我去了祭祀所,能有好的表现,我的部落,将得到来自王庭的庇护,部落子民的生活,会变得更好。
所以我拼命修炼,蛮咒、武道、杀戮、征伐,我都倾尽一切。
我想,在我的努力下,部落的子民,会过得安稳一点,能稳定获得好一点的牧场,能少向大部落缴纳一些税赋。
在我有朝一日,气血颓败,苍老年迈,要卸甲归田时,可以重新回到我的部落里,去放羊,去看着部落里的娃娃们,在我的眼前嬉笑追逐。
这是我的梦,是我的追求。
王庭每一次大会时,大家都会喝很多很多的酒,他们会说出自己心中的梦。
有的会说,梦想着重新西征,一雪百年前黄金家族在西方折戟之耻!
有的会说,梦想着再统荒漠,让蛮族所有子民再度依偎到王庭的旗帜中来!
有的会说,梦想着南下,将东方四国,化作我蛮族的牧场,让他们的女人,为我们蛮族孕育后代!
我每次都只喝酒,不说话,因为我的梦想,和他们相比,有点太小了。
但我一直觉得,我的梦想,比他们的梦想,会更容易实现。
然而,忽然有一天,有人来王庭送来战报,战报里说,我的梦,没了……
它没了!!!”
“唉,行吧,我就不劝你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最高的一个。”
“嗯。”
邋遢男开始继续吃肉脯。
“那个,别怪我市侩,也别怪我小人,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反正你都要死了,也是顺便帮帮我,因为我还要活下去;
当然了,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直接拒绝。”
“嗯。”
“明儿个,死之前,可以帮我演出戏么?我这人,没什么拖累,也没家人,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个荣华富贵,这个,你懂我意思吧?”
“嗯。”
“额……你这个嗯,是指的同意?”
“嗯。”
“啧……那个,不是我人贱啊,虽然你明天是打算去死了,但这么干脆地同意,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你这么做,不光光是为了还我送你一件衣服外加请你吃了两天饭的情谊吧?”
“嗯。”
“那,为什么?”
邋遢男用衣袖擦了擦嘴,
站起身,
郑凡忽然发现,
在土坡下面,出现了一定帐篷,帐篷外还有羊群。
邋遢男径直走下了土坡,
帐篷里则跑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娃娃,
两个娃娃很熟络地跑到邋遢男面前,
邋遢男一手抱住一个。
转过身,
面向郑凡,
道:
“来之前,我找到他们两个了。”
……
“呼…………”
郑凡猛地睁开眼,
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
是梦么……
“你醒啦。”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郑凡扭过头,看见一个身穿着白色衣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床边的靠椅上,男子衣服上,还绣着龙纹。
“大夫说,你是帮孤挡下那一刀时,受了内伤,气血停滞才导致的昏迷,不过,将养一段时间,再配点补品补一补元气,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六皇子是个很随和的人。
但这个时候,
本该是拍马屁的时候,
本该是说一些:多谢王爷关心,为王爷效死是属下应尽职责这类屁话的时候,
郑凡却直接开口道:
“那个……蛮人怎么了?”
“那个蛮贼啊,呵呵,哟哟,那蛮贼可凶得很,若非你舍身帮孤挡下那一刀,孤估计现在已经在下面陪皇爷爷下棋了。
当然了,好在镇北侯府总兵官李元虎拼命阻拦,但那蛮贼哪怕受了重伤,却依旧强横异常,明明已经气血枯竭了,却依旧击创了李总兵;
到最后,
被数千镇北军铁骑在河滩上再度团团围住,
他居然又硬生生地斩杀了百骑,啧啧啧……”
郑凡急切地问道:“后来呢?”
六皇子走到床边,伸手在郑凡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道:
“死了啊。”
第六十九章 请喝茶
听到这个结果,郑凡心里忽然有些惆怅。
人,都是双标动物,绝对理性的思考是不存在的。
对于郑凡来说,无论是蛮族还是燕国,他都没什么归属感,也不会去站在谁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单单对个人来说,自己请邋遢男吃饭,邋遢男扛着马车奔跑,将马车砸了个稀烂,再陪自己演了一出戏,死前给自己搭了一把通天梯。
人家对你好,你对人家有好感,这是很正常的情绪反应。
但现在,
他死了。
因为自己的昏迷,没能目睹对方最后的绚烂,确实是一种遗憾,但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吧。
“你既然醒了,孤就放心了。”
郑凡这会儿终于从情绪中脱离出来,目光锁定自己的新选定的绩优股,这位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见郑凡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奇道:
“孤的脸上,有东西么?”
郑凡摇摇头。
六皇子的脸,很白,和阿铭一样白。
但阿铭因为人家是吸血鬼,所以是自然白,这位六皇子,明显有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感觉。
“郡主驾到!”
“啧,孤那好嫂嫂来了。”
郑凡闻言,马上起身,腹部的伤口还传来阵痛,但这会儿已经顾不得了。
他又不是女人,若是女人,六皇子大概会按住她,说一声:没事,嫂嫂来了,自家人,没必要纠结礼数,何况你身上还有伤。
但他是个大老爷们儿,一个军中的大老爷们儿,六皇子也什么都没说,面向门口。
很快,
一个身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时,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六皇子居然侧身横跨一步,对着郡主跪了下来。
“小六子给姐姐请安了。”
皇子下跪行礼!
郑凡心里一震,再看着面前六皇子的背影,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袭来,直觉告诉他,这位六皇子温和的外表底下,是个狼灭!
好在,这间屋子里只有郑凡以及郡主身边的那位老丝瓜脸的七叔,没有其他下人,所以,这一幕,看到的人并不多。
“小六,你这是嫌我家罪名不够多,想再给我家加上一条大不敬的跋扈之罪么?”
郡主的声音,很好听。
“哪敢啊,弟弟给姐姐请个安不是应当的么,小时候姐姐还带着弟弟骑马来着,算是弟弟半个师傅,谁人敢拿这说事儿?”
“行了,你没事吧?”
“托姐姐的福,弟弟我无碍。”
这时,
郡主的目光从六皇子身上挪开,落到了郑凡的身上。
因为先前六皇子的下跪把郑凡的节奏打乱了,导致郑凡这会儿还没跪下来行礼。
也正因此,恰好和郡主四目相对。
当初在军帐里,这个女人穿着红色的甲胄,郑凡还脑子里歪歪过是否有bra效果。
现在看见真人了,她又是穿着裙子。
呼…………
只能说,
这个女人在气质上有着东方的雍容和典雅,在身材上,有着北地女人的高个身段,不逊大洋马。
郡主的目光里,忽然多出了一抹意味深长之色。
郑凡马上单膝下跪,
道:
“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参见郡主!”
“呵呵。”
郡主发出了笑声。
郑凡把自己的头低得更低,在他心里,已经把眼前的女人当作了武的化身。
她,可绝不是什么一封情书一颗棒棒糖或者四五钱银子就能忽悠到的妞。
“哟,我当是谁救了小六子呢,是你啊,郑校尉,我可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姐姐认识他?”六皇子陪着笑脸问道。
“上次攻打沙拓部时,他还只是个民夫,却在战阵中斩获首级十余颗,里面,还有沙拓部首领的首级。
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又救下了当朝的六皇子殿下。
郑校尉,我说,这世上的好事,怎么尽给你碰上了?”
“末将只知尽忠职守,未有贪功之嫌。”
“尽忠职守?”
郡主往后退了一步,
其身后的那个持剑老者则向前三步走到了郑凡面前,单手抓向郑凡。
郑凡身体颤了一下,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没有反抗。
“嗡!”
肩膀被老者鹰爪一般的手指给抓住,随即,一股温热的力量传来,郑凡体内的气血开始抑制不住地躁动起来,一层黑色的光芒自其身上浮现。
老者松开了郑凡,后退了一步,
道:
“武夫九品。”
郡主目光微微一凝,道:
“上次呢?”
七叔回答道:“上次身上没有气血流转波动。”
“啧……”
郡主往身侧走了一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腿叠起,这是后世女性在客厅看电视常用的姿势。
当然了,姿势不姿势的,本就这么几种,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再者,燕国本就不重理教,尤其是北地,女性更是自由,其又是郡主,也没人敢拿仪态来要求她。
“郑校尉,你可真让我开了眼了,这不光是运气不错,走到哪里就到哪里立功,而且还是个练武的奇才。
寻常武者人家,从半步九品到入品,花上个三两年的时间都算是天赋极高了,你可倒好,才多久功夫就成了。”
“承蒙郡主抬举,以前属下只晓得用蛮力厮杀,当上校尉后,得到了军中武者的指点,这才有了进步。”
“这进步,能这么大么?”
“是,那位军中师傅说,属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说这句话时,郑凡挺起了胸膛。
其实,郑凡没想到自己会昏迷,也没想到这六皇子居然把自己带回了府里,更没想到自己刚苏醒这郡主就来了。
当务之急,是要抹除对方心底对自己的猜忌,千万不能让其怀疑自己是别有用心的人。
虽然,自己真的是别有用心。
“七叔,你看呢?”
“回郡主,此子气血莽冲,确实是刚入品之象,但气血又格外浑厚,证明其根基很扎实。”
“嗯?”
郡主有些意外地看向持剑老者,
做小女儿妆好奇道:
“听七叔这意思,是看上这小子的天赋了?”
“徒儿郑凡,拜见师傅!!!”
“噗通!”
单膝跪地,改为双腿全跪。
额头抵地!
四娘没在自己身边,应该是自己昏迷出了什么变故,导致四娘不方便继续留在自己身旁照顾,也是,她的易容术骗骗旁人可以,这镇北侯府内高手如云,还真瞒不过去。
所以,这会儿,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了。
在这个时候磕头,认个师傅,郑凡觉得不亏。
如果瞎子或者阿铭此时在这里的话,
估计会一起伸手把自己的头按在地上去跪。
毕竟,主上的面子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天知道万一主上被砍了,他们会不会被销号?
“呵,你瞧瞧,你瞧瞧,七叔,这小子顺着杆子往上爬得架势可够利索的。”
七叔只是含蓄地笑笑。
“想当七叔的徒弟,可以;但有件事,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前些日子,梅家坞的事儿,可是你做的?”
“是!”郑凡很光棍地承认了。
“还打着我镇北侯府的旗号?”
“是!”
“为何?”
“因为属下想要发展势力,想要招兵买马,想要地盘,想要权力,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金银,想要睡到更多更多漂亮的女人!”
“粗鄙!”六皇子忽然手指郑凡呵斥道,“你这憨货,怎敢当着我家姐姐的面说出这等粗鄙之语。”
六皇子看似是在呵斥郑凡,实际上却是在为他开脱。
一个只知道金银珠宝的憨憨罢了,
上位者不怕你贪财,
就怕你两袖清风沽名钓誉!
