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接
石远堂的尸身,被安置在了帅輦上,没有白布,也就找了面楚人军旗覆盖在上头。
瞎子此时已经来到了帅輦上,他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也满是疲惫,身上,也有多处伤口,乱军之中,就算是有梁程护着他,他自己也能以精神力和意念力作为凭借,却依旧难以全须全尾地保全自己。
也是,就是剑圣,都得衣衫浴血,其他人,又怎能去奢望毫发无伤风度依旧?
也好在楚人打一开始,就是将厮杀和冲击的重点,放在郑伯爷的帅輦这一处,在这片区域,双方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堆得老高,尤其是在拉锯时,双方士卒不得不踩着尸体堆去厮杀。
郑伯爷直接坐在帅輦甲板上,时而抬头看一眼那边的大楚柱国尸体,时而微微皱眉。
“主上,他就是故意的。”瞎子宽慰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这些败兵求饶,早就做了打算,让我们将败兵杀了以绝日后楚人投降之心。”
身为大楚柱国,他自是不愿意受辱的,一如当初的屈天南,他也没有求饶,在靖南王下令杀俘时,他很干脆地自尽了。
楚人,还是重气节的。
且,大楚固然有国内贵族交战,贵族可以被赎回的传统,同时也有一军主帅战败后,自刎的习俗。
战败后,他本就欲求死,死前,再为楚国做一点贡献,也是理所应当。
郑伯爷听了瞎子话,只是随意地点点头,道:“我当然清楚这个,但就是觉得,他死得,有些太简单,太干脆了。”
招了招手,仰起头,示意站在自己身边的阿铭举着水囊往自己脸上倒。
随即,
郑伯爷双手揉了两把自己的脸,
道:
“好歹也是一位柱国,也算是名动一方的重要人物了,总觉得,他应该多说点话,多做点事,至少,多给我一些篇幅。”
因为嗑药的原因,郑伯爷的脑子现在已经越来越有当机的趋势了,连上辈子的职业术语都讲了出来。
死,是该死的。
虽说活捉一个柱国,看似是一件极大的功劳,但前提得是人家愿不愿意给你活捉了去,楚人喜欢养妖兽,更高端些的,还能驭“灵”,这个层次的人,想死,实在是有太多方法了。
既然是准备死,好歹再多唠唠,就是不和自己唠,也可以和梁程或者瞎子甚至是金术可唠,生命的余晖,尽可能地拉得长一点,再充实和饱满一点。
像这种几句话对白后,就下去污自己一手然后抹脖子自尽,委实是有些过于仓促和不尽兴。
你可是大楚四大柱国之一,总得给自己加点戏吧。
旁人,可能无法猜出郑伯爷此时脑海中对于石远堂的死居然是这种观感;
不是从利益角度出发,也不是从战争大局权衡,纯粹是,自己这场大胜的收尾因为石远堂走得干脆,给自己一种烂尾了的遗憾。
但,瞎子倒是能懂主上的想法。
虽然,瞎子也感觉出来了,主上现在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面部表情,也是有些过于丰富了。
要知道在过去几年,主上一直在独自进修表演系,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基础课了。
“主上,那位大楚柱国,想来也是觉得,败得太突然了,也太措手不及了,所以,事先根本就没有准备。
嗯,莫说是事先了,也不说战前了,可能,他这辈子都没做过自己会战败于他国将领面前的思想建设。
所以,无论是经验上还是在心态上,可能都没做好铺垫和预想,结果真到了这种时候时,别的,其实都是假的,他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都没必要去当真,都是他想早点带点体面意思结束自己的托词。
早点死,也省得再继续面对自己不熟悉的情况,自然,也就死得过于简单和干脆了。
且,古往今来,真打算杀身成仁的忠勇义士,大概也懒得去玩什么敌人来劝降自己再拒绝反复推来推去的戏码吧。”
郑伯爷伸手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
没好气道:
“他怎么能这般自私。”
瞎子迅速用精神力“敲了敲”阿铭,
在心里问道;
“主上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先前反击时,主上因为魔丸附身过,导致精神疲惫乏累,所以让我给了他一枚薛三当初炼制出来的丹药。”
“你也是心大,三儿炼的东西能随便吃么,那家伙搞出来的都是虎狼之药,副作用说不准的。真要是给主上吃出了什么毛病又或者是弄得主上性情大变,以后我们还怎么舔?”
现在舔主上已经够难的了,要是再给主上加一个精神病的属性,那……
“我看问题不大,主上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说是这般说,但阿铭也是有些后怕起来,特意低头端详着自家主上。
郑伯爷则依旧精神奕奕,
连续下令道:
“传令金术可,率军继续追捕外围逃散的楚人。”
“传令阿程,率一路兵马帮着阿力公孙志他们肃清东山堡内的残敌。”
“通知附近的友军,告诉他们东山堡已破,我军损失比较大,让他们注意掩护一下我军侧翼。”
“通知靖南王,告知王爷我这里东山堡大捷,斩楚人柱国,请王爷下达下一步的指示。”
“传本伯命令,好生安置这位大楚柱国的遗体,对了,阿铭,你的棺材贡献出来,给他躺着,再寻些白布白帆什么的,建个治丧队伍,本伯要让一支人马,专门去到楚人各个军堡军寨前,为大楚柱国发丧。”
“另外,传………”
说到这里,郑伯爷忽然停住了,因为他感觉自己鼻子里似乎有鼻涕在滴淌出来。
“怎么感冒了………”
伸手一擦,却看见手背上一片殷红;
再伸手摸了摸,那鼻血涌动得,简直吓人。
“我艹,这药效真是………”
郑伯爷只觉得一阵气血往脑门上一冲,随后消散于无形,整个人的意识也冷不丁地被提了起来,再撒手一放,直接晕厥了过去。
瞎子赶忙用意念力托着郑伯爷,让其“坐”回到帅座上去,摆出了一个沉睡的郑伯爷姿势。
阿铭瞧着这一幕,有些担心道:“没事吧?”
瞎子摇摇头,道:“问题不大,只是昏睡了过去。”
随即,
瞎子喊道:
“伯爷有令,帅輦入城!”
……
“末将见过王爷!”
一身尘土的李富胜单膝跪伏在田无镜面前。
待其抬头后,可以发现,其身上不仅仅是尘土,还有一些被火燎的熏黑痕迹。
田无镜坐在原本属于李富胜的帅座上,看着下方的李富胜,道:
“亲自冲上去了?”
李富胜打仗喜欢带头冲锋,这个习惯,在驻扎北封郡时就有,后来,也没改过来。
别的将领是渴望军功封妻荫子,他李富胜就是单纯地享受杀戮的快感。
“嘿,王爷,末将是觉得看着似乎有些机会,想着要不要上去试试看冲一下,要是能冲下来,这仗,也就好打多了。”
“冲下来了?”
“没,没有……”
世人都说,原镇北军出来的总兵,一个比一个骄横。
这话,真的不假,想当初他们可是一致撺掇镇北侯造反称帝的主儿,李良申都跟听郡主的话瞎胡闹般的帮忙杀皇子。
但,
说句不好听的,
皇子,无非是占着身上流着皇室血脉而已,你要真说有什么贡献吧,也难说,这群疆场纵横半生的宿将“不以为然”,也挺正常。
但田无镜军功在这里,个人实力在这里,威望也在这里,想不服都难。
不仅仅是李富胜,就是四大剑客之一的李良申在这里,只要他穿着军中甲胄,面对田无镜,他该跪也得跪。
田无镜伸手,轻轻掸去自己手臂甲胄上的尘土,道:
“本王来时扫了一眼你部攻城的场景,做得,不错。”
“回王爷的话,这是因为末将和末将麾下在雪原时,就练过了,拿野人练的,得亏是郑凡那小子想得周到,要是没上次在雪原的打底,这一次,末将少不得得手忙脚乱一番。”
“但楚人,不是野人。”田无镜开口道。
“是,末将明白。”
“守城之法,需松弛有道,看似仅仅是一堵城墙的争夺,但实则蕴含着很多门道,楚人今日的式微,让你觉得有机可乘,那也是楚人故意让你这般觉得的。”
“是,末将带人冲上去后就发现了。”
李富胜带人冲城后,发现城墙上楚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若非他见机下令撤回得快,得遭受极为巨大的损失。
“本王知道你的性子,本王也没打算去磨你的性子,但本王并不想你就这般折在这里,因为再想提拔一个可以服众的将领,会很麻烦。”
“是,末将明白了。”
“时间,还有的是,本王也没下令让你们各部限期就攻克面前的军堡军寨,本意,就是让你们能够有一个从容练手的机会。
多造些攻城器械,多磨一磨楚人守军的锐气,不要去奢望着什么一战而下,但能得层层削弱以期最后功成即可。”
“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末将觉得颖都来的那些工匠,水平不行。”
“水平不行?”
“因末将曾见过郑凡老弟用的那些器械,虽然颖都来的那些工匠也都能打造得出来,但也就是看得相似,实则内在有很大的不同。
很明显,雪海关的那些工匠,比颖都来的这些工匠,手艺上,要高出一筹。”
“可以,本王可以派人去他那边调一批工匠予你。”
“使不得,使不得,王爷,这可真是使不得,末将攻打的是西山堡,郑老弟那边攻打的是东山堡,这西山堡已经让末将吃了几次瘪了,想来东山堡那儿也不会比这里差到哪儿去。
郑老弟那边,必然也是极为吃紧,末将要是从他那里调派人手过来,岂不是……岂不是………”
田无镜摇摇头,道:
“国战在前,不分什么你我之别,一切,当以国战为重。”
“话是这么说,道理末将也明白,但王爷,就这般调人的话,末将日后见了郑老弟,可就真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了。
现在,只有人手不够用的,哪里还有多余的?更别提是工匠了。”
“他能力强,应该是没问题的。”
“………”李富胜。
自己还能说啥!
自己还可以说啥!
他郑凡能力强,没问题的,自己这边能力不行,就需要帮给!
虽然李富胜和郑伯爷关系很好,但听到这话,也真的难以接受啊。
最郁闷的是,全军上下,谁不知道靖南王最看重那平野伯?
但李富胜到底心底还是有骄傲的,当下,开口道:
“王爷,这和能力高不高低不低没关系,诺大的一座城在这儿,今儿个末将自己也差点崩断了牙,也明白了楚人确实善守。
就是郑老弟,精通器械,也精通攻城之法,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内就能将那东山堡给攻下来。
他要真就用几天功夫就攻下来了,那咱真可以将这靴子丢锅里煮了吃下去。”
其实,田无镜的意思是,郑凡那边原本就有精通器械制造的人,外加自己还曾私底下送了天机阁的人给他,再者,雪海关自己也有铸造坊,可谓是匠人底子深厚,拨点儿人过来支援一下李富胜这里,问题不会太大。
但天机阁的事,不能说到明面上来。
而李富胜,显然是被刺到了,这也才说出了上述赌气的话来。
就在这时,
一声长音传来:
“报!!!!!!”
“进来。”
传信兵进来了,
“报,平野伯派人传信,东山堡已克,请我部予以侧翼遮掩。”
“………”李富胜。
坐在帅座上的靖南王听到这则军情,摇摇头。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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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还没离开,脑子一团浆糊,今天就这么多了,是真的写不动了,大家投票和打赏很给力,等感冒走后我努力多写点,抱歉,鞠躬。
第三百三十九章 承
苟莫离手里端着一大碗粥,这大碗,可以当作一个面盆来用了。
其实,苟莫离虽说身材不显,但其饭量一直很大,用瞎子的说法就是,甭管是以前收押在雪海关还是现在放出来做事,到饭点时,这货总能一个人干掉两个人甚至近乎三个人的伙食。
因为他总能在每次进食前,将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状态调整到当时最好,既然想好好地活着,那自然就得好好地吃饭。
粥碗边缘位置,摆了一大圈的腌生姜,脆脆的,带着咸味,可谓是下粥利器。
脚下,还摆着四个咸鸭蛋。
他一个人喝粥喝得津津有味,而在其身边,一众身穿藤甲的野人士卒则大口大口咀嚼着干饭,还配上了腊肉条。
凡战时,士卒伙食标准就会提高,要做到有干的也有肉,否则人的气力就难以得到保证。
再者,眼下东山堡被攻克下来,吸取了上次玉盘城内青鸾军教训的楚人,在东山堡内可谓是存粮丰富,再加上大燕后勤还在一直稳定提供着,所以,现在雪海军这边,是真的不缺粮。
冲城战,野人士卒死伤惨重,接下来的楚人反击以及随后的一系列厮杀,死伤就更多了,但还是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
野人王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亲自去军需官那里为自己麾下的这几百号人申请了伙食。
这几百号人,将是他日后第一镇的骨干,嗯,其实也足够了,毕竟郑伯爷一开始给他定下的,其实就是两个营三千兵马的编制。
过几日,自己再去野人奴仆营那里再挑选一些青壮进来,这第一镇的台子,就算是立起来了。
过程坎坷,路途崎岖,好在,算是掰扯在了正道上。
瞎子手里拿着两个饭团,一边吃一边走了过来,随后,在野人王身边坐下。
苟莫离扒拉了两口粥,道:“北先生,伯爷醒了没?”
瞎子咬了一口饭团,又拿起野人王身边的一个鸭蛋,轻轻地敲了敲,
道:
“怎么,有想法?”
“哪能啊,就算是伯爷不在了,您还在呢不是。”
“嘿,我怎么觉着你现在说话带着点意思啊?”
“这不是伯爷和您都让我改改以前的毛病么,我在尝试着改。”
“嗯。”
瞎子剥好了咸鸭蛋,咬了一口,道:“主上问题不大,只是身子透支得有些厉害。”
“没事就好。”野人王又喝了两大口粥,道,“这楚人也确实厉害,那一拨反击,差点将咱们给打崩了,得亏是咱们伯爷力挽狂澜。
对了,北先生,您身上的伤?”
“伤没大碍,脑子还清醒就行了。”
“那是。”
“找你呢,是想来聊聊,下一步的谋划,过程不管怎样,这东山堡,算是拿下来了。”瞎子说道,“接下来,该如何运作?”
现在苟莫离算是和自家一条绳上的蚂蚱,瞎子自然不会去放着这样一个大战略家不用。
苟莫离自然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地方,直言不讳道:
“央山寨一战,是头功;东山堡被克,是第二功,且东山堡和西山堡,是楚人自镇南关以前整个防御区的两大门户和依仗,在我看来,东山堡被这般拿下,其功,比央山寨大得多了,对全局的振奋效果,也更强。
大楚柱国石远堂战死于此,是第三功;大楚最为精锐的一部分皇族禁军折没于此,为第四功。
伯爷一向喜欢用做买卖的心态来看待战事,怎么算,咱们都已经早早地超额完成了份额。
要是领兵主帅不是田无镜,那咱们还得再思量思量,毕竟镇南关拿不下来,日后一旦风云激变,我雪海关的处境迅速就会堪忧。
但现在大帅是靖南王,田无镜打仗的本事,咱是信得过的,因此,我觉得,咱们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可以好生休养生息了。
一则,是将公孙志和宫望部进行整编。
公孙志部的老底子,是镇北军,啧啧,镇北军啊,打硬仗的本事,那是没得说。
宫望部,嗯,怎么说呢,就是宫望这个人,他对晋地人的吸纳能力以及声望上,都是难有人可企及的,以宫望为噱头,可以吸纳一大波晋人来投效;
而我这里,伯爷亲许的第一镇,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拉到三千人的编制,我再好好打磨打磨,争取让这支兵马多带点杀气,且一些野人奴仆兵在我手里的效果会比在别人手里效果更强许多。
日后再到战时,我以三千野人兵下辖野人奴仆作战。
而我雪海关本部,这次也能将一些辅兵吸纳进来,一则填充兵员损失,二来,可以有更多的理由向后方要支援。
这场仗,咱们的损失其实也是极大的,但调整一段时日后,以我雪海关为核心的这座军阀山头,实力不降反而能升。
最重要的还是靖南王是想要让咱们伯爷去出风头,去抓军功,抓人望,而不是想要借刀杀人,杀人的同时再钝了咱这把刀。
所以,接下来,大概一直到镇南关战事真的打响,可能咱们都会留在这里去整合和训练新兵,借机夯实自己的实力,应该不会再有其他战事了。
毕竟,这次伐楚,大燕光正军就出动了数十万,总不可能所有仗都丢给咱们来打。
我知道,伯爷一向想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来默默发展,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有一点,我不说,北先生您也应该会做,但我又不能不说,否则就显得我无用了一点。”
“说。”
“给靖南王的伤亡以及求援折子,这是关键。”
瞎子点点头,咬了一口咸鸭蛋。
“咱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靖南王到底给不给咱们再开一次后门了。”
“嗯。”
“还有一点。”
瞎子道:“怎么还有?”
“这个,不作数,那就是我觉得,田无镜可能不会这般一尘不变老老实实地清理完外围再去磨镇南关。”
“哦?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看法,因为我也不知道除了继续磨,还能怎样,晋地和楚地的地形,我也是知道的,想伐楚,只能撬开镇南关,这是唯一的一条伐楚之路。”
“那你还说什么?”
“我没有,不见得田无镜没有,要知道,我也只是田无镜的手下败将。”
“呵呵。”
“梁将军那里,没事吧?”苟莫离问道。
“他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这次………”
“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你难以想象。”
“那是,那是。”
瞎子就着咸鸭蛋将手中饭团都吃完,
轻轻拍了拍手,
道:
“行,你继续吃,我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北先生您慢走。”
等瞎子走后,
苟莫离继续喝着自己的大碗粥,目光,却有些游离,因为远处,有一名将领骑马疾驰而去。
那是金术可。
苟莫离忽然觉得有些压力大了,金术可是蛮人,和自己一样,都不是夏人。
但和自己不同的是,雪海关毗邻雪原,所以自己能有更多的发挥余地,而一旦等到日后基本盘不在雪原附近时,自己的作用,能比得上金术可么?
是人,就都有较量心,况且苟莫离能够瞧出来,以后不出意外的话,郑伯爷的家底会越来越宽厚,越来越大,以诸夏之人为基本盘,那是必然趋势。
所以,自己和金术可严格意义上,都是在另一个单独盘子里吃饭的,谁吃得多一些,另一个人吃得必然就得少一些。
忽然间,
苟莫离觉得自己大碗里的粥,不香了。
看了看四周正在大口吞吃食物的手下,
用野人话骂道;
“一群狼珡的,快点吃,吃完随我去做事!”
“是。”
“是。”
手底下人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苟莫离却依旧觉得不那么爽利,喝了一口粥,
掐着嗓子;
“咦,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不是你能想象的。”
………
金术可一路回城,沿途所遇到的无论是士卒还是将领,都极为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大家都清楚,那一战中,金术可率领一路骑兵杀入,到底起到了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那场仗的战局,就是金术可以一己之力改变的。
金术可本就深得伯爷看重,柯岩冬哥能当一镇主将是因为他的柯岩部,而金术可,就纯粹是出于“圣眷”了。
本就“圣眷”在身,且又立下这般大的功劳,金术可在雪海关的未来,自然不可限量。
但金术可却依旧低调,丝毫不敢拿捏身段,也没有一丁点尾巴要上天的意思,士卒与他见礼,他都点头示意,其余将领对他打招呼,他也都极为严谨地回礼。
待得入了东山堡后,金术可直接来到了郑伯爷所在的府邸外。
其实,也不算是府邸,因为东山堡是一个军事城堡,里面本就没有想过要有民居的成分,但这里以前应该是守城主将住的地方,所以条件还不错。
昏睡后的郑伯爷就被安置在了里面。
金术可下了马,来到门前,询问那里把守的亲卫;
“伯爷醒了没有?”
亲卫摇摇头。
金术可闻言,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了关切之色。
少顷,正当其准备策马离开时,里头却有一名亲卫疾驰而出,看见站在门口的金术可,当即笑道:
“巧了,金将军,伯爷刚醒,刚吩咐卑职来寻金将军你去入见呢。”
“伯爷醒了?”金术可很是惊喜,将自己的佩刀摘下递予一旁的亲卫,转而快步走入其中。
………
郑伯爷刚醒,
金术可进来时,
郑伯爷正盘膝坐在床榻上,用着饭。
一荤两素一汤,并没有习惯性“久病初愈”者的清淡粥食。
事实上,郑伯爷胃口确实不是很好,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现在需要补充营养,且到底是六品武者,对这身体魄的打熬也从未落下,所以,身体素质这方面倒是没得说,自己先前昏迷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精神上遭遇了魔丸和那枚丹药的双重掏空后,实在是难以为继。
所以,醒来后,正常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吃了么?”
