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清明(上)
清明,
微雨。
绵绵雨期,宛若多情的柔水女子,一停二顾三顿四盼五回首;
又像是将这片天幕蒙上一层细细的雨纱,
润了一群人,腻了一座城。
太后娘娘的玉心宫内,池塘里的绿色,已经俨然。
不同于其他贵族的喜好奢靡,楚国太后一直是个简朴的性子,每逢冬季,不少楚国大贵族府邸内,总会有一两个做暖房的院子,四季如春,偏偏楚国太后却不喜如此。
用她的话说,
这人啊,
上了年纪了,
就越来越惦记这春夏秋冬的变迁了;
年少时无知,成年后无感,年长了无暇,一直到年老后,蓦然回首,才惊愕于自己居然已经错过了这般多。
这一春一夏一秋一冬,每一次轮摆,都像是青石柱上又多刻了一层似的,见一眼少一眼,望一回短一回,暖房舒服,却像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将自个儿弄得个四季不分,整一个囚居深宫之中的蠢物,又何苦来哉?
太后坐在飞檐下,手里端着汤饮子,时不时拿起勺子,吃上两口,再看一看院子里的迷迷蒙蒙。
而在玉心宫外,五殿下熊廷山一身红色的蟒袍侯在那儿,时不时地向里头打量几下,又不敢进去,在其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着华妆的女子。
周遭一种太监宫女,没人敢多嘴多看,都低着头,大白天的,却像是将自己已经掩于细雨微帘之中似的。
亲王之位,固然尊崇,但仅仅一个新晋的王爵,还不至于让这些太监宫女们这般小心翼翼。
实在是五殿下镇守梧桐郡这么多年来,郢都其实一直都在流传着关于五殿下的故事。
有人说他和山越人歃血为盟,吃人肉喝人血最喜那十六女郎的尖尖心肝儿切了下酒;
也有人说他身边的山越族女子每晚都必须要找一个楚国童男来临幸,临了,还得切了人家下面那活儿泡酒喝了求一个青春永驻。
总之,这些传言,是怎么恶心人怎么来,是怎么让人畏惧怎么来。
倒是没人刻意地去散播这些,
而是在大楚,
楚人对山越族的蔑视,早就融刻在骨子里。
一如燕人看蛮人,晋人看野人一样,其实,他们看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禽兽。
也因此,和山越人称兄道弟同时还娶了山越人妻子的五殿下,其在民间的形象,自然是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这时,一名御前小宦官小跑着赶来,对熊廷山行礼:
“奴才参见王爷,王爷,陛下口谕,让您先进去见太后她老人家,陛下在南书房有些事儿耽搁了。”
“这……”
如果不是此时正在皇宫里,熊廷山真想对自己四哥破口大骂。
但没办法,
熊廷山只能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转身,亲自帮自己的妻子整理了一下。
和丈夫的“胆颤心惊”不同,其妻倒是显得落落大方,这个夏名叫吴婷婷的女子,出身于山越吴江部,部族内有人口七八万,算是梧桐郡实力比较强的一个山越部族。
“待会儿见着太后老人家,得放规矩点儿。”熊廷山小心提醒道。
“相公,这话你都从昨晚说到现在了。”
“呵呵。”
熊廷山点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个太监,示意他去通传。
太监马上小跑着进去了,
少顷,
里面就传来喊声:
“太后有旨,宣定亲王入见。”
熊廷山长舒一口气,领着自己的妻子走入玉心宫内院。
内院台阶上,太后娘娘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看着向这里走来的熊廷山。
“臣熊廷山,见过太后娘娘,太后福康!”
吴婷婷也跪伏下来:“太后福康。”
“都进来说话吧,可别被雨打湿了衣裳。”
太后没做过多言语,径直入了殿,熊廷山站起身,众人入殿;
太后坐首座,熊廷山携吴婷婷坐右下首。
自有宫女奉上茶水和点心。
吴婷婷先前已经和自己丈夫在外头等候好一会儿了,早早地入宫,午食也没吃几口,这下是真的饿了,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拿起盘子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这种举动未免有些失了礼数,
毕竟,
有些场合上所上和所摆的吃食,它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做装点陈设。
太后见状,笑道:“看着五子家的吃得那么香甜,哀家也有些嘴馋了。”
随即,
太后伸手也捡了一块点心小小地咬了一口。
坐下来后,熊廷山眼眶就有些泛红了,开口道;
“太后,五子想您老人家了。”
太后拿起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笑骂道:
“想哀家作甚,想挨打了不是?”
“还真是想挨您的打了。”
“贱骨头,跟小时候一样。”
“那是。”
小时候,熊廷山的母妃身份卑微,平时别说管教孩子了,有时候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一点。
而当时太后是贵妃之位,在后宫里,地位尊崇,对熊廷山,更是时常鞭笞敲打。
这并非是一种虐待,
而是有时候熊廷山和其四哥一起到太后宫内用食时,见熊廷山唯唯诺诺地坐在那里,太后就会命宦官拿藤编去抽他,身为皇子,这坐姿怎能这般怯懦?
又比如在其他地方听到下人的编排,自觉受到了委屈,在假山旁躲着哭,被从那里经过的太后看见了,问清缘由后,太后就让周遭太监将熊廷山丢入旁边冬日冰冷的水塘里。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是皇子,你身上流着的是火凤血脉,居然能让下人欺负到头上去了,你不是喜欢哭么,你就在这池子里尽情地哭!”
第二天,五皇子就将曾说自己和母妃坏话的几个宫女和太监都打了一顿,丢入了那个池子中。
结果这事传了出去,被外臣参了一本,说五殿下凌虐下人无皇子之道。
楚皇本就对自己这个儿子不是很喜欢,因此重罚了他,同时其母妃因教子无方被削减了半年用度。
然后,
五殿下又被太后命人喊过来,绑在了玉心宫的大树上抽了十几鞭子。
“蠢货,动手收拾几个下人都能弄成这个局面,还牵连到你的母妃,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么!”
很长时间以来,
五皇子在皇宫内,其实都是一个透明人。
宫内有传言,当时的皇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对这个出身卑贱的五皇子最为不喜,常常借教训体罚他。
但只有五皇子自己本人清楚,在那个时候,有一个长辈愿意教训自己,愿意教自己,甚至是………愿意打自己,得是多么的不易。
后来,加冠后,楚皇直接将这个自己看着都嫌烦的儿子打发到了梧桐郡去了,那时候,梧桐郡的山越人经常叛乱,动辄会攻打郡城的那种,将五皇子丢过去,也就是想让他自生自灭。
所谓的虎毒不食子在皇家这里,是不成立的,因为排除一些特殊情况的话,皇帝的儿子,一般都不会少。
任何事情都遵从物以稀为贵的定律,儿子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而去了梧桐郡后,五皇子每年都会差人送自己精心准备的梧桐郡土特产入郢都,次次都是两份,一份给自己的母妃,一份给的是太后。
后来,自己母妃去世,五皇子请命回郢都治丧,却被楚皇以梧桐郡局面不可坏为由夺情,剥夺了五皇子回京治丧守孝的人子之伦。
最后,还是当时的太后以人伦不可废为由,让四皇子执亲子之礼为五皇子母妃办理治丧事宜。
上个月月初,
五皇子熊廷山于梧桐郡亲自上表,请摄政王加冕为天子,继皇帝位。
这一举动,标志着梧桐郡以及以梧桐郡为代表的一众势力对摄政王正统性的承认和支持。
楚国朝野之中,有人认为是五殿下看摄政王如今大势已成所以不愿以卵击石,故而选择了屈服;
也有人认为,是五皇子毕竟是皇室子弟,不愿楚国继续内耗下去,选择了公心体国。
其实,两者皆有之,而且,还有一条,熊廷山没和别人说,他欠太后的,他得还。
“打不动了,打不动了。”
太后笑着挥挥手,继续道:
“你们哥几个都长大了,也都娶了妻生了子,哀家就是想打,一来自己打不动了,二来,下人们也不敢对你们下手喽。”
“太后,五子可是惦记着您的鞭子哩。”
“贱骨头,贱骨头,瞧瞧你,在自家媳妇儿面前说的这叫什么话,让你媳妇儿听了去,还以为哀家小时候对你多苛刻一样。”
吴婷婷闻言,放下手中的吃食,开口道:
“太后娘娘,我怎么敢这般想,他在家里,可是一直说着太后娘娘对他的恩情来着,还对着孩子们讲,说他们在郢都还有一位奶奶。”
太后将目光落在了吴婷婷身上,这个出身山越部族的女子,在规矩大过天的皇宫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在其身上,流露出一股子野性难驯。
据说,五皇子初到梧桐郡时,如果不是邂逅了这位女子,他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叫婷婷?”
“是,我的名字。”
边上的太监宫女们都低着头,不敢露出丝毫其他神情。
熊廷山则舔了舔嘴唇,他的妻子就是这样,不喜欢讲规矩。
“倒是一副好生养的架子。”
“是哩,我阿母也是这般说我的。”
太后伸手指了指她,道:
“给陛下选你部女子入宫时,你可得帮忙好好挑挑,就得选你这种的,我那几个孙子,都有些身娇体弱的,哀家啊,可是想抱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孙子。”
取吴江部女子入宫,本就是摄政王和五皇子达成的协议之一。
吴婷婷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很是豪迈道:“太后放心,包在我身上,肯定给摄政王陛下选一个胯大敦实的。”
“对对对,就这样选,就这样选。”
楚人贵族对女子的审美方面,偏向于柔美,最好是那种身材娇小纤细腰肢儿曼妙的。
“你家那几个孩子呢,怎没带进宫里来给哀家看看?”太后问道。
吴婷婷回答道:“太后,本来他们几个都嚷嚷着要进宫来看他们阿爹说的奶奶哩,但我家的说他们不懂规矩,惊扰到太后您,就没带进宫来。”
熊廷山扶额,
有你一个当娘的不懂规矩就行了,再来几个皮猴儿一样的小的,那玉心宫就真的完全没规矩了。
太后却瞪了一眼熊廷山,道:“这人老了,上了年纪了,最怕冷清,下次带进宫里来,让我这里也热闹热闹。”
熊廷山笑道:“这是自然,五子也想着让他们到太后面前来,让太后帮忙教导教导。”
“别别别。”
太后忙摆手,
然后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道:
“哀家已经教出那么一个好闺女了,可不敢再误人子弟了。”
大楚公主熊丽箐,于屈氏大婚上,主动对燕国平野伯投怀送抱,更与其冲出别苑入燕。
此举,引得楚国上下一片哗然。
楚人觉得,这是自己的奇耻大辱!
当然了,最大的受辱者,还是屈氏。
虽说后来皇室马上下嫁了另一名公主下来给屈氏另一子弟,屈氏也马上上表宣誓要继续支持摄政王的,大家一起对外宣布要继续合作的政治信号,但谁都明白,屈氏这次,是真的把脸给丢大发了。
吴婷婷听到这话,却直接道:
“太后,这话不对。”
“不对?”太后有些不解。
“我觉得公主她做得对,试想一下,一个男人,他敢冒着天大的危险跑到敌国来,在重兵包围的婚礼上将自己带走;
此等深情,此等心意,
这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不为之心动?”
太后一时语塞,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不是很好地能和这位山越族出身的女子去交流。
吴婷婷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丈夫,继续道:
“当初我阿爹也是要将我许配给相邻部族的少族长的,是他,就带了两个手下闯入我部族,要求我阿爹将我许配给他。”
熊廷山继续扶额。
见太后目光又落向自己,
熊廷山只能道:
“这,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可不就是年少轻狂么,但年轻,是真好。
吴婷婷继续道:“那会儿,他被我阿爹命人绑起来,他却还大喊着我的名字,让我不准嫁给别人,当时,整个部族的人,都被他给惊动了。
最后,只得我去哭求我阿爹,我阿爹才饶了他,放他回去。”
太后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自己收拾了行囊,逃出了部族,去郡城下面找他去了,他那一折腾,我都在我部和周围部族里出了名了,除了他,我还能嫁给谁?
所以,嫁给他后,我就拼命地给他生娃生娃生娃,报复他!”
“呵呵呵。”
太后是真的被逗笑了。
“好啊,原来根子出在她五哥这里。”
摄政王从外面走来。
周围一众宫女宦官一齐下跪:
“参见摄政王陛下。”
“臣,参见陛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福康。”
太后瞥了自己这儿子一眼,道:“老五家的,陪哀家去园子里走走,这儿,留给他们男人间说话。”
“是,太后。”
很快,厅堂里就只剩下摄政王和五殿下了,连宫女宦官们都很自觉地到外面去候着。
摄政王看着五殿下,
道:
“所以,丽箐是学她五哥的,是吧?”
熊廷山在太后面前唯唯诺诺,在自己这个四哥面前可没先前的拘束,闻言,只是笑笑,道:
“这可赖不上我,我可是听说,当初四哥你可是和他在一起过的,我们两方人在江边比武时,他不就在旁边看着么?”
“唉。”
摄政王叹了口气,
道:
“谁知道呢。”
“四哥真的毫无察觉?”
摄政王摇摇头,又点点头,道:
“朕是觉得他不像是苏明哲,但想来,应该是乾国某位真正的才俊,但没想到,他居然是郑凡。
要是早知道是郑凡,
朕就……”
“四哥当如何?”
“朕就直接悔了和屈氏的婚事,他若是喜欢丽箐丽箐也喜欢他,那就让他们在大楚完婚嘛。”
“丽箐妹子要是听到这话,啧啧……”
“屈氏那边,朕已经安抚了,不会出什么大事,你率梧桐郡归附,这大楚,算是已经大势在朕了。
为君者,必当以集权为先,屈氏不敢冒这个头,也不会冒这个头。”
“屈氏自可不必在意,屈天南一没,屈氏地位其实已经降了一等,四哥,现如今咱们要做的,还是收整皇族禁军,不能一直像先前那般再被燕人压在脑门上了。”
“朕也明白,但得一步一步来,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禁军这一块,朕决意由你来领这个差事,先编练起来,其余方面,朕来想办法。
打虎亲兄弟嘛。”
“弟弟定不会让四哥失望。”
“哦,对了,年尧已经回来了,先前我就是在南书房见的他,现在在外面候着呢。
来人,去把年大将军请进来。”
“是,陛下。”
很快,
年尧走了进来,
“奴才给陛下请安,给五爷请安。”
按照规矩,家里人才叫奴才,外人才自称臣。
年尧虽然在外面是风光无俩的大将军,但在摄政王面前,就得自称奴才,因为他是家奴出身。
当然了,自称奴才并非是一种单纯的鄙称,事实上,很多人想求一个“奴才”身份而不可得。
摄政王指着跪在地上的年尧对五殿下道:
“五弟啊,你可知这东西上月向朕递送了个什么折子?在折子里,这奴才居然敢建议朕让屈氏的青鸾军换防至镇南关;
还说什么,屈氏必然会竭尽全力,确保镇南关不失。”
熊廷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这奴才,胆子也忒大了,也不带你这般埋汰人的,怎么着,让屈氏去镇南关和那边一家人团聚不成?”
“奴才不敢。”年尧委屈巴巴地说道。
“呵,还有你年大将军不敢的事,你这折子里,是何居心,你可知,朕如果真这么办了,那屈氏受此大辱,是不想反也必须得反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哎哎哎,别急着磕头了,年尧啊,我问你,和那位燕人南侯对弈的感觉,如何?”
年尧当即哭丧着脸,道:
“可是吓死奴才了。”
“哼。”
摄政王冷哼了一声。
熊廷山则打圆场道:“行,还行,还能扮个哭脸,倒也算是游刃有余了。”
摄政王闭上了眼,感慨道:
“丽箐跟着那姓郑的跑了,固然是让朕让大楚很是被动,但终究不可能动摇到根本,我大楚若是不能北出镇南关,就得一直被晋地的靖南军给压着。
乾人那边虽说闹得欢,但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燕人大势已成,现在其实就看燕人自己,还能绷多久了。”
“四哥放心,自古以来皆无恒强之势,八百年前大夏如日东升,不也是说亡也就亡了么,我看他燕国现如今之势大,虚火就得占个四五分,且看他那柴火,到底能添多久。”
“但终究是心头不爽利得很,朕居然还请那郑凡喝过酒。”
“哈哈哈,这算不算是大舅哥提前请妹婿喝了见面酒?”
摄政王瞪了一眼熊廷山,熊廷山却不以为意,继续大笑着。
跪在地上的年尧也“呵呵呵”的附和地笑,
摄政王见状,直接一脚踹过去,
年尧不敢受力,更不敢调动体内气血去扛这一脚,故而被踢得在地上转了一圈葫芦,随即又马上跪回了原地。
“笑笑笑,你年大将军不是和那郑凡一起被评为当世年轻一代四大名将种子么,好了,现在他郑凡到我大楚来将我大楚公主拐跑了,你年大将军什么时候去燕国给朕也拐回来一个公主啊!”
年尧闻言,当即露出了苦瓜脸,很是委屈道:
“陛下,陛下,奴才,奴才做不到啊。”
摄政王闻言,又是一脚踹过去。
年大将军又原地打了一圈葫芦,
跪伏回来后,继续道:
“陛下,奴才,奴才真的做不到啊。”
“没出息的东西。”摄政王骂道。
年尧很是委屈,
道:
“陛下,奴才想拐也得有的拐啊,可谁叫那燕皇都是儿子,没生女儿啊。”
————
下一章在凌晨2点前。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早产
“初啊,收拾完了么?”
“收拾好咧,爹。”
“成,吃饭。”
老何头和何初一起进了对街的一家汤饼铺子。
平日里,爷俩都是一大早地出摊,如果生意一般呢,爷俩就其中有一个会提前回去做个饭,等另一个午后收摊回来一起吃。
如果生意好忙活得久呢,那就不回去做饭了,将生意忙好,到午后啊,街面上寻一家铺子吃一顿。
在外头吃自然没得在家自个儿弄的实惠,但若是生意好,忙到那会儿了,爷俩也不介意去人家铺子里“奢侈”一把。
好在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且铺面上甭管大馆子还是小铺子,鲜有不收猪肉的,就算是那主打牛肉羊肉汤或饼的铺子,人自个儿平日里吃腻了自家东西,总得挑点儿猪肉打打牙祭不是。
再加上何家爷俩做买卖心诚,人也厚道,所以他们去下馆子,点俩碗小份的汤饼子,店家往往会加量做成大份地端上来。
何家爷俩也不客气,反正下次送肉过来再添个二两就成。
街面上的人想要混得舒坦,可不能够贪这点儿小便宜。
何初给自家老子递上筷子,
爷俩开始大嚼起来,
吃了饼子喝了汤,这身上也就热乎乎的,劲儿就又上来了。
爷俩出了汤饼铺子,没回去,下午没必要支摊儿,一般得等到黄昏时再支楞起来就成。
所以,爷俩的下午时间,基本上是悠闲的。
这人一悠闲啊,就总得琢磨个什么事儿,得寻来个消遣。
这消遣斯文点儿的,就是舞文弄墨;雅动点儿的,就是遛鸟盘古;再要弄点儿可以上头的,就是斗蛐蛐斗狗了。
当然,也有大众一点的,得,茶馆喝茶听故事去。
何家爷俩这半年来,倒是习惯了午后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以前,他们俩可没这爱好,但架不住现在也是“皇亲国戚”了嘛。
这当了皇亲国戚,威风,何家爷俩是不敢摆的,但总得有些“自觉”,至少,不再是那么纯粹土了吧唧的市井小民了,也得听听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当然了,这皇亲是皇亲,国戚是国戚,但去的可不是京城头字号的一品茶楼,而是同街的永安茶楼,坐的,也不是二楼的小雅,而是一楼靠大门口的那张小桌。
为啥要靠门边?
一则门边人来人往,有头有脸地都坐二楼或者坐里头去了,剩下的凑在门口蹭白听的,也都是些做苦哈哈营生的,自个儿身上汗臭汗酸味儿扑鼻,也就不会在意何家爷俩身上那因没洗澡就过来所以残留的猪腥味儿;
二则是说书先生一卖关子,徒弟拿着大竹簸箕下去转圈儿收赏钱时,也怕在门口人进人出冲撞了人手里簸箕不稳,所以多半不会往这里走,也就能免了一笔赏钱。
老位置,老门边,一壶老鹰茶,又要了一小盘花生米儿,齐活了。
说书先生正在热场,
“诸位客官,咱今儿要讲的,就是那平野伯孤身入楚,大楚公主以身相许的故事。”
“好!!!!!!”
“好!!!!!!”
故事,昨儿个其实就讲过,其实,最早时,七八天前,京城一品楼的说书先生就开讲了。
但人家开讲后,得过个两天,其他小茶楼才能听到信儿,听到信儿后,还得请自家说书先生换身衣裳跑去人家那里喝喝茶,听个两天;
听完两天后,还得自己琢磨琢磨,一样的事儿,也不能讲得一模一样,总得换一个叙述方式,这一琢磨,也得两天。
这就叫跟风,风经过人嘴里一道一道地传,自然就越传越邪乎了。
从一开始一品楼第一波讲的平野伯于大婚那日带着公主即刻突围,
等转了几波到了这永安茶楼的说书先生嘴里,已经变成了平野伯孤身一人和那楚国造剑师大战了三天三夜,
随后,
在楚国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下,
抱着公主,飘然而去。
这就是受众不一样了,一品楼里喝茶的,很多事达官显贵,人家有自己的渠道知道一些事儿,你要是讲得离谱乱七八糟神乎其神的,这就是砸自己招牌;而永安茶楼这种市井茶楼,面对着老百姓做生意的,就得弄点儿玄乎的料子加进故事里,这样子人才能听得津津有味。
真要较真,平野伯有没有拐回来人公主?
拐了!
那不就得了!
“爹,这平野伯,好像是咱妹夫的人?”
“嘘。”
老何头压低了声音,示意何初不要声张,何初也点点头,随即,紧张兮兮地环视四周,宛若银甲卫在燕京城里秘密接头。
对于何家爷俩而言,自家的女婿(妹夫)的事情,大多都是从这茶馆里听来的,而这茶馆隔三差五地就喜欢讲平野伯,何家爷俩也就知道了这平野伯早些年,是靠着自家女婿提拔起来的。
所以,
自家人啊!
而眼下,平野伯入楚抢回公主的事迹,已经在燕京城街头巷尾传遍,就连巷子口的孩子们打闹时,一些男孩子也会抽出自己的木剑木刀高呼:
“吾乃平野伯是也!”
然后,
抱住自己早就稀罕的邻家小女童,喊道:
“公主殿下,与我归家成亲吧!”
随后,
就是女童家的亲爹冲出来举起鞋底追着猛抽。
而这边,
何家爷俩正听说书先生讲平野伯和楚国造剑师于天上斗法正入迷着呢,
忽然间,
一群甲士忽然冲了过来,
其中一个领头的太监不是张公公是谁,
张公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大门口桌旁的何家爷俩,
马上尖叫道:
“就他俩,快带走!”
何家爷俩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儿呢,就被一众甲士扛起来强行带走了。
……
“你说这郑凡啊,也真是能闹腾的事儿,朕原以为他能在雪海关多歇息一阵子,谁晓得忽然跑楚国去了,还将人公主给拐了回来。
你且看看,这是无镜上的折子,这事儿啊,算是盖棺定论了。”
赵九郎从魏忠河手里接过了折子,细看了一遍。
其实,各种谣言,早就进京了,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官府的渠道也传递来了这一消息。
所以,平野伯入楚应该是真的,带回来了公主,应该也是真的。
但偏偏靖南侯和以前一样,不管什么事儿,他都不紧不慢的,似乎就特意要等这民间的风先吹一会儿的样子,其折子,才不紧不慢地送了进来。
这其中,折子的重点还是关于和楚国暂时休战这件事,至于关于公主的事儿,只是最后的附带。
也因此,这也使得朝廷这边面对着一波又一波的传言,心里还真有些没谱。
那公主是不是真的?这事儿到底有没有哪里有纰漏?
朝廷的任何决策,都必须要实打实地确定才行,否则就得闹笑话了,所以,朝廷一直对这件事没做发声。
现在,
终于等到确切的消息了。
“呼……靖南侯折子说的,是那位楚国公主主动要与平野伯的,陛下,容老臣孟浪一下,老臣是真的想笑,想开怀大笑啊。”
赵九郎是这样说的,
他也是这样做的,
放下折子后,
其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胡须,
然后,
很认真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首座的燕皇只觉得自己一阵气闷,而身为炼气士的魏忠河,也在宰辅大人的这种笑声下,感觉自己体内像是走岔了气。
终于,
宰辅大人笑完了,
深吸一口气,
道:
“陛下恕罪,此等快意之事,臣不笑一笑,实在是憋得难受啊。”
“无妨,无妨。”
燕皇也是叹了口气,道:“先前礼部不是提前拟定了几个公主的封号么,朕现在都不满意。”
“是,确实是不合时宜。”赵九郎附和道。
先前以为是人郑伯爷是将人公主掳掠来的,那行,什么“归义”“正清”这类带着明显“弃暗投明”的封号也就可以了,但现在靖南侯说是人家主动要跟着入燕的,人姑娘家家的这般做了,燕国朝廷,自然不能小气吧啦地在这封号上还要去占人家的便宜。
“着礼部,准备一套公主仪程,着户部,拨出修建公主府的款项,都送予雪海关。”
公主自然是住平野伯府的,这个公主府款项,其实就是皇帝给个明目赏钱给平野伯。
“那……平野伯?”赵九郎小心翼翼地问道。
按理说,平野伯应该有封赏的,但他已经是伯爵了,再升,就要到侯爵了,这么年轻,升得这么快,是真不合适的。
之前封平野伯,其实已经算是越格了。
虽说靖南侯和镇北侯,都曾封王过,但实际上,大燕的爵位,还是以“侯”为顶。
好在燕皇似乎已经考虑过了,道:
“赐封郑凡为成国大将军。”
爵位不能提了,那就在差事上提吧,以前是雪海关总兵,现在是成国大将军。
但实际上,你管的还是雪海关那一块地,因为成国,成国早亡了。
虽说颖都城内还有一座成亲王府,但人家已经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了。
三晋兵马,都在靖南侯掌握之中,所谓的成国将军,其实就像是一个虚衔,加了等于没加,也就是以后郑伯爷出席正式场合时报名时腔调能更好一些。
燕皇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随便打发了也有些不合适,道:
“御赐金甲一套,再……上次蛮族使者送来的礼单里不是有一把蛮刀么,听他们说是蛮部深处精铁锻造而成,一并赐予。”
“是,陛下。”赵九郎点点头,这些,应该够了。
毕竟,夺回了公主,确实是让大家很是高兴,大燕朝野上下,都觉得无比舒心畅快,但毕竟不是攻城略地有实打实地战果。
“另,下旨给无镜,让无镜全权负责对楚嫁娶礼仪,别让人楚人觉得我大燕是野蛮之邦,我大燕,也是讲礼数的。
人家的公主非要跟着我大燕的儿郎回家,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不能不懂规矩。
该走的流程,咱也得走;
让无镜给楚国下聘!”
“是陛下。”
这时,
燕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对身边的魏忠河道:
“宣六皇子。”
“是,陛下。”
魏忠河离开了御书房,少顷,他又回来了,回禀道:
“陛下,先前靖南侯爷的折子递送上来后,六殿下早就拿着折子副本就回府了。”
因为靖南侯送上来的,不是专门解释说明关于“掳掠公主回来”的折子,而是关于和楚国战事的军情折子,所以先过的是内阁,一般来说,这种折子,进入内阁后,一份会发御书房,一份发东宫,其余的六部,也会被发一份,很显然,发往户部的那封,必然是落入姬成玦手中了。
“这混账东西。”
燕皇骂了一句。
谁知,就在这时,外面有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跑过来,魏忠河此时正站在御书房门口呢,马上闪身出去询问情况。
随即,
就在燕皇准备翻开下一本奏折时,
魏忠河忽然一个踉跄地进来,
道:
“陛下,不好啦……”
……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
作为平野伯当年的“恩主”,之后的“投资人”,随后的“合作伙伴”,再之后的同盟,现在的好兄弟;
姬成玦在收到这风从内阁转过来的靖南侯折子副本时,
就急不可耐地马上出宫回家了!
虽说先前京城市面上各个茶楼里,都在流传着平野伯抢回楚国公主的事儿,但毕竟孰真孰假,几分是真几分是水分,谁都不清楚,包括姬成玦也是一样。
因为他也没收到郑凡给他的信,应该是郑凡现在刚回来,太忙了,所以顾不得给自己写信,不,应该是信在中途传递时出了问题,所以没送过来。
他抢了楚国公主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不想着第一时间与自己这个最好的兄弟分享喜悦呢?
必然是这样!
然后,在拿到靖南侯的折子,看见了真实结果后,姬成玦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
回来时,
何思思正坐在院子里吃着水果。
“哈哈哈哈,是真的,是真的,郑凡那家伙真的抢回来一个公主,是大楚摄政王的亲妹妹,也就是大楚皇帝的亲妹妹,不对不对,还是人家主动要跟他郑凡走的,哈哈哈哈。”
姬成玦笑得像是个孩子。
然后,
姬成玦伸手轻轻拍了拍何思思的大肚子,
道:
“这感情好,以后郑凡那小子的孩子也就有楚国皇族血脉了,不错不错,正好可以定个娃娃亲。”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到定娃娃亲太迫不及待了,
还是因为姬成玦那几下轻轻的一拍引发了什么反应,
总之,
接下来,
让姬成玦整个人魂都被近乎要吓掉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何思思忽然面露痛苦之色,
随即,
裙摆下也有鲜血滴落出来,
这,
这,
这,
早产了!
————
感谢傲娇喵宝宝同学和鼻腔堵塞了同学成为魔临第123位和第124位盟主!
晚安。
第二百六十九章 清明!(下)
皇子府邸;
产婆和大夫已经进去了,婢女不停地来回传接东西烧着热水,所有人的忙碌中,都带着一股子慌乱。
因为产房内何思思的叫声,已经越来越弱了。
没人能想到,王妃会早产,更没想到,情况会一下子就变得这般危急。
王妃难产的消息,没有瞒人,也没必要去瞒人。
姬成玦下令,让张公公去将何家爷俩找来。
产房里的女人,正在为自己的孩子拼尽全力,现在看来,很可能会拼上她的命。
在这一刻,身为一个男人,姬成玦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
又或者说,
他终究没有他亲爹那般可以做到真正的凉薄,
他觉得,
在此时,应该让她的父兄也出现在这里。
姬成玦没想着去用这个法子去做激励,他这个丈夫在这里都没办法去做什么激励,更别说别人了。
他只是想着,如果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不至于让她留下什么遗憾。
不能怪姬老六在这里往坏的方面去想,也不能苛责他居然在做着这样的打算,
因为他不能代替她去生,
他只能站在这里,
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
难不成还能在此时满怀希望兴致勃勃无比期待地去斟酌小孩的乳名?
他姬老六没疯!
但偏偏,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疯起来;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所承受的经历,已经让他形成了一种本能,那就是越是临大事时就越是会内心平静。
一如一个伤者在痛苦时,却无法昏厥,只能清醒地去承受。
然而,此时的自己,却是这般的无力。
他只能站在那儿,双手负于身后,眼睛平视前方。
周围的下人在其身边经过时,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
何家爷俩来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到皇子府邸,以往,他们都是来这里送一些菜和肉,都是在大门口叫禁军转进去。
姬成玦和何思思几次都请他们进去,爷俩都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彻底。
可以说,他们是最低调的皇亲国戚了。
但这次,他们是被抬进来的。
进来后,听到里面的动静,再看着往来端着热水和参汤不停进出的宫女,爷俩再糊涂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何头双拳猛地攥紧,
“咋就这样了咧,咋就这样了咧!”