“你倒是实诚,那我倒要问问你,当初我让你来我李家当家丁,你为何拒绝?”
“因为属下当时只想着衣锦还乡,想回去当官老爷,捞银子。”
“这回答,不错,滴水不漏的。”
郡主起身,
走到郑凡面前,
弯下腰,
郑凡此时也慢慢抬起头,
这一刻,
他和郡主的脸,
很近很近。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没那么简单,上次的立功还好说是运气,这次救下皇子,我真不觉得是运气那么简单。”
“那就是属下和蛮族左谷蠡王串通好了,左谷蠡王答应帮我演出戏送一场功劳给属下。”
“呵呵呵…………”
郡主直起身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七叔也笑了,
六皇子也笑了。
显然,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郑凡也笑了,只是他是在心里笑;
看来,有时候事实说出来,你们反而不信。
“七叔,此子,不简单。”郡主提醒道。
七叔点头,“我知道。”
郡主又看向六皇子,
道:
“我听说,京城那边近些年开始被乾晋的风气所传染,京中好男风的贵族开始越来越多了,小六子,你呢?”
“瞧姐姐这话说的,我就是个闲散小王爷,这辈子的任务,就跟那公猪配种一样,就剩下给我们姬家生娃开枝散叶了。
这要是连这项任务都做不成了,父王指不定得怎么拾掇我呢。”
“那可真是可惜了,小六子,你瞅瞅,咱这郑校尉,运势旺不说,还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你要是能收进房去,旺着呢。”
“姐姐说笑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这时,一只青鸟从窗口那边飞了进来,站在了郡主的肩膀上,对郡主耳语着。
“姐姐,可是有事儿了?”
郡主点点头,道:
“蛮族王庭来人了,说是想要回左谷蠡王的尸体。”
“呵,是收尸来了啊,姐姐打算如何做?”
“不晒他个七天七夜的,外人还当我镇北侯府好欺负呢。”
郡主在说这句话时,目光盯着六皇子。
“可,万一蛮族王庭那边不打算罢休怎么办?那毕竟是王庭的左谷蠡王。”
“小六子啊。”
“弟弟在。”
“这么说吧,若不是父亲去京城前给下面七大总兵官打了招呼,让我无法调动更多的镇北军铁骑,你以为,灭的,仅仅是一个沙拓部么?
若是父亲离去前把镇北军军权都交给我,我估计会直接引兵去剿掉那蛮族王庭,还等他们今日派人来跟我要说法?”
“是,姐姐威武,巾帼不让须眉,弟弟我自愧不如。”
其实,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警告。
若非父亲下令克制,
她这个女儿家家,
引兵三十万,打蛮族王庭自然使得,
直接南下打大燕都城,
也是使得!
“行了,母亲今日寿辰,可不想让她劳累了,我去应付一下使者,小六子,你自己跟你救命恩人一起玩儿吧。”
说着,
郡主又将目光看向郑凡,
道:
“等伤调养好了,你可以去找七叔,至于七叔到时愿不愿意收下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
郡主离开了屋子,
七叔紧随其后,也没多看郑凡一眼。
…………
“呼…总算是走了。”
六皇子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茶。
郑凡也慢慢地起身,单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伤口。
“孤很好奇,你为何救孤?”
“因为从小到大,母亲就告诉我要效忠燕皇,要为燕国效忠,要精忠…………”
“打住打住,孤要听的是实话。”
“因为你是皇子,否则那些被杀的王府护卫为什么我没去帮他们挡刀?”
“嘶………啧啧啧,这么实在的么?”
“这是殿下您要求的。”
“行,孤就喜欢你这种说法的风格,咱就直来直去的,不复杂,聊天也能聊得畅快;
这样吧,既然你是孤的救命恩人,接下来咱聊天时,就以年岁相称,你看如何?否则,就说的不是心里话。”
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呢?
“千万别放不开,就像你刚才跟孤说话时那般,挺好,真的…………”
“我的好弟弟啊。”
“…………”六皇子。
“好弟弟啊,哥哥我……”
“得得得,行了行了,算了算了,打住打住,孤收回刚才的话,孤还真受不了了。”
“是,殿下。”
“刚刚孤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个有野心的主儿,可惜了啊,要是换我大哥或者二哥在这里,你救了他们,说不得你就飞黄腾达了;
可惜了,你救的是一个废物闲散王爷,孤唯一管辖的地方,还是上林苑,你如果想让孤帮你求官儿,只能让你去上林苑负责养狗或者养马;
狗官儿和弼马温,
似乎都不怎么好听,孤也送不出手。”
“其实,属下刚刚也看出来了,殿下,不是池中之物。”
听到这句话,
六皇子面色忽然平复下来,
道:
“这你可看错了,孤这辈子最大的志向,就是平平安安地当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一般最后登基的皇帝陛下在做皇子时都会说这么一句话。”
“咦?”
六皇子惊疑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指了指郑凡,“啧啧,这话说得有水平,当赏。”
紧接着,
六皇子将自己刚刚泡好的茶杯推到郑凡那边,
道:
“孤请你喝茶。”
第七十章 奸佞
“殿下,老奴无用,还得劳烦殿下来照看,咳咳咳………老奴无大碍,有陈师傅在旁边照看着就行了,殿下勿需挂念。”
张公公躺在床上,说几句话就得咳几次,整个人看着像是个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陈光庭站在旁边,郑凡和六皇子进来时,他手里正好拿着一个盆,盆里还有一条毛巾,这是正打算给老太监擦拭身子。
“张公公无碍就好,孤府里什么情况张公公也是清楚的,能人异士,也不会往孤府里投递名刺,幸得张公公看护,否则孤晚上连睡觉都不得踏实。”
“殿下说笑了,能伺候殿下,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师傅,就劳烦您照看张公公了,我们等张公公伤养到可以上路了再启程返京。”
“殿下言重了,这是臣该做的,张公公是为了保护殿下而受的伤,也是为保护臣而受的伤,臣责无旁贷。”
“嗯。”
六皇子没在这里多耽搁,转身离开了房间,郑凡见六皇子没介绍自己,也就没和那二人说话,跟着六皇子离开了。
“唉,是那个家伙救了殿下么?”张公公开口问道。
“是,据说是镇北军的校尉。”
“得亏了他,否则要是殿下在蛮贼手里出了什么意外,你,我,就都只能以死谢罪了,说不得连家人都得发配戍边。”
“你还是少说点话吧,我给你把这身子擦一遍,知道你爱干净。”
“呵,我这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还能让我大燕的文人种子伺候我,呵呵,这伤,受得可真值。”
“你是无根之人,我是无根浮萍,大家彼此彼此吧。”
“嘿,还真是。”
…………
“你还能行走么?”六皇子问郑凡。
“没有大碍了。”
腹部的伤口自然没那么快愈合,毕竟自己没被阿铭咬过。
但上好的金疮药再配合自己对气血的控制,除非动手打架,否则正常行走问题不大。
“行,那咱们出去吃饭。”
“府里没有厨子么?”郑凡有些好奇地问道。
“有是有,但镇北侯府里的膳食都是集体供给,除了府内女眷和伤号之外,全都是士卒吃什么大家也吃什么,饭食都是从军营火头军那儿送来的。
这个嘛,人前吃吃,拍拍马屁,也就行了,咱私底下,就没必要这么委屈自个儿了。”
“好。”
镇北侯府所在地没有城墙,除了镇北侯府自家的一些高耸建筑物外,四周一大片,都是平房甚至是帐篷。
与其说这是一座城市,倒不如说是一座大军营。
不过,外头,倒是挺热闹的,也有街市。
这种情形和后世一些地区靠一家国企就能演变出一座城市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士卒们拿了军饷,总得消费,士卒的家眷也需要生活,慢慢的,一座城市的雏形也就形成了。
“殿下不再带点护卫么?”
出来后,郑凡见六皇子身边就自己一个人,不由问道。
“没事儿了,这里已经是侯府范围里了,咱已经进了牌坊,还真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可以看出来,六皇子对这里的治安很是放心。
既然如此,郑凡也就不多哔哔了,大不了遇到危险,自己先逃,这六皇子挂了也就挂了吧……
六皇子选了一家羊肉馆坐了下来,要了两份羊汤外加四张饼子。
羊汤很快被送上来,六皇子一边撕着面饼子丢羊汤里一边对郑凡道:
“你晓得不,前几个月,侯爷被父皇数道圣旨急催入京;
而这入京的第一天,侯爷就去了京城的全德楼,一个人足足吃了五只烤鸭。”
“这是为了故意表示自己还能吃,还身强力壮么?”
“这你就想多了,纯粹是在府内清汤寡水地憋的,终于离开侯府,可以放开吃喝了,初代镇北侯立下的规矩太多了。”
“有规矩,才能成方圆啊。”
“别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孤整日里听陈光庭念叨也就算了,这还得再听你念叨一遍?
规矩不规矩,孤不清楚,倒是那全德楼,本来也不算京城的老字号,名气也不大,纯粹是距离北城口进,侯爷一进城就迫不及待地想吃肉,这才选了它家。
现在好了,这家烤鸭店火了,每只鸭子的价格比以往涨了五倍还供不应求。”
“这老板也是运气好。”郑凡羡慕道。
名人效应,在任何时代,都是共通的,名人喝个豆浆吃个油条或者在一根电线杆下撒尿,都能成为粉丝的打卡圣地。
“那家烤鸭店的老板,是孤。”
郑凡闻言,笑道:“那可不就是运气那么简单了。”
“那是自然,孤提前让张公公去给北城口的守卒打点了赏钱,让他们在镇北侯进程时大声喊几遍全德楼的鸭子肥而不腻,最香最好吃,吃了一只,一个月都忘不了,嘿嘿。”
“殿下大才。”
“只是经商小手段罢了,算不得大才。”
“商人做得好,也是能治国的。”
“呵,古往今来,孤可从未见过大商人立国成功过。”
唔,以前没有,但后世不一定没有,比如某特同志。
“孤要开吃了。”
“殿下请。”
郑凡也端起大碗,喝了一口汤,汤很香,里面应该放了胡椒,此时日头已经渐渐落下了,正是北地起风降温的时候,这几口羊汤下肚,身上倒是暖和了不少。
半碗汤下去,郑凡放下了碗,目光开始在四周逡巡着。
“吃饭就吃饭,别这么警惕吓唬自己,在这儿,谁敢放肆动手,不管你是哪家哪户,都吃不了兜着走。”
六皇子以为郑凡是在警惕四周保护其安全,心里还有些感动。
但郑凡只是在找寻四娘的踪迹。
当下,不由问道:
“虎头城来押送生辰纲的士卒,现在何处?”
