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屁个大局
陆府;
来自王府的马车,自后门,直入府中。
之所以不走前门,是因为前门迎的是客;
自家人,从后门进,马车不同下人,可入后宅。
回娘家省亲的,是两个女人。
一个,是这里的“闺女”,一个,是老夫人身边养大的丫鬟。
按理说,亲王妃来了,礼数,是不得废的,一如当年田皇后回田家省亲,田氏上下得跪下恭迎。
但那是奉旨省亲,这次,只是寻常的走动。
再说了,规矩,向来是给需要守规矩的人准备的;
奉新夫人作为燕皇奶娘,地位尊崇,自是不用理会这些。
回到了陆家,苓香很开心,她生于斯长于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
下了马车后,她亲自搀扶着何思思下了马车。
小六子内宅安静,收了自己之后,自己成了“姨娘”,而府邸里,其实也就两个房内女人。
在当陪嫁丫鬟前,奉新夫人曾敲打过她,让她知道礼数分寸,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何思思产下子嗣前,不得上六哥儿的床。
怀孕时何思思倒是有意撮合,毕竟这个时代的女人,思维观念还是以“夫”为天,她身子不方便,但怎能让爷们儿晚上没人伺候着?
这不符合礼数,传出去,自己也会背上善妒的名声。
姬老六倒是无所谓的,苓香是奉新夫人府的人,迟早是要睡的。
在这一点上,姬老六可比他的好朋友郑伯爷要看得开得多,横竖女人是自己的,吃了,也就吃了呗,哪里像郑伯爷那,整得那活儿就跟“朝圣”一样,矫情。
但苓香一直拒绝,要么推脱自己来月事了,要么就说自己偶感风寒云云,总之,一直等到姬传业生下来,等到何思思身体恢复伺候过姬老六后,苓香才没再拒绝,上了姬老六的床。
封号,还没下来,姬老六说不急,等肚子怀上了再往上报。
苓香对此并不恼,一则府内后宅,何思思是大妇,她这个姨娘,就是排第二;
二则她本质上还是奴婢出身,一切,还得靠母凭子贵。
王府里的生活,其实很是安逸,她也很满意。
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眼下的这种生活,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极好了,感觉,再好也好不过如此了。
所以,
她不想让好日子溜走。
搀扶着何思思下了马车后,看着前面佛堂,苓香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勇气。
无论男女,都生活在一个叫做“家”的屋檐下。
撑门面的虽然是老爷们儿,但要是这门面塌了,里面的女人,下场其实比爷们儿更惨。
所以,不管如何,这个门面,不能塌,绝不能。
何思思伸手拍了拍苓香的手背,她能感知到苓香的手,有些紧。
苓香笑了笑,松开手。
后面,一个嬷嬷将传业抱下了马车。
佛堂门口,早有一名少女在那里候着了,她叫陆怡,是陆冰的女儿,也就是老夫人的孙女儿。
“给王妃请安,王妃福康。”
“妹妹好。”何思思伸手,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荷包,解开袋子,仔细地从里面拿出一枚金币。
商队往来荒漠,传来一些金币,据说是荒漠以西的国度里制造的,上面印着一个头戴皇冠的女人。
造型还算精美,可以当个摆件把玩。
当然了,东方人是难以理解这种“牝鸡司晨”的行为,竟然能做到如此光明正大。
自古以来,各国不是没出过权后,往往在主少国疑时,太后和外戚会成为朝堂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但还真没有女人抛头露面完完全全摆正君临天下的。
百姓平日里,是使用不到金子的,但作为权贵之间的往来,送金子,其实显得有些俗气了,不过这金币雕刻精美,倒是不失为一件妙玩。
“谢王妃赏赐。”陆怡拿着金币,爱不释手。
“哼哼。”苓香咳嗽了两声。
陆怡这才意识过来,笑骂道:“哎哟哟,香儿姐姐这是要阿怡给你行礼么。”
“来,候着。”
苓香笑道。
陆怡常伴老夫人身边,和苓香的关系是极好的,二人说话时可以无拘束一些。
“祖母在里面等着呢。”陆怡笑道。
佛堂偏厅的茶几后,老夫人手里盘着佛珠静候着,待得何思思和苓香走进来时,脸上露出了微笑。
她注意到苓香的眉宇间,不见抑郁,显然,在王府的日子,过得轻松顺心。
这姑娘,自幼在自己身边长大,受自己调教,养出了个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好强的性子。
老夫人安居陆府这么多年,府里头什么香料没见过,自是清楚这苓香,本质上是个宫斗好手的胚子。
但没人天生喜欢斗,安生日子,谁不喜欢?
一叶知秋,
内宅不稳的男人,不一定就没本事;
但有本事的男人,内宅却一定安稳。
“阿奶。”
何思思很自然地喊人。
“来,坐,坐我边上。”
老夫人伸手,何思思搭着,挨着老夫人坐下了。
“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香儿想您了。”
苓香跪了下来,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伸手指了指苓香,笑骂道:
“回娘家就是回娘家了,整得这样有个什么意思,你这一磕头,妆都花了,是不是就想着贪老太婆身边的这点儿胭脂?
罢了罢了,阿怡。”
“祖母。”
“去,带着这蹄子下去挑去,前阵子陛下不是刚赐下来一批么,尽着她选。”
“是,祖母。”
苓香愣了一下,她本想留在这里再说说话,因为她清楚现在王府的局面到底如何,但老夫人却直接将她给支开了。
不敢违背老夫人的意思,苓香叩谢后起身,跟着陆怡出去了。
偏厅内,就剩下老夫人和何思思。
“六哥儿现在可还好?”老夫人问道。
“回阿奶的话,好是好,就是忒忙了些,白天忙完了衙门里的事儿,回到家就直接睡了,以前他可不打呼的,现在啊,这呼噜声得把孩子闹哭。”
“呵呵,对了,传业带来了么?”
“带来了。”
在佛堂里候着的嬷嬷将孩子抱了进来。
老夫人仔细地瞧了瞧孩子,笑着点点头,道;“这孩子,身子壮实。”
说着,老夫人将自己手中的那串佛珠取下,放在了孩子的襁褓上,“这珠子我颂念了有些年头了,希望佛祖保佑他。”
“多谢阿奶。”何思思没推辞,直接收下了。
“外头的事儿,自有爷们儿自己去料理,咱们女人家,只要替他将内宅给稳住了,让爷们儿不要再为家里的事儿操心,就是尽到本分了。”
“阿奶说的是,思思记下了。”
这时,外面有奴婢通传:
“老祖宗,夫人来了。”
夫人,指的是陆冰的妻子,王氏,在陆家被称为王夫人。
她也是何思思的记名干娘。
何思思归府省亲,她自是要来看望的。
“就知道她腿脚快,喊她进来。”
“是。”
没多久,
“哟呵呵………”
人还没至,笑声就先传来了。
王氏今日穿着一身绿水鸳鸯衬,下身着搭配的红裙,失了两分端庄,多了一分嫩俏。
老夫人见状,当即骂道:
“瞧瞧你今儿个什么打扮!”
“哎哟,可不是听说我那女儿回来了,先前不还在午睡着,起来后想赶着来见,就顾不得那么多随意挑着穿来了。
姑娘们听说王妃带着世子来了,可都在等着瞧呢,翻箱倒柜地寻见面礼送世子。”
“可不用,可不用。”何思思忙道。
“哎,这可不行,自古以来,但凡讲究上规矩的,可从未有让姑娘回娘家还空手出的道理。”
老夫人点点头,对何思思道:“带着孩子去给她们瞧瞧吧,到底是一家人,总不能生分了去,我这里,寻常时她们是不敢来的。”
“是,阿奶。”
何思思抱起姬传业,在外面嬷嬷和丫鬟的引路下离开了佛堂。
王夫人则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可怜了,本来想着还能借着这一支香火情攀上去呢,谁成想,哪看得其花团锦簇,哪又看得其冷冷清清。
陛下一句话的事儿,下面再怎么闹,也闹不起来了。”
燕京城是大燕的政治中心,朝堂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这里掀起风暴。
陛下去了后园修养,
太子正式监国,掌大印,群策百官。
太子府幕僚官属全都上位,形式,已经很清晰了,陛下已经在给太子铺路,大燕朝堂上的权力交接,也已经开始。
老夫人闻言,笑着道:
“过来。”
王夫人凑了过去。
“啪!”
老夫人一巴掌抽在了王夫人的脸上,王夫人惊骇莫名,马上跪伏在了地上。
老夫人叹了口气,
闭上眼,
手中没有了佛珠却依旧像是在摩挲着什么,
嘴里,
吐出两个字:
“蠢妇。”
………
打仗,打的其实就是钱粮。
大军原本驻守在一地时,其钱粮消耗,会小很多,而那海量的民夫,他们原本是能够保持生产的。
战事一开,大军的消耗一下子翻倍,赏赐抚恤也如同流水一般,且偏偏国内的生产还因此降低甚至是停滞了,等于是国家的平衡一下子被两边强行扭断。
节流,是不可能节流的,只要伐楚大军的统帅是靖南王,不仅仅颖都那边不敢节流,朝廷这边,也不敢有丝毫置喙。
这就是名将,不,是名帅的作用。
但凡是他在前面领兵作战,不仅仅是在面对前线敌军时,会更游刃有余,来自后方的压力,也会减轻很多。
所以,只能开源。
税收,已经往后几年开始收了,不能再收下去了,再往下后,那以后大家伙的日子,就别过了。
在开战之前,姬成玦就已经做出了很多项增收计划,这些计划,也在一步步地实施之中。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战事一开,严重影响到商贸活动,乾国三边那边,现在连走私生意都很难做了,虽说乾人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也没北伐过来,但却紧张兮兮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姬成玦现在只能做到勉强先把局面维持住,一切的一切,还是得看战争具体的进程情况。
原本,朝廷对伐楚的观感,是类似于当初开晋一般,许是因为靖南王先前的战绩实在是太彪炳了,让大燕上下对战争的模式,产生了误解。
而当真的要大军聚集、民夫支撑,前线开始慢慢磨的时候,那种软刀子狠狠割肉的痛楚感,才开始真正袭来。
伐楚的后勤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自燕京城运输过去一车米,路途上民夫就得吃掉泰半,再遇到个天气原因或者其他因素影响一下,运输到上头去的,也就真的是杯水车薪了。
偏偏楚人一座镇南关卡在那里,晋东那块地方,因为前几年的野人之乱和楚人进军,早就被打成了一片白地,大军根本就无法就地补给,上百万伐楚军民,就像是上百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吃喝都得从后头咬牙推上去。
难,
难,
难!
“郑凡啊郑凡,早点把这场仗打完吧,老子我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新一批的粮草军械转运,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就得为下一批的开始做准备。
河工的事情,姬成玦也早就注意到了,但对这一件极为不合理的选择,他没有发声,也没有提出异议。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但他相信靖南王不会闲着没事干闹着玩。
户部下衙走出来,正好看见太子府的车架出宫。
出宫去哪里?
自是去后园。
姬成玦笑了笑,燕皇在后园荣养,司礼监掌印的差事都让魏忠河卸了下来,交给了李英莲。
但他这个二哥,是不敢真的“监国”的。
哪怕父皇嘴上说了不要不要,
但也没人敢当真。
所以,他每日都得带着所有折子,去后园请侯指示。
父皇虽然拒绝了看折子,但太子仍然会请求向父皇讨问治国方针,恭恭敬敬。
待得太子府的马车远去后,姬成玦才走出宫门,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赶车的,是小张公公。
马车内,张公公将一条冰毛巾递给了姬成玦,同时道:
“四皇子被调派去京外破虏营任将军了。”
京城禁军原本有十二营,八个营在外,四个营在内,统称大燕京都十二营禁军。
但前些年的几番战事下来后,禁军先是被调动向了东边,随后又有一大部分被调动向了北封郡,东征时,大皇子又带了一批去了望江。
一番拆解下来,
到最后,
京城的安危得靠李良申的那一镇来维持。
曾经的京都十二营,除了守卫皇城和皇宫的那两营还保全着建制外,其余十个营,真的就只剩下花架子了。
“嗯,他要是聪明的话,等过几日,大概太子那边会下旨给兵部,兵部那边再转我户部,抽调粮饷军械了。”
皇子领军,总不能太掉架子。
要是以前,邓家还在,自己这个四哥去领一营,保准从各级将领到部曲以及其他各方面都给安排地妥妥当当。
但现在,自己这个四哥没那个能耐了,只能靠着“兄弟牌”来要一下家底。
虽然朝廷现在很困难,
但说句心里话,再困难也不缺他这一营的嚼用。
“主子,是打算帮四殿下么?”
“帮个屁,他又不是郑凡。”
张公公闻言,笑了笑。
随即,
张公公又道:
“但郑伯爷现在在打仗,且就算是伐楚之战打完了,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张伴伴。”
“奴才在。”
“事情呢,没那么简单。”
“主子说的是。”
“但事情,也绝没有那么复杂,大燕百年门阀之乱象,父皇是怎么解决的?
呵,直接几千南北二军铁骑入了宫。
简单不,
干脆不?”
姬成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继续道:
“张伴伴,这一次,不知道怎么的,我是不想玩儿什么阴谋诡计了,虽然咱们已经做了很多手准备,也做了很多咱们自己都不清楚是否会用得上的铺陈,但我还是觉得,以那种法子,就算是上位了,那屁股底下坐着,也觉得硌得慌。
唉,矫情了,矫情了啊;
我居然想堂堂正正地争这个位置,真的是被那姓郑的带坏了。
姓郑的要是在这里,肯定又要说:这才符合夺嫡的美。
再说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伐楚结束之前,我不会有事,也没人敢让我有事,伐楚要是输了,得,牌桌就得翻了,我更没事。
他娘的,
伐楚要是胜了,就像是四哥那天说的,不用灭了楚国,直接将楚国打服气了,拿下了镇南关和上谷郡,这场征伐,就算是胜了。”
“主子的意思是,伐楚胜了,咱们就危险了?”
姬成玦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奴才愚钝。”
“仗打完了,郑凡那边,也就得空了。”
张公公的脸,憋了一下。
“呵呵呵,你是不是又想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主子,英明。”
“伐楚一胜,这不叫落幕,而是真正的大戏,才算是开始。数十万凯旋大军摆在那儿,他们的态度,也就是靖南王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就是父皇,也不能无视他们的态度。”
“但奴才觉得,靖南王,他没有态度。”
但凡靖南王能有点态度,太子爷前阵子,也不会过得那么凄惨,太子爷身边的太子党,自己都觉得绝望了。
且靖南王不支持自己亲外甥,为何要支持你?
“但郑凡有态度。”姬成玦抬起手,笑道:“你还记得,上次他带着公主进京路上,一路搞事情,一路高调,打的,是谁的旗号?”
奉靖南王令,引军入颖都;
亲卫着孝服,入历天城祭拜;
不是没有明眼人察觉到,他是在“矫传王令”,甚至,一些对时局有着清晰把握和认知的人,近乎可以断定,靖南王不会那般做!
但,
平野伯回去后,
没被惩戒,继续被重用,这就意味着,他就算是真的在“矫诏”,也会变成是真的奉命行事!
田无镜,
就像是一座山,
立在那边。
山下,有一座山神庙。
山什么都没说,山什么都没做,
但山神庙里的庙祝,却能向四方山民宣告来自山神的旨意。
而平野伯,就是那个庙祝。
张公公有些担心道:
“但若是陛下真的一意想推太子上位,平野伯那边,很可能会为了顾全大局,为大燕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着想,不会………”
让数十万伐楚大军和中枢和朝廷对立,哪怕什么都没做,只是将这份意图传递和表现出来,都近乎是等同于想让大燕,陷入分崩离析危险境地!
姬成玦有些疑惑地看着张公公,
张公公见状,用更为疑惑地表情看着自家主子。
良久,
姬成玦才有些好笑道: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一件事。”
“主子,何事?”
“那就是………”
姬成玦伸了个懒腰,
继续道:
“大局,在他郑凡眼里,算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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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借势
“伯爷,这是今日的折子。”
“嗯,放那儿吧。”
“是,伯爷。”
郑伯爷洗了洗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翻开第一份折子开始看。
中军王帐旁,又立了一个小一号的帅帐。
比先前郑伯爷那个只是用来睡觉的帐篷大得多了,郑伯爷也有了一个独立办公区域。
靖南王会时不时地出寨子,去各路兵马那里看看,郑伯爷有时候会跟着一起去,但大部分时候,则留在这里批阅每天都会送来的折子。
一开始,还有些新鲜感,总觉得百万军民的担子就压在自己身上;
时间久了,批阅的次数多了,
嗯,
还是感觉压力挺大。
因为你真的不敢乱来,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去敷衍了事。
哪怕,八成的折子是千篇一律,但你依旧得认真过一遍。
有些折子上的问题,需要人去实地跑一趟,比如后面的民夫队伍或者其他军队的寨子里,一开始,郑凡让阿铭去跑,后来,干脆让宫璘和公孙寁这俩小子去跑。
这俩小子每次看见坐在那里帮靖南王批阅折子的郑伯爷时,都敬若神明。
郑伯爷这种身在福中的人可能感触不深,但对于宫璘和公孙寁二人而言,批折子这种事,已经不是所谓亲信能做的事儿了。
一直以来,靖南王对平野伯的“看重”,近乎是毫不遮掩的。
可偏偏平野伯也争气,逢战必胜,且每次还是大胜。
所以,在这种局面下,大家伙除了服气还是只有服气。
大燕虽说立国很久了,但大规模地对外扩张,其实也就这些年才开始的,基本上,任何一个国度,当其处于对外扩张的状态时,其内的风气,尤其是军中的风气,往往也是昂扬向上的。
和平时代的军队,论资排辈,山头,拉关系,这是必不可免的,而对外战争等于是开放了属于军人的上升渠道。
如果平野伯生在乾国,这般耀眼的话,很可能会遭受打压,甚至是被友军扯后腿,因为乾国各路兵马后面,基本都有自家的朝堂大佬遥控着,前方打仗,后方朝堂上的牛鬼蛇神也在打仗。
所以,乾人到现在,三边那头也不知怎么搞的,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而燕国这里,因为意志自上而下贯彻地极为彻底,大家伙不敢有其他心思,也没空有其他心思,整体氛围上,还是比较纯澈的。
不看你的根基,不看你的出身,就看你的本事,你本事真的高,你军功真的多,大家伙就认!
也因此,每次从平野伯这里领到差事,宫璘和公孙寁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完成,对外,一副自己是平野伯心腹自居。
当然了,郑伯爷要的,也是这个感觉。
将俩小的,死心塌地地绑在自己身边,那俩老的,也就只能铁了心跟着自己了。
宫望部和公孙志部,他们俩的家底子,可不薄。
整合了他们两家后,自己在战后,才能真正地在这晋东之地开府建牙。
阿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开口道;
“主上,人押来了,另外………”阿铭顿了顿,“罗陵和王糜也来了。”
罗陵,是老靖南军总兵了,田无镜领靖南侯衔重新打造靖南军时,他是第一批被提拔起来的将领。
而王糜,出身自虎威郡军头,大皇子挂帅东征军时,他应召而从,打打停停,大皇子因战败而回京,后又去了南望城,而王糜部则一直留了下来。
军中,是有等级的,靖南军本部,必然是嫡系,李富胜和公孙志他们,原本出身自镇北军的,算半个嫡系吧,而王糜这种的,就有点杂牌军的意思了,但其身份地位,还是比晋军营头高的。
按理说,王糜是不会傻到和罗陵去别苗头的,双方虽然都是总兵官衔,但地位真的差距太大。
可偏偏事情涉及到麾下的参将,身为主将,不管面对谁,你都得咬着牙为你自己的人去出头,否则,队伍就不好带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子的,前日,罗陵部攻下了一座楚人军寨,楚人主将率亲卫突围,罗陵手底下的一个姓徐的参将就率兵追杀。
而当时,王糜手下一个姓黄的参将,也正带兵追击一路楚人哨骑,双方都追入了一片林子。
一通厮杀之后,楚人被解决了,这本该是燕军两部合力取得的结果,结果莫名其妙地双方就开始互相指责对方抢人头云云,两方军士甚至一度剑拔弩张。
最后,
更可笑的是,
他们两个参将见吵不出什么结果,
竟然开始了阵前单挑!
当看到折子上的这一幕描述时,郑伯爷正在喝茶,直接给呛了一口。
你能说什么呢?
说他们还知道分寸,没有率领麾下一起火拼?
但两个参将,在各自手下士卒的面前,在伐楚的战场上,双方一人一匹马一把刀,开始了最为原始的挑将厮杀。
而且,还鏖战了很久,都负伤了,都不退。
最后,惊动了在打下西山堡后,无所事事牙痒痒得到处找猎物领一队亲卫正在逛着的李富胜!
李富胜原本以为自己找到猎物了,近了一看,居然是自家的两个小婢崽子在单挑!
其当即下令,让自己麾下亲卫将这两路人马给围住,自己亲自上前挑开了他们。
如果当时赶到的是罗陵或者王糜,这件事估计也就被闷下去了,但李富胜是镇北军的,和这两家压根不是一个庙头,所以直接把事儿报上去了。
外加这阵子靖南王根本就不管这些事,全都交给了郑伯爷,所以这封折子,最后落在了郑伯爷的面前。
郑伯爷看向阿铭,道:“你说,是在我的帐篷里好呢,还是去王帐?”
靖南王今日不在中军。
“属下觉得,在王帐的话,会显得主上您心虚。”
“也是。”
郑伯爷点点头,“把人带上来。”
很快,
徐广和黄琦二人被绑着押了进来,二人身上,还带着伤。
紧接着,
罗陵和王糜也都走了进来,罗陵的气势很盛,进来后,对坐在那里的郑伯爷点点头,然后就心安理得地站到一侧。
靖南军上下,甭管是早先正军出身还是后军出身亦或者是近几年新编入的将领,都不可能傻到再去纠结平野伯到底是不是自家人这个问题。
自家王爷都将儿子放人家那里养了,明摆着了。
王糜则向郑凡躬身抱拳:
“见过平野伯爷。”
地方军出身的总兵,在罗陵面前保持着对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但再在郑伯爷面前去傲气,他不敢,也没这个必要。
其实,王糜也知道,眼前这位平野伯,也是地方军出身,最早是北封郡那儿的,后来调任入银浪郡翠柳堡当守备,这不是地方军是什么?
但人家早早地就得到靖南王的看重,一路立功一路飙升,早就没人敢用地方军头子来称呼他了。
一念至此,
王糜看向郑伯爷的目光里,居然带上了些许哀怨。
大概意思是:
你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如果说两个总兵,还能稍微端着一点,那这俩鼻青脸肿身上还挂着彩的参将,是没任何资格去表示傲骨的了。
郑伯爷身子后仰,脚翘在了案桌上,叹了口气。
罗陵后退一步,坐在了身后椅子上。
王糜见状,也将身后椅子拉来,坐了上去。
中间,跪着两个人,三边,坐着三个人,这架势,还真有些“三司会审”的意思。
郑伯爷先嘴角带着笑意看着徐广和黄琦,
然后,
又看向了坐在自己左手下方的罗陵,最后,又扫了一眼右手下方坐着的王糜。
“还有脸,坐着呐?”
罗陵有些诧异地扭过头看向郑伯爷。
王糜则马上屁股抬起,站起来,看向郑伯爷。
郑伯爷直接一脚踹翻案桌上的折子,
大喝道;
“还他娘的有脸坐着呐!”
罗陵牙关紧咬,缓缓地站起身,但目光,依旧在盯着郑伯爷。
而下方跪着的徐广和黄琦,身子则开始颤抖。
他们其实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否则也做不出自家人为了争功单挑的这种事儿来;
他们畏惧的,是军中这森严的登记制度,畏惧的,是军令!
这段时间以来,平野伯爷一直在王帐代王爷处理军中事务的事儿,全军上下,校尉以上的将领,可以说是无人不晓。
这不仅仅是平野伯自己威望所在,眼下其身上,还有靖南王暂时给予他的“法理”。
“平野伯!”
罗陵忍不住了,开口喊道。
“来人!”
“嗡!”
帐篷外,当即冲入一队甲士,这些甲士,可都是靖南王身边的亲卫。
十年前,罗陵本人,其实也是田无镜身边的一名亲卫。
亲卫们拔刀,分别对准了站着的罗陵和王糜。
好在,
罗陵和王糜这两位总兵,虽然都是佩刀在身,却没有一个人傻乎乎地去将自己的刀抽出来。
到底是能当总兵的人,不至于像下面这俩蠢材。
郑伯爷微微歪着头,
看着罗陵,
伸手,
指着他,
手指向下,勾了勾,
轻声道:
“跪下。”
罗陵站在那儿,没动。
郑伯爷就这么看着他,等着。
帐篷内的气氛,压抑了下来。
但真正承受压力的,其实不是郑伯爷和罗陵,而是一圈刚刚被郑伯爷喊进来的属于靖南王的亲卫。
终于,
两个亲卫上前,分别伸手按在了罗陵肩膀上。
“罗将军,请跪。”
罗陵不理会这两个亲卫的示意,而是继续站着。
当即,两个亲卫对视一眼,开始同时发力下压。
但罗陵就这么撑着,依旧不跪。
两个亲卫犹豫了一下,没敢去踹罗陵的膝盖。
“平野伯爷,本将,凭什么要向你跪!”
罗陵低吼道,
“王爷不在这里,除了天子钦差,我罗陵,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向谁下跪!
除非,
你现在将王爷的虎符和王印拿出来,放在我面前,否则………”
郑伯爷的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桌案下的一个暗格里。
其实,虎符和王印,就在那儿。
批折子,需要用印,所以就留下了。
至于虎符,
靖南王调兵,不用虎符。
郑伯爷现在可以将这两样拿出来,但,他却不想拿。
扯虎皮借势,借得太直接了,就真的只是风吹过来,风,又吹走了。
这是一门学问,一门将风留下,至少,留下一部分在自己身上的学问。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地上先前被自己踹下去散落一地的折子,
道:
“这些,是什么?罗将军追随王爷十余年,不会不知道王爷用兵的习惯吧,不会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吧?”
郑凡的声音,陡然提高:
“这段时间以来,本伯暂代王爷批阅这些折子,处理军中事宜,你,不知道?”
说着,
郑凡双臂撑开,架在自己身后的椅背上,
道:
“别揣着明白当糊涂,都是自家人,你硬要拆解规矩,可以,硬要本伯拿出虎符王印放在你面前,也可以。
你可以站着,继续站着,呵呵呵………”
郑伯爷的目光忽然变得锋锐起来,看向周围一众靖南王亲卫,
“本伯就坐在这儿,王爷让本伯坐在这儿处理军务,那本伯处理军务事宜,就是王命!
罗将军官儿做大了,
威风起来了,
摆起谱来了,
他已经忘记了,
靖南军中,
第一条铁律是什么了,
你们呢,
是不是也忘记了?”
郑伯爷当即大喝道:
“王府亲卫听令!”
一众亲卫当即拱手听令。
“十息之内,罗将军不跪,即斩!”
“你敢!”罗陵怒瞪道。
“一,二,三………”
郑伯爷闭着眼,手指轻轻地点在自己大腿上,像是在悠闲地打着节拍。
“七,八…………”
罗陵眼角余光注视着自己身边的这些王府亲卫,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已经在调动气血了。
曾经做过王府亲卫的罗陵清楚,这些人,他们视王爷的命令比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
虽然感觉很荒谬,虽然感觉很不能理解,
但罗陵明白,
他们,
真的会举刀砍向自己。
“九………”
罗陵跪了下来。
他不怕死,战阵冲锋,他向来是一把好手,但他不想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周围的亲卫们,也一同松了口气。
其实,怪不得他们,郑伯爷先入为主的印象,再加上十息的时间,让他们根本就没有分辨和思考的能力,只能依照自己的本能来。
而这个本能就是,
平野伯,
已经代王爷处理军务,很长时间了!
另一边,
王糜见罗陵跪了,马上就跪了下来。
这下好了,
原本是俩人跪的,现在四个人在跪着。
郑伯爷睁开眼,起身,终于离开了椅子。
他一边揉捏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缓缓地走来。
不用出寨时,郑伯爷就没穿甲胄,身上,是一件四娘亲手绣的紫色练功袍,很贴身,也透气。
罗陵虽然跪下来了,但他的目光里,却满是愤怒。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进入这座军帐后,会面对这般局面。
他更想不通的是,眼前这位平野伯,为什么会这样!
郑伯爷走到王糜面前,
郑伯爷先前近乎要命令亲卫硬生生地砍罗陵的一幕,实在是震慑住了王糜的心神,见郑凡走来,马上低下头,
道:
“末将知罪!”
“呵。”
郑伯爷笑了一声,
然后一脚踹在了王糜肩膀上,这一脚,郑伯爷可没收力,直接将王糜踹翻。
随即,
郑伯爷马上指着跪在中间的徐广和黄琦,
骂道: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为了争军功,两个参将,在那里单挑!距离他们单挑的地方不足三十里,还有两座楚人的军寨没有被冲掉呢!
下面人,
不懂事,
可以!
你们呢,
你们是总兵,是一路主将,为了这两个蠢货,你们居然直接掐到了中军王帐这里来了!
你们是当楚人是死的么,
你们是当楚人已经全部弃械投降了么,
镇南关内,镇南关外,镇南关后头,
可还有数十万楚军呢!
你们以为这场仗,已经打完了?
你们知道,
大燕和晋地的百姓,为了支撑我们的这场战事,他们已经勒紧裤腰带到什么地步了么!
你们可知道,
朝廷官员俸禄已经减半,
你们可知道,皇子成年了,却因为朝廷没银子,还得继续住在皇子府邸!
你们知不知道,
如果这场战事,
最后没赢下来,
那座镇南关,如果没打下来,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郑伯爷转身,
走到罗陵面前,
吼道:
“意味着楚人仍然可以随时出镇南关,北伐入晋地,我们必须在这里继续驻守着大军以应对提防他们!
意味着我燕地百姓,破家无数,饿殍遍地!
意味着我大燕将士用鲜血换来的晋地,将烽烟再起,乱匪不断!
意味着,
我大燕数年来,不,数百年来的,无数先辈抛头颅洒热血维系下来的江山社稷,将可能一朝倾覆!
你们,
要是晋人,
我反倒没那么生气,
但你们两个,
不,再加上这两个蠢货,
你们可都是我燕人!
你们怎么敢,
你们,
怎么能!”
郑伯爷弯下腰,
对着罗陵的脸,
缓缓道:
“你不服气是么?”
“我………”
罗陵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我叫你跪,你不服气是么?你知不知道,王爷离开中军了,王爷也不看折子了,这折子,是落在我手上的。
要是落在王爷手中……
你们两个,
再像先前那般斗着气,走进来,
信不信,
你们的首级马上就会被挂在寨门上示众!”
说完,
郑伯爷对着罗陵也是一脚踹过去,踹中了罗陵的胸口,罗陵低下身子,张着嘴,显然很是吃痛。
“老子,是在救你们!”