何初也很是茫然地不停环顾四周,嘴唇颤抖着。
姬成玦依旧负手站在那里,在这个时候,他没心思去招待自己的老丈人和大舅哥。
产房内,何思思的每一次惨叫,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胸膛,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弯腰,他希望自己的妻子可以挺过去,也一定要挺过去。
老何头本能地想去找自己的女婿问一问情况,但一看自己女婿那个样子,老何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过去。
倒不是单纯地怕,而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会儿自己上去问,也帮不了什么忙,于事无补。
但,这正也是他最憋屈的地方;
其他丈人在遇到这个情况时,可以毫不客气地上前对自家女婿去质问,甚至可以直接动手对女婿报以老拳,哪怕明知道于事无益,但至少可以把胸口的这股子无名火给发泄出去。
偏偏在他这里,他做不了。
何初想要去帮帮忙,比如去烧水或者递接一下东西什么的,但往来的宫女宦官做事都很细致,也不缺人手,根本就没他插手的余地。
此时,无事可做,才最痛苦。
这里的动静,也惊动了同住在皇子府邸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走过来,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幕。
老五刚刚正在忙木匠活,听到下人禀报出来时,头上还有木卷屑。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向姬成玦走去。
老四开口问道:“老六,怎么回事?”
姬成玦没回头,甚至没去看他两个哥哥一眼,只是很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滚。”
老四和老五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二人都默默地后退,站在边上,不再开口。
一来,这一年,原本一直被父皇打压得很惨的老六忽然崛起,一场大婚更是摆明车马地宣告他要参与夺嫡了,而太子这一年来,则是不断地走背字。
皇后薨逝,和郡主的大婚也无疾而终。
夺嫡夺嫡,在皇帝没驾崩遗诏没公布之前,所谓的夺嫡,其实就是夺势。
现如今,很明显的是东宫弱势,六皇子执掌户部,掌管大燕钱粮,外有雪海关的平野伯做呼应,还有大皇子做援,内有一众新科进士已然成了气候,很显然,风头正盛!
皇子也是有食物链的,毕竟那张龙椅只有一座,也只能一个人坐上去,如果你没打算坐上去或者觉得自己不大可能坐上去的话,那就必须得为以后的日子考虑考虑,别到最后连个逍遥宗室都维系不住。
二来,人现在妻子正在难产,这个时候,脾气暴躁一点,也能理解。
皇子舔了舔嘴唇,打量着四周,他这阵子正忙着给六弟的孩子做婴儿床和摇篮呢。
但现在看这个情况,这婴儿床不见得能用得上。
他倒是没有多么在意那孩子的安危,而是在意自己为那婴儿床和摇篮所付出的心血,估摸着得付诸东流了。
毕竟,一般人也不值得皇子去送这个,值得送的人,你这个再送出去,就不吉利了。
四皇子则低着头,看着地面。
站在他的立场上,此时这个局面,他倒是有些喜闻乐见。
老大其实已经有俩孩子了,但都是野人女奴生下来的,无法保证血统纯正,毕竟老大在雪原被侍寝时,没办法做起居注,所以,那俩孩子甚至不能姓“姬”。
而如今小六子气势正盛,若是其再生下皇长孙,唉……
其实,在上次东征大军初次失败,邓家家主战死之后,四皇子就低调很多了,但怎么说呢,身为皇子,谁不想去坐那个位置?
就算明知道自己现在外援没了,竞争力也不足了,但也不希望那个位置早早地板上钉钉不是,至少,晚上睡觉时还能有个梦去做做。
但你说这时候走,也是不可能走的。
天家最是无情,但天家却比天下任何家庭都需要演出这个情。
俩皇子虽说各怀心思,但现在也只能继续在这里做个泥胎。
这时,大皇子来了。
大皇子之前一直领兵在外,帮户部肃清地方余孽,其实就是帮忙打通各地商路,所打击的,不仅仅是土匪,事实上大燕境内,不谈晋地的话,纯粹的燕国境内说是路不拾遗那肯定是过了,但土匪可真的不多。
前两年对外战争最为紧张的时候,连爬墙头偷情的都会被官府逮住送去前线当刑徒兵,这土匪,也没生存空间啊,真要打出什么“寨”什么“帮”的旗号,地方官服早就磨刀霍霍向你抓壮丁了。
所打击的,其实还是“官匪”,一些门阀余孽和一些在门阀被肃清后趁势掌握地方某些行业或者商路的一些新起势力。
大皇子自打娶了蛮族公主后,其政治境遇其实和楚国的那位五皇子现如今的定亲王熊廷山差不多。
当一个人,已经没了政治名声的需求后,做起事来,就方便多了,虽说不少官员参奏大皇子领兵在外横行无忌,但燕皇看着户部呈送上来的进项后,也就将这些声音顺手给压下去了。
大皇子是带着蛮族公主一起来的,公主手里抱着一个盒子。
姬无疆走到姬成玦身边,没傻乎乎地问“怎么了?”
而是直接道:“你嫂子将她陪嫁的一株雪莲带来了。”
一般孕妇生产时,为了给孕妇补充体力,普通人家会备一些红糖水,而富贵人家则是会备参汤。
姬成玦点点头,没说话。
他家,
不缺这个。
大皇子缓缓地退了几步,和自己的妻子站在一起,随后,目光扫向站在那里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和老五见状,一齐走来,小声道:
“大哥,大嫂。”
“大哥,嫂子。”
蛮族公主对两个皇子微微一福,她入燕已久,对燕地的礼节也能熟悉了。
“太子殿下驾到!”
老四、老五以及大皇子都有些意外,太子这会儿来做什么。
太子来了,
他的模样,消瘦了很多。
他进来后,目光只是在几个兄弟身上扫了一遍,也没走过来,更没靠近姬成玦,只是默默地站在外围,就那么站着。
姬成玦也没去招呼太子。
少顷,太子身边的伴当李英莲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枚鱼形玉。
此玉是宫中那位太爷为太子被册封时所准备的一块护身玉,可抵灾消难。
因宫中太爷已于天虎山上兵解,所以此玉也就成了孤本。
姬成玦看了看玉,伸手示意一个宫女过来,将这枚玉送入产房,安置在床底下。
随后,
姬成玦转身,朝着站在外围的太子,俯身一拜。
太子没回礼,只是在内门台阶位置上坐了下来,垂着手,低着头。
就在这时,
“陛下驾到!”
刚刚坐下来的太子没动,像是睡着了一样,仍然维系着那个姿势。
而老大老四老五等全都跪伏了下来:
“儿臣参见父皇!”
“儿臣参见父皇!”
燕皇走了进来,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太子,又像是留意到了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了姬成玦面前,同时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姬成玦没跪,他还站在那儿,同时,背在身后的手挥了挥。
一时间,原本在这座院子内外的属于六皇子通过各大镖行那里借来的大供奉和护卫都撤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魏忠河带来的密谍司高手将这里重新布防。
燕皇没有计较六皇子的不知礼数,直接开口问道:
“谁做的?”
三个字,
直接问了出来,
带着一种属于九五之尊的森然!
帝王,是多疑的,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谁在算计我?谁在图谋不轨?
孤家寡人,就是这么个意思。
最重要的是,燕皇不认为自己的这个儿子会不懂得如何照看好有身孕的媳妇,
如果不是有心人趁机下手的话,
总不能够真的是单纯地运势不好吧?
问出这三个字后,
燕皇的目光扫向了站在边上的老四和老五。
“………”四皇子。
“………”五皇子。
这两个皇子本身就一起住在皇子府邸内,如果他们要下手的话,无疑是最方便的。
但在看见自家父皇的这个目光后,俩皇子差点就要跪下来喊冤了。
天呐,
父皇,
您可知六弟这半年来在这皇子府邸里安插了多少高手么?
明面上,光是四品高手就有三个!
三个啊,父皇!
你可知我们兄弟俩现在住在皇子府邸里有多胆颤心惊么!
六弟要是忽然一发神经,想搞一个清君侧,我们这俩和他住在一起的哥哥肯定第一个第二个被“咔嚓”啊!
姬成玦摇摇头,道:
“儿子的命,不好。”
姬成玦这般回答。
除了成婚那晚被郡主那个疯子派来的七叔和李良申威胁了一下外,这之后,姬成玦就毫不客气地调动自己的势力,几大镖行手里都是有真正的高手的,而且是那种压箱底的大供奉,这些供奉可不是通过金钱聘来的,而是通过人情债才能让他帮你做事。
可以说,用一次少一次。
但尽管如此,姬成玦还是借来了,四品高手,就有三个!
还有几个品级不高,但手段和经验很丰富的其他好手,也都在阴暗处时刻保护着这里,保护着自己的妻子和妻子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可以说,除非调动京中禁军来攻打皇子府邸,否则就算是郡主想再发一次疯,姬成玦也不怕了。
除此之外,吃的穿的方面,姬成玦也做到了极其细致。
所以,他可以排除人为下手的可能。
只能说,
这次的事,
是天意,
是他姬成玦命不好,命中该有此劫!
而这,
也是最让人憋闷的,
因为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你的怒火和不甘,连一个可供发泄的渠道都没有!
天空,
在此时又变得阴沉了下来,清明多雨,丝丝润润的小雨,非但没有浇灭此时院子里盘踞着的怒火,反而让人感到更为烦躁。
燕皇负手而立,
他现在的模样
和先前姬成玦一个人站在这里时,一模一样。
身为帝王,他需要思虑的事情很多很多,但有一条,是他没办法去回避的坎儿,那就是传承。
他,姬润豪有七个儿子。
在选取接班人时,选择空间无疑可以大很多。
虽说有一个嫡长子之制在这里摆着,但如今大燕门阀都已经被他扫空,一个嫡长子之制岂能困得住这位帝王?
无非是他想或者不想罢了。
而且,除了继承者的选择余地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如果人丁稀薄,出了什么意外,要么,就会使得国政紊乱,要么,就会使得龙椅传承从自己这一脉中被转交到另一脉去。
看似都姓姬,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嫡系就是嫡系,嫡系可以确保下一代,再下一代,嫡系都在自己里面。
而一旦让旁系得势,那以后,你这一脉就彻底和权力中心无缘了,甚至,还会遭受更为惨烈的打压,连最基本的传承都可能让你断绝。
这不是危言耸听,乾国的太宗皇帝就是太祖皇帝的亲弟弟,是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的,继位时曾在诏书中名言,封太祖皇帝的年幼儿子为太子,以后再将皇位传递回去。
然后,太祖皇帝的嫡子和两个庶子都“病死”了,连孙子都是不是早夭就是痴呆,最后,乾国皇位的传承一直走的是太宗皇帝那一脉。
而太祖皇帝那一脉呢,现在只能依靠过继子孙过去帮忙充典个门面,以供血食罢了。
对于燕皇而言,
老大的那几个野人女子生的孩子,一则样貌和燕人有着明显的不同,二来,天知道其血脉是否真的纯真。
帝王无情,他不会将自己本就不多的感情去浪费在可能不是自己孙子的孩子身上。
所以,
在燕皇看来,在如今朝野上下看来,
何思思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如果是男婴,
那就是皇长孙!
这是自己孙子辈的第一个,燕皇不想出什么意外。
与燕皇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众太医。
但其实,产房里的名医,早就备好了。
最好的大夫,最好的产婆,最好的药材,甚至是一些祈福来的器具,都不缺。
能想到的,姬成玦都提前办到了。
而这时,
在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孙太医从产房里跑出来,
跪伏了下来,
道:
“陛下,六殿下,臣该死,臣有罪,但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小主子平安!”
民间,娶妻不易,遇到这种情况时,会问保大保小。
但在皇家……
皇嗣血脉,无比重要。
如果是身份特殊的妃子,那可能会问一问,但在孙太医看来,何思思一个屠户家的女人,明显没一个皇嗣重要。
保大保小这个问题,就是寻常民间大夫或者产婆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问的,保不准别人以后来找你麻烦,说你是非,而在皇家,更是不能问的,否则就是将难题丢给陛下和六殿下。
这是一声通禀,意思是按照目前情况来看,想要大人小孩一起保,很难了,所以,就选保小孩了。
燕皇微微颔首。
在燕皇眼里,自己的皇长孙无疑最为重要,这几乎不用犹豫,也不用思索。
孙太医磕了个头,起身,准备回产房。
就在这时,
已经红了眼的姬成玦忽然开口道:
“我要我媳妇儿活着!”
孙太医身子一颤,停住了脚步。
一边,站着的是老四和老五也是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家老六。
就连坐在内门门槛上,近乎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太子,在此时也抬起了头。
这姬老六,
疯了么!
燕皇目光猛地落在姬成玦身上,
一挥手。
孙太医马上躬身应旨。
然而,
姬成玦忽然大吼道:
“我媳妇儿要是死了,你,你,你,在场所有太医院的,参与接生的,老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作为燕皇的儿子,
姬成玦清楚,
他没那个资格去改变自己父皇的旨意,
他能做的,就是去威胁这些奉旨办事的人。
他疯了,
他知道自己疯了,
他自然最清楚,皇长孙是自己的儿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很可能会被父皇看重,甚至会被父皇带在身边培养。
父皇对这些年长的孩子早就不感兴趣了,也就对小七时,耐性好一些,因为小七还小,还能让燕皇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父爱”的感觉。
正所谓隔辈亲,他的第一个孙子,会不会感觉不同呢?
会不会对待他时,展现出更多的属于爷爷的慈爱?
会不会因为这个孙子,而更看重自己这个儿子?
一个皇长孙,能够在夺嫡时,起到无比巨大的帮助作用。
这些,姬成玦都知道。
甚至,
在今天之前,他都已经在脑海里策划出了好多场自己儿子以后如何去逗弄自己父皇开心为自己去争宠的画面了。
其实不光光母凭子贵,父亲,也可以的!
甚至,
哪怕在今天之前,
如果有人来问姬成玦这个问题,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保大还是保小?
姬成玦觉得,自己大概会饮一杯酒,红一下眼眶,道:“保小。”
然后,
再借着微醺的醉意,流露出痛苦之色,对亡妻说:自己会看护好我们的孩子的,会把最好的一切给她。
以此来抵消掉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燕皇七个皇子中,
最肖父的,其实就是姬老六!
他能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他能去自己母亲坟头上假哭一场,他能忍常人所不能之忍,他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他具备枭雄的一切资质,无论是性情上还是能力上。
他觉得自己是这样,也觉得自己应该这样。
他能有一万个理由来宽慰自己,
不,
就算是忍受一点良心的煎熬,又算得了什么?
但,
但,
但,
但事情出就出在,
在何思思进入产房后,
姬成玦,
已经在产房外,在这里,站了半天多了。
他清晰地听到了产房内,自己妻子传来的一声声惨叫,痛彻心扉的惨叫。
他很心疼,非常非常心疼。
这个南安县城的屠户女,在那一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用钗子抵在自己脖颈位置,强行在其父兄阻拦下来到自己屋里。
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她就将自己干净的身子,给了自己。
后来,她曾开玩笑说,只是当时贪图他的男色,没想那么多。
站在产房外,一声声来自妻子惨叫声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姬成玦心里对那个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越来越憎恶。
是的,憎恶。
是他,让自己的妻子承受着这般巨大的痛苦。
姬成玦现在脑子很乱,他已经没办法去细细地思考了,他只能凭借着,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去做事。
他不想失去这个女人,不愿意失去她,孩子没有了,以后可以再要,她没了,就没了。
对于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姬成玦展现出了一种最大的冷血。
既然你还没睁眼看过这个世界,那就当你……不存在吧。
在场,所有人,都被姬老六的忽然发疯给震惊到了。
包括,
燕皇。
“姬成玦,你………”
燕皇的话还没说完,
一边的老何头就忽然大叫起来:“我闺女啊,要保我闺女,我闺女啊!!!!!!!!!”
“我妹子,我妹子不能有事,保我妹子!!!!!!!”
何家爷俩先前在孙太医出来时,并未听懂话语里的意思,他们以为只是太医大人例行出来通报一下。
一直到听到姬成玦怒吼后,何家爷俩才明白这是要干啥!
这时候,
最低调的皇亲国戚爆发了,爷俩直接大喊大叫起来,若非旁边的护卫直接拦住,他们俩很可能直接冲到燕皇面前去,就是这样,他们还是在不停地推搡着拦着自己的护卫,尤其是何初,作为杀猪汉,虽然不会武功,却有一把子力气,两个护卫竟然才能勉强压下他。
燕皇没理会何家爷俩,
他只是用一种极为平静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在这个目光里,还有一股叫做失望的情绪。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在此时去妇人之仁,简直就是一种无法饶恕的错误。
姬成玦很显然也读懂了自己父皇目光中的含意,但他却没有退却,而是和自己的父皇,目光对视着。
“朕,要朕的孙子。”
他是皇帝,
他口衔天宪,
他的意志之下,
田无镜就得奔赴雪原驱逐野人,李梁亭就得回北封郡继续镇守蛮人。
他说打,就得打,他说和,乾国官家和楚国摄政王才能说和。
如今,
眼下,
现在,
他,
就是想要自己的皇长孙!
姬成玦胸口一阵起伏,第一次,他对自己的父皇面露出狰狞。
他憎恶这张脸,这张他父皇的脸。
同时,
不知怎么的,心里深处,忽然浮现出当年的自己偷偷贿赂宦官跑入母妃所在的冷宫,推开门的那一刹那,
他看见的是,
母妃挂在房梁上的身影。
如今,
他又来了,
他出现在了自己的家,
他曾不问自己一下,就决定了自己母妃的命运,
如今,
他依旧要不问自己一下,就决定自己妻子的命运。
姬成玦伸手,
指着产房,
盯着他的父皇,盯着这位大燕的九五之尊,
一字一字道:
“我,要,我的,媳妇儿!”
没人能预料到,
在此时,
一场属于君臣,属于父子之间的对立,
居然在这清明的细雨之中,以这种极为突然的方式……展开。
而也就在这时,
“哇!哇!哇!!!!!!!”
一声婴儿清脆的哭啼声,
打破了此时院内近乎凝滞下来的氛围。
一名衣服上带血的女医官跑了出来,
跪伏在地上,
一边哭一边笑地喊道:
“恭喜陛下,喜得皇孙,恭喜六殿下,母子平安!”
何家爷俩在此时,松了一口气,不再和身边的护卫挣扎,不住喃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而此时,
魏忠河直接跪伏下来,
“奴才恭贺陛下,喜得皇孙,天佑吾皇,大燕万年!”
四周,所有护卫宫女宦官,全都跪伏下来,齐呼:
“恭贺陛下,喜得皇孙!”
“恭贺陛下,喜得皇孙!”
四皇子、五皇子、大皇子以及大皇子妃,以及坐在角落里的太子,在此时也都跪伏下来:
“儿臣恭贺父皇,喜得长孙!”
“儿臣恭贺父皇,喜得长孙!”
燕皇不为所动,
继续盯着自己的这个第六子。
姬成玦则在女官说出“母子平安”后,
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气力,
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已经被雨珠润湿过的地砖上,
他抬起头,
张开嘴,
目光有些茫然,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整个皇子府邸内,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
只有燕皇一个人站在那里,
还有这清明的雨,
一直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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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肯托斯夜雾成为魔临盟主。
现在咱们月票榜是第23位,兄弟姐妹们加把力,咱距离前二十也就差几百票,帮忙推进去。
还有第二章,但比较晚,还是两点吧。
第二百七十章 传业
小皇孙哭得很厉害,明明是一个不足月的孩子,却像是要故意显露自己的能耐一样,哭得格外嘹亮。
女医官们正在帮小皇孙清洗,姬成玦则匍匐在何思思的床边,攥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何思思现在满头是汗,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色,也有些苍白。
自古以来,分娩,对于女人而言,一直都是一个生死关。
何思思侧着脸,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这幸福的来源,不是因为她找了一个皇子,而是因为她的丈夫,在家里,在自己面前时,一直很风趣,也很体贴。
当然,
作为一个民家女,有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会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当初的毅然抉择,居然选中了一位当朝皇子。
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得意,小小的窃喜,小小的自以为是,外加小小的忐忑。
当然,皇子妃的身份,也代表着一种很大的责任和压力。
生产时,很累很疼很痛苦,这还仅仅是**上的,精神上,则被恐惧和绵绵无期的感觉所压抑着,可谓是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
但在生产时,何思思却能够清晰地听到外头的动静。
“殿下,无论如何,思思都会保证把我们的孩儿生下来的。”
“你平安就好。”
在这个时候,作为丈夫的,满心里只有对妻子的愧疚。
和这间屋子里的夫妻俩产后亲昵不同的是,
另一间干整的厅堂里,
气压可谓是低到了极点。
燕皇,
没走。
燕皇不走,那下面的老大、老二,老四,老五他们,一个也不可能走。
甚至,宫中的淑妃,居然还将小七给派人送来了。
可能,在淑妃看来,皇子们都在皇子府邸,六皇子妃刚刚诞下皇长孙,理应让小七这个当弟弟的来恭贺,同时,也正好和父兄们在一起聚聚。
小七在身边伴当的搀扶下走入厅堂,那名伴当自是不敢进来的,接下来,小七看着在场的诸位哥哥,最后,双手张开,向自己父皇跑去,求抱抱。
然而,
跑到半路,
伴随着燕皇冰冷的视线落下,
小七的动作戛然而止,
马上跪伏在了地上,
“儿臣,儿臣给父皇请安,给诸位皇兄,给皇嫂,请安。”
边上,老四和老五见状,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对方的意思。
老四:淑妃可真够蠢的,这会儿咱们巴不得早点走呢,她居然把老幺给送来。
老五:老幺还真当自己是老幺呢,现在父皇的皇长孙出来了,老幺他啊,跟咱们一样,成白菜帮子了。
诸子夺嫡,夺的是啥啊?
撇开你想造反的极端道路不谈的话,
那么就只剩下在自己老子面前刷好感度了。
这里的好感度,一是印象分,也就是父皇对你的喜爱;二就是能力分,父皇看中你的能力。
现如今,燕皇马踏门阀肃清了国内,对外开拓吞并了晋国,除非南北二侯忽然发了疯扯旗造反,否则大燕境内,没有任何个人和势力,能够撼动大燕皇帝陛下的权威。
也就是说,
在这位父皇面前,
造反那条路,是直接被皇子们从可选择条件中排除了。
小七还跪在那里,父皇没让他起来,他就不敢起来。
这时候,他觉得很委屈,因为他觉得往日里,父皇对他,还是慈爱的,但今天,不同了。
但再委屈,他也不敢哭出来,只能继续低着头。
这个厅堂里,没烧地火,所以地砖很凉,跪在地上,很不舒服,但他只能继续忍着。
小七不知道的是,
他的“玩具”角色,已经被刚刚诞生的一个小生命,给取代了。
有了更小的,还是孙子辈的,燕皇自然就不用再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有什么兴趣了。
这就是现实,
边上的老四老五他们,看得很明白。
只不过,让老四和老五更煎熬的是,老何头站在厅堂的角落里,在那里,瑟瑟发抖。
原本,燕皇坐首座,诸位皇子们可以被赐座的。
但老何头不坐,皇子们也不好坐。
毕竟,老何头在辈分上,是和燕皇等同的。
虽然,君在一切之上,但谁叫现在父皇正生着气呢,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都是燕皇的儿子,自然对自家老子的脾气很清楚。
谁在这个时候犯错,那就是主动献身自己去给父皇当出气筒。
喏,
老幺现在不就是么。
老何头是真的有点慌,他认出来了这个全场唯一坐着的男子,不正是租给自己小院的那个东家么。
但他可没有去打招呼套近乎的自觉,
先前因为“保大保小”的事儿,刺激得他大吼大叫,现在,他怂了,他不敢了。
面对着大燕的皇帝,
这个大燕国的屠户,早已经没了杀猪时的豪情万丈,有的,只是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尊卑臣服。
厅堂的压抑氛围,还在持续着。
蛮族公主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其实,她一直觉得燕皇这位公公,在一定程度上和她的父王,很像。
但很显然的是,这位公公,更有威严感。
这或许,是因为自家公公在大燕,是完完全全地说一不二君临天下,而自己的父王,只实际掌控着王庭对广大荒漠部族只有名义上的领导吧?
不过,作为女人,今日见到何思思生产,她本能地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但问题是,大皇子在她身上耕耘很辛勤,但自己的肚子,却一直没反应。
她不觉得是自己的丈夫有问题,否则怎么解释那些诞下子嗣的野人女奴?
就算血统可能不纯正,但也不可能全都不纯正吧?
太子,
则是全场最为平静的一个人。
他站在那儿,眼睛看着前方架子上放着的一尊青花瓷瓶,像是在细致地观察着青花瓷的纹路,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老五手肘轻轻捅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四,示意他看太子。
随即,
二人目光再度交汇:
老五:太子这怎么越看越有一种要修道修炼气士的气质了,简直要飘然物外了啊,是不是装的?
老四:谁知道呢,他现在这个样子,指不定哪天忽然就又英姿勃发了。
其实,太子这几年,真的很倒霉。
除了入主了东宫,
但原本可以作为极大依仗的母族,被自己亲舅舅屠灭了满门;
自己的母后,忽然薨逝;
自己的郡主妻子,大婚,也无疾而终。
自己作为副手监考的春闱,结果恩师早有他人。
自己那个前些年被打压得近乎看不见人了的六弟,借着一场大婚,展现出了他的势力,如今更是执掌户部,风头无俩。
这几年,
坐下来仔细地算一算,他除了入主东宫以外,就像是一只螃蟹被插在了一根筷子上,然后自己的钳子自己的腿,正在一根一根地被不断折断。
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终于,
压抑的氛围,
伴随着女官将皇长孙抱进来,宣告解除。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轻舒一口气。
女官将皇长孙送到燕皇面前,
燕皇伸出手,
将襁褓中的孩子抱起。
刚出生的孩子,其实很难看,得给他一阵子时间,让他稍微长开一点儿,才能流露出孩子的可爱。
不过,作为已经是七个孩子爹的燕皇而言,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他将孩子抱着,
就这么看着他,
孩子闭着眼,似乎先前哭累了,现在想休息了。
“魏忠河。”
“奴才在。”
“乳娘备好了么?”
“回陛下的话,备下了。”
其实,不用宫里备下,小六子早就自己备好了。
他曾经和郑凡在北封郡聊过,记得郑凡说过母乳喂养对孩子最好,所以,小六子是打算让何思思来亲自喂养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早就预备好了乳娘。
再者,何思思这次早产和难产,虽说是将孩子生下来了,但毕竟元气大伤,想靠自己喂养,是不大可能了。
“传朕旨意,赐姬成玦开府之格,一应所需,走内库出。”
听到这话,
老四和老五可谓是都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们真的不羡慕老六可以自己去外面开府,有自己的独栋宅院,他们只知道自己不用再和老六生活在一个圈子里了,感觉很舒心,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实在是这阵子老六在皇子府邸里安插了那么多高手,真的是让这两个当哥哥的很慌啊。
至于内库出资,他们也不眼红。
因为谁都清楚,内库的钱,都是老六替父皇赚来的。
花自己的钱购置宅子,还得感谢别人,啧啧,不羡慕,甚至还有点想同情。
“是,奴才遵旨,马上就去办。”
魏忠河清楚,这是为了皇长孙的安危,所以才赐予了六皇子开府之权。
而这时,
刚刚和生产完的妻子耳鬓厮磨完的姬成玦,走入了厅堂。
其实,他不想过来的,他现在恨不得一直陪在思思身边。
但问题是思思累了,要休息。
外加自家老子带着一大帮兄弟们还在家里坐着,他不出面,确实不合适。
老子再不走,自己就得管晚饭了!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大哥大嫂四哥五哥。”
跪伏在地上的小七马上道:“见过六哥。”
姬成玦来了,
然后,
大家明显感觉到,
刚刚因为皇长孙被抱进来而稍微解除了的压抑气氛,再度笼罩了下来。
实在是先前在产房外,父子对立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回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尤其是姬成玦先前手指产房一字一字面目狰狞地对着燕皇吼出:我要我的媳妇儿!
可以说,
光凭这一条,治个大不敬之罪,绰绰有余。
魏忠河在此时开口道:
“六殿下,陛下先前刚刚下旨,准殿下您出皇子府邸开府。”
姬成玦闻言,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他早就想换房子了。
现在京城里很多豪宅,其实都是他的产业,但他偏偏不能住,只能继续在这里住皇子宿舍。
其实,住这里也挺好,至少,早些年,是挺好的。
那会儿,
大皇子会和四皇子经常切磋武艺,
五皇子还会帮他们制作沙盘出来让他们对弈演练;
二皇子会和三皇子一起吟诗作赋,风花雪月。
只不过,后来,这种情况就少了。
大哥在外领兵,基本住军营,后来和蛮族公主成婚后,也单独开府;
二哥入主东宫,已经从兄弟变成君臣了;
三哥也搬家了,住湖心亭去了,赏雪方便;
四哥在邓家残破后,不再舞刀弄枪;
五哥倒是一直坚持做自己的木匠活。
总之,对于姬成玦而言,能有一个单独属于自己的府邸,以后做什么事,都能方便很多。
同时,这也意味着,先前自己和父皇之间发生的事,自己对父皇的大不敬,父皇不打算追究了。
虽然,这本就是姬成玦预料之中的事。
只要自己还有用,还能为大燕赚钱粮,为父皇的南征聚集军资,父皇就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随意收拾自己。
在这方面,父皇可谓海量。
儿子有了,房子也有了,姬成玦忽然有一种自己可以告老还乡的感觉,当然,只是一刹那的感觉。
他清楚,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乳名,可取好了?”燕皇开口问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想过。”
“说来听听。”
只是说来听听,主导权,还是在燕皇手里。
“叫……迅哥儿。”
“迅哥儿?”
“是,取迅于风,疾难企之意。”
字面意思,就是比疾病跑得快!
这年头,孩子夭折率很高,少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气。
其实,这名字是在信中郑伯爷取的。
原本,
郑伯爷想取的是“闰土”。
但在瞎子的提醒下,郑伯爷才记起来,这个闰土的“闰”,冲撞了燕皇姬润豪。
虽说大燕对这些并没有乾国那边避讳和讲究得厉害,但哪有孙子的名字直接冲了爷爷的?
所以,就建议叫迅哥儿。
就在这时,
魏忠河开口道:“陛下,还没给皇长孙取名呢,宗人府的宗正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皇长孙降临,这是大燕皇族天大的事,意味着第三代已经开枝散叶了,作为宗正,必然严阵以待视为大事。
而且,
皇长孙又不是忽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大名,肯定早就想好了的。
“这是朕的长孙,你们兄弟,是‘成’字辈,下一代,理应是‘传’字辈,朕为其取名…………”
姬成玦这一代七个皇子,大皇子姬无疆是因为这是燕皇第一个儿子,且当年宫中太爷推算大皇子命格,故而改了一个字,所以没叫姬成疆,而是取姬无疆,其余皇子,名字第二个字,都是“成”。
下一代,就是“传”。
这是老祖宗很早就定下的,确切地说,在当年燕侯持大夏天子令入燕之前,就有了,比大燕国祚还要长得多。
然而,
当燕皇将自己为皇长孙取的名字念出来时,
在场所有人,
神情都忽然一变,
老大目光一凝,老四老五微微张开了嘴,姬成玦忽然抬起头,就连先前正在盯着青花瓷琢磨得快入迷的太子,也是身子微微一颤。
“朕为其取名……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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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面圣
传业,
姬传业。
这个名字,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相信在今夜皇长孙的名字散布出去后,一股新的风潮即将席卷。
要知道,六皇子现在已经风头日盛了,虽说其手段有时候有些过激,无论是对上面还是对下面,都颇有一种杀伐果断的意思,但朝野上下其实已经在燕皇的君威下习惯了。
如果下一代皇帝依旧是燕皇这种类型,大臣们倒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不是。
当然,如果太子能继位,那是最好的,因为太子很符合一众大臣们对“圣君”想象,也能让大家伙脖子上的链子松一些。
只是,如今燕皇一言九鼎,他如果想易储,也没人敢反对,更没人能反对。
而皇长孙的名字,则不由得让人觉得这是陛下在向外界传递一个暗示;
皇长孙要“传业”,传大业,那皇长孙的爹呢?