“在城外扎营着吧,怎么,想你的部下了?”
“有点。”
“啧啧,这手里没兵,心里不踏实吧?”
“那是自然。”
“孤可真羡慕你啊,你能名正言顺地掌兵,然而,孤只要流露出丝毫想染指兵权的念头,就将立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手下没兵马,这日子,可过得没底气,尤其是您这样子的。”
“小伙计,你的话很危险啊。”
“肺腑之言,就连卑职这种草鸡校尉,在那小小的虎头城里,就因为手头没兵,连守城卒都敢不正眼瞧我,别说您了。”
“呵呵,你到底想说什么?孤倒是奇怪了,是羊汤不好喝了,还是面饼子不够香了,偏偏堵不住你这张嘴。”
“自古以来,刀杆子里出政权。”
六皇子听到这话后,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道:
“通透、精辟、敞亮。
你这小子,说话的水平确实是不错。
不过,京中禁军是二哥的人掌握,天成郡的郡兵则为大哥所持,外藩之中,以镇北军当世第一,却又被李家视为禁脔。
孤这次是讨了个差事才得以出京逛逛,平日里,连京城都不得擅出,你说,孤去哪里弄兵去?唔,你不要说靠你?”
“正是卑职。”
“我说,老哥啊,咱能不能含蓄点,你这都直接把‘奸佞’俩字刻脑门儿上了。”
“我的好弟弟啊…………”
“停,打住!孤错了,孤不该给你机会。”
“殿下,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奸佞的臣子不是好臣子。”
“你这哪里来这么多警世格言?”
“有感而发。”
“行了,老板,结账。”
“额,殿下,卑职没带钱。”
受伤醒来后躺床上了,这套衣服还是六皇子给自己拿的,哪里来机会放钱进去?
没想到,六皇子却掏出自己的荷包,
道:
“莫慌,孤出门都带钱的。”
看着六皇子熟练地掏钱动作,郑凡忽然有点可怜起这娃儿来了。
等结完帐后,
六皇子似乎不打算回侯府,而是带着郑凡继续在街面上溜达。
溜达来,溜达去,
溜达到了一处暗门子门口。
门口两侧,挂着红帐子。
这是北地风俗,
就跟后世很多小街上那种挂着发廊的牌子里面连一把剪子都没有的小店一样。
“这……殿下。”
“怎么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北地,陈光庭又在照顾张公公没跟着出来,就不兴孤去打打野味?”
“卑职觉得,殿下似乎不缺女人吧?”
“女人,倒是不缺,但男人嘛,哪有不花心的,再说了,这里的红帐子里头,好货可多着呢,有西域来的,有更西方来的,啧啧,那身材,那身段儿。”
“卑职佩服。”
“嗯?你佩服孤什么?”
“佩服殿下勇于进取敢于挑战的心志。”
“这马屁拍得没头没尾的,和你先前说话的水平不符啊。”
“牙签搅大缸,水蛭游长江。
殿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勇气的。”
“噗……哈哈哈哈!”
六皇子笑弯了腰。
“我说,奸佞啊……”
“…………”郑凡。
“哦不,抱歉,郑凡啊,孤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你陪着说话,要不,你就跟孤回京吧,就在孤的府里住下,每天就负责陪孤聊天。”
“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下面那活儿割了就成了,孤还能让张公公收你当弟子,他那一手炼气士的功夫,多少人眼热着呢。”
“殿下,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行,不想下面割一刀,就陪孤进去,咱哥俩一起去开拓进取!”
“殿下,卑职身上还有伤呢。”
“没事儿,让她在上面就是了。”
说着,
六皇子就拉着郑凡进了暗门子。
里头的格局,有点狭窄,一条堪堪够二人通行的过道,过道两侧,则是一个个挂着红帐子的小隔间。
你可以掀开红帐子,就能看见里面坐在毯子上的女人。
女人会对你抛媚眼,或者故作仪态端庄,总之,变着法儿地来让你进来选她。
这也是用红帐子来代指这种营生的由来。
在郑凡看来,这也确实够超前的了,这个时代的人,也确实会玩儿,颇有一种飞田新地的感觉。
“嘿,孤选好了,先进去了啊。”
郑凡扭头,看向那间帐子里坐着的金发碧眼女郎,这缸,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女郎,就算是在西方女性里,也是大高个大体格了吧。
郑凡继续往里走着,说实话,他可真没那种想法,毕竟平时有四娘帮忙加速。
以前,郑凡觉得现代人把手写作柔荑时,觉得矫情的,但只有真正体验后才会发现,古人诚不我欺!
忽然间,
一道香风扑入了郑凡怀里,
一个体态丰腴的胡女抱住了郑凡的腰。
这香味,
顷刻间,
郑凡就分辨出了此女的身份!
“爷,来陪奴家玩儿嘛,奴家保证把爷您伺候得好好的,来玩嘛,大爷。”
郑凡却冷哼一声,
一把将怀中胡女推开,
冷冰冰道:
“滚,我有喜欢的女人了。”
第七十一章 暗门相遇
“主上,您可真是让奴家担心死了,让奴家看看您的伤口。”
“已经上药过了,没事了。”
“奴家帮您缝合一下吧,这样好得快一些。”
“不了,估计明天侯府的大夫还要给我换药,被大夫发现了又要解释。”
“也是,还是主上考虑周到。对了,主上,刚刚那个和您一起进来的,是皇子么?”
“嗯。”
“真是稀奇,皇子来红帐子里耍乐。”
“皇帝得花柳病的又不是没出过,皇子又算什么。”
“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那看来,主上和他的关系,很不错喽?”
“他是一个闲散王爷,没有实权,暂时,也没有夺嫡的希望。”
“那就是什么用都没有了?”
“目前来说,确实是这样。哦不,他好像挺有钱的。”
“咱们目前,不缺钱啊。”
“这边王府里有个老供奉似乎有意想收我为徒。”
“那么,主上愿意留在这里么?”
“再考虑考虑吧,心理上,我还是想回虎头城。”
虎头城的宅子,虎头城的汤池,虎头城的小娘子和早晨;
郑凡清楚,继续留在侯府这里,那些**的生活是彻底和自己绝缘了。
没看人家侯爷都在这里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么?
“主上,无论您做什么选择,奴家都跟随你。”
“嗯,多半会选择留下来吧,毕竟机会难得。”
“喂,奸佞啊,你好了没啊!”
六皇子的声音从过道那边传来。
郑凡和四娘面面相觑,
近乎异口同声道:
“这么快?”
“等下,马上!”
郑凡对外面喊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四娘道:
“我们长话短说,啊啊啊啊啊啊!”
“好的,主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多半时回不去了,你抽空回虎头城一趟,家里的事情还需要你去处理,另外,万一瞎子阿铭他们回来了,也需要一个接头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白,主上,奴家会马上回去做好安排和留下传话人后再回来找您的,啊啊啊啊啊啊!”
“行,路上你注意安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该注意安全的是主上您,主上,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啊,奴家会马上回到您身边的,啊啊啊啊啊!”
“好,就这样吧,啊啊啊啊!!”
“嗯,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郑凡拿起身边的一杯水,倒在了手心里,然后在自己的头发上抹了一把,装作自己大汗淋漓的样子,这才掀开红帐子走出来。
六皇子看着郑凡,
伸手指着自己的眼睛,
道:
“你在孤眼里看见了什么?”
郑凡摇摇头。
“嫉妒,让孤近乎发狂。”
“哦,这个啊,殿下下次可以多给姑娘一点钱,让她多叫会儿就是了。”
“…………”六皇子。
“呵呵。”
“咦?不对,你没带银子,怎么结账的?”
六皇子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活儿太好,姐儿太满意,给免单了,求我以后常来。”
“…………”六皇子。
出了暗门子,
已经进入贤者状态的六皇子决定再逛逛。
然后来到了校场口,这块地方,是广义侯府范围最大的一块空旷地,平日里,阅兵和出征凯旋仪式都在这里举行。
校场的正前方,就是侯府的“大门”。
那座被毁掉的牌坊已经被重新立起来了,只是,新的终究是新的,看起来还是有些和周围的建筑有些格格不入。
一具残破的尸体,被挂在牌坊上面,夜幕之下,显得有些萧索。
许是侯府里多半是兵卒或者是兵卒家眷,北地的动荡大家也早就习以为常了,这牌坊上挂一具尸体,也不会影响大家的生活。
更不会有人会去多嘴孩子看到了这一幕对身心发展有多不好云云。
六皇子在一个石墩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位置,微微闭着眼。
“你知道孤此时在想什么么?”
“若非殿下提醒,卑职还以为殿下是在吸收天地灵气修炼。”
“噗…………”
六皇子忍不出笑出了声,没好气道:
“孤从小身子虚,修炼之路,与孤绝缘了,身为皇子,却是一个废柴,这种感觉,你懂么?”
“殿下,您知道的,我是个习武天才。”
“亲哥啊,你用得着这样对我么?”
“我亲爱的弟弟哟……”
“哥啊,弟弟真想把你割了带回府啊。”
“………”郑凡。
“呼…这都扯到没边了,郑凡,孤刚刚其实在想,这脚下的土地,在这百年来,承载了多少次出征和归来的步伐。
我燕国,立国于这偏僻之北。
前,有荒漠蛮族磨刀霍霍;
后,有三大国”虎视眈眈;
有史以来,比我燕国立国更难的,近乎没有,但我燕国终究是挺过来了。
而且,我大燕铁骑,北压蛮族,南抑三国,普天之下,我大燕军力,当属第一!”
郑凡点点头,
心想这小子真的是撸前银如魔,撸后圣如佛。
瞧瞧,
这刚从红帐子里出来就开始满口家国天下了。
“孤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家伙,这一点,郡主也看出来了,当然了,其实你也没隐瞒。
因为你清楚,身为上位者,有能力有追求的上位者,最不怕的,就是下属有野心,只有那种守成之庸才,才会做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蠢事。
那孤倒要问问你,你可知我大燕今日之症,在于何处?”
“门阀。”
这种考试,可难不倒郑凡。
之前没事儿时,经常和瞎子北二人坐在门口板凳上。
一盒烟,一杯茶,一顿牛逼吹一天。
政治上的事,有瞎子北分析好了甚至反刍好了,再说给自己听,简直就是拿着参考答案去考试。
“对,是门阀,我大燕因门阀林立,朝廷的政令,只要一出天成郡就将大打折扣,明明坐拥天下最强横的铁骑,明明拥有世间最为善战的猛将;
却北向灭不得蛮族,
南下攻不破晋乾!
你既知症结,可晓得如何去破此症?”