这里头,
其实有一个悖论,
那就是如果坐在这里批折子的不是郑伯爷,而是靖南王,无论是罗陵还是王糜,必然都不敢像先前那般进来的。
郑伯爷这里其实是偷换了概念。
“徐广、黄琦,撤参将衔,以戴罪之身入陷阵营。
总兵罗陵、总兵王糜,驭下不严,于王帐前,鞭二十。”
徐广和黄琦心里都忽然一松,他们先前以为自己,真的死定了,没想到,还能活着。
郑伯爷则转身,从散落在地上的折子里,将那封折子找出来,晃了晃,
道:
“批注,我先前就已经写好了,我做的批注,王爷不会更改。”
说完,
郑伯爷伸手从暗格那儿将王印拿了出来,
手滑,
王印落下,
在地上一路滚落到了罗陵等人面前。
郑伯爷拿着折子,走过来,捡起王印,盖了上去。
罗陵和王糜,依旧跪在地上。
郑伯爷干脆也席地而坐,
伸手,指了指徐广和黄琦,
道:
“还有一条路,准你二人以戴罪之身暂代原职,领部众去我东山堡待命。”
王糜愣了一下,
还能这般明目张胆地抢别人手下兵马的?
罗陵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候的他,已经不见了愤怒和羞愧,
而是近乎本能地看着郑凡,问道:
“可是有………”
郑伯爷抬起手,示意罗陵止住。
罗陵当即不再言语,
郑伯爷则笑道:
“别怪我刚刚耀武扬威得厉害,呵,哪次真的硬仗死最多人的仗,不是我去的?”
话语中,
带着些许自嘲些许落寞以及些许的……坦然。
郑伯爷站起身,
先伸手,搀扶住了罗陵的肩膀,发力,将罗陵搀扶起来。
随即,
又走到王糜跟前,将王糜也搀扶起来。
最后,
郑伯爷走到依旧跪伏着的黄琦和徐广面前,
开口道:
“这一趟,跟着我,比去陷阵营,更容易死,但……但凡活着出来了,不仅可以将功抵罪,还能更进一步。”
“愿为伯爷效死!”
“愿为伯爷效死!”
………
等这些人都离开了后,军帐内,只剩下郑伯爷一个人。
郑伯爷弯腰,开始将先前散落在地上的折子一一捡起来,还吹了吹。
这时,
帐篷帘子被掀开。
背对着帘子的郑伯爷不由道:
“哈哈,阿铭,我刚刚的表现如何?”
“有些急躁,但,还算行之有效。”
郑伯爷的身形忽然顿住了。
田无镜走过来,弯下腰,见郑凡僵硬在那里不动了,便开始帮他一起捡起地上的折子。
“王爷……”
田无镜将捡起来的折子放到郑凡手上,
起身,
道:
“挺好。”
——————
晚安。
第三百四十八章 好!
“王爷,您怎么回来了?”
“西林寨的楚军撤了,本王就回来了。”
“楚人撤了?”郑伯爷马上意识到事情的变化,“其他军堡军寨呢?”
“得等探马回来,不过,依本王看,楚人,是准备收缩了。”
央山寨这个枢纽,在双方大军兑子的局面下,被郑伯爷一举冲破,焚寨收俘而归;
东山堡和西山堡这两个前沿最为坚固的闸门也被破开后,余下军堡军寨完全处于了被分割等着被啃食的局面。
这月余以来,燕军“摧城拔寨”速度奇快。
楚人在镇南关以南的防御体系在被重创之后,无法再按照预想中的那样“御敌于国门之外”以及“消磨燕人的兵锋”;
且连多阻滞一下燕人的进度以加剧燕人的后勤压力,这一点,和楚人自己所需要继续付出的伤亡比起来,还是不划算。
故而,楚人选择了撤兵。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也算是那位楚国大将军年尧的及时止损了。
可以想见,年尧为此会承担多大的压力,因为这种战略模式,本就是他布置下的,为此,楚人国内还给他安上了一个“土方”大将军的名号。
指的是这位大将军在面对燕人时,只知道埋头筑城筑城再筑城。
自己抽自己的脸,自己承认自己前期战略布置失败了,对于其威信,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最重要的是,
郑伯爷清楚,
年尧在国内的政治地位,和老田在燕国,压根没法比。
这段时间以来,郑伯爷处理批阅这些折子,前到军中军纪,后到后勤补给,军中事务,因为靖南王在军中的绝对威望加持,处理起来,无往不利,就比如刚才,那俩总兵,也照样得跪下来认错受罚。
后勤方面,也是平平顺顺;
这就让人很舒服了。
因为古往今来,大军出征,最让人头痛的,其实是后勤问题。
燕军自己都清楚己方后勤压力很大,因为大军是横跨整个晋国在打仗,楚人那边也清楚燕人的后勤压力,所以一开始就想将战事耗和拖下去。
但郑伯爷所“看见”的,后勤压力,应该是挺大,但后方各路官员,都在积极地筹措组织运转之中。
有些折子上,会请求延期一些时日,也是有客观原因在;
这种大方向的顺滑,让人很舒服。
曾经,燕皇马踏门阀,最为让人诟病的就是门阀倾覆后,大燕的官场将如何填补?
晋地战乱绵延,司徒家遭遇过叛徒,赫连家闻人家因为最先冒犯燕国,被燕军直接灭族,其牵连较深的家族官员,也都遭受了株连。
但事实证明,不过几年的时间,不仅仅是燕地运转秩序,就是连晋地的运转秩序,在此时,都呈现出一种……不能叫高效吧,但真可以说得上很稳定。
当然,这种稳定的表象下,则是燕晋两地百姓被压榨的现实。
现在,还有大燕前几年的不断大胜开疆拓土的胜利支撑着,所以百姓的忍耐力,尤其是老燕人,还能扛得住;
而战事若是再继续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亦或者是战局出现了反复,那真的是要出诗人吟唱“古来征战几人回”“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了。
不过,眼下的局面,是楚人主动收缩了,这意味着燕军将更快更轻松地将镇南关以南的区域给打扫干净。
同时………
靖南王看着郑凡,
道:
“你应该来不及编练新兵了。”
要提前发动了。
一是为了应对楚人主动收缩的局面,再耗下去,就真的是为了耗而耗;
二是为了国内大局着想,为百姓着想,也为陛下的身体着想;
原本的计划是,梁程那边吸纳新兵员,进行编练,最好的局面就是在入楚前,不仅仅是将自己本部先前的损失给弥补回来,还得吹个气球;
现在,时间限制,来不及了。
“先前你的选择,倒是不错,准你从各路兵马中抽调五千人入你中军。”
五千人,不少了,但放在数十万伐楚大军里,真不算什么。
当然,这也不能指着一只羊褥,得来个雨露均沾,每个总兵挖个两三百号人。
甲胄齐全,训练有素,战阵经验丰富,整合统筹好,就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精锐。
再加上以郑伯爷现如今的威望,下面的军官也没人敢在郑伯爷面前炸刺,甚至,绝大部分还会心悦诚服。
郑伯爷这次没推辞,也没惺惺作态,直接道;
“是,王爷。”
“你回东山堡,早做准备吧,望江那边,事情应该差不多了,能否快速完成伐楚之战,就靠你了。”
“王爷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
出了军帐,
郑伯爷走到接水的地方,洗了把脸。
阿铭走来,递来一条毛巾。
阿铭穿的是花式长靴,田无镜脚下的,是和其身上甲胄配套在一起的战靴。
郑伯爷现在的实力水平自然是做不到提前感应四周谁谁谁的气息的,再者,靖南王这种级别的存在,除非剑圣在这里,其他人很难提前感知到。
这也是为什么郑伯爷好几次说着话,靖南王就忽然出现的原因。
他的身份,可以让自己的外围甲士沉默;
他的实力,可以避开绝大部分人的感知;
郑伯爷再迟钝也不会分不清楚靴子着地的声响。
这就像是小六子在燕皇眼皮子底下依旧能够开展自己的“地下势力”一样,不是说燕皇真的看不出来,而是他们的目光太高,往往会忽略掉或者不去看也不去在意这些小小的细节。
“要准备了。”
郑伯爷开口道。
阿铭则道:“好快。”
“楚人开始收缩了。”
郑伯爷回头看了一眼军帐门口,田无镜已经从里面走出来,进入他自己的王帐了。
其实,郑伯爷曾问过剑圣他们这种级别的存在对周围事物的感知。
剑圣的回答是,谁平日里会没事做在那里开着感知扫啊扫的,不累么?
那时边上站着的瞎子微微皱眉。
所以,除非田无镜想刻意地去“听”郑伯爷说了什么,否则,他是不会听到的。
而且,以田无镜的性格,他才懒得去听这些悄悄话,只是,郑伯爷已经将谨慎伴成了一种本能。
“帮我传递几个命令。”
“主上请说。”
“一,命金术可和瞎子带着从后方挑选出来的新兵回来,金术可入列,瞎子带着那些人去雪海关,先让瞎子做一做思想政治教育改造;
二,让四娘做好交接工作,雪海关的事务,由瞎子接手,他能者多劳,一个人扛着了,让四娘过来,随我们一起入楚。
三,通知宫望、公孙志,让他们挑选本部嫡系各四千,由他们亲自领兵。
四,通知阿程,我部出七千人,野人王的第一镇给我带上。”
将毛巾丢入脸盆中,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道;
“最后一条,告诉剑圣,他的假期,结束了。”
“好的,主上。”
郑伯爷甩了甩手,走回自己的军帐之中。
王印和虎符,还放置在那里,老田并未收走。
郑伯爷坐了下来,
开始写折子,
着各路总兵,遴选麾下两百精锐甲士由校尉官带领,入中军,拱卫中军大帐。
写好后,用印。
这封折子,待会儿会被传递下去。
之所以不直接让他们将挑选出来的精锐送到东山堡去,那是担心动作太过明显。
只是多了一道流程,却能多一道遮掩,很划算的买卖。
一些军事调动,是很难逃避有心人的二耳目的,郑伯爷相信,楚人的凤巢卫大概也是能探查得到,但,能晚一点就晚一点吧。
最重要的是,
老田的谋划,要借助“自然之力”,这一番布置,饶是郑伯爷第一次听到时都感到无比震惊,楚人凤巢内卫就算是再能抽丝剥茧无孔不入,想要短时间内洞察到燕军的这一番军事计划,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退一万步说说,就算是真的洞察到了,以这个时代的通讯速度,当年大将军收到这一则情报时,自己这边应该早就“轻舟已过万重山”,眺望荆城了。
不知怎么的,
可能真的是因为一次次被田无镜强行提起来上车,
已经习惯了。
弄得郑伯爷现在,居然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明明是深入敌后的一次极为惊险的战争绕后,
但自己现在却觉得像是一场普通行军一般。
虽然当初曾有过奇袭雪海关,但说真心话,楚人,可不是野人能比的。
唉,
郑伯爷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一时兴之所致,
难抑中二情绪的喷涌,
哼唱道:
“无敌,是多么寂寞………”
……
雪海关,
伯爵府。
天天坐在院子里,
在其身边,有一只狐狸,还有一只黑猫。
这孩子,
从小到大,
睡的是僵尸头顶,
陪玩的是九世怨婴,
最重要的是,就是魔丸,每每郑伯爷需要出去时,他都得跟着的,所以,绝大部分时候,天天都是自己一个人玩。
他也不吵,也不闹,
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儿,也能开开心心地玩一整个下午。
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自己乖乖爬上床盖被子睡觉。
四娘每天来看一次,他也很是开心。
现在,
天天正在和两只妖玩。
无论是狐狸还是黑猫,都知道这位小主子的身份尊贵,所以也是尽力陪着一起玩。
好在这位小主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倾向,脾气还挺好,白天拉着他们一起逛逛走走看看,晚上就将自己的零嘴分给它们吃。
外面的世界,就算是对于妖而言,也是太过危险。
所以,这两只妖物倒是挺喜欢现在的宁静生活。
最重要的是,它们惊奇地发现,自打自己二妖陪伴这位小主子后,再行修炼吸收日月精华时,效果比以往要好了不少。
又悠闲又安全还能有助于修行,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么?
这时,
剑圣从外面走来。
天天是认得剑圣的,因为剑圣偶尔也会来看他。
天天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举起肉嘟嘟的手:
“抱……”
剑圣弯腰,将天天抱了起来。
讲真,
刘大虎是自己的继子,自己和他娘在一起时,刘大虎其实已经记事儿了。
而天天,那可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自己抱着一路东行的。
硬要算的话,这孩子,其实和自己的关系应该更为亲密。
“田无镜那么一个生人勿近的人,他儿子,倒是活泼得可爱。”
剑圣将天天丢到空中,龙渊飞出,带着剑鞘,将天天托举住了。
天天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极为兴奋地大叫着。
旁边两只妖物见到这一幕后,瑟瑟发抖,它们,是识货的。
龙渊有灵,其实,名剑,本身就自带着灵瑞,它是能表达出一些简单的好恶的,此时,龙渊居然发出的,是喜悦的颤音。
这意味着,它对这个孩子,极为亲近。
剑圣忽然想到了当初郑凡对自己说的话,问自己要不要将天天收为徒弟。
他当时没答应。
再怎么样,眼前这个也是田无镜的儿子,随便旁人说一声自己就得收?
最起码,得田无镜自己来开这个口,然后他虞化平,还得看看心情犹豫一下是否答应。
但眼前这一幕,
让剑圣心动了。
人到了一定年纪后,想的更多的,其实就是传承了。
俗人想的是,传承自己的血脉,因为世上九成九的人,除了传承那个,也没什么好传承的了。
而有门行的人,想的是传承手艺,亦或者,是传承自己的道。
找到一个有天赋的传人,甚至比自己亲生儿子降临,更能让其兴奋。
剑婢,是天生剑胚。
这种人,天生就是为剑而生。
乾国第二剑一辈子行事不靠谱,却偏偏对这个弟子极为上心,一直带在身边。
而还有一种人,
他们是靠着后天的敏锐,强行走出的这条路。
这种人,不是笨,而是玉石之外包裹着一层石块,需要开凿出绿水。
剑圣,
就是这种人。
眼前这个孩子,
其实不是这种人,
因为他似乎不仅仅是对剑敏锐,大概,任何有灵的事物,都会对其产生共鸣。
田无镜好几年前就已经是三品武夫巅峰;
这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田无镜还修行过道法,同时,他最厉害的本事,是带兵打仗!
世人说起这位大燕靖南王,第一反应是其军神的称号,随后,才会说起他个人的实力。
这就意味着,人家的主要心思,其实并没有放在修炼上。
却依旧……
这就是,田无镜的天赋,以及他儿子的……天赋么?
剑圣掌心一收,
龙渊飞回,
天天也落地。
“唔………”
天天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龙渊。
“飞,飞,再飞飞,唔,累了?”
天天觉得,龙渊应该是累了。
然后,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把果干,放在了龙渊剑身上。
“吃,吃饱。”
剑圣则站在那里,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问道:
“田氏子,可愿拜我为师学剑!”
天天愣了一下,
他平日里自己独处的时间太久了,再者,年纪还小,所以在说话和表达方面,有一些迟钝。
但可以看出来,他是很认真地思考了。
只见天天手指着落在地上顶着果干的龙渊,
道:
“剑?”
龙渊发颤,果干掉落,似是回应。
剑圣点点头。
天天摇摇头,
双手勉力聚过头顶,挥舞下来,然后自己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道:
“天天………干爹………学………刀。”
……
上头,
剑圣正在问孩子是否拜师;
下面,
四娘步入密室台阶。
那一口棺材,
安静地放置在那里。
从梅家坞,到虎头城,再到翠柳堡,到盛乐城,最后,再到这里的雪海关。
郑伯爷一直在军中被传颂着带棺出征的事迹,
殊不知,
他带着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真正的,第一次所拥有的……羁绊。
在老田之前,
有一个人,第一个,真正地,对自己好过。
他,
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
四娘手中拿着玉人令,玉人令散发着清辉,宛若灯罩。
走到棺材前,
四娘跪伏了下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
她是魔王,是郑凡的属下。
换一个层面来说,她,也算是郑凡的女人。
于情于理,
对这位“干爹”跪下来,
都没丝毫不对。
“要开大战了,主上走了,他们也要走了,我,也要走了,那位用剑的,也要走了。
关里,士卒倒是足够,雪原上的野人,也不敢在此时造次。
但我还是担心,我们这些人都不在关里时,万一有人想对这孩子出手,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您还需要沉睡多久,
但如果可以,
希望您能在此时苏醒,
在我们不在这里时,
帮忙照看一下这个孩子。
毕竟,
这孩子,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从几个月大起,就一直吃、玩、睡在您头顶,你应该能感知到他,同时,我也相信,他也一直能感知到您的陪伴。”
四娘磕头下去,
三记。
“嗡!”
棺材,
开始了颤抖。
“哐当!”
棺材盖,缓缓地自行挪开,一股黑雾,从棺材内弥漫而出。
隐约间,
可以看见一道身影自黑雾中缓缓地坐起,
他的眼眸,
释放出墨绿色的光泽,
却不显得阴森,
反而,
有一种属于蛮荒的霸气正在倾泻。
没有苏醒后的狂霸之语,
没有枭雄再临的桀骜姿态,
有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
一个字:
“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冲!
郭东和许安成了战卒一员;
一是因为东山堡一战,郑伯爷帅旗往那儿一插,帅輦向前一推,虽说通过长时间鏖战击溃了楚军,但自身,伤亡损失,也很大;
当然,上述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则是,伴随着一批批从后方截流来的由金术可和瞎子亲自把关的优质兵源,原雪海军的扩充,也在开始。
算是论功行赏的一种,老卒成伍长,伍长成什长,什长成百夫长,百夫长成校尉。
以老带新,才能快速形成初步战斗力,冷兵器时代,想场场打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的战绩,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老卒战死,新卒补充,也是一种必然。
单纯纸面上的战斗力必然会降低,但这是必须经历的阵痛。
不仅仅是雪海军是这般,其实镇北军靖南军这几年恶战打了这么多,他们的老卒换新卒,其实也很严重。
所以,在这种必然条件下,一支军队的名望,就会显得无比重要。
即使是在后世,英雄连钢铁连老虎团也依旧会得以保留,因为一支有着光荣战绩的部队有着历史传承的军队,它能够快速让新加入的士兵产生自豪感和归属感,而这些,在战场上,会转化成………勇气。
勇气,可以弥补马术的不足,可以弥补一定程度上经验的不足,就像是一层光环,它没有具体可说的功效,但就是能让你变得比以前厉害一些。
镇北军是有传承的军队,在靖南侯崭露锋芒前,大燕铁骑甲天下,镇北铁骑甲大燕,这是公认的评价。
所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曾伴随着野人王一起在北封郡历练的野人头目,在看见燕军骑兵出现自报家门时,还会特意说出自己原本在北封郡所属的辅兵序列。
而雪海军,一半靠的是自成军以来的战无不胜,另一半,则靠的是平野伯爷个人的威望。
这几年来,靖南王指挥的战事里,平野伯几乎没有缺席过;
因为靖南王自灭满门,所以为民间所刻意淡忘,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提,故而,很大一部分光辉,就转移到了平野伯的身上。
黔首崛起,民夫翻身,建功立业,军功封爵;
再加上个抢公主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
让平野伯这三个字,在辅兵营里,有着超乎想象的吸引力。
瞎子和金术可在后方截流时,那些辅兵和民夫听说是平野伯在招兵,直接簇拥了过来,几乎要挤破了脑袋。
郭东和许安原本是辅兵,现在,也成了正卒。
只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他们入了金术可所统领的那一镇,而金术可这一镇,则被调动起来,配合苟莫离的第一镇,开始向西行军。
一同行进的,还有宫望部以及公孙志部。
换句话来说,原本在伐楚之战开始后,立功最多,表现最为亮眼的东方面军,精锐被抽调走了大半,仨主将,更是一个不剩全部离开,在这种情况下,东方面军剩下的人马,虽然人数还不少,但已经不适合再进行什么有针对性的作战任务了,等到伐楚之战进入新阶段后,他们将作为大军的后军,除非遇到真正的危急,比如前面打崩了的这种极端情况,东方面军几乎不会再参与到战事中去,而是安心地开始维持后勤稳定。
东方面军的调动,是掩藏在整个伐楚大军新一**调动之中的,因为楚人的战略性收缩,燕军清扫剩下的军寨军堡时近乎不再费什么气力,原本各路兵马的驻地以及配置,都需要做出重新的安排。
数十万兵马,在靖南王的调度下,一切,显得井然有序,只不过后方的民夫们,在这段日子再度忙碌了起来。
新的营寨,新的安置,新的铺成,
以及大概率不会用到却依旧要去打造以迷惑楚人的各种攻城器械,
知道的,这是战场,
不知道的,还以为晋东在开展大规模生产建设。
楚人那边,则也在调整布置,以镇南关为依仗,开始布置新的防线。
两国之间,新一轮的军事对决,即将开始。
郑伯爷这边倒是没急着和大部队汇合,而是在用加盖着王印的折子,从各路总兵那里抽调出了五千精锐后,直接领着这支刚刚拼凑出来的人马,向西奔进。
绝大部分士卒是满头雾水,搞不清楚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
他们都是各路总兵麾下的真正老卒,有些总兵甚至是直接将自己的亲卫队送了上来。
没人敢藏私,一来是抽调的人马,并不算多,对于这些总兵们来说,根本谈不上伤筋动骨;
二来,没人敢对着靖南王打马虎眼儿耍小聪明弄什么老弱病残充数。
精锐是精锐,骄兵也是骄兵,
但当靖南王和平野伯一同出现在他们面前,
平野伯抽出蛮刀示意他们整列出寨向西,
他们连哔哔多嘴问一句的胆子都没有。
战场明明在东边儿,结果大家一路向西,向西,再向西。
如果不是出于对平野伯威名的信服,
换做其他将领这般指挥他们,
只怕他们会认为这个将领是带着他们要当逃兵了?
好在,得益于整个后方都是燕人的后勤补给线,各路大军往西行时,根本就不用担心补给问题。
在经过一段时日的长途行军之后,
终于,
望江,
出现在了面前。
………
玉盘城,还是那个玉盘城;
玉盘城,又不再是那个玉盘城了。
曾经,玉盘城和颖都隔江相望,以花舫和舞姬闻名于世。
颖都的富饶,那是应当的,作为司徒家的都城,经营百年,集政治、军事、经济中心于一身,颖都发展不起来,才叫真见了鬼。
相较而言,玉盘城的繁华,才真正地透露出一股子纯粹的美好。
晋地文人骚客,都喜欢来玉盘城一游,或隔江作诗,或花舫饮酒。
姚子詹游历晋地时,就曾留下过“颖城何须顾,我心玉盘中”。
姚子詹的风流,那是出了名的,但他的挑剔,也是出了名的,玉盘城如果真的不好,他这个习惯了乾国江南风花雪月的人,绝不会这般去赞叹。
只可惜,
兵祸连年,战乱不休,玉盘城到如今,虽然城墙修葺过了,但行走于其中,依旧是无比冷清的样子。
城外唯一的一些人气,还是因为前方大军的后勤补给线经过这里的缘故。
行走在城墙上,郑伯爷不由得有些感慨。
感慨于一座名城的落寞和低谷,有时候,触景生情,并非无法控制,纯粹是看你有没有这个闲工夫,而眼下,至少这几天,郑伯爷有这个空闲。
那就,忙里偷个矫情。
“唉………”
边上还有一个人也发出了叹息,是苟莫离。
郑伯爷被逗笑了,
道:
“你叹息个屁。”
玉盘城如今的模样,你野人王,得有五成以上的锅。
“伯爷,您以前,来过这里么?”
“这是我第一次进城内。”郑伯爷说道。
第一次望江之战时,郑伯爷在盛乐城看戏。
第二次望江之战,伴随着靖南王再度挂帅,郑伯爷受诏率军而来,没多久就被安排从下游渡江奔袭后方去了。
等守了雪海关再回来,正好是屠俘的时候。
那会儿,玉盘城下,满是楚人的尸骸,郑伯爷也就懒得脏靴子。
据说,后来燕军进入玉盘城后,发现里面满是人的骸骨,楚人在坚守时,因为缺粮大肆吃两脚羊。
所以,那四万青鸾军被屠,还真不算多冤。
上一次经过望江,特意绕开了玉盘城,因为随行的,还有熊丽箐。
等回来时,郑伯爷又急匆匆地要赶回去准备伐楚之战,所以,还是没能进玉盘城看看。
这次,是真的第一次。
“伯爷,以前的玉盘城,站在街上,深吸一口气,都能嗅到各种胭脂味儿,那河流上,掬起一捧水,都能尝到酒味儿。
那会儿的玉盘城,可是真的好地方啊,若是单独将这座城拿出来,真的是不逊乾国江南丝毫。
不过,
也正是因为它现在荒凉了,所以才会有异样的一种情节和氛围;
在属下看来,
伯爷您应该就是为了追求那种感觉,才特意进来走走看看的。
这,
也是一种美。”
所以,你不得不佩服这种真正人杰的学习和思辨能力,“美”,是郑伯爷和魔王们之间的一种习惯认知,平时,偶尔也会说说,苟莫离则已经熟悉,且还会运用了。
郑伯爷不置可否,
只是默默地掏出自己的中华牌大铁盒,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伯爷,咱们这次带的兵马,可够杂的。”
这次带来的兵马之杂乱,连乾人都望尘莫及。
但郑伯爷却不以为意,
道:
“等到了地方,就没功夫杂了。”
大家伙坐船下去,到了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除了抱团,也就只能抱团了。
再说了,靖南王的大旗在那里压着,郑伯爷的身份在这儿摆着,还真不怕使唤不动这些成分复杂的兵卒。
苟莫离附和着笑道:
“所以有时候想想,乾人也是活该,当年他们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刺面相公,结果还被自己人给整死了。
否则,
以乾人的国力,何至于沦落至此?”
“有些人,看的是百年国运,有些人,看的是自己的权位,侧重点不同罢了。”郑伯爷说道。
“伯爷您说得是。”
郑伯爷拿出火折子,点了烟,
道:
“密谍司那边传来的消息,乾国那位老钟相公,可能已经没了,只不过乾人那儿,秘不发丧。”
“怪不得乾人在三边寸步不前,属下先前还觉得,咱们在这儿和楚人打得这般火热,乾人再蠢也不至于不在三边那儿搞点动静吧?原来是因为这个。
属下以前是不信国运这种东西的,现在,属下有些信了,否则,为什么燕人一直赌却一直赢?
那乾人那边,应该没什么威胁了,本就没高个了,矮子里最高的那个,还没了,嘿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一次伐楚之后,估计就不会再赌了。”
因为那个有资格且有能力将整个国家压上赌桌的那位,
快支撑不住了。
“伯爷,您看,有支队伍来了。”苟莫离指着城外说道。
“报,伯爷,五皇子求见。”
一名哨骑进来通报。
老五,倒真是讲礼数,堂堂一个皇子,见自己,居然还要加个求见。
不过,这也是老五聪明的地方,皇子的身份,确实是极为显赫尊贵,但,也得看是在什么地方。
“请五殿下上来。”
“喏!”
不一会儿,
身着一套破旧长衫的五皇子就急匆匆地上了城墙。
他这副模样,不是装出来的,并非是为了见个自己而特意扮个丑角儿。
因为郑伯爷发现,五皇子整个人,被晒黑得一塌糊涂,身上露在外头的肌肤上,还有一片斑斑点点,这是被晒伤的后遗症。
这意味着,这位五殿下,在望江畔的这些日子里,并不是坐在颖都雅楼内风花雪月享受地方官的阿谀奉承,而是真正地在做事的。
能踏实下来做事的皇子,
郑伯爷想着要不要在下次给小六子写信时,着重让他注意一下。
当然了,郑伯爷也清楚,姬老六应该清楚他五哥到底是怎样的成色,不可能将其真的当作一个木匠。
“见过五殿下。”
郑伯爷点头示意。
他是带兵主将,率部至此,是为了下一步的作战,理论上还是甲胄在身,所以不用行大礼,当然了,就是没这些前提条件,你让现在的郑伯爷去跪这位皇子,他也做不到,人家,也不敢受。
“平野伯辛苦,我虽人在望江,却一直可以听闻到平野伯在前线又立下了一串赫赫战功,唉,平野伯真乃我大燕擎天之柱。”
郑伯爷马上抬起手,打住了五皇子的话头。
擎天之柱,用在靖南王身上,恰如其分;
但他郑凡可承担不起。
恭维的话说得这么重,意味着人家是有事要求你。
在郑伯爷的目光示意下,
狗迷离和一众亲卫们退开。
五皇子则更凑近了一些,对郑凡道;
“平野伯这次是率军而来,且我大燕新建的水师,此时就停泊在距玉盘城三十里外的上游水寨中。
成玟敢问,是否是要决堤了?”
五皇子事先,是不知道作战计划的;甚至,很大可能在河工进行时,也没人会告诉他这个计划。
田无镜为了这场伐楚,从数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自然会将这一工程交托给值得信赖的人。
但五皇子是亲身参与其中的,而且,他对这方面,本就有所涉猎,且自己还愿意去加以研究。
对于修河工的普通军民而言,他们是敲不出来其中深意的,因为这外表上看起来,的的确确地是在修理加固江道。
但五皇子善于学习和揣摩,他是自己看出不对劲的。
郑伯爷笑了笑,道:
“还请殿下恕罪,本伯,不方便说。”
“我知,我知,但……平野伯,我就是想来求你一件事。”
“殿下请讲。”
“后几日破堤后,江面必然会改道,而自古以来,江水改道,必然荼毒沿岸百姓,影响收成流离失所是小,关键是很多百姓很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江流给一道冲走。
虽然,这望江下游的都是晋地百姓,但晋地既然归我大燕,那晋地百姓,其实已经算是我大燕百姓,也是父皇的子民。
所以,我就是想请求平野伯您一件事,疏散一下下游沿岸的百姓,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听到这话,
郑伯爷没有太多感动的情绪,
只是有些微微诧异地看着五皇子,
随即,
郑伯爷摇摇头,
道:
“不行。”
“成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兵事凶险,成玟本就不通于此,但,我只是想来试着,尽一点力。”
“五殿下可否知道,前线大军忙活了这么久,付出了那么多牺牲,就是为了这几日本伯在望江的这一举?”
毫不夸张地说,之前燕军的攻城拔寨,磨、耗,就是制造战争迷雾。
“是………”
“殿下的心,是好的,本伯佩服,但疏散百姓,必然会让楚人密探察觉,甚至,很可能让密探直接洞悉我军之谋划。
这一战,重在出其不意,重在兵贵神速,本伯不愿意冒险,也不可能冒险。
因为,本伯自身的安危,无所谓,因为本伯早就做好了为我大燕奉献出一切的准备!
但,
若是因此影响了伐楚大局,影响了这场国战,那代价,可不就是区区下游沿岸百姓的这点损伤所能比拟的了。”
最好是破堤之后,水位到达水师可行进之条件,大军,就当即出发。
楚人越晚知道这件事,那自己,就多了一份安全保障。
这不是骑兵纵横,可以仗着自己的机动能力和战马不多的楚人尽情地玩捉迷藏的游戏,这一次,自己和麾下兵马是要坐船进入的,楚人要是提前得知做好了准备,那郑伯爷就是被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唉。”
五皇子点点头,不再坚持了,
感慨道:
“我,只是想让百姓,少受点苦罢了。”
郑伯爷伸手,勾搭住五皇子的肩膀,
笑道:
“殿下,按理说,这话,不该由我说。”
“嗯?”
“您来说,更为合适,因为您姓姬,您也应该清楚,为了这场国战,我大燕,已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场仗,咱们,输不起,要是出了差池,大燕社稷,可能也就………”
“我知,我知。”
郑伯爷点点头,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
可能这位五皇子这些日子体会到了民间疾苦,所以自然而然地,多出了一抹悲天悯人,好在,他并不迂腐。
此时,
脑海中回忆起了自己临行前,
靖南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当时的自己,其实问的是和五皇子差不多的问题,当然了,郑伯爷问的,肯定没五皇子这般直白。
但,
靖南王的回答,却直白得不能再直白,连一丝一毫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他说:
对于咱们而言,
若是大燕没了,那这天下苍生还有何用?