在皇长孙第二次哭叫起来需要乳娘喂奶时,燕皇起身回宫了,一同回去的还有小七。
老四老五也回各自的府邸,反正离得近,也不远。
大皇子和蛮族公主倒是多留了一会儿。
“姬传业,姬传业,呵呵,这次之后,六弟你距离那个位置,就更进一步了。”大皇子调侃道。
姬成玦倒是显得很冷静,道:
“老头子是个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别说给我儿子取名传业了,就算取名传位,
呵呵,
对老头子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他啊,现在就是把我放火上烤;
弟弟我啊现在就觉得自个儿像是那插在铁钳子上的烤鸭,正被咱们父皇慢慢转动着均匀地烤出油脂来。”
“得,又说到你老本行了。”大皇子笑了。
姬成玦摇摇头,道:“做咱爹的儿子,确实难,其实现在我心里反而有些犯虚,以前我在下面,二哥在上面,现在我们俩互换了位置。
大哥你也瞧见了,二哥入主东宫后到现在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大皇子本想来一句:其中一半还不是因为你?
但这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借着今儿个下一辈诞生的机会,哥几个加上老爷子好不容易聚了一次,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兄弟情的。
边上的蛮族公主一直默默地坐着,没有说话,她清楚,这兄弟二人说这种话没避着自己已经算是对自己的极大尊重了,但她可没资格开口说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不信咱们父皇这会儿就下定决心要换我上去了,我要真这么天真地想了,那我距离被烤熟也没多远了。
对了,大哥你上次回来后咱们还没好好聊过,下面的情况,到底怎样?”
“不算很好,门阀没了,但门阀,是除不尽的,大的挖去了,小的很快就长起来,除了没有‘百年’这个招牌,其实做的事儿,和当年那些门阀没什么区别。”
“这是自然,没人是傻子,大家伙都知道怎么吃饭,也都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吃得更多,这玩意儿,就和台阶上的青苔一样,隔三差五地你就带清一清,不能懈怠。”
“所以,你哥哥我就是在帮你做这清青苔的事?”
“这可不是小事,锅就这么大,能煮的饭就这么多,我能做的开源,无非是在外面再加几道菜,但如果饭不够,光吃菜,也吃不饱的。
朝廷多吃一点,下面就少吃一点,下面多吃一点,朝廷就吃不饱了。
朝廷吃不饱,父皇就会生气,然后,弟弟我就……呵呵。”
“需要我帮什么忙,你就直说,我脑子没你好,尤其是在钱粮方面,不过,乾国的江南实在是太富饶了,同样的时间,乾人恢复和积攒的力量,只会比我们多得多。
上次李富胜李豹两路攻乾,一路打到上京城下,原本以为第二年乾人北方会饥殍遍野,但这一幕,并没有发生,乾人依靠江南的支援,不仅稳住了北方的局面,连三边的兵马,都是有增无减。”
“哥,账不是这么算的,我大燕确实没有乾国富饶,人口、土地肥沃、都比不上乾国。
但我大燕的百年积病,是靠着父皇和南北二侯爷强行刮骨疗毒的,乾人呢?
真以为他们一个官家加上几个有识之士自上而下轻飘飘地几封诏书就能够将那么大的一个国家给转过来了?
不可能的,这是痴心妄想。
打个比方,乾国有十指,我大燕只有五指,但那乾国官家只能调动三根手指出来,我大燕虽有五指,但父皇可以调动四根手指。
四打三,还是咱们占优。”
说着,姬成玦又看向蛮族公主,道:
“就像是嫂子的蛮族,荒漠很大,蛮族部族更是数不胜数,蛮族其实没有没落,没落的,只是王庭。”
蛮族公主听到这话,没有生气,反而面带微笑地点点头。
诸夏女人有个传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郡主,在觉得自己要嫁给太子后,也直接将姬成玦当作了自己的眼中钉欲要除之。
在这个时代,就是这种规矩。
荒漠蛮族的女人,其实更是如此,一定程度上来说,她们对于这种“出嫁从夫”的概念,比诸夏女人还要重得多。
姬成玦曾听郑凡说过一句话,叫生产力决定一切。
生产力这三个字,姬成玦一开始不明白,但大概能揣摩出这个意思。
一个女人,想要独自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太难了,所以家家都需要一个顶梁柱。
而蛮族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蛮族女人更没的选择。
姬成玦说话很随便,但他并不傻,如何为人处事这是他从娘胎里就在学的本事,下一句话就道:
“如果王庭还是百年前的那座王庭,那就不是嫂子嫁到咱们家来了,而是大哥你去嫂子那里入赘了。”
“噗哧。”公主笑了出来。
大皇子摇摇头,道:“但归根究底,乾国还有七根手指。”
“大哥,我不懂打仗,我也没上过战场,但弟弟我知道,战场上打仗,并不是一方人把另一方人全砍死才算完,往往一方战死了一两成就直接崩溃了。
所以,两年后,我大燕要做的事,就是以雷霆之势,强行断掉乾国三指,下面的七根,也就聚不起来了。
对了,哥,还有件事,本来我觉得太急躁了的,但又觉得现在时机差不多了,银浪郡那边,许文祖被那钟天朗搅和得很是头疼。
哥,你去银浪郡吧。”
“合适么?”大皇子问道,但其眼里,已经亮出了光芒。
“我安排了许文祖过几日上书朝廷,请派援助,然后我会亲自出面,在朝堂上保举大哥你,大哥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谦虚,更不要谦让,直接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将刀………
哦不,上朝时不得携兵刃,大哥你就抱着大殿柱子,做出一副如果父皇不答应就一头撞死的样子。”
“………”大皇子。
犹豫了一下,大皇子开口道:“如果,父皇拒绝了呢?”
毕竟,自家的老子什么脾气当儿子的都清楚。
如果燕皇在朝堂上拒绝,自己岂不是真的要撞死在柱子上?
姬成玦耸了耸肩,道:“反正大哥你年纪比我们都大,死在我们前面也很正常不是。
再说了,
说不定大哥你的死,能让咱父皇忽然明悟了什么,余生对咱们剩下的几个兄弟稍微温和一些了。”
“这么说,我死得也不亏?”
“哈哈,那是,那是。”
“不过,六弟,说真的,你亲自出面帮我争取,会不会太………”
“大哥这就多虑了,大哥过去一年帮户部在外肃清商路,其实在外人眼里,大哥早就是我六爷党的人了。”
“六爷党?”
“我自己取的名字,呵呵;而且,就算我不出面,别人就看不出来是我的意思?何必那般欲盖弥彰。
再说了,既然咱父皇将我儿子取名传业,父皇将我当烤鸭放火上烤,我也不能就这么白费了父皇给我的温度。
我出面,借着我儿子传业的面子,父皇如果还想继续烤我,就得向我表示出一种包容和支持,不会轻易拒绝的。
再说了,父皇对大哥你,也一直是很看重的,姬家,也必须得出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会带兵的王爷。
否则,难不成将这个机会让给老四?
老四可是磨刀霍霍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呢,邓家败了,但邓家的遗泽还在,他应该还想着找个机会拾掇起来,就像弟弟我收拾闵家遗泽一样。”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皇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随即,
大皇子发出一声长叹,“如果当初望江之战,我没有出纰漏,六弟你现在也就不用这般为难了。”
姬成玦摇摇头,道:“大哥你当初要是没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听我安排了。”
只能说,时也命也了。
作为一直被培养在军中的皇长子,因为望江一败,只能沦为联姻的工具。
姬成玦又对公主道:“嫂子,家里的信,收到了么?”
大皇子看向自己的妻子,他不知道这件事。
“大哥莫怪,这件事嫂子也不知道,是弟弟我主动通过商行向王庭发的信件,但回信,嫂子应该比我先收到。”
“六弟,是你的建议?”蛮族公主有些意外道。
姬成玦点点头。
“我父王同意了,我阿弟的使者,已经派出,信比使者来得快一些。”
“那就好。”
大皇子这才明悟过来,开口道:“可是小王子礼拜父皇之事?”
很显然,蛮族公主没有将这件事去瞒自己的丈夫,大皇子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六弟,此事是你建议的?”
“是啊,谁叫大哥你身上还有这顶蛮族女婿的帽子呢,蛮族小王子既然愿意拜咱们父皇为皇伯父,那就是蛮族那边拿出姿态来了。
这样一来,大哥你这边的压力,也就小多了,礼部那边,应该也快收到来信了,有这件事做铺垫,再去推大哥你去银浪郡,一切就都顺畅了。”
“我之前还纳闷呢,我那位泰山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
小王子认燕皇为皇伯父,则变相意味着蛮王认燕皇为哥哥,可谓是“大辱”。
“王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名号,如今,折损一点,一来,可换取边疆镇北军不再异动,二可换取我大燕户部继续与其保持商贸,三可为大哥你这边减轻压力,也变相地给嫂子争取一点待遇,蛮王和我一样,算账算得很好,怎么算都不亏的。”
“如此这般,为兄我这就可以回去准备了?”
“自是可以。”
大皇子双手抱拳,道:
“六弟,哥这次谢你了。”
先前带兵肃清商路,根本就不算是在打仗,而这次若是能去银浪郡,直面乾国前线,等于是重新获得了军旅戎马生活。
作为一个从小被养在军营里的皇子,他渴望再度上战场证明自己。
“大哥客气了,都是六爷党,都是为六爷做事。”
“你啊你。”大皇子是真的有些无语了。
“行了,哥,嫂子,我去看我儿子了,弟弟我就不送了。”
正事谈完,姬成玦就直接走入内室,儿子刚出生,这当爹的,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凑在他跟前看着他。
姬成玦进来时,何家爷俩也在里头,爷俩一个是女儿奴一个是妹妹奴,对这个小孩儿,也是喜爱得紧。
见到姬成玦,老何头笑着拱拱手后退了两步,何初则傻笑着摸了摸头。
爷俩,不敢对这位姑爷太亲近,毕竟身份地位摆在这儿,但也不适合太生分,到底是一家人不是。
所以,在亲近和生分之间取了一个中间值,那就叫……尴尬。
姬成玦看着自己刚刚吃过奶正在熟睡的儿子,对大舅哥道:
“把先生退了?”
早前时候,姬成玦帮自己这位大舅哥请了先生来教认字。
“字儿都认差不离咧。”何初回答道。
“那可以学的东西还多呢。”姬成玦道。
“不了不了,能帮着爹算账就成,我粗人一个,学那么多,也没用。”
老何头也道:“是是是,他能认这么多字也够了,以后相亲时,也能拿出来说道说道,不至于让人瞧不起。”
身为皇亲国戚,还担心被人瞧不起。
姬成玦自然清楚,这是何家爷俩想要恪守自己的本分。
原本,姬成玦还想着让自己这大舅哥被大皇兄带着去银浪郡,当一个亲卫历练一下的,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对了,记得以前不是听说你瞧上南安县城主簿家的千金么?”
老何头马上抢话道:“已经许人了。”
“哦,那就可惜了。”姬成玦叹了口气,道:“是我疏忽了,应该早点就派人帮你下聘的。”
“哪里使得,哪里使得,姑爷放心,老朽已经给他物色了一个,同街上街尾卖豆腐的一家,那家姑娘长得水灵,人也勤劳实在,现在正托人说媒呢,要是人家真能相中了他,也算这愣种捡了大便宜了。”
何初也点头继续傻笑着,只是这笑容,没有先前那么纯粹了。
毕竟,那位主簿的千金,算是何初的“初恋”了,虽然二人没怎么说过话,但那种第一次的朦朦胧胧最是让人难忘。
姬成玦没再说什么,而是指了指孩子,道:
“过阵子,我就要搬家了,到时候就是自己的宅子。”
“我们不住,我们日子过得好着咧,租我们那个宅子的东家也………”
老何头忽然想起了今日见到的燕皇,那位亲家,那位………东家。
姬成玦笑了笑,道:“不强求你们住进来,但以后家里的肉,就得辛苦哥你来送了。”
何初闻言,马上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肯定每天送进来最新鲜的肉!”
这时,张公公在外面通报:“殿下,五殿下送摇篮和小床来了。”
老五离开了,又回来了,且带来了他亲自做出来的婴儿床和摇篮。
做得很精致,雕刻很精美,用料,那自然也是没得说。
“多谢五哥了。”
“哎,瞧你说的,六弟,我这当伯伯的,给孩子做个床又算得了什么,应该的,应该的。”
姬成玦忽然想起来当初自己和郑凡在一起聊天说起自己这几个哥哥,听到自己五哥喜欢琢磨木匠活时,郑凡曾笑着调侃过。
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姓郑的。
许是今日怒也怒了,惊也惊了,喜也喜了,姬成玦难得的对着自己的五哥开玩笑道:
“五哥,你的高达造好了没?”
“………”五殿下。
……
翌日,姬成玦请事假没有上朝。
但待在家里的他,也是知道了早朝颁布的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皇长孙出世,取名姬传业,大赦天下;
第二道旨意是着礼部派人前去迎接蛮族小王子的使者;
这两道旨意,都是预料之中的。
但当张公公说到第三道旨意时,
原本正在逗弄儿子的姬老六马上就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确定这第三道旨意必然是昨晚其父皇临时起意。
第三道旨意:
召成国大将军兼雪海关总兵平野伯爷郑凡,入京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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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大家不要等了,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写好,明早起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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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归家
“前面,就是雪海关了么?”
熊丽箐掀开车帘看向前方,在那里,有一座雄关连山而起。
毫不夸张的说,雪海关可是比镇南关还要巍峨高耸得多,毕竟,这座关口是当初晋人为了防御野人而建立,而野人,才是晋侯持大夏天子令入三晋之地的主要目标。
巍峨雄关,所代表的,不仅仅是防御作用,更是一种晋人驱逐野人开拓三晋之地的图腾象征。
当然了,再恢宏久远的历史,也难免雨打风吹去的宿命,这座雄关先是被野人所破,如今,城墙上已然遍布大燕黑龙旗帜。
“是的,雪海关。”依靠在车壁上的四娘回答道。
在和靖南侯汇合后,郑伯爷还跟着靖南侯回奉新城待了一段时间,因为当时已经有哨骑传信,说有一支入楚的兵马已经从望江下游分支流域回来了。
等来的,确实是四娘和阿铭。
四娘和阿铭身上都带着伤,四娘还好一些,只是暗伤,需要时间调理,阿铭已经沉睡进了棺材,郑伯爷去看过,除了嘴唇还有点红润,身体其他位置已经呈现出了抹了二十层珍珠粉的白。
因为在逃亡途中,有一个屈氏的擅长追踪的供奉缀了上来,阿铭选择一个人断后,最后又被几个跟上来的供奉围攻,在为大部队拖延了足够时间后,阿铭选择跳崖突围。
一种………除了阿铭其他人都没办法模仿的突围方式。
这也使得阿铭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用四娘的话来说,就是只剩一点薄薄的血皮。
这个需要静养很久才能恢复,同时每隔个三天,都得像种植多肉一样给阿铭身上浇点血。
至于其他人,至少四娘和阿铭所在的这一部,伤亡并不是很大,确切的说,除了几十个骑士为了阻截追兵主动牺牲了外,其余的些许零星伤亡还是走山路不小心摔落悬崖的那种。
而像陈大侠、赵公公、何春来、陈道乐等,也都在这一路。
导致这路兵马得以极大保全的原因有二;
一,郑伯爷先前冒名顶替的苏明哲苏先生,在楚国边境城镇上克服了水土不服所引发的疾病,自知赶不上公主大婚了,也就不赶了,反正姚子詹的信已经让陈大侠代为传达。
所以,这位正版的苏明哲苏先生开始在那座城镇上显露出自己的才华,因为姚师的名号实在是太过响亮,不仅仅是在乾国,在东方三国,其实都不乏姚师诗词的爱慕者,至于那些不通文墨的贵族或者豪绅,对此则更为热衷。
苏先生发扬了姚子詹年轻时的风流倜傥劲儿,据说,当年姚子詹年轻时,曾在江南的胭脂巷里,纵情三月,未花一文钱,最后走出来时,还抱着一盒子金银玉器,被世人传为美谈;
而苏先生则在那座叫做达州的城内,先以诗文扬名,再纳了两个贵族出身的妾侍。
虽说那两个贵族和屈氏是没得比,但能够让两家贵族同时出女还是做妾,苏先生可谓是春风得意。
所以,其实在郑伯爷假借苏明哲的身份在公主大婚时大闹婚场时,这位苏明哲先生在达州也不甘示弱。
后来,有一路兵马追击过来,直接被这位真正的苏明哲先生吸引了过去,这是最早追击的兵马,他们和后面的联系自然无法及时,所以在得知达州有“苏先生”活跃迹象后,直接去了达州,而这第一支追击兵马的被吸引开,算是给了四娘这一路人马走蒙山回去解了最大的压力。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三儿。
三儿领着几百骑兵是按照预定计划走齐山的,齐山山脉很长,齐山北段一部分,贴着梁国和赵国的边境,南段一部分,则和乾国接壤。
薛三想要走齐山回晋地,自然走的是北段。
无巧不巧的是,梁国月余前刚发生了宫廷政变,以国主无德侮辱先国主妃子的名义,由梁国相国组织国主之弟参与,率一众甲士入皇宫劫持了国主迫使国主退位,原国主之弟继任梁国新国主。
发动政变的理由是这个,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国主到底是不是真干了这种有悖人伦的事儿,暂时没人清楚,因为原国主在退位的第三天就自缢了。
但原国主的生母,是楚国的一位翁主,虽然不是楚国正牌公主,但也是皇室子女,也就是说,原国主身上留着楚国皇室的血脉。
事实上,乾、楚、晋三国交界处,小国林立,三大国将这里视为一种战略缓冲地,至多去扶持、渗透以及暗中操控,并未真的派出大军来征讨,因为这极有可能引发三大国之间的直接冲突。
而这些小国,对内,会互相讨伐吞并,对外,则会像是墙头草一样,在大国之间随风摇摆。
当年靖南侯镇北军靖南军铁骑借道乾国攻晋,出乾国后,其实是从两个小国国境上借了道的,当然,这是提前做了安排,所以才有了后来晋皇自开天门关引燕军入晋的展开。
而梁国,是靠近楚国这边的,从原国主身上的楚国皇室血脉就能看出两国的国本倾向,但没办法,政变已经发生了,原国主也死了,新国主是原国主的弟弟,但却不是一个妈生的,所以在爽坐国主之位后,他慌了。
马上和相国一起,派使者入楚想要去解释:
一,我们政变是因为原国主太荒唐无道了,居然连其父亲留下的妃子都敢去侮辱,简直禽兽不如!
二,我们梁国依旧是楚国的附庸,唯楚国马首是瞻;
三,楚国可不可以再嫁过来一个宗室女,我也想当楚国女婿。
当然,新国主和相国也没有一门心思地傻等,万一楚国因此发怒不原谅自己等人要出兵讨伐呢?
所以,他们在派出信使后就开始集结梁国全国兵马,而梁国原本的全国兵马,也就是正规军,也就一万五,别说和楚国比了,连楚国下面的一个屈氏都能轻易派出青鸾军捏死它。
然后,
就是继续很煎熬地等待。
恰巧,这时候薛三带着数百骑兵引着楚军过来了,薛三直接钻入了齐山之中,楚军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们,也是跟上。
而梁国新国主和相国本就属于惊弓之鸟杯弓蛇影的状态,一得到前方消息说齐山山脉内出现了楚军身影,他们马上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楚国来讨伐梁国来了。
别说,梁国虽然是小国,但这俩确实是行动派,而且,还是激进派,他们没有去被动防守,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
新国主御驾亲征,相国负责操持后方,原本的一万多正规军加上临时征发来的梁国辅兵民兵,勉勉强强凑了个三万之数,这可是梁国所有家底子了。
正在追击薛三的数千楚军,压根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伏兵,直接进了梁国布置下的口袋,猝不及防之下,楚军溃败,新国主取得了第一场卫国战争的胜利!
别说楚人了,就连薛三也懵了,薛三第一反应是:卧槽,范家这么牛叉的么,都能操控人家国家政权了?
所以,以为是自己人的薛三,派出了人去联系对面的梁国兵马,然后,很快和梁国新国主见了面。
然后,
刚刚还沉浸在伟大胜利中的新国主在得知真相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
他这是干了什么!
原本,他可以选择帮楚军堵住薛三一行人,就算是大功一件了,到时候楚国那边说不得就会认下自己的“上位”。
但现在……
现在再抓薛三他们,已经没意义了,因为他们已经主动开战过了。
不过,
行动派到底是行动派。
新国主当即对薛三表示愿意“弃暗投明”,要追随大燕。
同时,
后方的相国在得知这件事后,也不含糊,马上又派出了去往晋地南门关的使者,去联系那边的燕军。
所以,事情就以这种极为诡异和出乎预料的方式展开了,楚军开始在齐山山脉一侧聚集兵力,在他们看来,梁国是反了,甚至公主可能已经进入了梁国。
且梁国再是小国,到底也是一个国家,披甲上万,所以,后续来追击的楚军不得不改变计划,开始在这里集结,楚国边境的各路兵马也被抽调过来,封地靠近这一段边境的屈氏,也派出了一支青鸾军正军加入平定梁国之战。
这无疑给了四娘他们减轻了巨大的压力,所以,四娘他们这一部才得以这么大程度地保全,在阮三的接应下回来。
至于薛三,
南门关那边来的军情奏报说,薛三被新国主拜为上将军,正在帮助梁国抵御楚国。
燕国到底没有那种“虽胜必斩”的说法,对于战争,也没有害怕的道理,自己不想打是一回事儿,但从不畏惧战争。
外加,郑伯爷入楚,本就是靖南侯逼着去的,不管引发了什么事儿,田无镜都不会怪罪,也都会去兜底。
所以,伴随着靖南侯军令之下,曲贺城、历天城的燕国驻军迅速分出一部分向南门关集结,而原南门关驻军则分出数千骑入梁国助战。
三儿啥时候能回来,郑伯爷不清楚,反正他是在接到四娘一行人后,马上启程回归雪海关。
这一日,
在公主的赞叹声中,
雪海关,
到了!
之前郑伯爷带着公主刚入靖南侯军寨时,就已经命人报信回去了,所以,此时雪海关的军民已经知道他们的伯爷亲自去楚国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回来。
要知道燕地百姓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都乐疯了,宛若过节一般,更别提雪海关的军民了。
城门下,百姓们争相过来迎接自家伯爷,可谓人山人海。
郑伯爷没坐马车,而是骑着马行在最前面。
待看见自家侯爷后,
官道两侧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跪伏下来,齐声山呼:
“伯爷千岁,伯爷威武!”
“伯爷千岁,伯爷威武!”
马车内,熊丽箐有些被震撼到了,感慨道:“他好像,很受爱戴啊。”
边上坐着的四娘开口道:
“因为他对这里的百姓,有活命之恩。”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清楚,自己现在依靠谁而存活,依靠谁而不受欺辱,依靠谁,过了这个难熬的冬天。
冬天已经过去,但在这个冬天里,雪海关内外,有得病死的,有喝酒喝多了掉冰窟窿里死的,却没有一个被饿死的和冻死的。
这就算是太平光景里都是很难做到的事,但在这里,在这个一年前还是一穷二白因战争而被打成白地的雪海关,实现了。
郑伯爷抽出自己的刀,高高举起。
雪海关的百姓,是很懂得如何和自家伯爷配合的,且自家伯爷,也很喜欢和他们配合。
所以,在这个动作之后,百姓们的山呼之声,更为热烈!
郑伯爷举着刀,
长舒一口气,
入楚以来,
他就一直很没有安全感,
别人的地盘别人的兵马,
但现在,
他回家了,
在这里,
他是安全的!
不用担心外地来进攻,因为他麾下,有雪海铁骑,还有一众愿意为他拼命的百姓;
也不用担心什么奇奇怪怪高手来刺杀自己,因为他家下面躺着沙拓阙石,虽然还没苏醒,他家隔壁住着剑圣,虽然还没复原,但已足以让郑伯爷放心了。
这里,
是他细心经营起来的家,
不,
是属于他的,
巢!
……
入城后,这一路人马,该去军营的就去军营,该回家的回家。
剩下的人,才坐着马车直接入了伯爵府。
马车在伯爵府院子里停下,
还没忘记自己本职工作的赵公公马上从旁边马背上下来,来到马车旁,准备搀扶公主殿下下马车。
甭管郑伯爷说的让自己下面那活儿能不能再长出来,赵公公都清楚自己现在依旧是公主的人。
还有,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去势后这么久也习惯了,
还是在近距离亲眼目睹了屈培骆的悲惨经历后,
赵公公忽然觉得,
做一个男人,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再说了,下面干干净净的,日子似乎也挺自在的,少去了很多烦恼和忧愁。
熊丽箐掀开了车帘,
却没去搭赵公公的手,而是转身,主动搀扶着四娘下马车。
“姐姐小心,这台阶有点高,四奴才,还不跪下!”
赵成会意,马上匍匐在了地上,让公主搀扶着四娘踩着他的背下了马车。
“姐姐累了吧,妹妹先搀扶姐姐去休息。”
自打遇见四娘后,公主瞬间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她很聪明,而聪明人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四娘伸手拍了拍熊丽箐的手背,微微摇头,道:“不急。”
确实不急,
因为前面站着梁程、瞎子以及樊力。
三人走向郑凡,一起参拜道:
“恭贺主上凯旋!”
“恭贺主上凯旋!”
郑凡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道:“终于回来了,还是在家好啊,下次,不管谁叫我,我都不出门了。”
每次出远门回来,就会觉得家是那么的香,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出门了。
公主身子微微往四娘身上靠了靠,对四娘轻声耳语道:
“姐姐,我想看貔貅。”
貔貅,
大燕的图腾!
而且,是活着的图腾!
楚国皇室的御兽监,也擅长养妖兽,火凤精血更是对妖兽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但毕竟,火凤早已灭绝。
而燕国,却一直成功代代延续着貔貅的血脉。
虽然,九成九都是貔兽,貔貅极少。
当世已知的貔貅就四头,一头在镇北侯那里,一头在靖南侯那里,一头在大皇子那里,还有一头,就在郑凡这里。
据说,郑凡的这头是靖南侯向朝廷直接开口帮郑凡要的,那会儿为了让靖南侯答应挂帅东征,连宣旨太监都已经撞死俩了,在靖南侯提出这个要求后,朝廷马上就准了。
四娘闻言,微微一笑,道:“主上,妹妹要看貔貅。”
四娘现在是挺美的,这个公主很聪慧也知趣儿,是一块璞玉,值得好好调教;
如果真的是个憨货,就算是公主,四娘估计也没兴趣去折腾,没成就感也得不到反馈不是?
只不过四娘现在身上有伤,等伤养好了再行调教不迟。
郑凡听到这话,问道:“那家伙呢?”
似乎是听到了郑凡的呼唤,那头貔貅马上从后院跑了出来,刚到郑凡手中时,它还未成年,几个月不见,又壮硕一圈了。
它也是想念郑凡,只不过它现在也长大一些,没一开始那般懵懂了,最早时,它是将郑凡当作和自己一样沉沦在魔王魔爪下的“可怜人和兽”。
现在,它已经能摆正一些自己的位置了。
“哇。”
公主见到貔貅后马上不由自主地迎上去。
貔貅不是宠物,它是有脾气的,但到底不傻,看出来这女人和郑凡的关系,所以虽然没有去迎合她,但也没拒绝她凑过来抚摸自己的鬃毛。
嗯?
被摸了几下,
貔貅忽然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它在这个女孩身上,嗅到了一股让它觉得很厌恶的气息,但它却又很想去亲近它。
厌恶,是来自貔貅血脉深处对火凤的排斥;
亲近,是因为它们其实是同类。
这时,
江虎和公孙玲带着那条青蟒也进府了,在入城时,他们二人带着青蟒在后头一些。
好在,雪海关的百姓们也就瞧个稀奇,因为晋地的天断山脉盛产妖兽,百姓对这些妖兽也算是有免疫力了。
再加上以前自家伯爷也经常骑着貔貅进出,所以青蟒入城并未引起恐慌。
既然公主要住进伯爵府里,这条青蟒肯定也会住进来的,郑伯爷不介意自己家里再多一个守卫。
但是,
有些账,
是要算的,
郑伯爷向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恰恰相反,他其实小肚鸡肠得很。
他可是记得这条青蟒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次次都对自己表示不屑的高冷姿态。
江虎看见貔貅时,脸上当即露出了渴望之色,身为御兽监的人,对这种当世顶尖物种,自然有着一种本能地狂热,一如剑客看见绝世剑谱一般。
而那条青蟒在看见貔貅后,当即将自己的头匍匐了下来,这是直接选择了向貔貅臣服,不敢与其争斗。
当然了,如果公主强行命令它的话,它还是会和貔貅开战的,但现在不是没到那个时候么。
郑伯爷看了梁程一眼,
很不客气也很直接地打小报告道:
“这货在路上一直瞧不起我。”
梁程会意,
走向那条青蟒,
虽说他这个大僵尸要为了这种事出现感觉有些丢份,
但既然是主上的要求,那就满足呗。
一同走来的,还有樊力。
很快,
梁程和樊力就站在那条青蟒面前,
青蟒还有些狐疑地看着这两个人,因为他们隔绝了貔貅的视线,所以青蟒的蛇眸里,再度浮现出了高冷和蔑视之色。
然后,
梁程的眼睛开始发出绿光獠牙露出,远古僵尸的血脉气息流露!
樊力也双拳击打自己的胸口,发出一声低吼,蛮之气息流露!
边上,
正在被公主抚摸的貔貅见到这一幕,
眼眸里露出了幸灾乐祸之色。
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恐怖一幕,现在,该换你了!
“…………”青蟒。
这条青蟒,身子直接被吓得绷直,身上甚至起皮了,这是被吓得要蜕皮了!
公主扭过头,看着自己的青蟒被吓成这个样子,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自己的男人想出气,她自然得向着自己男人而不至于向着一头畜生。
而这时,
梁程和樊力也恢复原样,转身,走了回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郑伯爷则走到青蟒面前,
青蟒此时蛇眸里,除了畏惧还是畏惧,这畏惧,超过了先前看见貔貅时数倍!
不,
是根本没可比性!
“你狂啊?”
“砰!”
郑伯爷上去踹了一脚青蟒。
“你嘚瑟啊?”
“砰!”又是一脚。
“你了不起啊?”
“砰!”