郑凡在旁边一块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很平静地道:
“推平。”
听到这个答案,六皇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郑凡的杀心这么重,也没料到郑凡会这般毫不遮掩。
“你可知,我父皇的想法,是和你一样的?”
“我…………”
“停!!!”
“嗯。”
“我大哥二哥的便宜,你占也就占了,我爹也不在意多你一个儿子,但我爹的便宜,你就别占了吧。”
“是。”
六皇子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化作一声叹息。
郑凡就在旁边等着,这六皇子,在重复自己昨日的故事,在矫情呢。
“唉,孤乏了,孤要回去了,对了,这是银子。”
六皇子打开自己的荷包,取出了一些银两递给了郑凡。
“劳烦你去街市上再买点吃食,回府后给张公公和陈师傅送去。”
“要不要给你再买点橘子?”
“这里的橘子好像挺好吃的,给孤买点儿吧。”
“好,卑职遵命。”
“嗯,那孤先回府了。”
六皇子走了,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郑凡拿着银子,回到了街市,买了不少酒肉,买完后,却没直接回侯府,而是又回到了校场那儿。
牌坊还立在那里,但这里算是比较荒凉的,闭着眼,细细地嗅着,仿佛还能嗅到那一日残留下来的血腥味。
一个人,抛开了一切,独自登门,只为了讨一个说法。
郑凡将一部分酒肉在地上摆好,
又取出了自己的烟盒。
别笑,换衣服时,钱包郑凡是真没想着拿,但这烟盒却本能地收了起来。
三根烟,
被插在了地上,
郑凡拿着火折子一根一根地点燃。
“喏,你们蛮族的规矩,
一则祭蛮神,
二则祭图腾,
三则祭黄沙。”
说着,
郑凡伸手从地上抓出一捧土,洒在了面前。
“兄弟,这儿是绿洲,沙子没那么真诚,你就凑合着意思一下吧。
可惜了,你是个爱吃的人,就是没早点遇到我,也就跟着我吃了两天的好东西。
其实,我最拿手的菜叫可乐鸡翅,就是没机会做给你。”
郑凡举起酒壶,
在地上撒了半壶,
而后双手放在身前,蹲下来,
默默地看着这三根香烟在自己面前慢慢的燃烧着。
砂拓阙石,
你是我郑凡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想要去怀念的,陌生人。
…………
月明星黯,
萧瑟的晚风一遍又一遍地吹拂着这片大地,
连带着牌坊上挂着的那具残尸也在不停地被风推动摇晃着,尸体不时地撞击在牌坊的石壁上,发出“沙沙”声响。
等到三根香烟燃尽,
郑凡拿起供品,吃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然后收拾了收拾,起身离开了。
月光是公平的,
它不会去区别对待,
之前它给六皇子的身影后面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这次也同样地给郑凡的身影后也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郑凡没看见,
确切地说,
他也不可能看见,
那具被挂在牌坊上的残尸,
其龟裂干破的嘴角,
很不自然地出现了一道弧度,
像是在,
微笑……
第七十二章 尸变!(上)
给了郑凡银子分开后,六皇子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顺着背后的巷道,避开了热闹的街市,又走回了暗门子。
门口两侧的红帐子随风飘摇,也不晓得摇动着多少男人的心。
它摇啊摇啊,从千百年前摇到现在,又摇啊摇啊,注定会摇到千百年后去。
六皇子重新走了进去,又是那个隔间,又是那匹大洋马,金发碧眼,妖异勾人。
大洋马起身行礼,走到隔间后头,打开了门板,六皇子迈步走了进去。
下去后,有一个暗室,暗室里点着火烛。
一名身穿绿色锦袍的女人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在记账,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马上离座位请安,
“六爷。”
六皇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很平静道:
“说事。”
“是,六爷。”
女人从桌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了一个瓷瓶,拔出塞子,递给了六皇子。
“六爷,您闻闻。”
六皇子把瓶口放在鼻下,轻轻嗅了一口,闭着眼开始慢慢回味,
道:
“这是金子的味道。”
“六爷明鉴。”
“从哪儿来的?”
“图满城一家西方商人那里出的货。”
“告诉那边咱们的商行,有多少吃多少,价格上,不用计较太多,把货走出来,然后就去京城,再去乾晋楚三国的京城走一趟。”
“奴婢已经这样吩咐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
六爷掏出自己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女人,
“爷赏你的。”
“谢六爷赏。”
“但如果只是这件事,并不值得专程让孤回来一趟。”
六皇子端起桌上的茶盏,放在手里慢慢地旋转。
“六爷,您先前带着一起进来的那个人,需不需要奴婢帮您查一查?”
“查他?”六爷笑了,道:“他怎么了?”
“他进的那间格子,里面的姐儿今儿个来事儿了,根本不在,他要是装的也就算了,但偏偏里面还有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万一他要是会口技呢?”
“爷您说笑了。”
“孤没说笑,翠屏,是不是北封郡的事儿你掌得太久了,心就开始野了?”
“奴婢不敢!”
翠屏马上跪在了六皇子面前,冷汗淋漓。
“孤很早以前就和你们讲过这规矩,孤身边的人,不准你们动任何的心思。
商号的事儿,归你们打理;孤自己的事儿,孤自己处理。”
“奴婢知错,请六爷息怒。”
六皇子抬起鞋尖,抵住了翠屏的下颚,让其脸慢慢地抬起。
翠屏看着六爷,泪眼婆娑。
“别哭,孤不是怪你,孤这是在怜惜你。”
“奴婢明白。”
“不,你不明白。”
“奴婢忘了,他是六爷的救命恩人。”
“呵,是,救命恩人,能让蛮族左谷蠡王临死前还要帮忙搭一把梯子的人,是你这小姑娘家家想查就随便查的?”
“…………”翠屏。
“再说了,他这人挺有意思,孤喜欢和他说话。
人呐,一旦被查个通透了,就像是一口甘蔗,被嚼得干巴巴的,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你懂么?”
翠屏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六皇子。
“算了,你不懂,所以,你只能做一个掌柜。”
“能做六爷的掌柜,是奴婢的福分。”
“好了,还有事么?”
“有的,六爷,我们在这附近,抓住了许文祖。”
“许文祖?北封郡西片的那位招讨使?”
“是的,六爷。”
“怎么抓到的。”
“他混入了城,被奴婢的人发现了。因为,他太胖了,胖得再多的伪装,也不顶用。”
“呵呵,是,孤记得他,他确实胖,有意思,北封郡西片的招讨使,居然偷偷地要潜入侯府。”
“六爷,奴婢只是听他在睡梦中惊醒前说了句梦话。”
“什么梦话?”
“他说,还好他那时下车出恭了。”
“下车…………”
六皇子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知道你是谁的人么?”
“他不清楚,清醒状态下,他也什么都不肯说,六爷,需不需要奴婢用刑?”
“不用了,他这会儿悄悄地想来侯府是为了做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呵呵,这世上,总是有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给他一匹马,啧,算了,给他两匹马,
再给他一些干粮银钱,给他放了,让他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是,奴婢明白了。”
“行了,孤时间不多,得回去了。”
“奴婢送六爷。”
翠屏走在前面,手里拿着烛台,带着六皇子出了暗道,只是,等回到隔间时,翠屏忽然目光一凝,一只手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尖叫出声。
隔间内,原本的那匹大洋马,依旧坐在毯子上,但她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左手举起,做打招呼的动作。
显然,
已经死了,
最恐怖的是,
死去后也宛若人偶一样,保持着招财猫的姿势。
六皇子弯下腰,看着死去的女人,
道:
“你看看,孤就说了,别随便查孤身边的人,呵,这是遇到行家了,人早晓得这片红帐子是做什么用的了。”
“奴婢,奴婢……”
“没事,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不打紧,不打紧。”
说完,
六皇子还举起自己的手,
对着死去的女人招了招,
喊了声:
“嗨。”
………………
荒漠上,
一个男子牵着一匹马,肩膀上坐着一个男童,正在慢慢地行进着。
忽然,
男子停下了脚步,身边的马也停了下来,
其肩膀上坐着的男童马上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匕首,一双眼珠子泛着绿光向四周警惕地逡巡着。
少顷,
男子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男童的腿,示意他不用紧张。
前方黑暗处,出现了一道女人的身影,以及,女人的声音:
“哎哟我去,这可真是赶巧得不能再赶巧了,这荒漠无边无垠的,怎么就让姑奶奶我跟你碰上了呢?”
“我也不知。”
“要是瞎子在这里,肯定会一边拉着他的二胡一边唱: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四娘走近了一些,
看着梁程,
以及梁程肩膀上的娃。
那个娃娃也在盯着四娘,
此时的四娘已然卸了妆,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娃娃有些激动地伸手抓住了梁程的肩膀,
用那半生不熟的汉话道:
“女人…………美…………抓回去…………给你生娃…………”
显然,娃娃的意思是,让梁程把眼前的这个美娇娘抓回去繁衍后代。
荒漠民族的世界观就是这般的朴实无华。
“嘿,我说,你们仨去荒漠也没多久吧,你效率得是多高啊,连孩子都整出来了?你们僵尸的繁育速度快赶上蟑螂了。”
四娘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细细地打量着男童,
道:
“是个狼崽子。”
“我带他先回来先在虎头城准备,阿铭和樊力带着他的部落在后面迁移。”
“啧啧,原来是这样,这是真把人手找到了?”
“幸不辱命。”
“行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姑奶奶我正准备回去呢,对了,主上在前面不远处的绿洲里。”
“侯府?”
“看来地理学得不错。”
“主上有危险?”
“危险,哪儿都有危险,正常人吃饭还能被噎死呢,估摸着应该是机遇吧,傍晚的时候,主上才刚刚和当朝的大燕六皇子一起嫖了娼。”
“这跨度,有点大。”
“我也这么觉的,不过那位皇子也不是个善茬,怕主上被他小瞧了去,姑奶奶临走前还给他打了个招呼。”
“主上身边,不能没有人。”
“这不就赶巧了么,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再返回绿洲那儿去陪主上。”
“好。”
“我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和你说一下,等你回去见到瞎子他们后,让他们也能知道个情况。”
“好。”
梁程将肩膀上的男童放下来,然后从包裹里取出了干粮。
“我这儿有酒肉,吃我的吧。”
梁程点头,接过了四娘递过来的酒肉。
男童一只手抓肉一只手抓酒,
一口酒一口肉,
吃得很霸气。
“这小狼崽子,还真挺可爱的。”
四娘逗弄道。
男童应该是能听得懂汉话,却说不利索,当下,因为喝了酒,他有些豪情万丈,
道:
“女人…………美…………我长大…………抢了你…………给我生娃…………”
“哟哟哟,可真有志气。”
孩童的赞美,是最纯澈的,虽然,这位孩童,有点早熟了。
梁程先没理会男童,而是看向四娘,
道:
“你和主上的关系,有进一步了么?”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手,
道:
“唔,算是有了。”
“嗯。”
“啪!”