————
啊,坚持了这么多天,作息,又颠倒到了一个很尴尬的点,待会儿睡下我就不设闹钟了,睡饱了再起来码字,所以今晚无更了,大家不要等。
就当放半天假,调整一下,抱紧大家!
第三百四十九章 冲!
郭东和许安成了战卒一员;
一是因为东山堡一战,郑伯爷帅旗往那儿一插,帅輦向前一推,虽说通过长时间鏖战击溃了楚军,但自身,伤亡损失,也很大;
当然,上述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则是,伴随着一批批从后方截流来的由金术可和瞎子亲自把关的优质兵源,原雪海军的扩充,也在开始。
算是论功行赏的一种,老卒成伍长,伍长成什长,什长成百夫长,百夫长成校尉。
以老带新,才能快速形成初步战斗力,冷兵器时代,想场场打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的战绩,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老卒战死,新卒补充,也是一种必然。
单纯纸面上的战斗力必然会降低,但这是必须经历的阵痛。
不仅仅是雪海军是这般,其实镇北军靖南军这几年恶战打了这么多,他们的老卒换新卒,其实也很严重。
所以,在这种必然条件下,一支军队的名望,就会显得无比重要。
即使是在后世,英雄连钢铁连老虎团也依旧会得以保留,因为一支有着光荣战绩的部队有着历史传承的军队,它能够快速让新加入的士兵产生自豪感和归属感,而这些,在战场上,会转化成………勇气。
勇气,可以弥补马术的不足,可以弥补一定程度上经验的不足,就像是一层光环,它没有具体可说的功效,但就是能让你变得比以前厉害一些。
镇北军是有传承的军队,在靖南侯崭露锋芒前,大燕铁骑甲天下,镇北铁骑甲大燕,这是公认的评价。
所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曾伴随着野人王一起在北封郡历练的野人头目,在看见燕军骑兵出现自报家门时,还会特意说出自己原本在北封郡所属的辅兵序列。
而雪海军,一半靠的是自成军以来的战无不胜,另一半,则靠的是平野伯爷个人的威望。
这几年来,靖南王指挥的战事里,平野伯几乎没有缺席过;
因为靖南王自灭满门,所以为民间所刻意淡忘,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提,故而,很大一部分光辉,就转移到了平野伯的身上。
黔首崛起,民夫翻身,建功立业,军功封爵;
再加上个抢公主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
让平野伯这三个字,在辅兵营里,有着超乎想象的吸引力。
瞎子和金术可在后方截流时,那些辅兵和民夫听说是平野伯在招兵,直接簇拥了过来,几乎要挤破了脑袋。
郭东和许安原本是辅兵,现在,也成了正卒。
只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他们入了金术可所统领的那一镇,而金术可这一镇,则被调动起来,配合苟莫离的第一镇,开始向西行军。
一同行进的,还有宫望部以及公孙志部。
换句话来说,原本在伐楚之战开始后,立功最多,表现最为亮眼的东方面军,精锐被抽调走了大半,仨主将,更是一个不剩全部离开,在这种情况下,东方面军剩下的人马,虽然人数还不少,但已经不适合再进行什么有针对性的作战任务了,等到伐楚之战进入新阶段后,他们将作为大军的后军,除非遇到真正的危急,比如前面打崩了的这种极端情况,东方面军几乎不会再参与到战事中去,而是安心地开始维持后勤稳定。
东方面军的调动,是掩藏在整个伐楚大军新一**调动之中的,因为楚人的战略性收缩,燕军清扫剩下的军寨军堡时近乎不再费什么气力,原本各路兵马的驻地以及配置,都需要做出重新的安排。
数十万兵马,在靖南王的调度下,一切,显得井然有序,只不过后方的民夫们,在这段日子再度忙碌了起来。
新的营寨,新的安置,新的铺成,
以及大概率不会用到却依旧要去打造以迷惑楚人的各种攻城器械,
知道的,这是战场,
不知道的,还以为晋东在开展大规模生产建设。
楚人那边,则也在调整布置,以镇南关为依仗,开始布置新的防线。
两国之间,新一轮的军事对决,即将开始。
郑伯爷这边倒是没急着和大部队汇合,而是在用加盖着王印的折子,从各路总兵那里抽调出了五千精锐后,直接领着这支刚刚拼凑出来的人马,向西奔进。
绝大部分士卒是满头雾水,搞不清楚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
他们都是各路总兵麾下的真正老卒,有些总兵甚至是直接将自己的亲卫队送了上来。
没人敢藏私,一来是抽调的人马,并不算多,对于这些总兵们来说,根本谈不上伤筋动骨;
二来,没人敢对着靖南王打马虎眼儿耍小聪明弄什么老弱病残充数。
精锐是精锐,骄兵也是骄兵,
但当靖南王和平野伯一同出现在他们面前,
平野伯抽出蛮刀示意他们整列出寨向西,
他们连哔哔多嘴问一句的胆子都没有。
战场明明在东边儿,结果大家一路向西,向西,再向西。
如果不是出于对平野伯威名的信服,
换做其他将领这般指挥他们,
只怕他们会认为这个将领是带着他们要当逃兵了?
好在,得益于整个后方都是燕人的后勤补给线,各路大军往西行时,根本就不用担心补给问题。
在经过一段时日的长途行军之后,
终于,
望江,
出现在了面前。
………
玉盘城,还是那个玉盘城;
玉盘城,又不再是那个玉盘城了。
曾经,玉盘城和颖都隔江相望,以花舫和舞姬闻名于世。
颖都的富饶,那是应当的,作为司徒家的都城,经营百年,集政治、军事、经济中心于一身,颖都发展不起来,才叫真见了鬼。
相较而言,玉盘城的繁华,才真正地透露出一股子纯粹的美好。
晋地文人骚客,都喜欢来玉盘城一游,或隔江作诗,或花舫饮酒。
姚子詹游历晋地时,就曾留下过“颖城何须顾,我心玉盘中”。
姚子詹的风流,那是出了名的,但他的挑剔,也是出了名的,玉盘城如果真的不好,他这个习惯了乾国江南风花雪月的人,绝不会这般去赞叹。
只可惜,
兵祸连年,战乱不休,玉盘城到如今,虽然城墙修葺过了,但行走于其中,依旧是无比冷清的样子。
城外唯一的一些人气,还是因为前方大军的后勤补给线经过这里的缘故。
行走在城墙上,郑伯爷不由得有些感慨。
感慨于一座名城的落寞和低谷,有时候,触景生情,并非无法控制,纯粹是看你有没有这个闲工夫,而眼下,至少这几天,郑伯爷有这个空闲。
那就,忙里偷个矫情。
“唉………”
边上还有一个人也发出了叹息,是苟莫离。
郑伯爷被逗笑了,
道:
“你叹息个屁。”
玉盘城如今的模样,你野人王,得有五成以上的锅。
“伯爷,您以前,来过这里么?”
“这是我第一次进城内。”郑伯爷说道。
第一次望江之战时,郑伯爷在盛乐城看戏。
第二次望江之战,伴随着靖南王再度挂帅,郑伯爷受诏率军而来,没多久就被安排从下游渡江奔袭后方去了。
等守了雪海关再回来,正好是屠俘的时候。
那会儿,玉盘城下,满是楚人的尸骸,郑伯爷也就懒得脏靴子。
据说,后来燕军进入玉盘城后,发现里面满是人的骸骨,楚人在坚守时,因为缺粮大肆吃两脚羊。
所以,那四万青鸾军被屠,还真不算多冤。
上一次经过望江,特意绕开了玉盘城,因为随行的,还有熊丽箐。
等回来时,郑伯爷又急匆匆地要赶回去准备伐楚之战,所以,还是没能进玉盘城看看。
这次,是真的第一次。
“伯爷,以前的玉盘城,站在街上,深吸一口气,都能嗅到各种胭脂味儿,那河流上,掬起一捧水,都能尝到酒味儿。
那会儿的玉盘城,可是真的好地方啊,若是单独将这座城拿出来,真的是不逊乾国江南丝毫。
不过,
也正是因为它现在荒凉了,所以才会有异样的一种情节和氛围;
在属下看来,
伯爷您应该就是为了追求那种感觉,才特意进来走走看看的。
这,
也是一种美。”
所以,你不得不佩服这种真正人杰的学习和思辨能力,“美”,是郑伯爷和魔王们之间的一种习惯认知,平时,偶尔也会说说,苟莫离则已经熟悉,且还会运用了。
郑伯爷不置可否,
只是默默地掏出自己的中华牌大铁盒,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伯爷,咱们这次带的兵马,可够杂的。”
这次带来的兵马之杂乱,连乾人都望尘莫及。
但郑伯爷却不以为意,
道:
“等到了地方,就没功夫杂了。”
大家伙坐船下去,到了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除了抱团,也就只能抱团了。
再说了,靖南王的大旗在那里压着,郑伯爷的身份在这儿摆着,还真不怕使唤不动这些成分复杂的兵卒。
苟莫离附和着笑道:
“所以有时候想想,乾人也是活该,当年他们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刺面相公,结果还被自己人给整死了。
否则,
以乾人的国力,何至于沦落至此?”
“有些人,看的是百年国运,有些人,看的是自己的权位,侧重点不同罢了。”郑伯爷说道。
“伯爷您说得是。”
郑伯爷拿出火折子,点了烟,
道:
“密谍司那边传来的消息,乾国那位老钟相公,可能已经没了,只不过乾人那儿,秘不发丧。”
“怪不得乾人在三边寸步不前,属下先前还觉得,咱们在这儿和楚人打得这般火热,乾人再蠢也不至于不在三边那儿搞点动静吧?原来是因为这个。
属下以前是不信国运这种东西的,现在,属下有些信了,否则,为什么燕人一直赌却一直赢?
那乾人那边,应该没什么威胁了,本就没高个了,矮子里最高的那个,还没了,嘿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一次伐楚之后,估计就不会再赌了。”
因为那个有资格且有能力将整个国家压上赌桌的那位,
快支撑不住了。
“伯爷,您看,有支队伍来了。”苟莫离指着城外说道。
“报,伯爷,五皇子求见。”
一名哨骑进来通报。
老五,倒真是讲礼数,堂堂一个皇子,见自己,居然还要加个求见。
不过,这也是老五聪明的地方,皇子的身份,确实是极为显赫尊贵,但,也得看是在什么地方。
“请五殿下上来。”
“喏!”
不一会儿,
身着一套破旧长衫的五皇子就急匆匆地上了城墙。
他这副模样,不是装出来的,并非是为了见个自己而特意扮个丑角儿。
因为郑伯爷发现,五皇子整个人,被晒黑得一塌糊涂,身上露在外头的肌肤上,还有一片斑斑点点,这是被晒伤的后遗症。
这意味着,这位五殿下,在望江畔的这些日子里,并不是坐在颖都雅楼内风花雪月享受地方官的阿谀奉承,而是真正地在做事的。
能踏实下来做事的皇子,
郑伯爷想着要不要在下次给小六子写信时,着重让他注意一下。
当然了,郑伯爷也清楚,姬老六应该清楚他五哥到底是怎样的成色,不可能将其真的当作一个木匠。
“见过五殿下。”
郑伯爷点头示意。
他是带兵主将,率部至此,是为了下一步的作战,理论上还是甲胄在身,所以不用行大礼,当然了,就是没这些前提条件,你让现在的郑伯爷去跪这位皇子,他也做不到,人家,也不敢受。
“平野伯辛苦,我虽人在望江,却一直可以听闻到平野伯在前线又立下了一串赫赫战功,唉,平野伯真乃我大燕擎天之柱。”
郑伯爷马上抬起手,打住了五皇子的话头。
擎天之柱,用在靖南王身上,恰如其分;
但他郑凡可承担不起。
恭维的话说得这么重,意味着人家是有事要求你。
在郑伯爷的目光示意下,
狗迷离和一众亲卫们退开。
五皇子则更凑近了一些,对郑凡道;
“平野伯这次是率军而来,且我大燕新建的水师,此时就停泊在距玉盘城三十里外的上游水寨中。
成玟敢问,是否是要决堤了?”
五皇子事先,是不知道作战计划的;甚至,很大可能在河工进行时,也没人会告诉他这个计划。
田无镜为了这场伐楚,从数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自然会将这一工程交托给值得信赖的人。
但五皇子是亲身参与其中的,而且,他对这方面,本就有所涉猎,且自己还愿意去加以研究。
对于修河工的普通军民而言,他们是敲不出来其中深意的,因为这外表上看起来,的的确确地是在修理加固江道。
但五皇子善于学习和揣摩,他是自己看出不对劲的。
郑伯爷笑了笑,道:
“还请殿下恕罪,本伯,不方便说。”
“我知,我知,但……平野伯,我就是想来求你一件事。”
“殿下请讲。”
“后几日破堤后,江面必然会改道,而自古以来,江水改道,必然荼毒沿岸百姓,影响收成流离失所是小,关键是很多百姓很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江流给一道冲走。
虽然,这望江下游的都是晋地百姓,但晋地既然归我大燕,那晋地百姓,其实已经算是我大燕百姓,也是父皇的子民。
所以,我就是想请求平野伯您一件事,疏散一下下游沿岸的百姓,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听到这话,
郑伯爷没有太多感动的情绪,
只是有些微微诧异地看着五皇子,
随即,
郑伯爷摇摇头,
道:
“不行。”
“成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兵事凶险,成玟本就不通于此,但,我只是想来试着,尽一点力。”
“五殿下可否知道,前线大军忙活了这么久,付出了那么多牺牲,就是为了这几日本伯在望江的这一举?”
毫不夸张地说,之前燕军的攻城拔寨,磨、耗,就是制造战争迷雾。
“是………”
“殿下的心,是好的,本伯佩服,但疏散百姓,必然会让楚人密探察觉,甚至,很可能让密探直接洞悉我军之谋划。
这一战,重在出其不意,重在兵贵神速,本伯不愿意冒险,也不可能冒险。
因为,本伯自身的安危,无所谓,因为本伯早就做好了为我大燕奉献出一切的准备!
但,
若是因此影响了伐楚大局,影响了这场国战,那代价,可不就是区区下游沿岸百姓的这点损伤所能比拟的了。”
最好是破堤之后,水位到达水师可行进之条件,大军,就当即出发。
楚人越晚知道这件事,那自己,就多了一份安全保障。
这不是骑兵纵横,可以仗着自己的机动能力和战马不多的楚人尽情地玩捉迷藏的游戏,这一次,自己和麾下兵马是要坐船进入的,楚人要是提前得知做好了准备,那郑伯爷就是被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唉。”
五皇子点点头,不再坚持了,
感慨道:
“我,只是想让百姓,少受点苦罢了。”
郑伯爷伸手,勾搭住五皇子的肩膀,
笑道:
“殿下,按理说,这话,不该由我说。”
“嗯?”
“您来说,更为合适,因为您姓姬,您也应该清楚,为了这场国战,我大燕,已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场仗,咱们,输不起,要是出了差池,大燕社稷,可能也就………”
“我知,我知。”
郑伯爷点点头,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
可能这位五皇子这些日子体会到了民间疾苦,所以自然而然地,多出了一抹悲天悯人,好在,他并不迂腐。
此时,
脑海中回忆起了自己临行前,
靖南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当时的自己,其实问的是和五皇子差不多的问题,当然了,郑伯爷问的,肯定没五皇子这般直白。
但,
靖南王的回答,却直白得不能再直白,连一丝一毫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他说:
对于咱们而言,
若是大燕没了,那这天下苍生还有何用?
————
啊,坚持了这么多天,作息,又颠倒到了一个很尴尬的点,待会儿睡下我就不设闹钟了,睡饱了再起来码字,所以今晚无更了,大家不要等。
就当放半天假,调整一下,抱紧大家!
第三百五十章 沸腾!
若是大燕没了,那这天下苍生还有何用?
这,
或许是田无镜心中真正的执念,甚至是,准则。
他所付出的一切,他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准则。
郑伯爷无法感同身受,
他可以去继承田无镜的用兵之法,
会去自然而然地模仿田无镜的一些习惯,潜移默化中,变成那个人的样子。
但,
郑伯爷是无法继承田无镜在这条准则上的衣钵的。
好在,
田无镜从未要求过郑凡去继承这个。
靖南王说过,
这条路,
很苦,很累,
他已经走上去了,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也没有这个资格。
所以,
他不希望郑凡也跟着他走这条路。
他希望郑凡可以过得不那么累,可以过得轻松,可以过得写意和自由。
这个世界上,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有人认为靖南王对平野伯那般看重,是因为传说中靖南王世子就养在平野伯那里,所以,额外看重,其实就是雇奶妈子的钱。
然而,为什么靖南王之前不把孩子交托给别人却交托给平野伯?
说到底,
还是因为田无镜在郑凡身上,看见了另一条路,另一条,他本可选择的路。
郑伯爷可以低头,低头,是为了更好地发展,为了以后更好地生活,为了以后,不用再低头。
但在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一条线。
那就是实在不行,非要刺老子的底线,真要惹老子不痛快了,大不了把桌子掀了找个荒郊野外开个龙门客栈去。
这不是清高避世的迂腐,
而是一种真正的洒脱。
原本,
他田无镜,
也是可以这般洒脱的。
靖南军在手,
田家这一代嫡子,
自身是三品巅峰武夫,
燕皇的小舅子。
他进,可以试图去问鼎一下那个位置,伸手拍拍那张龙椅的温度;
他退,可以像曾经的剑圣一样,行走江湖,游戏人间;
他懒得动,
往那儿站着,
也没人敢去对他做什么。
他明明可以任性而活,却偏偏选择了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他看重郑凡,一是因为郑凡无论是兵事还是治理地方的能力以及视野格局上,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胚子。
蠢物或者寻常人才,自是进不得田无镜的眼帘的。
但到了田无镜这个高度,能在其身边站着的,还真没什么庸才。
有才,是第一步,是门槛,再之后的郑凡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对人生的态度,才是让田无镜最为看重的原因。
郑凡看田无镜,像是看一个兄长,一个哥哥,弟弟崇拜哥哥,自然而然地模仿哥哥的一些习惯和行为,这很正常。
想他年尧,身为楚国大将军,依旧毫不遮掩对田无镜的尊崇,这几年,这几场大战下来,各**方中青一代,试问谁人不是田无镜的粉?
就连那蛮族小王子,据说在运用其王庭骑兵时,也是在模仿着田无镜的用兵法门。
而田无镜,
看郑凡,
则是在看着自己原本可以的模样。
他是将一些东西,一些他这辈子所注定无法拥有的,寄托在了郑凡身上。
你替我活,
一样的。
……
五皇子的请求,被郑伯爷拒绝了。
因为郑伯爷不想冒这个险;
每一次孤军深入,都是一场风险极大的军事冒险,赢了,固然无比风光,功劳首屈一指,但输了,可没有丝毫撤退可言。
楚人的制度,楚人朝廷的运转,不是当初野人能比的,就是乾国那边,一场大战下来,固然贪生怕死者很多,但也能冒出一些个舍身取义者;
且,上次劫了公主,自己得以逃脱,一来是运气,二来,其实还是因为楚国并未真正调动起来,调动起来后,还有很多贵族只顾着嘲笑屈氏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但这次,是国战!
自己一旦输了,那就等着面对搜山检海般的捕捉吧。
到那时候,
郑伯爷说不得都没野人王曾经那种在自己脸上开一刀毁容的勇气。
有些时候,
郑伯爷是仁慈的,还带着点圣母的意思。
但郑伯爷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圣母”,他一直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世俗化的“圣母”,偶尔的善行,是为了让自己心情更愉悦一些,是生活中的一味调剂。
郑伯爷很清楚自己这种“圣母”,本质上,还是披了一层皮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如果眼前看见一个少女衣不蔽体惨遭欺凌,
他会心疼,会帮忙将欺负她的恶霸给踹翻;
但你要说,下游江水泛滥,冲屋覆田,多少人被冲走多少人无家可归;
唔,
脑海中确实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
但,
没什么感觉啊。
五皇子被拒绝了,他没说告辞,而是站在城墙上,陪着郑伯爷又看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风景。
在这半个时辰里,
俩人,
谁都没说话。
最终,先打破沉默的,还是五皇子。
“以前,我不懂老六为什么要去南安县城当一个捕头,我以为他是在和父皇赌气,甚至,可能是在换一种方式的养望。
他娶了何家女,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迎合父皇不想外戚干政的方针;
但现在,
我明白了,
小六,
大概是真的喜欢那种生活。
那种放下一切负担,放下身份的束缚,做事,看风景;
以前的日子,过得太高,太浮,赤着脚走在泥泞的河道里,才感觉到了真正的踏实。
可能,
这些话,
在郑伯爷耳力,
成玟有些无病呻吟了。”
郑伯爷笑了笑,
道:
“其实,我很佩服殿下,殿下现在这个样子,是装不出来的,不怕殿下笑话,你让我去打仗,去奔袭,再苦再累,哪怕双腿内侧磨出血泡来,我也是能咬牙撑着的。
因为我知道,打仗时,没办法歇息,想歇的唯一方式,就是被敌人杀死,那你就可以长久地安歇下去了。
排除那种情况的话,
你让我在河工上劳作,挖河道,搬石头,我做不来,吃不消,也不愿意。”
“伯爷谦虚了。”
“没,没谦虚,我才起来几年啊,以前,我也是个民夫,干的,也是拉车运粮的活儿,现在,却已经完全不想从事这种劳动了。
殿下你是喊着金汤匙出身的,以前听说殿下喜欢木匠活,我还以为是一种闲趣,因为在我看来,做木匠活和看圣贤书,没什么区别,甚至,后者还远远比不上前者。
后者又不能吃,前者,却真的能拿来用。
但殿下你能躬身劳作,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我,
佩服。”
五皇子笑了,
道:
“孤听出来了,不是敷衍话。”
“那必须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皇子一开始只是小笑,然后放声笑,随后双手猛拍墙垛子开始发了疯一样笑。
郑伯爷倒是没觉得奇怪,
姬家的孩子,
一个个的,
本来身心健康的,摊上那样一个老爹,一个个的就算没精神问题,但至少也有心理阴影。
数个月在河工上打熬,是有效果的,就像是打铁一样,将身上以及心里头地杂质给逼出来了。
五皇子笑到最后,实在是笑不动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郑伯爷从中华牌铁盒里拿出两颗薄荷糖,自己嘴里丢了一颗,另一颗捏在指尖,
道;
“张嘴。”
本就在喘气的五皇子张大了嘴。
“丢!”
薄荷糖被郑伯爷丢入五皇子嘴里,五皇子一边吮着糖一边抚摸着胸口,总算是安稳下来了。
“老郑啊。”
哟,这称呼……
“嗯。”郑伯爷应了一声。
“京里的事儿,听闻了么?”
郑伯爷点点头,
道:
“刚到时,就听到了。”
颖都,有小六子的人。
双方因为地缘距离,书信的传递,很考验时间,但就算再费时,再远水解不了近渴,却一就得保持个畅通。
姬老六需要郑凡这个外援,
郑伯爷则需要清楚京城的政治动向。
所以,时间可以长,但必须第一时间qui送,“互通有无”。
五皇子开口道:
“父皇去后园静养了,太子正式监国,你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
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般言语,有些过于敷衍了,郑伯爷只得又补充道:
“至少,目前是这般。”
目前,确实是没什么看法。
打仗才是第一位。
京里的事儿,也得看这场伐楚战事的结果。
“大哥和老六亲近,虽说在银浪郡领兵,但大哥这个人………”
五皇子嗫嚅了一下嘴唇,
道:
“大哥这个人,怎么说呢,如果父皇一封诏令下去,亦或者是木已成舟后,新皇一封诏书下去,大哥,多半是不会动的。”
毕竟,都是姬家的孩子
这大燕江山,说是大燕百姓的,但其实还是姬家人的。
姬无疆可以支持姬老六去抢那个位置,但他的支持,也仅仅是局限于支持,真到了需要剑拔弩张不讲政治讲刀子的时候,姬无疆,很可能不会舍得打碎家里的这些瓶瓶罐罐。
“其实,我算是看清楚了,龙椅下面垫着的,是马蹄,是马刀。”
五皇子这觉悟可以,翻版的枪杆子里出政权。
“老大关键时候虽然不会捅刀子,但真靠不住,老六身边,就只有郑伯爷你了。”
燕京城的百姓喜欢在茶馆里装作很懂行的样子聊那些朝堂风云,
在姬老六大婚之后,
六爷党这个称呼,一下子兴起。
所以,有时候不是上头的人想要拉帮结派搞什么党政,而是你哪怕站在那里不争,但帽子和区域,早就给你划分好了。
郑伯爷,显然是“六爷党”的头号先锋。
“二哥,以前虽然管过禁军一段时间,但管得,并不算多好,且原本的禁军框架这些年,早就被拆分得东南西北了。
所以,二哥手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兵。”
禁军,尤其是京中禁军这种存在,每个国家都会有,也就是所谓的中央军。
按理说,禁军应该是战斗力最强的,这支军队,应该是国家创立时就有的,且基本是优先于国家的建立就已经存在。
大概率,禁军的前身,其实就是开国君主的真正嫡系。
但每个国家的国情不一样,
蛮族的王庭骑兵,已经是蛮族王庭真正所能掌握的力量了,确切地说,蛮族王庭除了身边的这支力量,已经很难真正调动得起那些大部族的力量,没了地方军,还谈个屁的中央军。
昔日的晋国,伴随着虞氏的衰弱,三家分晋格局形成之后,禁军只剩下京畿之地那点不过数万的编制。
乾国上京,更是将禁军玩成了一个笑话。
开战前,乾国上京号称有八十万禁军拱卫,结果燕军南下的消息传来后,第一批,只组织了不到十万人出征北上,第二批,又强行组织了五万人,结果这五万人行军到半路上后,只剩下不到两万人……
再之后,任凭乾国官家和几位相公拼命压榨,禁军将门也表示,实在是没有了。
到最后,为了应付李富胜和李豹的两支骑兵,乾国连东南沿海的祖家军都调了过来,纯粹是靠地方军头子在打仗。
楚国的皇族禁军,战斗力倒是可以,素质也很高,可以说,是东方四大国里,中央军战斗力最强的一个。
燕国原本的禁军,因为百年来全国供养镇北军的原因,早就是后娘养的了,再等到田无镜接手靖南军后,禁军就沦为小婢养的了。
就这,这几年里,先拆分去了北封郡一半,又拆分去跟随大皇子东征,现如今,连拱卫京都都得靠李良申的那一镇。
换句话来说,太子殿下可能没那么水,兴许,他背地里,也很阴沉;
但再阴沉也没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禁军只剩下个空架子了,还能干嘛?
现在想想,皇后娘娘薨逝得还真是时候。
因为姬老六大婚后,按理说,没多久,就该是太子和郡主被延迟的大婚真正开始了。
若是太子和郡主真的结为伉俪,
得,
依照郡主那个疯婆娘的性子,
人家既然敢在姬老六大婚那一晚动用七叔和李良申去杀皇子,
她就敢在燕皇宣布去后园荣养时,
直接让李良申的那支镇北军入京城,
让姬润豪直接荣登太上皇之位;
大概率,
这辈子就只能在后园里出不来了。
不过,
隐隐中,
郑凡有种感觉,郡主兴许能指挥得动李良申,却不一定能指挥得动那一镇布置在燕京城外的镇北军。
燕皇这个人,你很难看得透。
陛下不是李渊,姬老二也不是李老二。
好在,看不看得透都无所谓,燕皇再雄才大略,也敌不过岁月。
“老郑,我做木匠活时,最喜欢俩字……对称。
那墨线一弹,
那尺寸一量,
近了看,远了看,
对对半,
这种感觉,是最让我享受的。
所以,
我觉得,
父皇应该也喜欢这种感觉。”
姬家几个崽,没一个是简单的,就是最凄惨的工具人姬老三,他的水平,丢其他国家皇子堆里,也能当当幕后黑手了。
不是他无能,实在是他爹和兄弟们的段位太高。
“继续说。”郑伯爷开口道。
“父皇,其实不在意是太子继位还是老六继位。”
五皇子语出惊人。
世人都在猜测,下一任大燕的帝王到底是哪位。
不仅仅是燕人,楚人、乾人,甚至是晋人,都在猜测。
姬老六大婚那日,显露峥嵘,再以凌厉手段肃清商道,调理户部,狠辣之风,酷似燕皇。
而太子,则更显老持一些。
下一任燕皇是谁,很可能会影响到燕国今后的国策。
“平衡?”郑伯爷说道。
“对,父皇要的,是一种平衡,一种他,嗯,之后的平衡。”
五皇子手比划了一下,
道:
“如果将大燕比作一辆马车,父皇希望的是,这辆马车可以继续平稳地行使下去。”
郑伯爷摇摇头,
笑道;
“所以,陛下才会在太子和老六之间拉偏架。”
“唔,听你喊老六,居然给我一种,你和我们一样,也是我们兄弟中一个的感觉。”
“是五殿下您先随便的,那我也就随便了。”
五皇子虽然先前没说“驾崩”两个字,但已经表露出这个意思了,可以说,这是相当的大不敬了。
人家敢这般说,自己就跟着说呗。
“嘿,你平野伯要是咱们兄弟,父皇大概会十分欢喜的,老大,没你能打仗。”
燕皇希望皇子中有个能挑大梁的,至少在军队里可以扛旗的,他选中了他静心培养出来的皇长子。
但望江一败,打回了一切。
可以说,那一次,是燕皇想要收回军中权力的一种尝试。
那会儿,靖南王将自己困锁在靖南侯府。
若是大皇子打赢了望江之战,最后驱逐了野人,收纳了晋地。
接下来,地方治理权收回,各路军头子甚至是靖南军也收回,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前提,是靖南王不反。
但靖南王,是不会反的。
他不反的前提下,朝廷就能从容地接收吸纳靖南军了。
君不见,镇北军都已经被拆分了么?
但谁叫苟莫离那么得劲呢,
那一场望江之战,苟莫离不仅仅是击败了燕军,同时还击垮了大燕朝廷插手军权的节奏。
最后,靖南王再度出山挂帅,一战功成,声望达到巅峰,完全无法再撼动。
这,绝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
不过,苟莫离也很惨就是了,他也没想到打了一个小的,结果来了一个大的,然后自己被田无镜和郑凡一起揍得不成人样。
别看现在大皇子还在领兵,但他现在是在银浪郡领兵,对付的,是乾人。
什么,乾人会咬人么?
“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如果真那样的话,我现在……”
五皇子摇摇头,道:“不会的,我了解父皇。”
郑伯爷笑了笑,
道:
“咱们不谈这个了吧,已经越界太多了。”
“我只是放开了,其实出京时,我就已经对那个,没什么念想了,这些日子在河工上干活,也让我对民间有了更多的体会,不,是让我对自己的价值,有了更多的体会。
那个位置,
就留给太子和老六他们去争吧,老四想争,也可以试试,小七长大了的话,也可以去想想。
我是懒得再理会了。
这一战结束后,我会请命留下来,重新规划和治理望江,水,可以放,江,可以改道,但最后,终究还是得有人来收尾。
这个事,我来做。”
“殿下,今日,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你不觉得我是在演戏就好。”
“如果将戏演得那么逼真,那么,也根本就走不出戏了。”
五皇子闭着眼,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然后点点头,
道;
“受教了。”
五皇子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
“伯爷要过江么?”