郑伯爷抬了一下眼看了一下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回伯爷的话,没吃。”金术可回答道。
“呵呵。”郑伯爷笑了笑,吩咐身边的一名亲卫,“添一副碗筷。”
随即,又对金术可道:
“一起吃吧。”
“末将不敢!”
“一起吃吧,我这是要故意施恩于你,你得配合。”
“………”金术可。
碗筷拿来了,金术可蹲在床前。
郑伯爷“呵呵”一笑,道:“坐上来,别拘束。”
“这………”
金术可起身,屁股边沾到了床边。
“唉。”
郑伯爷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说完,
郑伯爷将自己碗中米饭倒在一个菜盘子上,再拿过金术可的碗,将米饭盖在了荤菜盘子上。
这相当于是直接弄了两套盖浇饭。
“行,你拿这个吃吧。”
“谢伯爷,谢伯爷。”
金术可端着盘子,下了床,蹲在一边吃了起来。
郑伯爷也端着盘子,下了床,坐在地上,和金术可面对面地吃了起来。
少顷,
扒饭的金术可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郑伯爷,一时有些激动,哽咽了一下之后,呛到米了。
当即低下头,开始疯狂地咳嗽。
“我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本伯在靖南王面前吃饭,也没你这么害怕的。”
“伯爷在末将心里,可比靖南王伟岸多了。”金术可说道。
“好吧。”郑伯爷点点头。
金术可又道:“再,末将怎么能和伯爷您比?”
“得,又来,你小子,是个有能为的,那日如果不是你率军杀出来,我现在还能不能坐在这里吃饭还不晓得。”
“伯爷,末将,属下,末将………”
“行行行,先不说了,先吃饭,吃完再说。”
二人开始一起闷头吃饭。
有金术可陪着一起吃,郑伯爷的食欲也上来了一些。
吃完各自盘中的饭菜后,郑伯爷再将汤碗拿起,里头是紫菜蛋花汤,自己先喝了个三成,再递给金术可。
金术可“咕嘟咕嘟”喝完了剩下的全部,然后打了个饱嗝儿。
吃饱喝足,
郑伯爷依旧坐在地上,
金术可也慢慢地不再蹲着,而是坐着。
“有你做我的手下,我是有福的。”
“能为伯爷效死,是末将的福气。”
“我一直很看重你,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否则,当初我也不可能将剑圣安排着和你一起守城门。”
“伯爷………”
“我呢,是个什么脾气的人,想来你也清楚,有能力的,能做事的,在我手下,我是会好好对待的,以后,军功前途什么的,我也不会吝啬。
这次拿下东山堡,你的功劳最大,我记在心里了,封赏什么的,咱先放放,毕竟眼下战事还没打完。”
“是,伯爷。”
“喊你来,是因为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金术可马上对着郑伯爷单膝跪伏下来,道:
“末将听令!”
“石远堂的治丧队伍,准备好了吧?”
“回伯爷的话,按照北先生的吩咐,属下已经准备妥当了。”
“嗯,本伯打算由你带队,先将这治丧队伍开赴王帐那里,让咱们王爷也看看,再去各路楚人军寨军堡外逛逛。
这是个露脸的活儿,理应给你来做。”
“末将多谢伯爷!”
“嗯,成吧,就这样吧,我再眯一会儿,你先下去。”
“末将告退,伯爷,您也要保重身体。”
“好,你也是。”
等到金术可下去后,剑圣从隔壁间走了出来,感慨道:
“我也没想到,他能走到这一步。”
想当初,剑圣只是觉得金术可这人有些意思,是个能做事的,外加那阵子的相处以来,让剑圣承了他的情,所以才向郑凡开口推荐了一次。
但金术可的成长之快,连剑圣,都始料未及。
“还不是您的眼光好,慧眼识英杰。”郑伯爷笑道。
“我可没那么大的脸说这种话,说到底,还是你自己舍得放权,在这一点上,你和你们燕国的那位皇帝,很像。”
在外人看来,雪海关上下,都是平野伯爷的一言堂。
但剑圣作为邻居,自然清楚这位伯爷到底有多惫懒,平日里除了出席一些活动露个脸以外,完全就一个甩手掌柜。
雪海关的财权、军权、商贸、民生,等等,他全都下放给了手下人。
“我说,您这般说话,可是要犯忌讳的,要是被我身边密谍司的人听到了,那可了不得。”
剑圣笑道;“你还会怕这个?”
“怎么能不怕?我麾下经过这一战,可谓损失惨重,接下来还得抓紧时间恢复元气,且就算是没开战之前,以我的实力,在这晋东还好,放眼朝廷治下,还真不是那么能上得了台面。”
别的不提,
如果燕皇真的下一道旨意下来,让靖南王灭了我,
嘿,
还真不够咱王爷一只手捏的。”
这时,
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那本王,到底要不要捏死你?”
“……”郑伯爷。
第三百四十章 封个侯
听到外面的声音,
郑伯爷马上扭头看向剑圣。
靖南王能直入这里,这没什么,外头的军卒看见他,也是不敢拦的,除非郑伯爷提前下了命令。
且想通报的话,依照靖南王的性子,通报的人,可能都没靖南王跑得快。
果不其然,通报者的声音居然在靖南王声音之后传来:
“伯爷,靖南王爷驾临,额………”
显然,通报人发现先前在外头进来的靖南王,此时居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但,门子没办法提前察觉,剑圣怎么可能提前察觉不到?
剑圣笑了笑,道:
“瞎子很喜欢对别人玩这个,我也想试试。”
“………”郑凡。
说罢,
剑圣手中龙渊忽然发出一声颤鸣,靖南王的声音虽然早早地就到了,但其人,却没进来。
剑圣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持剑离开了。
随即,
靖南王走进了屋子。
二人相见不如不见,彼此立场以及曾经的纠葛,实在是理不清楚,倒不如就搁置在一旁,彼此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继续过着。
当然,先前田无镜没有直接进来面对剑圣,也并非是怕了,而是给予一种尊重。
看见田无镜出现在自己面前,郑伯爷马上跪下行礼,然后身子一虚,整个人歪倒。
田无镜径直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郑伯爷预想中的搀扶,也就并未出现;
但好在郑伯爷也早就习惯了,在地上翻个侧身滚后,默默地起身,站在靖南王面前。
田无镜不仅仅是一个武夫,虽然世人都知晓其三品巅峰武夫体魄让人望而生畏,但其本身,还精通方外之术。
方外之术里有一道“看相”,其实和中医“望闻问切”里的“望”很相似,方士需要这个来窥测被看相者身体情况,以做到自己的“推演”可以有的放矢。
所以,田无镜可以一眼瞧出来郑伯爷的气色,知道郑伯爷其实没什么大碍了。
至多,也就是一个“心神疲敝”,这一般出现在大家闺秀身上的比较多,整日关在家里想东想西动不动伤身感怀,心思过重忧思过甚就容易生病。
但这病落在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是一个将军身上,没人会觉得这算是什么大毛病,至少,和断胳膊断腿或者身中毒箭比起来,这连病,都算不上。
“王爷。”
郑伯爷主动端起茶壶,准备倒水。
田无镜伸手阻拦,自己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对郑凡道:
“你刚进过食,先别喝茶。”
“是,王爷。”
郑伯爷也就在靖南王对面坐了下来。
“东山堡,打下得挺快。”
“还是王爷您调度有方。”
“正常点说话。”
“是,王爷。”
“本王也没料到,那石远堂居然会玩这样一手,但估计那石远堂也没料到,居然会被你这般直接推死。”
郑伯爷点点头,道:
“是啊,所以属下这次虽然胜了,也拿下了东山堡,但麾下兵马伤亡,当真是无比惨重。”
“东山堡这么早一破,局面就算是完全被打开了,且东山堡被还有一支皇族禁军驻扎,却也依旧没能改变城破被歼的结局。
楚人军队下层的坚守之心会动摇,楚人军中的将领也会对这种固守消磨的战术动摇,我大燕其余各路兵马扫荡剩下的军堡军寨时,所面对的阻力,能小很多。”
“是啊,只是属下这次麾下伤亡实在是太大了,唉,都是跟随着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的兄弟。”
田无镜摇摇头,低头,喝了一口茶。
郑伯爷可以看出来,靖南王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这种很不错,和自己先前看见金术可时的感觉,大概差不离。
“央山寨你打下了,东山堡你也打下了,楚国柱国也被你斩了一个,伐楚战事至今的头功,次功,都被你一个人占了。
也,差不多了。
接下来,你部就在这里整修吧。”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他要的,
就是这句话!
先前东山堡一战,自己这次带出来的雪海关军,伤亡达到一半,这要是再打下去,这次带出来的本家兵马可就不剩多少了。
好在,这就像是做生意一般,前期砸本钱去铺出市场,现在,终于看见了回报。
“接下来,本王将会册封三个实权大将军,位于本王之下,分别掌控我大军中、东、西三方面兵马。
你就任东方面军的大将军吧。”
其实,郑伯爷身上挂着一个“成国大将军”,但那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和自己的待遇挂钩,而这里的大将军,则是正儿八经地军中官职,位列总兵之上,虽然带着点临时性质,但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行封赏时,起步就不同了,区分度也出来了。
当然了,哪怕不用这个“东路军大将军”,公孙志和宫望也早就落入郑伯爷掌中了,这个,其实和郑伯爷先前对金术可说的:你的功劳我记在心里;
没啥区别。
“你部主力,可驻扎在东山堡,你呢,就随护本王身边,随本王一起去看看其他几路的攻城冲寨战事,也可以做个参谋。”
“是,王爷。”
郑伯爷心里清楚,新一轮的教学课程,又要开始了。
“再遣一你麾下得力干将,去后方维系粮道,梳整民夫。”
如果是不懂行的人,大概会以为这是要郑伯爷自己抽调出一部分兵力去给后勤做保障,一般而言,只有不得用的兵马才会被做此安排。
但郑伯爷是谁?
马上就听出了言外之意。
先前是靖南王亲口说的,让自己去补充兵员,随即又说让自己遣一路兵马去护送民夫队伍过来,这岂不是让自己直接排在了整个伐楚大军之前挑选辅兵?
数十万大军,那般多的各路总兵官,都得排后头,选自己挑剩下的。
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模糊地带,挑兵员,谁限制你能挑多少?
将自己编制挑满了就结束?
但………
虽说郑伯爷给自己麾下各镇都圈定了编制,但其实上头压根就没人告诉过郑伯爷你到底是有多少编制。
理论上,是有一条线的,这条线在于朝廷每年给予你的粮草军械数目,你想养再多,也得顾忌着家里的存粮量不是?
但郑伯爷的雪海关本就没有外界想象中那么的穷苦,颖都那边靖南王那边对自己的军需也一直是大开方面之门,朝廷上还有小六子在给自己压阵,隔壁还有雪原上的野人不时地给自己贡献人力和武力……
所以,是郑伯爷以前一直走精兵路线,没想着爆兵,因为一段时间一个区域内,合适的兵员,就这般多,爆太多农民兵乌合之众先不说到底有没有实际意义,就是郑伯爷自己和魔王们的审美,都无法满足。
但国战的基础上,从后方调派到前方的,农夫不算,辅兵之流,那绝不可能是歪瓜裂枣,基本都是燕晋之地的精壮。
有些,甚至是在出发前,就如同古县人那般,其实他们早就有过山营也就是类似民兵营组织秩序的,更有甚至,一村练武或者本就是有弟子世代从军风气的乡镇,这种兵员只要能招揽过来,交给梁程稍加打磨,马上就能形成战斗力,再以原本的老兵作为基础,让瞎子再去加深一下思想政治教育,不用半年,战斗力和忠诚度也就能提上来了。
毕竟,
排除靖南王不算的话,
郑伯爷可称得上是当今大燕军界最耀眼的将星之一,再加上这次的战绩,也可以将“之一”两个字给去掉了。
平野伯,这个牌子,对于那些有志气有本事的辅兵们,本就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这就跟后世填志愿报考大学一样,大部分考生和家长都不会也没那个能力去具体分析哪个学校的哪个专业强,该院系教授做出了什么研究成果发表了多少论文,他们只会在乎这个大学名字自己听说过,卧槽,牛逼!
若是有一个郑伯爷麾下的将领带一路兵马过去打着平野伯的旗号去征兵,
说实话,
那些从燕晋征调来的民夫,绝大部分的前线总兵官,能认识和知道的又有多少?但平野伯这个称号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就算是以前再不关心军事,总会听到平野伯抢公主回来做老婆的事儿吧?
这就是威望,这就是人望,这就是名气!
再夸张一点,
连续两场苦战,自己都打下来了,而且战功赫赫,石远堂的人头挂在那儿,自己接下来在民夫那里卡流,吃先口,甚至吃独食,前方将领谁好意思多嘴?
就算再不满意,也不敢放在台面上来说,毕竟军功,摆在那儿,不服,只能憋着。
除非靖南王亲自下王令斥责郑伯爷做得太过分了,但……现在说这番话,做这个暗示的,本就是靖南王自己啊。
这一番“上下其手”,
自己不仅仅是补足原本的兵额了,他甚至敢直接让雪海关的麾下兵马,直接翻一倍!
原本开战前两万出头的雪海铁骑正军,郑伯爷敢扩充到四万!
如果镇南关打下来,自己地盘可以再度扩充的话,那就五万!
五万大军啊,真有五万铁骑在手,自己就算是真的上得了台面了,名和实,都有。
郑伯爷的心脏,此时正“噗通”“噗通”地跳着。
老田近乎明示了,让自己去补充实力,不,是趁机扩张实力。
宫望和公孙志两部只是前菜,后面的菜,你自己去吃。
“你队伍里的工匠和一些做工熟练的民夫,得先拿出来借给其他总兵用用,毕竟,论攻城器械这块,你这里当属第一。
用完后,可再还你。”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都是大燕兵马,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说什么还不还的,伤感情。”
对比自己将要收获的西瓜,丢出去一点芝麻,郑伯爷并不心疼。
毕竟,交出去的只是工匠,但天机阁的人以及三儿当初训练留下的那一批核心人才,是绝不会送出去的。
“接下来的战事,你也就暂时不用参加了,一来,随扈在本王身边,本王也能再教教你军中政务的处理;二来,你可以抓紧让麾下兵马休养生息,恢复过来。”
“接下来的战事,末将不用参加了?”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只是想着自己可以躺两个月,休整休整,但靖南王似乎打算给自己放长假。
“暂时,是这个安排,接下来的战事,包括最后攻打镇南关的战事,本王,也没打算让你部参与。”
镇南关也不用我去打了?
郑伯爷没有高兴,
反而心里有些惴惴的。
要知道靖南王对自己好,那是没得说,但人靖南王可不是那种一门心思给自己开小灶塞好处的人,他使唤自己时,也从未犹豫或者手软过。
自己之所以能受到靖南王青睐,刨除其他一些有的没的原因后,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只要能让自己吃饱,再放自己出去做事时,自己就没让靖南王失望过。
所以,这次对自己那么大方,这般开路,这般得好,最后………
靖南王看着郑凡的神情;
其实,一如郑凡熟悉他,常常在和魔王们的聊天中去模仿和分析他的行为和目的一样;
靖南王,其实也很了解郑凡。
“本王,不会害你。”
“王爷,瞧您这话说的,我从未想过,您会害我。”
“好好休整你的兵马,本王,确实是有大用的,但,时候还早,这场伐楚之战,短时间不会结束。”
“是,王爷。”
田无镜站起身,走到门口。
郑伯爷跟了过去,二人一起站在门口。
今儿个,太阳不错,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郑伯爷被太阳这样一照,一时间,还有些晕眩的感觉。
“虽说你最后赢了,虽然,赢了,是最硬的道理,但石远堂在东山堡内的事,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是,王爷,末将先前,是真的不知道,事实上,当城内楚军杀出时,末将都有些懵了。”
“所以,本王还是觉得,下次,你还是应该选择暂时撤兵,兵事,还应讲究一个游刃有余为好。
本王还在,
所以,
你暂时还没必要去拼命。”
青山还在,
尚有余柴。
郑伯爷点点头,听到这话,心里说不温暖,说不感动,那自然是假的,当即道:
“我知道了,其实,我那时,只是上头了,心里,有点不甘心。”
“呵,要是外人知道我大燕战功赫赫的平野伯爷,居然也是一个会意气用事的人,可能会惊掉很多人的下巴。”
“这不是有王爷您给我兜底么,我知道,我就算是输得再厉害,跌得再惨,只要王爷您在,我就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不,你不是这般想的。”
“王爷………”
“你是不在乎。”田无镜侧过脸,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郑凡,“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
“王爷,我,我很在乎………”
“江湖上,民间,的确是有这样一种人,平日里抠抠搜搜的习惯了,但真遇到事儿时,也能有千金散尽待从头的心气。
你就是这种人,你看似比谁都在乎这点家底,但你要拿它去求自己心头一快时,却也能比谁,都更果决。
或许,这就是石远堂没算着的地方,所以,他输了,他也死了。
为将者,有此心境,倒也不错,也少了很多拘束。”
“王爷………”
就在这时,
苟莫离从刚刚出来的金术可那里得知了郑伯爷苏醒的消息,赶不及地跑来请安。
“伯爷,属下我………”
然后,
苟莫离看见了站在郑伯爷身边的那尊身着鎏金甲胄的身影。
“噗通!”
苟莫离当即跪伏下来,他是真不知道靖南王居然在这里。
因为靖南王来得很快,而苟莫离图快,是从后门那儿绕着进来的,所以没能和前面的门子碰面。
靖南王的目光,落在了苟莫离身上。
苟莫离当即感知到了如山岳一般的压力落在了自己身上。
当初,他麾下有十多万野人骑士,有这个做底气,他敢和田无镜对弈。
现在,他苟莫离刚刚白手起家出现起色,却终究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了。
好在,靖南王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他,哪怕他知道,因为郑凡对他说过,那位野人王,就在郑凡队伍里。
田无镜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道:
“你再修养几日,就来王帐找本王。”
“是,王爷。”
“需要本王,再去公孙志和宫望那里,看看么?”
“这……不用了吧,王爷。”郑伯爷回答道。
田无镜抬起手,
“本王没问你。”
随即,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跪伏在下面的苟莫离,
“本王问的是他。”
苟莫离马上抬起头,道:
“回王爷的话,宫望将军和公孙志将军那里,我们伯爷已经安理好了。”
田无镜闻言,点点头。
紧接着,
田无镜忽然问道;
“郑凡,你这平野伯爵,是世袭罔替的么?”
郑凡当即回答道:
“回王爷的话,不是。”
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等传到儿子时,会降等,到孙子时,再降等,运气不好,一次可能还不止降一等。
郑伯爷马上又道:“请王爷放心,属下会努力再立功勋,将它变成世袭罔替。”
田无镜摇摇头。
郑凡有些茫然。
田无镜开口道:
“一个伯爵,就算是世袭罔替了,也没什么意思。”
“额………”
田无镜转过身,看着郑凡,道:
“郑凡。”
“末将在。”
“等伐楚之后,封个侯吧。”
第三百四十一章 薛三归来
田无镜似乎只是来看看,在确认郑凡没什么大碍后,他就直接离开了。
这,大概就是大燕靖南王的一种行事作风,他能很从容地将大局和细节进行切换。
上午布置数十万大军的新一轮作战计划,下午,可以孤身一人在军寨外行走观察,只因为他是田无镜。
剑圣曾说过,武夫体魄达到巅峰,本就是一种最强的依仗。
哪怕当初于晋国京畿,剑圣面对没有退避一心想先消耗他的田无镜,就是以剑圣手中的龙渊之威,光是削掉田无镜的护身气血,都耗费了很长时间,甚至,让剑圣感到了很深的疲惫。
没有极端意外情况的前提下,田无镜甚至身边不用带多少护卫,因为无论哪一方妄图“擒贼先擒王”,所出动的力量规模都不会小了去,而这样势必会引起附近各路燕军的反应,靖南军铁骑会即刻出动,来保护他们的王爷。
这种自信,郑伯爷是没有的,因为正确的自信得建立在对自身实力的清晰认知上。
也因此,郑伯爷一直认为自己很多时候的从心之举,并不是因为怂;
如果他也拥有田无镜一样的实力,他也能意气风发,穿着金甲骑着貔貅在两军阵前闲庭信步。
奈何,
没有啊。
老田走后,
郑伯爷就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晒着太阳。
苟莫离默默地凑了过来;
以前,他是知道靖南王对眼前这位伯爷的看重的,而在刚才,他则是清晰地感受了一下。
靖南王问自己,要不要再去公孙志部和宫望部看看。
言外之意就是,
这两个人,你镇不镇得住?