梁程一巴掌将正在豪情万丈地男童抽翻在地,男童的脑袋都被埋进了黄沙里。
“主上的女人,你不允许亵渎。”
男童自己挣扎着把头拔出来,有些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继续用力地啃着吃食,也不哭也不闹。
“哟呵呵呵…………别说,这当主母的感觉还真不错。”
就在这时,
梁程忽然站起身,
面向绿洲方向。
四娘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道:
“怎么了?”
“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有人在引煞入尸!”
第七十三章 尸变!(下)
“谢谢郑校尉了。”
“不客气。”
陈光庭从程帆手中接过了酒肉,坐在茶几边开始吃了起来。
病床上躺着的张公公见状,舔了舔嘴唇,
道:
“给咱家匀点儿,匀点儿……”
陈光庭却摇摇头,道:“晚上时侯府特意给伤号准备的骨头汤我可是一点都没喝。”
镇北侯府的家规绝对是相当严厉,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了。
除了侯府女眷之外,其余男性,每日的吃食一缕和军营士卒等同,伤号能得到军营的里伤号餐,多出一些油水。
哪怕是客人,也是同理。
因为侯府带头遵守,所以客人们也不能因此置喙什么。
侯爷本人进京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一口气吃了五只烤鸭,足以可见平时日子过得多么寡淡。
当然了,这一点在御史眼里就是镇北侯府“卧薪尝胆”“所图甚大”的罪证了。
“陈光庭,咱家要吃肉,要吃肉,要吃肉肉!!!”
张公公对着陈光庭喊道。
陈光庭依旧不予理会。
“陈光庭,信不信等咱家能下床了就把你阉了!”
陈光庭擦了擦嘴唇边的油光,不以为意道:
“求之不得,我可是翰林出身,要是真被割了一刀送进宫,你去瞅瞅,到时候司礼监敢不给我一个位置?”
“咳咳咳…………”
张公公咳得脸通红一片。
这文人耍起无赖来,阉人都遭不住。
司礼监的太监都是有学问的不假,但他们的水平怎么能和大燕公认的文人种子去比?
要是这陈光庭真的自己来一刀,进了宫,司礼监掌印估计都得在旁边匀出一个位置给他。
别的不谈,就说其大燕开国以来太监里最高学历的身份,就足以给这个面子!
郑凡从怀里又掏出一个荷叶包,递给了张公公,道:
“这是卑职本来预备留给明日做早食的,公公先吃了吧。”
“哟,这咱家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张公公手还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荷叶,掰下里面烧鸡的一只鸡腿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咬着。
一个太监,一个文官,虽然都算仕途不得意,但日子向来也是养尊处优地过,到侯府里忽然落得粗茶淡饭,自然是受不了。
“张公公,陈大人,你们先吃着,卑职去外面巡视一下。”
“辛苦郑校尉了。”
离开了房间,郑凡刚走到庭院处,就看见六皇子正靠在围栏那边,手里拿着一个沙橘正在剥着。
“你说的没错,这里的橘子确实甜。”
“殿下,少吃一点,以免上火。”
“无妨,孤体虚,正好需要火气进来补补。”
郑凡在围栏另一侧靠了过去。
六殿下继续吃着自己的橘子,等剥第二个的时候,还递给郑凡一瓣。
郑凡张嘴,将橘子咬住。
“呵,你也真是不客气。”
“和殿下客气了,也就生分了。”
“是这个道理,孤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但这些年来,在孤面前最放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郡主,还有一个,就是你了。”
“能和郡主相提并论,是卑职的荣幸。”
“唉,没办法啊,就算是大哥二哥在她面前,她也敢不给好脸色。
当初,皇爷爷夺嫡的时候一度失势,我们一家被迫离京,是上一代镇北侯给我们庇护。
那会儿,我们兄弟几个也小,父皇和皇爷爷以及上一代镇北侯和这一代镇北侯整日里都在忙着如何帮爷爷夺回大统之位。
我们一群孩子,就在侯府里自己玩儿,可没少被她收拾,呵呵。
唉,孤怎么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殿下,你身上好香啊?”
“哟,被你闻出来了?”
紧接着,
六皇子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郑凡,
道:
“西方商人弄出来的东西。”
郑凡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赞叹道: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人,真的是了不得啊。”
“可不是,这东西,名字叫香水,但依孤看,这哪里是水啊,分明是会流动的金子。”
“看来,殿下确实是对商道很在行。”
“见笑见笑,靠宫里的俸禄银子,可过不得多好的日子,这一天天,迎来送往的人情往来就不是个小数目,不想办法搞点银子花花,这日子可真是过不下去了。”
“但赚再多的银子,可能到最后也沦为别人嫁衣。”
“唔,郑校尉,咱俩才认识一天,你都劝孤多少次造反了?”
“怎么是造反呢,您是皇子,本就有资格以后去坐那个位置。”
“但我父皇安排的是孤二哥,你让孤去动这心思,就是让孤去造反。
行吧,孤就先退一万步,
你撺掇孤造反,
本钱呢?
你的兵呢?”
“在招。”
“你的粮饷呢?”
“在赚。”
“你是不是觉得孤看起来像是个二傻子?”
“没有。”
“孤就和你撂一句实底儿吧,孤确实很欣赏你,若是换做以前,孤不介意资助你一下,至少,让你在这北地发展成一支军头子。”
“那现在呢?”
“现在,就是把银子往水里丢,你说,这排骨不香么?”
郑凡开始吸收这些消息。
六皇子则伸手抚摸着郑凡的肩膀,把橘子残留的东西在郑凡肩膀上抹干净,同时道:
“孤大概清楚你的心思,但这北面,别看现在鱼龙混杂,各家坞堡各家军头林立,但真的没什么未来了。
你要是想出头,孤给你个建议,去南边儿。”
“殿下的意思是,让卑职叛逃去乾国?”
“…………”六皇子。
“难道不是?”
“亲哥啊……”
“我的………”
“打住!”
六皇子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道:
“郑校尉,你这是一点都没拿孤当大燕的皇子啊?”
“应该是卑职领悟错意思了。”
“呵呵,咱大燕,北面是荒漠,南面有晋国乾国,孤的意思是,北边快要不好混了,你大可以找机会去南边试试运气。
你想啊,这荒漠蛮族,自家左谷蠡王的部落被屠了,王庭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让那沙陀阙石自己一个人来讨个说法。
现在人尸身挂在牌坊上,王庭还得派人来求着把遗体带回去,这种你抽它一巴掌它还把另半张脸凑过来给你抽的对手,你觉得能在这里立到什么功劳?”
“但晋国和乾国好像更废?”
“那不同,晋国和乾国的废和蛮族不同,蛮族这儿,除非你费了老鼻子劲儿灭掉它的部落否则你根本搜刮不到多少油水儿;
但晋国和乾国不同啊,尤其是乾国,那可真的是江南花花江山,只要打破他的石头疙瘩防线,随便进去转悠一圈都是三辈子的富家翁资财了。”
郑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六皇子,
“殿下的意思是,让卑职去南边打仗,然后劫掠来的财货再交由殿下您来销赃?”
“嗯?这倒是个好方法啊,不对,你这是在和孤装糊涂。”
“卑职不敢。”
六皇子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道:
“就这么着吧,路,孤给你指好了,且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了吧,当然了,你要是能成为七叔的徒弟,也算是一条出路,但你日后就得一辈子被绑在镇北侯府下面了。
男儿大丈夫,不能开府建衙,总归是一件憾事。”
“感谢殿下为卑职指点迷津,但殿下,卑职就算是愿意去南边,也没门路啊。”
“你若真想去,孤可以给你找门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在我家赌坊里可欠了不少银子,嘿嘿。”
“那卑职感谢殿下提携!”
“别,等等,等等,这可是好大一笔银子呢,这人情用掉也就用掉了,孤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咱们俩,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一码归一码。”
“殿下,这香水,好闻么?”
“好闻啊,好东西啊,嗯?”
“这香水,是卑职做出来的。”
六皇子脸上当即露出微笑,
有些严肃地盯着郑凡,
道:
“你就这么把我当弟弟?”
“我的…………”
“啊!”
六皇子双手捂住了郑凡的嘴,
然后把自己的嘴凑到郑凡的耳边,
一字一字道:
“郑校尉,你在孤面前这般不掩饰野心,真的就一点都不怕孤为了这大燕社稷安稳先除你这野心之徒?”
“郑校尉,回答孤!”
“郑校尉,怎么不说话了?”
“唔唔唔…………”
“哦,抱歉。”
六皇子松开了自己的手。
郑凡盯着眼前的六皇子,
也是一样一字一字地道:
“不怕。”
“为何?”
“因为这大燕社稷,还不是殿下您的。”
六皇子脸上露出了笑意,对这个回答,他觉得很满意,但又继续道:
“郑校尉,咱们做个梦好不?”
“额…………”
“咱一起先做个美梦。”
“殿下,请不要…………”
“咱梦想一下,在那个美梦中,我们真的有一天,成功了;
孤觉得,郑校尉现在最好还是先净身了把,这样日后我们能君臣和谐一辈子,也能成为一段佳话,省得最后又落得个那般君臣反目的俗套下场。”
“殿下,您说笑了。”
六皇子撒开手,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道:
“是的,孤说笑了。”
…………
“娘,元虎叔这是怎么了嘛,您要责罚人家?”
郡主靠着床榻,依偎在老夫人身侧。
哪怕对外再坚强狠辣的女人,在面对自己的至亲时,还是会流露出少女心态。
老夫人保养得极好,看起来,真不像是五十岁的样子,北地的风沙都没能在其脸上留下明显的皱纹。
“呵,我李家以武立家,镇守北疆百年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就是靠‘悍不畏死’四个字!
他李元虎现在长能耐了,人左谷蠡王先拼十个军阵,气血已败,他再去出手对上人家,竟然被人家逼退。
是啊,他是我李家七大总兵之一,富贵了,富态了,也就惜命了。
战阵之上,未得军令,敢擅退者当斩!
娘没有下手斩他,只是做了惩戒,怎么,你还觉得娘下手重了?”
“哪能啊,只是元虎叔叔一向最疼爱女儿,女儿总得帮他说几句好话吧。”
“疼爱你?呵,你父亲去京城前,曾对七大总兵下令,不准你调动一兵一卒外出,他李元虎可倒好,竟然私自调拨你三千铁骑!”
“娘,咱家都被欺负到这份儿上了,你让女儿怎么忍得下去嘛!”