“得去一趟颖都,殿下同去?”
五皇子摇摇头,笑道:“除了第一次随本伯你来这里时去了一次颖都,这之后,我就没再去过了。
不去了,我就在这儿,恭祝郑伯爷凯旋!”
说着,
五皇子恭敬行礼:
“姬家子,请平野伯爷,珍重!”
郑伯爷后退两步,回礼道:
“谢殿下。”
五皇子走了,离开了玉盘城。
待得其离开后,
苟莫离又默默地靠了过来,
道:
“伯爷和那位皇子说了什么?远远瞧着,应该聊得挺投机的。”
“其实,也没聊什么。”
苟莫离听到这话,有些委屈。
明明聊了那么久,居然这般敷衍人家。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自己人啊。
郑伯爷的手指放在墙垛子上,敲了敲,
道:
“本伯一直有个坏毛病,这个世上的人和物,习惯去看他们表现出来的,美好的一面。”
苟莫离的嘴角抽了抽,
这话,
您居然好意思说得出来?
“伯爷宅心仁厚,菩萨心肠,自有一颗菩提心普渡世人,又如星辰光辉,无私地撒落大地。”
“我是真的信了呀,信了刚刚五殿下所说的话,他,真的让我感动,也让我佩服。”
“是,那位皇子,晒得可真是黑啊。”
苟莫离是见过五殿下的,毕竟出京路上在一个车队里。
原本,那位五殿下是白胖白胖的;
苟莫离曾听瞎子调侃过,什么技术宅,什么高达。
但现在,
人瘦了,还黑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但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有些时候,有些人,喜欢将自己真正要说的话,放在背面。我不是很喜欢这种人,和这种人说话,会很累。”
“是的,属下我也一直很讨厌这种人,总觉得这种人很不是………”
“因为我自己就是这种人。”
“………”苟莫离。
郑伯爷目光向前方眺望,
缓缓道;
“他刚刚说的话,如果从背面看的话,有两层意思。”
郑伯爷竖起一根手指:
“一层,是他是比较朴实听话的,他很乖巧,他也很接地气,他和姬老六以及太子那两位不一样,他更好控制。”
郑伯爷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层,他会一直留在这里,留在晋东,如果有需要,想师出有名,可以到这里,来抓他。”
苟莫离笑道;“龙生九子,没一个简单的。”
显然,苟莫离已经默认了这一说法,因为在野人王的世界里,天空,本就是黑色的。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道:
“如果,他想传达的,真的是背面这一层意思的话,我还真有些,呵呵,受宠若惊。”
苟莫离则开口道:
“伯爷,那位五殿下不是对您说的。”
“哦?”
“他是对伐楚大胜后的您说的。”
“这话说得,有水平。”
“其实伯爷您早智珠在握,心里跟明镜一样,无非是在考究属下罢了。”
郑伯爷摇摇头,
道:
“你瞧瞧你,老毛病又犯了,我刚刚,是真的被他感动了一下,再说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我有什么资格腆着脸说来考究你?”
苟莫离忙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道:
“但,这正是伯爷您最厉害的地方啊。”
………
过江,星夜疾驰。
上一次,郑伯爷曾引兵入颖都,这一次,不用那般夸张,且还得刻意低调。
虽说一支兵马忽然从前线撤回到望江江畔,肯定瞒不住有心人的耳目。
但看见一支兵马回来,和看见自己这个平野伯回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且自己这次带回来的,有野人,有一部分自己本部,其余的,都是其他各部凑出来的兵马,还刻意做了一些遮掩,就是有楚国探子,想要短时间内查明这是哪家的兵马也得费不少功夫。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的关系,所以郑伯爷领着亲卫在颖都成为就被毛明才的人接应到了,而后直入城内太守府。
上次颖都之行后,
郑伯爷和毛太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毛明才的名字,已经列在了雪海关逢年过节的礼单上了,礼多人不怪不是。
虽然靖南王不喜郑伯爷这种行事作风,但郑伯爷还是觉得,惠而不费的事儿,该拉,还是拉拉。
太守府外围,有一众巡城司士卒把手,府内的佣人,全部外放了出去。
郑伯爷是从后门进来的,来到后宅偏厅后,发现毛明才和孙有道已经在这里等着自己了。
“哈哈哈,国之干将归来,老夫大喜啊,哈哈哈哈哈。”
毛明才笑得很开心。
他其实事先并不知道这一则军事计划;
但他作为颖都的太守,河工的事怎么可能不经他的手?
前方大战,后方修河,他怎能不生疑窦?
但他不敢问,
靖南王秘密军令条子在这里,外加燕皇的密旨也在这里。
毛明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认真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一旁的孙有道,以晋人太傅的身份主持后勤运转,在这件事上,其实同理。
不过,就在前几日,靖南王新的一则军令到来,军令很简短,却已经足以让毛明才一窥真相了。
他是燕人,
既然是燕人,
自然想着的是如何将这场国战给打赢,所以,他不在乎决堤的后果!
孙有道这边呢,颇有一种剑圣现在的心态,该做的,他已经做了,现在,他想顾着自己家的日子。
再者,权衡利弊之下,战事旷日持久,那么三晋之地会更加疲敝,死的人更多。
倒不如,
干脆将这一刀给送出去!
不过,
二人事先并不知道这次领兵入楚的将领是谁,但在前日收到郑伯爷的信使传信后,二人心里,都不由得踏实了下来。
因为,
在大燕,在晋地,
外人其实比郑凡本人更对平野伯爷有信心!
郑伯爷也是累得狠了,外加这套临时在城外换上的巡城司甲胄不是很合身,勒得不舒服,进来后,直接将甲胄解开,随意地丢在旁边的地上。
甲胄落地,
发出脆响:
“咔嚓嚓………”
………
“咔嚓嚓………”
一众巡城司士卒列队快速地奔跑,身上的甲胄不停地摩擦出声响。
领头的,是面色凝重的冉岷。
夜幕下,
他们没有打火把,
只是沉默地快速行军。
距离他们前进方向的不远处,
就是一座大堤。
“什么人?”
“什么人?”
大堤上,有当地民夫组成的巡河队,他们一只手拿着火把,另一只手拿着锣,腰间,挂着用来交接的水牌。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前方到底是什么人,自其身后草丛中,就钻出来两名巡城司士卒上来就勒住他们的脖子,随即刀子捅入。
冉岷对身后一众巡城司士卒低喝道:
“堤坝上,不留活口!”
“喏!”
“喏!”
一众巡城司士卒马上铺散开去。
冉岷身形很快,窜到一个民夫身前,直接一刀刺入其胸膛。
“噗!”
………
“噗!”
毛明才将匕首刺入了一块羊肉之中。
指了指桌子中央摆放着的一口铜锅,
笑道:
“老夫这阵子忙得身肝火过重,大夫吩咐了得忌口,孙太傅是牙口不好了,然而,咱们俩吃素没问题,可不不能让平野伯你也跟着咱们一起吃这个。
吃好了,才有力气杀楚奴不是。
来,郑伯爷,您自己切肉涮。”
孙太傅点头笑道:“怕消息走漏,所以府内下人早早地遣散出去了,老夫和毛太守虽说不敢厚颜称自己是君子,但倒是真的远庖厨了。
所以,只能预备下这口锅子,吃什么就涮什么,倒也方便时宜,哈哈。”
火锅这种存在,其实早就有了,只不过,这两位吃的是养生锅,不会加花椒辣椒的那种。
郑伯爷将匕首抽出来,
道;
“辛劳二位大人了,小子,感激不尽。”
“哎,哪里哪里,等郑伯爷凯旋,颖都的望江楼上,老夫亲自为郑伯爷庆功!”孙有道说道。
“哈哈哈,必然凯旋。”毛明才起身,揭开了锅盖,“让本官先看看汤开了没有?”
锅盖揭开后,
里头是沸腾着的汤水:
“咕嘟……咕嘟……咕嘟……”
………
“咕嘟……咕嘟……咕嘟……”
大堤下沿,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冒着泡的水孔了。
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征兆,意味着随时可能发生溃堤。
所以,当地民夫们才会昼夜不停地巡查。
当然了,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还是这大堤的设计极为不合理。
而这种不合理,不是普通民夫所能明白的,他们只知道照着吩咐做,也觉得自己是在加固大堤以防止自己家乡遭受洪水侵袭。
民夫,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尸体都被丢入了江水之中。
冉岷对着四周手下们大吼道:
“挖!”
……
“老夫来挖吧。”
毛明才拿着汤匙,从旁边一口洁白的瓷碗里挖出一大勺的猪油,放入锅中。
郑伯爷很想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更喜欢牛油火锅。
但怎么说呢,
入乡随俗吧。
当即,削下一片羊肉用筷子夹着放里面开涮。
涮好后,
将肉送入口中,这锅底,虽然不是腥辣的,但味道还真不赖,外加这羊肉,也确实是鲜嫩,入口即化。
孙有道将酒壶拿起来,准备给郑伯爷倒酒。
郑伯爷忙道:
“军中不得饮酒。”
现在虽然人不在军中,但本质上,还是处于战时,喝酒,容易误事。
孙有道一拍脑袋,
道:
“老夫忘了,老夫忘了,哈哈哈,行,那咱们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孙有道起身,去旁边的小火炉上想要将茶壶拿起,但孙有道养尊处优的日子,也过得够久的了,虽然他人不矫情,也谈不上奢靡,但这种烧水倒茶的事儿,已经几十年未曾做了。
拿起茶壶时,没想到这般烫,当即将茶壶摔在了地上。
“哐当!”
………
“哐当!”
一块大石被撬开,紧接着,江水顺着这个缺口开始拼命地涌出,缺口,正在被不断地撕裂开,越扯越大。
一些地方,也开始出现龟裂,甚至,已经产生了塌方。
溃堤,
已经开始!
………
“老夫,实在是………”孙有道有些无奈,“实在是………”
“没烫着就好,没烫着就好。”
毛明才起身,仔细瞧了一下,发现孙有道没被烫伤后,也长舒一口气。
虽说颖都转运使是孙良,但谁都清楚,真正帮孙良料理这么大一大帮子事儿且还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就是眼前这位昔日大成国的宰辅。
他要是被烫伤了,毛明才就真的失去了一大帮手,到时候,还得为后勤头疼。
“老夫再去烧一壶。”孙有道说道。
“不必了,不必了。”郑伯爷伸手指了指面前沸腾的锅底,“茶汤茶汤,其实早年间,茶叶不就是拿来煮汤的么,也得加调料的。咱们呐,干脆以汤代茶再代酒!”
“哈哈,是极是极。”
毛明才用汤勺舀出三碗汤。
三人举起碗,
孙有道:“为平野伯贺!”
毛明才道:“为伐楚大捷贺!”
郑伯爷则郑重道:
“为大燕一统诸夏万万年贺!”
锅内,
汤水还在沸腾,里头,是菜和肉。
远方,
望江也在沸腾,里头,也是菜和肉。
第三百五十一章 扬帆
“可算是到了呢。”
四娘骑在马背上,取下水囊,喝了一口。
今日的她一身红色的披风,虽说从雪海关那儿疾驰至这里,不可谓不辛苦,但到了地方后,在其身上依旧看不到劳顿之形。
也是,做了这么久的女账房先生,终于得一个机会出来遛遛马,权当是活动一下筋骨了。
一边的剑圣依旧挺直着背,目光里,带着些许深沉。
“剑圣大人可是在意那望江下游的百姓?”
剑圣摇摇头,道;“不在意了。”
虽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但他现在,对那些,已经无感。
归根究底,
江山浩瀚,朝堂高渺,
而江湖,
太低。
“我也不说那死一些人是为了救更多人为了早日结束这场战争这种屁话,只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皇帝陛下一纸诏书下来,
举国之力伐楚,
从燕地到晋东这一路上,此时正在行进的民夫,何止百万!
说到底,
您,
我家主上,
甚至是靖南王爷,
在这大势面前,依旧无法阻止什么。
乃至于燕皇陛下,他龙体有恙,为了生前身后事计,都得强行将一些本该延后的事提前发动。
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人人都有自己的能为之外;
好在,
至少主上和您,
天下大势现在还暂时左右不得,
但至少有能力保那雪海关这一地军民的平安。
咱们眼前,
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咱们能护持得下,这就已经很好了。
有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讽人的,其实,也有些道理。”
“那为国舍身取义者,又当如何?岂不都是傻子?”剑圣反问道。
四娘笑了,
道:
“国还在不在了?”
剑圣沉默了。
他虽然被称为晋国剑圣;
但,
晋国其实不是被燕人灭掉的,在燕人灭晋的百年前,晋国,其实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孟寿在《晋史》中所言:三家分晋。
自那之后,司徒家、赫连家以及闻人家,其实就已经分了晋国国祚。
若非南有不断扩张的楚国,西有虎视眈眈的燕国,三家称帝,是早早的事儿了。
国,早就没了,舍身取义,又为谁?
如果说国刚灭,那也就罢了,踩在余烬上,勉力一把,就算挽天倾不成,就算是身死人灭,好歹能图个痛快酣畅。
可偏偏,真正的晋国,早就只剩下一个花架子摆在那儿。
剑圣身为虞氏子弟,却完全没什么皇族的自觉,晋室衰弱之程度,足以可见。
再者,燕属诸夏之一,曾经燕侯和晋侯,都是大夏的封臣,以燕代晋,差不离,就是个改朝换代。
说到底,其实还是同宗。
若是野人现在掌握三晋之地,
那是说什么都不得行的,是要干到底的。
哪怕,三晋之地千百年前,是野人的故土,
但,
剑有两面,
人有双标。
四娘从兜里摘出一粒话梅,丢入口中,
道:
“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推脱什么,这事儿,确实是办得不地道,下游那些被洪水卷走的百姓,死得冤,因洪水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冤。
但这世上,冤的事儿,蒙冤的人,海了去了。
头顶上的天,要变色,咱们,只能提前撑把伞。
我知道主上,主上想来也是不愿这般的。”
“风先生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安慰我?”
“要不然呢?”
“其实没这个必要,握剑的人,只相信手头这三尺罡锋,可不信那天,也不信那道。
郑凡曾对我说过,
日后,
他地盘有多大,他就保多大;
他辖下子民有多少,他就保多少;
所以,我愿意帮他一把,如果说这世道上,只有幸运的人才能安居乐业,那我尽可能希望,这样子的人,可以多一些。
至于再多的道理,我也不想多听,也不想多想,道理,道理,说白了,再怎么想,再怎么说,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更舒服一些罢了。”
“您通透。”四娘说道。
还有句话她没说,
剑圣自打和自家主上在一起后,
剑,
越来越圆滑了。
不,不是圆滑,而是更世故了,世故似乎也不好,那就用瞎子常说的,更接地气了。
被称为圣,站在高台,又冷又累,又沉又重;
下来后,剑,才更为飘逸。
前方,
出现了一道伟岸的身影,
确切的说,伟岸的是一头坐骑,毕竟,貔貅的体格,真不是普通战马能相比的。
“瞧瞧,主上来接您了。”
剑圣摇摇头,
道:
“是接你的。”
对于郑伯爷而言,是两个都要接。
一个,是自己的正房;
一个,是自己的邻居;
先前在晋东攻城鏖战,其实已经有些想四娘了,接下来,还得入楚,没四娘在身边,不合适;
至于剑圣,
他离开军营回家的那一天起,郑伯爷就在想他。
虽说战场征伐,哪怕是剑圣于其中所可以起到的作用也不会很大,但他却能让郑伯爷尽可能地免去一些意外和宵小的手段。
输,就大大方方的输,哪怕家底子败掉了,也是自己指挥不当,自己攒的基业自己败,好歹享受了这个过程;
要是死得莫名其妙,那得多憋屈。
接到了人,稍作寒暄后,郑伯爷带着他们进了玉盘城的临时住处。
门口,站着一众陌生将领。
待得骑着貔貅的郑伯爷过来时,这一众将领马上跪伏下来:
“参见平野伯爷,伯爷福康!”
“参见平野伯爷,伯爷福康!”
苟莫离在旁边介绍道:
“伯爷,这是水师的将领。”
郑伯爷点点头,道:
“请诸位将军里面说话。”
府邸里很简陋,还有些残破。
好在,厅堂里还算干净。
郑伯爷坐首座,一众水师将领坐在下面。
这一众将领中,为首的,叫秦鑫,乃大燕望江水师将军,还是个杂号将军。
相较而言,郑伯爷当初的盛乐将军,还比对方高一级。
大燕军制底层一向混乱,但越往上就越是清晰。
不过,作为大燕第一支正儿八经水师的负责人,居然连个总兵衔都没有,也确实可以看出来,大燕,对水师的不重视。
哪怕,第一次望江之战中燕军曾在楚国水师面前吃过亏;
哪怕,接下来无论是对乾对楚用兵,都少不得水师出力;
但那种自开国以来,以铁骑为傲的风气,是很难一下子改变过来的。
“本伯废话也不多说,这次入楚,关系到前方伐楚之战的胜败,本伯身上担子很重,诸位身上的担子,也绝对不轻。
咱们就说些敞亮话,诸位被挑选来组建水师,不要认为是发配和排挤过去的,水师,在未来,必然为我大燕军中不可或缺的一支力量。
本伯保证,
这次伐楚胜利后,
有三个总兵衔,由你们来分。”
众将一齐起身行礼:
“多谢伯爷提携!”
“多谢伯爷提携!”
“最快,何时可以动身?”郑伯爷问道。
他的兵马已经聚集了,望江也已经溃堤了,接下来,必须尽早地水师南下,否则会贻误战机,甚至为楚人所察觉。
“回伯爷的话,末将已经派人往下游去查看河道了,预计明日能返回,若是一切妥当,即刻就能出发。”
“宜早不宜迟,兵贵神速,颖都那边,会即刻专门送来补给和一切所需。
本伯定下个调子,
后日入夜,本伯麾下全体甲士登船,入楚!”
“末将遵命!”
……
上午,见了水师一众将领后,从下午到入夜,郑伯爷就没能停歇下来,见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首先是公孙志和宫望。
入楚在即,作为郑伯爷麾下两支人马的主将,他们于情于理都应该过来再碰个头。
战场上是战场上的,现在是现在。
现在把事情和态度摸清楚了,战场上,就不兴再扯皮了。
对这二位,郑伯爷也不得不重视。
入楚迢迢,必然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是倾覆。
让人家陪你卖命,首先,你得给人家看到卖命后的收获。
郑伯爷毫不客气地用“靖南王爷说”作为开头;
雪海关、镇南关、奉新城;
广义上的晋东,指的是原本三晋之地被一分为二,原本司徒家的地界;
现如今燕人称之的晋东,则为司徒家中间这一半,差不离以望江为分割线,望江以东的这块区域。
在郑伯爷的描述中,晋东之地,以后就是自己的了。
战后,
论功行赏,
那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并且,还有实打实的地盘!
虽然晋东之地早就因为战乱弄得人迹罕至了,也就雪海关那儿热闹一些,但这不是问题,因为在郑伯爷的描绘中,等镇南关入手,相当于掌握住了南下楚国的门户;
以后,朝廷会为了这块战略要地不停输血不说,自己这边缺啥还可以直接去楚国抢,这日子,不要过得太逍遥。
宫望是晋人出身,虽然是总兵官,也独掌一军,但到底是受燕人提防的,他渴望通过这一战,在燕人为主的军方体系中站稳脚跟,相当于是………同化自身。
公孙志和李豹之子分家后,等于是带着自己麾下离开了曲贺城,是没常驻地盘的,之前一年,晋地哪里有叛乱哪里需要协防就让他去补去填,可谓是吃足了没地盘的苦。
“总之一句话!”
郑伯爷吹了个半天,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始做总结陈词:
“本伯自从军以来,还从未败过,楚人公主,本伯抢了,现在还在家里等着本伯打完楚人回去好帮我暖坑!
楚人柱国,本伯杀了两个!”
屈天南是自杀,但郑伯爷这般说,也勉强算可以,毕竟,那日下达命令的,是他;
屈培骆都认自己是杀父仇人,
这就,
没什么好抢的了吧?
郑伯爷走下来,双手放在宫望和公孙志肩膀上,
一字一字道:
“此战之后,我封侯,二位,封伯!”
………
不得不说,语言艺术,真的很了不起,宫望和公孙志这种沙场宿将,从郑伯爷这里回军营时,都满面红光,肉眼可见的激动不已。
他们知道自己需要沉稳,需要稳重,需要喜怒不言于色,但他们真的是被点燃了。
当然了,语言往往是无根浮萍,它也喜欢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因为语言的本质,还是看是谁说的它。
郑伯爷的身份在这里摆着,
经历,在这里摆着,千里奔袭大后方的战绩,又不是没有!
靖南王对平野伯的看重,两位总兵也从自己儿子那里获知了进一步的细节。
尤其是郑伯爷在送走他们前,
说得最后一句,
说得很轻柔,很随意,却又,很贴心:
“宫璘和公孙寁这俩孩子就放在玉盘城了,万一马革裹尸了,总得留个人承爵不是。”
没其他可说的,
赌了!
………
“伯爷刚刚的话术,属下佩服。”
苟莫离一直觉得,眼前这位主子在很多地方和自己很像。
比如,都善于嘴炮。
嘴炮这个词儿,还是从瞎子那儿听来的。
郑伯爷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
“他们没选择的余地,他们来这里,也就是为了让自己,拼得更放得开一些,更踏实一些。”
军令如山!
郑伯爷曾不知多少次被靖南王直接点将,多少次硬着头皮上。
宫望和公孙志其实也是一样。
当他们需要被说服时,说服的效果,其实最好。
“下一批吧。”
郑伯爷拿出一颗薄荷糖,丢入嘴里。
下一批,是郑伯爷抽调过来的五千精锐里的代表。
先前为了保密,所以战争计划,郑伯爷没敢告诉下面,现在,出征在即,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做好思想工作。
因为马上等待着自己和这支军队的,将是漫长的船舱摇晃,下了船后,会发现自己被数十万燕军隔绝在了楚地。
如果是以前的雪海军,根本没必要走这个步骤;
但自己的本部兵马在先前几场战役中,损失不少,且这次又增补了一万多的其他部战卒,不把军心稳住,梳理好,等到了楚地,会出大问题的。
乾国文人写边塞诗,总是会去歌颂“忠义”“报国”;
不得不说,掌握笔杆子的人,掌握了话事权。
但作为从底层爬上来的伯爵,郑伯爷清楚地知道真正的丘八们,心底,到底想的是什么。
是军功,是赏银,
是红帐子里大气地包个夜而不是匆匆箭矢射出马上提起裤子就要离开的窘迫和尴尬。
“忠君爱国”,
他们是有,
但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临战前,你吼一吼,让士卒们加加士气,这是可以的,但你想长久保鲜,那就太想当然了。
所以,如何画大饼,很有讲究。
郑伯爷和他们说了计划,同时,为他们描绘出了更为接地气的未来。
伐楚胜利后,
愿意入自己雪海关成为自己麾下的,自己大开方便之门;还想回原部的,保证升官。
同时,郑伯爷拿出了一沓细则,细则上,是自己的抚恤,也就是雪海关的抚恤标准。
他们中,有些人出身不好,看到这个,很是开心;
而有些人,出身自镇北军或者靖南军的,待遇,虽然没现在雪海军那么高,但也不差多少,不过,朝廷的抚恤是朝廷的,这是郑伯爷以自己的名义,额外添补的,等于是双倍的快乐。
这些校尉官在回军营后,会将这些告知自己麾下的士卒。
同理,先前的公孙志和宫望,也会帮郑伯爷安抚好他们的部下。
当你统帅的兵马越来越多时,你的注意力,将从对每个士卒的“爱民如子”,向掌控将领方向去改变。
郑伯爷现在,就是这般做的。
给银子,给升官;
郑伯爷现在名望大,所以打的白条也好使。
总之,一批又一批的应付完后,天都黑了。
“唉。”
郑伯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喉结,嗓子都要冒烟了。
“伯爷您受累了,您看我多乖,我这第一镇士卒早就被我哄得好好的了。”
苟莫离笑呵呵地将新续的茶水奉上。
郑伯爷接过茶杯,挪开盖子,吹了吹,道:
“终究是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否则根本就不用说这么多的话。”
“战前多一分准备永远都是正确的。”
郑伯爷点点头,
道:
“有年头了,摸爬滚打到现在,我已经感受到了,距离自己想要的,已经越来越近了。”
“出身”在北封郡,最先接触的,是庞大的镇北侯府。
眼下,只要这一场仗打赢,自己的基本盘,就算是彻底立起来了。
封侯,封疆,自己,也将有属于自己的侯府。
是割据是藩镇是忠君爱国为国戍边,
都可以,
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可以去看看,去逛逛,以另一个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了。
讲真,
郑伯爷现在还真希望燕皇能多撑一会儿,争取创造出生命的奇迹。
别真到了自己这边仗打完了,封赏下来了,马上就得去帮那姬老六争皇位去。
太累,太紧凑,
自己还想好好享受享受生活。
………
两天后的夜里,
一队队甲士井然有序地登船,
江面的风,有些急;
一身金甲站在甲板上的郑伯爷张开双臂,
轻声道:
“大楚,我郑凡,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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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息还有点问题,没完全调过来,精神状态不好,下面的剧情不敢没状态时强写,所以今天就这一更了,争取明天多写一点,抱紧大家!
其实问题还是在于我这种写法,确实太吃状态,写嗨了一段时间后,随即就会有状态起伏,还得调整一下状态。
第三百五十二章 开始
“吃点这个吧。”
许安将一块青团子递给了郭东。
郭东这些日子,可没少吐,脸色都有些蜡黄了。
到底是从燕地来的旱鸭子,这一上船,就感觉身子不是自个儿的一样,像是有人按着脑袋不停地在往墙上磕。
燕国并非没有水师,但燕国的水师,真的也就是意思意思,布置在一些湖泊处,甚至连水师自己人都不觉得自己是水师,只是多了几艘船罢了。
眼下望江里的这支,算是走入大燕朝堂眼帘的,第一支严格意义上的水师。
所以,像郭东这样子晕船的人,真的不少。
为了尽可能地加载运力,水师战船上,将很多用来水上作战的器具都拆卸下来了,所以,每一层船舱,都是人挨着人。
密集的空间,污浊的空气,本就让人很难受了,你一吐,他一吐,这船舱里的味儿,也是真的没谁了。
好在许安水性不错,否则当初逃难时,他也不可能游过望江。
上峰有令,将这些水性好的,不晕船的组织起来,负责照顾一些晕船的袍泽,那名燕人校尉发布完这条命令后,转过头:
“呕!”
“这玩意儿,吃了有用么?”郭东有些疑惑道。
肚子里有货了,会更想吐。
许安摇摇头,道:“没用。”
郭东有些委屈道:“你该骗骗我的。”
许安笑道:“再吐几天应该也就习惯了,但不能不吃东西,你胆汁都吐出来了。”
郭东有些无奈地咬了口青团子。
软糯,香甜,还带着一股子清香。
咀嚼着,
郭东眯了眯眼,
吸了下鼻子,
道;
“我娘也会做这个。”
“你爹没了。”
“………”郭东。
“你哥还残了。”
“………”郭东。
“所以,你更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许安说道。
郭东长舒一口气,道:
“终于等到句人话了。”
许安笑了,在旁边坐下来。
“你呢,等打完了仗,想干嘛?”郭东问道。
郭东自己,他是要回家的,虽然自己身边很多袍泽都打算跟着郑伯爷去雪海关,郭东也想,但他走不了。
在燕国古县,有他的老娘,有躺在床榻上的哥哥,还有一个等着他回去成亲的女孩儿。
就是举家迁移过来,也不现实,娘身子不好,哥哥瘫痪着,自己拖家带口地从古县去雪海关,路上,可能谁就交代了。
郭东想的是,立了功,拿了赏赐,如果有军功等第的话,那更好不过了。
回到古县,也像自己爹那样,当个山营的百夫长,拉扯一家子将日子给过下去,应该是没问题了。
“我不知道。”
这是许安的回答。
他早就是孤儿了。
回颖都再去找自己干爹?
许安是不想回去了,上过战场的人,再去当干儿子,再去当苦力,再心知肚明地被干爹当傻子哄,以前的他可以忍,现在,他觉得自己大概会把干爹的脑袋砍下来当酿酒器。
“你就继续跟着伯爷呗,我羡慕你哩。”
因为郭东是燕人,所以,他更崇拜平野伯爷。
许安点点头,道:
“大概吧。”
继续跟着队伍,在伯爷的旗帜下,打仗,这日子,似乎过得也没什么不好。
有吃有喝的,还能杀人,这日子,很危险,却也是另一种踏实。
就算是哪日战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亏的。
“呵呵,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记了我这个东西。”郭东笑道。
燕人好军功,
哪怕门阀林立时期,底层燕人黔首但凡心里有志向的,都会去北封郡找一个差事,去用蛮族的首级来兑换自己晋升阶梯。
故而长此以往,在乾人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烙印入百姓心中时,燕人百姓这边则是用马刀拼出自己的富贵!
郭东,是真的不想离开军寨啊。
许安开口道:“前日听俩校尉聊,说是等将楚人收拾一顿后,接下来,很可能就要打乾国了,打乾国,你就近了,说不得,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碰到。”
“到时候,你说不得就是校尉了,我还是我。”
“没事儿,到时候我让你来做我亲兵。”
“一言为定。”
“来来来,喝药,喝药!”
一名校尉喊道,
“每个人都得喝一碗,防伤寒的,谁敢不喝,军法从事!”
过于密闭的环境下,一旦有人生病,染上风寒,很容易窜起来。
当年黑奴贸易时,死在船上的黑奴不知道有多少。
当然了,这次进军,燕军这边虽然每艘船的人员密集了一些,但论待遇肯定比黑叔叔要好得多,而且,这里是江河也不是大海。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郑伯爷还是特意准备了中草药熬汤让每个人每天喝一碗。
药物的成分很简单,相当于后世的清开灵板蓝根的弱化版,你要说能治啥病嘛,好像还真治不了啥,但你要说完全没用嘛,应该还是有点用的。
不过,最大的效果大概还是给士卒们一种心理暗示:
今天我喝药了,我很健康!
………
“呼……”
洗过澡的郑伯爷走到甲板上,他所在的船,有两层,下面也是满满当当的士卒,上面一层,就他们这拨人。
享受这一点特权的资格,郑伯爷还是有的。
这时,梁程走了过来,禀报道:
“主上,前面是范家的船队。”
“好。”
郑伯爷点点头。
范家船队的话事人,是阮三,他其实已经不算是范家的人了,因为早在郑伯爷第一次入楚经过水寨时,他就投靠了郑伯爷。
这条航道,原本是范家走私的要道,这次,则是燕军入楚的通道。
阮三的船队一来是做领航,二则是送上来了大量的补给。
靖南王的这一手棋,落子玄妙,自己人都料想不到就别说楚人了,但同理,与之相对应的配给,以及各方面的配合,要求也是极高。
首先,让望江改道,就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尤其是前方还在打仗时,就算是一切布置妥当了,还得看运气。
毕竟,大自然的变化,很难完全按照你人为的设想去进行。
好在,事情,成了。
接下来,就是这支水师一路南下的补给了。
在入楚之前,自是不需要担心什么,但入楚之后,就得靠范家了。
郑伯爷不可能停下船让士卒们去岸上打猎或者去劫掠,否则就失去了出其不意的效果,真惊动了楚人,水师在前头一赌,得,这场突袭直接就能沦为笑话。
所以,水师必须一直保持所可以的最大速度和效率前进。
范家,这次,也必须真正“毁家纾难”,来支持郑伯爷的这支奇兵。
对此,郑伯爷倒是没什么愧疚和感激之情,范正文那个人,他接触过,一个为了家族翻身,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子。
再者,这一仗只要是赢了,燕人看似只是拿下了镇南关,兵锋也只局限于上谷郡,但贴着蒙山一线的这一片,都将顺势脱离楚国的绝对掌控,一支燕军到时候完全可以入驻范家,至于是完全击垮屈氏还是帮范家和屈氏分庭抗礼,完全就看接下来这方面话事人的战略需求了。
且很大可能,还是看郑伯爷的意思。
阮三上了郑伯爷所在的这艘船。
“阮三,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起来吧,前面,可都安排好了?”