若是还有问题,本王再去帮你拔拔刺。
之所以点名要问自己,是将自己也放在了宫望和公孙志二人之间,行敲打之意。
“伯爷。”
苟莫离小声问道,
“您,身子还好么?”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么?”
“属下刚刚从外面来,因走的是后门,所以不知靖南王已然至此,所以,属下觉得,伯爷您现在心里想的,大概是自己身边的人,不够全面。”
不够全面,
是委婉的说法。
其深层意思就是,靖南王想来,就这般来了。
郑凡看着苟莫离,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直接跳过了这个话头,道:
“去将他们喊来,议个事。”
“是,伯爷。”
苟莫离没问“他们”指的是谁,直接下去了。
随即,
郑伯爷从门槛上起身,走入屋内。
剑圣斜靠在柱子上,道:“许是因为知道我在你身边,所以外面并未安排多少甲士防卫。”
东山堡已经被克,堡内堡外,都是燕军士卒,而在郑伯爷这里,又有剑圣陪护。
普通的刺客,来了,剑圣可以解决,大规模的刺客,进也进不来,故而,在这里的防卫,就显得松散了一些。
郑伯爷笑了笑,挥挥手,道;
“别听那狗子瞎说,我怎么会在意这个。”
“我怎么觉得,你就是在在意这个。”
“你想多了,老田又不会害我。”
“但万一下次来的,不是田无镜,而是另一个高手呢?”
“不是还有你么?”
“你说得好有道理。”
“那是。”
“但这次我是答应了陪你出来,下一次,可能就不会了。”
“人手还是不足,我当初在燕京城时,六皇子身边招揽了一众手下,平日里布防在其家宅之中,出行时以他马车为引,几路高手进行防护策应。
我这是在战时,且还是用人之际,难免支应不开,等下次,麾下兵马充足之后,这些布置,大概也就能跟上了。
到那时,你也就能在家歇息教教剑婢练剑,再教教大虎认字,哦,对了,天天也算是长大了,要不你也将他收作弟子吧。”
“多大的孩子?”剑圣有些无语。
天天才刚学会说话,这就要学练剑了?
就是剑婢,在这个年纪,他也没让她急着升品。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是田无镜的儿子,不管如何,一问就答应,堂堂晋地剑圣,不要面子的么?
“你收他做徒弟,我收刘大虎做干儿子?”
郑伯爷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平野伯爷就一个干儿子,那就是靖南王唯一的子嗣。
若是刘大虎能拜平野伯为义父,那么其在雪海关就可以横着走了,且可以当天天的义兄。
对于一个普通家庭的少年而言,这是一飞冲天的机会。
剑圣却摇摇头,道:“刘大虎现在,是我的儿子,他不用去贪慕富贵,再者,于我看来,这辈子,也不一定要去追求什么荣华雍容,平淡惜福即可。”
郑伯爷马上反驳道:
“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是‘皇帝’也杀过,各种大场面也见过,江湖上有你的传说,庙堂里,也传你的名。
你曾站在山巅,看过风景,所以才觉得,也就那么一回事。
但人这一辈子,看不看得到那风景,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世上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注定无法登上顶峰。
大家只是喜好一个爬山,喜好这一个过程。
你看淡了风云,但大虎毕竟年纪还小,你不能让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现在就被你束缚了一生和你提前老僧入定地过日子。
你觉得你这是为他好,但这何尝不是一种身为父亲的跋扈和专治?
甚至是,残忍。
路在他脚下,还是得他自己来选择,或许,他会在山巅沉迷于景色,从而迷失,或许,他能像你一样,看过了,也就是看过了。
但,总得让他自己走上去才行。
你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个面子,我呢,也有这个资本;
等这次伐楚战事结束,我可以亲自去问问大虎,他愿不愿意当我义子。”
“你太会忽悠人,让人为你去送死了,苟莫离是做在明面上,你比他更阴。”
“别这么夸我,我会骄傲。”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对我说这个?”
“原因有三个,一,我和你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人,那就是对待自己认同的……家里人,都会很认真,如果天天认你做了师傅,你会保护他;
二,老田现在唯一的心防,其实就是天天,我想为那孩子,再多加一条保障。”
“我原以为这第二,应该是第三压轴的才是。”剑圣说道。
“剑婢是天生剑胚,但我那干儿子,也绝不是凡品,他的资质,绝对是惊艳,我能瞧得出来。”
命硬,身体素质又好。
瞧瞧野人王在沙拓阙石隔壁住着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但天天自幼就是在沙拓阙石棺材盖上长大的,啥事儿都没有,还吃嘛嘛香。
还能让魔丸将其当作玩伴去呵护,魔丸是“灵”,灵只会对具备“灵性”的存在感兴趣。
“现在说这些,还早,我是不想和你牵扯太深。”
“这么见外?”
“不是见外,牵扯太深,彼此都不方便。”
“行,那就等此间战事结束后再说。”
这时,
苟莫离喊来了人。
梁程、瞎子、樊力、阿铭,另外,还有金术可。
金术可前不久才在这里吃了饭派出去忙活,这才刚来得及披上白孝,就又被唤来了。
剑圣不喜欢这种场面,再者,他也不用参与这个,所以再度离开。
郑伯爷则坐在床榻上,其余人都坐在下面。
“刚刚,靖南王来了,与我说了一些事………”
郑伯爷将靖南王的话转述了一遍,没做什么隐瞒。
随即,
瞎子开口道:“主上,这是好事。”
苟莫离也点点头,道:“伯爷,甭管以后还有什么困难的差事,那个先不提,总之,先恢复元气再借此机会扩充实力,这才是当务之急。
眼前有食儿,咱就先吃进肚子里去,准没错。”
郑伯爷点点头,道:“吃,是肯定要吃的,毕竟,咱除了吃,也没其他的选择,就是接下来,一些事儿,得安排一下。
我呢,过两日就要去王帐那里报道。
东山堡这里,得留一个人镇守;后方那里,也得有一个人去负责吸纳兵员。”
这是碰头会议,也就是安排差事。
当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不再仅仅是老窝一处后,手下人独当一面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
瞎子目光扫视四周,在座的,樊力可以先排除在一边,因为他只适合跑腿和冲锋,不适合去做事。
野人王那里,他暂时负责野人奴仆兵那一档子事就行了,虽然他办事能力很强,但还是得悠着点用。
所以,细算下来,可供选择当差的人,就不多了。
瞎子没急着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在等主上先说。
“我是这么个打算法,阿铭,陪我去王帐。”
阿铭闻言,开口道;“主上,不是阿程陪您去么?”
梁程在,才能有标准答案。
虽然先前东山堡一战,梁程差点打脱了,但这并非是梁程的责任,非战之罪。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梁程指挥攻城得当,才迫使石远堂不得不提早发动反击,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支撑到燕军完全疲惫时再出击了。
梁程则开口道:“主上没问题的。”
郑伯爷笑了笑,道:“并不是我不想带着阿程一起去,但这东山堡上上下下,得需要一个人来镇得住局面。
同时,别忘了,咱们身边还有宫望部和公孙志部,总得留一个人可以代表我去压制住他们。”
瞎子闻言,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主上的这一决断。
当然,郑伯爷这次敢有底气不带阿程一起去,一是因为他已经算是出师了,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也看了这么多,早非昔日虎头阿凡。
二是因为基础教学阶段已经过去了,就连田无镜自己也说了,这次让他待在身边,是为了教他统筹军务,应该不会再拿基础题来考自己了,而高阶一点的军事题目,其实已经成了开放式的命题作文。
只要你能说出自己的道理和观点,是没有绝对的所谓对与错的。
譬如这次面对石远堂的反击,正确的做法是暂时撤兵避其锋芒,保证局面依旧在自己掌握之中,但郑伯爷偏偏却硬刚了上去,将石远堂给推死。
你能说郑伯爷的选择错了么?
他赢了,石远堂死了,就算是错了,也无可指摘了。
“去后方统筹民夫输送的事儿………”
郑伯爷的目光,落在了金术可身上,却发现金术可居然还披着白孝,不由皱了皱眉。
金术可见状,马上意识过来,将身上的白色摘下,丢在了地上,道:
“末将失仪,请伯爷恕罪。”
郑伯爷摆摆手,示意没事。
毕竟,先前还是自己让他去拉丧葬队伍去的。
“金术可。”
“末将在。”
“这给石远堂治丧的场面活儿,可能你去不了了,这风头,也出不得了。”
“末将一切都听伯爷吩咐!”
对于金术可而言,出不出风头,无所谓,关键是思想上不能滑坡。
他也做好了自己是伯爷手下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准备。
“好,就命你领一路兵马去后方护送民夫队伍,记住,放心吃,大胆地吃,给咱,挑一批好兵员出来。”
金术可闻言,当即激动地跪伏下来;
“末将定不负伯爷期望!”
这个差事,可比去治丧,要好多了,而且也实惠无数倍,因为你挑选出来的新兵,以后自然而然地会成为你自己在雪海军中威望的一部分。
军中,分大山头,也是分小山头的。
如果你自己山头不够硬,就算是日后想领大军出去,也无法服众。
就比如郑伯爷要是麾下没雪海兵,公孙志和宫望,也不可能那般听话,更无从谈起去节制他们两个总兵。
送不送丧,出不出那风头,真无所谓了,这,才是真正的好差事,就和天子开科举让你去负责一样。
郑凡又看向瞎子,道:
“瞎子,你陪金术可一起去,帮衬一把。”
“是,主上。”
对新兵的思想教育和忽悠,需要瞎子出手,还有和后方官吏以及地头蛇打交道方面,没谁比瞎子更合适的了。
郑伯爷又看向樊力:“你去发丧吧,你嗓门大。”
樊力喉结动了动,眉头皱了皱,头点了点。
最后,
郑伯爷看向苟莫离,
道:
“把第一镇,抓紧时间建起来,这一次东山堡被克,缴获和楚人遗留下的甲胄,堆积如山。”
“是,伯爷,待得伯爷回来时,属下必然给伯爷送上一个能战敢战的第一镇!”
“嗯。”
“那就这样吧,你们去忙,我再歇息会儿。”
“属下告退。”
“末将告退。”
大家伙都离开了,郑伯爷侧躺在床上,一边轻拍自己的腿一边轻轻哼着。
“你这姿势,还真有些让人说不上来。”
剑圣又出现了。
他其实不是很想出现,但没办法,送佛送到西,现如今,他得待在郑凡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而且,也就差这两日了。
“呵呵。”
郑伯爷笑了笑,伸手将床头的大铁盒拿了过来,从里头取出两颗薄荷糖,送入嘴里,道:
“最让我煎熬的一段,算是过去了,就像是小农,该交的税赋交了,该服的劳役服了,下面,就看今年地里的收成了。”
央山寨一战,东山堡一战,都是必须得狠死人的战事,打完了,也打结束了,按照田无镜所说,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其他差事,可以安心发展了。
剑圣却道:
“一般情况下,都是让你自以为乐地把自己养得肥肥的,将来,方便再狠狠宰一刀。”
“您呐,就不能让我多开心会儿。”
“我只是实话实说,再过两日,你去田无镜那里,我就可以回雪海关了。”
郑凡在田无镜王帐里,身边,有田无镜在,周围,有大燕中军在,除非楚军忽然神威天降一举冲破大燕中军,否则想不出郑凡会有危险的情况。
哦,
还有一个,
那就是被田无镜下令斩首。
当然,这个可能,几乎不存在。
“那等我再回来时,您可得再过来。”郑伯爷忙打铺垫。
“不想来回折腾了。”
“一事不劳二主,您这只是暂时休假,伐楚之战,可还没打完呢。”
“再说吧。”
“我就当你答应了。”
剑圣没说话。
郑伯爷则伸手,拍了拍剑圣手中的龙渊剑鞘,
道:
“这一仗顺利打完,晋东,就能彻底太平了,以后,这里的百姓,也就能受我庇护,安居乐业……”
“可能是和你待一起久了的原因。”剑圣开口道。
“嗯?”
“我忽然觉得,晋地百姓的死活,和我没什么干系了。”
“不,你不能这样。”
“知道先前田无镜来,我为什么会避让么?”
“因为你打不过他?”
“………”剑圣。
“开玩笑,开玩笑,莫认真,莫认真。”
剑圣摇摇头,
道:
“我早看开了,他却没了退路,看开看不开都没意义了。
所以,
眼下我日子过得比他舒坦,赢不赢他,要不要再打一架,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剑圣发出一声叹息,
继续道:
“你说,他这又是何苦。”
郑伯爷轻轻砸了两下嘴,道:“只能说,问题,不是出在这儿。”
“那是出在哪儿?”
“晋国没了,燕国还在;
您是输没了,所以可以下桌洒脱了,但牌桌上的人,已经押上了一切,下不来了。”
剑圣微微皱眉,
道: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是吧?”
“但怎么让我有些觉得不舒服?”
“实话,总是容易伤人的。”
“我现在就回去。”
“别冲动。”
“反正我输光了。”
“不,别冲动。”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禀:
“伯爷,三爷回来了!”
郑伯爷马上庆幸有人解围,指了指外头,喊道:
“让他进来。”
随即,对剑圣道:“就两天,两天后我就去王帐了,您呢,也就能回家看老婆孩子。”
剑圣在一旁坐下,闭上眼,端起茶杯,懒得再打嘴仗。
没多久,
外头就传来一声充满感情的呼喊:
“主上,您忠诚的三儿回来了,可想死您咧!”
随即,
又有一道女人更为高亢且更充满感情的呼喊传来:
“主上,您忠诚的三儿我挚爱的夫君回来了,他可想您死咧。”
“………”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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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卡文,但大家投票打赏热情热烈,小龙实在不好意思摸鱼,晚上还有一章,会比较晚,大家可以明早起来看,莫慌!
第三百四十二章 魔王
失踪人口回来了,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虽然作为魔王序列中精通工匠之术的他完美缺席了攻城战,
但,
人还在就好。
和薛三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女子,女子扎着一个大辫儿,挺胖,但因为块头大,所以一定程度上,倒也显得匀称。
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胭脂,嘴唇上的红,都快赶上刚刚吸过血的阿铭了。
最为显著的,就是她的胯,胯是挺大的,但也不算累赘,有点东方版卡戴珊的意思。
“属下参见主上!”
薛三单膝跪下给郑凡行礼。
入楚这么久才得以回来相见,三儿是真的想大家了,虽然在外头的日子过得也是很精彩,但怎么说呢,一个人待久了,就容易孤单。
就像是一头狼,离群太久,就是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捕猎进食,却依旧会不停想念曾经在狼群的日子。
“主上好,主上吃了没!”
女人也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进来吧,来人,准备饭食。”
薛三领着那女人进来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有种美女与野兽的颠倒感,如果三儿换套孩子的衣服,当真是母子逛街。
女人进来时,剑圣睁开眼,扫了一眼女人,随即,又闭上了,只是指尖,时不时地轻轻摩挲着手中剑鞘。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女人,道:
“介绍介绍。”
“主上,她叫扈八妹,您叫她八妹就是了,在梁国时,她救过属下一次,当时属下为了和楚人绕圈子,一不小心被楚人包了饺子,侥幸逃脱出来,却受了重伤跌落了崖壁………”
说到这里,
薛三耸了耸肩,笑道;
“接下来,就是很俗套的脉络发展了。”
郑凡点点头,道:
“那你们上床了么?”
“咳咳………”
薛三连续咳嗽。
扈八妹伸手揽住薛三的肩膀,薛三宛若被巨浪包裹着的小舟,
女人开口道:
“他不从咧!”
语气里,带着极大的怨念。
很快,饭食就送上来了。
薛三没顾得吃东西,一直和郑伯爷在聊着自己在梁国的事,而这边的战事,先前他在外围遇到雪海军哨骑时,就已经听了个大概。
倒是扈八妹,应该是饿狠了,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这几个菜恨不得不够她一个人吃的。
聊到一半,郑伯爷又吩咐门口的亲卫再去加菜。
薛三则对八妹道:“你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还记得上次在望江边被一个馍噎得多难受了么?”
扈八妹闻言,点点头,但却没放下进食的速度,反而一边吃一边嘟囔道:
“这里的菜,好吃,香!”
这女人,看起来有些傻憨。
有点配樊力很合适的感觉,但可能偏偏就是自己是这样子的就偏偏喜欢对立的,比如薛三带回来了这位,而樊力则喜欢带着剑婢逛街。
“主上,您身上有伤,去里屋,我来帮您看一下。”
“好。”
郑伯爷起身,进了里屋。
薛三起身,跟了过去。
剑圣依旧坐在那里,半眯着眼。
八妹仍然在那儿,狼吞虎咽。
郑伯爷从里屋的侧门里走了出去,薛三跟着一起出去,二人干脆走到了院子里,距离先前的会客厅,已经距离挺远。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道:
“不踏实?”
不踏实指的是谁,很清楚了。
傻姑救了薛三,且嚷嚷着要以身相许,跟着薛三从梁国来到了晋东。
很美好很俗套的故事,但偏偏过于俗套了一些,俗套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薛三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我确实没摸清楚她的命脉,但她确实是救了我。”
“查过?”
“在梁国时,特意让梁国丞相派人帮我查了一下,跟脚太清白了,清白得,让我想不起疑都难。
说是家里幼年时遭了难,爹娘都被匪徒给杀了,她也疯疯癫癫的了,后来,被另一户人家收做童养媳。
那一户人家原本仨儿子,结果还没等成婚,那仨儿子没成年,就一个一个地病死了,村里人就说她是扫把星,要烧死她,最后,她就跑到山里去,自己活下来了。
人有点憨,但有一把子力气,在山里还自己给自己搭了一个茅草屋,过着日子。”
郑伯爷的嘴角抽了抽,“这种人,不该搭理,因为她本身,就带着不同寻常,搁在后世志怪小说里,肯定也是一个角儿。”
“那可不。”
“但你还是把她带回来了。”
“因为她救过我。”
“救命之恩,可以有很多种表达方式,比如,给她一大笔银子。”
薛三沉默不语。
“你,对她有意思?”
薛三咬了咬牙,道:“主上,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有意思,但属下明明心里清楚,她背景可能有些不简单,但就是这种不简单的感觉,让我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刺激。
那种半夜睡觉时,随时可能被身边人一刀捅死的感觉,不,用刀太没美感了,用其他方式,她可以展露出其他手段。
总之,那种刺激感,那种期待感,让我觉得在赶路的每一天,都好充实。
主上,这种感觉,您能理解的吧?”
郑伯爷叹了口气,道:
“能。”
“理解万岁。”
薛三做了个“纯真”脸。
“但你可以刺激,我不想跟着一起刺激,其他人,估计也不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乾国的银甲卫发老婆发得有多厉害。”
“有一点属下可以确认的是,她不是银甲卫。”
“可能当初老田也曾这般确认过。”
“属下是觉得,杜鹃的身份,不大可能瞒得过靖南王。”
“行了,她,这个什么八妹来着?”
“扈八妹。”
“你打算怎么安置?安置回雪海关么?”
“有这个想法,但要看主上您……”
“我不会同意。”
“那,就留在军中?”
“也不可以。”
“我派人,送去颖都,购置一个宅子,帮你安置了,可以不?”