也没很用力地去踢,只是纯粹地发泄一下。
“啧,这会儿蜕皮了,还真有些恶心,对了,我听说蛇皮好像也是中药吧?待会儿让药房的人过来捡。”
“是,主上。”瞎子记下了。
四娘对公主道:“妹妹,我带你在府里逛逛,这座府里,有些地方有些人,得见一下。”
“好的,姐姐,有劳姐姐了。”
每次看着熊丽箐和四娘“相敬如宾”的样子,
郑伯爷总是感到自己似乎才是多余的那个。
不过,男人似乎对自己另一半是拉拉一般没那么排斥,毕竟可以梦想一下一箭双雕。
郑伯爷,
嗯,
也看得开。
“行了,都去忙吧,我先去洗个澡,瞎子,咱们晚饭后再开个会。”
“好的,主上。”
郑伯爷离开众人,去后院了,在这里,他还是觉得无比安全的。
因为知道自家伯爷今日要回来,所以后院卧房里的汤池早早地就放好了水,水温也刚合适。
郑伯爷将衣服一脱,
走入池子中,
本想着将魔丸一起丢进来父子俩来个亲自浴,
谁知魔丸刚被丢出来就“嗖”的一声飞出去了,显然是去找天天了。
郑伯爷这才记起来,自己回来好像还没去看自己干儿子,待会儿再看吧,先眯一会儿。
泡着泡着,
郑伯爷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是一个女人。
不是四娘,四娘的脚步声不是这样,而且四娘身上有独特的香气;
也不是公主,公主这会儿应该在四娘身边,她不可能一个人现在过来调戏自己,她也不敢。
那是客氏了?
女人来到郑伯爷身后,拿起旁边的一条浴巾,开始帮郑伯爷搓背。
搓着搓着,
郑伯爷发现不对了,
客氏曾帮自己擦过背,但此时正在给自己擦背的女人,明显生疏得很,而且手还在颤抖,似乎无比娇羞的样子。
郑伯爷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回头一看,
四目相对,
却发现居然是范府的柳如卿!
其实,在公主第一次被抓入范府之后,郑伯爷就没再见过柳如卿了,因为范正文直接命人将柳如卿通过蒙山,送入了晋地,入晋地后,联络上的六皇子的人,将她又安安稳稳地送到了雪海关。
因为柳如卿走得早,所以后面的抢公主所引发的追杀对她是毫无影响的,而郑伯爷在抢完公主后在楚国隐藏身份慢悠悠地从镇南关那边出楚,且又在奉新城等四娘耽搁了一段时间,所以,其实人家柳如卿早就在伯爵府住了好些日子了。
只能说,范正文做事,是真的讲究。
留守的魔王们一听是范家也就是六皇子那边送来的人,
瞎子先检查了一遍,确认该女子不会武功,不会是什么银甲卫之流,算是过了第一关。
然后在得知她丈夫早亡后,
魔王们瞬间懂了,
入门槛入门槛,
直接让柳如卿住进府里了。
柳如卿一直到进了伯爵府,才知道郑凡的真实身份,心里也惊骇莫名了好多天。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被送进伯爵府,送进伯爵府后的自己要做什么,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傻姑娘,自是明白的。
所以,
在得知郑伯爷回来后,
她因为羞怯,所以不敢出来迎接,但当郑伯爷进入后院开始泡澡后,她也清楚,有些事情,自己是必须得面对的。
所以,
她来了。
但饶是做了很多个日夜的思想准备,
但在汤池边,
和一丝不挂的郑伯爷四目相对时,
柳如卿的脸还是当即羞红了一片,宛若染上了黄昏的彩霞,更像是熟透了的蜜桃。
而柳如卿终究无法继续抵抗住郑伯爷的持续目光,
忍不住略带娇嗔地喊道:
“叔叔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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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求一下月票,马上月底了,咱这个月月底是多少名,下个月就争取比它高至少一名,也算是有个奋斗的目标。
抱紧大家!
第二百七十三章 见面礼
“叔叔哎~~~~”
这一声“叔叔”,无疑是一种火上浇油,郑伯爷猛地攥住了柳如卿的手。
虽然外界一直误解,
但郑伯爷从未承认过真的有那种曹贼之好。
而所谓的曹贼之好,郑伯爷也觉得是冤枉丞相了,毕竟在古代女子出嫁年龄实在是太早,按照这时候的标准,后世那些还在上高中的小女生,在这个时代早就生娃了,大概率还不止一个。
所以,丞相的选择就很匮乏,但凡美女,但凡长出落的,基本都已经许人了,丞相至少还是有底线的,毕竟他不禽兽。
所谓的门槛不门槛的,也根本就没这个说法,一如乱世之中,王者,兵强马壮者为之;只要长得足够美,
门槛?
不存在的。
柳如卿很美,在她身上集结了一种柔弱如水的气质,一颦一眸,都能勾人心弦,让人怜惜。
尤其是那声“叔叔”,
简直是要将人的心肝儿给勾出似的,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柳如卿这种女人,嫁入范家,是她的幸运,因为范家虽然不是贵族之家,但范家的体量足以保住她。
否则,她寡居之后,哪能安心地在范家如同大观园一般的院子里过着闲适的日子?更别提提携她那废物弟弟柳钟了。
当然了,凡事有利有弊。
范正文不是瞎子,他是一个商人,一个很彻底地商人;
在他的视野里,除了他本人,他的孩子,哪怕是范家全族,都是可以去牺牲的筹码,否则也不会主动地劝说郑凡在公主这件事上铤而走险了。
反正自是能够看出来柳如卿的美,他保护她,将其遮蔽在范府之中,让她继续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使得柳如卿身上虽然带着些许未亡人的哀婉,却绝对没有那种寡妇的仇怨,前者如果恰到好处的话,反而更能吸引人。
范正文无疑是一个“养花”高手,
但他这么做,不是看在已故弟弟的面子上,而是如同古玩店的老板一样,在养玉。
待得郑伯爷出现后,
范正文就毫不犹豫地将柳如卿送出去了,毫不拖泥带水。
在这一点上来看,柳如卿是不幸的,但这世上哪得双全法?
总之,
眼下,
郑伯爷也受不了,
柳如卿的皓腕被郑伯爷抓着,
她自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不敢躲避,但她也没去迎合,因为她身上没有丝毫风尘气息,她只得将脸侧过去,任凭自己羞红的脖颈露在郑伯爷的面前。
天雷勾动地火,
往往就是这么一瞬间。
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是用上面的核桃思考的,但偶尔,则会用下面的核桃思考。
然而,
就在此时,
一声闷响从地下传出。
郑伯爷马上清醒过来,刚回到家,还没完全从逃亡旅途的条件反射中缓过来的郑伯爷即刻跳出汤池,左手拿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右手抽出长刀。
略微冷静下来,
大脑从下换到上面去后,
郑伯爷马上可以平静地思索问题了。
响动是从下面来的,
而自己脚下有三间密室。
一间密室是空着的,一间密室关押着的是野人王,一间密室躺着沙拓阙石。
排除野人王在囚牢之中忽然领悟了什么武功秘籍营造出了这种声势的极端可能,
那么,
也就是说刚刚的动静,来自于沙拓阙石。
郑伯爷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汤池边裙摆已经湿润,也不晓得是被先前动静还是被自己给吓到的柳如卿,
道:
“你先下去休息。”
下面那句:我去去就回。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
熊丽箐搀扶着四娘在参观院子,后头,跟着的是赵公公。
讲真,
平野伯自是没有范家那般奢华景象,但也属精致,因为个人喜好和出于安全等原因,平野伯府内,显得有些冷清。
一个小男童,被裹得跟个小粽子一样,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玩玩具。
男童头发黑稠,眼睛明亮,精致得跟个瓷娃娃一样。
有些孩子,看起来木讷木讷的,但这个孩子,你打第一眼瞧上他,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子“灵气”。
“姐姐,这是他的孩子?”
熊丽箐忍不住问身边的四娘。
四娘微微一笑,道:“是靖南侯的孩子,怎么,你不知道么?”
靖南侯的儿子被郑凡养着,这对于上层人士而言,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只是听说过这种流言,但我没想到是真的,以前我也不参与这些事情的,所以,很多事情只是当个解闷儿的故事听听。”
少顷,
熊丽箐感慨道:
“所以,靖南侯和他的关系,是真的不一般啊。”
四娘点点头,道:“亲哥俩也不外如是。”
原本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玩儿的天天,看见有人来了,马上摇晃着站起身,因为身上衣服穿得太多了,行动时就像是个小不倒翁,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
“来,给姨抱抱。”
熊丽箐主动上前,将天天抱了起来。
“呼,小家伙好沉啊。”
四娘笑道:“可不,打小就敦实。”
天天被熊丽箐抱着,他是一点都不人生的,主动“咯咯咯”地笑着。
“嗖!”
一道红色的影子窜了过来。
四娘目光一凝,直接道:“魔丸!”
影子停了下来,悬浮着。
天天扭过头,看见那块石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主动从熊丽箐怀里挣脱,熊丽箐本就抱着他很吃力,他一挣脱,直接从自己怀里掉了下来。
但魔丸直接接住了天天,带着他落到了台阶上。
“姐姐,姐姐,姐姐。”
天天对着魔丸喊着。
因为魔丸在他小时候,常常在他身边发出这个声音,所以他最先学会的就是这个,几个月不见,天天的发音更加标准了。
熊丽箐指着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问道:“姐姐,我一直很好奇,这石头里面,也是一只妖兽么?”
四娘摇摇头,道:“其实我也好奇,可能它是长大了。”
“嗯?”
四娘笑笑,没打算解释。
可能魔丸也清楚公主的作用吧,所以成熟了,否则那种可有可无的女人,敢亲近主上的话,魔丸肯定忍不住会暴走。
就在这时,地下传来了震颤之音。
“怎么了,姐姐?”
“没事,如果是从地下传来的,问题不大,正好,带你下去看看。”
四娘带着熊丽箐走入密道,对这个密道,熊丽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大户人家家里没密道才让人觉得奇怪哩。
第一间密室里是空着的,确切的说,上头只有一张铁桌,铁桌上则有一块块巨大的石头。
“姐姐,这是什么?”
“边角料,有个矮子,把这里当工作室了。”
“工作室?”
“就是作坊。”
“哦。”
当初薛三就是在这个密室里将陨石给挖开的,取了里面的红色的石块被魔丸拿去当作了“新家”。
打开沉重的青铜门,进入第二间密室。
其实,三间密室内部是相同的,在外面,也有三个不同的进入通道。
这间密室里,住着一个人。
这个人,虽然关在笼子里,但笼子里头,有书桌,有笔墨纸砚,打扫得很干净。
只不过,那个人自己显得有些邋遢,头发很长,像是梳着脏辫儿,此时正拿着一个绣花鞋在那里专注地把玩着。
发现有人进来后,
苟莫离放下手中的鞋,
看向四娘,
然后,目光着重落在了四娘身边的那个女孩身上。
熊丽箐觉得眼前这个笼子里的男人,其目光并不算锐利,却像是滴淌的水银一样,只看你一眼,就像是要渗透进你全身一般。
生长在皇宫中,与生俱来就会演戏,熊丽箐对看人和别人看自己的感觉,极为敏感。
苟莫离伸了个懒腰,道:
“见过风先生,不知这位贵女,是?”
一眼瞧出熊丽箐身份不凡,对于苟莫离来说,自然不算是难事。
“大楚四公主。”风四娘介绍道。
“呼呼哈哈………”
苟莫离站起身,隔着笼子,对熊丽箐弯腰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
随即,
苟莫离直起身,看向四娘,道:“怎么来的?”
苟莫离一直是瞎子负责看管,该知道的事情,他会知道,比如雪原上的一些变化,他是知道的,否则他没办法帮瞎子去参谋,至于不该知道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抢来的。”
“抢来的?”苟莫离眨了眨眼。
四娘道:“对。”
“不是开玩笑?”苟莫离有些吃惊。
“没功夫。”
“呼……”
苟莫离长舒一口气,道:“我现在真心觉得,咱们的郑伯爷,是天选之人了。”
四娘很平静地道:“必然。”
“唉,精彩,唉,痛快,唉,可惜我不在。”苟莫离有些神伤地抓了抓自己的脏辫儿,哀求道:“小狗子也想出去看看这世间的景色。”
“他是?”
熊丽箐忍不住发问了。
因为先前四娘介绍了她,却没介绍他。
而眼前这个男子,看似疯疯癫癫的,却给人一种极不寻常的感觉。
熊丽箐记得以前在自己四哥府邸里的那个奴才年尧,当年在府邸里时,对谁也是这般卑躬屈膝,但等四哥将其放出去后,迅速成为四哥手中一把锋锐的刀。
诸皇子之乱,年尧一个人就抓了三个皇子!
“野人王。”
“他,他就是野人王?”熊丽箐显然有些不敢置信。
不,
他更不敢置信的,其实是野人王居然在郑凡家里关着!
之前百年时间,雪原野人近乎被晋人给欺负得如同猪狗一般,正是因为野人王的出现,整合了雪原野人部族,最后成功入关,更是在望江江畔击败过不可一世的燕军。
一定程度上来说,野人王其实和大楚是联盟关系,当初屈天南的青鸾军在玉盘城内,而野人王的野人骑兵则在城外,双方互为犄角。
但,世人都知野人王兵败被抓,押送燕京了。
不过,熊丽箐自然不可能认为眼前这个野人王是假的,这里,是雪海关,而自己的“丈夫”郑凡,则是当初镇守雪海关堵住野人退路的那个人。
他手里的野人王,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野人王对着熊丽箐转了个圈,似乎是故意将自己当作货物对着公主展示一下,表示自己如假包换。
熊丽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
“姐姐你可知他曾对我说过什么?”
“他对你说什么都不奇怪。”
“我现在感觉,他说的是真的了,居然连这位也敢私藏。”
苟莫离马上道:“能做平野伯的藏品,是我的荣耀。”
熊丽箐手指着野人王,道:“这个人,不会越狱吧?”
野人王愣了一下,道:
“公主殿下,咱们初次见面,为何要污我?”
“他如果逃脱了,回到雪原,就又是一场祸事了。”公主说道。
“公主殿下,不能这么不厚道啊!”
野人王现在正在寻求出来透透风呢,他不想当幕后参谋了,他想以郑凡手下一员的身份出来。
在他看来,这个设想必然会伴随着郑凡一步步走高,终有一天会得以实现。
但他现在有些慌了,因为他更清楚任何的理性,都敌不过枕头风轻轻一吹。
打死野人王他也不会相信那平野伯抢了一个公主回来会纯粹当作一份贡品!
“主上自有考虑。”四娘主动向前走,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野人王见状,忙到:“刚刚我那位邻居传来了一些动静。”
“嗯。”四娘不以为意。
“我最近几个月,吃得好睡得也香了。”
想当初刚住进这里时,野人王每天被煞气折磨得简直要疯了。
而自从沙拓阙石陷入沉睡后,周身自然不会再溢散出煞气,野人王的生活质量自然也就随之上来了。
“主上倒是希望你这位邻居早点醒来。”四娘笑了笑,示意熊丽箐跟自己进来。
熊丽箐跟了上来,随着四娘走入了沙拓阙石沉睡的房间。
那口棺材旁,梁程已经站在那里了。
“主上呢?”四娘问道。
按理说,这里发生动静,主上必然第一个下来才是,毕竟,这里所有人都没有主上和沙拓阙石关系深厚。
梁程开口道:“主上刚走。”
“哦?”
“因为我告诉他,沙拓阙石没苏醒,所以主上就有些失望地走了,好像是去隔壁了。”
“那先前?”
“先前是因为体内炼化的煞气凝滞到一定程度,可能是感应到了主上的气息,所以有所牵引,就像是,爆米花,知道吧?”
四娘点点头,“很生动的比喻。”
“主上应该很失望吧。”梁程说道。
因为主上先前兴致冲冲地下来。
当然,知道消息后马上离开并非意味着郑凡凉薄,而是郑伯爷一般和沙拓阙石说悄悄话喜欢找夜深人静周围没人的时候。
“身边没个真正的高手,确实不方便,你知道的,主上向来是一个很需要安全感的人。”
梁程点点头。
这时,熊丽箐终于可以插口了:
“他,是谁?”
“蛮族左谷蠡王,沙拓阙石。”
“我知道,我听说过,他不是战死在镇北侯府门前了么?”
“嗯,当时主上也在镇北侯府。”
熊丽箐点点头,没有问怎么做到的,因为她今天觉得,这里出现什么都很正常。
四娘伸手拍了拍棺材板,对熊丽箐道:
“既然来了,初次见面,打个招呼吧。”
“打招呼?”
“嗯,嘴甜一点,不亏的。”
当初自家主上就是抱着不亏的心态,抢先磕了个头。
“他是蛮族左谷蠡王,又是逝者,我理当参拜。”
熊丽箐跪伏下来,
四娘却又开口道:“别搞那么形式,你就当他,是你干爹。”
干爹?
熊丽箐抬头看着四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确认四娘不是在说笑话。
见四娘态度笃定,
熊丽箐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道:
“干爹,儿媳妇来看您了,您可得好好保佑我,平平安安,顺顺当当,无病无灾………”
站在四娘身边的梁程小声道:
“这是当土地公了?”
四娘耸了耸肩。
“干爹,以后我的第五个孩子,让他跟您姓沙拓吧。”
梁程忍不住露出微笑,对四娘道:“人家似乎比你更会哄长辈开心。”
四娘瞥了一眼梁程,
道:
“怎么感觉你的代入感比我还强?”
顿了顿,
四娘又道:
“不去练兵的话,去给你家阿铭浇点血去。”
“我不喜欢这种带有暗示性的话语。”梁程说道。
“谁叫咱们里,只有你和阿铭喜欢待冰窖呢?”
阿铭现在就被安置在冰窖内,低温,可以保鲜。
熊丽箐缓缓起身,她觉得,自己应该拜好了。
她刚站起来,
一块散发着绿色光辉的人形玉佩缓缓升腾而起,飞出了棺材,飘浮在了她的面前。
梁程见此情景,道:“果然嘴甜的才能讨长辈喜欢,这块玉人令这两年来已经被沙拓阙石身上的煞气磨去了原本意识,现在可以当作一个法器了。”
熊丽箐见状,喜笑颜开,伸手准备去接;
谁成想,这玉人令忽然一个拐弯,从熊丽箐面前挪到了四娘面前。
“………”熊丽箐。
梁程也是有些讶然,他清楚,这不是四娘在动手脚,而是沉睡中的沙拓阙石自己的意思。
四娘伸手,接住了玉人令,对着棺材,微微一福;
随即,
用一种带着些许挑衅地目光扫了一眼梁程,
道:
“你说,这叫什么?”
梁程回答道:
“这叫长辈也怕家里最厉害的媳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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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借剑
推开隔壁的屋门,郑凡看见剑婢正蹲在那里种着菜。
屋子的院子,虽说没有大宅子那般大,但毕竟是伯爵府隔壁的屋子,也是有一曲围墙的,舍不得全部打上砖或者石板,单独开出来一片种点菜也是会过日子的一种体现。
同时,这里还多了一个鸡窝,三只鸡正抬头挺胸昂着头在迈着坚挺地步伐巡视。
而剑圣,
则坐在场子中央的板凳上,正在削着木剑,在其凳子旁,已经放了十几把初具形态的木剑了,不过这些只能算是粗坯,待会儿还得细细雕琢上纹路,旁边还有一些细布条在,显然,还要挂穗。
“这是?”
剑圣抬头,看了一眼郑凡,道:
“大虎可以带去学舍卖,不贵,但能补贴家用。”
“哦。”
郑伯爷扫视四周,没看见第二张板凳,当即走到剑婢身后,伸脚,轻踹了一下。
“给我搬张凳来。”
剑婢正蹲那儿种菜呢,没料到郑伯爷真敢上脚,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泥地里。
但她也没说什么,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进去给郑伯爷搬了一张凳过来放在面前。
随后,
她又蹲那儿去准备去种菜了。
这凳子有点高,郑伯爷将凳子侧放下来,坐着,差不多和剑圣“平齐”。
“茶。”
剑婢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起身拿了一个海碗倒了些热水端了过来,递给了郑凡。
这次,她没急着去种菜,而是在旁边站着。
郑伯爷喝了一口水,道:
“点心。”
“家里没有。”剑婢答道。
“去买。”
“没银子。”
“就说我要吃。”
“好,但我得多拿点儿。”
雪海关里所有铺垫都是伯爵府的产业,郑伯爷想吃,哪里有要给钱的道理。
“成。”
剑婢走到门口水缸那边,拉出半瓢水洗了洗手,擦干净后,将双手往兜里一揣,就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剑圣则自始至终都在耐心地雕刻着木剑。
郑伯爷问道:“大虎呢?”
“在学舍。”
“嫂子呢?”
“在作坊。”
“阿婆呢?”
“在后街扫地。”
回答完,
剑圣有些好奇地抬起头,随即脸上露出明悟之色,道:“哦,你这次没提前让人打探。”
以前时候,郑伯爷都是挑剑圣家里没人时才来串门的。
“想来就来了。”
原本以为沙拓阙石苏醒了,谁知是空高兴一场,失落之余,郑伯爷就来到剑圣这里。
“听说,你在楚国拐了个公主回来?”
“嗯,明儿带来给你见见。”
剑圣摇摇头,道:“不见,送不起见面礼。”
“生分了不是?”
“很熟?”
“和谁?”
“和她。”
“这还差不多,其实吧,礼轻情意重,她也不在乎什么精贵的玩意儿,毕竟她打小什么没见过?
我看呐,送把木剑就可以了。”
“行,那我单独雕一把女剑。”
“剑还分公母?”
“不还都是人分的?”
“也是。”
“在楚国感觉如何?”
“不好。”
“你不是很好地回来了么?”
“很危险。”
“你还怕危险?”不等郑伯爷回答,剑圣点点头,道:“确实会怕。”
“那是。”
“但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也没缺胳膊断腿。”
“唉,没办法啊,一想到雪海关上下这么多军民,都指望着我过活,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为了他们,我也得学会惜身。”
剑圣“呵呵”,
道:
“铺垫原来在这儿。”
“我说得有问题?”
“没问题,但也很没脸。”
“怎么讲?”
“你要说没了你,雪海关上下,就活不下去了?”
“那可不。”
“没了你,野人就又得入关了?”
“明摆着。”
“没了你,我这小家,就没了?”
“至少,没现在这般有滋有味不是?”
“郑凡。”
“嗯。”
“你知道我以前最讨厌什么么?”
“你说。”
“就是那些当皇帝的当高官的,自以为是天子,身系社稷或者朝廷命官什么的,明明自己怕死得要命,却非得给自己找这种借口。
但这世上,离了谁,太阳明日都照旧从东边升起。”
“但太阳不吃不喝无病无痛无恨无爱。”
剑圣张了张嘴,似乎发现无法反驳,
最后,
只能摇头叹息道:
“很早我就明白了,我只会用剑,嘴皮子,我耍不过你。”
“我怕死。”
“说过了。”
“但打仗时,我不怕,因为在战场上,我身边不缺忠诚于我的将士。”
“嗯。”
“但我最怕的,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冷不丁地就忽然冒出来一个高手,然后,我就没命了。
老虞啊。”
“嗯?”
“我郑凡,现在好歹也算是个人物吧?”
剑圣点点头,道:
“算。”
“像我这种人物,你说要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我也有把握让自己死得壮烈一些,但要是走夜路被一闷棍给敲死了,那可真是太憋屈了。”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送你一剑,确保你死得不亏?”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那你还跟我绕来绕去?”
剑圣放下手中的刻刀,拍了拍自己的双腿,道:
“我现在是个废人。”
“这无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在我身旁的话,咱可以不用出手,吓也能吓死他们。”
“但万一出手了呢?”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
“如果真有万一,宵小上来了,岂不就是从你一个人憋屈死,变成我们两个人一起憋屈死?”
说着,
剑圣很认真地看着郑凡,严肃地问道:
“我虞化平,也算一个人物吧?”
“嘿!”
“你说,我若死在一个江湖无名亡命之徒手中,岂不是很憋屈?”
“啧。”
剑圣继续雕刻着木剑,郑伯爷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碗里的水。
剑婢回来了,大包小包地抱着比她人都高半头的各种点心。
“这是大虎爱吃的有肉松的,这是师娘爱吃的有杏仁的,这是阿婆爱吃的桃酥的………”
剑圣停下了手中的活,
看着剑婢将一件件点心分别规整,随后送入房中。
郑伯爷也喝完了水,将碗放在一边。
起身,
准备离开。
剑圣开口道:
“下次你要出门的话,我陪你去。”
刚起身的郑伯爷,
又坐了回来,
喊道:
“续水!”
“来啦!”
剑婢擦了擦汗,跑过来拿起碗去续水。
很快,她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沙琪玛走来,将碗递给了郑伯爷,自己则咬了一大口沙琪玛。
“这东西,多放一会儿,韧了,软了,更好吃。”郑伯爷建议道。
剑婢白了一眼郑凡,道:
“糟蹋东西。”
“得。”
剑婢哼着小调儿吃着沙琪玛,另一只手拿着小铲子,快快乐乐地蹲那儿继续种菜了。
而这时,
屋门被敲响。
最可气的是,
来人就站在屋外,敲门,门没关,却没有主动推门进来。
剑婢气鼓鼓地放下小铲子,起身,跑去开门。
她的第一眼,落在了来者的剑上,第二眼,落在来者的腿上,第三眼,落在来者提着的鸡和鸭上。
来者,
姓陈,叫大侠。
可以说,这次郑伯爷的楚国之行,陈大侠帮了很大的忙。
但陈大侠依旧欢欢乐乐神色如常地跟着四娘的队伍一路来到了雪海关,毫不纠结,也不神伤。
原因有三,
一,那里是楚国;
二,他确实帮姚师将信送到了;
三,他欠郑凡的。
陈大侠的世界,永远都是这般直接和干脆,带着一种淳朴的气息。
比如,
眼下他来拜访剑圣,居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剑婢示意陈大侠进来,
郑伯爷则指着陈大侠道:
“看,这就是我刚刚才和你夸过的陈大侠!”
剑圣只是抬头扫了一眼陈大侠,没说什么。
剑婢倒是一眼瞧出了陈大侠的心思,努努嘴,道:“放下吧。”
“好。”
陈大侠将鸡鸭放下来,很快,那只鸡就主动融入剑圣院子里养的那些鸡之中,而后,一群鸡开始追逐着那唯一的一只鸭。
剑婢又指了指门旁的水缸,道:“没水了。”
“好。”
陈大侠二话不说,提起桶就出门挑水了。
等陈大侠出门后,剑婢对剑圣道:
“师傅,我觉得那个人很厉害哩。”
剑圣点点头,道:“就是傻了点。”
郑伯爷马上纠正道:“这叫纯粹。”
剑圣应了一声,道:“对,纯粹的傻。”
“老虞啊,咱能教,就教教,你也不想你这一身本事失传不是?”
刚准备重新蹲下来种菜的剑婢闻言,不高兴了,喊道:
“伯爷,不有我呢嘛!”
“你是要嫁人的。”
“………”剑婢。
“老虞啊………”
剑圣叹了口气,道:“可以教。”
郑伯爷笑了。
“那我就不陪你出门了。”
“嗯,陈大侠这人悟性很好,我觉的,每一把剑都是世间无二的存在,他应该寻找和走属于他的那条路。”
剑婢吐了吐舌头,拿小铲子开挖。
“成,您继续忙,我先回去休息了,一路回来,好久没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还是在家里睡觉舒服。”
郑伯爷起身,
剑圣依旧在雕刻着木剑,剑婢依旧在种着菜;
走和来时一样,
没人欢迎也没人欢送,
但看着剑圣坐在这里,郑伯爷就觉得心安。
等到郑伯爷离开,
剑婢一边铲着土一边道:
“师傅,您下次真要给他当护卫啊?”
剑圣点点头,道:
“他可不能死喽。”
“凭啥?”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徒弟十八岁时,还怎么杀他报仇?”
……
郑伯爷回到了府里,直入后宅,然后拐了个弯,来到天天的住处。
天天这会儿正坐在青石板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和魔丸一起玩。
看见郑凡来了,天天明显兴奋起来,双手撑在地上,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然后一摇一摆地向郑凡走来。
郑凡弯腰,将干儿子抱起。
“哟,沉多了。”
“咯咯咯……”
“怎么穿这么多衣服啊。”
郑伯爷给他脱了一件。
陪着天天玩了一会儿,郑伯爷又去了冰窖,梁程此时就在冰窖内,拿着浇花的壶正在给阿铭浇血。
郑伯爷靠着冰窖门口,欣赏着这一幕。
梁程将水壶放下来,道:“主上放心,阿铭的情况已经在好转了。”
“不,我是觉得眼前这个画面很美,可惜颜料在这里不容易化开,否则我真想在这里画一幅画。”
“画画?”
“嗯,有一个词,我觉得很适合形容现在的这个情景。”
“主上,什么词?”
“冰恋。”
梁程皱了皱眉,随即笑笑,可不,简直贴切得一塌糊涂。
“主上,兵马整训的事,等晚饭后属下再向您汇报,正好瞎子那边也有需要汇报的东西。这儿太冷了,主上您还是上去吧。”
“没事儿,我正好需要冷却冷却。”
郑凡在旁边一块冰上坐了下来,先前泡澡时因为柳如卿而勾起的火,因为沙拓阙石的忽然动静被强行打断了。
现在回到府邸后,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出柳如卿娇羞的模样,一股子无名火又开始窜起。
这其实很正常,因为这辈子习武,郑伯爷身为六品武夫,身子骨本身就比普通人要好很多,以前还有四娘的针线活陪伴,而从大婚那天到回来,这么长时间,郑伯爷可是很久没尝过肉味了。
先冻冻,先缓缓,冻哆嗦了,也就好了。
想想自己堂堂平野伯,居然得靠这种法子“降温”,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
“他没碰过你?”
“啊,姐姐,没有呢。”
“不,我的意思是,没让你帮忙做做针线活什么的?”
“逃亡的路上,哪有功夫补衣服啊。”
四娘听到这个回答,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倒真是,难为主上了。
而此时,
在卧房内,
四娘坐在首座,虽然身上的暗伤还没好,但看起来,依旧风情万种,这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美丽的女子。
熊丽箐坐在四娘身侧,这个公主从见到四娘那一刻开始,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没有妄图用自己公主的身份去抬高自己。
下面,
跪着一个女人,正是柳如卿。
只不过她不是跪在地砖上,而是跪在一块蒲团上。
正常家里,妾,就是这个位置。
但并非是四娘让她这般的,而是她自己执意要求的。
离开了范家,来到了平野伯府,柳如卿显得很自卑。
她本就是寡居之人,又离了范家的庇护,现如今,等于是变成了平野伯的侍妾,眼下,大楚公主尚且只能坐次位,在那美艳女人面前自认妹妹,那她呢?
她柳如卿,又有什么资本?
四娘开口道:“来,你,抬起头来,让我再看看。”
柳如卿闻言,抬起了头。
四娘仔细端详了一下,随即看向一边的公主,道:“觉得如何?”
公主叹了口气,“都比我美。”
四娘摇摇头,道:“但你喊本宫时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
熊丽箐还有些懵懂,一时没能理会其中意思。
柳如卿的脸,倒是又娇红了。
“啧啧啧,倒真是个尤物。”四娘赞叹道,“生的袅娜纤巧,气质又温柔平和。”
柳如卿低下头,道:
“姐姐才是最美的。”
四娘微微一笑,道:“起来吧,别让伯爷回来看见这一幕,以为我们在欺负你。”
“在两位姐姐跟前,奴婢哪有坐的份。”
四娘闻言,道:
“那你就是诚心想让伯爷看见这一幕喽?”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柳如卿马上站起身,走到旁边椅子上,缓缓坐下,只沾了一点点椅子,这姿态,看上去宛若河堤的翠柳,根在地下,身在河上。
“你现在住哪里?”四娘问道。
“偏屋。”
四娘摇摇头,道:“不能委屈了,稍后我让肖一波单独给你归置一个院子出来,院子里的陈设花草,你可随意布置,但奴婢丫鬟,得从我这里出。
不是我要找人盯着你,而是为了府里的安全。”
“奴婢不敢,奴婢残柳之身,能在府中得一容身之处,已是心怀莫大感激,怎敢奢望其他。”
“残柳之身?这可是你的加分项啊。”
“什么意思啊姐姐。”熊丽箐问道。
她身居宫中,固然能够听到一些诸国故事,但怎么可能会有人敢拿这种风月之事说与公主听?