“别以为为娘不晓得你的意思,李家为中原抵挡蛮族百年,这份功绩,青史都无法抹去;
丫头,娘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娘也从没想过让你规规矩矩地学女红等着嫁去夫家相夫教子。
但李家百年声誉,可是祖宗几代人一起打拼下来的,可不能就这么说毁了就毁了啊。”
“是他燕皇欺人太甚,不光是女儿看不惯,下面的士卒,早就义愤填膺了。”
“放肆!你是想气死你娘么?”
“娘,女儿错了,女儿错了。”
“你是想要什么你自己去拿就好了,一个郡主满足不了你,你是想当公主是么?”
“娘,没有。”
“那是连公主都满足不了你了,我儿可以,有此大志,娘很欣慰,那就是想当皇后了?”
“娘!”
“还是,想当女皇?”
“女儿没有。”
“娘给你指一条明路,既然这北地的风沙填不满你的心,那你大可嫁去京城,去做那太子妃!
我李家嫡女嫁入他姬家,朝廷对我李家对我这三十万镇北军也该稍微放放了吧?
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陛下和你父都不在了,到时候,你内掌后宫,外控强藩,就算是想牝鸡司晨,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娘,女儿知错了。”
“别,我闺女,像我,娘知道,你心里,倔着呢,唉。”
说着,
老夫人下了床榻,郡主伸手搀扶。
“闺女啊。”
“娘。”
“娘知道你聪慧,但切莫小瞧了这天下人,莫要以为这天下人,都是蠢蛋,尤其是,莫要小瞧了你父亲和当今陛下。
他们,可是当初一起玩儿到大的关系。”
这时,
一名披甲中年男子走入堂中,单膝下跪:
“夫人,望台那边,传来消息,说起风了。”
老夫人半眯着眼,
道:
“传老身的令,今晚钻进来的耗子,一只都别给老身放出去,否则,失责校尉以上军官,皆斩!”
“遵命!”
中年将领行礼后躬身退出。
郡主有些好奇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问道:
“娘,你这是做了什么安排?”
“那左谷蠡王的残躯,不还在外面挂着么。”
“可不。”
“三品武夫的身躯,死前又毙杀千军,沾染着大血腥,你说,王庭祭祀所里的那帮见不得人的东西,舍得就这么白白的将这副极佳上品的躯壳丢那儿么?
他们那帮家伙,对尸体,可是有着天然的大兴趣,是忍不住的。”
“娘,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今晚会来动手?”
“那左谷蠡王是一介白身过来的,可能,从他辞官的那一天开始,王庭的祭祀所,就已经在考虑等他战死后,如何收回他的身躯了,甚至,早就做过了安排也说不定。”
“娘,您还说女儿心大。”
老夫人伸手拍了拍郡主的手背,
道:
“昨日,他王庭先失左谷蠡王,今夜,娘要让他再断祭祀所!
这一次,娘要让他王庭,三十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
“娘,这是父亲走前吩咐下来的么?”
老夫人微微一顿,
道:
“你父去京城前,留下过一句话。
他说,打扫家里之前,先把邻居揍一遍,准没错。”
…………
荒漠,
黄沙;
四娘坐在毯子上,
身边的男童像是困了,不时地点着头打着瞌睡。
梁程则站在那里,闭着眼,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喂,感应到了么?”
四娘开口问道。
“感应到了。”梁程回答道。
“呵,真有意思,你说,你这像不像是偷听人家无线电通话?”
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尸体如煞,也就是引发尸变。
而梁程恰好又是僵尸,且是那种有灵智的高级僵尸。
等于是大家本就处于一个频道,所以……明明是对那具尸体的召唤,被梁程也感应到了。
“喂,人家坐这儿也很无聊的好不,那里头到底在说什么?”
“说的是蛮语。”
“你会不?”
“最近出去,学了一些。”
“那翻译给老娘听听。”
梁程点点头,
开始翻译,
一边翻译似乎还在一边模仿着“音频”里的语调:
“归………来…………吧…………归…………来…………哟…………”
四娘见梁程在这边一边翻译一边吟唱着,
忍不住笑出声来,
同时接唱道:
“浪迹天涯的游子……”
上一章3k字,被很多亲说太短,额,这样吧,等上架后,龙争取每章都是5k字,同时多多爆发。
编辑前天还问我:你怎么更了这么多?
所以,么得法子,更多的爆发只能等上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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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大乱炖
镇北侯府所在的绿洲附近,是有蛮族部落聚居的,不过,他们已经不是纯正的蛮族部落了,就像是草原上的狼,被驯服成了家犬。
初代镇北侯镇守北疆伊始,就曾收下四个蛮族部落的族长作为自己的义子,赐姓“李”,世世代代为侯府“义子”。
所以,在历史上也曾出现,刚承爵二十岁出头的镇北侯坐在首座上,面对四个白发苍苍的族长的顶礼膜拜,口称“义父”。
有征战时,四大归义部落会被征调族内青壮组建蛮族骑兵协助镇北军征战,站在蛮族人的立场上,他们就是蛮奸。
但初代镇北侯最狠的一项就是,他喜欢立规矩,不光是对自己后代子孙立,还对外人立。
比如,为了防止四大归义部落因受镇北侯府的庇护而不断地壮大养虎为患,他规定,每隔三年,都需要核定归义部落的人口,根据每个时期的不同需要,对其人口数目进行裁定,超过红线范围的,即刻处理。
所以,每到核定年时,四大归义部落那一年的新生儿很多都要被自己的父母溺死,被称之为……减丁政策。
这个政策确实很残忍,但却很有成效,百年来,四大归义部落一直被绑定在镇北侯府的战车上,不敢有丝毫逾矩。
只是,今晚,在四大归义部落的那多部所辖区域里,有一顶帐篷内,格外的热闹。
十名身穿着黑色长袍戴着人头骨项链的祭祀围成一圈,开始吟唱和舞动,一道道晦涩难懂的咒语自他们口中传出;
这是这片荒漠土地上,最为古老的歌谣。
曾经,无数载岁月之前,荒漠蛮族的先人在送别自己故去的亲友时,就会吟唱这首葬歌。
一棵古玉色的权杖被立在中央,伴随着十个祭祀的吟唱,熠熠生辉。
帐篷外,一名身穿着红色长袍的白发老者在仰望星空;
而在老者身边,还站着一名精壮中年男子,已经入夜了,但男子却依旧赤膊着上身,其身上,有一条条黑色的纹路在星光下缓缓流转。
“那多加央,你父亲那边,遮掩好了么?”老祭祀开口问道。
“回禀大祭祀,今夜我让父亲最近宠爱的那个女人在父亲的酒水里下了药,父亲会一直睡到明日正午。
这附近守卫的勇士,也都是我的心腹,绝对没有任何的问题。”
“难得啊,难得啊,难得在那多部里,还有你这等忠诚的勇士。”
“蛮神在上,那多加央从未有一天忘记自己是蛮神的子孙,每天都在期盼着王庭可以重新归来,领导我们驱逐燕人!”
“嗯,可惜,你的父亲却冥顽不灵,另外三家部落,也都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我的父亲,他已经老了,他畏惧死亡,他泯灭了信仰,他让蛮神蒙羞!
燕人残暴,我每隔三年都要目睹部落里的新生儿在父母的哭泣声中被溺死,燕人对待我们,就像是对待脚下的狗!”
“但,很多人,却想要当狗!”
说到这里,老祭祀的声音带着清晰的愤怒。
因为王庭不是没有对四大归义部落下过手,但迄今为止,也就吸收到了那多部的长子那多加央一个而已。
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谁叫这百年来,都是镇北侯府处于强势地位呢。
有事,打蛮部;
没事,更要打蛮部;
上一代镇北侯还要过分,
他过生日,打蛮部庆祝一下;
他母亲过生日,打蛮部庆祝一下;
燕皇过生日,也要打蛮部庆祝一下;
今天天气不错,打蛮部吧!
这一代镇北侯,倒是没上一代那么战事频繁。
但老祭祀清楚,这倒不是因为这一代镇北侯“忽然心善”了,纯粹是因为他父亲在位时,统帅镇北军把蛮部打得太狠了,再打下去,王庭就要崩了。
可能,在这一代镇北侯看来,只有这种看似有组织却又根本组织不起来的蛮族,才是最安分的蛮族,因为他们自己会不停地去内耗。
在镇北侯府没露出颓势之前,这四大归义部落怎么可能去主动地“弃暗投明”?
“就是那左谷蠡王,也是个混账!”
老祭祀又骂起了沙陀阙石。
那是他亲自从沙拓部发掘出来的天才蛮族少年,虽然最后没走蛮师的道路,但其在武道上却天赋惊人。
三品武夫,在战场上,一人可挡千骑!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相当于是一个国家的战略核武器。
结果,在得知沙拓部被灭了之后,沙陀阙石先跪在蛮王帐下三天三夜,祈求蛮王给予他三千蛮族骑兵,他要去向燕人复仇!
蛮王没敢见他。
意思,很明确了,沙拓部被灭了,也就被灭了,一旦王庭做出过激的反应,彻底触怒了镇北侯府,一旦镇北军三十万铁骑全部开来,王庭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自己去劝过他,左右贤王也都去劝过他。
但在跪了三天三夜之后,他居然将自己的印信和象征着左谷蠡王无上荣耀的金刀全都交了出来,他说他现在是一介白身,和王庭没有干系。
既然王庭不准备说话,那他自己去讨个说法。
这个混账!
他居然真的一个人跑去镇北侯府门口送死!
为了培养他,王庭付出了多大的心血,蛮王也给了他多大的荣耀,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去送死了!
这两天来,每次想到这里,老祭祀心里就无比地痛苦。
沙陀阙石“辞官”离去时,左贤王曾带两名大都护来阻拦,却被他硬生生地打了出去。
自那之后,王庭就开始由他来安排这件事。
沙陀阙石,既然他的死,无法挽回了,那么,他的肉身,就是王庭收回的利息。
一具三品武夫的肉身,死前还屠戮众多,被煞气弥漫,若是能取回来加以炼制,可以制作成无限接近三品武夫的傀儡。
而在炼制尸体傀儡这方面,王庭的祭祀所有着绝对的经验。
老祭祀倒是听说过,楚国的大泽深处的越人部落,似乎也有着炼制尸傀的习俗,但老祭祀并不认为那区区越人的炼尸手法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这时,帐篷被从里面掀开,一名祭祀躬身道:
“大祭祀,已经召唤到了。”
“好。”
大祭祀又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那多加央,那多加央马上挺起了胸膛,沉声道:
“请大祭祀放心,我会保证这里的安全,不会有任何人过来打扰!”