薛三点点头,道:“好的,主上。”
可以看出来,薛三脸上有些恋恋不舍,意犹未尽。
但他也清楚,他自己拿自己的安危去玩儿刺激,可以,但没道理也不可能让主上和其他魔王跟着他一起体验这种感觉。
“对了,主上,望江那边,在修河工。”
“我知道。”
“但属下觉得,可能目的不是那么单纯。”
“你查到了什么?”
“她在身边,没敢怎么用心去查。”
“还好你还没有精虫上脑。”
“这是必须的,主上,但有一点大概可以确认,望江的这次河工工程,应该是为这次伐楚做的准备。”
“行了,我还不如过两天直接去问田无镜。”
“是,主上。”
“行了,回去吧。”
回到会客厅时,扈八妹已经坐在饭桌旁,打着饱嗝儿了,桌上的菜肴,已经被解决一空。
“好吃,香,真香。”
八妹看着回来的薛三,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薛三走过去,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她嘴角的油渍,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剑圣依旧坐在那里,没动。
“嘿嘿嘿,我想天天吃这个,天天吃这个。”扈八妹指着桌上盘子说道。
“好好好,以后啊,每天都有人给你做。”薛三哄道。
扈八妹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自己衣服里拿出一个油汪汪的鸡腿,送到薛三嘴边,
小声道:
“吃,特意给你留的,香。”
薛三咬了一口鸡腿。
“香不?”
“香,香咧。”
郑伯爷看着这一幕,道:“你们这是在演乡村爱情故事?”
薛三有些羞赧地挠挠头,嘴里,依旧咬着那只鸡腿。
随即,郑伯爷看向剑圣,背对着扈八妹,指了指她。
剑圣了然,起身,走到隔间。
郑伯爷见状,只得跟着一起过去。
剑圣从隔间侧门,走到了院子里。
郑伯爷只得跟着又来到了这里。
“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剑圣问道。
“山里的野姑。”郑伯爷回答道,“但我不太信。”
这时,薛三又跟着走了过来,对剑圣笑了笑,道:“您是瞅出来什么了?”
剑圣摇摇头,道:“没看出来,只觉得这姑娘身上,很干净。”
“那可不,我亲自拾掇的,原本在山里,可是脏得哟。”
“不是那种干净,是………”
剑圣手指比划了一下,道:
“出尘。”
随即,
剑圣又道:“那些修道有为的方外之人身上,往往能给人这种感觉,可惜了,田无镜过来了一趟又走了,若是他现在在这里,兴许能比我多看出来一些东西。”
而这时,
会客厅外,走进来一个高大身影,他脑袋上绑着白布,肩膀上披着黑纱,身上穿着孝服。
正是樊力。
“主上,看看俺这一身好看不,好看俺以后就常穿给您看,给您磕头。”
樊力走进了会客厅,会客厅内,现在只有扈八妹一个人斜靠在椅子上,吃饱喝足的她,已经在打鼾了。
看着这么大一个块头的女人躺在这里打着呼噜,樊力有些疑惑。
而这时,
扈八妹像是在说梦话一般,梦呓道:
“姥姥………石碑………石碑………姥姥………”
樊力挠了挠头,环视四周,准备找主上磕头。
“石碑………魔王………降临………魔头………七………七个………”
樊力的眼睛,猛地瞪大,迅速转身,看着还在那儿熟睡着的扈八妹。
“娘咧,好像出事儿咧。”
说完,
樊力将自己背上绑着的巨斧解下,握在了手中,先前这个陌生女人说的梦话,让樊力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而樊力对付这种感觉的方式,往往很简单;
“要不,砍了吧?”
第三百四十三章 预言
樊力的思维一向很“简单”,但这其实也是一种真正的大智慧;
一件事,在其发生后,不用去看过程多么庞大,牵扯得多广,到最后收束时,可能也就那么两三个选项。
你不能说那种思虑许久权衡各种利弊最后还犹犹豫豫的方式是真的稳重,而认为直接跳过这些纷纷扰扰复杂线直接在结尾抉择处抛硬币抉择就是没心没肺。
因为前者到最后,往往也思虑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东西,且世间的事儿,除了小时候被先生用戒尺来背诵文章那般有绝对对错外,成年后的世界里,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对错,已经很少了。
所以,大部分思虑分析良多的人到最后也不免是“心下一横”,罢了,就选它了;
嗯,
那又何苦来哉?
樊力不认识这个女人,薛三回来的消息,虽然已经被散播开,但眼下魔王们刚刚分配得了任务,樊力自己则是去找了孝服,所以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梦中的话语,会给他,以及其他六个,包括主上,带来偏离现如今主线的一种麻烦。
就像是当初在楚国,郑伯爷背着公主翻越山林回晋地途中遇到的那个挂在树上的女人一样。
当时,郑伯爷选择了无视,因为他当时的主要矛盾是将自己和公主安全地带离楚国回到燕人控制的晋地。
路途上的那些可能引发支线剧情的事物,他是没功夫去理会了,主要矛盾在前,次要矛盾,就没意义了。
而眼前这个扈八妹所说的梦话,已经不仅仅是所谓的次要矛盾了,她甚至可能引起真正的线路之争。
魔王,魔头,七个,石碑,预言么?
樊力的第一反应是,
好烦!
“呼!”
“呼!”
“呼!”
深呼吸三声,
樊力举起了斧头。
“卧槽,你要干嘛!”
薛三的大叫声传来,随即蹦到了樊力面前。
樊力斧头落下,是真的落下,樊力做事,要么不做,做就不会装模作样!
薛三手中出现了两把匕首,在快速挪移过来后,双脚蹬地,蹦跶了上去。
“铿锵!”
斧头和匕首碰撞在一起。
樊力见薛三出现,果断收了力;
然而,薛三是跳跃格挡,气力本就因此下降了太多,再者,樊力现在可是比他薛三高一级,又是蛮力对抗,所以,就算是樊力收了力,薛三的这一记硬拼也是落于绝对的下风。
但薛三的匕首还是宛若粘在了樊力的斧头上一般,没有滑落。
樊力收力,原本向下的斧口改为侧翻。
“砰!”
薛三被抛了出去,砸在了一侧的柱子上。
好在在撞击时,薛三身体一个蜷曲,改为双腿蹬向柱子,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所以落地时,依旧能够迅速稳住身形,从而近乎本能地预备发动第二轮攻势。
“够了,住手!”
郑凡大喝道。
樊力当即收回了斧头,看向主上,挠了挠头。
薛三则胸口一阵起伏,看向那里刚刚被周遭动静惊醒正在揉眼睛的扈八妹。
“啊………吃饱了睡觉呢………”
……
“主上,她刚刚做梦时,说的,魔王、降临、魔头、七个,还有和石碑唠唠嗑。”
樊力很认真也很细致地重复着扈八妹先前的梦话。
先前被分配任务的魔王们,在此时也都回来了。
这和先前的会议相比,精简了一些人。
金术可和野人王不在,在座的,只有魔王们。
瞎子原本计划是明日和金术可一起去后方“抓”民夫,所以现在人还没走。
“这是,预言么?”
阿铭问道。
梁程沉默不语。
薛三作为半个当事人,人都是他给带回来的,这会儿,也只是看看,不说话。
瞎子则笑了笑,道:“整得,像玉人令当初的预言一样。”
玉人令当初曾有预言,星辰的光辉将撒照雪原,野人将重新崛起,迎来辉煌。
那时的野人在野人王的带领下,确实呈现出一种复兴的架势,但是随后……嗯,大家都知道了。
郑伯爷轻咳了两声,
道: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番梦话,到底是不是指的咱们,我一个,你们,七个,魔王,魔头,未免太巧合了。”
瞎子则道:“主上,这算不上巧合,因为一配七,本就是很常见的搭配;
比如,一个爷爷和七个葫芦娃;
比如,一个白雪公主配上七个小矮人;
再比如,郭靖配江南七怪,七仙女下凡,七匹狼………”
瞎子伸手,习惯性地掏出一个橘子,放在鼻前嗅了嗅,道:
“所以,主上,属下的建议是,这件事,现在咱们可以不用着急,也不用太费心思,这个世界,属下承认是有方士有炼气士,也曾有藏夫子燕京城下斩大燕龙脉,但大燕如今依旧气势磅礴。
说到底,人定胜天,还是真正的本质准则。
最重要的是………”
瞎子环顾四周,
除了四娘不在这里,其他魔王都在,
瞎子将一块橘肉送入嘴里,
道:
“最重要的是,咱们稀里糊涂地来,就稀里糊涂地来好了,既来之则安之;
主上您当初是安乐死的,咱们,其实都只存在于自己的漫画之中。
这一世,对于主上和咱们而言,都是一场新生。
我们也都对以前的那个世界,那个时空,没什么好怀念的了。
所以,属下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压根就没想着回去,只是想好好地享受当下,那何必去在乎怎么来的呢?
既然我们坚信人定胜天,玉人令的事儿,再加上燕皇在藏夫子面前的那番话已经证明,炼气士喜欢的天道,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我们又何必去关心所谓语言预告的结局呢?
咱们不在乎头,也无所谓尾,那又何必去费那个心神呢?”
瞎子说得,很有道理。
郑伯爷微微颔首,随即道:“但她………”
那个扈八妹,该如何安排?
眼下来看,樊力想要落下去的那一斧头,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一斧头下去,麻烦全消。
瞎子开口道:“她,还得主上拿主意安排。”
说着,
瞎子面朝薛三的位置,虽然他瞎,但能够让薛三感知到,他正在“盯着”自己。
魔王们的关系,是极好的。
但魔王毕竟是魔王,一旦有些事儿会破坏掉大家共同利益时,其他魔王,不会手软。
所以樊力先前想砍人,所以瞎子“盯着”薛三,另外,梁程和阿铭的事不关己,其实也是一种冷漠。
因为薛三先前已经叙述过了,这个扈八妹救过自己的命。
大家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有一条走了好几年的主线,可能包括薛三自己,都不想去放下现在的一切,放弃以前的几年努力,转而去研究和探索一个新的领域。
这件事,
外人看起来,有些小题大做了。
但无论是郑凡还是魔王们,都是超出了“套路”所能限定的格局。
学沉香,苦练学艺,劈山救母,累不?
学孙行者,哄着唐僧九九八十一难,就为了西天取经,划算不?
当然,这两位的目的性,是值得肯定的,但这种苦大仇深或者不得恣意痛快的生活风向,他们,是不想要的。
郑伯爷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魔王们,都在等待他来拿主意。
少顷,
郑伯爷看向坐在那里的薛三,
道:
“你对她,有意思?”
薛三张了张嘴,他不知道喜欢和有意思是什么感觉,但还是开口道:
“大概,是在乎的。”
郑伯爷点点头,道:
“那就,不能杀。”
薛三长舒一口气。
樊力有些遗憾,瞎子的肩膀,微微下放了一些,阿铭和梁程则继续保持自己冷冰冰的姿态。
“如果是个不相干的人,忽然冒出来想给咱们送些预言,我不会犹豫,直接一刀送他上天,但谁叫咱三儿对人家有那么一点意思呢。
说白了,这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大家都在玩儿,大家也都有资格玩儿,我自己,不也抓了一个公主回来了么?
那一次,还得你们陪着我一起冒险。
虽说,官面上可以说我抓一个公主回来,是为了咱们共同事业的发展,但人公主长得不丑,夜里,也是我抱着的,舒服享受的,还是我。
我能玩,你们,自然也能玩,在这一点上,我一直坚持,咱们是平等的。
这样吧,这个扈八妹,等剑圣回雪海关时,将她一起先带回去,再写一封信给四娘,让她先看着安排和接触接触。
我们现在,暂时没有精力去弄清楚她的事,当务之急有三。
一,是继续推进伐楚,确保最后镇南关会被攻克,以让我雪海关,我们的基业,得以巩固;
二,我这次去田无镜那里后,会尽可能地探探口风,镇南关若是拿下了,我是想收入手中的,晋东这块地方,已经被我们看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三,兵员的扩充,兵马的训练,实力的提升,这是瞎子和金术可眼下要去做的事。
就这三点。
这三点满足了,咱们就可以相当于是一座矗立在晋东的小型镇北侯府了。
自身实力提升了,再想去做其他事情时,也就能从容许多。
你们,
觉得如何?”
瞎子、梁程、阿铭以及薛三一起跪伏下来:
“主上英明。”
一身孝服的樊力也想跪,却被郑凡抢先道:
“行了,你就不要跪了。”
樊力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郑伯爷挥挥手,道:“今儿个的事,有点多,我是有些烦了,没有事儿的话,咱就散了吧,接下来,咱也算是要暂时各奔东西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随即,
瞎子、阿铭、梁程以及樊力都行礼离开,只有薛三一个人依旧坐在那儿。
大家清楚,薛三还有话想说。
同时,大家更清楚,魔王里,只有薛三和魔丸还没晋级了。
“主上,我给您再添点茶。”
薛三起身,倒茶。
而后,薛三又坐了回去,看着郑凡,道:
“谢谢主上了。”
“谢什么谢?”郑伯爷有些好笑道,“本就是没影子的事儿,就算是想防微杜渐,也太过了一些。”
“主上,以前,属下觉得你这个人,其实,挺………”
“挺什么?”
“有时候很狠辣,有时候,又挺圣母。”
“原来是这样。”郑伯爷喝了口茶,“我也觉得这样,不过,这般说,有些不准确,应该叫将工作和生活,分开来。”
“但这次,属下觉得,您其实心里一直有杆秤。”
“这话说得太大了,不至于。”
“其实,我们几个,如果单独散落地活在这世上,绝对没有现在这般………乖。”
“乖?”
“倒不是说主上您驯服了我们,而是有主上您的存在,可以让我们在无拘无束时,至少,面前可以看见一个准绳。
如果没有主上您,我们大概会留恋曾一起生活的日子,因为我们观念相仿,我们的审美相近,禽兽尚且懂得群居,更何况是我们?
只要是人,只要是活着,就会本能地想要去找寻一个圈子的。
但我们七个,想要一直待在一起,也不可能,说句心里话,喜欢相处在一起的感觉是一回事儿,但彼此,是真的瞧不上对方。”
郑伯爷点点头,继续听着,努力让自己进入状态。
红帐子里的姐们儿在感知到客人快到时,会故意叫几声,再夹几下,赶紧放完水可以接下一单。
这是经验。
同理,郑伯爷被舔了这么多轮,也算是有这种经验了,且自这些经验里,带来了预知。
嗯,
虽说将自己比作红帐子里的姐们儿有些不合适,但怎么说呢,确实形象。
眼下,
薛三明显是情绪来了,快到了。
“以前,我也曾疑惑过,我们真正活了过来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多一个主上您,况且,一开始时的主上,是真的给人一种小可爱的感觉。
诚然,主上的进步速度很快,现在看着此时的主上您,再联想几年前的您,仿佛,不是一个人一般。
但,
但属下我真的不喜欢玩什么养成类的游戏,因为这对于属下而言,没什么成就感,还很耗费时间。
可能,瞎子会喜欢,因为他喜欢去影响人;可能四娘喜欢,因为她大概对其他男人压根不感兴趣;可能,阿程也会喜欢,因为主上您现在算是咱们几个里,最会打仗的一个了。
如果主上您愿意去学习品酒的话,阿铭应该也会很喜欢。
但我不一样,我喜欢的,我的口味,主上您不会喜欢,我也不愿意去浪费太多心思,去培养和去做一件长远的事。
以前,是捏着鼻子,去做。
上次,去楚国之后,我又在梁国待了很长时间,就如同刚回来时我所说的那般,我,想死您了。
其实,我不是想您,而是当我在梁国觉得有些无聊时,心里,就越发地想念大家,但我又不会具体地去想念谁,因为他们几个,无论谁,都一身臭毛病臭矫情。
所以,我大概,想念的就是那种大家聚集大家待在一起的那种氛围吧。
大家一起做事,一起冒险,一起种田,一起发展,一起堆砌一座金字塔或者建造一座王座的感觉;
同时,也喜欢平日里见面时的互相挖苦,互相玩个梗。
这一切,都是因为主上您的存在,您是,维系我们的纽带,不仅仅是依靠您让我们恢复实力那么简单。”
郑伯爷看着一本正经说话的薛三,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但为了不破坏氛围,还是强忍着,忍得,有些艰难,面部的表情,也就有些僵硬,或者,叫凝重。
薛三郑重地向郑凡跪下,
认真行礼,
“主上。”
下一刻,
三儿身上的气息忽然变得阴沉了下来,其身上,更是出现了一道幻影,一阵摇晃之后,又重叠了回去。
薛三咧嘴,笑了。
郑伯爷也终于不用继续憋着了,笑了起来。
呼,
总算完事儿了。
其实,薛三之所以在梁国待那么久,根本原因还是为了帮郑伯爷抢公主的后续收尾,所以,他这次晋级,很难说到底是功劳水到渠成还是先前的那番感悟的话。
“主上,您休息,属下,下去了。”
“嗯,恭喜。”
“多谢主上。”
“对了,靖南王要从我这儿调拨一批工匠去友军那里帮忙,既然你回来了,就由你带队吧。”
“是,主上。”
薛三走出了会客厅,走到院子里时,连续蹦跳起来,还在半空中来了一记闭着眼的旋转跳跃。
等到其落地时,才发现站在门口的瞎子。
见到瞎子,薛三当即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艹,瞎子,你刚刚居然敢撺掇主上杀我的女人!”
瞎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道:
“主上又不会杀她,咱们主上,还没那么没胸襟。”
“那你………”
“我不那么说,哪里来得你接下来的感动,瞧瞧,果然晋级了。”
“我还要谢谢你?”
“当然,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
“我谢谢你啊!”
“呵呵,对了,你真看上她了?”
“如果你们和她多接触一段时间,你们也会改变对她的观感的。”
“这话听起来,一股酸臭味。”
“以前谁给我吃这个来着?你一跟我提这个我就来气!”
“呵呵,对了,你说,这预言会是真的么?”
“这件事,不是先前大家讨论过了么?”
“这是咱私底下说说,我觉得,这预言可能是真的。”
“反正,不是真的就是假的,就两项而已。”薛三无所谓道。
瞎子摇摇头,
道:
“不,还有第三项。”
“啥?”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那就是预言是真的,但没人规定,预言里的魔王,指的就是咱们啊?”
——————
感谢我是大于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三十七位盟主。
晚上还有。
第三百三十四章 摊牌!
剑圣回家了,
带上了扈八妹,
也带上了那份属于薛三的不舍和沉甸甸的思念。
相聚,因为短暂而珍贵,真正的常态,还是为了生活各奔东西;
接下来,魔王们和郑伯爷这个主上,就将分开去做各自的事了。
瞎子和金术可领着一支兵马去了后方;
从最早的护商校尉,没人没钱没械没马,到随后在翠柳堡只能挑选刑徒兵,去晋地后,只能接纳晋地降兵,无数次地看着镇北军和靖南军的优质兵源流着口水;
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大吃特吃一次了。
薛三领着工匠队伍也出发,支援兄弟部队的攻城。
于昨日,郑伯爷将公孙志和宫望约在了堡内相聚,吃了一顿饭。
因为接下来,将是很长时间的东线无战事;
所以,郑伯爷就将公孙志之子公孙寁一起带去王帐那里,他要去接受靖南王的教导,那就顺带着将公孙寁带过去接受自己的教导。
另外,宫望之子宫璘,也被郑凡调着一起去,任军中参赞。
席间,郑伯爷让梁程坐在自己身边。
每个人的儿子都在自己身边,再加上自己的明示,公孙志和宫望应该都清楚接下来东线三部兵马,到底该听谁的调度了。
做完这些后,郑伯爷就收拾收拾东西,于翌日清晨带着一些随从和护卫径直去了中军王帐。
……
一切的一切,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王帐位于军寨最中心区域,有独立的栅栏隔开,有着极强的独立性。
郑伯爷的帐篷,就在这个小圈里,距离王帐不远。
可以看出来,公孙寁和宫璘两个人,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靖南王,一个大燕军中,神一般的存在。
相较而言,郑伯爷就从容多了。
“你,去把这些菜洗了,你,去把这骨头清理一下,弄好后,先生火炖起来。”
吩咐完宫璘和公孙寁后,郑伯爷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王帐。
和门口的靖南王麾下亲卫点了点头后,没作通报,郑伯爷就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王帐内,靖南王正坐在那里看着军报折子。
“王爷。”
“过来。”
郑伯爷走近了。
田无镜没抬头,伸手指了指自己案几一侧堆放的折子,道:
“批了。”
额……
郑伯爷点点头,将折子捧起,坐到了下手位置上。
这一来就进入工作状态,郑伯爷是没料到的,但他也没有去置喙的余地。
翻开折子后,发现是从颖都那里发来的,基本都和后勤有关。
这类的折子,相较而言,还是比较好处理一些的。
虽说雪海关的日常工作主持都是四娘在负责,但郑伯爷毕竟在那个位置坐了那么久了,格局,也早就养大,做这些批阅,倒是没什么难度。
通话套话没什么问题只是例行公事的折子,郑伯爷批了后单独放在了一边。
一些寻求延期且没有给出具体缘由语焉不详的,郑伯爷做了“速从办”的批示,下半句没写,但看这折子的人应该都能猜到,那就是“延误者军法从事”。
这一类折子,也被单独放。
还有一些,确实是给出了具体原因的,郑伯爷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见识判断,应该不是后方的官员在故意拖延,而是实在有现实的困难。
比如望江大雨,冲垮了两座浮桥,导致一项军需输送延误的,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人力和态度短时间就能克服的。
好在,这种情况的折子不多,也就几本。
三类,做好折叠后,堆叠到一起,郑伯爷将它们再度捧起来,走到靖南侯案几前,将三类又分好。
靖南王抬起头,看着郑伯爷,道:
“批好了?”