“回伯爷的话,家主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前方水系因望江改道,水位上升,水师可无碍通行。”
“辛苦了。”
“为伯爷效力,不辛苦。”
“还得劳烦你再去跑一趟,告诉他范正文,好好做事,他今日的付出,可全都记在本伯心里。
保我大军入渭河进荆城,本伯保他一个世袭罔替的范家太守!”
世袭罔替,
太守,
都不是郑伯爷所能决断的。
就算是日后郑伯爷封侯了,成为大燕第三个实权侯爷,也没资格擅自做这个决断。
但燕皇陛下有这个魄力,
只要能帮他快速破楚,
郑伯爷相信燕皇对这些赏赐,绝对不会吝啬。
且刚入侵人家的国家,必然就得先拉典型,厚赏带路党。
清廷对吴三桂等人,鬼子对汪填海都是这般的;
打进去了,才能分配东西,否则,一切都是扯皮。
大燕不是南明,大燕朝堂上以赵九郎为首的那帮大员也不是南明那帮蠢货能比的。
范正文所求的,无非就是个让范氏摆脱奴仆世家的身份好光耀宗门么,好,给他!
有小六子的那一层关系,
再加上平野伯亲口许诺的世袭罔替太守位,
足够范正文去拼命了。
拼命,
都得拼命,
郑伯爷自己都亲自上阵拼命了,哪里能见得其他人悠哉悠哉?
阮三回应道:
“伯爷放心,家主他,看得清。”
“他看得清是他的事,该如何赏赐则是本伯的事,就是你,等这一战之后,就随本伯吧,本伯,赏你一个将军当当。”
“谢伯爷!”
阮三离开了。
水师,继续前行。
这一行,就又是许多日。
这些日子,郑伯爷每天都在关注着士卒们的身体和心理情况,好在,此行虽然为了事先保密所以难免仓促,但在自己的小心提防下,士卒们并未出现传染性的风寒等疾病。
一些一开始晕船吐得稀里哗啦的人,也慢慢适应了过来。
到底是在江河上,不是在海上。
这些,都是悍卒,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身体耐扛,适应力也强。
终于,
水师进入了范家地界,确切地说,是范家主持开凿出来的那条运河。
在这里,又是新一轮的补给。
范正文登船,在得到范正文的保证,以及看见范正文带来的一箱子当地楚人官员和军头子的人头外加一行“反正”的楚人当地驻军将领后;
郑伯爷下令,
船队在这里停下,让士卒们得以上岸歇息。
一是因为安全,
二是为了活跃一下士气。
真把这些人当沙丁鱼罐头一般从头到尾捂得严严实实开到荆城,直接下船就去冲杀,郑伯爷也没那个底。
范家考虑周到,
岸边水寨里,早就预备好了劳军的酒肉,郑伯爷下令今日解禁酒,让士卒们尽情撒欢一下。
同时,附近十里八乡的从事红帐子的姐们儿也都被范家聚集了过来,开始专门营业。
早就在船舱里被憋得都快取向转弯的士卒们终于得到了及时拯救;
只不过这帮人吃相不太好看,
排队时不停地大喊着催促前面的人快点,快点,再快点。
最后,梁程亲自率领雪海军士卒当军法官,才将这种乱糟糟的局面给镇压了下去。
为此,还杀了几个最跳的士卒。
得亏是郑伯爷名望足够,能压制各个将领,也能让士卒不敢造次,否则其他人领军还真不敢这般弹压。
所以,很快,岸边;
大家安安静静地吃肉喝酒,安安静静地排队,氛围,井然有序中带着一种压抑;
连红帐子里姐们儿的职业性叫声,都不敢发出了。
船上,
郑伯爷设宴款待范正文等人。
先是一众当地的楚人将领跪伏下来,向平野伯正式行礼,然后自报家门。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放在范家身上最为合适。
套用后世的话术就是,资本膨胀到一定程度后,它就会变得无孔不入,自然而然地会将它那罪恶的爪子伸向它本不该去触碰的地方。
这些当地将领,一大半,是范家资助的。
而且这种资助,有些是从他们爹辈甚至是爷爷辈就开始的,一些人祖上,就是范家的家奴出身或者许过范家女。
范家以金钱为引,以数代之功,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没这个,
他范正文也没底气去上大燕的这条船。
当然了,这个关系网不可能尽善尽美,肯定也是会有漏洞的,但这些漏洞或者叫不稳定因素,已经被范家的人提前给解决了。
那一颗颗人头,是上得了台面的,可以在今日送到船上来当下酒菜用的;
还有很多人,要么被毒死要么被灭门;
郑伯爷清楚,眼前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楚人将领和官员们,他们手上,应该各个都沾染了同僚的鲜血。
想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不纳投名状,就下去追随那些大楚“义士”唠嗑吧。
“诸位,都起了吧,我大燕向来赏罚分明,我家陛下也向来不吝封赏,诸位已为我大燕立下大功,待得镇南关战事结束后,封妻荫子,必不在话下。
来,
起来,
满饮此杯,
此杯之后,
诸位也算是与本伯同朝为官了。”
“谢伯爷!”
“谢伯爷!”
一轮酒水下去,在座的氛围,也热络开了。
在得到郑伯爷的许诺和安抚后,他们也都适时起身下了船,让郑伯爷有些意外的是,范正文居然也没刻意再留下来说会儿话。
他是有这个资格的,甚至,郑伯爷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范正文下船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他们坐着小船上岸,
苟莫离走到郑伯爷身边开口道:
“伯爷,这范正文倒是个人物。”
郑伯爷点了点头。
一个疯子,可怕,但又不算可怕;
一个有能力有心性有手段的疯子,这是真的吓人了。
“伯爷日后若是要用此人,还需提防一些,此人,可携大势以迫之,却不适合在日后相谋。”
“呵。”
郑伯爷笑了,
苟莫离的意思,他懂。
野人王提醒的是,这范正文是小六子的姨夫。
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会站在小六子身边的。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野人王的肩膀,
道;
“还早。”
苟莫离却道:“伯爷,成事在于远谋。”
“行吧,等仗打完了,你和瞎子去好好合计合计。”
家里俩阴谋家,郑伯爷乐得清闲。
他不是玩不转这种阴谋,也并非做不来这种布局,但就是太累,会影响自己的生活质量。
反正苟莫离和瞎子都喜欢鼓捣这些,而且还乐在其中,由他们去吧。
至于小六子,
如果要选谁当下一任皇帝,
自己无疑会选小六子。
无他,
纯粹看那货顺眼耳;
这时,阿程乘小船上来。
郑伯爷问道:
“阿程,还要多久?”
“主上放心,从这条运河下去,就能直入渭河,再自渭河入荆城,都是大河,速度不会慢的,另外,范正文还命人送了不少屈氏的军旗和一些青鸾军的甲胄,路上,也可以装装样子。
但属下觉得,没这个必要其实。”
“不,有这个必要。”郑伯爷笑道,“等船开到荆城,再下楚旗上黑龙旗,这爽感,才更为强烈。”
苟莫离疑惑道:“爽到谁?”
一向喜欢追求实际只要有利磕头跪地喊自己小狗子都觉得无所谓的野人王,显然无法在这种矫情上发现共鸣。
郑伯爷直言道;
“爽到我。”
………
大楚,疆域辽阔。
其实,八百多年前,持大夏天子令开边的,不仅仅是燕侯、楚侯和晋侯三位。
之所以现在一提起就是这三位,一是因为幸存者偏差,因为当世四大国中,燕、晋、楚位列其中。
二则是因为当年这三位,是官爵最高最被寄予厚望的。
燕国自立国以来,就一直和蛮族不死不休;
晋国驱逐野人后,早早地就开始文恬武嬉。
昔日大夏腹地,起源之地,在大夏崩塌后,一度割据一度也有南北分治甚至曾在百年时间里,历经过六代十二国的乱象;
最终,由乾国太祖皇帝摘了桃子,建立了如今的大乾。
孟寿做著《乾史》开篇太祖皇帝本纪中就直言,太祖皇帝掠其天下。
燕人一直未曾大力南下,是因为他们是在近一甲子才震慑住了荒漠,虽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乾国太宗皇帝的北伐,但很长时间以来,燕人的主要矛盾,依旧是来自荒漠上的蛮族。
对南边,虽然偶有劫掠、施压、恫吓,却一直未能真正腾出手来向南施为;
原本,燕人以为在隔绝荒漠威胁后,他们就可以有能力回望东方神州了,却又陷入了门阀之治的漩涡中,使得国力分散,皇帝难以独揽大权。
晋人在解决了野人后,安逸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地理原因,晋国攻打乾国那块地方本就不方便,除非燕人愿意借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后来晋国三分,对外开拓之心以及能力,自然就不足了。
至于楚国,楚国可谓是与乾国大面积的接壤,虽然偶有摩擦,甚至也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战争,但却并未爆发过真正的国战。
这并非意味着楚人喜欢和平相处,事实上,楚国的侵略性一直很强。
大夏崩塌后,东方一时间小国林立,而灭国吞土最多的,其实就是楚国。
八百年大楚,其实一直在吞并周围的土地和小国。
楚国这种皇帝和大贵族的分封制模式,有利有弊,利处就在于,无论是皇室还是下面的大贵族,他们对扩充自己的地盘,都有着一种本能的渴望。
较为尴尬的是,吞并到北边时,晋人修建了镇南关,挡住了他们,吞并到西边时,他们遇到了和燕人一样的问题,财大气粗的乾人,在山脉里,修建了一座座军寨。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一个真正严谨的测绘师,以一己之力做到孟寿那般著四国史书一样丈量四国之地,但那些曾游历过四国的人,都发出过类似的感叹,四大国中,论土地广袤,当以楚为最。
但楚国的土地,不及乾国富饶,因为大泽和山林众多的原因,常常被冠以“穷山恶水”之名;
楚国的人口,也没有乾国的多,因为大楚至今都未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中央集权,国内还有大量表面恭顺亦或者是还在动乱中的山越部族,以及掌握着大量土地和人口的大贵族。
不过,如果摒除掉这些先不看的话,楚国的文化,实则是无比繁荣和灿烂的,和乾国儒家大一统的格局不同,楚国可谓是真正的百家争鸣。
………
“嗡嗡嗡,咿呀咿呀……………”
“咚咚咚,哈去哈去……………”
荆城外的码头上,
一支自南面来的游歌班,正在卖力地表演着。
游歌,顾名思义,游走的歌舞团。
相传,当年楚侯开边时,军队里就有他们的存在了,早年,他们表演的是传承于大夏的歌舞,为士卒鼓劲;
而后,在吸纳了山越文化后,融入了新的元素。
歌声中加入了一些偏向原始的音节,舞蹈中在保留古夏舞有序严谨的同时,也加入了很多野性和大胆的元素。
在楚国,小一点的游歌班,活跃于城乡之间,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庙会小庆,都离不开他们的身影;
大一点的游歌班子,则游历全国诸郡,以期在国内获得名气,吃全国的饭;
最大的,那就是在颖都,专供皇室祭祀时所用。
而眼下这支出现在荆城的游歌班,在楚地也算很有名气的了,据说班主是一位贵族私生子。
在楚国,也是有着极为清晰的嫡庶之分的。
但楚人喜欢浪漫,而私生子,往往是浪漫后的产物。
所以,人们本能地会鄙夷私生子,但还是会很喜欢听关于私生子的故事。
这一段舞,节奏轻快,外加队伍里的男女穿着都很清凉,当真是吸引了很多目光。
荆城的守军,不算多,因为它处于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且在附近,有好几处兵马驻扎着,可谓是朝发夕至。
但这里的人流却极多,民夫为主。
如果说颖都,是燕军的后方军需中转枢纽的话,那么,楚军的枢纽,就是这座荆城。
试想一下,若是颖都忽然被攻破,对于前线百万军民意味着什么,战事还怎么能打下去?
也因此,古往今来,双方交战时,对方的军需粮道往往是重点打击对象。
王植是西门码头的转运官,荆城有三个码头,他负责其中之一。
每日,都会有大量的粮草以及各种军需包括民夫和辅兵会从这里过渭河,然后再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镇南关前线。
“哎哟。”
王植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腰,他年纪其实不大,今年也就三十来岁,原本,他也是一个老帅哥,但战事一起,原本他这个清闲的官职,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三个码头,两个码头的转运官因工作疏忽已经被前方的年大将军以大将军印免职了,他王植算是硕果仅存。
是真的不敢懈怠啊,不是出身贵族的他,能爬到这个位置那是真不容易,丢不起,是真丢不起。
“那边,那边,再清点一下,还有那边,也再理一下。
来人呐,让这批粮快点卸下去,把码头空出来,下一波船队大概就要来了!”
王植喊完后,看着那帮码头兵卒跑过去后,才弯下腰,再喘两口气。
其实,这座码头的事儿,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管,他是这个码头的转运官,但上头,其实还有两个上司,可那两位都是贵族子弟。
刚开战时,他们还能积极一下,早晚都在,战事一持久,他们就喊累了,每天黄昏时才会出来遛个弯儿。
对此,王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谁叫人家出生好呢不是?
再者,人浮于事,干的最多的地位最低拿得最少,也早就是官场上的习俗了。
“那儿那儿的,快点,把这批箭矢运过去,快点!”
王植又喊了起来,
“该死,这帮贱种居然停在那里不动看什么跳舞!来人,拿鞭子抽他们!”
一群码头兵卒拿着鞭子上去,驱赶那些停下来看游歌班载歌载舞表演的民夫。
至于那游歌班的人,这些码头兵卒们倒是没敢去招惹。
这个时代,戏子的时代是很低下的。
这一点,甭管是在燕还是在乾亦或者是晋楚都是一样。
但凡事一旦和祭祀沾上边,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乡间的游歌班的人,他们可以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但也没人敢真的拿他们当乞丐去欺辱,这是犯忌讳的事儿。
再者,
这个班的班主,人现在就在荆城内,据说被荆城城守大人引为知己。
那位私生子之所以将自己的游歌班带来,也是为了给前线将士鼓劲的,深层次的目的,则是为了邀名,以期得有朝一日,可以洗去私生子的身份,正式入仕。
歌舞再好看,但鞭子实在是太痛,民夫们遭不住了,很快就被驱赶去做工了。
王植冷哼了一声,
心里暗道:
唱唱跳跳有什么用,
还不如过来帮忙搬东西。
这时,远处河面上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身影。
“大人,来船了,还是大船。”
“本官不瞎!”
王植下意识地向码头河边走了几步。
这大船,是水师的船么?
“清空码头,准备让来船登靠,快!”
王植下达了命令。
虽然来船造型有些陌生,但王植根本就没想到这居然会不是楚国的船,更不会想到这居然是燕国的船。
燕国有水师?
燕国的水师会出现在渭河?
怎么可能,根本没这个可能。
………
“主上,码头那边有动静了。”薛三提醒道,“要不要先靠岸让一部人马突进码头?”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一路上,楚人并未收到风声,我们来得也很突然,对面码头,也不像是有所提前准备的样子,继续前进吧。”
“可是………会不会太冒险了?”
“如果你是一个胡建人,你会想到自己某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蒙古国海军自你家门口登陆了么?”
“还能这般比喻?”
“差不多吧,传令下去,将屈氏的旗给挂好。”
“是,主上。”
“你倒是提醒了我,你可以先带你的那些人下船,做个接应。”
“属下遵命!”
………
“大人,是屈氏的船!”
“是了,是了。”王植点点头,道:“屈氏因为前年青鸾军主力葬送在了玉盘城下,所以这次原本并未派出兵马过来,现在,应该是新组建了一支青鸾军派来了。
快,把这里给清理开。”
原本繁忙拥挤的码头,很快被清理开了一大片开阔地。
因为,
你可以嘲笑屈氏青鸾军主力覆灭元气大伤,也可以嘲笑人被那燕国平野伯抢走公主戴了顶大绿帽子;
但你不得不承认的是,屈氏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依旧是大楚顶尖大贵族之一。
没人敢当面去顶撞它或者怠慢它,这,就是大贵族的底蕴和威慑力。
游歌班的人马上上前凑到了码头上,开始跳舞歌唱,韵律整齐,赏心悦目。
这是楚地的传统,远道而来的客人接受祈福。
且被祈福的人,还会送上赏钱,多少不论。
先前,每一次有大规模的船队过来,游歌班都是这般表现的。
再者,现在来的是屈氏的船队,领军的,应该是屈氏核心大人物,游歌班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家班主想要的是什么,若是能够结交到屈氏大人物,自家班主的愿望就能更快实现了。
不得不说,那位私生子在调教手下方面,有着一种惊人的天赋,能让手下人设身处地地为他去着想。
“哐!”
“哐!”
码头,很大,可以同时停靠好几艘船。
船上,屈氏的旗帜随风飘扬。
紧接着,
一批身着青色甲胄的战卒排着整齐的队列从甲板上走了下来。
在后头,
一名身着白衣的剑客缓缓走下,在其身后,下来一个身着金甲的年轻将军。
“码头转运官王植,见过贵人!”
王植直接对着那名金甲将领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身边的一众码头兵丁也都跪了下来。
楚国等级森严,尤其是大贵族,拥有着极高的特权。
游歌班主动围拢过来,开始欢庆。
郑伯爷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剑圣,道:“看来,他们很欢迎咱们,有没有一种喜迎王师的意思?”
剑圣摇摇头,
其实,
他也是有些无语的。
原本以为下船后就将面临一场血战,谁知道,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这时,其他船上的甲板也放了下来,一众身着黑色甲胄的燕军士卒以及身着杂乱甲胄的野人勇士冲下了甲板。
码头周围的民夫们对此十分诧异,但他们还是没有联想到那个可能。
就连王植,在看见那些纯黑甲胄和杂乱甲胄士卒纷纷下船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心里则寻思着是不是屈氏元气大伤后,连统一甲胄样式都无法做到了?
下船的士卒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扩散出去,缓缓列阵。
而在船上,一排排弓弩手也已经就位,张弓搭箭。
一种迥然的肃杀氛围,开始弥漫而出。
梁程在此时走到郑伯爷身边,开口道;“可以开始了。”
打了很久仗的梁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可以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容列阵,而原本应该对抗阻击你的敌人,却跪在你的面前,他们的国民,则带着敬畏的情绪围拢在这里看着热闹。
“有把握么?”郑伯爷问道。
“问题不大了。”
肉眼可见,远处荆城的大门,还大开着。
楚人不是懈怠了,而是在荆城北面,有好几只兵马驻扎着,而若是燕军企图从镇南关一侧突入进来的话,镇南关会燃起烽火来示警。
这一战,对于梁程来说,真的是有些……侮辱人了。
郑伯爷点点头,道:
“那就,开始吧。”
游歌班的热情还在继续,
然而,
伴随着梁程举起手中的刀,一声令下。
早就已经列阵完毕的先头战卒纷纷举着刀宛若一群饿虎一般扑杀向前,后方弓弩手的一轮箭矢抛射更是直接清理出了好大一片区域。
其实,都不用这般严谨了,这种情况下要是还拿不下荆城,郑伯爷是真的可以和梁程一起找块豆腐撞死。
而郑伯爷身边原本穿上青鸾军甲胄的亲卫们,则毫不犹豫地将刀口劈砍在四周这些热情洋溢的游歌班人身上。
楚人会尊重他们的风俗,
但,
燕人,
不会。
鲜血,裹挟着惨叫声,开始将码头快速染色,游歌班的人被快速屠戮,附近,码头兵卒以及民夫们,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后,随即开始大溃逃。
后续下船的士卒继续追杀,而梁程则领着一路兵马,飞奔向了荆城城门,城门,根本就没来得及去关闭,阿程直接率军杀入其中,这就意味着荆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郑伯爷站在那里,一群群虎贲从其身侧冲刺而过。
郑伯爷笑了,
随即,
又缓缓地收敛了笑容,
道:
“我来过,我看见,我征服。”
简短地几个字,却蕴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霸气!
少顷,
郑伯爷弯下腰,伸手,拍了拍跪伏在自己面前没有被砍杀的王植的官帽,
王植的身子,颤抖了好几下。
他已经有些崩溃了,他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他看见有士卒举起了大燕黑龙旗帜后,他才终于意识到,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完了,
完了,
完了……
“刚刚我说的话,你记住了么?”
郑伯爷问王植。
“记………记住了………”
“好,一个字都别改,注意我的神情,然后帮我原汁原味地转告给你们的大将军年尧。”
“转………转告…………”
“哦,对了,还得再加一句;
就说,大燕平野伯郑凡,在荆城,恭候他年大将军。”
顿了顿,
郑伯爷继续道;
“告诉年大将军,可以发动了。”
——————
晚安。
第三百五十三章 恣玩
给年大将军上眼药这件事上,郑伯爷没打算停下来;
当然,这种行为,有时候,并不带太多的具体目的性,而是一种随意为之。
年尧到底会不会反,想不想反,他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顾虑,
对于这些,
郑伯爷不关心,
同样,靖南王,也不关心。
在田无镜的谋划里,
年尧的反应,根本就不在其中;
不会影响靖南王想要一举吃掉楚国精锐的决心。
那一日西山堡被破后,奉远阳说的话,到底是直钩还是弯钩,本就不重要,因为,田无镜根本就没打算正眼瞧这只鱼钩。
我要毁灭你,
你跪与不跪,
是你自己的事。
“来人,给他找一匹马来。”
郑伯爷招了招手,
又指了指跪在自己面前的王植,
道:
“记得,一字不差,把话传到。”
说完,
王植就被两个亲卫拖拽下去了,准备“放生”。
而此时,后方船上的燕军士卒还在继续登岸。
荆城是个战略要地,面对靖南王时一向谨慎的年尧,自是不可能疏忽于这里,单单在荆城西北、东北、正北位置,就有三支兵马驻扎着。
但奈何,谁能想到燕军竟然会从背面顺着渭河堂而皇之地上岸。
你前面的壳儿,再硬,
但平野伯依旧一指狠狠地掐住了这一块多汁的软肉。
“传本伯军令,今日,不封刀!”
“侯爷有令,不封刀!”
“侯爷有令,不封刀!”
士卒们需要宣泄这么多日在船舱内积攒下来的压抑,而郑伯爷则需要用真正意义上的杀戮制造出足够的恐慌。
人,自是不可能杀得完的,因为自己麾下,不是骑兵了,肯定会有很多人能得以逃跑,他们,会将这里的恐慌也传递扩散出去。
镇南关内外,有大楚最为精锐的皇族禁军和那些贵族私兵大数十万,但,那又如何?
当自己将大燕黑龙旗帜插在这里时,
就等同是明明摆摆地告诉他们,
你们,
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郑伯爷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众魔王们,拍了拍手,
道:
“难得的机会,都去玩儿呗,省得阿程一个人孤单。”
“是,主上!”
“是,主上!”
………
梁程已经率军杀入荆城了,荆城的防御,很是松散,燕军虽然是以骑兵闻名,但这些士卒下马后,精锐,还是精锐。
确切地说,若是不考虑结阵和配合这种硬性条件的话,正常乱冲厮杀的情况下,没有马的骑兵依旧是比普通的步兵更为悍勇的。
冷兵器时代,骑兵的素质对步兵,那真的是全方位的碾压。
而荆城内的楚军,显然素质不够高,且直接被燕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组织了几次反攻却都被很快击溃,到之后,就只剩下了四处奔逃。
这才是正常现象,一个国家,再精锐,也不可能全都是精锐;
饶是燕国,也有第一次望江之战失败拖后腿的左路军,现在,燕军体系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更别提楚人了。
管粮食,管运输,守在最安全地方的兵马,如果真的能打,它又怎么可能会被安置在这儿?
而郑伯爷麾下,除了野人王洗脑出来的第一镇野人勇士外,其余士卒,那可真正儿的是虎贲之士,田忌赛马的局面之下,楚人直接崩盘,丝毫不让人奇怪。
“杀!”
梁程举着刀,他是箭头,冲入城的燕军基本以他为指引,开始向城内关键位置去扑进。
楚人的成建制反抗被打崩后,下面的,就是先占领荆城内的城守府,先确保掐死对方的中枢,而后再分兵去控制其他城门再清扫城内乱兵以及企图反抗的燕人。
城守府的外墙,有点高,但搞笑的是,当梁程率领士卒冲杀过来时,却发现城守府的大门处居然挤满了人。
可以看出来,城守府内的守军想要关门,但外面的不少荆城有头有脸的人,带着自己的亲兵护卫想要去里面以求安全。
燕人还没杀来的,他们自己居然在门口厮杀了起来。
城守的兵开始放箭,外面的人则举着刀往里头冲。
而等到视线处出现成批黑甲燕军身影后,先前还有胆量在此时内斗的一众楚人,居然再度崩溃。
外面的投降,里头的,则丢盔弃甲般地向后宅奔逃。
不是不想抵抗,而是已经没心气儿去抵抗了。
饶是冰冷是僵尸的本色,
但梁程在面对这一幕时,还是有些无语地笑了。
仿佛先前数个月在镇南关外鏖战应对的楚人,和眼前的楚人,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这座城内的楚人,有些乾化了。
因为不封刀的军令已经传达,且这一仗,也根本就不是什么抓俘虏的仗,面对已经跪地投降的楚人,燕军士卒依旧选择直接冲上去一刀将其了结。
余下的,则继续冲入城守府。
最后,当梁程步入后宅时,燕军士卒在一口井里,活捉了荆城城守景溯源,而在景溯源身边,还有一个衣不蔽体面容姣好的俊秀男子。
这个俊秀男子,就是城外码头游歌班的班主,也算是走南闯北颇具传奇和神秘色彩的他,在面对周围燕人明晃晃的马刀时,吓得那可真谓是“花容失色”。
只不过,男人长得这般水灵,倒也算是另外一种魅惑。
至于景溯源,看他姓氏就知道了,大楚景氏,掌大楚文脉,盛产文官,乃大楚文华之代表;
景氏不重武备,所以这次国战不像其他家族那般贡献了私兵,而是输送了不少粮草和民夫。
景溯源原本是上谷郡郡城的一衙之长,开战后,被调派到荆城组织这里的运转。
可能,
真的是因为镇南关作依靠,让后方的人,安逸懈怠了,这位景大人,居然还有空私会那位私生子;
当真是,天下何处觅知音,晋风起舞。
私生子的模样,我见犹怜,但周遭燕军士卒,脸上却露出了清晰的恶心反胃之情。
说白了,晋风还是更多的流行于权贵之中,且正因为在权贵中流行更加剧了其生命力,仿佛自己不也这般闻风起舞,就显得自己不够有档次一样。
而普通人,普通士卒,还处于省着饷银去红帐子里快活的地步,还是比较纯粹和接地气的。
“将军!”
这时,
一个校尉押着一名女子过来。
女子年岁约莫三十四五,头戴钗饰,体态丰腴,嘴角有一颗痣,身材很饱满,一看就是“虎狼之相”,也难怪瘦削的景城守得去那位私生子身上找存在感了。
不封刀是不封刀,但有些人,是该活捉还是得活捉的。
那名校尉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发现这名妇人的不同,就将其押了过来。
“夫人………”
“老爷………”
梁程多看了两眼那个女人,按照瞎子他们的说法,这个女人,算是过门槛了才是。
但有着阿铭上次帮忙安排客氏的前车之鉴,梁程不愿意再去做这种帮主上拉皮条的事儿。
所以,还是交给主上自己评判吧。
“将他们三人,押送码头,交由伯爷!”
“遵命!”
………
“啧,不行。”
“啧,这个也不行。”
阿铭像是一个“拾稻穗的小姑娘”,
四周的厮杀还没结束,却已经在扒拉地上的尸身找寻符合自己口味的酒水了。
一般而言,实力越高的人,他的血液,往往越是香甜,但也并非绝对,有些人,哪怕没什么实力,但也有那个几率开出好喝的血。
阿铭就在认真地找。
“嗯,这具尸体的血液,活性很大啊,应该不错。”
阿铭右手拿着酒嚢,左手长出了指甲。
却在这时,
原本躺在阿铭面前的地方,身上鲜血淋漓已经死去的这位楚人士卒,忽然睁开了眼。
双方,目光对视。
彼此眼里,
都有些尴尬;
这货,
居然在装死!
阿铭指甲刺入对方的脖颈,对方想要反抗,却无力挣扎,很快,就彻底和四周环境融为一体了。
阿铭有些无奈地站起身,
寻找下一个目标。
接下来,阿铭又连续找到好几个躺在尸体堆里装死企图蒙混过关的楚人,有些燕军士卒发生了这一幕,都不由得心下森寒。
他们没办法用具体的词句来描述这种行为,大概,就是那种阿铭先生,专门挑选那些企图蒙混过关且真的差不离蒙混过关的楚人,去一个一个地掐碎他们的希望,给他们带来绝望。
但实际上,
阿铭只是去找酒喝,
而那些躺在死人堆里装死的活人,他们的血液活性,实在是太清晰了,却又让阿铭一次次失望。
“啊啊啊啊!!!!”
又一个企图装死的楚人被阿铭给杀了。
阿铭的脸色,已经冷下来了。
找了这么久,翻了这么久,
酒嚢,
却还是空的。
第一次,
在战场上,
阿铭觉得捡尸好难。
………
薛三那边带着人在城门另一处,他们人少,没有去强行阻截控制从里面奔逃而出的人。
确切地说,本就没打算将这里的人全都杀掉,该跑掉的,就让他们跑掉好了。
所以,
薛三心态很好,他心安理得地在那儿,钓鱼。
钓的,是这群奔逃人中的上档次的鱼。
“那个,去!”
“还有那个,去!”
“那边那个,去!”
有些权贵,确实是有那种逃命天赋。
燕军已经来得很突然了,但他们依旧可以做到快速乔装打扮混着出城去。
只可惜,
碰上了坐在那里玩“分辨游戏”的薛三。
薛三身边人不多,但各个都是好手,且楚人只顾着逃跑,见燕人只是抓一两个目标,不理会其他人,自然也就不会产生什么同仇敌忾共同反抗的戏码。
“男的,问出官职,大号的,先留着,女人家眷,长得好看的,还是正妻,得留着。”
………
“吼!”