“还是不知道为好。”四娘没打算跟公主解释,别人给主上脑袋上丢盆子也就算了,自己人没必要这样。
“按照你的想法去布置院子,布置得雅致一些,容伯爷日后也有一个消遣的去处。”
“是,奴婢知道了。”
“看开点,女人,可以身上带点忧郁,挺好,可以更迷人,但若是思虑过重了,就容易坏了身子,放心吧,在这里,没人会欺负你,我们,也没这个闲工夫去勾心斗角什么的,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是。”
“你下去吧。”
“是,姐姐。”
柳如卿起身,恭敬行礼后告退。
“妹子,你也去选一个院子吧,也是一样,按你要求布置。”
“好的,姐姐,妹妹告退。”
屋子里,就剩四娘一个人了。
而这时,
郑伯爷一边哈着气一边走了进来。
四娘见郑伯爷头上都是水珠,马上起身准备去拿毛巾。
“你身上有伤,别动,我自己来。”
郑伯爷自己拿了条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
四娘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郑伯爷。
等郑凡擦好了,过来端起先前也不知道是谁喝了一半的茶水往自己嘴里送时,四娘开口道:
“人公主虽说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但做做针线活,还是可以的吧?”
郑伯爷放下茶杯,道:“逃亡路上,哪里有那个心思。”
“不是的,主上,一般逃亡时,生死不知,前途未卜,人会更紧张,往往更容易想那个事来缓解压力。”
郑伯爷看着四娘,道:“那时候你生死不知,我怎么好意思。”
自己带着公主在逃命,但真正承担风险的是为自己引开追兵的四娘他们。
这确实是郑伯爷的真心想法,做人,总得讲点良心,否则和牲口又有什么区别。
不等四娘开口,
郑凡又道:
“柳如卿和这公主,就分别赐给她们俩院子,当花瓶养起来就是了,反正以前阿铭阿程他们,也没少带花瓶回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主上就没动心?公主的身份可以带来的刺激先不提,就是那柳如卿,连属下看得都有些心动了呢。”
“呵,我可从没想过自己要开后宫。”
“主上是怕对不起我?”
“是。”
“所以还是愿意继续忍着?”
“是。”
一个问得很直接,一个答得,也很直接。
“公主是咱们为了刷声望,抢来的,柳如卿是范家没打招呼直接送来的,这又不算是什么后宫,主上也不要有心理压力。
就是奴家,手底下一个尊贵一个婀娜,调教起来,日子过得倒也有趣。”
“我怕麻烦,咱还是像以前那样,我感觉挺好的。”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家不想像以前那样了呢。”
四娘将红唇凑到郑伯爷耳边,
咬着耳朵轻声道:
“主上,等再过一阵子奴家的伤养好了,咱们试着要个孩子吧。”
————
现在月票榜第19名,大家有月票的投给龙吧,咱争取再前进个两名。
第二百七十五章 改制
平野伯回到他的雪海关,回到了他的军民中间,军民欢呼;
一同回来的公主,虽说在入城时坐在马车内,没有露面,但关于公主的描述,已经在雪海关军民内广为流传。
公主,多么高贵的存在,而且不同于晋地虞氏的公主,晋皇一脉衰微,导致皇族一脉的女子早就不值钱了,公主还好一些,当年虞氏的公主尚且能够婚配三大家族的子弟,当然,都配不到嫡系子弟了。
而虞氏的翁主县主等等自公主以下的贵女们,她们家的日子,往往过得很是艰难,艰难在于一边要保持着属于皇族的体面,一边又得面对生活的困苦,所以,很是窘迫。
这直接导致不少虞氏旁支皇族,哪个王爷府,哪个国公府,哪个侯爵府等等往下,都是将自己族内的适龄女子明码标价出彩礼对外去“售卖”。
那会儿,就连晋地的豪绅商贾,只要银钱足够,就能在京畿之地的“贵门”家迎娶一位皇女,以提升自家门楣,让自己也沾沾贵气。
凡是能用银钱买来的,它就是有定价了,而一旦价格定下了,她身上的那种光环也就褪散了,这直接导致在这长达一甲子多的年岁里,晋地百姓对所谓的贵女们,早就已经不感冒了。
但在这一天,面对自家伯爷将楚人公主带来的这件事上,雪海关军民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自豪笑容。
“所以啊,女人就算出嫁从夫了,但想要日子过得体面,还是得靠娘家撑腰的。”
左继迁坐在酒楼窗户旁看着下方的人潮,发出了这声感慨。
明明是叛国而出,但正因为大楚依旧是大楚,所以身份地位依旧得以保持。
这一声感慨里,左继迁还有对自己的唏嘘,想当初,左家也是高门望族,当初的自己,可是和郑伯爷一起跪伏在靖南侯面前的。
那时候的自己,和郑伯爷是平等的,甚至,隐约还高于他,都是守备,但他明显更前途无量。
只是造化弄人,
一场马踏门阀,
他左继迁直接沦为了阶下囚,从守备将直接被发配成了刑徒兵,被关在笼子里宛若牲口一般被插标待售;
甚至,他被卖得还不好,因为没其他守备愿意要他,怕他是刺头,而且他身边还有一片左家人,谁收进去了就成小山头了。
最后,还是郑伯爷胃口好,要了他。
兜兜转转这几年下来,
从数次南下乾国,再到晋国京畿,随后是盛乐,眼下的雪海关,左继迁见证了郑伯爷的崛起。
嫉妒之心,早就已经没了。
当一个人只比你过得好一点点时,你会去嫉妒他,但当那个人已经在天你却还在地上时,你就只能仰望了。
今日饮酒,就着这几日的腻绵雨季,左继迁难免有些伤怀。
金术可眯了眯眼,道:“老左,咱是武人,哪里用得着这般犯酸水儿来着,今日这热闹,无非是因为咱伯爷带着公主回来,雪海关内所有铺子都限时降价,与民同欢罢了。”
左继迁笑笑,没再继续忧郁下去。
桌旁,不仅仅坐着金术可和左继迁,还有四个人。
一个是在盛乐时被靖南侯当礼物送来的一千骑校尉高毅;
一个是最早就跟着郑伯爷的丁豪,剩下两位是柯岩冬哥和徐有成。
在郑凡入楚的这几个月里,瞎子和梁程对雪海关军民制度进行了重新地分配和调整,其目的还是在于因地制宜,适应未来雪海关发展的需要。
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百人设百夫长,再往上,则是三个百人队为一标。
五标为一营,再之上,则为镇。
金术可,为游击将军,领第二镇,下辖三营兵马。
柯岩冬哥,为游击将军,领第三镇,下辖三营兵马。
金术可和柯岩冬哥都是蛮人,而柯岩部,则是近期雪海关所接收的部族战力最多的一支力量,再加上原本郑凡麾下的蛮兵,其大部分,都被这二人给分割了。
金术可是自己人,需要以他同是蛮族人的身份,去压制住柯岩冬哥在柯岩部的影响力。
丁豪为参将,领第四镇,下辖两个营,负责雪海关城防防务,丁豪以前曾当过郑伯爷的师傅,算是最早批加入的老人,由他来负责雪海关的城防,可以让人安心。
左继迁为游击将军,领第五镇,下辖两个营,其麾下以早期燕人刑徒兵和后期吸纳的燕人为主。
徐有成为参将,领第六镇,下辖三个营,其麾下以晋人兵卒为主。
高毅为游击将军,领第七镇,下辖一个营,这一营兵马俱为精锐,乃平野伯亲兵卫队。
第一镇空缺,暂未设立,众将猜测,是给伯爷预留的。
只不过雪海关现如今战兵就这么多,如果再单独设一个最为精锐的第一镇,再从其他六镇之中抽调精锐填充,那么其他六镇的架子,就搭不起来了,所以,第一镇先行留白。
第二镇三营,第三镇三营,第四镇两营,第五镇两营,第六镇三营,第七镇一营,合计十四个营,共计两万一战兵。
同时,每一个标(三百人),为一个聚集单位,不仅仅是在战场上,同时在生活上这三百军士所组成的一个团体,也是一个地方级的单位,他们的妻子儿女父母也都是以某某标落户,相当于是后世的多少多少组,或者更早以前的几大队几小队。
战事开启时,有平野伯下令聚兵,接下来,则由标长负责整合自己标内的三百兵士着甲备马应召集合。
战事结束后,除了高毅亲领的第七镇作为郑伯爷的亲卫营还有丁豪所领的第四镇需要承担城防要务之外,其余各镇兵马,除了集合训练时,其他时候,是可以回归各自标内进行生产活动的。
这样一来,就能极大的减少伯爵府的负担,同时也能解放出劳动力进行生产。
当然,这样做也有一个副作用,这种兵制一旦承平日久,很容易就会堕落下去,参见另一个时空的明朝军户以及清朝时的八旗,但现在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北面有野人,南面有楚人,往后数个十年,都不愁没仗打,只要不停地在打仗,就堕落不下去。
因为郑凡在军中的超强权威和个人崇拜的影响力,加上瞎子的手段和梁程的镇压,军队改制进行得很是平稳。
平野伯府对标内的户口,每个月都会有一定的钱粮贴补下去,逢年过节还有福利,这是标外的百姓所没有的待遇,这种区别对待,会使得百姓对入标极为看重;
入标,相当于是入户口,不平等的待遇导致外面的人无比眼热以及迫切地想要加入,就跟后世的大城市户口一样。
这一制度确立之后,很多军中的光棍汉,瞬间就被说媒了,然后快速成婚,颇有一种靠成亲关系拿绿卡的意思。
而其余家里没适龄女性,或者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去入标的,则可以在下次征召时,入民夫营和辅兵营,靠军功来获得入标的资格。
而标户的收入,一部分是伯爵府每月都会发放的钱粮,二则是自家的劳动生产,比如金术可和柯岩冬哥麾下的标户,那些蛮人不打仗时是可以放牧的,去靠近雪海关的雪原放牧;
但最大头的收入,还是来自于战争所带来的红利分成,要想让全家老小过上好日子,那就得靠着家里的男人在战场上去拼命厮杀。
总之,
瞎子对自己的军制改革很是满意,
在他看来,
他已经将雪海关变成了一个初具雏形的战争机器。
现在的它,
很是渴望战争,也渴望对外掠夺,就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幼兽。
每个魔王都有自己的喜好,
梁程喜欢带兵,四娘喜欢调教公主郡主以及柳如卿这种风格独特的奇女子,三儿喜欢工匠活儿,阿铭喜欢在冰窖里品尝各式新鲜血液,
樊力则喜欢肩膀上扛着剑婢在晚饭后散步。
就连魔丸,
也有孩子带。
而瞎子,
喜欢的就是这种改变和变革,可以说,在他骨子里,就有这种不喜欢稳定的基因,他也是魔王们都公认的,最执着于造反的一个。
大家都是成年人,
都懂得生活有时候需要低头,比如在跪舔主上这件事上;
但也都懂得在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去寻找和收获属于自己的快乐,生活品质,不能丢。
“行了,不要喝太多了。”丁豪开口道,“待会儿满身酒气去见伯爷不好。”
大家闻言,也都默默地放下了酒杯。
金术可看了看时辰,道:“差不多了吧,咱们入府吧。”
众人起身,
然后近乎习惯成自然地开始各自检查自己身上的甲胄,
郑伯爷喜欢注重细节,喜欢规整的美感,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毕竟,
只要不是傻子或者真的完全无欲无求的人,
就不会真的对自己上峰的喜好无动于衷。
丁豪环视四周,
“都整理好了吧?”
众人点头。
“行,待会儿自报新官职和差事时,都注意着点节奏,不要抢,最后的齐声,拍子要在一个点上,包括最后抽刀插在地上盟誓的动作,也得整齐。”
金术可有些担心道:
“要不,咱们先别急着下去,先在这里演练两遍?”
没人反对,
大家都觉得很有必要。
丁豪是最早的家里人,左继迁因左家没了,只能依靠郑凡,金术可更是绝对的铁杆,柯岩冬哥因为靖南侯提前拔刺过所以也很温顺,高毅虽然出身自靖南军但也是跟着郑凡后发达起来的,徐有成原本更是晋人降卒出身。
所以,大家在如何让“郑伯爷”高兴和满意的事情上,自然格外用心。
所以,
接下来小二上来要询问几位大人是否要添酒时,就看见了接下来这一幕:
一众将军,对着一个空摆在那里的椅子,一个一个地跪下行礼自报家门,然后郑重其事地抽刀,刺入了地板!
……
“姐姐,很难呢。”
熊丽箐看着自己面前厚厚的账簿,一脸愁容,对着四娘发嗲道:
“姐姐,人家就当一个花瓶不好么?”
边上坐着的月馨,捂着嘴笑了笑。
熊丽箐知道她是瞎子媳妇儿,所以对她道:“月馨姐姐就不觉得这种事辛苦琐碎么?”
月馨摇摇头,道:“能帮男人们分担一点男人们就能轻松一点,再者,管账的事情,咱们是家里人,若是我们自己来做,自然可以方便许多。”
公主嘟了嘟嘴,看着面前的算盘,满满的忧伤。
月馨开口道:“今日城内,很热闹呢。”
为庆祝平野伯带着公主归来,城内所有铺子都开始限时打折。
这,都是四娘的安排。
公主对四娘道:“姐,谢谢你,你对我可真好。”
四娘摇摇头,道:“打个折还是有得赚,眼瞅着天要转热了,外头的商队很快就要过来,雪原上的牛羊也要肥起来了,作坊也要开工了,新的一批货马上要上来,自然得借着这个机会去去库存。”
“………”公主。
“以后每年这一天,都可以做这个活动。”四娘说道。
熊丽箐咬了咬嘴唇,道:“总不能明年再让他出去抢一个公主回来吧?”
“纪念日嘛,抢回公主一周年,两周年,三周年,只要打折促销的动作出来,由头不好找得很?”
四娘放下了笔,对月馨道:“再教教她。”
“是,风姐姐。”
四娘又看向熊丽箐,道:“你总得学会管一些事,再者,你本就很聪明,这几年,你可以靠一句本宫让他血脉膨胀,等再过几年呢?
万一以后哪一年,楚国没了呢?
男人啊,就这个德性,喜新厌旧得很。”
“是,妹妹知道了。”
“嗯,你们继续把这账给对一遍,我去休息了。”
月馨开口道:“风姐姐这次回来,似乎渴睡得很呢。”
“睡觉,永远是疗伤的最好方式。”
待得四娘离开后,公主看向月馨,道:
“月馨姐,能说说你和北先生怎么认识的么?”
月馨一边低头记着账一边道:
“和您一样.”
“和我一样?”
“嗯,被抢回来的。”
当初郑凡部杀入滁州城,温苏桐被瞎子强行戴上了大燕的官帽,最后迫使温苏桐不得不彻底倒向燕人,将自己的孙女许配出去。
严格意义上而言,月馨确实是被“抢”回来的。
公主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颚,道:
“他们家,是不是有抢人的传统?”
月馨点点头,
道:
“自己碗里的饭不够吃,可不就得抢了么。”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月馨笑了笑,道:“我丈夫说的。”
“嘚瑟。”
“嗯?”
“这是我丈夫说的。”
……
而此时,
郑伯爷正在柳如卿的小院里听曲儿。
曲儿是楚地的地方曲儿,咿咿呀呀带着浓重的楚地腔调和长音,其实郑伯爷听不懂。
但无所谓,
唱曲儿的人美就行。
外加那一道道长音,在郑伯爷耳里,几乎都被转化成了“叔叔哎~~”
一曲唱罢,
郑伯爷低头喝了一口茶。
柳如卿有些局促道:“叔叔见谅,奴唱得不好。”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下面,
道:
“看,唱得很好。”
柳如卿当即羞红了脸,脸撇过去,喊道:
“叔叔哎~~~”
郑凡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不是习惯了这个称呼,还是觉得这个称呼自己很喜欢所以进府后也一直沿用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每次她喊出这个声调时,郑伯爷都有一种大夏天冰块游走全身的感觉,酥麻带着激灵。
所以,有时候郑伯爷也会忍不住故意调戏一下,只想看她娇羞地喊那一声。
不过,暂时,也局限于此了。
四娘的伤还没养好,仍需要一段时间,但既然四娘说想要一个孩子,那自己自然就得等着,他自觉自己不是什么种马,也没想过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但在家里,浅尝辄止,玩玩儿这个调调,也挺有意思的。
算算日子,小六子的那个屠户家媳妇儿,应该要生了吧?
肖一波在此时走来,站在小院儿门口通禀道:
“伯爷,将军们到了。”
郑伯爷点点头,道:
“知道了。”
起身,告别了柳如卿,郑伯爷走向中宅,那里是会客和议事的地方。
在自己入楚的这段时间里,雪海关军制被更改了,一般来说,换做其他人当这个主子,下面人敢在自己不在时这般做,那必然是最大的忤逆犯上,但郑伯爷和魔王之间,没这个矛盾。
这世上极为舒服的就是,你有一群能力出众的手下,而更舒服的,你不用担心他们造反。
喊他们来,
只是自己的例行露脸,吉祥物刷一刷存在感,同时,再吩咐一下准备三日后的阅兵。
梁程早就等着了,他作为副帅,在这个时候,必然得在场,樊力站在梁程身后,一起候着。
“主上不披甲么?”梁程问道。
“太麻烦了,不披了,在自己家,就随便一点吧,反正又不打算出门。”
然而,
郑伯爷刚走到中宅厅堂,金术可等将领还没来得及向郑凡行礼,先前彩排的还没用上呢,
伯爵府门口一名传信兵奔跑而入,
喊道:
“宣旨钦差到!”
虽说大家的彩排还没来得及用上,但金术可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因为大家明白,这旨意必然是封赏。
入楚抢回公主,虽然没有攻城掠寨,但也绝对是大功一件,可振奋人心,陛下不可能没有赏赐。
郑伯爷则没那么高兴,皱着眉,他隐约间,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因为宣旨钦差没有提前派人来打招呼,而是等人到了雪海关地界自己这边才知道的,这意味着这支宣旨队伍,一定是没有丝毫耽搁疾驰而来。
如果只是单纯地封赏的话,要这般着急?
梁程见郑凡蹙眉,则道:“主上宽心,必然是好事。”
郑伯爷叹了口气,
道:
“你这么说,我就更慌了。”
梁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郑伯爷则道:“阿程啊,你说咱能不能学靖南侯,把家门关上,让那宣旨钦差给咱们伯爵府门口石狮子也裹一层包浆?”
“俺去。”
樊力提着斧头转身欲往外走。
郑伯爷扶额,
道:
“把那憨货拉回来。”
随即,
郑伯爷又摆摆手,
道:
“吩咐下去,迎接钦差。”
一边的肖一波问道:“伯爷,出城迎接么,那就得现在就安排军民在城外候着。”
肖一波记得上次宣旨钦差来册封自家主子“平野伯”时,自家主子可是出城亲自领旨的,给宣旨太监极为隆重的待遇。
郑伯爷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肖一波,
这一眼让肖一波心里瞬间很慌,因为这意味着他猜错了主子的心意,意味着他这个大管家没能跟上主子的节奏。
郑伯爷叹了口气,
道:
“不要动不动就兴师动众扰民,再说了,要那么麻烦干嘛。
接个旨意罢了,
本伯,
就在家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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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圣旨和入腹
“是,伯爷。”
肖一波马上应是,急匆匆地下去安排了。
梁程在此时开口调侃道:
“主上飘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不是这样,上一次,我只不过是一个盛乐将军,一个杂号将军,靠着赌命的方式拿下且守住了雪海关。
为什么要这么拼,为什么要这么莽?
不就是为了能靠着这种方式强行给自己拼出一条向上走的路么?
所以,
那会儿见到宣旨钦差,其实见的不是圣旨,而是一种对自己过去那段血与火的肯定,辛苦一遭,也终究到了要开花结果的时候了,自是兴奋抑制难耐;
现如今,咱好说歹说,也算是入了流的了,就算撇开靖南侯对我的看重,两万多战兵,且是以骑兵为主的精锐;
脚下踩的,是连接晋地和雪原的雪海关。
怎么着都算可以了,谈不上抖一抖脚,大燕都得震颤一下,但真要发起疯来,再引起一次野人之乱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人啊,坐到什么位置,就得有什么样的姿态。
这不是学来的,也学不来,强要学的话,就是沐猴而冠,也就是阿程刚刚你所说的飘了。
说来也奇怪,
上辈子开个工作室,手底下就这么几号人,自己日子过得也简单;
这辈子托你们的福,倒是过得极为精彩;
以前总觉得,做人上人很难,仿佛说一句话做一件事甚至打个咳嗽,都得饱含深意;
现在,才发现,其实最难的是如何坐上人上人的位置,就如同是一道菜已经做好了放在你面前,接下来你是用筷子吃还是用刀叉吃,是想细嚼慢咽斯斯文文还是想大快朵颐都随你的心意了。”
“但可能会招来非议?”梁程问道。
“非议?你刚刚那样子的?”
“不仅仅于我。”梁程说道。
“这就更简单了,就像是你坐在西餐厅里对服务员说要一份八成熟的牛排,然后旁边桌上有个人在嘲笑你居然要八成熟的牛排。
而能吃个牛排都能吃出优越感和仪式感的人,平日里得多自卑,得多没存在感,这种人,理会了干嘛?”
梁程点点头,道:“是不在乎了。”
“是。”
“我有点懂了。”
郑凡有些意外道:“所以,你刚刚是真的在问我?”
“主上,我在学,在学着尝试去开玩笑,在学着去处理一些人和人的关系。”
“但我还是觉得漫画里的那个冷冰冰的你,更酷。”
“主上,在我们眼里,上辈子那个熬夜头发杂乱的你,也最是亲切。”
郑凡点点头,道:“对,人,总是会变的,享受这个变化的过程就好。”
“是的,主上。”
梁程在漫画里的设定是上古僵尸,曾在魔神大战之中为一方将领,后因功高盖主被狡兔死走狗烹。
但正如魔丸现在都在迷恋着带孩子,对男人完全没感觉只是将风月场当风景画的四娘现在想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一样,
这头冰冷冷的僵尸,现在开始想要去弥补自己的一些缺陷,也很正常。
郑凡走在前面,梁程跟在后面。
金术可等人准备行礼,
郑凡直接挥手道:
“得,留着劲儿待会儿给圣旨磕头,现在咱先坐会儿,喝点茶,钦差入城还有一阵呢。”
“是,伯爷。”
“是,伯爷。”
厅堂里,自有奴婢奉茶。
这些奴婢基本都是当初四娘收养的一批孤女,几年下来,她们没说长大成人,但已经能做事了,按照这个世界普遍比较禽兽的一面,她们已经到了可以许配人的年纪了,但按照四娘的意思,反正府邸里也需要人伺候,就留着她们吧,至少是知根知底的。
等再长大一些,再许配给军中的将领或者手下人,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郑伯爷曾笑着问四娘,这算不算是雪海关版的银甲卫?
四娘的回答是,甭管算不算,起到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郑伯爷端起茶杯,下方诸位将领也一齐端起茶杯。
随即,
郑伯爷笑了,
大家也跟着一起笑了。
钦差来得很快,比预想中的预想,还要快得多。
这意味着这位钦差在遇到雪海关外围的哨骑后,并未减速,而是继续疾驰,虽然没有回来报信的传信兵快,但这种紧赶的姿态,却已然是显露得很清晰了。
寻常钦差,总得要注意个体面,快到地方时,先停下来,讲究点儿的,得洗个澡刷刷马,最不济,也得换一身干整的衣裳遮一遮风尘仆仆的味儿。
但这位,显然没有。
郑伯爷一挥手,
道:
“走着,陪本伯接旨去。”
众将起身,跟在郑凡身后出了厅堂。
而此时,宣旨钦差则刚刚走入平野伯府的大门。
一般来说,宣旨队伍应该是一名宣旨太监搭配一个六部下的一个官员。
宣旨太监的品级不定,因为宫中太监,除了魏忠河那几个,其余的,经常是今朝你得宠来日他失势,但所配备的六部官员,先看履历再看风貌,大概就能看出被宣旨人在天子和朝堂诸公眼里的价值。
手持圣旨的,是一位年轻宦官,生得白净,年纪可能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在这个年纪,能得到这个差事,想来在宫中混得不错。
年轻宦官身后的,则是一个年轻官员,仪表堂堂,左腰系飞鱼佩,右腰挂刀,这个搭配,倒显得有些另类。
燕国文官虽然不似乾国文官那边注重仪态和读书人的斯文,但终归也是有那么几分样子的,挂剑的都少,更别提挂刀了。
两拨人相向而行,
年轻宦官举起圣旨,
“雪海关总兵平野伯爷郑凡接旨!”
“臣郑凡,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伯爷跪伏下来,
其身后,
一众将领全都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野伯郑凡,为国戍边,劳苦功高,更有夸功于外之壮举,朕自登基以来,深知赏罚分明,方成规矩………”
这里的夸功于外,指的就是从楚国抢回了公主。
在圣旨里,自然不可能这般写:郑凡你这小子给老子把楚国公主抢来了,老子很爽!
所以,自得隐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特赐封雪海关总兵平野伯郑凡为成国大将军,赏蛮族进献蛮刀一把………”
那名年轻官员从身后一名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长盒,主动走到郑凡面前,打开了盒子。
盒子内,躺着一把造型古朴的刀。
蛮族很穷,这是真的,很多蛮族勇士甲胄不全,甚至连箭矢的头子都得用骨头去磨制,但蛮族却有一个极端,那就是蛮族上层用的兵器和甲胄,往往会出人意料的好。
因为蛮族位于东西方的中间,一定程度上,他们可以吸收来自东西方的锻造冶炼结束,然而,因为自身贫瘠的原因,无法进行大规模的生产,所以就常常形成这种很是尴尬的局面,盛产宝刀名甲的蛮族,其王庭麾下的金帐骑兵披甲率其实都不高。
“郑伯爷,请接刀。”年轻官员提醒道。
此人面带灿烂笑容,这等热情,让郑伯爷一时都有些吃不消。
但郑伯爷还是点点头,将蛮刀取出,蛮刀很沉,抽出一截来,可感知其森然。
这,确实是一把宝刀!
一直以来,郑伯爷都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兵器,名剑倒是遇到不少,可惜郑伯爷不练剑,否则早就将隔壁剑圣家里拿来垫桌脚的龙渊偷来了。
名刀的话,
郑伯爷倒是知道靖南侯那头貔貅肚子里有一把锟铻刀,乃燕皇所赐国之重器。
知道是知道,
但郑伯爷不敢去偷呀。
现在好了,
自己也有一把了,
虽说不清楚到底“宝”到什么程度,但至少好过自己以前所用的那些刀。
最重要的是,它上头也没镶嵌宝石更没有造型独特,它就是古朴古朴很古朴。
这就很符合郑伯爷的战场美学了,刀嘛,砍人利索就行了,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不都是累赘么?
见郑凡接刀后,
宦官就继续宣旨:
“赐金甲一套。”
“嗯?”
年轻官员挥手,两个随从抬着一个箱子过来,打开箱子,里头是一件金灿灿的甲胄。
这甲胄,自是不可能是纯金的,纯金的甲胄怎么传出去打仗?
但既然叫金甲,至少有一点可以保证,在正午的阳光下,穿上他,你就是一千甲士之中最耀眼的仔。
郑伯爷小声对身边的梁程道:
“这甲就给你穿了。”
“主上,这可是御赐之物,不好吧?”
“在战场上,你就是我,有什么不好的?”
梁程思索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建议,而这个建议,证明梁程确实是在思索在进步自己为人处事方面的修炼,
他道:
“可以给阿铭穿。”
郑伯爷眼睛一亮,道:
“这主意好。”
眼下,正躺在冰窖里被三天浇灌一次还昏迷着的阿铭还不清楚,自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且金光闪闪。
“咳咳………”
宣旨太监见郑凡居然和身边的一位将领说起了悄悄话,不由得咳嗽一声。
当然,这算不上什么大不敬,因为这可以视为郑伯爷为陛下所赐之物感到欣喜若狂受宠若惊为圣眷在身而感激涕零。
年轻官员则小声提醒道:“伯爷,圣旨还有呢。”
“嗯?”
郑伯爷马上跪好。
宣旨太监继续念道:
“着平野伯于五月半前入京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什么?
什么。
什么!
郑伯爷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进京?
老子刚从楚国回来,你现在再让我去京城?
京城有多远,
怎么说吧,
燕京向东,到马蹄山山脉,算是原本燕国和晋国的边境线,那里,算是晋国的最西边,而郑伯爷现在,相当于在晋国的最东边。
先前郑伯爷入楚,走的是蒙山,出来时走的是镇南关沿线,等于是从楚国的西端走到了东端,现在,还得再在晋国来一场东西长跑。
当然,如果只是跑的话,郑伯爷倒是能接受,现在的他,骑再久的马都不会觉得大腿生疼了,但进京的危险系数可不低。
自己上次进京,就遇到了靖南侯屠灭满门,这一次呢?
这才回家多久啊,又要折腾?
“平野伯,接旨。”
见郑凡一直在神游,宣旨太监不得不提醒道。
郑凡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幸福和激动的笑容,
“臣接旨,叩谢圣恩!”
宣旨太监将圣旨递交到了郑凡手中,随即脸上就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开始主动和郑凡套近乎。
郑伯爷也是会来事的,
先前没出城去接旨,是因为没这个必要了,很显然,这两个传旨的人也并不觉得郑伯爷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肖一波马上安排上了接待工作,郑伯爷按下心头的千头万绪,亲自持樽招待他们。
席间,得知那年轻宦官叫冯观,是魏忠河的干儿子;
而那年轻官员则是礼部的一名员外郎,叫张远山,还是自己的“粉丝”。
吃酒时,张远山不停地追问郑凡过往的战绩,可以看出来,他对战场有着很深的向往。
再之后,张远山还说了自己是哪年中的举,其实就是暗示他是六皇子的人。
从他们口中,郑凡还得知了小六子已经当爹了,生了个儿子,名字叫“姬传业”,嗯,一个很有深意的名字。
郑凡现在还没收到小六子的信呢,而他们却比小六子的信更早到且更早地告诉了郑凡这个消息。
得亏这俩宣旨的都年轻,要是换上上了年纪的宦官和官员,还真吃不消这种长途赶路式的行进。
因为陛下在圣旨里说了郑伯爷最迟入京时间,而从雪海关到燕京路途遥远,冯观和张远山只能在自己二人去的时候疯狂赶路,在驿站除了换马外,都不敢歇息太久。
一来怕路上出现什么变故波折耽搁了,二来,他们得给郑伯爷预留出足够的返京时间,若是郑伯爷延误了,燕皇大概率是不会追究郑伯爷的罪责的,板子只会落在他们身上,意思是他们宣旨晚了,才导致郑伯爷误了行期。
最后,冯观提醒郑伯爷,这次入京,得将公主带着一起去。
等招待差不多后,郑凡让瞎子继续作陪,自己则离席出去。
借着些许酒意,郑凡拿着那把御赐的蛮刀,往后宅走去。
后宅很大,除了郑伯爷自己的卧房和天天的卧房外,还有一大片未利用的区域,其中有一块平坦区域没种植什么花草,而是专门拿来当貔貅的圈。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四娘此时正拿着肉脯喂着貔貅。
那头貔貅吃得很是开心,见郑凡来了,还主动从围栏里出来,向郑凡蹭了蹭。
这货的围栏只是意思一下,也没人限制它的自由,当然了,它自己也不会瞎跑,因为在这伯爵府里住了好多个它害怕的存在,温顺得很。
“怎么不在休息?”