“好了,王爷。这一叠,需要王爷您再看一下,这一叠,我做了批示。”
另外一叠套话废话的没必要说了。
靖南王翻阅了几本,点点头,道:
“知道本王想说什么么?”
郑伯爷点点头,道:“这批红的本事,不去司礼监可惜了。”
“呵呵。”
靖南王笑了,伸手,将这些折子推到一边,道:
“为帅者,想做到事无巨细,太难了,但本王的习惯就是做到事事心中有数,治军如治国,那种一声令下千军万马擂鼓冲锋固然畅快至极,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得坐下来,受累于案牍之中。”
“是,末将受教。”
“下午还会有一批过来,你就按照这样子的,帮本王批阅了吧。”
“是,王爷。”
“伤势如何了?”
“已经没大碍了。”
“虽说武夫的真正依仗,是自己的肉身体魄,但精气化神,体魄和精神,本就是一体,不求得像炼气士那般过分追求自我和道的贴近,但至少得做到不要拖后腿,否则对你日后修炼之途不利。”
这是之前去东山堡见刚从昏迷中苏醒的郑伯爷时看出的结论。
而那一次,郑伯爷先是魔丸附体,再是磕了薛三的药,精神遭遇了双重透支。
“是,伯爷,我记住了。”
靖南王点点头,问道:“吩咐外面送饭食吧。”
“王爷,我那儿早吩咐人准备好了,小火锅,您吃过的。”
“你还有心情准备这些?”
“再忙,只要条件允许,都得吃得好点儿。”
“走吧。”
公孙寁在烧着火,宫璘则坐在那儿偷懒,也不是故意偷懒,而是确实无事可做,郑伯爷一入王帐这么久没出来,他们俩其实就是郑伯爷的俩亲随,也没其他差事可干。
等到看见远处郑伯爷和靖南王走过来时,宫璘马上起身去切菜。
郑伯爷掀开锅盖,亲自将菜都加了进去,他知道靖南王现在很忙,自是没功夫去慢慢涮菜涮肉吃的,干脆一股脑地做个火锅冒菜。
“一起吃吧。”郑伯爷对公孙寁和宫望说道。
二人点点头,都拿碗盛了一些,然后远远地蹲到角落里去了,都是军二代出身的他们,自然不可能没那个眼力见儿。
郑伯爷则和靖南王一人一边坐下,开始用午食。
“西山堡那边,李富胜的攻势一直见不到效果。”靖南王说道。
“想来,是第一波没能拿下,现在进入僵持和消耗了吧。”郑伯爷说道。
田无镜点点头,“不过,有了你的前车之鉴,他倒是特意去侦查了一下,西山堡内,是楚国独孤家的一支私兵,并不是皇族禁军。
虽然,在皇族禁军里,也有一员将领叫独孤念,也是独孤家的人,但并未在一起。”
“这样的话,也就是时日的问题了。”
“慢慢扫,反正也不急。”
“这次,算是末将见过的王爷所打过仗里面的,最慢的一场了,其实,王爷应该更喜欢打这种仗吧?”
田无镜没回答。
“王爷,末将听说,望江的河工还在修?”
“是在修。”
“是为了做什么?”郑伯爷直接问道,“是和伐楚有关么?”
本来,郑伯爷就对望江河工的事很是意外,这边在国战呢,那边,居然还在修河工。
薛三回来后,也说了些关于河工的事。
要知道,三儿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看出了问题,那就必然是有问题。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末将听闻,在望江击败野人主力围困玉盘城时,王爷您就曾下令打造我大燕的水师。”
以前的大燕,根本就不需要水师,但伴随着对外开拓战争的进行,要面对新的地形新的战场环境,水师,是必须要拥有的。
望江河工,很容易就让郑伯爷联想到大燕的那支新打造的水师。
田无镜似乎没打算刻意地隐瞒,
他放下碗筷,
看着郑凡,
道:
“就是本王现在,也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成,人力,在天象面前,还是有些渺小的。”
“王爷,这本就是您的谋划……之一?”
“嗯。”
田无镜将拿起筷子,在地上画了一条线,点了点,道:
“这是望江。”
郑伯爷点点头。
在这条线的尾端,田无镜用筷子划出了三条杠,道:“这里,是蒙山山脉,也就是你上次入楚时走过的地方。”
郑伯爷又点点头。
“望江自蒙山西侧入楚,最后,流入楚国大泽,这里,到这里,是楚人的运河,楚人借着这条河,控制着大泽以西一直到齐山这一大块区域。
当年,楚人的水师,也是顺着这条河北上入望江,隔断了江面大破了无疆的东征军。
你上次入楚,走的是蒙山山脉以东。”
郑伯爷马上道;“那里倒是能坐船行进,也有一些望江分下来的支流,但水道很短,也很不好走,只有那些商队走私的小货船可以行一行,且从这里进去后,还得面对绵延曲折的蒙山山道,那里,到处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我军根本就不可能从这里入楚。
而如果走孟山以西,固然有足够的河面可行,但那里,楚人的水师密布,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封锁河面。
若是从这里强行打进去,和直接大军出南门关借道梁国攻楚没什么区别了。”
就在这时,
田无镜的筷子刺入“望江”之中,向东斜拉向孟山以东。
“这………”
郑伯爷当即豁然开朗。
他之前,真的没想到,会,会,竟然会用这种法子!
他想过水攻水淹,毕竟古往今来这样子的战例不少,但镇南关所在的位置,想要引水来淹,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田无镜的着一个点拨,才算是将原本的疑惑,完全解开了。
一时间,郑伯爷再抬头看田无镜时,真的是有些咂舌。
田无镜没理会郑伯爷的神色变化,转而专注于自己的叙述:
“夏汛之际,不仅仅是望江江面,其下支流的水位,其实也比一年中平时要高,蒙山以西,河道宽阔,但我大燕水师根本就不是楚人水师的对手,走这条路,是死路。
而一旦成功让望江一时改道,岔入支流之中,那么,蒙山以东的河面,短时间内,就能行得起大船了。
我大燕水师,就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在楚人水师根本来不及反应之际,从改道的支流里,自蒙山山脉以东入楚。”
听到这里,郑伯爷马上道:“这应该不是水师入楚。”
田无镜微微颔首,道:“水师新建,虽然造了几座大船,但都是样子货,就算是加上从当初司徒家那里接收过来的一些残存水师,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就形成不了什么战力。
所以,本王本就没打算用水师进行什么奇袭,水师入楚,目的,是帮本王载一支兵马入楚。
这支兵马在成功入楚后,会趁着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迅速东进。”
说着,
田无镜用筷子点出一个点,
“这里,是镇南关。”
随后,
田无镜又在“镇南关”后点了一个点,又依照这个点,画了一个圆。
郑伯爷抢答道:“这里,是上谷郡,这个点,是上谷郡郡城。”
上谷郡,郑伯爷带公主回来时,走过那里,那时的他,伪装成一个贩粮至边关的商人。
所以,到这里时,郑伯爷也就将自己的筷子抓起,在“上谷郡”那个圈的西南角,点了一个点。
“王爷,这里,应该是这里,有一座城,叫荆城,荆城南面,是楚国境内的渭河,楚人郢都外的那条觅江,其实就是渭河的一道支流。”
觅江江面其实很窄,算不得江,但因为建都于此的传说,所以得以称之为“江”,有种钦定的意思。
田无镜没说话,看着郑凡,似乎是在等着郑凡继续说下去。
郑伯爷到底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最重要的是,他走过这里,思虑了一下,马上继续道:
“荆城,扼渭河之险要,乃上谷郡对外之咽喉,若是那一路从蒙山以东入楚的奇兵急行军奔赴于此,占据荆城,就相当于掐断了整个楚国上谷郡和楚国本土的联系!”
田无镜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他还是加了一句,
道:
“年尧,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根据密谍司的探报,楚军这次的粮草并未安置在镇南关后的军寨里,也不是上谷郡郡城,而是………荆城。”
“年尧,应该是害怕我燕军在扫掉镇南关外的大多数障碍后,不去硬攻他镇南关,而是分出多路兵马绕镇南关南下,故而才将粮道安置得这般靠后。
他的本意,想来是将战局不仅仅局限在镇南关以南,不仅仅是一座镇南关,甚至包括了上谷郡郡城以及整个上谷郡。
其实,楚人的上谷郡早就空乏了,没有咱们晋东十室九空这般严重,但拿来当战场,楚人也不会心疼。
而若是我军能提前趁楚人不备,一举拿下荆城,就能将楚人为这场战事调集和准备的粮草,付之一炬!
那时,楚人军心必然大受打击!”
田无镜摇摇头。
“王爷,末将说得不对?”
“望江一线,征发民夫无数,强行让望江改道,淹没周遭无视,新建水师进入楚国之后想再出来基本不可能了,也会随之覆灭。
付出这般代价才运送过去的那支奇兵,仅仅就是为了焚毁粮草打击一下楚人的军心?
郑凡,
胃口,
可以再大一些。”
“再大一些?”
田无镜用筷子将整个上谷郡连带着镇南关一起圈了一遍,
道:
“本王,是要那支奇兵卡住荆城这一点,阻绝楚人援兵,断绝楚人粮道;
到时候,镇南关,镇南关四野的军寨军堡,上谷郡郡城以及其内其他城池的大数十万楚军,都将被隔绝在着一尊大瓮之中!
本王,
要将他们,一举吃掉!
本王,要让那个年尧,要让他大楚皇族禁军主力,让大楚那些贵族私兵主力,全都葬送在这里。
一下子失去了这些精锐,楚国,必定元气大伤,莫说再行北伐了,接下来镇南关上谷郡在我大燕之手,想要什么时候南下,都由我大燕说了算,他楚人,只能被动受着。
这一战,本王要将他大楚,打成大乾!”
郑伯爷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当田无镜将其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后,
郑伯爷心惊于这张棋盘之大,也震撼于田无镜的胃口之大。
所以,田无镜说外围的攻城战事,可以慢慢来,不急,因为他想给楚人足够的动员时间,让楚人调集更多的兵马援军和粮草军械赶赴上谷郡;
他想,一劳永逸!
此战若成,
将不逊数年前十日转战千里连灭赫连家和闻人家,哪怕是千年后,也依旧会成为观史者津津乐道的一役。
田无镜用筷子点了点先前郑伯爷戳出来的荆城的位置,
道:
“你给本王说说,这支奇兵,谁来领,合适呢?”
来了,
来了,
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方式,
熟悉的节奏,
又来了!
郑伯爷抬头,看了看靖南王。
这一次,
郑伯爷没推脱,没故意地去推荐别人,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好处,已经吃下了,再推脱,就显得太矫情也过于没有意义了。
既然知道必然是自己,那自己就大方一点,痛快一点,干脆一点,每次都扭扭捏捏的,也没那个必要。
所以,郑伯爷这次,很上道,也很直接。
“王爷,这一战后,末将要镇南关。”
“本王给你。”
“这一战后,末将要晋东。”
“给你。”
“这一战后,末将要成为名副其实的成国大将军。”
“理所应当。”
“还有………”
“还有什么,说。”
“请王爷帮末将想个封号,叫什么侯好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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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三百三十五章 立场
火锅,早就从篝火上挪下来了,但郑伯爷的内心,则依旧在翻腾着。
靖南王将伐楚战事的规划向其和盘托出,饶是见惯了风浪的郑伯爷,也是被震撼到了。
这才是国战,如果算上民夫的话,牵扯进去的人,数以百万计。
这才是田无镜,治军和行军作战时,他可以做到抽丝剥茧般的面面细致,但在大方略上,也能为你勾勒出属于他自己心中的那道蓝图。
乾国文人作诗作词,动辄喜欢“江山如画”“江山如此多娇”,但在将军眼里,江山,只是一块巨大的沙盘,上面有城池湖泊高山丘陵,江山是否如画,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以自己麾下的金戈铁马为鞭,鞭挞这雄浑辽阔。
自己的位置,没什么意外,早早地就被靖南王给安排好了。
甚至,由此来看,央山寨一战,本就是一种铺垫;
原本郑伯爷认为,那是为了给自己抢头功,然而,现在看来,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靖南王的想法,大概是让自己前期在获得功劳的同时,理所应当地消耗了不少实力,随即,才能名正言顺地带着部下从前线战场上退出来休整,于后方积攒恢复实力的同时,为接下来的坐船入楚奔袭荆城埋下伏笔。
只不过,东山堡一战,虽说有石远堂出人预料的一场反击,但终究还是被自己推了回去,顺势夺下了东山堡。
这对于靖南王的安排,其实并没有影响,反而起到了一种更好的推动作用。
因为自己这一部根本就不用再等了,现在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退下来休整补充兵员和实力,且结结实实的军功和战绩在这里,无人敢当面对此置喙半句;
甚至是连楚人都会觉得,在接下来的战场里,看不见“郑”字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平野伯以及其麾下的这支兵马消失于前线燕军的第一战斗序列也是理所应当得很。
毕竟,伤亡这么大不是。
东山堡的快速攻破,加速了靖南王的这个计划,让他在这一枚旗子的布置上,更为从容。
甚至,可以再将自己喊到其身边,继续言传身教。
一如战前将领对自己麾下士卒演讲鼓劲,是为了在冲杀前多给他们身上加注一些杀气一样;
靖南王当然知道这一手大奔袭对领兵将领意味着多大的挑战和难度,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拉至身边来,也算是让自己再抱抱佛脚。
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在这段“休整”和“发展”的时间里,让自己正式出现在其身侧,刷一刷存在感,拔高自己在伐楚大军之中的地位。
自古以来,领导的亲信在领导身边时,自然地位超然,下面也是对你多为奉承,而一旦下放去镀金,往往会出现眼高手低的局面,同时,原本奉承你的人,也会冷眼看你笑话。
幸进者,在任何团体里,都是不得好的。
郑伯爷没这方面的隐患,因为他的军功是实打实的,大燕军中……甚至是楚人军中,都没人会去质疑平野伯爷打仗的能力。
再加上靖南王近乎毫不遮掩的看重,使得在大燕军中,扶持起平野伯,可谓是事半功倍。
午后的风袭来,带来热浪,也终于让郑伯爷从先前的内心情绪激荡中清醒过来。
他伸手指了指剩下的冒菜,对公孙寁和宫璘道:
“别浪费粮食。”
“是,伯爷。”
“是,伯爷。”
郑伯爷站起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下午,你们将王帐附近的布防图画出来给我。”
公孙寁和宫璘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之色,他们认为,这是平野伯爷在对他们进行教导了。
但郑伯爷只是觉得让他们就这般荒芜在这里,日后去见他们老爹时,有点不太好说话,干脆随便指派个活儿甭管有意义没意义,先让他们忙起来再说。
离开了自己的帐篷处,郑伯爷又走回王帐,掀开帘子后,田无镜已然坐在首座。
而郑伯爷上午坐的位置上,堆放着更多的折子。
郑伯爷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批示。
折子,不断地被送进来,有后方的也有前方的;
同时,郑伯爷还得代替靖南王写询问折子送出去。
还是和先前一样的方式,老生常谈流程化的东西,郑伯爷就顺势流程化了,需要拿一些主意且不是很难的问题,郑伯爷自己就做批示,而一些需要靖南王再扫一眼的,则被单独放置。
呈送上去后,
田无镜另外两堆直接没看,转而拿起单独放置在一起的三份折子。
一份是薛楚贵部一名守备于营中饮酒,薛楚贵部军纪官所给出的是削级罚俸再贬入前锋营。
郑伯爷给出的批示时,枭首,传示全军。
一份是马友良部在冲击一座军寨未果后,百夫长战死,余下十余名撤回被判问斩。
燕军律中,主将战死而战未胜,麾下活则陪葬。
郑伯爷给出的批示是:撤斩,发前锋军戴罪用。
一份,是罗陵部的民夫营爆发了数百人规模的群殴,起因是一众晋地民夫发现自己的伙食比燕地民夫差,引发了不满。
军纪官给出了斩双方领头闹事者以及双方民夫营的校尉官,从者鞭罚。
可以说是,各打三十大板。
郑伯爷给出的批示是,只罚晋地民夫和民夫营校尉官。
军中的惩戒,动辄见血,因为军队本就是杀伐之器,律法必须得森严,否则根本就无法约束住这帮刀尖舔血的丘八。
所以,判决时,常常伴随着斩刑,和地方官老爷判案时喜欢和稀泥截且对人命官司极为慎重有着极大的不同。
因为田无镜个人用兵和治军喜欢讲究细节和掌控的缘故,所以这些折子,都会呈送到王帐里,让田无镜过目。
大军云集,战兵、辅兵以及民夫,加起来,何止百万,因为皇权不下乡的缘故,燕地的富州知府都不会实际掌控这么多人。
田无镜放下了第一封折子,道:
“薛楚贵治军不严,鞭二十。”
这是靖南王觉得光杀那个守备不够,还得连主将一并处罚了。
田无镜放下第二个折子,道:
“攻城之战与野战冲锋不同,军律所适自是不同,发之于全军总兵过目,命他们自行斟酌。”
当初在雪原上,李富胜部就因为镇北军的这一习惯,导致明明后方鸣金收兵了,结果士卒没有回来,造成了更多的伤亡。
将领身先士卒,士卒保护将领,这种氛围下,军队才有真正的战斗力,才能无所畏惧,但那是野战,而攻城战讲究太多细节拿捏,完全是另一种战争方式,一些军法,不合时宜了。
至于第三个折子,
田无镜抬头,看了一眼郑凡,将折子丢下来,
道:
“说说。”
民夫斗殴,还是燕地民夫和晋地民夫斗殴,按理说,原本军纪官的判罚,没错,当下,当以大局为重,晋地的人和兵马,也是伐楚不可忽视的力量。
“末将以为,民夫伙食,是上官定的,这事,有责任也应该在上官,再者………”
“是故意偏袒?”