樊力领着一群士卒,登上了码头上游的楚人船上,开始清理这些船上的楚人。
这些船先前靠着码头停泊着,事情发生后,也根本来不及逃离。
对于这些目标,自然是不可能放过的。
荆城的粮食,得烧,这些楚人的军需补给,得毁,不过,楚国毕竟是大国,底蕴丰厚,所以,为了降低楚人后续运送粮食军需的能力,这些船,绝对不可能任由他们溜走。
不过,也没选择凿沉。
如果说靖南王打仗喜欢事无巨细,抽丝剥茧,那郑伯爷,则是喜欢“狡兔三窟”。
原本,按照之前的设想和计划,当大军乘坐燕国水师船只登岸后,应该凿沉船只以堵塞河道,防止楚人水师过来。
因为,真的不用去想了,大燕水师无论是战船规模造船技术还是水战经验等等方面,都和楚人水师,没什么可比性。
这支大燕水师这次进来,就没打算让他们能回去,也……回不去了。
但郑伯爷还是觉得,可以先留一留,不要那么极端,荆城拿下的太轻易,这是他没想到的,但这也意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座城,可能并不是那么好守,否则自己麾下也不会那么容易地就杀进去了。
如果实在不行,留着这些船,到最后时刻,自己还能再来一次转移。
原路返回那是必然会碰上收到消息就往这里来的楚国水师的,
但,
换个方向的话………
要知道,
郢都旁边的觅江,其实也是渭河的一条支流。
上次自己带着公主去燕京城接受来自燕皇和朝廷的封赏,所以楚国那位景仁礼送来礼物时,自己不在家。
这不好,
郑伯爷一向是个讲究人,喜欢礼尚往来。
如果真的局势又发生什么变化,
他还真不介意乘船领着麾下顺着渭河再向南,一路拐入觅江,到郢都城外,向自己的大舅哥问个安好。
想来,自己大舅哥必然会对自己这个妹婿的到访感到开心和感动的。
………
四娘人在城中,但她身边没有带人。
城内虽然早就军管化,所谓的真正平民和商户,要么沦为了民夫,要么就提早收到消息迁移走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荆城内就不繁华了,
权贵,是一个自带奢华光环的物种;
他们会吃,他们也会玩,他们舍得吃,他们也舍得玩,哪怕,是战时。
船上漂泊这么多天,原本急匆匆带来的一些食材,早就消耗一空了,四娘想找寻一些新鲜食材,好给主上做晚饭。
精致的食物,是大自然对人类勤劳的最好馈赠。
眼下城内喊杀声震天,
但四娘却提着一个篮子,走街串巷,专寻那些府邸,去看后厨。
不时经过一条巷弄时,会碰见燕军在杀戮楚人,在看见她后,这些燕军士卒马上会对她行礼。
他们清楚,眼前这位,是平野伯爷的女人。
四娘对他们微微点头,未作停留,继续下一家。
丝线延伸出去,将门闩从里面打开。
这间后厨,让四娘目光一亮,储存的东西,可真多,蔬菜和肉,看起来也都新鲜。
就在这时,
一个男子忽然提着刀冲了过来。
四娘目光一凝,正预抬手,足以顷刻间将这男子大卸八块的锋锐丝线即将飞出。
然而,男子却忽然停下了动作,看着四娘,道:
“快,躲后头窖子里去,别出来,外面燕狗在杀人!”
男子身上系着围裙,看样子,是个厨子,手里拿着的,也是一把有些年头的菜刀。
“快快快,和她们一起躲起来。”
四娘没做声,往里走,厨子帮她打开了地窖盖子,下面,藏着好几个女人和孩子。
在地窖口,四娘感知到了一股冰凉之意,这意味着地窖下头,应该有一个小冰房。
这可真是够奢侈的,想来原本这户宅子的主人,应该也是个乐于享受的主儿。
四娘下去了,主上喜欢吃鱼,她想下去看看,里头冰库里有没有储存着的鱼,晚上好给主上做一份鱼汤。
地窖下面,还有一个女人,身上也系着围裙。
怎么说呢,
夫妻在一起时间久了之后,有些方面,会慢慢地靠拢然后相像。
这个女人,一看就是那个厨子的妻子。
她走上前,握住四娘的手,将原本想要往冰库里走的四娘向她们那儿拉去,同时道:
“别怕,没事的,没事的,燕狗找不到这里。”
我这不就找来了?
女人的手,在颤抖,她,在害怕,她的男人还在上面,守护着门闩,守护着大家。
四娘指了指冰库方向,
问道:
“里头,有鱼么?”
楚人也喜欢吃鱼,吃得花样,也多,尤其是富贵人家。
厨娘惊愕了一下,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落难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居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你丈夫,手艺好么?”
厨娘再度发懵。
旁边,几个女人和孩子,也一起发懵。
四娘拍了拍厨娘的手,
道:
“这样吧,一道拿手菜换这里一条人命,行不?”
………
码头上,有亲卫拿来两张椅子,一张桌子。
郑伯爷坐在椅子上,腿翘在桌子上。
让剑圣坐旁边,剑圣不坐。
郑伯爷看向剑圣,问道:
“怎么不去玩玩?”
这是废话,一边倒的战局,剑圣怎么可能愿意出剑?
剑圣反问道:
“你怎么不去?”
郑伯爷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道:
“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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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宴!
郑伯爷在往前走,剑圣在其身侧。
稍前方,有一群甲士正在搬运着前方的尸体,清开道路,再近点,则有四个甲士一人一把大扫帚,推开地上的鲜血。
因为,伯爷的靴子踩在污秽的血水上,会不舒服。
其实,郑伯爷没那么矫情,前阵子在打东山堡时,也能亲自扛着刀下去杀敌,但,条件允许的话,何必再苦着自己?
生活,就是需要多一些仪式感,你自己享受其实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你的这种仪式,你手底下的士卒们很喜欢看。
原本前面派人说要将抓到的人给押送到码头,郑伯爷拒绝了,他决定还是自己去荆城看看。
这时,一名背上插着三色旗的传信兵飞奔而来,跪伏下去禀报道:
“侯爷,梁将军在城内库房里发现了一批楚人甲服,请求调兵。”
“准。”
阿程要做什么,郑伯爷一般不会管,反正,听他的,准没错。
人特意派人过来请示一下,是为了给自己一个面子。
“喏!”
传信兵跑回去复命了。
边上,剑圣笑了笑,开口道:
“侯爷?”
郑凡笑道:“由他们去吧。”
先前自己下令时,下面士卒们就开始喊“侯爷有令”云云。
底层士卒或许站的高度不够,但他们也都明白,当自己这些人出现在荆城时,对于镇南关的数十万楚军,意味着什么。
一场远超当初千里奔袭雪海关的大功,就在眼前!
一些士卒擅自做主地将“伯爷”的称呼变为“侯爷”,一方面是发自内心,另一方面,是觉得已经水到渠成了。
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大家伙坚信,此战必胜,伯爷必定封侯!
所以,在这个时候,郑凡是不会去纠正他们称呼上的错误的,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眼下是什么地方。
昔日田无镜被削去王爵后,下面不少士卒依旧喊王爷,其实是一个道理。
当然了,在你享受着这种军心的同时,你同时也会必不可免地被下面的人推着走。
走到一定程度后,大概,就是黄袍加身了吧。
剑圣对于“平野伯之心路人皆知”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剑圣还是开口问道:
“接下来,是守在这里么?”
袭击荆城得手,按照正常发展,接下来,应该是死死地守在这里,阻断住镇南关和楚地之间的联系。
郑凡摇摇头,又点点头,
道:
“守是肯定要守的,但不见得是那般守,守城,也有很多法子,事实上,现在,我军已经出击了。”
“先前梁程的请示?”剑圣问道。
他不通兵事,但喜欢问。
郑伯爷点点头,道:“是的。”
而此时,从北城门处,一支身着楚军甲胄打着楚人旗帜的军队正在快速出城。
伴随着领头将领的一声低喝,
原本队列井然的兵马,一下子变得松松垮垮,垂头丧气,还有不少人特意从附近地上死人尸体借点血擦擦脸。
一支败军,向北而去。
“传令下去………”
郑伯爷指了指附近的尸首,下令道:
“将城内城外的尸体,全都丢渭河里去。”
让尸体顺着宽阔的渭河继续漂浮,让下游的楚地百姓实实在在地看见,看见前方的楚军,已经败了,死伤无数。
这种恐慌的情绪,不仅仅是要给北面的镇南关楚军看的,还得给后方的楚地百姓看见,说不得,到时候会有很多浮尸会顺着支流流入觅江。
让那群只知道在觅江上游船喝酒赏戏的楚地贵族们,亲自感受一下战争的恐怖。
他们应该经历过战争,楚国的局面,也并非一帆风顺。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前几年诸皇子之乱时,所动用的兵马规模不可谓不大。
但楚地,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过这般清晰地感知到过来自外部敌人的侵袭了。
就是上次玉盘城下的四万楚军亡魂,也是死在晋地。
他大楚摄政王以自己的手腕强行凝聚贵族的力量统一对外,应该很不容易了;
郑伯爷觉得自己这个大舅哥,完全可以能者多劳,
所以,
他不介意给大舅哥加加码。
当刀子架在你脖子上,
当你皮肤已经感知到森冷寒意后,
就不信你们还能继续“铁板一块”!
入城后,两侧街面上,可谓是甲士林立,刚破的城,发生什么意外都不算意外,所以,对于伯爷的保护,要更为上心。
好在,荆城不算很大,走走看看,再注意一下地上的脏污,没多久,郑伯爷就和剑圣一起走到了城守府。
城守府大门口,有些鲜血淋漓,但里头,则干爽多了。
城守府的最后一拨护卫见大势已去后直接选择了溃逃和投降,里面并未发生过太多厮杀。
在院子里,
郑伯爷看了看四周,
对身边的剑圣道:
“我原本一直以为乾人的园林造得极好,但现在看来,楚人的园林,也确实别有风味。”
乾人的园林更讲究文化气息,楚人则更追求自然。
剑圣开口道;“先前有人向你汇报过,城守姓景?”
“对,叫景溯源。”
“那就没错了,楚国最大的园林,不在郢都,而在景氏。”
大楚景氏不蓄养私兵,以大楚文脉所在之族著称,也正因此,景氏大部分心思,其实都用在了如何优雅,如何更优雅以及如何最优雅这三个方面。
景溯源来荆城当城守,为了享受,在城守府内特意按照景氏的审美修葺了一下园子,也很正常。
贵族老爷们得吃好喝好心情好,才能有心情去关心一下底层百姓,再写写诗,粒粒皆辛苦。
当然了,作为侵略者的郑凡,是没这个资格去批判这个批判那个的。
他虽然出身自虎头城黔首,但屁股早就坐权贵这边了。
这时,四娘走了过来,笑道:“主上,奴抓了个厨子,手艺想来是不错的,食材都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做。”
郑伯爷点点头,指了指这里,道:
“就这儿吧,摆张桌子。”
家具,都是现成的,亲卫们马上去搬来了一张梨花木圆桌,三张方花纹路椅。
茶具和茶叶,那也是顶好的。
郑伯爷先坐了下来,同时示意剑圣一起坐。
剑圣没客气,坐了下来。
四娘斟了两杯茶,放在郑伯爷和剑圣面前。
剑圣低头喝了一口,微微颔首,道;
“好茶。”
郑伯爷则抿了抿嘴唇,将杯子放下,道:
“比大泽香舌,还是差了些许。”
因为他就只对大泽香舌印象深刻。
剑圣笑笑,不语。
郑伯爷则扭头看向四娘,道:“在前头垒个土灶,让厨子就在那儿烧菜吧,我们看着。”
“是,主上。”
很快,那边开始垒简易土灶,厨子夫妇也都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齐齐在郑凡面前跪了下来。
“叫什么名字?”郑伯爷问道。
“回贵人的话,小人叫牛东官。”
“牛东官,做菜吧,本伯饿了。”
“是,是。”
牛东官和自己妻子起身,两人马上去土灶那边忙活起来。
四娘则走了过去,站在土灶旁,看着。
有她在旁边盯着,就算这个面相老实的厨子真的不顾妻儿想要当一把英雄下毒,也绝对没这个机会。
剑圣开口道;“会不会有些不好?”
剑圣不在乎先前入城路上的尸横遍野,但在乎这个被抓来的厨子当着自己二人的面做菜给自己二人吃,有些,太过碾人了。
郑伯爷笑了笑,道:
“这是帮他扬名呢,他如果真的将饭菜做得好吃,以后,就是大厨了,再者,看着师傅做菜,本就是一种………工匠精神。”
“工匠精神?”
“有些人,喜欢这个调调。”
“你喜欢?”
“我还好。”
牛东官那边第一道菜开始下锅,很快,香味就飘散过来。
“很难以想象,你现在很闲,居然真的在认认真真地等吃饭。”
郑伯爷则道:“我这不是闲的,再说,我现在做的,是很有意义的事,说不得千百年后,他今日所做的菜,就会变成哪个地方的名菜。
以后的人每每吃到这道菜时,都会想到咱们今日的事。
甚至,饭馆里还会挂一个牌子,专门告诉食客们,这道菜那道菜的由来,咱这,也算是流芳百世了吧。”
“这也算?”
“当然算。”
“不,还是有区别的。”剑圣继续道,“如果日后燕并楚,这就是一桩美谈,美的是你;如果日后楚继续存在,那美的,大概就是他了,为了救下妻儿,以高超的厨艺满足了杀人不眨眼的燕国平野伯。”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你居然会这般说。”
剑圣道;“江湖上编故事的,不都这般编的么?”
他虞化平,早就不知道被江湖人编出多少个故事了。
以前,游历天下时,途径茶楼酒馆歇脚吃东西,听里头的说书先生或者其他茶客酒客聊着侃着,很多次一直听了很久,一直到他们说出了名字。
虞化平才意识到:
哦,
说得是我啊。
“也是,也是,不过,甭管是英明神武的平野伯爷在这里吃了一顿美食,还是穷凶极恶的刽子手郑屠在这里迫使名厨做了一顿饭给自己吃;
说到底,
可能数十年后,会有人去区分这个,但真到了几百年后,就算楚国还在,也不会再去有人分辨本伯到底是忠是奸是好是坏了。
只在乎,是不是有名,本伯觉得,自己应该会有些名气的。”
剑圣品着这句话,道:
“你比我看得更深一层。”
“呵呵。”
菜,开始上来了。
楚地菜,讲究的是一个鲜字,尽量维持食物的本味,但这其实更为考究厨师的水平,往往重油重口味的菜式,相对还会简单一些。
郑伯爷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四娘,四娘点点头。
“请用。”
郑伯爷对剑圣做了个“请”的手势;
剑圣拿起筷子,夹了菜,送入口中。
“不错。”
剑圣看向郑伯爷,却发现郑伯爷手里拿着筷子,另一边,何春来正拿着开水正在帮他烫筷子和碗。
“……”剑圣。
烫洗过后,郑伯爷夹了菜,
“嗯,可以。”
菜,一道道上,郑伯爷和剑圣不紧不慢地吃着。
毕竟厨子就两个人,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满汉全席,但好说,也做了八个菜,且没一个是凉菜,最后,铁锅里开始炖起鱼汤。
这时,外头的事情安顿好了后,公孙志、宫望和苟莫离等将领也来到了这里。
大家本想过来听伯爷做下一步安排的,但看见郑伯爷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地享受着美食,却又觉得很理所应当。
当你百战百胜时,
你的一切举动,
都会被你的下属自动脑补得高深莫测。
“来,大家一起吃吧,在船上时辛苦了。”
郑伯爷招了招手。
“谢伯爷。”
“谢伯爷。”
旁边的亲卫又端来了凳子。
诸将们是没客气,也都端起碗筷吃了起来,但却没有一个人坐下来,都是站在桌旁。
很多时候,
身份地位的鸿沟,会很清晰。
它会水到渠成,甚至,不用人去提醒。
少顷,
剑圣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吃。
他其实是可以坐着吃的,因为在场没人会觉得他没坐下吃的资格。
因为大家伙都清楚,这位剑圣大人如果想,可以将饭桌边的人任选一个一剑刺穿胸膛,被选中的那个,几乎没幸免的可能。
而剑圣之所以不坐下,
原因很简单,
四周的这些将领,相当于是他平野伯的家将了;
公孙志和宫望将孩子都交托给了平野伯,本身就已经自认算是大半个家里人。
主公坐着,
家将们站着,
这理所应当,
而一般而言,陪着主公一起坐着进食的,是……
主母。
剑圣也可以一甩衣袖,不吃了,下桌。
但那样未免过于着相,像是自己很在意这点点气节一样。
再者,刚打了个打胜仗,一扫在船上这么久的阴霾抑郁,也没必要扫大家的兴。
所以,
饭桌旁,
郑伯爷也没再招呼大家伙别客气,坐下一起吃,而是继续很自然地夹菜,吃饭;
其余将领们和剑圣,也是很自然地进食。
“鱼汤好了。”牛东官喊道。
先前战战兢兢的他,在开始做菜后,心境,越发地平稳下来。
四娘亲自端来第一碗鱼汤,放在郑伯爷面前。
郑伯爷端起来,轻轻吹了口气。
这时,
外头有传信兵飞奔而入:
“报!!!!!!!!!梁将军和金将军于正北方击溃来援荆城楚军!梁将军部和金将军部已经分兵,继续前进。”
算算时间,
也差不多了了。
梁程在破城后,就早早地带着一支兵马向北而去。
因为南面是渭河,所以,荆城地界上先前逃跑的军民,也都是向北的。
驻扎最近的一支楚军其反应和动作,必然也是最快。
但当那支楚军向这边救援而来时,路上,必然遇到了一片又一片逃亡过来的军民。
这些军民的叙述中,燕人会如同神兵天降一般,且数目往往会比真实情况夸大很多倍。
这很正常,一来燕人不强大他们怎么会逃跑?二来,在惊慌错乱之下,除非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探子,普通人,哪怕是普通的士卒,想要短时间内大概摸出一个敌军数目来,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人数一上万,简直就是乌央乌央的,你也没办法上天去俯视,普通军民被裹挟在人潮中,怎么可能数得出来?
所以,虽然传信兵传回来的消息很简洁,但在场的都能脑补出来。
荆城有不少楚人的甲胄旗帜储存,这可比早些时候范家送得多得多了,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所以,当那支最近且紧急赶来救荆城的楚军一边收拢从南方荆城逃来的溃军一边继续向荆城进发时,他们“接收”了伪装成楚军的由梁程和金术可所率领的燕军。
然后,
就被一波流了。
这也是为什么两支大军对阵时,没人敢傻乎乎地将杂牌兵或者炮灰兵放在正中央想当然地去消耗;
因为一旦前面快速崩了,很容易带动自己的中军后军一起崩,连锁反应下来,再优秀的将领也回天无力。
击溃了最近的那支楚军后,梁程又和金术可分兵继续向北进发了,目的就是趁着这个势头,趁着楚人大骇对情况两眼一抹黑之际,争取给他再添几把火,将他搅乱!
只可惜,
没骑兵了,
如果郑伯爷这次是带着两万骑兵过来的,
呵呵,
郑伯爷真敢亲率这两万铁骑在楚人上谷郡扫上一圈!
大捷消息传来,北面形势大好,这意味着短期内,众人不用担心来自楚人的反扑了,无论南北方向,楚人想要组织出反扑的力量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因此,
饭桌旁诸位将领一齐向坐在那里喝着鱼汤的郑伯爷行礼道:
“恭贺伯爷再获大捷!”
“恭贺伯爷再获大捷!”
周围的亲卫和甲士们则举起手中兵刃高呼:
“侯爷威武!”
“伯爷威武!”
喊错的马上改口。
“侯爷威武!”
在这种炙热且喧嚣的氛围下,
郑伯爷将汤碗放了下来,
缓缓道:
“再来碗汤。”
第三百五十五章 姓
楚人布下的是前强后弱亦或者可以说是前硬后软的阵形,
自己神兵天降自荆城码头登岸,梁程和金术可这两员自己麾下最为能打的将领,以有心算无心,还特意穿上了楚人的甲胄;
一战而溃楚人援军,
很让人意外么?
郑伯爷真心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惊喜的,这很正常,不是么?
他这次带来的,可都是精兵啊,精兵强将,打出这个战绩,不是理所应当么?
打不出来才应该震惊才是。
所以,郑伯爷这不是在装深沉,而是真的不以为意。
只是,将汤碗递出去时,看见周围一众将领的目光,那浓浓的敬佩之意,浓郁得近乎要化作水滴淌出来似的。
郑伯爷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淡然和加汤,又映照上了“小儿辈大破贼矣”了。
笑着微微摇头,
这会儿,
他才意识到,
以前靖南王,人家其实真的不是在装逼;
人家应该和现在的自己一样,觉得很正常的一件事,所以做出了很正常的一种反应;
却偏偏因为层次上的不同,所以给你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这其实和这个人的动作,姿态,神情,各种有的没的细节,完全无关;
归根究底,
还是看身份。
而这“身份”两个字,包容许多,但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套用到郑伯爷身上,就是过去的战绩,现在的地位以及未来的发展。
鱼汤,被四娘盛来了。
郑伯爷接过鱼汤,看着上面漂浮着的香菜,轻轻吹了吹,小小抿了一口,
道:
“不是本伯要给诸位泼什么冷水,本伯的意思是,咱们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苦,挤压在船舱里憋闷了这么久,才得以落脚于此。
眼下的局面,确实大好,但这大好局面,却又是应当的,否则,这些日子的苦,岂不是白吃了?”
有些话,郑伯爷不方便继续说;
不仅仅是他们受苦了,那些被征发起来修建河工的民夫,那些因为破堤而流离失所的望江下游晋地百姓,他们的苦,难不成也白吃了?
当然了,如果给他们选择机会的吧,他们肯定不会愿意的,但谁叫他们没选择机会呢?
郑伯爷现在能记得他们的无私付出,已然是很有良心了。
郑伯爷将汤碗放了下来,
继续道:
“局面,才刚打开,咱们接下来,才是真正需要拿主意拿章程的时候。这座荆城,本伯先前进城时,一步一步走过来,细细看过了,相信你们也已经看过了。
这城,
好像不是很好守的样子。”
岂止是不好守,简直是没办法守。
荆城是有城墙的,但城墙早就年久失修得厉害了,最好笑的是,当初野人为了将劫掠所得快速运回雪原,不惜做出了在雪海关城墙上开口子的这种滑稽之事,而同样的一幕,又出现了这里。
南面城墙,颇有一种民用军用合为一体的感觉,一是因为城池的扩张,二是因为这半年来,每天都有大量粮草军需需要经由这里转运,为了方便,楚人应该是主动地扩建了城内的库房同时还特意多开了几扇门。
是的,
多开了几个城门。
这就是楚人比野人优秀的地方了,
野人只知道破洞,所以野蛮;
楚人破了洞后,还会给洞上修上门。
但这两扇门有个屁用!
当初自己是怎么攻破西山堡的?不就指着那扇城门使劲地往里钻,然后以点破面了么!
现在倒好,这一面城,不是一扇门,而是好多扇门。
且就是想要在此时重新修葺城墙也不可能了,当初自己在雪海关时能修补城墙,一是因为野人来得不够快,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但很显然,自己攻破荆城之举,等于是痛了此时整个大楚的菊花;
楚人,绝对不会给自己悠哉悠哉修葺城墙加固工事的时间的。
二则是当初在雪海关里,还有一大批野人没来得及运回雪原的晋人奴隶,但眼下,自己这里,能杀的都杀了,其余的,也都四散逃跑了;
当然了,这些人,也不可能真的故意活捉过来当苦工的,楚人很快就会打来,留着这些苦工等于是将自己本就很残破的城墙再自己人为地戳上无数个小洞。
这是……脑子进水了。
郑伯爷眯了眯眼,
随即,
又继续开口道:
“密谍司的兄弟,已经做得很好了,荆城的现状居然是这般,并不怪他们,也怪不得任何人,毕竟,如果荆城真的‘固若金汤’,咱们说不得就打不进来了,就算真打进来了,也断不可能像今日这般轻松的。
所以,本伯以为,到底守不守荆城,还值得商榷。”
田无镜不是神,作战计划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天衣无缝;
但好在,郑伯爷在大燕军中已经有“靖南王”话事人的地位,别的将领自是不敢违背靖南王制定下来的军令的,但郑伯爷却有“解释权”。
“伯爷,您吩咐吧,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去做。”宫望说道。
这支兵马,虽然是好多家拼凑起来的,但却散而不乱,因为自始至终,郑伯爷的意志是可以贯彻全军的。
“先这样吧,四娘,让三儿带着人去对岸摸一摸情况。”
“是,主上。”
“宫望。”
“末将在。”
“本伯命你带麾下士卒,将城内,能吃的,全烧掉,能用的,全毁掉,不留一粒粮食一件甲胄给楚人。”
“末将遵命!”
数万头猪,想要全部抓完也得费很大的功夫。
荆城里储存大量的楚军军粮,想要完完本本地都烧掉,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至于甲胄,完全可以堆凑在一起,跟着一起烧,烧了,也就毁了。
“公孙志。”
“末将在!”
“本伯命你协同阮三,将码头上,咱们的以及今日夺下来的船只做一个整理,多抓一些船夫过来,问问他们水路的情况。”
“末将遵命。”
郑伯爷又看向站在那里的苟莫离,
道:
“第一镇出城,接应梁程和金术可的兵马。”
“属下遵命。”
郑伯爷站起身,
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将领,
认真严肃道:
“诸位,是战是守是转移,本伯还得等再过两日楚人给本伯一个确切地答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没有‘退’这一选项。
在我们北面,有数十万楚国最为精锐的大军拦着,我们来时的河道,现在说不得已经出现楚国水师的身影。
我们其实已经没有了退路;
不过,
这也挺好,
我们本来就是为了赢才来的。”
“万胜!”
“万胜!”
……
一场就着餐桌而展开的军事碰头会结束了,城内的各路兵马在各自主将的指挥下再度开始了调动。
而郑伯爷,也在此时提审了荆城的城守大人。
城守大人很硬气,被绑着跪在地上,却依旧梗着脖子。
但可以留意到,他的目光,并非那般视死如归,而是不停地在偷偷打量着郑伯爷的神情,且他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一个文官,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不错了。
郑伯爷几乎可以断定,用个小刑或者来点深层次的恐吓,这位城守大人,变节,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但郑伯爷偏偏无视了他,对他“大楚忠诚”的表演,浑然没当一回事。
因为,自己本就是要放他走的,说不得,还能顺势玩一手“蒋干盗书”的把戏。
最重要的是,
这货,
确实不是个能干事儿的,
要是真有能力的楚人,不倒戈自己自己也没时间劝降的话,郑伯爷早将其一刀结果了。
但这位景溯源,郑伯爷想将他“放生”。
在自己这里每顿还得多消耗自己一碗饭,丢回楚人那里去,说不得还会因为“宁死不屈”而被赞扬,哪怕,他丢了荆城。
郑伯爷的大部分目光,是落在了那个思身子身上,。
思身子,瓜子脸,眼角待媚。
后世确实曾一度流行过阴柔美,但那些阴咸肉们,是怎么比都比不得眼前这位纯天然的。
郑伯爷挥挥手,旁边的亲卫就将景溯源带回看押地去了。
接下来,在四娘的安排下,景溯源逃跑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当然了,如果他还是不争气,依旧是烂泥扶不上墙;
那就只能由燕人来装扮成楚地义士去劫牢房了。
“你叫什么名字?”
郑伯爷问道。
“回伯爷的话,奴姓赵,叫赵琦。”
回答时,赵琦还特意对着郑伯爷无比哀怨地扫了一眼,眼神里,满含秋波。
“听说,你是个私生子,哪家的?”
“伯爷,奴也不知,否则,奴这前半生,又怎会这般凄苦?”
说着,
居然自己就开始掉起了眼泪。
“唉,可怜啊。”郑伯爷感慨道。
“可不是么,伯爷,奴这种无依无靠的人,活在这世上,可真是不易呢。”
“是啊。”郑伯爷点点头。
“还请伯爷,请伯爷帮奴,呜呜呜………”
“行我帮你。”
“伯爷对奴实在是太好了,奴一定………”
“既然活得这么累,我帮你去死吧。”
“………”赵琦。
郑伯爷对四娘道:“宰了吧。”
四娘指尖有针线在环绕着,道:“主上,不用刑?”
鲜有人能扛得过四娘的用刑手段。
“不费这个功夫了。”
听到这番对话的赵琦急了,
马上喊道;
“伯爷,我原本应该姓屈!”
郑伯爷有些意外地扭头看向赵琦,
道:
“真的?”
“千真万确,伯爷不信可以去将景溯源给重新提回来问问他,他其实也是知道的。”
“早说不就好了么,我和屈氏熟啊,关系好得很。”
赵琦苦笑道:“伯爷,您就不用再戏弄人家了,谁人不知道屈天南死在您的手里,其子屈培骆所要娶的公主,现如今,人就在您的雪海关里养着哩。”
真正意义上的仇,无外乎是“国仇”和“家恨”。
很不幸的是,这两点,郑伯爷都和屈氏杠上了。
“你恨屈氏?”
“不恨。”赵琦摇摇头,“他们屈氏人虽然视我为羞,但我确实是占了不少屈氏的便宜,我若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家子弟,现在的我,大概早就被卖入青楼了。”
女人长得漂亮,是红颜祸水。
男人长得太好看,其实也是一种罪。
郑伯爷笑道:“和刚刚那位?”
燕军士卒抓到景溯源和赵琦时,他们是躲藏在井里的,显然,先前他们在一起,且被抓时赵琦还衣不蔽体。
赵琦回答道:“那是我想要了。”
“呵。”
倒是挺有个性的。
郑伯爷又看向四娘,道;“埋了吧。”
“伯爷,我有军情可报,我先前就是坐船从觅江那里入的渭河,再经过渭河带着我班子里的人来到了荆城。”
“第一,我时间很紧,所以,我没时间去判断你给的军情到底对不对;第二,军情方面,我自己的人会去探查,而我,还是更相信他们一些。”
赵琦不想死,一般长得好看的人,他都不想早早地去死,因为他们往往比世上绝大部分长得普通的人,更早更容易地品尝过来自生活的美好。
“伯爷,贵军是坐船来的,没带战马吧?没有战马,大燕铁骑,还能驰骋起来么?自荆城沿着渭河往东八十里处,有一座楚人的养马场,那里,蓄养着楚人的战马。
我来前在觅江,曾睡了一个白家的公子哥,他在床上亲口对我说的,他过几日就要去上谷郡的养马场,那里,已经集结了好几批从国内其他马场调运过去的战马!”
战马,是一种战略资源。
乾国和楚国,都不适合养马。
燕地有荒漠,晋国有雪原,都是盛产战马之地,且燕晋两地,自八百年前,就深刻认知到没有足够的骑兵无法解决掉自己的对手。
所以,才有了大燕铁骑的诞生和发展,才有了三晋骑士驱逐野人的辉煌;
相较而言,楚国的战马情况比乾国要好。
楚国下面的贵族,在爆私兵时,可谓是不遗余力,所以,地方上有着极大的养马积极性,虽然大楚皇族禁军所能调动的骑兵不算多,就那几个万人队骑兵还被当作宝贝疙瘩不舍得用,但若是能将贵族手中的骑兵集中起来的话,楚国的骑兵,至少在数量上,还是很可观的,完全有能力和大燕铁骑打一场大规模的骑兵对决;
当然,只限于一场。
而乾国呢,其实乾国三边一直到滁郡,一马平川,也适合养马,外加乾国境内还有北羌部族活动,北羌相传是蛮族的近支,也擅长养马。
乾人也曾自己搞过马政,为此投入了大笔的税赋,但慢慢地,原本属于朝廷的养马场,马开始变少了,羊开始变多了,养马的地方开始养羊以供给上京的权贵享用。
乾人的骑兵不足,很大部分原因是自己作的,百年前乾国太宗皇帝北伐时,大军里,也是有数目不少的骑兵的,现在,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如果燕皇的基本盘不是大燕,而是拥有乾国的富饶,可能陛下做梦都能笑醒吧?