郑凡是知道这阵子四娘睡觉比较多,这是为了早日养好伤。
“睡醒了呢,然后知道圣旨的事儿,所以就过来给它喂点儿膘。”
这次入京,郑凡自然得骑着这头貔貅去,毕竟这只貔貅是宫内赐予的,自己不骑着它回去也说不过去。
好在,一路上,带着点护卫,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也就不怕显眼一些了。
“主上,这次奴家就不和您去京城了。”
因为伤势的缘故,四娘现在无法发挥出最大实力。
而魔王本就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要陪着主上去京城,自然也得有人留守。
“嗯,我知道了,就是有些可惜。”郑凡看着四娘,笑了笑,“本以为,呵呵,看来还要再耽搁一阵了。”
“也挺好,主上回来时,奴家必然完全恢复了,奴家想要个和天天一样的宝宝,不生病,可以散养。”
天天自幼睡在沙拓阙石棺材盖上头,而且还是魔丸陪着他玩,却从未生过病,而且自己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不哭也不闹。
这样的孩子,养起来,是真省心啊。
“会的。”郑凡伸了个懒腰,道,“这次就让瞎子陪着我去吧。”
“这是自然,瞎子还没进阶呢。”
四娘和瞎子都是管理型人才,其中一个人必然得留守。
反正现在军制已经改完了,剩下的就是今年的民生发展和商贸运作了,这也是四娘的强项。
“另外,主上再带着樊力吧,阿铭还得在家里躺着。”
“好。”
顿了顿,
郑凡又道:
“前些天刚回来时,我就和剑圣说好了,下次出门时,他会陪着我一起出门。”
“这感情好。”
“但是到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他到底恢复了多少。”
四娘笑道:“再差,能差过那位楚国的造剑师?”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造剑师未曾出一剑,却一直能给人以磅礴压力,剑圣的效果,只会比造剑师更大。
似乎不太喜欢眼前这种淡淡的离别情绪压抑,
貔貅打了个响鼻,
甩了甩脑袋,
强行破坏了氛围。
郑伯爷回过神来,看着貔貅,对四娘招手道:
“来,正好,差点忘了一件事,你帮我把这货给固定一下。”
郑伯爷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蛮刀,
“当初在战阵上,我曾见过田无镜一拍貔貅脑袋,其胯下貔貅就将锟铻刀吐出落入田无镜手中,啧啧,那姿态那动作,可真是潇洒,可把我馋坏了。
来,乖,跪下,张嘴。
唔,
这蛮刀好像粗了点,你嘴再张大一点,
敢闭嘴我就直接用刀削了你的脑袋,
快,
不会吞东西还叫什么貔貅,再大一点,我要捅进去了。”
“………”貔貅。
————
现在总榜第17,距离第16不远,求月票支持。
第二百七十七章 阅兵!
保险起见,郑伯爷最后还是选连刀带刀鞘一起捅进了貔貅的嘴里。
貔貅显得很痛苦,也很抗拒,它身为貔貅,但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有“吞物”的能力。
然而,郑伯爷一直想要像靖南侯那般战场出刀的潇洒场面,所以只能对它进行强制营业。
初极狭,
怎么捅都捅不进去,
貔貅的眼泪都出来了,
但慢慢地,貔貅肚皮位置开始出现一道蓝晕,然后蓝晕开始向上转移,最后,转移到了郑伯爷手中的那把刀上。
“嗡!”
刀,
被送进去了。
貔貅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此时的它,哪里有半点凶兽的威武,仿佛被彻底掏空了身体。
郑伯爷刚开始还有些诧异,看了看空空的双手,脸上随即浮现出了笑容。
看样子,
效果还是不错的。
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妖兽,其实就是长相怪异了一点罢了,再高一点,就是通灵,意味着有灵性了。
公主的那条青蟒就属于此列;
再之后,其实就是郑伯爷常撸的那只黑猫和那条跟着薛三的狐狸,它们其实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
当然,并非说公主的青蟒比那黑猫和狐狸差了,这玩意儿向来没法单纯地排等级去比,就如同当初薛三直接刺杀掉了“六品武者”福王。
真要把黑猫和狐狸丢青蟒面前,青蟒绝对能够一挑二吞掉他们,因为那两只妖的能力本就不在战斗方面。
而“吞物”,则是貔貅的能力。
吞个仓库是不可能的,但吞一把刀,完全没问题。
且刀和剑一样,都是需要祭养的,宝刀上的灵气可以帮貔貅稳住体魄,同时,貔貅也能帮忙温养宝器。
蹲下身,拍了拍貔貅的脑袋,随后,郑伯爷又将四娘拿来的肉脯都放在了貔貅面前,
道:
“累了吧,好好歇息,歇息好了再多吃会儿。”
而后,
郑伯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伸手牵着四娘的手,在貔貅的注视下缓缓离开。
简直是玩完人家提起裤子就跟着原配走的无责无胆渣男。
晚上,照老习惯,郑伯爷泡了个澡,准备上床休息时,看见四娘正坐在床边的桌后写着礼单。
不管怎么样,人情往来是不能断的,倒不是为了故意跪舔谁,靠跪舔得来的关系在关键时刻根本就一点用都没有,但也没必要为了凸显自己的清高而弄得跟白莲花似的。
此次入京,该带什么礼物,哪哪样该送给谁,送哪哪样效果好,这些,都是四娘需要考虑的事情。
郑伯爷躺在床上,
侧过身,
看着四娘侧面婀娜丰满的身躯,以及她微蹙的眉,
颇有一种丈夫躺床上妻子在旁边算着这个月人情往来的感觉。
或许,
这就是家的氛围吧。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睡了过去。
圣旨来了后,郑伯爷依旧没有马上动身,一来,是因为冯观和张远山来得很及时,所以给郑伯爷预留下了充足的返京时间,同时他们一行人一路赶路,也需要歇歇喘口气;二来,郑伯爷也需要处理一下事宜。
当然,第二个理由,只是一个理由,毕竟雪海关具体的事务其实都有魔王们在做,郑伯爷更多的,还是做一个吉祥物的角色。
但吉祥物也得需要时不时地拉出来亮亮相不是。
所以,
原定三日后的阅兵,
如期举行。
阅兵的场地,不在雪海关以南,而在雪海关以北,甚至还北得有些远,在雪原上,同时还邀请了一些野人部族的族长族老们过来参阅。
这日上午时分,
郑伯爷在四娘服侍下穿上了甲胄,是那套御赐的金甲。
一边穿四娘一边笑道:
“主上,这套甲胄出席活动时穿穿可以,可千万不要穿出去啊。”
“我又不傻,这穿出去,太吸引仇恨值了。”
“嗯,还是等阿铭醒来后,以后给阿铭穿吧。”
“阿程也这么说。”
“呵呵。”四娘自己也笑了,不过,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主上,学舍那边的山长昨晚请见,说了件事。”
“何事?”
“说是朝廷在颖都开设的这次乡试,原本咱们这儿按照朝廷的旨意,也是有名额的,毕竟晋地现在一番战乱下来,百废待兴,这乡试的难度,其实并不大,就连秀才,其实都是各地方发牌子直接认出来的。
所以咱们学社里不少教员们都动了心,他们本就是晋人出身,想去颖都试试运气,过了乡试说不得就能有机会做官了。
这事儿瞎子知道,瞎子也同意他们去了。”
“然后呢?”
“那帮教员是开春后去的,结果前阵子写信托人带回来,说是他们拿着咱平野伯府开的文书和路引,在颖都学政那边却不得资格入院考试。”
“我记住了,反正这次入京我也得经过颖都,正好可以问问。”
“瞎子的意思是,朝廷的意思是想要通过科举制,在晋地选拔晋人为官,且为了安抚地方,很多晋人选官后都被安排在原籍。
如果咱们雪海关的这些教员们能考上,安排原籍回来,咱们也省事了,对朝廷也有个交代,毕竟,像以前那种一个将领既管军事又要管地方的格局暂时安抚住地方稳定以应对战事还行,但现在随着晋地局面的稳定,朝廷不想再这样了。”
“嗯,我知道了。”
穿好了甲胄,郑伯爷走出了厅堂。
外面,张远山和冯观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这次阅兵,自然也是需要他们一起参加的。
其实,冯观还好,在雪海关很守规矩,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礼单也收下了,反正就是打好主意自己千里迢迢过来宣旨就是为了混个资历顺带混点好处的,这种人,反而安心和踏实。
反倒是张远山,根据肖一波的反馈,他基本都在外头,要么是在看军民们生活,要么就是在城墙上转悠,可谓一刻不得闲。
你可以说他是好奇,但这好奇之中,是否还夹带着什么深层次的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伴随着朝廷不断推行的官员治地方,要将地方治理的权力从各路将领手中收回来的风向,张远山此举,就越发让人觉得玩味了。
“参见伯爷。”
“参见伯爷。”
这二位宣旨之后,在郑伯爷面前,自是得放低点身段。
“二位请。”
“伯爷请。”
三人出了伯爵府,门口已经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马车里,坐着的是熊丽箐。
阅兵阅兵,
自然得带着最新的“战利品”,夯实自己在军士心中的影响力。
郑伯爷想要的,就是那种上岸后,挥挥手,军队就倒戈向你的感觉;
这,就是一种军中个人崇拜的塑造;
而且,这是必不可少的,士卒不去崇拜你,那就得去崇拜其他的,比如……圣旨,比如……燕皇。
而这,是郑伯爷决不允许出现的情况,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出来的兵马,怎么能跟着别人走?
其实就连公主自己也清楚,自己这两年,必然会成为郑伯爷夸耀的资本,但这就是她的价值,既然选择跟着他来燕国,这个流程,是必不可免的。
她没去自怨自艾,她想得很开。
四娘曾和郑伯爷聊过熊丽箐和瞎子媳妇儿月馨的区别,
两个女子其实都很聪慧,
但月馨出身自温家,继承了温苏桐“持家”的风格,懂得如何安身立命既来之则安之;
而熊丽箐出身自皇家,虽然个人经历不算丰厚,但天生就懂得用高人一等的视角去看事物,自然就不会去钻牛角尖。
恰恰相反的则是柳如卿,这个女子没太多自己的主见,更多的还是浮萍一般随着河面飘浮,但,这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有时候,纯粹得去当一个花瓶,也是一种本事,也是后天学不来的,更不能不服,只能怪自己爹妈。
马车内,熊丽箐一身华服,衣服,是四娘自己绣的,仿照的是四娘印象中的凤袍,当然,衣服上自然是有很多的逾矩犯禁的地方,比如金边的用料,比如凤凰的绣饰,但熊丽箐本身就是公主,大楚也是大燕承认的对等的大国,人这么穿,并不会有人去说什么。
恰恰相反的是,就算是燕皇本人就在这里,亲眼目睹了这件衣服,也不会觉得不高兴,因为只有这样穿的公主,才是真正的公主,才能让燕人的自豪感,达到巅峰。
前日穿改这件凤袍时,熊丽箐还特意笑着问四娘:
姐姐这衣服早就做好了么?
四娘则回答:
“嗯,龙袍我都做了三套了。”
“殿下,喝点水吧,外头太阳大咧。”
赵成端着水过来。
熊丽箐摇摇头,道:“不喝了,对了,伯爷还没出来?”
“应该快了吧公主。”
“唉。”
熊丽箐叹了口气,自己这边都早就收拾打扮好等着了,结果郑伯爷那边还在磨磨蹭蹭,反倒是要让自己在这里等着他。
好在,
熊丽箐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这些日子接触得多了,也就慢慢发现在一些生活习惯上,自家的丈夫比自己,还会讲究。
终于,
郑伯爷等人出来了,郑伯爷骑着貔貅,走在队伍最前面。
冯观、张远山则骑着马跟在后面,队伍行进,直接出了北门,驶入了雪原。
阅兵台是用木架子配合着泥料夯实起来的,上面插满了大燕黑龙旗和郑字旗。
当郑伯爷的队伍过来时,已经等候多时的一众野人族长族老们当即跪伏下来,山呼:
“伯爷福康。”
“伯爷福康。”
在万众瞩目之下,郑伯爷伸手拍了拍胯下貔貅的脑袋。
貔貅会意,
张开嘴,
前蹄抬起,
下一刻,
一把蛮刀直接从其口中吐出。
郑伯爷到底是六品武者,左手攥住刀鞘,右手拔刀,向前高举。
貔貅也马上后腿蹬地,尽量让自己身子拔高,以衬托出自己背上的郑伯爷更加威武,同时发出一声长嘶。
而四周的雪海骑兵则同时抽出了刀,整齐地敲击着自己身上的甲胄,营造出了肃杀之音。
郑伯爷开口喊道:
“大燕威武!”
一众雪海关骑士高呼:
“伯爷威武!”
“伯爷威武!”
郑伯爷再度喊道:
“大燕万胜!”
“伯爷万胜!”
“伯爷万胜!”
一时间,吼声直冲云霄,周围的野人贵族们只觉得脑门生汗。
虽说雪海关骑兵数目并不算多,但各个甲胄优良,同时骑射功夫一流,可谓不逊靖南军的精锐铁骑。
这种铁骑,在雪原上,往往能以一当五来用。
昔日靖南侯曾率三万军杀入雪原,一路灭族拔寨,势不可挡,现如今,雪原野人部族没有王的带领,已然是一盘散沙,其实更不如当年。
而这时,
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的剑客,从队伍后头缓缓走出。
一时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跟在郑伯爷身后来观摩的冯观和张远山两位钦差也不知道,自己出城时,队伍里,居然还有这个人物。
公主微微地打开车帘,看着那个白衣剑客从自己车旁走了过去。
一边伺候的赵成有些好奇道:
“这是哪位人物?”
随即,
赵成马上恍然,
捂住了嘴巴。
当这位白衣剑客走过来时,很多人,其实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
旧评江湖中有四大剑客,
现如今,
很少有人这般再去说了,
四大剑客,已成过往,因为一个人,已经超脱了原本并立的三位。
那就是,
晋地剑圣。
雪海关前,
斩野人大将,
更是一剑破千骑。
李良申居于军旅,造剑师一剑未出,百里剑曾于上京城下面对燕国骑兵不战而退,
试问天地之间茫茫剑客,
谁可与之争辉?
传言中,
晋地剑圣在雪海关一役后,就此没了音讯。
有人说他已经在那场大战中战死,毕竟,再怎么想,一个人斩杀千骑的战绩也实在是太过吓人,人力怎可为之?
强行为之,那是逆天而行,注定不得善终。
有人说他在战后就离开了雪海关,潇洒于江湖,说不定正一把剑一壶酒,坐在哪个茶楼的角落里,听着说书先生说着关于他的故事;
也有人说,剑圣可能还在平野伯身边!
这个说法遭到了很多人的非议,
一来平野伯是燕人,剑圣是晋人,
燕人对晋人可是有灭国之仇,剑圣看在驱逐野人的份儿上,帮平野伯一把已然是高义无双,战后又怎么可能为了贪图什么高位去做那燕国鹰犬?
二来,像剑圣那般的人物,超脱四大剑客自成格局,若是为他人持剑,岂不是让一众少侠侠女们剑道梦碎?
然而,
今日这一幕,
等于是向世人证明,
晋地剑圣,
还在雪海关!
当剑圣出现后,在场所有野人贵族们都觉得自己脖颈发凉,剑圣最出名一战,可是用野人的血铸就出来的。
剑圣走到郑伯爷身侧,
伸手,
提起貔貅脖子上的缰绳。
在众人惊愕之中,
晋地剑圣,
为平野伯牵马。
人,是郑伯爷请来的,说是求帮个忙,撑个场子。
剑圣问了句为什么?
郑伯爷说自己马上要去京城,原计划中出兵雪原的事被搁浅,而自己必须在去京城之前,先震慑住雪原的部族,让他们不敢造次。
拿野人做借口,很理所应当。
郑伯爷很擅长用大义去忽悠老实人。
剑圣答应了,
但剑圣有个条件,
为你牵马可以,你得为我家水缸挑三天的水。
所以,这几日,郑伯爷每次练完刀后,没像以前那样直接去洗澡,而是去帮隔壁屋子挑水。
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古人当真诚不我欺。
但在周围人的眼里,这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靖南侯为什么那么可怕,因为他麾下有靖南军铁骑跟随,且靖南侯本人,更是三品巅峰武夫的强横存在。
郑伯爷麾下两万多的雪海铁骑,再加上剑圣在身侧,让人不得不联想,假以时日,岂不是又一个田无镜?
队伍行至阅兵台下,
郑伯爷翻身下来,
走到马车前,
马车车帘被拉开,
公主走了出来。
一身华服的她,当真是耀眼夺目,这种身为皇族的气质,根本无法作假。
郑伯爷牵着公主的手,帮助其下了车,随后,伯爷走在前,公主跟在后,二人一起,缓步走上了阅兵台。
四周野人贵族,都是雪海关附近部族的,再远一些的,雪海关没邀请。
针对雪原的布局,自然不可能去做什么种族灭绝,正如荒漠那般,雪原也是极为广袤,拉一部分打一部分分化一部分,才能利益最大化。
今日的郑伯爷,一身金甲,虽说这套甲胄在战阵上委实有些不智,但在此时,却很能营造出气势。
梁程站在郑凡身后,
郑伯爷一人站在最前面。
大楚公主,则从身后一个力士手中拿过了木槌,对着那张鼓,敲了下去。
鼓声响起,
不算雄浑,
不算铿锵,
甚至,有些发闷。
但因为阅兵台高耸,所以四下无论是野人还是雪海关将士,都能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擂鼓。
郑伯爷回过头,
看着香汗淋漓的熊丽箐,
这不是彩排中设计好的,而是熊丽箐兴致而发。
郑伯爷再看向四下,从将士们的眼中,他看见了一种火热。
美人戏鼓,
放在较真礼法的文人眼里,可能是真正的荒淫无道之举,军中之鼓怎可儿戏?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褒姒一笑,被认为荒诞,那是因为他最后玩脱了。
历史以成败论英雄,
而军中的这些将士们,
看着上方那身着华服的尊贵身影擂鼓,
则是呈现出一种喷薄欲出的热切。
田无镜是靠着百战百胜,靠着他亲手缔造出的靖南军骨架,才得以获得靖南军上下的集体效忠;
而这支雪海关铁骑,也是郑伯爷亲自拉扯出来的,虽说在大方向上,郑伯爷比不得田无镜,但不管怎么样,郑伯爷自出道军中以来,也从未输过。
饷银给足,
待遇给足,
尊重给足,
这是立军之根本。
另外,武将自身的魅力,也是维系一支军队凝聚力的重要因素。
草根崛起,以黔首出身军功封爵;
剑圣牵马,让千金公主为你擂鼓!
从一开始,瞎子他们就一直在将郑伯爷当作一个军中“偶像”来打造,这几年来,一步步,一点点,一层层,不断加码之后,已然夯实。
郑伯爷举起了手,
“唰!”
“唰!”
“唰!”
下方,上万骑士一起举起手中兵刃。
这时候,
举着手的郑伯爷觉得,
冥冥之中,
似乎自己和下方的这支自己亲自缔造出来的军队,有着一种心念相通的感觉。
自己,
就是他们的榜样,是他们的偶像,是他们的崇拜,是他们的………图腾。
他相信,
以后雪海关,
不管是谁,
都不可能造他郑凡的反,
就算是某个将领忽悠着一支军队打过来了,
只要他郑凡站在城墙上面对这支军队挥挥手,
造反就会迅速消弭。
总之,
这种感觉,这种自信,
真的很让人迷醉。
而这时,跟随着郑伯爷一起上来的冯观,拿着圣旨,小声问道:
“伯爷,可以宣旨了么?”
圣旨,有两道。
一道,是给郑伯爷的,这也是这次宣旨的主要目的。
另一道,是抚慰雪海关全军的,向雪海关将士表达来自皇帝陛下的关切,然后还有些许酒水钱粮的犒劳。
第二道旨意,本就是一个添头,算是走一个流程,一般朝廷给某个在外的将领宣旨时,都会带上这么一道。
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宣旨,一是因为冯观知道三日后要阅兵,此时宣旨更方便,二则是他们走得急,要赶路,犒劳将士的饷银酒肉就算是从颖都押运过来也会费时良久,所以他们在伯爵府时,就先和郑伯爷开口借,等下一季度户部的粮饷里,会有这一部分的添补,也算是便宜行事了。
毕竟,首要任务还是早点过来给郑伯爷宣旨让其入京。
“可以。”
郑伯爷点点头,示意冯观可以宣旨了。
冯观撑开圣旨,
走上前,
年轻宦官的声音,带着很强的穿透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冯观停下了,
因为下方所有骑士都举着刀,
按照大燕传统,军中宣旨,将士可不必下马跪接可在马背上行礼。
然而,你不下马下跪就算了,大家都举着兵刃这叫怎么回事?
举着兵刃对着圣旨,
这是什么意思?
冯观有些慌了,
他强耐住这些心绪,重新喊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下方,上万甲士,无人收刀。
阅兵台上,场面,一下子尴尬了下来。
冯观有些脸色尴尬且求助似的看向身旁的平野伯。
郑伯爷微微一笑,
放下了手,
刹那间,
“虎!”
上万甲士,顷刻收刀!
————
晚上不要等了,大家可以上午再看第二章。
然后,再求一下月票。
第二百七十八章 点将
冯观终于得以念完了旨意,
长舒一口气。
待得一声“钦此”之后,
钦差队伍的随从们则将旨意上说好的“酒肉”和“赏银”推了出来。
酒坛上,封着“御”字,肉上,则挂着封条。
银钱,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装了几辆马车,同样,在上头贴着“御”的封文。
酒肉银钱,都是冯观向伯爵府借来的,这是应有之意,但当冯观和张远山看到这一幕时,二人马上对视一眼。
这些东西,他们是准备好了的,原本是打算阅兵完了后再对雪海关将士进行犒赏,但现在阅兵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这么着地推进校场里来了?
这必然是下面的人弄错了时辰,但就算是弄错了,外围游弋的骑士,也应该加以阻拦才是,哪里有演武还没开始就先发赏赐的道理?
但“御赐”之物,既然已经被拉进来了,自然就没有退出去的道理,任何的规矩,都没有陛下的颜面大。
所以,冯观先回头对郑伯爷讪讪一笑;
郑伯爷也回以温和的笑容。
下面推着一大车一大车酒肉银钱进来的钦差随员们,开始分发赏赐。
然而,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原本预计热切哄抢的场面没有出现,
甚至,
军列先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也依旧是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昨晚刚杀的猪,新鲜的猪肉,送到军士的们的面前,他们也不伸手去拿,全当没有看见。
更让人咂舌的是,
就是将银钱送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依旧不接,任由银钱摔落在了地上,滚成一片。
没人动,
没人看,
没人接,
没人拿。
雪海军从在翠柳堡起,就注重军纪军律,而军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赏罚分明。
缝作战,
一切缴获,都需交公,再由上方根据军功条例进行分发。
但有发现私藏者,杀无赦,这是铁律。
和极高的军律相同的,还有极好的待遇,军卒者,但凡入军伍,入标户,子女免费入学舍,病者有医馆免费拿药,月月有钱粮补贴,战死者有抚恤。
森严的军律必须匹配上极好的待遇,否则军士就会离心离德。
但有操练,早晚会操时,都会由军中文书官来大声问话:
你们是吃谁的饭!
你们是拿谁的饷!
再加上先前宣旨时的那一出,如果说第一次,军士们只是凭借着这种本能行事的话,那么这一次,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了。
这是,要别苗头了。
也正因此,更不会有人去触碰这些赏赐。
冯观的脸色有些挂不住,
这时,
郑伯爷开口道:
“冯公公,依本伯看,还是先演武后,再行赏赐吧,演武最优者赏赐最为丰厚,冯公公意下如何?”
冯观马上道:
“伯爷所言极是,就依伯爷所言。”
传话后,那些钦差随从们马上将赏赐之物又拉了回去。
随即,
郑伯爷看了一眼梁程,
梁程攥着刀,
挥手示意,
一侧的旗手马上打出旗语,
下方的各镇兵马开始迅速归列,演武,也就是阅兵,正式开始。
………
夜凉,风清。
一锅酸菜鱼,配凉菜三盘。
桌上放的不是酒,而是温茶。
张远山和冯观面对面而坐,张远山吃得很慢,冯观下箸很快。
前者,在礼部这种清闲衙门,得懂得将一刻的事,去掰碎了摊平成一天来做;
后者,得早早吃完,万一主子喊你了你不在,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何感?”
冯观问道。
问的,自是白天的阅兵。
张远山喝了一口茶,道:
“甲胄鲜明,秩序井然,虽未曾领兵,但张某已然能看出,这雪海军,当是有当年靖南军之风范。”
冯观微微一笑,吃了口鱼片,又顺了口酸菜,抬起头,长叹一声,拿起茶杯,举起,却没喝,而是撒在了桌旁。
方寸之间,自成格局,二人脚下,自成一片水波雾霾。
这只是炼气士之中上不得台面的一个法门,其效用,和那些走街串巷的变戏法的差不离,但这就像是在门上挂了一串铃铛,谁要推门进来听些什么,铃铛就会响。
之所以上不得台面,正是因为,也就只能听个响而已。
冯观身为魏忠河的干儿子,自是有点手段的,再说了,燕国皇宫的太监因那位太爷的缘故,所以一直都有炼气修行的传统。
张远山摇摇头,道:
“今日之阅兵,一则是为了鼓舞军心,毕竟平野伯入楚归来还没多久,眼下又要入京,军心不抓一抓,难免下面会生乱;
二则是为了做给你我二人看的,近半年来,朝廷通过选官任官的方式开始逐步收取晋地地方治权,早就引起地方军头不满,平野伯此举也是向通过咱们的眼睛,去告诉颖都,甚至是告诉朝廷,雪海关地界的治权,他不会交出去的。”
冯观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茶,道:
“那为何其他军头忍得,他平野伯忍不得?”
张远山闻言,笑了,道:
“生而为人,谁又天生愿意受那拘束,无非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别的晋地军头子能忍,那是因为上面有靖南侯爷压着,他们不想忍也得忍;
但靖南侯爷看重平野伯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世人皆知,他平野伯会不知道?
正因为他不需要忍,所以就不用忍了。”
“但这般做法,也实在是太过火了一点,杂家先前,可是在宣旨。”
“更过火的事,他平野伯又不是没做过,三皇子如今还在湖心亭呢。”
“这倒是确实。”冯观点点头。
张远山将一块鱼头夹入自己盘中,一边拨弄着一边道:
“咱们陛下,英明神武,有容大海之量,就算是冯公公您回去,添油加醋地当着陛下的面说一遍,咱陛下也会一笑置之,只当作是年轻人在发发脾气发发牢骚。
啧,
年轻人。
平野伯,确实年轻,比张某还小几岁。”
“年轻人,年轻人。”冯观重复着这句话。
“年轻好啊,年轻意味着犯错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能为陛下所包容,再说了,雪海关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我也都看见了。
北方的雪原何时再出变故,谁又知道呢?
南方的楚国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皇室和屈氏都丢了面子,虽说现在双方默契各自退兵停战了,但一旦再起刀兵,雪海关的这一支兵马,是必然要南下的。
否则,楚人一旦入晋,拓开了晋地,那么雪海关顷刻间就将沦为一座孤岛。
再看看雪海关方圆百里,可见多少村落升起炊烟?又见多少城郭是真的有人居住的?
雪海关,能有今日景象,殊为不易啊。”
“张伯大,你到底站在哪边?”
张远山很平静地道:“我站在大燕这边,今日所见所闻,咱看,也就当看了,回去后,该传的话,也得传,但一不可添油加醋,二甚至得帮平野伯遮掩一二。”
“凭什么?”
“凭你就算是说了实话,咱们陛下也会嫌你烦!”
张远山的声音一下子提起来。
冯公公的气势当你馁了下去。
“冯公公,张某可是看在你我同行赶路这么多日子的份儿上才这般提点你几句,是,我是外臣,您是内臣;
内臣所需,乃是一个忠字,但那也得看在什么地方,外臣需要名声,梗着脖子故意和陛下对着干,陛下多半只是笑笑;内臣,你需要名声做什么?”
“杂家……”
“话,张某就说到这儿了,其实这些话张某就算不说,等回去后,魏公公肯定也会与你说的。
想想看平野伯身后站着谁吧,
靖南侯,六殿下,
哪个是你惹得起的?
退一万步说,不看别人,就看眼下这平野伯,陛下赞其为大燕下一代军中砥柱,你推得动么?
找台阶踩着上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有些台阶上,可全都是毒刺。
甚至,今日这事,但凡有太过明显不利于平野伯的风声传出去,这口锅,也都是咱们俩来背。”
“杂家,明白了。”
“那就请冯公公收了这神通吧?”
冯观袖子一挥,桌旁的水雾顷刻散去。
张远山用筷子指了指这酸菜鱼,
道:
“多吃点儿,雪原池子里才有的鱼,别的地方想吃也吃不到呢。”
冯公公又夹了一筷子鱼片送入嘴里,
道:
“确实鲜美。”
……
小亭,灯笼,瓜子。
梁程坐在瞎子对面,
问道:
“怎么不去监听一下?”
瞎子摇摇头,道:“他们说什么,并不重要,而且也很好猜;
无非是一腹诽,二不满,三发泄,四自我调解,五看现实,六认命。”
“这样子听起来,确实没什么意思。”
“是啊。”
“这次入京,你规划好了么?”
“哪来得及,只能路上再好好盘算盘算,不同于上次主上自己进京,那时的他,只是靖南侯身边的一个配角,这一次,却是要做那当红花旦的。”
“人手,好像不够。”梁程说道。
三儿还在梁国,阿铭依旧沉睡,四娘受伤且雪海关必须留瞎子或者四娘其中一个负责运营,梁程自己,也是要留下来统兵的。
然而,
听到这话,
瞎子却笑了,
道:
“没事儿,咱有现成的帮手。”
……
偏房,茶桌,两盘点心,一壶葡萄酿。
四娘端起小杯,
熊丽箐和柳如卿马上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
“妹妹们,这葡萄酿虽说喝起来酸酸甜甜,但喝多了,也容易上头,我呢,是喝不醉的,你们随意就好。”
以前四娘开青楼开会所时,那可真是各种酒当水来喝的。
“姐姐有雅兴,妹妹自当尽力奉陪。”柳如卿小声道。
“就是,就是,今儿个我也高兴呢,擂鼓擂得可欢了,若是在大楚,皇兄必然会责罚我,但他只是笑笑。”
公主明显是有点喝多了,在此时说这些话,很容易让人理解成炫耀和我正得宠的显摆。
四娘没生气,这妮子今儿是玩儿疯了,加上葡萄酿一熏,已然是完全放开了,倒还真有些天真可爱。
柳如卿是不敢生气的,她压根就没想着去争什么位置。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连公主都小心逢迎的女人,她柳如卿,怎么争?
“今儿的事,我也听说了,没得说,给自家男人长脸了,来,姐姐敬你一杯。”
熊丽箐和公主碰了一杯,
一口饮尽,
随即道:
“我还以为姐姐会骂我不守规矩呢。”
“看情况,看时候,你心里也是应该清楚的,倒也是难为你了,至少这一年来,不少时候,都得拿你出来撑个面子。
只不过这鼓,你得练练,听说身姿倒是曼妙得很,但敲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练鼓?”