靖南王打断了郑伯爷的话。
“是。”
“为何。”
“我军是燕军,燕地民夫,从燕地跋山涉水至此参与国战,当有优待。”
“本王还以为你平野伯最喜欢讲的是文人那套有教无类呢。”
因为平野伯麾下,燕人反而不是多数,蛮族、晋人、加上现在的野人,才是真正的多数。
“王爷,末将麾下是一个特例,从大局上来看,这场伐楚大战,我们真正能依靠的,还是老燕人,如果是在我部,我会用其他的法子处置,但这件事发生在罗陵部,是王爷的靖南军本部,就不能这般处置了。
六皇子曾指着蛮族对末将说过,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晋人不是蛮夷,但至少目前来看,晋人作为我大燕的新征服之民,再被我大燕席卷进这场国战之中,他们的不满,是肯定的。
所以,一碗水端平,晋人不会领情,燕人,会伤心。
与其两头都掉下去,倒不如先抓住根本。
燕晋平等,将晋人视为燕民,将晋人转为燕人,得等到我们攻破镇南关,剪除来自楚国的威胁后才有余力这般做。”
最后,
郑伯爷很郑重地又加了一句:
“不管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下,老燕人,燕民,燕军,永远都是我大燕的真正根基。”
田无镜很认真地看着郑凡,
郑凡则很平静地站在那儿。
终于,
田无镜点了点头,
道:
“就这么办。”
“是,王爷。”
“帮本王着甲,随本王,去李富胜部看看。”
郑伯爷帮靖南王穿上甲胄。
随后,
外面有亲兵牵来了二人的貔貅。
只带了百余骑作护卫,郑伯爷和靖南王一起出了中军大寨。
正在那里画图纸做记录的公孙寁抬起头,看着刚刚出去的队伍,年纪还小的他,情不自禁道:
“伯爷看起来,和王爷好像。”
一样的貔貅,
一样的金色甲胄,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人觉得他们很相像。
宫璘听到这话,
道:
“我父亲说,咱们伯爷是王爷指定的接班人。”
随即,
宫璘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可能是面前的公孙寁年纪实在太小,所以自己疏于谨慎,犯了言多的毛病。
谁知公孙寁却点点头,道:
“我阿父也这般说过。”
……
比起东山堡的快速告破,西山堡这边,则陷入了长久的僵持鏖战之中。
如果让李富胜来选,他必然更乐意选择郑凡的那种状况。
守军杀出来,他再推过去,干脆利索,战事结束。
总比现在………
“直娘贼,气死老子了!”
李富胜丢下手中的军旗,对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
今日的攻势再度告停,燕军开始撤退,城墙上的楚人,则发出了欢呼。
“报,将军,王爷和平野伯来了!”
李富胜听闻这个,脸上又闪现出了羞恼之色。
倒不是他记恨谁,而是战事一直焦灼没有起色,他真不好意思见田无镜,至于郑凡,他居然也来了,看看人家的战绩,真的是没法比,总觉得自己会显得很蠢!
要知道,上次在自家帅帐内,靖南王对自己直接说郑凡那边没问题时,他还很不服气呢。
双手用力揉搓了几下脸,
李富胜吩咐身边的一个亲卫道:
“命众将帅帐军议。
还有,去,上次老子不是叫你找了个新的牛皮靴子么,拿来。”
“是,将军。”
各个将领顾不得一日攻城的劳累,赶忙赶赴帅帐军议。
大家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一开始攻城没能有太大起色时,李富胜还算正常。
等到那边东山堡被破后,接下来的每一天,军议,李富胜都会沉着脸将大家伙都骂一通。
对这个,大家倒是习以为常了,毕竟也不是第一天在自家将军麾下打仗。
下属的一些军头子,见这些嫡子照样被骂,他们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一起被骂着呗。
但这次听闻靖南王再度前来,而且还带着平野伯。
不仅仅是李富胜这个主将觉得羞耻,这些下面的各路将领,也是觉得压力沉重。
一军之中各部都会暗地里较劲,更别说一路总兵麾下和另一路总兵麾下的了。
最重要的是,平野伯麾下是什么兵?
是蛮人,是晋人以及据说还有野人奴仆兵。
他们是什么兵?
他们是跟着李富胜从荒漠杀到过乾国上京城又杀到晋国的镇北军嫡系!
蛮人,是他们的手下败将,晋国,都是被他们打崩了的,野人,那是什么玩意儿!
但就是这样,人平野伯就这么干脆的拿下了东山堡,而自己这边,至今还看不见太大的起色,能不抑郁么?
帅帐内,
田无镜坐在本属于李富胜的帅座上。
郑伯爷则站在一旁,
感觉,就差一个拂尘。
将领们进来后,都是先向靖南王行礼,随后就又向郑伯爷行礼,而后分立两列。
最后,
李富胜进来了,外头也传来了动静。
军中,尤其是帅帐范围内,最忌讳喧闹。
靖南王开口道;
“外面怎么了?”
李富胜回答:“回王爷的话,这不是上次末将和王爷您打赌,要是平野伯能够短短数日内就拿下东山堡,那咱就把靴子煮了吃了,眼下,外头正在烧锅煮着呢。”
靖南王摇摇头,没再理会这个。
郑凡嘴角微微动了动,他也不方便说什么。
说白了,那只是个玩笑话,靖南王是不会当真,更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让李富胜去兑现的。
毕竟,田无镜再宠郑凡,也不会这么着相。
而李富胜自己主动提出来,其目的就很明确了,为郑凡扬名,甘愿拿自己作筏。
羞恼是羞恼,
但长久以来,李富胜一直拿郑凡当自己的晚辈。
曾经的镇北侯府下七大总兵里,他年纪是最大的,虽然在战场上常常会发疯喜欢身先士卒去厮杀,但在其他方面,他其实活得很通透。
今儿个他主动一提,这事儿必然会再传开,成为属于平野伯爷的一桩妙闻。
好在,煮靴子还要一段时间,接下来,在田无镜的主持下,开始了军议,所议的,也无非就是这些日子攻城的得失。
大家说了很多,郑伯爷则一直在旁边听着,没发表自己的意见。
甚至,
脑子里开始回转到先前在王帐内的那一道折子。
瞎子曾和自己一起专门分析过靖南王的立场,很显然的是,靖南王对“家”这个概念,已经淡漠了,或者叫主动放弃了,所以,支撑着其信念的,就是“国”。
大燕的立国之本是什么,就是燕人。
伴随着自己和靖南王的关系不断走近,郑伯爷已经很久没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了,但这并不意味着郑伯爷放松了警惕。
那道折子里,包括靖南王的问话,其实就包含着对郑凡自己政治立场的考量。
毕竟,郑凡麾下的真正燕人,还是太少了一些,若是真的是那句“有教无类”……
从政治正确的角度上,必然得众生平等。
田无镜不会单纯地说因为他是燕人,所以要偏爱燕人,而是在他的视角来看,只有坚持以燕人为主的纲领,才能让这个他南征北战打下来的疆域,开拓出来的帝国,一直延续下去。
这是政治立场,郑伯爷目前没得选,只能跟着靖南王走。
正在神游之际,
忽然,
郑伯爷看见靖南王看向自己,
“你觉得如何?”
刚刚开小差开得太入神了,郑伯爷压根忘记了先前他们在具体聊什么,只是道:
“王爷说的是。”
此言一出,一时间,帅帐内诸多将领的脸色顿时一变,有些人,更是露出了极为清晰的愤愤之色。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田无镜点点头,道:
“嗯,你也同意本王说的,他们确实是不经用。”
“………”郑伯爷。
但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
随后,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下面的李富胜,
道:
“这样,让平野伯来替你指挥两天。”
“!!!”郑凡。
第三百三十六章 激怒
只是在军议时,思考了一下政治立场,开了一点小差,居然就开出了这样一个效果。
自己那话一接,
靖南王再顺势一提,
郑伯爷也有些恍惚,自己堂堂一个雪海关总兵怎么莫名其妙地要变成带领李富胜这一镇镇北军作战的临时主帅了?
最关键的问题是,
郑伯爷之所以自信满满地没带梁程过来,是因为郑伯爷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水平,应付靖南王这个老师的考核外加一些超出于寻常战事层面的战略层面上的东西,是可以了。
事实也证明了郑伯爷这几年的成长和进步。
无论是在吃火锅时对靖南王大计划的理解,还是在处理折子以及在面对靖南王关于立场方针上的问话这些事情上,郑伯爷都很平顺地应付了下来。
但,
但,
但让自己忽然被拉出来,指挥攻城战,他真的做不到了。
方法,当然很简单,无非是先推平楚军外围的防御工事,再盾牌手前压,箭塔前压,弓弩手投石机抛射,然后趁机下令攀附城墙冲城。
是啊,很简单,看了几遍就会了。
但里面的时机掌握以及对战局的敏锐观察,非军事大家难以运筹在胸。
郑伯爷知道自己的水平,让自己现在领一路兵马,和敌军野战,如何迂回,如何袭扰,如何冲阵,如何分割,这些,他是能应付的;
但攻城战和野战完全不同。
攻打东山堡时为何石远堂在第二天就率军出来反击,那是因为梁程的指挥攻城节奏实在是太过于行云流水,城内楚国守军完全被打懵了,喘不过气来,城墙已经面临了失守。
否则按照人大楚柱国的剧本,他是打算坚守个十天半月后再尝试杀出的。
所以,那一战中,虽然梁程没能预知到城内居然有一个大楚柱国和一支皇族禁军,但他前期的指挥,其实是完美的,是无可挑剔的。
是梁程指挥的攻城,使得石远堂不得不提前掀出了底牌。
现在好了,梁程不在身边。
李富胜啃西山堡已经啃这么久了,双方已经很熟悉了,楚人也被打出了耐性,甚至可以说是在一次次击退燕军进攻后,给打出了自信。
把一个更难的局面,从梁程手上交给自己,一向对自己能力很有逼数的郑伯爷清楚,自己真的做不到啊。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也已经无法推诿了。
郑伯爷向前迈出几步,单膝跪伏在靖南王面前:
“末将遵命!”
………
“来来来,郑老弟,这些,你都认识一下,有不少,也是老熟人了。”
靖南王先去下一个军寨了,留下了郑伯爷一个人。
此时,李富胜正在给郑伯爷介绍他麾下的这些将领。
有一小半,是以前就认识的,毕竟郑凡曾在李富胜军中混过,一起南下乾国。
那会儿,镇北军各路军头们,还在做着推举自家侯爷登基的美梦,对郑伯爷这种镇北侯亲自赞赏的人才,予以热切的拉拢。
只不过郑伯爷那时已经算是入了靖南侯的门了,再加上战后各方面情况的快速转变,不光是他没能入镇北军,反倒是这支镇北军近乎入了靖南军。
此时,自己和李富胜完全是平起平坐,昔日那帮比自己地位还高的将领们,如今,只能对自己行礼。
世事无常,莫过如此了吧。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一众将领向郑凡行礼。
李富胜可以“唾面自干”,不以为意,但这些将领们显然是有些被郑伯爷在军议时的态度给伤到了。
一直以来,郑伯爷都想走亲民路线,你好我好大家好,把关系搞融洽一些;
但靖南王却一直强行拉拽着自己走另一条道路,自信桀骜,目空一切,这种人设,当然也能走,走到最后,就真的成了下一代田无镜;
但这条路,实在是太累。
不过,郑伯爷也没有去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们对自己很冷淡,那自己,也大可直接公事公办。
郑伯爷看向李富胜,道:
“明日还攻城么?”
“攻,自然是要攻的。”
“那大家现在各自回营准备吧。”
大部分事儿,军议时已经讨论过了,这会儿再开个会重复先前的话没什么意义。
“末将告退!”
“末将告退!”
待得这些将领下去后,李富胜笑了笑,道:“别介意,这帮小崽子,被哥哥我给惯坏了。”
郑伯爷摸了摸鼻尖,道:“是我走神了。”
“瞧出来了。”
“现在倒是弄得,有些骑虎难下了。”
当初,李富胜问自己郡主的事情时,郑伯爷都能如实告知。
李富胜看郑凡,已经有一种昔日自己欣赏提携的晚辈终于青出于蓝的满足。
“郑老弟,你这可就谦虚了啊,说实话,你来指挥,我心里,真的是踏实了不少。”
“还是得由老哥你来指挥,毕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前提下,我强行指挥,只怕不美。”
没等李富胜再来反驳,郑凡即刻道:
“我在旁边看着,给老哥你查漏补缺一下就好。”
李富胜点点头,道:“那……也成。”
“老哥先随我去看看营地攻城器械吧。”
“必然的,必然的。”
李富胜部的攻城器械,其实也不少,因为在工匠方面,雪海关那儿有着底子,但李富胜因为要负责攻打西山堡的缘故,所以从颖都那里集中调派来的工匠,一小半都供给在李富胜这儿了。
当然了,看了之后,郑伯爷就发现李富胜这里的器械没自己那儿的精良。
这时,一个矮小的身影窜了出来,不是薛三又是谁?
“咦,主上,您居然在这里。”
薛三脸上黑黑的,像是熏染过一样。
在薛三看来,自家主上现在应该在给靖南王当文秘,怎么会来到这里。
李富胜此时指着薛三开口道:“郑老弟你手下,当真是人才辈出,颖都来的工匠师傅们,在他面前完全不敢拿大。”
薛三,是有这个本事的,这不奇怪。
“这是在弄什么?”
郑伯爷弯下腰,伸手擦了擦薛三的脸,然后放在鼻前闻了闻。
“火油?”
“在帮他们改进着呢。”
火油裹制石弹,再以投石机抛射,这本就是投石机用法之一。
不过,根据战场实际杀伤来看,裹着火油的石弹远远没有纯粹的石弹砸过去的效果更好,前者无论是力度上还是轰砸效果上,比后者都弱了不止一筹。
但账也不能一味这般算,毕竟着火的球体砸进来,落地时,还会翻滚,外加火光四溅,砸死的人少无所谓,关键是视觉效果,对敌人士气的削弱效果,是极为明显的。
“王爷让我过来做个参谋,帮忙一起攻城。”郑伯爷说道。
薛三的脸色,当即变得十分精彩,想笑都使劲憋着。
郑伯爷见状,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脑袋,对李富胜道:“老哥,咱们再去那边看看。”
“好。”
在营寨里绕了半圈,郑伯爷不得不感叹,镇北军不愧是镇北军,李富胜的这支镇北军本就兵员素质极高,且未曾经历过因李豹战死而分家的局面,外加李富胜入晋后,早早地就算是归于田无镜麾下。
相当于本是一把极为锋锐的宝剑,又有了后期精心维护保养。
所以,哪怕因攻城战鏖战许久,首先军心士气上,并没有出现颓势,这一点,在那些将领脸上不服输的神色上,也能瞧出来。
还有,他们的一应军械所需,也是极力满足。
这一点和雪海关不同,雪海关是白手起家,要知道柯岩部那帮人过来时,部族勇士的箭头还是用动物骨头打磨的,光是装备他们,也是让雪海关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李富胜这儿,本就家底子丰厚。
“郑老弟,咱用晚食吧?”
李富胜见时候差不多了开口道。
郑伯爷点点头,和李富胜一起入了帅帐。
晚食很简单,但量大管饱,咸酱加馍,二者都管够。
“囊球的,忘记吩咐下面人特意做点好的了。”李富胜一拍额头骂道。
“不碍事,打仗时,吃什么都是香的。”
郑伯爷坐下来,拿起一个馍就开始吃了起来。
不打仗时,郑伯爷的身子会显得有些矫情,而一旦进入战争状态,那是真的吃得好也睡得香。
李富胜也坐了下来,道:
“明日攻城,郑老弟你觉得应该主攻哪一面?”
“这上面,我不做置喙,还是老哥你拿主意,最起码,也得等我亲历几次这里的战阵后才能有的放矢。”
李富胜点点头,感叹道:“郑老弟,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谦虚了,不过也是,你到底是咱们王爷的高徒,这打仗细节上,真的和王爷如出一辙。”
郑伯爷含蓄地笑笑,啃了口馍。
他现在,其实是能不让自己做决定就不做决定,能推就推,反正李富胜已经攻打西山堡这么久了,经验也练起来了,对战场也熟悉了,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郑伯爷还真怕自己心血来潮给出什么“天外飞仙”一般的建议,让李富胜这种沙场宿将听了贻笑大方不算什么,要是真把局面搞坏了搞崩了,那就真的是何苦来哉了。
“底下那帮崽子,别看他们先前对郑老弟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他们也都是我亲自遴选出来的,跟着我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我知道,他们也是敬佩郑老弟你的,明日真要调动时,他们绝对会遵从郑老弟你的调令,不会有任何敷衍。”
“老哥,我都说了,这是我的原因。”
郑凡喝了口水,继续道;
“怎么老哥你又提起来了?”
“还不是怕你心里有芥蒂么。”
“芥蒂?”
郑伯爷一时有些没明白。
“老侯爷……不,老王爷……”
这里的老王爷,显然指的是李梁亭。
“嘿,早些时候,你也清楚的,也不怕你笑话,咱心里,其实是有那个念想的,那就是让咱老侯爷坐那个位置上去,姬家坐得,我李家为何坐不得?
但老侯爷早就表示没那个想法了,我呢,年纪也上来了,虽然现在不显老,但说句心里话,其实也没什么好求的了,只求一个,能痛痛快快地杀人。
我不像他们,都早早地将自家子侄带在身边一起上战场培养了,我无儿无女,没什么舍不得的。
这些家当,如果日后真的是交到郑老弟你手里,老哥我也算是服气的,至少,算是给他们,给这帮老兄弟,找了一个好归宿。
沙场征战,战死,那是宿命,没啥好说的,但只求死的不窝囊,侥幸一路活下来,也能为自个儿为自个儿家里人挣到一份体面,这就极好。”
“老哥,现在还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郑老弟,咱俩不是外人,哥哥我就在这儿给你交个底,哥哥我这个意思,你懂,就好。”
说着,李富胜还伸手在郑凡大腿上拍了拍。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
默默地将腿收了回来。
……
翌日天还蒙蒙亮时,燕军军阵内的号角声就已经响起。
攻城日久,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其实都已经打出了经验和习惯。
燕人以前确实是不擅长攻城战,但任何事情,在以前没具体做过时,都是不擅长的。
李富胜军内,没有雪海军特意为郑伯爷做的那张帅輦,却有一座高台,高台分三座,连在一起,中间还有甲板相连。
开战时,李富胜会站在中间高台上观察战况,左右两个高台则是旗手传达李富胜的命令。
大军出寨,各路兵种依次前进,是一个不小的流程,这就像是商铺白天卖了东西入夜关门前得将摆放在外面的东西都收回来再插上门板,第二天还得开门板再摆出去一样,知道很繁琐,但不想夜里遭贼只能这般做。
“来,郑老弟,请!”
郑伯爷看着这座高台,心里,本能地拒绝。
这里,距离前线,谈不上很近,但也和很远不搭边,有过被投石机追着砸的经历在前,郑伯爷是真的排斥这种战场冒险行为。
但好在,因为是三座高台相连,腾挪空间很富裕,所以就算真的有投石机砸过来,规避的时间,也还是有的。
最终,郑伯爷还是和李富胜走了上去。
对面城墙上,楚人显然也“苏醒”了过来,城内,还升腾出了炊烟。
这种战争和生活气息相结合的画面,没有一丝违和,反而显得很是协调。
下方,各路兵马还在陆续进入指定位置,投石机和箭塔等等还在从后头向前推送。
“报!!!!!!!!!”
一名传信骑过来,翻身下马后极速上了高台。
“将军,东边来了一支………治丧队伍,打的是雪海军的旗号。”
“治丧队伍?”李富胜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郑凡。
郑凡点点头,道:“是我的人。”
“哦,放进来。”
“喏!”
“是给那位大楚柱国治丧的么?”李富胜马上就想到了关键。
“是。”
治丧队伍进来了,全部甲胄上绑着白布,兵器上也缠着白条,带着一口原本应该属于阿铭的精致棺材。
这边,燕军还在做着攻城前的准备工作,已经有不少士卒盘膝坐在地上等待了,看见这支忽然进来的“奇装异服”,大家都很是好奇地微微抬头看向那边。
西山堡城墙上的楚人也是这般,也不知道燕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石远堂战死的消息,李富胜麾下早就下令向西山堡的楚人守军通传了,但对面楚人守将应该将这个消息压制了下去,或者干脆说这是燕人设计动摇我军军心云云。
之前石远堂没死前,燕军这边喊的是五皇子造反,已经杀了摄政王。
而楚军那边喊的是,快回去看看,你们家燕皇已经暴毙了!