“加央,等这里事情结束了,你找个理由称病卧床无法见人,然后来王庭吧,我让你去祭祀所修行。”
加央当即跪下来,
诚声道:
“多谢大祭祀栽培!”
“嗯。”
大祭祀伸手拍了拍加央的肩膀,
道:
“你要相信,往后的日子,还很长,身为蛮神的子孙,我们终将重新主宰这一片世界!”
说完,
留下还在那里热血沸腾的加央,大祭祀走入了帐篷中。
“开始吧,召回我族勇士!让他以战士的身份,重新归于蛮神的帐下!”
“蛮神在上!”
“蛮神在上!”
十名祭祀集体跪下,
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匕首,切开了自己的掌心,让鲜血顺着自己脚下地面开始流淌,最终汇聚到古玉色权杖中去。
大祭祀张开双臂,
高呼道:
“归…………来…………吧…………归…………来…………哟…………”
…………
侯府的房间里,郑凡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魔丸封印所在的那块石头,颠啊颠的。
他在反刍晚上六皇子说的话,六皇子是个聪明人,这一点郑凡毫不怀疑。
他晚上的话,已经暗示了太多的讯息,以其身份,肯定看透了一些哪怕是朝廷的大臣也没能看懂的猫腻。
北边,要出大事了。
其实,按照瞎子原本的规划,虎头城,只适合做第一个据点,等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就得换窝。
那座镇北侯府,就像是一尊庞然大物一般,矗立在北方平原,实在是太制约发展了。
所以,真的要去南方开拓了么?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随即是六皇子的声音:
“郑校尉,起来看戏啦!”
…………
“阿嚏!”
“阿嚏!”
“阿嚏!”
六皇子连打了三个喷嚏,他这身子骨,明显有些受不住这瑟瑟寒风,尤其是还骑在马上,不在他那温暖的马车内。
“郑校尉,你不冷么?”六皇子好奇地问自己身边同样骑在马上的郑凡。
“卑职甲胄下面多加了两套衣服。”
“你不早点提醒孤?”
“殿下又没问我。”
“来了,来了,看见那三个蛮族人了么?”六皇子指着前面小声地对郑凡说道。
“看见了。”
“那是侯府下辖的四大归义部落的族长,来了三个。”
“还有一个呢?”
“喏,你瞅瞅周围。”
郑凡环视四周,很快就明白了。
校场口,此时已经密密麻麻的战马了士卒,于这寒风之中,他们依旧阵列整齐,肃杀之气,几乎浓郁得让人窒息。
“看,老夫人出来了。”
郑凡向前看去,发现军阵之中缓缓驶出一辆战车。
战车这种作战工具,在这个时代也早就被淘汰了,现在更多的还是军中主将指挥时使用或者是充当祭祀活动的道具。
而这辆战车,由十八匹战马拉驰,战车前端,站着两名大将。
一人手持长弓,一人手拄铁剑;
在这两名大将身后,则站着一名披着金甲的女人。
女人是有年纪了,但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开恩。
郑凡清楚,自己这次之所以来侯府,是因为老夫人五十大寿,但眼前这个身穿金甲的女人,你怎么样都很难把她和一个五十岁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老夫人身旁,站着身穿红甲的年轻小将,这个郑凡认识,是郡主。
“镇北侯府下七大总兵,持弓的叫李成辉,早年间和蛮族作战时,曾一人深入荒漠深处,回来后,身上带着数十只蛮族射雕者的大拇指。
持剑的叫李良申,剑法早已登峰造极,晋国剑圣曾来侯府寻过他,离开后,曾对人言,比试切磋,李良申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战争厮杀,他会被李良申斩下头颅。
据说,他们都是三品武者的境界,和前日来叩门的沙陀阙石一样。”
郑凡闻言,点点头。
都是大佬啊,而且这排场,真的好大。
也就是托六皇子的光,自己才能站得如此之近目睹这个场面。
哦,对了,当初西楚霸王看见始皇帝的銮驾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战车停了下来,
四周站列的所有镇北军士卒一起将兵戈举起,
“虎!”
“虎!”
“虎!”
三名蛮部族长战战兢兢地向前走来,距离战车还有好一段距离时,三人就一起下跪,匍匐着过来。
这三名族长,除了一人是中年以外,另外两个都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年岁上肯定比老夫人大很多。
但此时,
三位族长却一起诚惶诚恐地叩首道:
“孩儿参见阿母,阿母万寿无疆!”
“归义部落族长,和历代镇北侯都是义子的关系,不论年岁,只论辈分,哪怕当代侯爷是个小屁孩,他们也得恭恭敬敬地喊爹。”
六皇子对郑凡小声解释道。
“老身,可当不起这份大礼。”
“孩儿有罪!”
“孩儿有罪!”
三名族长以头抢地。
“试问,这世间,可有背离父母的孩儿?”老夫人开口问道。
郑凡当即看向六皇子。
六皇子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没好气道:“民间争夺财产父子反目甚至互相弑杀的多了去了,别只盯着我皇家。”
“那多部,变心了。侯爷不在家,你们是不是就瞧不上李家这孤儿寡母了?”
老夫人缓缓道。
“孩儿愿提部中勇士,为阿母血洗那多部!”
“那多部反节,枉顾侯府恩德,当诛!”
三名族长马上指天立誓请战。
老夫人低垂着眼帘,
开口道:
“天亮之前,我要那多部,再也听不见一只羊的叫声。
若是做不到,不听话的孩儿,和没本事的孩儿,老身,都不稀罕要了。”
“虎!”
“虎!”
“虎!”
“孩儿遵命!”
“孩儿遵命!”
“孩儿遵命!”
三名族长马上起身,返回各自部落去召集勇士。
校场内的兵士也开始整齐列队开出校场,三部讨伐那多部时,镇北军则将在外压阵!
老夫人站在战车上,随着中军缓缓移动,当真有种杨家将里佘老太君的风采。
只不过,杨家将的故事,多是虚构,但这位老夫人身上的威柄,却是实打实的。
和老夫人强大可怕的气场相比,站在其身边的郡主,简直可爱小巧得宛若一只鹌鹑。
“安内必先攘外啊。”
郑凡感慨道。
六皇子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问道:
“孤就好奇了,你哪里来那么多金句?”
郑凡叹了口气,用一种我就是在敷衍你而且懒得假装我不在敷衍你的敷衍你的态度回答道:
“多读书。”
“死相。”
“我们不跟着一起去看么?”
“去了干嘛,那帮蛮人跟缺心眼儿一样,一旦知道自己活不下去没希望了,保不准再跟那个左谷蠡王一样先捞一个够本。
孤这大燕皇子就是他们最喜欢的目标,孤都已经被刺杀过一次了,还腆着脸再去?
郑校尉,你还能帮孤再挡一刀么?”
“卑职之前并不晓得殿下是个闲散王爷。”
“你也太真实了!”
校场这里,已经空旷下来了,正当郑凡准备跟着六皇子一起策马回府时,看见一名光着上身手持双锤的男子缓缓地走到牌坊下面。
“李元虎,镇北侯府七大总兵之一。”六皇子开口说道。
这位持双锤的大将,正是那天沙陀阙石叩门时出面和沙陀阙石交手的那位。
不过,这位大将眼下后背背着铁刺,还有清晰的血渍残留,整个一戴罪之身的模样。
“砰!”
双锤被李元虎砸在了地上,地上当即出现两处凹坑;
他本人更是盘膝坐下,
抬头,
盯着上方挂着的那具属于沙陀阙石的残尸。
“某等你,这次,某不会再退了。”
寒风中,
沙陀阙石的残尸还在那里轻轻地飘摇。
外围,又有一群手持战斧厚盾体格健硕镇北军士卒凛然而立。
“郑校尉,孤怎么觉得看这架势,这具尸体,还会出什么乱子啊?”
六皇子心思聪敏,虽然不得习武修炼,但也很快看出了异样。
郑凡很严肃地点点头,
道:
“所以还是要早点推行尸体火化啊。”
………
荒漠,
沙丘;
本来近乎已经睡着了的狼崽子忽然睁开眼,手里死死地攥着自己的匕首趴在地上,侧耳倾听着来自地面的震颤。
四娘站在沙丘之上,眺望着远处月色之下滚滚前行的黑色洪流,
开口道:
“梁程,事儿,好像有点变化了。”
原本的一出梁上君子的戏码,好像要变成主人家的请君入瓮。
梁程则微微睁开眼,看着四娘,
道:
“他们在呼唤那具即将入煞的尸体,让其尸变后,径直回王庭。”
四娘有些疑惑地看着梁程,
问道:
“然后呢?”
“然后就是,因为双方都处于一个频道的原因,我似乎也能对那具尸体进行召唤。”
“那就试试看呗,把它坐标从王庭改成虎头城……哦不,梅家坞。”
梁程微微皱眉,
四娘见状,
问道:
“怎么了?”
“那具尸体,不认识我,不会对我的召唤做出反应。一般来说,尸体会对自己生前比较熟悉地的事物产生反应。”
四娘犹豫了片刻,
道:
“那你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重庆火锅、陕西臊子面、东北大乱炖!”
第七十五章 召唤,成功!
那多部在内的四大归义部落分别位于绿洲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那多部则在绿洲的北部,阴山脚下。
百年的战略压制,就算是伪军,也能打出“精气神”来了。
尤其是近二十年来,蛮族近乎没有组织过一次对侯府的反攻,更是让那多部的族众变得懈怠起来。
而那多部的“少族长”,那多加央,也只是控制了不到千名自己的亲信在族内一块牧场处进行把守,并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开去,所以那多部的外围警戒,依旧是一如既往地糟糕。
部落里晚上放出去的哨骑们,按照习惯,早早地寻个背风处窝在那儿裹着羊裘几口马奶酒下去就去梦蛮神了。
所以,当另外三大归义部落,近两万兵马已然靠近那多部外围时,那多部内,依旧毫无反应。
接下来,就没什么意外了。
所有人将战马口中的梢子给拔去,将马蹄下裹布也除去,扬起自己的马刀。
三名族长站在最前列,
他们对视了一眼,
彼此心里都清楚,自今夜之后,四大归义部落,将只剩下三个了。
说心里没有兔死狐悲的情绪这自然不可能,他们之间和那多部,其实都有亲家关系。
但他们没得选择,
外围,镇北军铁骑早已经虎视眈眈,那位老夫人更是亲自督战,他们三个,已经没了退路。
三名族长一起举起自己的佩刀,
一同挥舞下去:
“杀!”
“轰!”
万马开始奔腾,三大部的勇士们兴奋地发出刺耳的嚎叫。
他们没头人和族长那般有那么多的想法,他们只知道,今晚,那多部的一切,都将属于他们!