这,也是燕皇一直渴望攻乾的原因,乾人,不能给他们机会,要是让他们真的觉醒了,其所能爆发出来的战争潜力,将会无比可怕。
“马场………战马………”
郑伯爷,心动了。
他不求能搞来太多的战马,这不现实,但哪怕就只搞来小几千匹,也够用了,甚至,足以改变大局。
眼下,这座荆城实在是不好守,但却又不能不顾。
自己麾下的这些士卒,可都是真正的优良骑兵,有了战马后,他们就能即刻发挥出战斗力。
到时,
梁程可以留在上谷郡指挥这几千骑进行袭扰,
自己则可以带着主力,坐船,顺着渭河,去找寻觅江的踪迹,让大楚郢都的百姓和权贵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属于燕人的浪漫!
在雪海关时,熊丽箐曾对郑伯爷说过,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家了。
郑伯爷是个好丈夫,只要条件允许,他愿意去帮自己的妻子回去看看家里还好么。
赵琦咬了咬牙,
他咬牙时,还习惯用灵巧至极的舌头快速舔过自己洁白的牙齿,
开口道:
“伯爷,我可以带着我的游歌班去骗开马场的守备,那个公子哥,在马场里,地位不低,他应该还对我的身子食髓知味着呢。”
这番话,听起来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如果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谈美人计,郑伯爷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偏偏眼前这个妖冶,是个男人。
“本伯登岸时,你的游歌班排在第一列,死得,七七八八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琦不以为意,很随意地道:
“那不正好,伯爷可派燕军甲士换身行头,跟着我进去,直接里应外合,尽可能完整地拿下马场。”
“你,想要什么?”
“活命。”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止。”
赵琦捂着脸,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说要报仇,是不是太俗套了?但我,真的不恨屈氏啊。”
一般而言,私生子会遭受很大的不公,连带着其母亲,也会日子过得很艰难。
“你母亲姓什么?”
郑伯爷忽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赵琦舔了舔嘴唇,
答道:
“也姓屈。”
————
晚安。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南下皇城
“有点意思。”
父母都姓屈。
当然,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后世夫妻同姓的,也很常见,孩子还不用吵闹到底要跟谁姓。
但,
怎么说呢,
姚子詹自己无比风流,在各国游历时都曾留下过爱情故事,可谓是解开腰带去舒服,舒服完后人跑了,再隔着老远写首诗,外人看的是潇洒浪漫,但实际上,真的是老不要脸了。
但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却曾在文章里说过,大门大户里,最是脏恶臭,脏得让人不敢涉足,恶得让人心肝儿发颤,臭得让人难以自抑。
所以,由不得郑伯爷不去往那特定的方向去联想。
赵琦开口道;
“还真是第一次,有人问我母亲姓什么。”
随即,
赵琦又道:
“因为外人都晓得,我是屈氏的私生子,这就,已经够我混吃混喝了。伯爷,您的关注点,可是让我惊诧。”
“要说么?”郑伯爷问道。
“伯爷想知道的话,奴怎敢不说?”
“不一样,先前你是俘虏,我是主家;现在,事儿谈完了,你是………”
“朋友?”
赵琦眼里,开始放光。
“你是村口槐树下说是非的癞子,我是坐那儿乘凉听是非的懒汉。”
你愿意说,我就可以听。
“伯爷这比喻,有意思,这么说吧,奴的母亲,比伯爷您认识的屈培骆,高一辈,而奴呢,如果奴能进屈氏家谱,也比屈培骆,高一辈。”
“哦~”
“伯爷觉得如何?”
“很有意思。”
“奴也是这般觉得。”
“你想活着?”
“奴想好好活着。”
“拿下马场,本伯,许你一个前程。”
“可以换来多少美男子的前程?”
“本伯不好这个调调,所以,你如果不想本伯哪天心情不好把你给砍了,以后就在本伯面前,把自己放正常点。”
赵琦跪伏下来,
“小人明白了。”
……
梁程和金术可率军回来了,这一战,斩获颇丰,自身损伤又极小,但还是受限于步兵的机动能力,导致未能进一步扩大战果形成卷珠帘之势。
且不能再向北继续深入了,否则就有被楚人反过来包饺子的危险,见好就收即可。
士卒可以休息,将军不得休息。
后半夜的郑伯爷才睡了一会儿,听闻阿程他们回来后,马上将他们喊了过来。
一同过来的,还有负责去接应的苟莫离。
瞎子要是在,苟莫离的作用就有些鸡肋了。
但瞎子现在在雪海关主持老家事务,苟莫离的战略眼光能力,就凸显了出来。
到底是曾卷起野人风浪的野人王,他的建议和看法,没人敢无视。
何春来这位“反清复明”的义士,现在已经完全成了郑伯爷的生活助理,提前和那位牛东官一起准备好了夜宵。
原本可以摆在院子里的,
但城内正在大规模地焚烧粮食,光是粮食的香味也就罢了,问题是那漫漫的烟尘,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了,所以只能紧闭门窗待在屋子里。
“局面,就是这般,本伯想说说自己的想法。”
郑伯爷吃了一口馄饨,将勺子放在碗里,
道:
“我是这般想的,荆城守不住,咱又必须掐死这个位置,不能让上谷郡和楚地之间的联系恢复通畅。
我们要的,只是这个效果,方法上,可以有很多的地方去变通。
比如,
那座马场。”
郑伯爷看向了阿程,
“马场那里要是能拿下来,武装出个几千骑兵,阿程,你有把握用这几千骑兵来继续遏制住这块区域么?”
几千骑兵,说少,不算少,但说多,真不算多,关键看你怎么用。
如果是和对方军阵冲阵,那几千骑兵也就是一锤子买卖,捶不破敌阵,自己大概也就陷落进去了。
但要是能像当初金术可于东山堡外燕楚两军鏖战时那般忽然杀出,一举颠覆战局,那效果,可就大了去了。
梁程自是能懂得郑伯爷的想法的,所以直接道:
“主上,这次在荆城码头上又缴获了不少船,如果接下来偷袭马场顺利,再给属下留一些船,属下可以有自信留下来和楚人玩几轮推手。
另外,主上率主力南下的话,楚地后续兵马大概率是不能也不敢再继续北上上谷郡了,也算是帮属下减轻了一大压力。”
郑伯爷如果率主力乘船南下,可以直接威胁掉大楚皇都。
燕皇当初可以对着蛮王直接在信里写道:
“你若敢出兵,我大燕拼着燕京不要,也要集中所有可战之兵可用之马全力压入荒漠,直扑你王庭!”
摄政王大概,也敢这般说,因为从听到的和看到的以及自己亲自接触到的可以总结出,这位摄政王也就是郑伯爷的大舅哥,真的不是凡品。
但说白了,
大楚自有国情在,
你以掀桌子的方式威胁别人,也得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掀桌子的能力。
燕皇乾坤独断,马踏门阀之后,朝堂上根本没有敢忤逆他的存在,大燕军权,一部分在朝廷手中,另外的,全都在两位侯爷手中或者治下,而这两位侯爷,一个是蛮族最为畏惧的镇北侯,一位是敢自灭满门的南侯。
燕皇想发疯,大燕是能且必然会跟着一起发疯的,这桌子,是真的可以掀翻!
所以,
蛮王怂了,那一次三国大战,自始至终,蛮族都未敢动兵,甚至还主动送了两个自己不对付的部族进入燕国境内投诚归附。
而楚国呢,
摄政王如果喊这一出,
不要管郢都,不要管家里,全线北伐!
首先,
郢都可以不管,但大贵族自家的封地,能不管么?
天知道这支燕军来到郢都后,发现城墙太高耸,攻不破,会不会转而窜向其他地方。
摄政王可以“高风亮节”,但底下贵族们,未必真愿意连家门都不顾了。
同时,
最重要的一点是,
燕国发疯,灭蛮族,不可能,但逮着你王庭打,直接将你王庭骑兵给吃掉,给你王庭撵得在荒漠上跑个几圈,直接将你法理上的尊荣和实际的实力都给削掉,这,是没问题的。
对于蛮王而言,自此之后,王庭就算还在,怕是也就沦为荒漠上一个普通部族了。
而楚国呢,
全线北伐,
听起来很勇,
但楚国敢这么干么?
镇南关外,靖南王数十万铁骑可就在等着,真要敢出来北伐,还需要在那里造那么多龟壳?
最后,
说到底,
郑伯爷敢这么轻松,
麾下这些将领在深入敌后还敢自我感觉这么良好,
真不是他们军事素养差,也不是他们没有危机意识,
而是国力,国势,
至少,
在战争层面上,
燕军占据着绝对的主动。
小鬼狂不狂,全看阎王到底站在谁背后;
要知道,就算是郑伯爷的主力南下,可以带走从楚地来的各路楚军兵马,但在镇南关那儿,可还有数十万楚国战力最强的楚军呢。
但梁程依旧敢这么自信就用几千骑和一些战船拉开战场范围后打游击,敢保证可以继续掐住楚人的后勤;
根本原因就在于,
北面的楚人那里,有靖南王亲自看着。
苟莫离笑了,
然后捂着嘴,
然后又捂住了眼,
一时间,
他情绪有一点点的失控,
放下手后,眼眶有些泛红。
这不是狗子故意的,他是没伪装,因为在这里,没啥伪装的需要,且他也明白,郑伯爷和那些被称呼为“先生”的手下们,更喜欢“真实”。
苟莫离想到了自己当初,
在得知雪海关被郑伯爷攻克的消息后,
他马上就呆滞住了;
且一度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知道这个消息。
因为只要他知道了,想去伪装不知道的话,也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装相”的痕迹;
但,
对面是田无镜。
那是一个在战场上心思细微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存在;
最后的结局就是,
田无镜看出了野人后方不稳的隐秘,所以,预测了野人王的预测,一招瞒天过海,诱使野人主力过江再以大燕主力直接将其击溃!
“怎么了?”郑伯爷看向苟莫离。
苟莫离擦了擦眼泪,
笑道:
“属下只是觉得过不了多久,那位楚国大将军年尧就要经历属下曾经受过的伤,就好,好开心啊。”
当别人重复你的倒霉时,
你多半,
会幸灾乐祸的。
“呵呵呵………”
郑伯爷笑了。
其余人,也都跟着很有礼貌地一起笑了。
“诸位,咱们,都算是家里人了,也必然清楚这一仗,对于咱们的意义,我也不和你们藏着掖着,眼下遇到多大的困难,都是值得去克服的。
试想一下,
镇南关被破,楚国北方精锐尽丧,上谷郡落入燕国版图;
这之后,
整个晋东,
就是咱们的家底了。
他初代镇北侯靠着百年前那场大捷,立府百年,至今仍是北封郡的擎天之柱。
眼下,
就是咱们立这柱子的时候!”
众人准备再跪下来喊口号,却被郑凡直接抬手阻止,
道:
“事情,宜早不宜迟,东边的那处马场,得找点找机会去拿下来,否则我怕那边会有防范,梁程。”
“属下在!”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处理,你亲自挑选一支人马,抢了马场后,若是一切顺利,马上派人过来向我回报。”
“是,主上。”
“其余诸位,咱们做好准备吧,我希望一切顺利,因为,我想去郢都看看风景。”
………
做完了夜宵的何春来,自是没有机会和资格去参加那场真正属于雪海关核心圈的会议的。
他坐在台阶上,
在其身边,坐着牛东官。
牛东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干果,递给何春来。
何春来伸手接了。
“你的厨艺,是极好的。”何春来说道。
“嘿,今儿个还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紧张的一次饭,以前跟着师傅学徒十年,第一次上灶给客做菜时,都没那般紧张过。”
牛东官是个老实人;
所以,他能在见到四娘时,骂外面的燕军是燕狗,然后再在看见郑伯爷时,跪下来高呼“贵人”。
虽说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落到他这个厨子身上,也已经不知道被分摊了多少了。
贵族们,将军们,还没死光呢,好像也轮不到他牛东官去拼命。
牛东官老实的另一方面,是他觉得何春来很亲切,因为在他看来,何春来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厨子。
“你打算怎么办?”何春来问道。
牛东官答道:
“活着。”
世道如此艰难,亲眼目睹了城内城外死了这么多人,能活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没想过以后,没想过将来?”
“以后不活了?不活了,哪还有什么将来。”
何春来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歇息了吧,伯爷起得早,明儿得做早食,伯爷喜欢吃面,你做一道楚地面,葱花香草多放一点,辣油……辣油我调。”
“好嘞,兄弟。”
翌日清晨,
郑伯爷醒了过来,而与此同时,调配好兵马根本就没顾得上休息的梁程,已经带着赵琦出城向东去了。
而城内的粮仓,到现在,还没烧得完,仍然在继续着。
不过,士卒们这两日的伙食,可谓是相当奢侈,因为烧是一种解决,吃下去,也是一种解决。
当然了,自家兵马所需的粮食,还是早早地分离准备好了,真把粮全烧了结果自己没粮吃,才叫真的脑子进水了。
郑伯爷先洗了个澡,先前坐船,条件有限,眼下既然“脚踏实地”,得抓住机会多洗刷洗刷。
洗澡水是四娘预备好的,在郑伯爷的要求下,两个人一起洗,一直洗到下面口吐白沫。
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深吸一口裹挟着草木灰和粮食香的气,差点给郑伯爷的神清气爽给憋回去。
不得已之下,郑伯爷只能又退回房间里,吩咐外面的亲卫将早食送进来。
早食,很丰盛,郑伯爷很满意。
吃完擦手时,郑伯爷看向何春来,道:
“那个牛东官手艺似乎不错。”
“是的,伯爷。”
“带着一起走吧,这么好的一个厨子,丢了可惜了,让他再去学学燕菜,争取弄个燕楚全席出来。”
“好的,伯爷。”
“你呢,你以后打算做什么?陈道乐留在雪海关跟着瞎子主持事务去了,你不可能就一直在我身边就负责做菜吧?”
“伯爷,我觉得,这也挺好。”
“屈才了。”
“能让伯爷吃好喝好,也是大事,说句心里话,伯爷敢吃我做的饭,我挺……佩服的。”
“有些话,我想瞎子已经对你说过了,但,我该讲的,也是得讲,在我眼里,其实没有燕晋之分,不过,我喜欢燕国。”
“属下能感觉出来。”
“但我真正在乎的,是我的自己人,这也是我对剑圣说过的话,我不在乎我下面是燕人还是晋人亦或者蛮人野人,甚至,以后可能还会有楚人。
他们愿意跪我,愿意追随我,我就拿他们当自己人,我会保护他们,除了自己的命,其余的,我都可以拿出去保护他们。”
“属下,看见了。”
百闻,不如一见。
剑圣曾在盛乐城守城门,也曾在雪海关杀过猪。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以前的将军府现在的伯爵府,在对待民生方面,可谓是真正的愿意下血本。
或许,在史书中看,这是意欲争夺天下之相,所以不像农民军起义那般提前享乐,而是有更大的图谋。
但剑圣和何春来,都不是庙堂中人,他们亲眼看见的,是伯爵府治下百姓的生活水平。
“我不想问你的过去,但如果你愿意随我一起创造一个更加美好幸福,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甚至,没有种族之分,大家和平共处互相尊重,互相平等的未来家园,我愿意接纳你。”
“这是………梦么?”
“先做梦,才有可能在现实里,实现它。”
何春来点点头,道:
“伯爷中午想吃什么?”
“想吃点清淡的。”
“好的,伯爷。”
“辛苦。”
“荣幸。”
午饭,果然清淡,而入夜后,那边的烧粮食也终于烧到了尾声。
听那边的汇报说,不少士卒烧着烧着,都哭了。
这能理解,如果可以的话,郑伯爷也想将这些粮食搬运回去;
除了那些十指不沾的权贵会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脑瘫话来,其余绝大部分人,尤其是出身底层的人呢,对于粮食,有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剑圣坐在那里喝着茶,
感慨道:
“真糟蹋东西。”
郑伯爷点点头,道:
“是。”
剑圣又问道:
“楚人还没来?”
第一拨附近的救援兵马被梁程和金术可给击溃了,但楚人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也没那个资格去善罢甘休。
“估计快了。”
就在这时,
一名传信兵冲入院子里,跪伏在了坐在门口纳凉吹风的郑伯爷面前。
他嘴唇干裂,神形疲惫,显然是疲乏得狠了,但还是马上行礼,
喊道;
“伯爷,梁将军已拿下马场,可用战马,不下四千匹!”
郑伯爷笑了,
站起身,
下令道:
“传令,城内放火,给我将荆城夷为平地!”
郑伯爷整了整衣袖,
专注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坐在对面的剑圣开口道:
“怎么了?”
郑伯爷回答道;
“要去见丈母娘了,有点紧张。”
第三百五十七章 待客之道
“朕,乏累了。”
摄政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摄政王觉得自己不差的,那位燕国皇帝敢对手下两位侯爷如此信任,他,也是能做到对年尧信任如一。
但,
随着战事的持续,
镇南关以北被楚人接连破城破寨导致不得不收缩防御,
让那些贵族以及朝堂上不少人,都开始转变了风向。
抨击年尧的折子,开始变多了,含沙射影的,也不在少数。
边上,正斜靠在那里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翘着腿的熊廷山笑道:
“四哥,那些苍蝇,不听便是,图惹心烦。”
摄政王摇摇头,将手中折子丢到一旁,身子微微后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道:
“朕现在有些庆幸,庆幸那位燕国皇帝马踏门阀,开科举,算是彻底断了咱们楚国这些贵族的念想。
马踏门阀是一锤子砸烂,科举,这是真的用软刀子,在削他们的根本。
虽说像乾国那般,以科举制国,不过百年时间,那些士大夫看起来,似乎也和咱们的贵族差不多,但说到底,还是得重新换一批人上去的,自然,也就有一大批人会下去的。
如果不是这个情况,
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咱们这些贵族聚拢起来,让他们出兵出粮出人。”
熊廷山边咀嚼着苹果边道:
“不马踏门阀,他姬润豪靠什么对外开战?都是相依的。”
如果燕国还是那个燕国,门阀林立,此时打了过来,兵威强势之下,说不得这些大楚贵族,就会磨洋工出兵不出力了。
大不了熊氏去燕京,在晋王府旁开一个楚王府,他们这些大贵族,头上换一个姬姓主子,大家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呗。
当然了,日子大概率没以前安稳,且大家也熟悉了熊氏在上面,换一个当家人,肯定有很多摩擦以及不方便,但至少,大家是有退路的。
他燕皇如果只是想要一个名义上的一统,那大家,不妨可以给他。
一如荒漠上的王庭,百年前王庭最为强盛时,也并非真的能够控制荒漠上绝大部分部族,而是能够号令它们追随自己的旗帜作战。
这是头狼的做法;
但,
燕皇做得,实在是太决绝了。
也正因为大家伙清楚,等燕人进来,他们不是被拉拢的对象,而是被清算打击的对象,八百年的体面和尊荣将不复存在,所以,才会快速地聚集到熊氏身边,一起发力抵御燕人。
根本性的矛盾,被抓住了,大家也是一致的,剩下的,其实也就是细枝末节了。
“强国之道,就在眼前,朕,却没办法做到,如果可以,只恨父皇晚死了几年,恨我多等了几年,否则,说不得朕就能在他姬润豪之前,先行清扫国内,到时候,就不是他燕人打到镇南关前,而是我大楚军队,去叩问那马蹄山了。”
五皇子对先皇本就没什么好感,作为被先皇近乎遗弃的儿子,在他面前对先皇用大不敬之语,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四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您脾气太好,您要是早点和弟弟说,弟弟说不得能提前帮你清君侧,哈哈。”
熊廷山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摄政王没好气地瞪了熊廷山一眼,他这个五弟,自打放下戒心入了郢都后,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自然了。
不过,摄政王倒是挺喜欢这种手足之情的感觉。
因为其他的那些兄弟们,都已经被他圈禁起来,只负责生孩子了。
“再说了,年尧那奴才,打仗本事,我是认同的,先不说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说句真心话,这场仗,只要咱大楚撑下来了,他燕人退了。
一则,这些贵族的私兵被消磨掉了大半,元气大损。
说白了,这天下之争,这龙椅位置,三成名正言顺,七成兵强马壮,如果那些大贵族各个都跟景氏一般,咱也愿意将他们一个个供奉起来。
二则,经此一战,四哥你居中调度,那边,再兵马融合,一场仗下去后,什么私兵不私兵的,就算以前是,战后,也都变成咱楚军了。
三则,此战若胜,四哥携大势登基,再行收权,也就从容多了。”
“借用燕人的刀割自己身上的瘤子,五弟,你也是真敢想。要知道,这刀要是多偏一分,多进一寸,可能这命,也就没了。”
“输了就输了,赢了就赢了,还是看命,我信四哥的能力,弟弟我觉得,自己没看走眼。
对了,据羊城羊汤很有名,我已经派人去喊师傅来做了,待会儿四哥也来一碗?”
摄政王点点头。
“其实,弟弟我也知道,四哥这次大张旗鼓地出京巡游,就是为了给年尧那奴才撑场子,一来安年尧的心,二来,平那些人的嘴。
但郢都,才是我大楚之核心,四哥不在,我心里不踏实。”
“放心,出了京畿,至多再往北走半个郡,朕就回京了,出来走一遭,就是要把这姿态摆明了,告诉那些人,朕,就信自家这个奴才,朕也绝不会临阵换帅,做这种自掘坟墓之蠢事;
年尧要是守不住镇南关,那朕,大不了就御驾亲征。
说一千道一万,
其实真没自己走一遭更有用;
那些人,朕就是跟他们说心里话,他们也觉得是帝王心术,要揣摩朕的深层意思,你说可笑不可笑。”
“谁叫皇帝又叫独夫呢,不就是因为这个么,就是弟弟我现在和四哥您说话,看似坦荡,实则也是带着小心的。”
“你是讨打了不是?”
“得得得,四哥手下留情,咱也真是打不过您,认输,认输。”
兄弟俩还真打过,
熊廷山,败了。
很多时候,熊廷山都不觉得那位大燕军神有什么了不起的,三品武夫巅峰,还用兵如神?
但咱大楚的皇帝,也是个高手,还能治国呢。
就在这时,
邓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跪伏在地上,
不等摄政王开口询问直接自己答道:
“王上,前方军报,燕军一支兵马突现渭河,已破荆城!”
熊廷山直接将自己手中剩下的半个苹果捏了个粉碎,猛地站起身,吼道:
“什么!”
摄政王也身子一僵,
“怎么………可能?”
但这么严重的军情,不可能有误。
“荆城丢了?燕人是怎么从后面来的?”熊廷山近乎咆哮道。
荆城一丢,整个上谷郡局势,瞬间就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摄政王则马上冷静了下来,
道:
“定亲王接旨!”
熊廷山马上跪伏下来,
“臣弟在!”
“命你火速领军北上,务必尽快收复荆城,朕不管那支燕军是怎么来的,朕要你,将他们完全扑灭!”
“臣遵旨!”
随即,
熊廷山抬头看向摄政王,
道:
“王上,还请您速速回京,主持大局。”
摄政王摆摆手,
道:
“不,朕还得在据羊城待几日,荆城失守的消息,瞒不住的,朕不能急慌慌的,朕得稳住,这大楚,才能稳住。
待几日后,朕再回京。”
………
相传,当年韩相公还没入枢密院还不是相公时,以文官之身领兵入西南平土司叛乱,刚入西南军中,请诸将于帅帐之中而立,听他对战事的看法,以期望将领们可以贯彻和理解他的既定方针。
韩相公曾无数次地提到“兵贵神速”“战场瞬息万变”等等类似的概念,
所以,
他希望乾军当以迅雷之势,犁扫敌穴。
而当时还不是大帅也未入枢密院还不是相公的刺面相公就站出来,顶着韩相公这位文官大帅的面,说:
乾军应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先护粮道,再守军寨,对敌行分化瓦解之策,慢慢蚕食。
韩相公当即下令,
以畏敌怯战之罪,鞭刺面相公三十!
文人所著的兵书和故事里或者叫,落于字面上的一切,都习惯性地会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将极端的事情普遍化。
韩相公觉得自己熟读兵书,文韬武略皆不在话下,故当行激进之策,早日向上京官家报得西南捷报;
然后,
乾军大败。
但正因为大败,所以韩相公就记恨上了那位刺面将军,若是大胜,他说不得会对其网开一面,纯当立一个文人为公智珠在握的佳话。
“这故事,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郑伯爷坐在甲板上,左手拿着一杯茶笑道。
在其面前,为其讲述这件事的,是何春来。
何春来其实和陈道乐一样,也是出身文教大家族,也算是饱览群书,所以对这些名人轶事,可以记得很清楚。
“其实,以前,本伯也是觉得,打仗嘛,当以神机妙算走先,再以雷霆之击垫中,最终,以秋风扫落叶之举收尾。
呆仗笨仗,那都是无能之辈打的。
但现在看来,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神机妙算,哪里来的什么军旗一指,灰飞烟灭。
就是那几场仗,一则开晋,于三年前,靖南王就亲自入乾,走过一遭;
第一次入雪原,看似只带了三万靖南军就横扫一片,但之前梁程可是亲自清理了过山脉的路,四娘和瞎子也提前布置了藏粮洞;
靖南王更是亲自带着我,提前去了一趟雪原。
望江之战,靖南王是因为怄气,所以不动?
不然,
彼时楚国水师势大,水师横江,大燕铁骑又不能飞过去,他是在等,等望江结冰,等楚人水师退出晋地。
打仗,就真的和台上唱戏的一样,人们只看得见台前风光,却忘记了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的付出。”
“伯爷所言极是。”
虽然躺枪,但苟莫离依旧第一个表示心悦诚服。
郑伯爷摆摆手,
道:
“这是其一,再者,军情一传,军令再下,兵马调动,各方筹备,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就算是我等在荆城逗留了三天,其实,三天还不到。
但在打掉楚人最近的一拨驻军后,第二拨楚人军队,自始至终,咱们都没见到。
三天,可能在韩相公眼里,已经够无数个千钧一发和瞬息万变了,但在这里,三天,真的只是富余出来的罢了。
我可以保证,接下来,我军乘船南下,前方,可能会有一些乱子,但大概,还是一片坦途,楚人将这些河道维护经营得很好,也正好利于我方行船。”
这倒不是郑伯爷在这儿迷之自信,
而是因为,一则自己奇袭荆城,楚人根本就未曾料到,如果这是故布疑阵或者是请君入瓮……
怎么说呢,郑伯爷这支兵马,可能真没那荆城储存的海量粮食要重要。
已经失了先机的楚人,
也大概不会料到自己奇袭荆城后还不罢休,没去死守这块战略要地,而是继续选择南下。
其实,退一步来说,就算是楚人之中还有真正的惊才艳艳者,对自己十分了解,在收到荆城陷落的消息后马上判断出自己会行此大冒险之举,且力排众议让朝堂上的楚国大佬和贵族们相信了他的判断。
那等到布置下去,调兵提前堵截,也都是需要时间的。
外加楚人的水师,一部主力在蒙山一带,也就是在郑伯爷的后头,一部则是在楚国西南水域,距离这边的战场根本就鞭长莫及。
这已经不是什么阳谋阴谋了,
纯粹是“赛跑”游戏,
客观存在的时间消耗地缘限制摆在这里,靠人的主观能动性是缩减不了的。
所以,
南下郢都,必然是行得通的,问题就在于,你南下舒服是舒服了,必然威名大振,但可能,你南下后,就出不来了。
还是那句话,如果麾下都是骑兵,郑伯爷完全可以利用梁程等大将极为高明的骑兵作战经验,在楚国境内,打一圈草谷,但现在,四条腿变成了两条腿,可就不利索了。
但,
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阿程留在上谷郡,继续钳制和袭扰楚人后续粮道,
自己南下颖都,也是为了吸引楚人注意力,让其暂时无力或者叫无法全身心地去投入对北方大军的补给和支援。
归根究底,还是在尽可能地将自己这一部兵马的战略效用给更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自己做到自己能做的极致,哪怕冒险深入,也无所谓了。
因为长久以来的默契,长久以来的信任,
告诉郑凡,
你只要将靖南王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好了,那么,靖南王就不会让你失望。
何况,自己还是在超额完成。
讲真,
郑伯爷现在真的有一种自己是龙套,然后抱住主角大腿的感觉。
毕竟,主角,向来不会让你失望。
苟莫离开口道:“伯爷,过两日,咱们的船队应该就能到西风渡了,属下建议,咱们在那里靠岸下船。”
西风渡,位于渭河和觅江交界处,那里,勉勉强强算是郢都也就是所谓京畿之地的范围了。
继续顺着觅江下去,直接叩问郢都城门,听起来很霸气,但也就只能霸气一阵,接下来,就得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毕竟,如果是战马奔驰而去,说不定能有一个真正出其不意的效果,再念想一下楚人彻底乾化,
做个直入郢都的美梦。
但问题在于,当船队进入觅江流域后,哪怕是靠沿线的烽火台,也足以让郢都得到足够的提前示警,根本就不会给你做大梦的机会,除非自己那位大舅哥被直接吓瘫了,以为末日降临,直接牵一头羊出来投降。
但怎么想自己那位大舅哥都不是那种人。
他真要是无胆鼠辈,
郑伯爷都会觉得脸上无光,
熊丽箐这位公主,都会觉得不香了。
“西风渡,也太早了,再往里一点,我没想过直扑城墙,但好歹也得让咱们这一万多士卒,这么多面黑龙旗,在楚国京畿之地的真正腹地亮亮相。”
边上樊力憨笑道:
“不捅菊花,光抹油。”
郑伯爷有些无奈地看了樊力一眼,最后,不得不点点头,
道:
“话糙理不糙。”
挠楚人的痒痒,最好,能让四方勤王兵聚集郢都,这样,镇南关那儿的力量,自然就会被极大削弱了。
“那咱们就在据羊城那儿停靠?位置,差不多,进,可直扑郢都,退,向北,可入楚国斜阳郡,向东,可入思林山,向西就更方便了,可入长溪郡,而长溪郡就是白蒲白家发源地,央山寨被咱们灭掉的那支藤甲兵就来自那里,且此郡毗邻大泽。”
苟莫离清楚地知道郑伯爷的目的,
那就是在取得最为有效的战略意图的同时,尽可能的保全住自己。
所以,他得设计一个安全的位置,至少,在面对楚人大军合围时,己方可以从容地去腾挪。
郑伯爷沉吟了一下,
道;
“可以。”
紧接着,
郑伯爷又问道:
“据羊城,是不是羊肉很有名?这名字听起来,顾名思义,就是羊别来,来就没了。”
苟莫离有些尴尬,
道:
“属下不知。”
这做战前调查,怎么可能还顺带去做那当地小吃调查?
八竿子打不着啊!
何春来则道:“牛东官和属下说过,据羊城的羊片汤,是出了名的鲜美。”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
道:
“嗯,到时候得尝一碗。”
说着,
郑伯爷又笑道;
“别人家的姑爷若是上门,媳妇儿娘家亲戚自是得陪着一起吃喝玩闹以尽地主之谊。
可惜了,
咱呐,
是没那个命喽。”
————
晚安。
第三百五十八章 特来问安!
“下船,快,快,快!”