这种战场上动辄“你妈死了”“你爸没了”的谎言,其实互相都砸得很多。
久而久之,大家都已经有些免疫了。
然而,
当治丧队伍撑起了一面金色的火凤旗时,城墙上的楚军一下子愣住了。
再之后,一辆青铜战车被推出来时,城墙上的楚人当即炸开了窝。
谣言可以随便传,但实物,却很难造假。
因为无论是火凤旗还是青铜战车,都不是凡品。
且若是对面楚人拿出了属于靖南王的鎏金甲胄挂出来的话,燕军这边必然也会军心不稳。
然后,更为过分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支燕军治丧队伍中出来一个体格巨大的大汉,
他打开了棺材,
他从里面扛出了一个身穿着尊贵甲胄的老者遗体,
他将遗体举了起来,
遗体上有线和板子固定,那个大汉手里和嘴里都叼着牵连的木板。
遗体被举起,
大汉双手开始舞动起来,
像是玩提线木偶一样,上方的遗体也开始扭动起来。
大汉自己的双腿和腰部也开始跟着节奏扭动起来。
随即,
治丧队伍里有数十人下马,明明身上挂着孝服的他们,却掏出了红绸子,跟着前面大汉的步点一起扭动了起来。
大家动作一致,一起整齐划一。
这是在,扭秧歌。
燕人这边,莫名其妙。
虽然这个民俗活动曾在雪原和野人部族歃血为盟大会上代表燕人民俗进行过访问演出,
但地地道道的燕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居然还有这个风俗!
而城墙上,已经不断传来楚人的叫骂大吼以及大哭的声音。
持续了一段时间后,
西山堡的城门竟然打开了,从里面杀出来一支骑兵,这是打算出来抢夺正在被燕人侮辱的己方柱国遗体。
李富胜激动地猛地一拍身前栏杆,
对着自己身边站着的郑伯爷喊道;
“怪不得你昨日不要指挥权,原来,一切都在郑老弟你的掌握之中!”
郑伯爷:“啊?”
————
晚上还有。
第三百三十七章 晋级
“啊?”
郑伯爷随即咳嗽了两声,道:
“只是小道罢了,也,上不得台面。”
其实,郑伯爷先前还在心里骂樊力这个憨批!
本来,治丧游走于城墙下,是为了打击楚人的士气,达到“四面楚歌”的效果。
结果樊力给人柱国遗体整了这么一出,还带着一大帮人扭起了秧歌,这效果,这场面,实在是太刺激也太强烈了,很可能不仅不会让楚人士气低落反而会激发出楚人心底的愤怒,变得求战之心更热切。
相当于是给楚人打了一剂鸡血,何苦来哉?
但谁知道,西山堡的城门居然就这么开了,竟然还真的派出了一部骑兵冲出城外。
这般做,意味着极大的冒险,但楚人还是这样做了。
李富胜没有犹豫,马上下令两翼骑兵压上,一路对冲,一路包抄后路。
下完令后,李富胜又扭头看了看郑伯爷,然后,他咬了咬牙。
有些人,身上是有气场的。
虽说李富胜说了昨日军议中的事,他不在乎,他了解郑凡,同时也熟悉靖南王,所以知道郑凡私底下其实是一个会做人的性子。
但没办法,郑凡攻克东山堡实在是太快了,确实给了李富胜这里极大的压力,而眼下站在这里的郑凡,无疑是给了正处于犹豫之中的李富胜一记推动。
“再传令,中军给我直接压上,不要等器械了!”
这般激进?
郑伯爷下意识地看向李富胜。
李富胜和郑凡目光接触,道:
“郑老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只敢做到这一步了,要是现在就全军压上,万一没能顺势冲门成功,我方儿郎就将在没有箭塔和投石机的遮掩下和城墙上的楚人鏖战,损伤会很大。
眼下,我只压上今日的中军,就赌一把。”
说着,
李富胜又自嘲一笑,
道:
“说到底,我还是没有郑老弟你那般的魄力。”
郑凡很想说,自己其实什么都没说,你是从哪里脑补出来的?
但就在这个当口,见楚人城内冲出了一支骑兵,樊力不退反进,将柱国的遗体直接丢在了地上,双手挥舞着巨斧向前,其身后一众秧歌队也马上丢下手中东西,迅速翻身上马,抽出马刀,跟着一起冲了上去。
楚人骑兵出城时没有做耽搁,他们可能打的就是燕军大阵还在就绪没有开始攻城的这个契机想出击一番将柱国遗体抢夺回来,所以,他们的骑兵数虽然比樊力这边人多好几倍,但前面的未等后面的,也没结阵,冲杀出来的,完全是一字长蛇阵的即视感。
双方碰撞后,迅速陷入了一种阻滞,樊力砍翻了面前的一匹楚人战马,迈过他时,顺带一斧头下去将其枭首。
其身边的骑士和楚人对冲后,互有死伤,后方的楚人骑兵则因为前方自家袍泽的阻拦没办法将冲锋之势压上去,不得不选择绕开,但没等他们迂回成功,两翼包抄来的燕人骑兵就已经到了,直接撞了上去。
城墙上的楚军似乎也清楚这次抢回柱国遗体的冒险之举是无法成功了,所以,原本打开的城门开始慢慢闭合回去,完全放弃了先前出城的那批楚人骑兵。
见到这一幕后,李富胜有些惋惜地一拳砸在了栏杆上。
郑伯爷则想起了上次梁程在指挥时对自己解释过的一些东西,道;
“楚人先前开城门时,应该是挪开了堵住城门的障碍,现在就算是城门关上了,一时间应该也很难将城门完全堵住。”
“对,郑老弟你说得对,但………来不及了。”
攻城锤想要推上去,就算不考虑城墙上楚人的弓弩打击,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这段时间,足够城内的楚人重新将守城防御最关键也是最虚弱的那个点——城门,给重新布置好。
“吼!”
前方乱战之中,
樊力发出一声怒吼。
只见本就一身铁疙瘩的他,赫然将阿铭的那口棺材给举了起来,将其上半身护持在棺材内,撒开腿,对着正在闭合着的城门狂奔而去。
在其身后,无论是樊力带来的雪海骑兵还是燕军骑兵,除了战圈之中的,其余全都心领神会,策马跟着樊力向城门冲去。
且在冲锋时,他们还刻意地分列樊力左右。
楚人的箭矢下来了,一名名骑士中箭落马,但剩下的骑士依旧一往无前。
樊力的块头太大,也实在是太明显,所以哪怕有两侧的骑兵为其吸引火力,依旧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不过,阿铭身为血族贵族的格调,在此时呈现了出来。
所谓格调,所谓优雅,
顾名思义,
那就是在非必需品方面用更好的材料,付出更昂贵的价格。
阿铭的棺材,用的是天断山脉里的上好雷击木,在雕刻前,用带着腐蚀性的材料浸泡了半个月才能得到适合的软度进行雕凿。
所以,这口棺材,很顶。
上面密密麻麻地插上了不少箭矢,却依旧庇护着樊力,因为城墙上楚人射箭角度的局限性,所以他们对于樊力下半身很难找到角度去射,故而,让樊力一路疯狂飞奔向前。
“嗡!”
终于,城墙上楚人动用了巨弩。
一根巨弩箭袭来,刺入了棺材,穿透了一小半后,卡在了里头。
“嗡!”
紧接着,又是一根巨弩箭射来,再度洞穿了棺材,卡在了里头。
只不过,樊力运气好,两根巨弩箭虽然给棺材开了两个透气孔,但穿插下去的部分都是擦着樊力的脑袋。
所以,
樊力还在奔跑,甚至,在奔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后,他竟然还开始了加速!
………
“真……真壮士也,郑老弟,我早就说过,早就说过,此人日后,必然是虎将!”
当初南下乾国时,军中宿营会玩一些摔跤,李富胜也曾下场和樊力玩过,不过这种摔跤大家都是事先说好了不能用气血。
在不能用气血只单纯用蛮力的前提下,樊力的战斗意识经验以及其本身身体素质的优越性就得以充分体现,故而在那时,樊力就给李富胜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郑凡想的则是,这憨批到底要干什么!
他疯了不成!
如果是自家攻城,你这般拼命,倒还能理解,但今日你只是来帮个场子,遛个弯儿,然后就赶下一个通告的。
你莫名其妙地在这里帮人家打工做什么?
除非……
郑伯爷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迅速地低下头,下方,正好是投石机正在被推向前,他在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
但奈何站得有点高,下面的人又很多,而那位,又很矮。
有一个可能就是,
昨晚自己见到了三儿,而三儿将自己在这里暂时指挥攻城的消息,派人告知了樊力。
在三儿回来后,戴立带着雪海关的探子系统自然而然地又归于薛三手中,他们之间快速传递消息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
这个憨批是知道自己今天站在这里所以才这样的么?
一时间,
郑伯爷心里升腾起的,居然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怀疑。
莫非,
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晋级了?
所以,这个憨批是察觉自己晋级了,所以才这般卖力地表现?
但,
没有啊。
而站在郑伯爷身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战况的李富胜,已然进入了一种全然忘我的状态,嘴里,还在呢喃着:
不是吧……
不会吧……
不可能吧……
这个沙场宿将,这位曾纵横荒漠半生的屠夫,罕见地失态了。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可能,
一个让他觉得很荒谬的可能,
一个在这种国战面前,近乎不会发生近乎不会出现的可能。
……
樊力的奔跑,还在继续。
前方,楚人的城门还没闭合好,因为西山堡和东山堡一样,在修建时,就是当作一个纯粹的军事堡垒,不会做民用,里面也不会有民居这类的存在。
所以,这城门,很厚实,也很沉重,为的,就是增强其防御力,所以开和关时,往往也更费力。
关键是,
樊力的奔跑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没骑马,他还扛着棺材,但跑得,竟然还是比身边骑马的骑士还要快。
“嘎吱!”
樊力的右腿,忽然踩陷了进去,这块区域,原本是壕沟和护城渠所在的位置,但在前些日子燕军不停地攻城下,这些城外的工事早就被土和尸体填了。
但这块区域填得不够夯实,导致樊力的脚下去了。
因为这个,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
然而,就在这时,樊力腰部发力,虽然右腿还在下面,但整个人半旋了起来。
同时,樊力将棺材举起,向城门那边投掷了出去!
“砰!”
棺材,再名贵的棺材,它也依旧是长条形的,因为不管是贵族还是贫民,躺下去时,也都是长的,吸血鬼,也不例外。
所以,当棺材砸过去后,直接落在了大门中央。
“咔…………咔…………”
闭合的城门,被卡住了。
“啊啊啊啊啊!!!!!!”
这会儿,樊力将自己的腿拔出来,继续向城门奔跑,其身边一众冒着箭矢冲过来的骑士更是丝毫未曾降低马速,径直向前冲去。
到底是李富胜麾下的兵,到底是曾纵横荒漠的铁骑,
虽然在入晋后,离开了荒漠的他们出现了一些腐化堕落的现象,但骨子里的气血,还没有丢,也没那么容易丢。
骑士拉起缰绳,连带着自己和胯下战马,直接跃入未能闭合好的城门之中,要知道,城门背后,满是楚人,但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把自己和战马当作投石机的石弹给这般砸了过去。
城门后,马上传来了一阵惨叫声以及兵器入肉的声响。
樊力也来了,他才是名副其实的石弹,奔跑过去后,弹跃起来,以自己的肩膀为撞击面,狠狠地砸在了城门上。
后方骑士也马上下马,冲了过来。
……
居然,
真的成了!
李富胜此时心里满满地吃了一大口八角的滋味。
自己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天没能打下来的城池,结果居然有机会用夺门的法子这般简单干脆地拿下来?
好在,李富胜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是用吼地:
“传令,压上,压上,压上!!!”
只要城门不能闭合,只要能打开那扇城门,这城,也就拿下了。
为此,不用再循序渐进了,在进攻途中,被城墙守军多射杀一些士卒,也是可以接受甚至是再无情一点的说,其实是很划算的买卖!
天知道继续这般磨下去,熬下去,还得死多少人!
郑伯爷依旧站在那里,他看见了樊力的威武,看见了樊力的英勇,但心底,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明明平日里那么一个憨憨傻傻的家伙,怎么忽然间一下子爆种能那么牛逼?
无论是攻心,还是抓时机的果断,在先前,都可称完美!
不过,
楚人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
其实,不是楚人沉不住气。
而是因为西山堡内,有三路兵马。不到一万的皇族禁军,还有两家贵族的私兵。
这一路皇族禁军的统领,姓石。
他是石远堂第三个儿子。
两家贵族私兵,一家是大楚平章奉氏,一家是大楚溧水周氏。
奉氏领兵者,奉远阳,是石远堂的女婿。
周氏领兵者,周怀宗,早年间和哥哥争夺家族地位失败,曾被石远堂收留,后来,在石家帮助下才得以站稳脚跟,后来周氏获罪,周怀宗才得以再入周氏支撑局面,在外人眼里,周怀宗就是石远堂的义子。
可不就是,
巧了么。
城内,一个是柱国儿子,一个是柱国女婿,一个是柱国义子。
如果石远堂做人不行,也就是个老祖宗招牌的话,那他们也都能以大局为重。
但偏偏石远堂治家严谨,对晚辈,更是关怀备至,是地地道道的慈父。
所以,
当他们看见樊力居然用石远堂的遗体玩皮影戏跳秧歌时,这怎么能忍?
他们没有去选择大军出动,而是只派出一部骑兵出城企图抢夺,已经是极为克制的表现了。
这支骑兵,抢回来了就回来了,抢不回来,就这样了,他们也不会做出更极端的事。
毕竟,
守城最重要。
且那时燕人还没开始攻城,樊力又正好处在城墙和燕军的中间敏感位置,故而才会有那一搏,不管成功与否,但求心安。
有疏漏,其实不要紧,靖南王就曾对郑凡说过,想要追求算无遗策,是不可能的,同时,很多时候你就算是有疏漏,对面,不一定就能抓住。
然而,
这一次,
处于超常发挥状态下的樊力,他抓住了!
燕军,开始发了疯一样地展开了全方位的进攻。
以前攻城时,可能同时攻打四个或者三个方向面的城墙,主攻一处另外几处是佯攻,这一次,其余方面都是佯攻,就指望着城门那边可以啃下来,从而一战而下!
李富胜激动地满脸通红,
要不是靖南王先前曾对其警告过,不准其再冲锋在前,他现在大概就拔刀跳下高台嗷嗷叫地冲向前去了。
反正这里有郑老弟在,郑老弟可以帮自己指挥。
而且,
李富胜扭头又看了一眼郑凡,
他今天特意看郑凡的次数很多,哪怕郑凡就站在他身边,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专门扭头很明显地去看。
以前,
在镇北侯说起郑凡这个人时,
他认为这个叫郑凡的小子,应该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获得自家侯爷的赏识;
尹城外军营里的第一次接触,
让他觉得郑凡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南下乾国时,
让他觉得,郑凡确实是个人才,值得拉拢!
再后来,
这小子一步步走高,眼下大家虽然都是总兵官,但郑凡完全可以凭借爵位,压自己大半头。
但这一次,
就是在自己眼前,
就是实打实,
就是这般竟然匪夷所思地出现了破局的口子!
李富胜此时再看郑凡时,
隐约间,
真的有一种看见田无镜的感觉。
是的,
靖南王的做法,是对的。
这种人,用得着什么去拉拢关系,去和人和和气气?
就该狂,就该傲,
就该他目中无人时,所有人还都觉得理所应当!
下方,
一路路燕军兵马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前压,当他们经过高台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高台位置,看向那尊在初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甲胄身影。
先前的不满,先前的不忿,先前的不愉快,在此时,都不见了。
这些将领心中只是在不停地感叹一句:
直娘贼,
这真的是神了!
而已经被神化了的郑伯爷,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让阳光,继续打在自己身上,营造出光圈的效果。
………
下方,正在指挥民夫和辅兵推动和调试投石机的薛三,跳到投石机上,眺望前方。
“啧啧啧,妈嘢,这憨批平日里都是装的吧!”
是的,
昨晚薛三派人回东山堡那儿传话了。
一句是:主上被靖南王委派到这里负责攻打西山堡。
还有一句,
是薛三自己加上去的,
他只是觉得好玩,想骗骗人,所以加了。
那句话是:
上次东山堡一战,主上于厮杀中感悟,又在这两日的靖南王亲自点拨护法下,晋级了!
而此时,
伴随着燕军大规模扑上攻城的序幕展开,
城门下的僵持,进入了更为惨烈的白热化。
上方,不时的有楚人射箭砸滚石浇热油下来;
城门中间,长枪不停地刺出,弩箭也不停射出。
但以樊力为首的一众燕军士卒,前仆后继,继续死死地卡在这里,扛在这里。
有士卒直接跃进去厮杀,其余人,则在外头推门。
推门时,
其他士卒原本喊着的是:
“一,二!”
“一,二!”
“一,二!”
喊着号子,大家一起发力。
但一来因为樊力嗓门大,二来因为他先前那堪称当世猛将的神勇表现,使得大家的号子,慢慢地开始跟樊力靠拢,开始跟随他的节奏,一起高呼:
“晋,级!”
“晋,级!”
“晋,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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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破城
剑圣曾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感慨过,江湖人手中再锋锐的刀和剑,也是搅不动那朝堂风云的。
尤其是在这金戈铁马的场面中,一人挡一军,近乎是不现实也不可能的事。
个人的武勇,在偌大的战场里,也就是稍大一点的水花。
但排兵布阵两军对垒之时,也不乏一力破点,由点破面的战例。
抓住一个缺口,撬开,顺势压上,往往能给对方带来山崩的连锁。
昔日郑伯爷千里奔袭雪海关,也是此中一例。
今日,樊力的夺门,也应该归于这一类。
诚然,
在冲锋途中,樊力个人的武力和身体素质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否则他不可能跑得那么快,也不可能扛起那口精致同时也沉重的棺材。
但根本原因,并不在樊力个人的武力上,燕军军中好手,并不少,就算樊力这种体格万里挑一,那你用两个武将去扛棺材不也是一样的?
很清楚的是,樊力事先并不确定楚国守军会开城门出来一拨人。
他只是竭尽自己憨批的本性做出了一件属于憨批会做的憨批事。
然后,楚人开城门了。
然后,樊力果断地抓住了机会。
事实证明,憨和傻,其实不是一个意思。
七分的阴差阳错,两分的实力使然,外加最后一分的天意。
最终使得李富胜在这儿久攻不下的西山堡,裂开了一个缝。
楚人很想关门,但一直就关不上,燕人以悍不畏死的姿态,一边顶着城墙上的箭矢一边往里头冲。
城门是一座城池里最弱的地方,摒弃了民用完全军用的军堡,它无疑弱化了城门的劣势,但,只要楚人不能给自家士兵插上翅膀,这进出口的位置,必然还是软肋。
城门上方,有一道道凹槽,密密麻麻的可供箭矢射出的孔,对准了这里。
热油,不停地倾泻。
正在奋力扛着门的樊力,他平时喜欢吃油泼面,先调料放置好,辣子堆砌,最后再淋上热油,“滋”的一声,香味儿,马上就弥漫开了。
现在,在其身边,有很多燕军士卒,已经发出香味了。
从未闭合的城门之间冲进去的燕军,在里面,不仅仅要面对来自上方的射杀,还得和数目远超自己的楚人厮杀,现在冲进去,大概率就不再可能站着走出来,但燕军依旧前仆后继。
这就是熬,这就是耗,这就是拼;
前些日子对西山堡的一次次进攻,上到李富胜下到下面的士卒,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楚人善守,他们攻得热闹,却一直没什么契机,最开始攻城时的契机,还是楚人故意露出的破绽被来了出请君入瓮。
现在,比前些天真的好太多了,最起码,希望就在眼前。
……
高台上,郑伯爷注视着前方的大场面,心里,则在担心樊力那货别真死在了前头。
李富胜一次次地攥住自己的刀把,又一次次地松开。
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
这座西山堡,他已经死磕了好多日子了,但其就像是红帐子里经验最为丰富的姐们儿或者龟公,就故意撩拨你却始终不得让你入巷;
普通人尚且难忍,何况是被瞎子诊断为精神病患者的李富胜?