“就当强身健体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战阵之时,男人在前面率军厮杀,你在后面擂鼓,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那姐姐你呢?”
“我自是陪在他身边的,得帮他挡刀。”
四娘这真不是在说情话,因为很大可能主上暴毙,他们这些魔王也会跟着一起玩完。
所以,在战场上,如果条件允许,魔王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帮郑凡挡刀。
只是,这话落在熊丽箐的耳里,就感觉不一样了。
“姐姐,你教我习武吧。”
“不教。”
“为何?”
“嫌麻烦,你要是觉得学擂鼓太枯燥单一,那没事儿时,可以再跟我学学针线活。”
“针线活?”
柳如卿则小声道:“奴婢倒是会一些的。”
四娘“嗯”了一声,对柳如卿道:“你会我倒是不稀奇。”
这时,肖一波站在屋外禀报道:
“如卿姑娘,家里来信了。”
柳如卿闻言,脸上马上露出喜色。
四娘指了指外头,道:
“去看信吧。”
“多谢姐姐,奴婢先告退。”
在这个时候,一封家书,确实对异乡人是一种极大的慰藉。
等柳如卿离开后,公主开口道:
“是范家来的信?”
“那是自然,托你配合得好的福,范家现在还好端端的。”
因为公主的配合,外加赵成的里应外合,范家这次的付出和冒险,比预想中低得多,所以,范家现在依旧还是范家。
四娘抿了一口葡萄酿,继续道;“我给范家写信,让他们将柳钟也送来。”
“如卿的弟弟?”
“是,也是她现在唯一的羁绊。”
“姐姐对她可真好。”
熊丽箐显然是有些吃醋的意思了;
她现在微醺,说话也直,没之前那般遮掩含蓄,真的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是我偏心,我也想将你哥弄来让你们兄妹在这里团聚。”
“……”熊丽箐。
“爱花的人,才懂得养花,柳如卿这样子的女人,不能让她一直自怨自艾下去,否则就容易枯萎,她弟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牵挂的人,弄来后,她的心思,也就在这儿了。
为了她弟弟,她会更主动地去生活,去展现自己的魅力,我那里还有两件旗袍,想让她穿着看看,再教她几句吴语腔调,肯定会很有感觉。”
“吴国么?”
吴国,也是小国林立之中的一国。
四娘笑而不语。
熊丽箐又喝了一杯葡萄酿,
然后抬起头,
看了看面前原本柳如卿坐着的空位置,
又扭头看向四娘,
双手朝后甩了甩,
道:
“啊啊啊啊,人家就是见不惯姐姐对她好,姐姐只准对人家好。”
四娘微微低眉,看着这个对自己发嗲的公主。
今儿个公主一是玩儿开了,二是生平第一次喝醉。
此时,公主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居然主动从椅子上下来,就坐在地上,抱着四娘的腿,哭道:
“呜呜呜,姐姐只准对我好,不准对她好;
她只是个花瓶,只能给他唱曲儿;
我能帮他扬名,能帮他撑场子,还能喊本宫让他高兴,呜呜呜。”
四娘伸手摸了摸公主的头发,
眉头却微微蹙起,
郑凡曾和她笑着开玩笑说这公主好像有点抖m的气质,
四娘这才想起:
真正对公主第一次进行“伤害”的,是自己。
……
“我今儿个可得意坏了,你知道么,我的兵马,当着那宣旨太监的面,不听他的,不听圣旨的,只听我的。
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当初厉害?
你说你那会儿得多傻啊,
官职不要了,
兵马不要了,
就孤身一个人跑到镇北侯府来送?
何苦呢,又何必呢?
我可学不来你,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而且,我这辈子,只想着自己开心,谁敢让我真的受委屈,我管他是谁呢,大不了直接掀桌子………”
郑伯爷手里拿着酒,靠着棺材,和棺材内躺着的那个人说着话,当然,都是郑伯爷自己在说,而棺材内的人,不会有一句回应。
每个人,都有树洞的需求,而沙拓阙石,就是郑伯爷的树洞。
“我要去京城了,你说我在入京之前来这么一手,是不是挺作死的?
但我开心,
我乐意啊,
哈哈哈………”
等到聊完后,
郑伯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没原路返回上去,
而是打开了里面的一扇青铜门,走入了另一间密室。
密室内,野人王坐在笼子里,正在用稻草编着蜻蜓。
而当郑伯爷迈入这间密室的第一步起,
先前的醉言醉语状态,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哪怕他在笼子里,哪怕他习惯恬不知耻地跪伏在地上自称“小狗子”,
但你,
依旧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和冷静。
郑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只是,
这次,
野人王没有马上跪舔,
其脸上,
先是茫然,
再是惊喜,
随即,
又恢复了平静,
紧接着,
他居然开始整理起自己身上的衣服,还用手抓理了一下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和庄重一些。
郑伯爷就这么很平静地看着他,
终于,
野人王不动了,也很平静地看着郑伯爷。
郑伯爷笑了笑,
道:
“瞧出来了?”
野人王擅长揣摩人心,所谓的揣摩,并非是能够直接看透你的心思,就是瞎子全盛时,也做不到这一点。
苟莫离擅长的,是通过对你这个人的了解,再加上你的细微肢体语言,甚至是一个眼神,就能推测出你要做什么。
虽是野人,却心细如发。
“伯爷,这是打算用我了。”
郑凡点点头。
野人王故意给出了一个错误猜测:“伯爷,是打算放我出去,帮您整合雪原?”
郑凡摇摇头,
道:
“不,是让你,陪我入京。”
第二百七十九章 磨刀
回京的队伍并不算臃肿;
首先,
是原本的钦差队伍必然是要一路回去的,而这一路人马先前赶赴雪海关宣旨时,已经展现过自己赶路的能力。
随后,便是郑伯爷这边。
三辆马车,
一辆马车里坐着公主和郑伯爷,还有两辆马车装的是货物。
虽有阅兵的数日耽搁,但总体而言,返京的时间,依旧是极为宽裕的,该停的地方可以停,该歇的地方可以歇;
只要郑伯爷不学那乾隆皇帝微服出巡去调戏夏雨荷,
就必然不会有失期的问题。
随行的,还有瞎子、樊力、剑婢、苟莫离、剑圣、陈大侠,另着高毅亲率的三百亲卫骑兵。
今日下午,
队伍早早地就在明池池畔宿营下来。
这里距离望江,也就再有两日多的行程了,等过了望江,到颖都再从颖都接连燕国边境,已经有了修缮一新的官道,队伍的行进速度也就能再提一大截,同时完备的驿站系统,也能让大家省去很多的补给休整时间。
最难走的这段,其实也就是雪海关到望江这一路,因为原本的整个成国东大半,是野人之乱中受荼毒最为严重的区域。
前期劫掠不谈,那是一锤子卖卖,干脆利索;
但后期大燕东征军来到望江西侧,双方开始僵持时,那就不再是简单劫掠了,而是挖地三尺地进行搜刮补给,简直就是在掘根!
之后,靖南侯击溃野人主力,玉盘城内青鸾军投降被屠戮,战事虽然已定,但一来整个晋地从西到东都在两三年内被战火洗礼过,休养生息本就需要时间;
二来,镇南关那边和楚国的大战随时都可能爆发,依照靖南侯的意思,若是两国正式开战,若是不能一举击溃楚人野战主力将战火烧到楚地上去,那就得退而求其次,燕军主动后撤让楚军入晋拉开战场格局和宽度从而给骑兵以更大的活动范围和主动权。
所以,对这块本就被预先划定为“战场”的区域,无论是大燕还是颖都,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行开发和移民。
明池是很美的一块地方,尤其是在现在,湖波荡漾,绿草如茵,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觉。
少赶两个时辰的路,在这里歇息歇息,也算是长途之中难得的安逸了。
一张长毯,上面摆放着一些吃食酒水,公主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往郑伯爷嘴里塞一些吃的。
郑伯爷则头枕双手,躺在草地上,欣赏着这片晚霞。
不远处,白衣剑圣坐在湖畔,在其身旁,坐着野人王。
野人王被关了这么久,同时还曾承受过沙拓阙石僵尸煞气的侵蚀,以及最早当初为了逃避追捕而自毁了面容,使得其现在和原本,完全就是判若两人。
不需要易容也不要铁面,根本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认出来。
再者,
大燕之中,真正见过野人王的,也寥寥无几。
剑圣和野人王之间,按理说应该是不共戴天的关系。
但在雪海关时,剑圣也会时不时地让瞎子帮忙将野人王从囚牢里提出来,说说话,聊聊天。
剑圣会说一些刘大虎在学舍里的事,也会说一些自己女人勤俭持家的事。
然后,被塞了一肚子狗粮的野人王每次还得故意发作几次以增加剑圣的爽感;
毕竟,他渴望出来放风,看看天,看看云,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而此时,野人王正在剥栗子,糖炒栗子,很入味,很好吃。
野人王不光自己吃,还会特意剥几个放在剑圣面前。
剑圣也不客气,
欣赏着景色吹着湖风,时不时地拿起一个剥好的栗子放入嘴里缓缓咀嚼着。
“第一天出城时,看见你也在队伍里,说实话,我还真被吓了一跳。”
“怕我一剑杀了你?”
“是啊。”
“要杀你,在雪海关时就早杀了。”
在雪海关时,剑圣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只需要他向郑伯爷表示一下,郑伯爷定然会将野人王的脑袋取过来放在剑圣面前。
都说范正文会做生意,但在人情往来的这种生意上,郑伯爷还从未亏过本。
“不一样的。”野人王摇摇头,继续闷头剥着栗子,“在雪海关和在外面,是不同的。”
“是不一样。”剑圣点点头。
“我说得对吧。”
“嗯,在城内,你是囚,在城外,你是囚徒工,一年多前被俘的两万多野人,现在活下来,还剩下多少?”
雪海关的基建和复苏,甚至包括上个冬天之所以能在吸纳了这么多人口之后还能保持稳定,那数万野人俘虏,可谓是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他们做最累的工,他们吃最差的饭,他们住最冷的窝,一批又一批地野人奴工就这般死在了工地上。
现在,只剩下数千人还能继续做苦役,其余的,不是死了,就是残废后失去劳动力而被处理了。
在这一点上,平野伯府可谓是极其冷酷。
当然,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当初他们打入山海关烧杀抢掠那么痛快,痛快后,就得赎罪了。
郑伯爷一直没有从那批野人奴工中收编部队,因为没这个必要。
首先,雪海关一直走精兵路线,这是传统,得继续保持。
其次,雪海关虽然吸纳了很多蛮族人,但底层的百姓,依旧是晋人占据了绝大多数,这些百姓大多是受到过野人荼毒的,对这批野人奴工的惩戒,可以收揽他们的人心。
竖立一个野人这个共同仇恨的靶子,有这个外部矛盾在,那么燕晋两地百姓以及平野伯身为燕人的这一层身份所可能带来的矛盾就能被尽可能地模糊掉了。
野人王想了想,道:
“还真是这个意思,但我还想过好日子,你知道么,我现在不怕平野伯,因为平野伯和我是一样的人,能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
但你不同,我不确定,你是否愿意看见我过上好日子。”
剑圣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反感郑凡将野人王拉出来一起入京,因为他可以看出来,郑凡对这次入京受赏之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野人王也没再追问下去,而是拍了拍手,
道:
“这里是明池是吧,曾是司徒家驱逐我圣族大捷后立碑之地。”
晋地很多地名古迹,其实都和当年晋人驱逐野人有关。
昔日,司徒家某位家主率军于此击溃野人一部,将战线推过望江,进一步压缩了野人在晋地的战略转圜空间,同时也为最终彻底驱逐野人出晋地奠定了基调。
那位司徒家家主曾命雕工在此立碑,纪念这场大战。
岁月流逝,太多事物都雨打风吹去,明池的美景已经淹没掉了这里曾是古战场的事实,成为了晋人游玩之处,花草圣地。
早年间,湖面上曾遍布花坊,不仅仅是以皮肉生意为生的红帐子,还有很多自发和主动特意来这里天为被地为床的良家子和良家女。
搁在另一个世界,就是一个以主打“艳、、遇”为主题的旅游景区。
但眼下,
花坊不见,
附近甚至连人烟都不见多少。
昔日的鲜花浪漫,只剩鲜花不得浪漫了。
“碑文呢?”剑圣开口问道。
“当初我叫人挖出来,砸了。”野人王说道。
剑圣点点头。
野人王也叹了口气,眼里,露出了一抹追思。
良久,
剑圣开口道:“糟蹋东西。”
“呵呵。”野人王笑了笑。
其实,他很想说,八百年前,三晋之地曾遍布野人圣族的神庙、碑刻、壁画,但现在呢,还能看见么?
但他懒得争辩,因为他清楚,诸夏人一直有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情节,自己的东西,是东西,自己的乐章,是天籁,自己的宗祠,是神圣,而其他族群,无论野人还是蛮族亦或者是山越,都不值一提,甚至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脏眼睛。
这时,
张远山走到郑伯爷身边,缓缓地跪坐下来,道:
“伯爷,这里真的是好山好水好风光。”
郑伯爷没做声。
张远山却没有已经当了苍蝇的自觉,反而继续道:“伯爷,你说,要是想彻底平定晋地这一块,还需要多少兵力?”
郑伯爷睁开眼,看了一眼张远山,笑了笑。
张远山也笑了笑。
然后,
郑伯爷又闭上了眼。
“………”张远山。
“伯爷是觉得,和下臣讲这些,很无趣?”
郑伯爷点点头。
张远上抿了抿嘴唇,道:“但下臣还是有一问,望伯爷可以为下臣解惑,这,也是六殿下所思虑之事。
那就是,郑伯爷觉得,下一步我大燕,是先取楚还是先取乾?”
其实,
郑凡对张远山的态度变得这般生冷,也是因为在队伍出发后,自己终于收到了小六子来的信。
小六子的信使先是和郑伯爷这边错开去了雪海关,然后再由雪海关派出三名骑士快马加鞭追上了队伍将信交给了郑伯爷。
信中,小六子先是得意了一把自己生了儿子。
然后说了说最近他的一些事,包括最近的心情琐碎,嗯,还写了两首诗。
其实,郑伯爷和小六子更像是一对笔友。
闲话在上头,下面才是正儿八经的话。
在信的尾端,小六子着重提了三件事。
一件是永平三年上半年对雪海关的钱粮输入筹划。
一件是其父皇宣郑伯爷进京他的一些看法,看法很含蓄。
而这含蓄,则意味着一种“暗示”,因为这本该是很风光的一件事,你为何要含蓄?
第三件,则是说冯观是宫内近期得宠的年轻太监,功利心很重。然后对张远山的形容是:
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人?
聪明人说话,会很简单;
聪明人写信,也很简单。
一句“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人”,其实就已经包容了很多内容了。
小六子都看不透他,郑伯爷就懒得去看他了。
只不过,
面对张远山的这个问题,
郑伯爷直接开口回答道:
“先取楚。”
二人聊这个话题时,一点都不顾忌在身侧坐着的大楚公主。
“为何?”张远山作洗耳恭听状。
郑伯爷瞥了张远山一眼,
理所当然道:
“因为打乾国没我什么事儿啊。”
“……”张远山。
瞎子在这时走了过来,
对张远山道:
“张兄,此美景湖色,可有诗意?”
很显然,是瞎子过来帮郑伯爷接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张远山很想脱口来一句,
这里的景色和你这位盲者有什么关系?
但还是忍住了,只能陪着瞎子吟诗作赋。
待得这里重新安静下来后,
公主小声道:
“我不喜欢那个人。”
“我也不喜欢。”
“嗯。”公主点点头,似乎对自己和丈夫有共同讨厌的人,感到很开心。
随即,
公主试探性地问道:
“相公,可不可以在路上,给他………”
郑伯爷看着公主,笑着道:“怎么胆子这么大,他好歹是钦差。”
公主看着家里皇袍都几套款式的郑伯爷,
咬了咬嘴唇。
郑伯爷见状,觉得挺可爱的,伸手摸了摸公主下颚,
道:
“对不喜欢的人,没必要都解决掉的,你也不可能都解决掉,当作不存在当作一只苍蝇就行了。”
……
在明池的休息,算是队伍的一次小安逸,之后两日,队伍都是快速行进,没做什么耽搁。
在郑凡的指示下,队伍稍微向北,避开了玉盘城,从上游过的望江。
到底是自己的女人了,平时需要她出来帮自己撑场子那是“生活所迫”,但也没必要刻意地让她去触景伤情。
“玉盘城”这个地方,应该是现在绝大部分楚人的伤心地。
过了望江后,队伍没做休息,在深夜,入了颖都。
颖都是一座大城,且是整个原成国范围内,最大的中心城市。
因靖南侯率军进驻了奉新城,所以它不算是军事中心,但其他中心,它是一个都没落下。
但无论是冯观的钦差身份,还是郑伯爷的身份,深夜喊开个城门,问题都不大。
就这样,
队伍进入了颖都城,下榻了城内的驿站。
由于队伍行进很快,所以未曾提前派出信使入城通知,外加是深夜入城,所以哪怕惊动了颖都内的很多权贵,却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选择星夜拜访。
所以,
驿站内,
显得很安静。
而在驿站的院子内,
刚刚布置好内外警戒的高毅看见了向自己走来的瞎子。
“北先生,有何事?”
瞎子束手去身前,
道:
“传伯爷令!”
高毅和其身边两个副将当即跪下,
“末将在!”
“末将在!”
瞎子舒了口气,
缓缓道:
“磨刀。”
————
下一章是个大章,所以在这里先停一下,大家还是明天起来看吧。
唔,
为下个大章求一下月票。
第三百八十章 鸡犬不留!
颖都的驿站是由原本大成国相国寺改来的,占地宽敞。
院子正屋内,
郑伯爷斜靠在椅子上,目光微垂。
在下面,坐着两个人。
一边,是瞎子;
一边,是野人王。
先前原本还有一个来自雪海关的教员,刚刚问完了话,现在已经退下去了。
颖都城内很多权贵都知道平野伯今夜入了城,入城后就进了驿站休息,他们在等着翌日去投上名帖再行拜访。
知道肯定会得召见的,已然在备着礼了;
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召见的,则在心里怀着些许忐忑之情在期待着明天。
眼下,只要眼睛不瞎的,都清楚这位伯爷日后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有人一介白身,却自以怀才不遇,想着能靠这种方式入得平野伯法眼,以图一展心中宏图;
有人身有官职,却不愿意继续在这颖都浑浑噩噩,想逃脱这樊笼,得以鱼入江河。
在他们看来,郑伯爷是黔首出身,快速崛起必然意味着底蕴不足,没有充分的宗族亲戚去充实左右,自然给了他们这些人机会。
当然了,
如果他们看见眼前这一幕,
兴许就不会那么想了。
可能对于瞎子这位一直隐藏于郑凡身后的“北先生”,除了雪海关的人,没多少外人知道,但还有一个野人王,此时也是以幕僚的身份坐在下方,这就真的是足以吓死人了。
郑伯爷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
开口道:
“说说。”
瞎子开口道:“主上,想来,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不仅仅是我雪海关前来参加乡试的读书人,还有颖都外其他地方赶来参与的读书人,他们都没能拿到进考院的资格。
这次乡试,中者可为官,就算是落榜时,也大概率能为吏,近乎就是只要一只脚能迈入考院,那出来时一个皇粮饭碗就基本没跑了。
财帛动人心,但这皇粮饭碗,可丝毫不比财帛差;
一桶水和一个可以不断冒水的泉眼儿,哪怕那个泉眼儿很小很小,但后者的价值,依旧比前者大,大部分人,还是能算得懂这个道理的。”
治理地方以及行政体系的开展,需要官吏的填充,以前在大燕,是门阀和天子共治天下,天下泰半官吏出自于门阀,剩下的那部分里,还有很多也依旧是和门阀眉来眼去的。
所以燕皇以两位侯爷强兵入京,直接用铁骑马踏门阀,并不是他天生喜欢去赌,而是因为这样做的胜率,反而最大,若是想以自上而下的方式进行改革以温和地方式进行集权,真当那些动辄百年以上的门阀全都是傻子么?
但马踏门阀之后大燕也出现了一个问题,比如现在雪海关内的一镇游击将军左继迁这种的,他这种门阀子弟,当初就被直接撸成了阶下囚,像类似这样的,还有很多很多,很多门阀子弟在前几年的战争中直接被打入了刑徒兵,送到前线去当辅兵或者去消耗。
而且,就算是他们后来能够靠自己的拼搏重新崛起,但这种家族出身和政治上的避讳,很容易在接下来遭受来自上方的打压。
所以,燕国一度出现了官慌,虽然燕皇早些年做了一些储备,但依旧不够,在马踏门阀之后甚至一度用“吏”转“官”去填补空缺,等到门阀清理之后,再以科举的方式以寒门填充朝野。
晋地也是相类似的情况,
原本赫连家、闻人家、司徒家,他们三家分晋,其实各自都有一套风格不同却运转了好几代人的官僚体系,但战争爆发后,赫连家、闻人家直接被灭族,所受牵连者,更是不计其数。
司徒家那边司徒雷在的时候本打算向大燕称属国,这样一来,整个晋东应该得以保全,但谁晓得司徒毅司徒炯二兄弟另立朝廷,外加野人入关,双方打了个热火朝天,而后燕国两次东征,成国也被打了个稀巴烂。
同时,如果原本是属国的话,那么多少要给足够的体面,允许其保留自家兵马和自家的官僚体系,但现在既然是燕军驱逐的野人,占领了成国,再傻乎乎地保全它的体系,那就是燕人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所以,现在大燕和晋地,都出现了用“官”慌,科举制的迅速铺排,就是为了将这一块给赶紧补上去。
且因为需求量大,所以录取率就高,同时,还基本都包分配工作。
也无怪乎雪海关的那些教员们为此动心了。
按照瞎子的意思,大概就是指的是这些指标,因为诱惑力实在是太大,所以被人做手脚给“黑”了,原本朝廷下发的名额,应该是按照朝廷制定的区域规划,想来个“雨露均占”,结果想入仕的人实在是太多,就算是为“吏”,也能让人挤破脑门。
粥这次不少,但僧还是更多,依旧不够分,颖都里的人还好说,门路广,颖都外的一些人,本属于他们的名额,就这样被顶替了。
郑伯爷继续盘着核桃,同时道:
“是不是针对我们。”
这是郑伯爷的第一反应。
自己是被殃及池鱼还是被重点关照了?
瞎子开口道:“主上,属下觉得,特意针对我们的概率,不大。
其因有三:
一,科举选官之事,朝廷里一直是太子在负责,是,现如今六皇子风头正盛,压着太子喘不过气来。
而主上您和六皇子之间的关系,也是路人皆知。
但太子若是想要靠打击主上您从而达到打击六皇子的目的,这种程度而言,简直是隔靴搔痒中的隔靴搔痒。
太子不会如此不智。
二,因为战乱关系,所以原本成国的很多贵族士族,其实都早早地聚居在了颖都内外,在朝廷的区域划分上,虽然有县有乡有城,但不少地方,其实连人烟都没多少。很多名额,其实不想被顶替也难。
可能,在外人眼里,我们雪海关,也真的只是毗邻雪原的一处边关吧,都是一群丘八,除了军旅之人以外,哪里还有什么读书人?
这第三嘛,
真正的颖都权贵,或者是原本在晋地有头有脸的大族大望门,他们想要安排自己族内子弟入仕或者是安排个亲友子弟以及自己看中的某个士子,其实很简单,递个条子的事儿罢了。
朝廷在晋地,除了科举以外,本就还有举荐入仕的选项,为的,就是拉拢那些晋地大族好让他们坐到大燕这边,一起分羹。
而需要在考院,在科举名额上动手脚才能满足需求的人或者家族,说破了天,也就是些只有一点点权势的‘小门小户’,大概率是颖都的地方官或者颖都附近的一些小家族。
他们没有‘递条子’的资格,只能在科举这一道上刨食儿。
如果是那些晋地大家族或者有头有脸的势力,他们或许有着自身的需求,为人当枪为人出面,来恶心一下咱们雪海关,还勉强能说得通。
但这些地头蛇,小官儿小户的,他们忽然将矛头对准我们?
他们疯了?
所以,因这三点,属下觉得,这次我们雪海关的士子没能得入考院,被顶替了名额,应该是被波及到了,而非刻意地针对咱们。”
郑凡听了瞎子的话,微微点头。
随即,
将目光缓缓地落在坐在那边无比乖巧的苟莫离身上,
道:
“你说说。”
苟莫离先伏身,随即坐直,道:
“伯爷,狗子我认为,这事儿根本就不需要去分析到底是不是针对咱们。”
比起瞎子的长篇分析,野人王的话,显然更讲究个直接和“哗众取宠”。
郑凡继续转着核桃,
看着苟莫离投送向自己的目光,
道:
“哦?”
苟莫离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道:
“这取决于,伯爷是想让他们是在针对咱们,还是不想让他们是在针对咱们。
伯爷需要他们针对咱们,那他们必然就针对咱们了!”
郑凡微微坐直了身子,但依旧让自己的后背靠在椅子上,目光,扫向下方,道:
“那你说,我是需要呢,还是不需要呢?”
苟莫离马上道:
“伯爷需要!”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郑凡则点点头,
道:
“详细说说。”
苟莫离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唇,
道:
“伯爷,若说在五年前,大燕真正的心腹之患是何?”
不需要郑凡回答,苟莫离完全是在自问自答。
他的说话方式一直带着一种极强的煽动性,
“是镇北侯府。”
苟莫离抬起手,
开始继续讲述:
“镇北侯府镇压荒漠百年,如果说一开始因为蛮族依旧对大燕有极强的威胁那它是中流砥柱的话,最近两代人,随着蛮族王庭的衰落,蛮族的威胁,已经不大了。
当原本需要面对野兽的刀,一下子没有对手之后,这把刀,就很容易伤到自己。
更何况,上一任镇北侯,还参与过皇子夺位!”
先皇还是王爷时,在斗争中失位,率领王府一众逃去北封郡镇北侯府,途中还被刺客刺杀,多亏了那位宫中太爷拼死保护才得以逃脱,那位太爷也因为那一战受了重伤,人根落下了残疾,成了一个太监。
“自那时起,镇北侯府,其实已经尾大不掉了,那三十万镇北军铁骑,不仅仅是让荒漠蛮族无比煎熬,对于大燕皇室,对于姬家,也是如鲠在喉。
你当初帮我夺位,我很感激;
但当我坐上龙椅后,再回忆过去,心里,就会很不舒服了,你居然能有帮皇子夺位的实力!
所以,五年前,大燕朝野上下,其实都觉得,有朝一日镇北侯府将分割整个大燕西部,近乎自治,甚至三十万铁骑东进,一举颠覆姬家取而代之。
而当今大燕陛下,依狗子我看来,是以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义加上对外开拓的家国大义,化解了这种对立。
世人一直觉得狗子我善于以三寸不烂之舌以手段短短十年间就整合了一大批野人部落最后南下入关,但小狗子自个儿心里明白,狗子我比燕皇陛下,可是差远了。
镇北侯站在了燕皇身侧,为了家国情怀,他主动放弃了可能争夺到的龙椅。
再之后,
伴随着镇北军拆迁,一半镇北军离开北封郡,而北封郡则被原本的禁军填充了许多进去。
再加上郡主入京待嫁,相当于是镇北侯已经主动将自己的家将自己手中的刀,给拆了。
就算是镇北军下的那群骄兵悍将,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家侯爷,无意再去看向那张位龙椅了。
这是五年前,
那自三年前开始,
谁又取而代之,成为大燕的心腹之患呢?
是靖南侯!
原本,靖南军只有正军五万,后军五万。
一番借道乾国开晋之战,在靖南侯的率领下,连灭闻人赫连二家,由此,靖南军开始取代镇北军,成为新的大燕军头。
大燕第一次东征,为何是让大皇子姬无疆来坐那统帅位置?
还不就是为了压制靖南军的发展,压制靖南侯,想要扶持一个姬姓皇子出来压阵么?
只可惜,
大皇子是有将才的,也是有帅才的,但他碰上了狗子我,还有……屈天南。”
屈天南身为大楚柱国,自非浪得虚名。
事实上,屈天南最后的失败,真的是非战之罪,如果当时大楚不是内乱未平,如果能再支援他数万兵马,如果他的出征不是孤军深入而是带着粮草补给线一同前进……
只能说,屈天南的结局,是当时楚国国情的一种悲哀。
至于野人王,其水平自是不用多说了。
大皇子输给他们二人,其实不冤,且大皇子本身从率军入成开始,就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战略上,其实没出什么纰漏。
“大皇子败了,然后,朝廷不得不再请靖南侯出山,靖南侯爷确实用兵厉害,咱们伯爷,也是打得狗子我心服口服。
但也正因此,靖南军的坐大,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再加上楚国在镇南关的虎视眈眈,更是使得靖南侯得以名正言顺地整合整个晋地兵马。
而这,是朝廷所不希望看见的。
然后,朝廷现在开始着手收取地方治权,这就是在收军中之权,一支军队,只要掐住它的补给,它就得瘫掉一半,屈天南就是前车之鉴。
朝廷现在做的事,就是当初对镇北侯府做的事的翻版。
同时,靖南侯爷确实不会反燕,他默认了朝廷的这种进程。
但,咱们,不能。
伯爷在雪海关所做的一切布置,绝对不能交出去。
先前阅兵时伯爷的姿态,其实就是借两个钦差的口,向朝廷表达伯爷您的意志。”
郑凡将一个核桃捏碎,伸手取核桃肉送入嘴里缓缓地咀嚼着,
道:
“靖南侯都默认了,本伯能怎么办?”
“靖南侯是不会反燕的,因为靖南侯为了大燕,已经奉献了自己的全族。
但伯爷应该清楚,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没人会愿意的。
晋地的各路军头子,不仅仅是靖南军本身,还有其他各路兵马,他们原本或大城或据小城,军权地方治权都在各路军头手中,日子过得必然滋润,如今再将其吐出来,怎么可能甘心?
只是他们上头有靖南侯压着,所以军中无人敢放肆,只能默认了朝廷的举动。
然而,
整个靖南军中,不,是整个晋地军门之中,
只有伯爷您,
不会受靖南侯压制!”
郑凡捏碎了第二个核桃,没说话。
“所以,在这个时候,伯爷,您其实就代表着晋地各路军门的态度,同时,也代表着靖南侯的态度。
如果伯爷您也和那些军门一样,规规矩矩地从了朝廷,那靖南侯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就默认这种军权和地方的分割;
但若是伯爷您表现出了一种反抗的姿态,一可以保住雪海关不被朝廷染指;二可以成为晋地各路军门军头子的半个领袖,收获他们的支持和回应;
三,
狗子大胆揣测靖南侯爷的底线,侯爷的底线就是,他不会反燕,但他会保伯爷您!
和北先生一样,
狗子我也是这三点。
为了您能保住雪海关这片‘龙兴之地’,
为了您可以以雪海关为基石继续扩充您的羽翼,
为了您可以居东北而虎视四方,
狗子请伯爷您,
借着这次机会,
在颖都,
大开杀戒!”