校尉大声呼喊下,郭东和许安快速奔跑着下了船。
不比先前在荆城码头,大家一股脑地悠哉悠哉登岸,现如今,水师已入楚人京畿之地,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船队选择了分批次下船投放兵力的策略。
一来,这般可以尽可能地做到更有效率,二来可以快速地铺开视野面;
甭管撒豆子一般下去军队是否会一盘散沙,但至少不会出现聚集在一起下船时被人直接包个饺子的这种极端情况。
对于习惯了骑兵作战的燕军而言,靠两条腿来行进,实在是有些别扭和不习惯,但到底是在攻城战时一步步历练出来了,同时,到底是精锐,适应战场环境和变化层面的能力,毋庸置疑。
“快,快,跟上!”
执旗手在前头奔跑,郭东和许安以及一众甲士跟着一起往前奔。
其实,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里,但大概清楚,自己等人已经进入楚国深处很远了,陌生的环境带给他们的不是惶恐和压力,反而是一种异样的刺激。
前些日子,大燕数十万大军各路兵马都在埋头攻城,可谓是吃够了楚人城墙军寨的苦头,那时候,每日都有很多士卒在收营回来后会谩骂:等老子敲破你龟壳到你楚地去,一定要烧杀抢掠云云。
现在,
他们做到了,
燕军主力还在镇南关外继续和那夯实的城墙较劲,自己等人,已经来到了楚国腹心之地,怎能不让他们兴奋?
说到底,这还是没吃过瘪,荆城一战,赢得太过容易,一场粮仓大火烧了两昼夜,也算是将大家伙的心气儿给提起来了。
眼下要是连续受挫个两次,又孤军在外,那士气,必然会“唰唰”地往下掉。
到时候,你再精锐都没用,战死他乡,尸骨异地,真到了悲观情绪笼罩全军的时候,该怎么崩还是会怎么崩。
所以,自古以来,孤军深入的战例很多,似乎也出现了很多经典战例,但这其实也是一种幸存者偏差;
军事冒险之所以叫军事冒险,正因为绝大部分的折戟沉沙,才叫冒险。
当年郑伯爷曾陪着李富胜一起南下,李富胜、李豹的两镇镇北军,李豹负责牵引,李富胜则直接跨过汴河,直抵上京城下。
抛开战力因素等等不谈,燕军之所以能坚持下来,一路前来阻击的乾军,可谓是帮了极大的忙。
因为,燕军可以一次次地击溃他们,用一场场战事的胜利,抚平那种孤军深入的惶恐和不安,用乾人的一场场溃败,补足自己不断流失的士气。
所以,
最重要的,
还是不能败。
郑伯爷下了甲板,在其身边,亲卫簇拥,剑圣立其身侧。
前方,芦苇荡处,带着一种秋意袭来的微黄,诗人若是来到此处,兴许会写下那莫名其妙的哀伤;
只可惜郑伯爷虽然一直很喜欢矫情,却不是很喜欢写诗或者抄诗。
且作为一个军人,当自己的靴子踩入这片略显泥泞的地面时,心里不由地产生出一种感慨;
若是换做平时,自己领着骑兵风驰电掣,是绝对不会碰这种区域的,泥泞的芦苇荡,往往容易成为以骑兵为主战力一方的伤亡场。
“四娘。”
“主上。”
四娘一身黑色的披风,身穿她自己缝制的皮甲,站在自己主上身后。
“我觉得咱们亲卫的甲胄款式,不够鲜亮。”
“回去就换。”
郑伯爷满意地露出微笑,点点头:
“好。”
一边的剑圣表情古井无波,他已经习惯了这位平野伯每临大事时神思飘渺的习惯。
这或许,是生活观的不同。
在郑伯爷和魔王们看来,追求精致,本就是一种对生活的极大尊重。
原本,高毅所率的那一镇,算是郑伯爷的亲兵卫队,但郑伯爷觉得,等此战之后,自己地盘更大了,权势也更大了,得改一改。
至于具体怎么改,就不是现在需要思量的了。
战场局面,此时已经铺陈开去。
据羊城地界,到底是属于楚人的京畿之地,富饶,那是没得说。
当然,这种富饶可能和底层关系干系不大,但这里,富户应该很多,存粮、珍宝、绸缎、美婢,自是不可能少。
三儿先行一步,领着戴立等人去探查据羊城;
金术可、苟莫离外加一个樊力,三人分别带一路人马,从三个方向,已经向据羊城扑去。
若是据羊城能和荆城那般,一举而下,那自然是极美的,孤军深入,能有个落脚点,嗯,很不错;
就是拿不下,也无所谓,燕军不会傻乎乎地去准备攻城,而是会纵兵劫掠城郊,以血气来养士卒的煞气。
当然,也可以冠冕堂皇地称之为是为了“就粮于敌”“消减楚人战争潜力”“制造恐慌”。
“嗯。”
郑伯爷叹了口气。
剑圣开口道:“饿了?”
郑伯爷点点头,
道:
“没吃早食,特意空着肚子,想喝羊片汤。”
………
“啧!”
坡后,薛三抬起了脑袋,看着前方的据羊城。
据羊城不算大城,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它就是京畿之地的一座县城而已。
荆城陷落的风,应该已经传递了过来,但一路燕军顺流而下的消息,应该没传来那么快。
但这据羊城,却城门紧闭,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薛三咂吧咂吧了嘴,如果仅仅是闭个城门,意思意思,也就罢了,但这城外,却有两个营口。
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
营盘不大,也就十几顶帐篷,每个营盘也就百来号人的样子,但有意思的是,全是骑兵,而且一眼望去估摸着一数,马匹的数目,竟然比人还多。
那些骑兵身上的甲胄,也是过于鲜亮了一些。
这么说吧,这种甲胄,自家主上如果不用立旗杆带动属下鏖战的话,是不会穿的。
简而言之,就是华而不实,单纯为了追求好看了。
骑兵,对于楚人而言,可是极为珍贵的,在楚国,能用骑兵纯粹当仪仗队的,可绝不会是普通人。
再者,
没有绝对清晰的敌情时,
县城门说关就关,
完全不顾这座县城内外百姓的日常生产作息,
怎么有种后世大领导车队经过净街的意思?
薛三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他本是第一梯队过来查看一下是否有冲城门的可乘之机的,现在看来,冲城是没戏了。
城墙上,士卒林立,就算是城墙不高,但这种戒备姿态下,想要靠简单地攻城器具拿下这座城,也是有些不现实的。
但就地扎营盘,造器械,找弱点,以传统手段攻城,也实在是太冒险了,说不得城没破,楚人的各路援军就到了,对己方形成一个大包围。
“去,回去通知伯爷,就说据羊城防备森严,城门紧闭,无法强取。就说我建议,让那三路兵马,就地潜伏,不要声张。”
“喏!”
戴立马上飞奔回去。
薛三则向下压了压身子,蹲起来,开始压腿,做热身运动。
周围其他手下,也马上蹲了下来,开始热身。
他们是薛三一手训练出来的,对这些动作自然不会陌生。
薛三见状,
笑骂道:
“一群攮球的东西,你们想吃屁?”
其他人有些不明所以。
“滚滚滚,向四周散开去,再看看外围情况,留下俩人在这儿等老子,老子待会儿亲自往里头试着摸摸看。
你们想陪着老子一起去?
是想把老子坑死是么!”
一个优秀的刺客,必然对自己的身法有着极强的自信,但如果身边再带着一群拖油瓶,那也得抓瞎。
这些人,其实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了,但问题是,水平和薛三还是差距太大。
“这座城里,肯定有鬼。”
薛三一边继续做着热身一边自言自语着。
如果是其他情况,或若是换做其他人,完成个本职任务也就可以了,但三儿不同,外人可能看不真切,但真正核心圈里的人都清楚,郑伯爷麾下的这几位先生,在做事时,可是有着极大的自主权。
同时,薛三一直有福娃属性,当初福王的人头,就是他带回来的。
刺客,对于真正有价值的目标,往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然而,就在薛三这边刚做完热身动作准备去城角摸一摸时,后方,跑来一名伯爷身边的亲卫:
“三先生,伯爷有令,原地待命!”
薛三有些狐疑地问道:
“咋滴拉?”
………
“居然还能这样。”
郑伯爷实在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自己这边的几艘大船卸下兵士后,就靠在这里,结果居然有一支人数规模在两百人的楚军,坐着小船,主动靠了过来。
注意,不是偷偷摸了过来,而是大摇大摆地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划了过来。
他们,主动地站在小船上喊着,要求将船梯抛下。
船上的燕军士卒见状,就将船梯绳抛了下去,而后,这群小船上的楚军士卒,就开始攀爬上船。
上来一个,就被捆了一个,后面的继续上来,继续被捆。
面对这种一波又一波主动送人头的行为,甲板上的燕军士卒都有些觉得不真切。
其实,是这支楚军,误判了这几艘大船的身份,因为船上,现在还挂着屈氏的旗,对于楚人而言,大船,水师,又是在楚地,那不肯定是自家的么!
所以,他们上来了。
上去一批后,结果发现先前上去的人没有探出脑袋打招呼,留在小船上的那些楚军终于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但当大船船舷上探出了一张张弓弩对准他们后,他们也识相地丢下兵器,投降被俘,全都逮了上来。
就在岸边站着的郑伯爷听到这则消息后,感觉很是荒谬,不过在战场上嘛,这种稀里糊涂的事情,也常有。
郑伯爷回到船上,打算看看情况。
刚上船,就听到手下人汇报:
“伯爷,那头又来了一艘船。”
“哦?”
郑伯爷走到船舷边,发现对面确实又有一艘船行驶过来,只不过那艘船上应该装载了不少东西,所以比较慢,应该是和先前的两艘船一起的。
郑伯爷扫了一眼四周,道:
“将这些人给我押下去。”
“喏!”
甲板很快就干净了,随即,那艘满载箱子的船终于靠了过来。
甲板上的燕军士卒主动打开了甲板,抛下绳索,可谓是给足了礼遇。
阿铭搬来一张椅子,让郑伯爷坐在上头等着。
没多久,一行人上来了。
为首者,居然是一个白发老者,老者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居然不用人搀扶着也能自己抓着绳索踩着绳梯爬上来。
老者身边,还站着一些身着甲胄的男子,只不过这些人平日里显然不习惯穿甲胄,忽然穿起来,松松垮垮的,根本就不像个正儿八经丘八模样。
这群人,给人一种极为油腻的感觉,哪怕这个老者精神抖擞得很,但一看见坐在那里的郑伯爷,脸上马上就洋溢出了那种讨好的笑容。
其实,军中也是有这种喜欢拉关系混圈子的存在的,任何行业,也都有这种人;
但问题是,先前被抓上来的俘虏,他们看起来,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练家子的样子,虽然甲胄有些混乱,但也是能砍砍人。
而第二批上来的,似乎这辈子,根本就没怎么拿过刀。
老者跪伏下来,
其身后的一众人也一齐跪伏下来:
“奴才,给屈氏贵人请安,斗胆请问,您是………”
老者,这一行人,包括他们先行的那两艘船的护卫,应该真的是认错人了。
眼巴巴地主动靠上来,以为是碰着了屈氏的船队。
屈氏虽说早年在玉盘城下失去了青鸾军主力,也丢掉了族内柱国屈天南,更是在公主赐婚那日被抢走了新娘沦为贵族中笑柄;
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单单看屈氏那边可以以一族之力直接压迫着梁国不能喘气还犹有余力,就能够看出这个家族的底蕴,到底有多深厚。
背地里,该怎么调侃是一回事,但面对面了,必须得低头的。
郑伯爷笑了笑,
眼前这群人,还真是有些……看不清形势。
不过,也真不好怪他们,这里是京畿之地的范围了,正常点的,谁会想到在这里会碰到一支燕人的船队?
郑伯爷回答道:
“某,屈培骆。”
“啊,原来是驸………原来是左将军。”
“参见左将军。”
“参见左将军。”
左将军,是屈培骆的将军号,其实,没什么用,因为朝廷赐封这个,并不会给你一兵一卒,你屈培骆,依旧只能掌控屈氏内部的力量。
这,只是驸马爷当不成后,朝廷给予的一种补偿。
“你们,是何人?”
郑伯爷开口问道。
“回左将军的话,老朽岳县张家。”
“张家?”
郑伯爷将目光投送向周围。
一时间,何春来以及四娘等人,都在回忆张家是大楚哪家贵族。
就连阿铭,
在喝了一口酒后,
看了看四周,也微微皱眉,装作自己在思索的样子。
老者不以为耻,因为他这种连等第都上不去的小家族,屈氏少主,怎么可能知道?
“左将军,张家门楣低垂,自是入不得左将军的眼,不过,王上身边的张公公,张管制,是老朽的族侄。”
“哦,,,是张公公家的人?”
老者脸上马上露出了笑意,隐约间,可见一种自豪,
道:
“正是,正是。”
“张公公,与本伯,咳,与本将军的关系,是极好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左将军是真正的贵人,年少英杰,族侄信中常提起左将军,说仰慕左将军的风采。”
官场上,花花轿子众人抬,轻易不会去得罪人。
尤其是,对内侍。
郑伯爷陷入了沉思,
眼前这个张家,哦,来自岳县的张家,怪不得看起来这般不靠谱了,虽然郑伯爷不屑于去认同什么贵族天生高贵的说法,但富贵三代以上或者传承数百年的家族,这人上人的日子过久了,身上,确实会有一股子“仙气”,也就是所谓的……贵族气质。
张管制,应该是楚国的宦官官位,既然悲哀地要去做宦官了,显然这个张家,在十年二十年前,应该是混得极惨的。
一般不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谁会去对自己那活儿来一刀?
所以,后来伴随着那位张公公逐渐起来,这个岳县张家,也逐渐有了点牌面。
这位老者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那是因为自己打着屈氏的旗号,但在岳县地界上,他应该能横着走了。
不过,
如果他待会儿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话,
应该会比见到屈氏少族长,更为惊恐百倍吧。
一念至此,
郑伯爷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头见郑伯爷笑了,却会错了意,
开口道:
“左将军,也是来拱卫王上的?”
郑伯爷的呼吸忽然一促,身子也马上僵了一下。
内心深处,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但,
郑伯爷还是强行按捺住情绪的波动,
很随和地“嗯”了一声,
道;
“你们也是?”
“好叫左将军知道,我张家虽然不入等第,但我张家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这次是族侄传信,唤老朽散尽家财,招揽勇者,前来拱卫王上的。
呵呵,
还有一点点小心思,就是王上能看着我们忠心的份儿上,可以帮我张家提一下等第,最低,最低的就好。”
老者显然真的是认为自己族侄真的和屈氏少主关系很好了,所以连这种“掏心窝子”的话,都敢说出来。
郑伯爷咽了口唾沫,他的双手,已经有些在颤抖了,
但,
还是开口道:
“本将军,自然也是来拱卫陛下的。”
“那,劳请左将军让我等可以搭着一同去面见王上,我家族侄,必然对左将军无比感激,我岳县张家,日后也为屈氏马首是瞻。”
郑伯爷点点头,道:
“好说,好说,这是本将军应该做的,只是本将军这儿还有一些东西要卸下来,需要耽搁些时候。”
“我也是,我也是,我那艘船上,可是满载着给王上的贡品哩,当然,左将军也有一份。”
“如果张老想和本将军一起去的话,还得再稍待片刻,不过,咱们倒是可以让贡品先行。”
“是极,是极,反正这里距离据羊城也不远了,先让下面人将…………啊啊啊………”
老者的脖子,被郑伯爷伸手掐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他一脸惊恐和痛苦地看着掐着他的郑伯爷。
先前,
之所以还在绕圈子,
是不想直接用强,因为郑伯爷不想冒险,虽然眼前这波人不像,但谁知道会不会碰上那种脸上油腻实则内心深处真的“忠君爱国”视死如归的楚国草莽?
所以,郑伯爷耐着性子,先慢慢套话,现在,套出来了。
套出来了,
一个惊喜,
一个,
天大的惊喜!
这一刻,
郑伯爷甚至有一种以前在战场上自己挨的冷箭和投石,都是在攒人品,都是为了此时的人品爆发!
“摄政王,在据羊城?”
老者,显然不是个能撑得住大场面的,被郑伯爷身上的这种气势一恐,竟然直接失了禁。
到底是靠着太监族人强行提拔起来的小家族,上不得台面。
郑伯爷微微皱眉,将其丢在了地上。
何春来当即抽刀,横在了老者脖颈位置。
“是,是,是,王上的銮驾,就在据羊城,是我族侄,族侄写信告诉我的。”
老者身后的一众张家族人马上也都点头称是,印证了老者的话。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郑伯爷一开始只是轻笑,随即,大笑起来。
随即,
郑伯爷瞬间收声,
微凝的目光扫过四周,
下令道:
“传本伯军令,命金术可、苟莫离、樊力,三路兵马给我将据羊城围起来。
打出黑龙旗和‘郑’字旗,知会我那大舅哥一声,让他稍作等候,也可稍作准备;
他的妹婿,
来向他,
问安了!”
————
感谢太2征神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四十五位盟主!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舅哥!
船靠岸,军队下船,铺陈,分兵,包围,虽说特意着重了小心翼翼,甚至一路行进时刻意地进行了杀人灭口最大程度的限制了行踪暴露的可能;
但,这种隐藏,注定不可能持久;
出其不意,是有时效性的,更何况,是一万多战兵,而不是百来号山匪,若是在荒漠雪原亦或者是蒙山齐山这里,倒是可能做到,在京畿之地,只能笑笑。
不过,这其实已经足够了。
至少,目前来看,郑伯爷这次出人预料行军之举,已经取得了极好的效果,主动“投怀送抱”的张家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压根就没人想到,在这里会出现燕军。
“灯下黑”的典故,是个上过私塾的人都能和你念叨念叨,但真正敢用作军事之中的,少之又少,用出效果的,更是凤毛麟角。
但,
谁叫自己命好呢?
伴随着军令下达,
樊力、苟莫离以及金术可三路兵马不再做丝毫遮掩,开始快速地冲锋、迂回和包围。
面对城池,燕军已经有经验了,第一步,其实就是清理外围,好让目标城池被孤立起来。
据羊城外的驿站、民居包括那南北各一个的传递诏书所用的宫内骑兵,都是被清理的对象。
这个过程,难度不大,进展得也很流畅,除了少数楚人骑兵得以逃脱之外,其余大部分都被歼灭。
同时,
燕军很是张扬的打出了“黑龙旗帜”和“郑”字旗,对着城墙,开始山呼大喊,可谓是嚣张至极。
而城外的一系列变故,自然惊动了城内,城墙上,一队队皇族禁军被添上来加强防卫,同时,四处城门,也开始进行封堵。
不过,在封堵之前,最晚被包围过去的南侧城门,释放出了数十骑,在付出了伤亡近半的代价后,成功突围了出去。
他们,显然是去搬救兵的。
对此,郑伯爷不以为意,因为看据羊城这架势,里头的守军,应该不多,看规模,可能也就五千之众,这五千,应该是大楚皇族禁军,且应该是最为精锐的拱卫皇城的楚皇亲军。
另外,原本据羊城的守卒,再加上可以发动起来帮忙守城的百姓。
楚皇大旗之下,
这些楚地百姓,绝对会为了保护他们的皇帝陛下而和燕人拼命的。
外无可趁之机,
内有精锐守护,
除非郑伯爷面前凭空变出来数量充足的攻城器械,外加一众不会搞破坏铁了心是站在你这边的民夫;
否则,
真要硬着头皮攻城,
其结局,绝对不会太美好。
人,
切莫太贪心。
郑伯爷觉得自己到底是成熟了,在知道自己大舅哥居然就在这座城里后,当自己亲自来到一线观察了一下情况后,原本极为亢奋的大脑,马上就冷却了下来。
啧,
进步了,
也长进了。
郑伯爷甚至觉得,若是此时靖南王就站在自己身边,他,也会夸奖自己两句的。
然后,
夸完后,
马上亲自带兵去冲,冲掉那个楚国摄政王,这场战事,也就了结了!
大燕,现阶段,不能失去燕皇;
他楚国,这会儿,更不能失去摄政王!
“唉………”
郑伯爷叹了口气,在阿铭将小板凳撑开后,坐了下来。
老田是老田,
自己,
是自己。
自己对老田,已经有了一种盲目的自信,但说真心话,他真不敢去赌。
希望大点的话,搏一搏,骡马变貔貅;
没问题,可以!
但就是因为希望太渺茫,且这里毕竟是京畿之地,摄政王的大旗,就立在这座城,天知道什么时候大楚援军就过来了,而且,他们绝对会无比积极。
啃不下来,崩自己一口牙,再被包个饺子,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下,
围住“大舅哥”,迫使楚国各路兵马向这里靠拢;
这样一来,
荆城一带活动的梁程,压力就小了太多;
同时,
这已经不是超额完成靖南王给自己的任务了,已经大大地溢出来了!
老田只让自己做个六分,自己,已经做了十二分;
也就是原本老田可能还要继续自己的超神,
现在,
他可以正常发挥了。
站在一边的苟莫离应该是从郑伯爷的表情上看出了其心思,当即开口道:
“伯爷,让属下带兵,冲一下吧,今晚就做工程梯,材料可以从城外民居里拆卸,也是方便得很。”
不冲一冲,终究是不甘心的。
苟莫离其实也是能看得开,想当初在野人声势最为浩大,且刚刚在第一次望江之战重创燕军之时,他就已经想着将掠夺所得的财富、粮食和人口早早地运回雪原,梳理好后路,不恋这晋地旧土,退回雪原从长计议。
在忍常人所不能忍这种事上,苟莫离堪称模范。
郑伯爷摇摇头,
道:
“不必了。”
苟莫离微微有些惊讶,作为一个外来人,一步一步走入这个核心的野人户口同志;
他其实能比那些常年跟随在郑凡身边的魔王们,更为清晰地感知到这位伯爷身上的变化,或者叫……进步。
当初虎头城的那个年轻人,现如今,就算撇开那些个“先生”们,其实,也能够靠自己的能力做一番大事了。
“楚国摄政王,真的在里头?”剑圣开口问道。
“**不离十了,你没看见,城上守军,很安静么,这种安静,先是意味着这些守军之精锐,二则是说明,有一位身份绝对压得住场子的存在,让整座城的军民,心安。”
处于京畿之地的一座县城,忽然被一片打着黑龙旗帜的燕军包围住;
不要认为住在京畿之地的百姓,天子脚下的百姓会有多么忠勇,虽然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应该是一个国家日子过得最好的一块区域的人,但他们,常常很难成为帝国的中流砥柱,反而往往会变成帝国的软肉。
现如今,
镇南关外,燕楚百万大军正在鏖战,按照正常情况理解,燕军忽然出现在据羊城外,城内军民第一反应是,前方完全战败了,燕人打进来了,然后就开始弃城溃散。
但现在,
却安静,
安静,
很安静。
“真的不攻?”剑圣又问道。
剑圣很喜欢问,也不觉得有什么丢面子的,因为他也清楚,郑伯爷似乎很喜欢回答他的问题。
郑伯爷摇摇头,
坚定道:
“不打。”
这时,
据羊城城墙上,忽然立起了一面金凤大旗。
大楚柱国的旗,也是金凤,而大楚的皇旗,则绣着五只金凤。
四只在下,一只高傲地在上,象征着四大柱国托举着天子。
当这面五凤皇旗升起时,城墙上的守军,发出了整齐的欢呼。
这意味着,
军心可用,士气旺盛。
“啧。”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城墙,对身边的剑圣道:
“我这大舅哥,可以吧?”
剑圣点点头,道:“倒也算是帝王中难得的有胆量了。”
“别小瞧了他,他很能打。”
剑圣笑了:
“我又没说要上去帮你刺杀他。”
“不试试?”郑伯爷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剑圣。
“我只是护你周全。”
“唔,好吧。”
郑伯爷回头看了看,对亲卫们喊道:
“没吃饱饭啊,旗舞起来,替本伯给对面的楚国摄政王打个招呼!”
亲卫们当即用出了吃奶的劲儿开始舞动旗帜。
大燕以前有一户门阀,姓郑。
但等到郑伯爷崛起之后,
当黑龙旗帜和“郑”字旗凑在一起时,往往只代表着特定的那一位。
………
“郑……”
摄政王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舞动着的旗帜。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是真没想到,大燕的平野伯,自己的亲妹婿,会冷不丁地,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上次见面时,他是姚师的弟子,和自己坐在一辆马车上,谈笑自如,还做了一首词,怒发冲冠凭栏处;
这次见面,他带着这么多的兵马,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了自己大楚的腹心之地。
世事变化,总是这般得让人难以捉摸。
他很想再见见他,
最好,
能坐下来,
喝杯酒。
但曾经很流行的这一两军交战前的风气,却被一个人给破坏了。
………
“不必传这话了,没意义的,他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怎么可能会下来和我会晤?”
郑伯爷果断拒绝了何春来的这个建议。
一切,都因为一个人当初的不守规矩,贱人!
是的,
郑伯爷在自己骂自己!
一个格里木,算什么东西!
他何德何能配与大楚摄政王名义上的大楚皇帝相比?
艹,
早知道后头有这么大的一条鱼在等着自己,
自己当初当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会提前在他格里木身上坏了规矩!
留在此时坏不好么?
让剑圣再当一次执旗手,自己再去和大舅哥叙一下感情,那多好。
当然了,
这也只是想想。
郑伯爷是见过自己这位大舅哥打架的,虽然他认为,大舅哥怎么着都不会是剑圣的对手,但想要杀他,很难。
再者,大楚天子身边,怎么可能会缺高手?
就是那位大楚造剑师这次不在他身边,也定然会有一个不差他丝毫的人顶上的。
田忌赛马之下,
自己还真不是大舅哥的对手,拖后腿的,是自己。
“不过,就这样我在城下他在城上干瞪眼的话,也委实有些浪费这大好气氛了。”
“写信?”苟莫离建议道。
郑伯爷摇摇头,道:“没戏剧感。”
“戏剧感?”
苟莫离发现自己还是和这个核心团队,有一层隔膜。
阿铭开口建议道:“可以让士卒帮忙喊话。”
郑伯爷扭头看向阿铭,道:“我居然想到了司马懿。”
阿铭笑了。
“有扇子么,可以先给我。”郑伯爷说道,“省得待会儿又是郑伯爷有了。”
阿铭和四娘都笑了。
苟莫离和何春来面面相觑,理解不能。
扇子,
不是没找到,
而是没找到那种合适的可以在此时搭配一下衬托自己形象的。
怎么说呢,
虽说不打算攻城了,但总得做一些可以在以后被吹嘘被演绎的事情,干巴巴地坐在这儿,忒不解风情了。
郑伯爷看向剑圣,
道:
“可以帮个忙么?”
“做什么?”
“待会儿让龙渊出鞘,在我头顶上转上个几圈,让我醒目一点。”
这个要求很奇怪,
但连杀猪这种要求都曾答应过的剑圣,还是点了点头。
转而,
郑伯爷又对苟莫离道:
“找两排嗓门儿大的,站我后头去,待会儿替我传话。”
想了想,
郑伯爷又补充道:
“不,离我稍微远一些,你来在中间替我给他们传话。”
以苟莫离的智商,自是不会闹出笑话。
“是,伯爷,属下这就去。”
“四娘。”
“属下在。”
“帮我把金甲换上吧。”
“好的,主上。”
………
据羊城城墙上,摄政王手里端着一碗刚刚送来的羊片汤,一只手端起,小口小口地喝着。
熊廷山前日刚领了五千禁军向北离开,导致自己城内的守军数目不足,如果熊廷山还在,自己大可放开城门,让五弟带着士卒冲上一把。
但现在,
他没必要去赌了。
这座城,守住,应该是没问题的,且最重要的是,那位,似乎也没有丝毫要准备攻城的打算。
叹了口气,
摄政王有些无奈,
丽箐真想跟他而不要屈氏那小子的话,真的可以和自己这个阿哥提前说的。
很显然,这二人,早早地就暗通款曲过了。
自己就在这儿,只要攻破这座城墙,他就能直接来到自己的面前。
摄政王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但就是这样,
那位,
居然还是忍住了。
唉……
摄政王真的是有些无奈了,多好的人才。
不过,传信兵已经派出去了,其实就算不特意派出,在自己圣旨和折子被中断后,马上也会有大军赶赴这里。
所以,摄政王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更忧心的,是镇南关那边的局势。
可以说,
因为郑凡的出现,镇南关那儿的局势,将会变得无比糟糕。
也不知道年尧那奴才,到底能不能撑下来。
自己已经很尽力了,但有些时候,碰到一些情况,就比如现在,还是会感到有些无力的。
就在这时,
城墙下的燕军阵营中,
忽然传来了连续几遍的齐声大吼:
“城墙上的人听着!”
“城墙上的人听着!”
“嗖!”
一道破空之音传来,龙渊出鞘,宛若游龙一般于空中飞舞出绚烂的银花,然后又垂直落下,于下方盘旋。
龙渊之下,
一名金甲男子负手而立,目视着据羊城的城墙。
“平野伯……”
“那个燕人伯爷……”
“抢了公主的那个……”
城墙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燕楚现在正开启着国战,所以,楚人虽说不可能将燕人绝大部分将领都记住,但那些有代表性的大将,他们自是不可能不知道。
战绩卓著先不谈,
光是抢夺走公主回去当“压寨夫人”这件事,楚国境内,近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多久,
下方燕军军阵里就再度传来了整齐的喊声:
“大舅哥,吃了么!”
“大舅哥,吃了么!”
“大舅哥,吃了么!”
一时间,
城墙上的楚国守军,面面相觑。
这种双方剑拔弩张的情形下,忽然套起了亲戚关系,反差感,实在是过于强烈。
最重要的是,
下面那位燕国伯爷,他真不是在套关系,人确实是实打实的关系,在那里。
摄政王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喝了仅剩下一半的羊片汤,
笑了。
甭管输赢以后,
至少眼前局面,
倒是有趣。
………
郑伯爷依旧负手而立,站在那儿。
面容平静,
但嘴唇却在微动,
“阿铭,再往前站站,我怕对面有神射手。”
“神射手也不用怕的。”剑圣说道。
“您也往前站站。”郑伯爷道。
金甲穿在身,又为了显眼,立于军前;
风采,是有了,但心里,也有些虚。
这时,
城墙上传来了一阵整齐大喊:
“驸马,上来喝汤!”
“驸马,上来喝汤!”
“驸马,上来喝汤!”
剑圣揶揄道:“叫你上去吃饭呢。”
郑伯爷只是“嘿嘿”一笑。
剑圣又道:“我忽然发现,这燕楚大战,最不亏的,似乎就是你了。”
燕人的平野伯爷,楚人的驸马;
论两头下注的本事,当真是无人能及。
甚至,再腹黑一点想象一下,这位伯爷之所以敢这般孤军深入,是不是吃准了就算兵败被俘也依旧会锦衣玉食得到善待?
所以,就无所畏惧了?
剑圣道:“你若是此时倒戈投诚,那位估计会毫不犹豫地给你封王,比继续跟着田无镜,还划算些。”
郑伯爷摇摇头,
道:
“没老田的提携和帮衬,公主哪里会看得上我。”
“这是真心话?”
“真心话,做人嘛,不能忘本。”
“看来,田无镜选你,倒是选对了。”剑圣感慨道。
“没什么对与错,我其实还是更喜欢自己手中亲自打拼下来的地盘和基业。”
“这倒也是。”
……
摄政王从身边内侍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
这时,
城墙下燕军军阵里喊道:
“大舅哥,你妹喊你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