只是很可惜的是,族长的命令特意要求了,不要俘虏,可惜了啊,那多部可是有不少好婆娘啊。
战马的奔腾声宛若滚滚巨雷,将整个那多部震醒。
他们的防御是松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族内没有敢战善战的勇士,很多人一睁开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自家部落,近二十年来,第一次遭遇了袭击。
他们有的拿起自己的刀有的去牵自己的战马,展现出了极为良好的素质。
但这种素质,在三大部落的突然偷袭面前,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而此时,当那多部的长老那多安里急匆匆地掀开族长的帐篷冲进来时,
却愕然地发现,
族长在这般雷打声势之下,
竟然还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在床榻边上,一个女人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显然,她也感觉到了外面正在发生的变故。
看着呼呼大睡的族长,再看着这个少族长新纳的侧室,
大长老那多安利咧开嘴,
笑了起来,
笑得很凄凉,
他知道,
那多部,
完了,
完了!
那多部的栅栏和营房,根本就挡不住骑兵的冲击,很快,三部骑兵就分别从三处方向冲入了那多部的营地之中。
百年来,
他们作为镇北侯府麾下的猎犬,曾一次次地撕咬向自己的同胞;
如今,他们开始自相残杀!
在格杀令之下,任何活着的那多部族人都是他们的猎杀目标,绝不放掉一个。
这不是兼并,这也不是牧场的争夺,这是……灭绝!
老夫人一句话,
今夜,
一个拥有数万人口的部落将就此被抹去。
荒漠的风沙,会吹走他们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孩童的哭泣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咆哮声,是今晚的主旋律。
本就遭遇的是突然夜袭,再加上没有族长的指挥,那多部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突袭之后匆忙组织起来的各个抵抗群体很快就被湮灭在了三部骑兵突进的浪潮之中。
“少族长!”
“少族长,他们杀来了,他们杀来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那多部勇士匆忙跑向了这里,寻到了那多加央跪伏在他的脚下哭诉。
死人,死人,那多部的族人,正在屠刀下疯狂的消亡……
“是谁,是谁偷袭我们?”那多加央抓起瘫倒在自己面前的族人吼道。
他所在的位置,是部落靠南的空旷区域,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遭受三部骑兵的突袭,但他已经看见了部落聚集处的火光也听到了一声声宛若生挖他心脏的惨叫声。
“是阿莫部、古伦部和猜卡部,他们向我们发动了袭击!”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他们难道不怕镇北侯府的怪罪么!”
这位少族长,这位蛮神的子孙,在这个时候,居然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那多加央已经彻底失去了分寸,而他带来的近千亲信勇士则聚拢在其身旁,有人高喊着要冲回去将入侵者驱逐为族人报仇,有的更理性一点,他们自然清楚,如今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想要带着少族长趁着那三部骑兵还没杀到这里先突围出去,保留那多部的火种。
那多加央有些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现在心很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迟迟下不定决心。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帐篷方向,他咽了口唾沫,冲到帐篷门口,掀开了帘布。
帐篷内,
大祭祀刚刚吟唱完最后一句,
古玉色的权杖化作了赤红色飘浮起来,落于其手中。
紧接着,大祭祀转身,看到了站在帐篷口的那多加央。
“大祭祀,那三部人向我部发动了偷袭,我…………我…………我…………”
大祭祀深吸一口气,在刚刚施法时,他自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过好在,整个召唤流程已经完成,沙拓阙石的尸体将会“苏醒”,然后自己冲回王庭。
“加央,我知道了,放心,蛮神不会亏待忠诚于他的子民,现在,召集你麾下的所有勇士,我们先突围。
等回到王庭后,我将保举你当大都护,帮你重建那多部!”
那多加央闻言,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些许血色,马上应诺。
那多部聚集地那边,厮杀正在愈演愈烈,而在这边,近千那多部勇士在他们少族长的带领下纷纷跨上自己的战马。
“那多部的勇士们,我那多加央在此立誓,总有一天,我将率领你们回来,将血与火还给这三部,蛮神在上,他们将带领那多部今晚死去的族人回归恒河的源头,我们的家乡!”
近千名勇士有的在流泪,有的在咬牙,有的在愤愤,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只能低着头,选择跟随自己的少族长一起护拥着十余名祭祀一起离开。
战马开始奔腾,趁着那三部的人马还在部落里杀戮,那多加央成功率领麾下千骑奔驰数十里。
然而,
就在这时,
前方的土丘上面,
忽然亮起了一颗颗火把,
“呜………………”
“呜………………”
苍凉的军号声响起。
一名名身着黑甲的骑兵开始在前方出现。
这是,
镇北军!
那多加央这时心里升起了浓郁的阴霾,他马上对身侧的亲信道:
“快去告诉大祭祀,前方出现了镇北军骑兵!”
那名亲信马上策马回去,但没多久,那名亲信居然又慌张地策马回来,脸上带着激动之色,
喊道:
“少族长,少族长,大祭祀他们不见了,不见了!”
那多加央整个人愣住了,
随即就是一记马鞭抽在了这名亲信的脸上,亲信的脸上当即出现一道恐怖的血痕。
“胡说,大祭祀怎么可能抛下我们!”
那多加央马上亲自策马返回,发现队伍之中原本被众人簇拥的十余名骑马的祭祀,他们依旧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
等到那多加央来到一名祭祀身前,伸手掀开那名祭祀的黑袍时,却发现黑袍里面,不是人,只是一具稻草人。
其余人祭祀的黑袍也被掀开,里面,全都是稻草人。
看到这一幕后,
那多加央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吼叫:
“啊!!!!!”
…………
夜幕之下,
十余名赤膊着身体的祭祀在荒漠之中快速地行进,
他们身下没有战马,但他们的速度依旧很快。
大祭祀走在众人中间,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那多部遭遇袭击,证明有人已经提前算准了自己的计划。
那多加央已经成为他的影子,吸引追兵去了;
但自己等人能否突围出去,他仍然不敢保证。
那尊侯府,那支号称永镇北疆的军队,在近百年来,绝对是笼罩荒漠蛮族心头上挥之不去的梦靥!
“大家继续施咒加速,过了恒河后,会有王庭一万骑兵来接应我们,我们的这次使命,就将完成!”
大祭祀用话语鼓励身边的祭祀们,他们在之前召唤沙拓阙石的过程中,已经消耗了大量元气,为了骗过那多加央,又放弃了自己的马匹,如今,只能依靠蛮咒来让自己的移动速度得到加持,这又是极为巨大的消耗。
然而,
就在恒河在望之际,
地面开始了震动。
一支支黑色的洪流仿佛撕碎了夜幕的遮掩,开始在这片荒漠上,肆意地亮出他们的爪牙,昭示着,他们才是这片黄沙之上,真正的王者!
祭司们,停了下来,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了绝望。
大祭祀手持权杖,走到了队伍最前面,表情,很是严峻。
“镇北侯府下总兵官,李成辉,见过大祭祀。”
“镇北侯府下总兵官,李良申,见过大祭祀。”
两名总兵官,亲至!
随之而来的,还有近万铁骑!
大祭祀笑了,
这一刻,
他清楚,
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了。
大祭祀开口喊道:
“王庭祭祀所大祭祀,见过两位总兵大人。”
李成辉开口喊道:
“我家老夫人也来了,她说,大祭祀去年派人送来的蝎子酒,她喝了,今年的风湿,确实没以往难熬了。”
大祭祀笑道:
“老夫人好用就好,今年的蝎子酒老朽已经酿下了,过几个月,老朽的徒弟会派人送给老夫人。”
李成辉又开口喊道:
“我家老夫人还说了,大祭祀一把年纪的人了,为王庭奔波一生,实数辛苦,她这个妇道人家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老夫人说蛮王不厚道,一点都不懂得体恤臣子。”
老祭祀开口道:
“承蒙老夫人关切,老朽我这身骨头,还能走得动。”
李成辉举起自己的长弓,
搭上箭矢,
喊道:
“老夫人说,她一直很好奇,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蛮神。”
老祭祀面露庄严之色,
回答道:
“自然是有的,蛮神在上,不容置疑。”
“老夫人说了:
好,
请老祭祀今日升天,代她去看看!”
…………
“喂,勾引到了没有?”
四娘坐在地上对着梁程喊道。
“那边已经召唤结束了,只等那具尸体转化完煞气,就将尸变。”
“老娘在问你,能不能把他勾搭到手里,你好歹也是个上古大僵尸,这点事儿都办不到?
呵,丢人。”
梁程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
“没用,重庆火锅、陕西臊子面、东北大乱炖都说了,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反应?那你试试沙县小吃、兰州牛肉面、黄焖鸡米饭?”
“…………”梁程。
一向冷静,完全诠释着僵尸冰冷形象的梁程,
这一刻真的有一种想爆粗口:“你特么是不是在逗我?”的冲动。
但抑制住自己的不适,
压制住自己的行为准则,
梁程重新闭上眼,
开始按照四娘说的,
对那面传递讯息:
“沙县小吃?”
“兰州牛肉面?”
“黄焖鸡米饭?”
甚至,
梁程还自己加了几个:
“鲤鱼焙面?”
“佛跳墙?”
“烤全羊?”
最终,
那边还是毫无反应。
若是此时将这个画面形象化的话,
可以看做是在一片白蒙蒙的大雾之中,
沙拓阙石闭着眼,站在那里。
而在其前方不远处,梁程则在那里一个一个地报着菜名。
梁程可以发誓,
他这辈子,
从没做过这么无厘头令他感到羞耻的事情。
“还没用?”
四娘不耐烦的声音再度传来。
梁程压制住自己要暴走的冲动,
回答道:
“没有用,他对这些菜,没兴趣。”
“嘿,那怎么办,有没有其他可以让他感兴趣的?”
“我怎么知道。”
忽然间,
四娘忽然抬起手,
对梁程道:
“那个,你试着喊喊‘樊力’。”
“樊力和他认识?”
梁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樊力可是和他以及阿铭三人一起去的荒漠,现在他还和阿铭在那里帮着迁移部落呢。
“额,喊一下试试呗,对了,加上姓,郑樊力。”
…………
白蒙蒙的大雾之中,
梁程犹豫了一下,
对着前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沙陀阙石喊道:
“郑樊力!”
忽然间,
沙拓阙石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同一时刻,
侯府牌坊上挂着的那具残尸,
嘴角露出了真真切切的笑容!
…………
“他……他……他……回应了!”
梁程觉得自己的僵尸观被打破了。
提出这个建议的四娘则是微张着嘴,
显然,
作为建议方,
其实四娘自己都没想到会真的奏效;
四娘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喃喃自语:
“天呐,他感兴趣的居然是……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