很多时候,事情,并不复杂。
雪海关那群教员,在郑伯爷原本的规划中,就没想着去利用。
这一点,他和瞎子曾商量过,官场上有小六子的势力在,自己再另起炉灶,一是没这个必要,很难短时间内见到效果,毕竟自己以军功爵爷的身份也很难对文官形成足够的吸引力和向心力;
二是如果自己这么做的话,很容易会刺激到小六子。
但“就事论事”,只是想当然的情况下。
尤其是牵扯到朝堂时,
一件普通的事儿,可以玩儿出数不胜数的花儿活。
不能造反,
但必须得表示出自己的态度,
用自己的姿态绑架靖南侯的姿态,再汇同晋地各路军门的姿态,以此来向朝廷施压,以此来让朝廷投鼠忌器;
总之,只要朝廷继续默认自己雪海关的独立自主,哪怕将其他军门的地方治理权都收掉了,郑伯爷也是赚的。
最重要的是,
在这件事上,
甭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老子,
本就是吃亏了,
老子,
本就是被欺负的!
“传我令。”
“属下在!”
两个核桃吃完,
郑伯爷拍拍手,
又对着自己掌心吹了几口气,
微微抬起头,
看向瞎子,
道:
“磨刀。”
……
翌日上午,
驿站外头,停了好多辆车。
最前头的,
赫然是成亲王司徒宇的马车,在其后面,还有颖都各个名门望族以及各大势力的马车;
再后头,就是鱼龙混杂了,毕竟,想要毛遂自荐来郑伯爷这里求一个机会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而这时,驿站的大门,缓缓地被打开。
里面走出来的,不是驿站的驿丞及其手下,而是一群甲士。
所谓的“磨刀”,并非是指的是临阵找快磨刀石来磨刀,对于老卒而言,兵器箭矢这些,平日里的保养都容不得丝毫懈怠。
传这个令,意思其实是今晚好好休整,养足精神,调整好状态,明日要见血。
所以,
当这支亲兵卫队持刀而出时,当即,一股肃杀之气弥漫而出。
高毅所率的这一镇,人最少,只有一个营,但作为拱卫郑伯爷安全的亲兵卫队,自是挑选的全军一等一的精锐。
三百虎贲,当即让驿站外整条街面都安静了下来。
随即,
一身金甲的郑伯爷骑着貔貅,从大门内缓缓而出。
四娘曾提醒过郑伯爷,说这套金甲真正上战场时可千万别穿,郑伯爷自是记得,但这种御赐之物,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却最适合不过。
而这时,
最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帘被从里面掀开,显露出成亲王司徒宇的身形,其父战死出殡时,他还只是个孩童,现在,已经是个少年郎了。
只不过,其脸上倒是没有遗传到其父的峥嵘棱角,反而透露着一股子书生文弱气息。
这应该和身处环境有关,毕竟,成亲王府虽然得以继续保留在颖都,没有和晋皇一脉那般被迁往眼睛,但司徒宇现在活得,也就是个泥胎塑像的模样。
“小王,见过平野伯。”
司徒宇向郑凡问好。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伯爵,差距很大,但前者却向后者放低了姿态,而且放低得,可不是一点点。
这就是亡国之人的底气不足了,可能,在颖都内外的晋人面前,他依旧可以维系属于自己的些许尊容,但在燕国真正的勋贵面前,他不敢有丝毫拿捏。
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对着司徒宇抱拳拱了拱手,
道:
“见过成亲王爷,成亲王爷福康。”
口中说的是见礼,但态度上,可没有丝毫见礼的诚意。
其实,一般情况下,这种虚礼,郑伯爷是不会计较的,搁在平时,踏踏实实态度端正地给人小成亲王行个礼,他也愿意,横竖没必要在这种小事情上给人挑出毛病不是。
但今日,他可不能落半分姿态。
“平野伯来到颖都,小王已命人在府内备下酒水佳肴,为平野伯接风洗尘,让小王,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郑伯爷笑了,
在他的印象中,
似乎这位小成亲王所做的事情,就是一直在请吃饭。
当初,
大皇子率领东征军过来时,他设宴请大皇子;
靖南侯来了时,他设宴请靖南侯;
原兵部尚书现颖都太守徐广怀来了时,他设宴请徐广怀。
每个从燕地过来的贵人到了颖都,他都会出面邀请入府款待。
但,
大家都拒绝了。
郑伯爷甚至觉得,可能这位成亲王爷压根就没在家里准备什么酒菜,而是觉得自己应该也会拒绝。
设宴接风洗尘,已经快成他这个王爷必须要走的一套形式了。
“成亲王爷有心了,只是郑某现在有事在身,实在是不方便。”
“这………平野伯是为何事,若是需要小王,小王自可………”
“私事。”
郑凡目光环视四周,
大声道:
“本伯,为国戍边,与野人厮杀,与楚人血战,然本伯率将士为国而战之际,却有人敢在背后谋算本伯。
本伯倒想问问,
当真是欺我雪海关数万将士没得脾气?
当真是欺本伯没有脾气么!”
不管怎么样,先把自己的格调拉高,同时,将帽子给待会儿要杀的人脑袋上扣上去。
司徒宇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马上问道:“敢问平野伯,是何人敢做出此等残害忠良之事?当真是人神共愤,天地共弃,死有余辜!”
嗯?
郑凡这次认真看了司徒宇一眼,
自己刚刚开了个头,
结果这位小成亲王却主动帮忙接上去了。
这个司徒宇,
到底是司徒雷的种。
驿站大门内,瞎子和野人王并排而立。
瞎子开口道:“虎父无犬子啊。”
野人王不屑地“哼”了一声,
道:
“无非是打着借咱伯爷的刀来立自己威罢了。”
……
“敢问伯爷,是谁敢如此大胆?”
司徒宇继续问道。
有人愿意帮你搭台子,郑伯爷自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开口道:
“我雪海关军民为保大燕疆域不受野人楚奴侵袭,抛头颅洒热血,幸得皇恩浩荡,赐以名额,使读书人得以参赴乡试,以期获一展胸中抱负之机遇。
然有奸佞作祟,竟使人替我雪海关之名额!
科举取士,乃我大燕皇帝陛下于永平元年所定之国策,望斩破门地之锢,为寒门子弟开一片新气象。
居然有人敢玩弄此等神圣之策,
目无我雪海关还好,
目无本伯还好,
但这其实真正的,
是目无君上!”
科举?名额?
成亲王马上想到了什么,当即道:
“小王这就差人去将学政司司丞喊来,其中缘由,必然给平野伯一个答复。”
郑凡抬起手,
道:
“不劳王爷了,事儿既然落在本伯头上,依照本伯的脾气,那就得自己去处置,让他们自个儿用脖子试试,本伯的刀刃,还锋利否!”
高毅举起刀,
喊道:
“开路!”
亲卫开始开路,街面上的一切马车和后方的人群全都被挡开,其实,根本就不用开路,在这群杀气腾腾的虎贲面前,没人敢拦在前头。
司徒宇见状,正准备示意自己队伍跟上去,却被身边曾侍奉过司徒宇的老太监拉住,
“主子,这是燕人自家的事儿,咱不能搀和。”
“我……我……”司徒宇有些慌乱。
“主子,您刚刚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是别的家户得罪了这位当红的平野伯,咱们做个顺水人情,还能让这平野伯帮咱们王府立个威,但事涉科举,牵连干系重大,这,已经不是咱们自己能管的了。
且瞧这位伯爷眼下气势汹汹的,这分明……分明是想要见血的架势。”
司徒宇看着老太监,道:“但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啊,如果颖都大乱,我们王府………”
考院的事儿,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自乡试以来,已经有好几波颖都之外的士子到城内各个衙门击鼓鸣冤了,甚至连成亲王府都有士子来跪过,祈求成亲王出面主持公道。
但这件事上,牵扯实在是太广了,虽然都是些中层家族和官吏干的勾当,但奈何他们一家家一户户地早就编成了一张网,就是成亲王府,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且眼下,看着这位平野伯的姿态,是要打算将这件事彻底闹大了,司徒宇心里本能地开始慌乱。
因为成亲王府现在仅剩下的这点体面,就是靠着这些中层家族和官吏支撑着的。
晋地的大家族,可以完全绕开成亲王府去抱燕国朝廷的大腿,但中下层的这些人,只能依靠成亲王府来出面,这也是成亲王府现在最大的价值体现。
若是此事闹将大了,引得朝廷注意,彻查科举案,那朝廷就有名正言顺地借口将颖都内剩下的还有着司徒家老印记的家族势力清除掉了。
当然了,这是司徒宇站在自己位置上想的东西。
老太监却道:
“主子放心,燕人其实比咱们更怕颖都生乱。”
燕人,需要维稳。
“是,是,是,是了。”司徒宇冷静下来,马上道:“快去派人,通知徐太守。”
原本,司徒宇只是以为郑伯爷要找个得罪过他的人出气,那他乐意帮这个忙。
但在看见郑伯爷这是打算开刀刃了,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
……
等到郑伯爷的队伍行至水街巷时,前面,出现了一群士卒,拦住了去路。
水街巷后头,就是学政司衙门。
高毅抬起手,
周遭亲卫停下脚步。
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微微侧着脸,看向前方。
对方士卒中走出来一人,
对郑凡跪下行礼道:
“末将冉岷,参见平野伯爷!”
郑凡眼睛眯了眯,
道:
“本伯记得你。”
“能被伯爷记住,是末将的荣幸!”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面这群士卒,道:“你要拦本伯去路?”
“伯爷,末将斗胆,您率亲卫入城,已然是坏了规矩,依大燕律,外军入城者,部曲不得过五十,余者都得宿于城外军寨。”
“哦,你是来教本伯规矩的?”
“末将不敢。”
“给本伯让开!”
“伯爷,太守大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伯爷为何事发怒,末将也听说了,但请伯爷息怒,等太守过来,定然给伯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拿徐广怀压我?”
“末将不敢!”
“左一个不敢右一个不敢,但实际上你什么事儿都做了。”
“伯爷,一切有朝廷法度在,公道,必然会有的,伯爷切不可冲怒。”
郑凡“呵呵”一笑,
道:
“行,那本伯倒要看看,你今日,到底能不能拦得住本伯。”
“末将职责所在,还请平野伯爷恕罪!”
说着,
冉岷站起身,直起了身子。
同时,一挥手,道路两侧,又有一群士卒出现,完全拦住了郑凡这支人马前行的道路。
郑凡的目光,扫过这些颖都守城军士卒,这些士卒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坐在貔貅上的是什么人,当郑凡目光扫过来时,士卒们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闭上了眼。
人的名,树的影。
郑伯爷的嫡系虽然在雪海关,但整个大燕军旅之中,他的声望,其实非常之高。
可以说,每个有梦想的士卒,他们在梦里,常常会做自己成为平野伯第二的美梦。
郑凡伸手摸了摸胯下貔貅的鬃毛,
道:
“进军。”
高毅抽刀向前,
高呼:
“伯爷有令,进军,敢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喏!”
所有亲卫,抽刀的抽刀,上弩的上弩,完全是呈战时下马步战的阵形,开始迈着整齐地步调向前推进。
冉岷就站在那里,他没有退。
但他不退没有用,
因为他带来的明显数目更多的士卒,他们,开始后退了。
哪怕冉岷没有下令,但这些士卒们,一是为郑伯爷亲卫的凛然杀意所慑,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勇气也不愿意向平野伯挥刀。
后退,后退,守城士卒们开始不自觉地让开了路。
冉岷依旧站在那里,
他的目光,
盯着平野伯。
郑凡也在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种让冉岷觉得森然的平静。
他在挣扎,
但当最前方的亲卫距离自己只有两丈距离时,冉岷身子向左边侧了过去,后退了好几步,让出了道。
这个曾跑过江湖,曾和六皇子在衙门堂前喝过酒,曾参与过远征军望江之战的汉子,在自己手下人退去后,其一个人,真的无法承受来自平野伯身上的压力。
郑凡骑着貔貅,从冉岷身前缓缓过去。
冉岷鼓起勇气,再度抬起头,却发现,平野伯根本就没有再侧头看自己一眼。
确切地说,先前自己站在正面以为平野伯在看着自己,其实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根本,就没被平野伯放在眼中。
有时候,他也会回想,回想着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因缘际会之下被征召入了东征军,而是按照原本的发配,去往盛乐城;
自己若是跟随着这位平野伯,现在会是如何?
是已经战死了,还是,成为他手下的一名校尉?
不知为什么,哪怕如今的他,深得徐广怀器重,以刑徒之身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然是天大的造化,但他依旧忍不住会在夜里回想这个可能。
学政司衙门的大小官吏很多,尤其是前阵子刚刚进行了乡试,整个原本成国地界的士子都得来到颖都在他们的操办下进入考院,他们名义上是郡一级的学政司,但实际上,却是整个成国的最高学政衙门。
当郑凡在亲卫的护拥下来到学政司大门门口时,
可以看见在围墙里头,已经探出了不少脑袋。
平野伯在驿站门口因雪海关士子名额被顶替的事而大发雷霆,要亲自过来讨个说法,这事儿,已经被人及时传递到衙门里了。
这是郑凡故意的,他的队伍故意行进得很慢,给消息以足够的传播时间,否则,怎么能让更多人知道他郑伯爷的愤怒?
不过,
许是因为看见郑伯爷这批亲卫凶神恶煞的气势,学政司已经闭合了大门,甚至,没人敢出来应话,更别说招待了。
这种场面下,就是有理也得气短,更别说学政司里很多人心里其实清楚,他们确实是做了那事,他们没理。
“郑伯爷,郑伯爷!”
而这时,
太守徐广怀骑着马赶来,隔着老远,就已经开始呼喊了。
老徐是在中枢混过的且当过兵部尚书,如今在颖都,他其实才是真正的负责人,可谓封疆大吏。
他敏锐地从下面人的通报中,品味出了事情的不妙。
在政治上,
大家都是高手,
他已经预感到郑伯爷的突然发难,是想要做什么了。
尤其是在昨夜,张远山入城后,还入了他的太守府,和他详聊过雪原阅兵的事。
“郑伯爷,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真是让老夫艳羡,让老夫艳羡啊!”
徐广怀满面笑容,仿佛许久不见的忘年交老友重逢。
而郑伯爷也是满面笑容也极为热情地对徐广怀见礼道:
“徐大人,好久不见,依旧精神抖擞啊。”
“唉,老了,老了,这是真的感觉上了年纪了,比不得伯爷您年轻力壮,风华正茂。”
见郑伯爷和自己笑脸相谈,徐广怀心里松了口气,道:
“伯爷,事情本官已经知道了,请伯爷放心,本官必然会查出事情原委,为伯爷您讨得一个公道。”
“徐大人公务繁忙,这一郡之事,可全都压在徐大人身上,唉,郑某真的不忍心,让徐大人再为郑某的事而劳心劳累。”
“郑伯爷何须此言,科举乃国之重策,陛下极为重视,我等身为臣子的,自当精心于此,况且,这也是本官所治之地出了纰漏,本官自当有责来弥补。
请郑伯爷先去本官官邸稍坐,喝一杯茶,本官即刻命有司拿人审查,郑伯爷大可在本官身侧旁听。”
郑伯爷点点头,道:“有徐大人这句话,本伯就放心了,咱们边关将士苦寒守边,已经吃了很多苦,可不能再在心窝子上捅刀子了。”
“事实是,郑伯爷说的是。”
“算起来,本伯上次见徐大人,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吧?唉,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可不是嘛。”
“依稀记得上次见到徐大人时,徐大人还是钦差,是来玉盘城下组织和楚人和谈的,谈判桌前和那楚国使者据理力争,风采折人啊。”
“呵呵,是啊,没想到这都一年了。”
“哎,我当时在做什么来着?”
“伯爷当时刚从雪海关过来。”
“哦,对对对,您瞧我这记性,年纪轻轻的,就老爱忘事儿了,当时我是刚从雪海关急匆匆地过来,然后就替侯爷传了个军令,军令是什么来着?
嘶,好像是尽诛之………”
话音刚落,
高毅直接大喝:
“伯爷有令,尽诛之!”
“虎!”
“虎!”
“虎!”
“…………”徐广怀。
————
本来说早上发布的,但写得比预计中要久很多,写完检查好居然都中午了。
待会儿去睡觉,今晚大家就别等了,没睡饱的话设闹钟起来再赶个零点前更新实在是太痛苦,容我睡到自然醒后再码字。
抱紧大家!
第三百八十一章 血色
(上一章的角色出现了错误,颖都太守应该是毛明才,这是龙的疏漏,已经修改过来了,在此向大家致歉。——小龙)
颖都的风,今日注定带着腥甜的味道。
学政司的门,只是闭合着,一道木插梢,后头,并未像守城那般用各种东西填充堵塞,同时,大门后头,也不是整列的长枪阵列,而是一群瑟瑟发抖惶惶不安的学政司官吏。
高毅的命令下达后,两翼各自有十余名甲士翻身跳上了围墙,同时后续有甲士持弩在围墙上对着内部警戒。
杀鸡焉用宰牛刀是不假,但平日里的训练,早已经将一些东西烙印在了骨子里。
先行翻进去的甲士没有遭受任何的阻拦,里头的学政司的人不少,但大家只是后退后退再后退,大门,就这般简单地从里头被打开了。
外面的一众甲士,直接冲了进去。
里面的官吏们可能还以为这只是平野伯想要进来拿人问罪,因为大部分人眼中的世界,其实都是按照他们的习惯去认知的。
他们觉得,最差,也就是被抓一批人,被拷打一批人,被拉出去问罪一批人,绝大部分人,还是无恙的。
就是被问罪的那批人,真正会被严惩的,可能也就最倒霉的两三个,毕竟,法不责众。
然而,他们的世界和郑伯爷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在经历了玉盘城下传达军令屠戮了四万青鸾军士卒后,
眼前的这一幕,
对于郑伯爷而言,
真的只是小场面罢了。
亲卫们的刀,已经磨了一夜,冲入学政司后,直接自动分出三人为一伍,最先冲进去的甲士没有直接扑上去,而是从两翼开始迂回向后,后续进来的甲士则直接举起刀,对着这帮官老爷们砍了上去。
这种上来二话不说拿刀就砍的架势,确实是让他们很是不适应,待得鲜血溅洒在脸上,感知到那股子腻热想要逃离时,却愕然发现后面也出现了甲士。
这不是一场绝无漏网之鱼的杀戮,因为郑凡这次带来的亲卫不算多,但就算漏网,也不会漏出去太多。
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惨叫声,
毛明才神色僵在了那里,
此时的他,
有一种回到一年前在玉盘城时的感觉。
那时的自己,
也是拦在郑凡面前,
但郑凡还是强行下达了靖南侯杀俘的军令。
今日,也是一样。
他赶来了,他也尝试去阻止,但他依旧没能成功。
当初的他,是兵部尚书兼对楚谈判的钦差大臣,如今的他,是颖都太守,在靖南侯帅帐从颖都进入奉新城后,他毛明才才是颖都民政吏政的实际说话人。
一部尚书和封疆大吏,在此时的大燕,无疑是后者比前者位置更高,因为燕皇的强势,六部和内阁近乎只能沦为燕皇意志的传声筒。
然而,
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当年新封平野伯,如今,又刚刚抢回了公主,天子御赐金甲在身,奉诏返京受奖。
位置提升的,不仅仅是他毛明才一个人。
毛明才缓缓地闭上眼,嘴唇有些颤抖,他没去尝试冲进去呼喊让那些亲卫停止杀戮,而是道:
“郑伯爷,需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郑凡吸了一口气,
似乎在品尝着这已经弥漫而出的淡淡血腥味,
道:
“任尔东西南北风。”
……
驿站内,
没有跟着一起出去的瞎子和野人王面对面地坐着,二人面前放着一张棋盘。
黑白两子,
下着五子棋。
“还不够。”野人王开口道,“仅仅一个学政司,还不够。”
瞎子点点头。
野人王继续道:
“颖都,是个好地方,一来,在这里发生的事儿,可以有效地传播出去;二来,它又不够敏感。”
颖都是一座大城,这里发生的一切,必然会被传播向燕京。
你在这里唱什么跳什么,燕京的贵人们必然会知道。
但颖都距离燕京又远,政治地位上,比之燕国原本国境内的城池显得不足。
这是一张大饼,一张不那么烫嘴的饼,在这里的跋扈,不会触动燕国朝廷真正的逆鳞。
这样子的机会,错过了,就错过了,越往西,等到了历天城,然后再过马蹄山山脉,进入燕国郑伯爷就得换另一张面孔了。
要温顺,
要乖巧,
要听话,
要,
善良。
在雪海关的阅兵和在颖都的所作所为,是一种姿态;
等进入燕国固有国境后,则要展现的是立场。
瞎子落下一子,
道:
“立场坚定,姿态上,就好谈了。”
野人王笑道:“这是帝王之术。”
瞎子摇摇头,道:“帝王无常,没有定术,年轻的帝王,中年的帝王,年老的帝王,是完全不一样的;
守成的帝王,开拓的帝王,为权臣所遮蔽的帝王,为下所掣肘的帝王,也是不同的。”
野人王叹了口气,点点头,道:
“燕皇老了,我曾听闻当初乾国的那位藏夫子入燕京斩了大燕龙脉,自那之后,燕皇命不久矣的传言,就多了起来。”
瞎子开口道:“后来,宫中那位太爷在天虎山兵解,将其从燕鼎中吸纳借来的气运连同天虎山数百年道场的积攒,全都反注了回去,似乎,又补全了。”
“北先生,你信么?”
“信则有,不信则无,单纯地人定胜天,未免过于武断,我觉得,做人和做事,还是需要一点运气的。”
“是这个理,自我知道我圣族的玉人令在伯爷手中后,我就认识到这一点了,我甚至觉得,咱们伯爷就是我的命。
一盘棋,好不容易下到中盘,
进一步,就能气象大开;
退一步,也能海阔天空;
偏偏咱们伯爷一出现,就让我进退不得。
我以前不信命的,因为在你们诸夏人眼里,我圣族是禽兽,禽兽哪里有资格去论命?
但现在,
我有点信了。”
瞎子微微一笑,
道:
“下的是五子棋,又不是围棋,你这借物抒怀,未免过于牵强了一些。”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物,只是个缘由罢了,其实北先生应该懂我的心思,燕皇的身子,到底还能撑多久?
我不信那些传言都是空穴来风,
最重要的一点是,
燕皇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
嗯,
怎么说呢,
其实我也一样。”
瞎子笑了笑。
“别笑,严肃点,求你了!”
瞎子收起笑容,“好,我不笑。”
“嗯,我是觉得啊,燕皇马踏门阀,吞并三晋,驱逐圣族,力压乾楚,这种皇帝,依照他的性格,他定然是忍不住出来走走看的。
比如在晋地,
龙驾走一走;
皇帝出巡,固然会靡费颇大,但却能极为有效的安稳人心,震慑住局面,成本上算一算,其实是划算的。
但他并没有,他就一直待在燕京,待在他的皇宫里。”
瞎子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里,始皇帝也曾多次巡游天下,后世史学家经常对此口诛笔伐,认为其好大喜功。
其实不是这样,因为随后,祖龙一死,天下就崩。
这意味着皇帝是将自己当作了一个“维稳”工具,在安定自己的帝国。
若是燕皇能够在前两年,龙驾在晋地走一圈,对晋地的局势,必然有着极大的好处,晋地百姓,也能更直接地感受到来自皇帝的威压,也有助于收拢人心。
当然,抛开政治因素不谈,单纯从个人角度而言,这种巡视,本身就是极为让人着迷的。
野人王继续道:
“所以,咱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岁月无多的———老皇帝。”
“嗯。”
“我们要再好好讨论两天,以方便咱们伯爷面圣时调整。”
瞎子摇摇头,道:
“这是主上的强项,在这一点上,他比我们所有人,都强。”
野人王眨了眨眼,
道:
“你这是在夸奖伯爷?”
以野人王的才智,一时间也没能搞清楚这到底是在讥还是在讽。
瞎子则道:
“你的为人处事,容易让人觉得腻,主上不同,主上能让人觉得爽口开胃。”
“那我可得好好跟伯爷学学。”
“没必要了,主上对此无感。”
因为魔王们一轮又一轮地舔,
导致主上现在的兴奋阀值也越来越高。
野人王道:
“言归正传,光一个学政司,可不够,血味儿不经飘,得将那些涉嫌冒名顶替的家族,查刮出来一批,至少,得凑一个菜市口排队砍头的阵仗才行。”
“要做这些,光是伯爷的亲卫,可不够。”
“所以,得调兵嘛。”野人王答道。
瞎子又落下一子,
道:
“颖都城外,有三大营,一营是晋地辅兵,有一万多,一营是原东征军下来的,有六千,一营是靖南军,三千。
你说,选哪个?”
颖都,是成国最重要的一个城池,也是辐射整个成国的中心,战时,更是钱粮物资的中转点,外城就两万兵,看似有点少,但要知道,颖都的外围,望江畔,四周其他城池内,可都有驻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各路援兵很快就能赶来。
野人王有些玩味地抚摸着自己手中的棋子儿,他自是清楚,自己是第一次被外放出来做事,无论是伯爷还是眼前这北先生,都存着要考究自己的意思。
当即道:
“呵呵,晋军是小婢养的,他们自己也认为自己是这个身份,他们是不敢乱动的,压迫他们,也没什么意思。
自是取那三千靖南军为用,三千靖南军,入城缉索拿人,足矣。
靖南军动了,外头的晋军和东征军,就是有太守令,他们也不敢妄动,更不敢去干预。”
瞎子又落下一子,出了一个四连串,
道:
“以什么名义调兵?”
野人王弃子认输,
道:
“自是以靖南侯的名义调兵,真真假假,实实虚虚,就算明眼人看得明白这些都是咱们伯爷自作主张的嚣张跋扈,但只要靖南侯不否认,明眼人再明眼,他也得掂量掂量。”
“可是,没虎符。”
野人王“哈哈”大笑起来,
道:
“说得像是当初靖南侯让咱们伯爷传令杀俘时有虎符似的!”
……
学政司的杀戮,还在继续着。
一身白衣的剑圣,坐在支撑在路旁的茶棚子里,喝着茶,在其对面,坐着小心翼翼的陈道乐。
没头脑和不高兴这俩人,也被编入了亲卫营。
何春来是因为会做糖葫芦,剑婢喜欢吃,所以剑婢想要何春来再跟着一起出来,然后樊力就帮她在郑凡面前说情,郑凡应准了。
既然想到了何春来,就自然而然地带上了陈道乐。
在斜对面的屋顶上,陈大侠蹲坐在那里。
颖都,不是郑伯爷的主场。
三百亲卫,杀入学政司后,郑伯爷身边的护卫力量自是少了。
因为魔王们留守的留守,外派的外派,受伤的受伤,就是瞎子,也得负责盯着点野人王,所以,这次出来,郑伯爷身边的防护力量,可谓很弱。
当然了,郑伯爷向来小心谨慎。
就算魔王们在身边,他也是会依旧觉得不够满足的,毕竟,没人会嫌弃自己太过于安全。
陈大侠的剑,在滴淌着血,他已经杀退了三个前来查看情况的飞檐人了。
这些人,武功不高,但轻功可以,常被大家族拿来当“耳报神”用。
陈大侠没杀人,只是让他们带着血回去。
用郑伯爷的话说,这可以增添颖都的“血色氛围”,也能让那些颖都的大家族们,更直白地感受到这里的画面。
陈大侠觉得这个理由,他有些想不通,但好在他有个优点,想不通就不想了。
他很享受在剑圣面前用剑的感觉,
哪怕那位剑圣只是坐在那里喝茶,没抬头向上看一眼,但陈大侠觉得,剑圣应该能感受到的。
但事实上,
陈道乐知道,
剑圣用右手撑着下巴,
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陈道乐还几次伸手,帮忙驱赶着苍蝇。
对于剑圣,大部分人还是带着一种仰视姿态的。
环视四周,
颖都,
自己又回来了。
陈道乐依稀觉得,自己上次在颖都被樊力抓走,只是昨天的事儿。
作为陈家子弟,他一心想着复国,但在去了雪海关,见到雪海关的一幕幕,又跟着郑伯爷入楚之后,他的想法,忽然有了些许改变。
剑圣在此时睁开眼,
微微叹了口气,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茶。
“是不是再回头看这里,一样的人,一样的事,一样的景,却像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剑圣对自己说话了,
陈道乐受宠若惊,
马上恭敬回答道:
“是。”
剑圣微微旋转着手中的杯子,
道:
“人,还是别活得太累,因为你会发现,哪怕你累死了,可能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
“是,大人。”
“我很喜欢雪海关,那里的人,都能有住的地方,也能吃得上饭。”
这个冬天,
在雪海关,
剑圣很舒服,
因为没有一个是冻死饿死的。
哪怕是太平年景,也是极难出现的。
陈道乐很想说一句:雪海关的军民生活条件,是靠着一场场对外掠夺才得到的,比如为了让雪海关的军民冬天都能喝上一口肉汤,孩童能喝上羊奶,
乃蛮部无私奉献了自己的所有。
剑圣继续道:
“我现在,只求自己舒服了,只求我眼睛看见的地方,能让我舒服。”
陈道乐有些意外,意外这种话,是这位曾在雪海关前一人挡一军的剑圣所说出的话。
但细细品起来,这话语中,其实没有多少消极,反而是一种自己已然放下的洒脱。
就是剑圣,也只是睡觉一张床,吃饭一双筷,看的是自己的身边,那几个人。
这时,
街面上走来一对父子,
之所以说他们是父子,因为他们长得很像。
父子俩,都拿着剑。
陈道乐看过去,马上见到了自己的好友张一清,昔日自己初来颖都,正是张一清在颖都接待了自己,还赠了自己一把剑。
张一清也看见了陈道乐,他没想到那个当初忽然失踪的好友,居然在此时见到了。
只不过,无论是陈道乐还是张一清,都没起身主动打招呼。
因为他们在这里,都说不上话。
张一清的父亲,张平航,是颖都府通判,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儿,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也是一名剑痴。
否则,当初张一清也不会随便就能拿出一把剑来送陈道乐了,因为他家的好剑,很多。
张平航主动走到桌旁,对着剑圣拱手,
道:
“真的未曾料到,大人您居然在这里。”
二人,是认识的。
昔日司徒雷想要弑父,就是通过张平航找到的剑圣。
谁能想到,这个改朝换代依旧继续着自己的小官位不倒的通判大人,其实曾参与过弑君。
剑圣又喝了一口茶,
道:
“做甚?”
张平航恭敬道:“我有两个侄子,在学政司为官。”
“哦。”
剑圣应了一声,
随即,
剑圣似乎觉得自己的回应,有些过于冷淡了,毕竟,他和自己,也算是故人;
所以,剑圣打算多回几个字:
“就当没这俩亲戚吧。”
“………”张平航。
犹豫了片刻,
张平航开口道;
“大人,我觉得,平野伯此事,做得欠妥。”
剑圣点点头。
“大人也这般觉得?”
剑圣再度点头。
“那大人可否………”
剑圣继续点着头,道:
“你打不过我。”
“………”张平航。
纵然你有千万种理由,
你打不过我,
就可以将你完全堵死。
张平航叹了口气,
转身,
示意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离开。
人,他不打算救了。
哪怕,在上方陈大侠看来,他是一个剑术比自己更高明的剑客。
但这世上,凡是用剑之人,又有几人敢在不是“讨教”的前提下,向剑圣拔剑?
然而,
在张平航父子转身欲走时,
剑圣开口道:
“慢着。”
张平航停步。
“昔日,你帮司徒雷当说客,向我借剑时,曾对我许诺过,会给我看到一个更好的大晋,你食言了。”
眼下的大晋,好不好?
不好,
真的不好,
而且是,很不好。
张平航深吸一口气,面对着剑圣长拜下去,
道:
“愿凭大人,降罪。”
随即,
张平航卸下了自己手中的剑,俨然不打算反抗了,身侧其儿子张一清,看得无比心急。
“成。”
剑圣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指了指面前,
道:
“帮我把茶钱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