他很想郑凡开口来一句:
老哥,你去前面冲吧,我来替你指挥。
但偏偏郑凡就这么站在那里,
身子,始终和阳光呈一个极为合适的角度,让其金甲反射的光芒更为耀目。
这不是郑伯爷故意的,而是已经形成了一种职业习惯。
郑伯爷一直不开口,李富胜就得一直承受着这种内心纠结,简直就是一种苦熬。
终于,
李富胜忍不住了。
“那个……老弟~”
郑伯爷回过神来,这语气,乍听还以为李富胜忽然内急,忍不住了。
扭过头,看向李富胜,从其神情上,郑伯爷读出了李富胜想要什么。
其实,
这会儿已经不需要如何高超的指挥了,大家的争夺点,就在那道城门那儿。
余下工作,就是将各兵种按照顺序尽快往上推,去分摊分薄守军的注意力和兵力罢了。
这个的话,郑伯爷觉得自己还是能够胜任的。
但,
怎么说呢,
度过一开始樊力的秧歌和冲城后,郑伯爷的内心已经稍稍平稳了下来,今日,这城只要破了,那大半的功劳,就得算自己头上,光环,也会施加在身。
总之,不能辜负阿力的付出。
郑伯爷对着李富胜笑了笑,
道:
“老哥尽管去,这里,有我。”
说完这话,郑伯爷马上又转正了身子,目视前方。
可惜手中没有扇子,否则真想营造出一下羽扇纶巾谈笑间的姿态。
“好嘞,郑老弟,我去了!”
李富胜是憋不住了,有郑凡这话,他马上单手抓着支撑高台的一根柱子,顺着滑落下去。
“直娘贼,亲兵营,随老子冲!”
“喏!”
“喏!”
郑伯爷则继续站在高台上,
双手负于身后。
其实,
手心里,已经在出汗了。
好在,场面见多了,经历得也多了,外加确实是名师出高徒,虽说以前亲自练手的机会不多,但这种紧张,更多是来自于兴奋,而非畏惧和不自信。
在郑伯爷身边,还站着传信兵,两侧高台上,还有旗手和鼓手。
靖南王军令在前,
李富胜交托在后,
个人威望战绩在先,
神乎其神地往这里一站攻打多日徒劳无功的城池居然出现了松动契机!
种种的一切,使得现在的郑伯爷有能力也有绝对的威望来对这支不属于自己的镇北军下令。
而且,
下面的将领,没人会阳奉阴违。
郑伯爷低头,看了看下面的投石机,应该是已经差不多要就绪了,还有一些收尾,所以下方的旗语没有打上来。
“传令,投石机以火石弹向城墙内抛射!”
“喏!”
“传令,投石机………”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鼓点响起,旗手也发布了旗语。
下方,虽然还没完全准备好,但那些已经就位的投石机已经装载上了特制的石弹,火也已经点燃。
“嗡!嗡!嗡!嗡!!!!!!”
着火的石弹抛射向了西山堡,因为特意拉了距离,所以都是落入了城墙内。
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再去讲究精度的,哪怕你明明看见城墙上满是楚军,以及你明明知道城墙后面,也是密密麻麻地楚军。
但投石机的准度,其实也就是个大概,砸得远一些,就算没能起到什么具体效果,但也比砸到城墙下自己人要好很多。
影视作品里常常有那种为了胜利不惜连带着自己人和敌人一起射的画面,唔,这很多时候,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除非一些特定情况或者完全已经打好招呼且已经做好准备的敢死队或者先锋军,否则你要是敢对他们来个无差别攻击,前面杀红了眼的丘八们就敢提着刀转过身来找你拼命。
同时,这对己方的士气,也是一种极大的打击。
不过,眼下一道道“火流星”从楚军脑门上飞过去,应该也足以吓出他们一身冷汗了,楚人清楚自己眼下的局面有多危急,所以,降低降低他们的士气给予他们更大一些的压力,也是有利于燕军这边的战局当
“传令,登天梯,箭塔,全速向前,攀附城墙!”
“传令,弓弩手给我向城门楼上压过去!”
“传令,让攻城锤下来,让开路!”
“传令,后军陷阵营骑兵进入战场范围列阵!”
“传令………”
伴随着郑伯爷的一道道军令下去,各路兵马都开始了快速调动。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加大燕军和楚军白刃战的接触面积,给城门那儿的燕军减轻压力,创造机会。
至于骑兵进入战场,这是郑伯爷自己早年的发家手段。
整个战场指挥,眼下做起来,郑伯爷是真心觉得不难。
因为前头该上的已经上了,且自己要做的,不是敏锐观察,而是火上浇油,自然更简单了一些。
但谁都不清楚,这种鏖战还得持续多久。
普通情况下,城门出现这么大的问题,守军士气大概率早就已经崩了。
且一般而言,攻城方将城门都破开时,守军应该已经觉得大势已去,下面就是要么逃散要么投降。
但今日这里的情况,
一切都起源于樊力的那一支秧歌。
燕军前些日子在李富胜的指挥下虽然长时间攻城,但并未能撼动西山堡,反而让里头的楚军越打越有自信,这并非是那种攻城方将守城方围困攻打煎熬得欲仙欲死时的最后一击,而是双方在都措手不及地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决战。
没有热身,没有铺垫,
原本燕军这边还以为又是寻常攻城的一天,不过因为那位大名鼎鼎的平野伯来了,所以心里,多少留了点期待,同时,也不乏,呵,看看你平野伯到底有多少真本事的小心思。
楚人那边则是听到燕军军寨里的号角声后,就开始造饭了。
所以,这种局面下,楚军的坚持和耐久,都会超出寻常守城方城破时的状态。
………
“晋、级!”
“晋、级!”
“晋、级!”
终于,
一声众吼之下,城门被完全推开了。
燕军士卒们开始发了疯似的冲杀进去,只不过,在里面位置,楚军提前布置好了栅栏和一些障碍,另外还有弓弩手和长枪手早就列阵待命。
“嗖!嗖!嗖!嗖!!!!!!”
充进去的燕军士卒一下子死伤过半,但后方的士卒继续踩着袍泽的尸体向前冲,冒着箭矢开始推开障碍。
当楚军枪兵结阵压上来时,他们更是不管不顾地厮杀上去,一个个被刺死,后面又一个个地补上来。
“吼!”
樊力的斧头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因为身后就是滚滚向前冲的燕军士卒,想退也无法退,就算前面是火海,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莽。
不过,樊力也没打算后退,他今日,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要守护住自己上一轮的流动小红旗!
只见樊力从地上抓起两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而后再度又奔跑向前。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但蛮人血脉体魄,让其耐力更为绵延。
“砰!”
大铁罐头一般的樊力再一次将自己砸了过去,虽说砸倒了一片,但这次,腹部却被刺入了两根长枪。
好在盔甲里面,还有棉甲,棉甲里头,还有四娘给大家织的金丝软猬甲,所以长矛虽然破防了,但还是卡在了里头,流血受伤是肯定的,却没有被直接串个透心凉。
樊力双手抱住长枪连带着将两个长矛兵一起拉拽了起来。
这时,四周其他长枪兵也一拥而上。
好在,一众燕军士卒也冲杀上来,大家绞杀在一团,就差那么一小会儿,要是晚那么两步,樊力就得真变成刺猬了。
………
“传令,骑兵冲进去!”
高台上,郑伯爷下达了这道命令。
这么做,其实很危险,且这道命令,宛若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菜鸟做出来的。
因为那里此时挤满了燕军士卒,大家都想冲进城门,骑兵就算投入战场,也只能在外围被自家人挡住。
强行冲锋进去,说不得还会踩踏到自家人。
但郑伯爷还是这般下令了,因为李富胜本人这会儿就在前线,因为这是一支以老镇北军为主体的兵马。
兵员素质高,士卒战阵经验丰富,所以才能行别人不能之为。
要知道当初南下乾国时,李富胜自己跑陷阵营里扛着马槊就开始冲了,其麾下各部却依旧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压迫、佯攻、策应、切割等等战场行为。
这就是精锐!
果不其然,
当骑兵开始提起马速进入战场时,
前方士卒在听到后方马蹄声后,甚至不用上官下达命令,事实上这会儿大家乱成一团也早就失去原有编制,也很难由主官亲自下达指令。
但大家伙还是很默契地开始退让,外面的退,里面的也退,给自家骑兵让开了道路。
从远处高点看,也就是郑伯爷所在的这个视角上,可以清晰地发现城墙下方的黑色人潮像是潮水一样地分开了一条线,如同摩西让大河分路一般。
一开始,还有些阻滞,慢慢地,骑兵进入的道路就顺畅了起来。
而后,他们开始提起全部马速,举起马槊。
“陷阵之志!”
“有死无生!”
“有死无生!”
这一批骑士,身披重甲,就是胯下战马也批了甲,数目不多,作为枪尖,引领着后方袍泽冲入了城门内。
“砰!!!!!!!!!”
刹那间,楚人在城墙后布置的军阵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城内的战场格局一下子被打开了,燕军开始如潮水一般进城。
“呼………”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战事,其实还远远没有结束,但局面,已经完全打开了,下面,就是肃清城内的楚军了,还会有鏖战,还会有死伤,但大局,已经定下。
外围,早就被其他各路燕军以及茫茫多的哨骑探马给覆盖住,除非年尧打算提前来一场野外大决战,否则,楚人的援军,是不可能过来的。
城内的楚人在失去城墙依托后,再负隅顽抗,也就是多蹦跶一会儿罢了。
郑伯爷又连续下达了几道命令,基本都是对于外围的布置防止敌人出城突围的以及对后方营寨的安排。
做完这些后,让一个李富胜麾下的一名参将继续站在高台上看着情况,他自己,也下了高台。
阿铭,一直站在高台下面。
因为他得做好准备,万一主上再被楚人投石机砸中,在主上跳下高台时,他得在下面接着,接不住,也得当个肉垫。
貔貅,就在阿铭身边,它也是来做肉垫的。
郑伯爷翻身上了貔貅,对阿铭道:“随我进去看看,看看阿力什么情况了。”
“好的,主上。”
这一面城墙已经被燕军完全控制住了,现在,城内的厮杀还在继续,但这里,已经安静了下来。
郑伯爷骑着貔貅经过城门。
“呵。”
阿铭发出了一声冷哼。
郑伯爷回过头,看见阿铭站在已经面目全非的棺材面前。
这是他的床,他精心设计耐心让人打造出来的窝。
现在,
没了。
知道阿铭现在很生气,但郑伯爷还是忍不住调侃道:
“也不懂你为什么会用雷击木做棺材,躺里面是不是有电击的效果?”
雷击木可是克制阴邪之物的。
阿铭摇摇头,道:“当电疗一样,酥酥麻麻的,挺舒服。”
“回去再让人给你做一个,这次,它也算是立功了,反正石远堂已经躺过了,你也不屑要的,嫌脏。”
很快,郑伯爷发现了樊力。
樊力浑身是血,坐在墙角,先一步进城的薛三正在给樊力包扎处理伤口。
郑伯爷骑着貔貅过去时,
隐隐看见薛三似乎是很高兴很兴奋一脸坏笑地对着樊力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而后,
原本坐在那里很安静的樊力猛地抬起手,伸手,攥住了薛三的第三条腿。
“噢噢噢噢!!!!!!”
身为刺客的薛三被无耻地偷袭了,还是那个关键部位,当即发出了尖叫。
而这时,
樊力看见主上来了。
马上撒开了手,
脸上继续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薛三弓着腰,捂着裆,表情宛若一朵雏菊。
看样子,樊力虽然伤得重,但应该没性命之虞了。
“主上。”
樊力喊道,露出憨笑;
其宽厚的手掌在地上擦了擦。
郑伯爷点点头,
挥挥手,
道:
“我去前面看看,你们继续。”
————
晚上还有,凌晨两点吧,大家可以明早起床看。
咱月票榜上第11名了,这个月其实没怎么求月票,但大家太给力了。
小说主界面里有荣誉记录,魔临最高是上个月的月票第17名,这次想进个前十,还有月票的亲请投给咱,抱紧!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反意
貔貅,在其背上主人的刻意控制下,迈着缓慢地步伐,只能看着身边一匹匹战马在骑士的催动下疾驰而去。
少顷,
见前头的喊杀声还很响烈,郑伯爷干脆勒住缰绳,示意胯下貔貅调头。
不能再往前了,危险。
剑圣已经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不在身边,郑伯爷在战场上,还真是没安全感。
尤其眼下西山堡的厮杀还在继续,杀到今晚都有可能,所以,在这里,很容易碰到楚人的散兵游勇。
罢了,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还是别冒那个险了。
郑伯爷又回到了城门口,薛三夹着腿,还在继续给樊力包扎,诠释着魔王之间的深刻友谊。
从貔貅身上下来,郑伯爷走上了城墙。
这一面城墙,这些日子以来承载着不知道多少次双方士卒的拼杀,眼下,更是尸体横堆,连走上台阶都有些费力。
但最终,郑伯爷还是走上去了。
城墙上,有一队燕国伤兵,他们在互相包扎着伤口,见到郑伯爷出现,马上要行礼。
“坐着,坐着。”
郑伯爷按了按手,而后,走到前面的城门楼上。
城门口毁掉了一小半,上面也布满了箭矢,还有烧焦的痕迹。
阿铭从里头拉出来一把椅子,郑伯爷没急着坐,而是扯下了旁边的一面楚人军旗,在椅子上擦了擦,这才坐了下来。
随即,阿铭又拖来了一张椅子,用旗擦了擦,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花生、瓜子和另外一些零嘴。
郑伯爷有些诧异道:
“你不像是会吃这些东西的人啊?”
“本以为主上您指挥时,可以嗑嗑瓜子备用的。”
郑伯爷摇摇头,道:“高台上风那么大,嗑瓜子怎么嗑得起来,再说,也不明显。”
“总不能摆一架古筝吧?”
“得,你这倒是提醒了我,等以后有机会我也学学古筝或者琵琶什么的,下次再遇到这种场景,就能坐那儿来一曲《十面埋伏》应应景。”
论装逼,魔王和他们的主上,都是专业的;
而且,他们还会深入分析,总结经验,以期获得更好且不落俗套的效果。
郑伯爷抓起一把花生,慢慢地剥了起来。
虽说城内的喊杀声依旧此起彼伏,但西山堡,已经算被破了。
东山西山两座军堡被拿下,就像是一只螃蟹的两只大钳子被扯断;
意味着楚人在镇南关以北所布置的防御体系,失去了支撑和依靠。
燕军可以将主力,堂而皇之地压上,集中更为优势的兵力对剩下的那些军堡军寨进行清理,可以说,将镇南关以北剃光,将楚人的势力逼退回镇南关沿线,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
这才刚刚开始。
通过自己上次和田无镜的对话,田无镜应该没打算真的去硬怼镇南关,东山堡和西山堡已经这么难打了,镇南关可是能够和雪海关齐名并列的雄关,其后更有源源不断的楚人援兵,想啃下来,太难。
且,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之所以要将这些军堡军寨都拔掉,其实是为了将场地,铺整得更宽敞一些。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这大概,就是靖南王此番伐楚用兵的主题。
只不过,不是为自己准备的,而是为楚人准备的。
雄关是在这里,它的优势,是它的巍峨高耸,而它的劣势,其实也是巍峨高耸。
因为它不能长脚,无法移动,自始至终,只能待在那个地方。
正如当年田无镜率军开晋,十日转战千里,直接击垮了赫连家闻人家的全部主力,接下来,半个晋地,近乎就是传檄而定。
就连郑伯爷的那座盛乐城,也是早早地降了,后来的反复,是因为地头蛇扯皮的原因。
外头,一面帅旗立在了那里。
郑伯爷入城时,身边有一众李富胜的亲兵护卫。
李富胜去前线厮杀时,也没忘记吩咐留下一部分亲卫专司保卫之责。
且按照规矩,郑伯爷走到哪里,帅旗就立在哪里。
“嘿,不吃了。”
郑伯爷拍了拍手。
他终究还是学不得李富胜的那种情调,一身血浆地坐在那里吃着小菜喝着处理伤口的烈酒。
倒不是怕什么尸体或者身边环境给自己什么膈应感,
只是单纯地实在是无法找寻到那种情调。
“吱吱吱,咕嘟咕嘟咕嘟…………”
郑伯爷回过头,看见阿铭拿着酒嚢在那里放血。
死者身穿着一件不错的甲胄,应该是一个将官,能被阿铭选中,意味着其生前应该修为还可以。
阿铭放完了,将人家尸体丢到一边。
“我说,不还能再放放么?”
明显还没放完呐。
“主上,人体内的鲜血其实也是分区位和部分的,最好的部分属下已经放出来了,剩下的,就没那种滋味了。”
“奢侈。”
阿铭在一旁门槛上坐下,喝了一口,舌尖划过自己的嘴角,将那淡淡的血渍也一并卷入。
这姿态,这神情……
后世小鲜肉想走这个路线还得配合大量的化妆和特定的灯光角度,但阿铭,则是由内而外的这种气质。
“听四娘说,当初在虎头城,曾有一个富太想要包养你?”
阿铭摇摇头,道;“没有的事。”
“有!”
走路现在有些罗圈腿的薛三进来喊道,
“主上,当初我们都劝他从了吧,骗点金银再骗点关系来好让咱们在虎头城立足,结果他偏偏不去,最后还是靠着瞎子送符水才搞定的第一桶金。”
阿铭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薛三。
已经晋级了的薛三瞪了回去,现在的他,可是一点都不怵!
这也是他先前敢当着樊力的面告诉樊力真相的底气所在,
但樊力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响动。
一名参将领着一群手下过来,还抓来了一个头发散乱身着青色甲胄的男子。
“噗通!”
男子被丢在了地上。
那名参将对郑凡行礼:
“伯爷,此人应该就是周怀宗。”
周怀宗,周氏的话事人之一,石远堂的义子。
破城之后,这些楚人将领,自然就是大鱼。
逮着了一条,
但因为李富胜人这会儿不知道带着亲卫在城内哪个地方厮杀得正欢呢,是实在招不到人,再者这里也立着帅旗,所以这名参将就将这条大鱼送到了郑伯爷面前。
郑伯爷点点头,道:
“记功。”
“谢伯爷!”
参将领着手下下去了,厮杀还未结束,捕捞,也没有停止。
周怀宗被绑着双臂,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郑凡。
“你………你就是郑凡?”
“正是本伯。”
“畜生,畜生!”
周怀宗破口大骂。
他的身上有伤,身上的关节也被卸掉了几处,这会儿,是扑腾不起来了。
但他的骂声里,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子发自内心的愤怒。
“呵呵。”
郑伯爷只是笑笑。
石远堂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西山堡这一战,自己身上也会有功,所以,对这些小鱼,郑伯爷是真的有些抬不起眼皮了。
“士可杀不可辱,燕狗,他日,你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今日你所做的恶,必然成为你日后的果!”
“哟,平日里常听佛经?”
周怀宗依旧恶狠狠地瞪着郑凡。
郑凡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如果不是那天自己磕了药,如果不是石远堂老早就打着求死的意念,可能,他会喜欢和那位大楚老柱国,喝一杯,好好聊聊。
只能说,太多的巧合,使得双方的接触极为短暂。
“我义父的遗身,遗身………”
城都破了,居然还在挂念这个。
只能说,石远堂在教育晚辈方面,确实做得很好,要知道,这还只是一个义子。
“抱歉,估计早被碾成肉泥了。”
“畜………畜生,你这畜生!!!!!!!”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伯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虽然,他只是让樊力发丧,今日的扭秧歌,是樊力自己给自己加的戏。
但,没必要对外解释了。
其实,哪怕是作为燕人这边,对这种侮辱对方主将遗体的行为,也是会被鄙夷的。
然而,一来有靖南王于玉盘城下杀俘在前,吸引了绝大部分的非议;
二来,楚人出城了,然后城破了。
所谓的亵渎遗体,变成了攻心之策。
万事看果,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样一来,没人会鄙夷不说,反而会真心喊一声:真香。
周怀宗看着郑凡,他已经无法和郑凡交流了,他本也没打算去交流什么。
双方的观念,实在是差距太大。
楚人追求古礼,喜好浪漫;
楚人国内贵族发生战争时,生擒的敌方贵族,要好生招待放回,战死的贵族,要被妥帖安葬或者保存好尸身送回去。
所以,郑伯爷此举,实在是,触碰到了楚人的逆鳞。
嗯,看似很文明,也的确只是看似。
熊丽箐曾在一个夜晚,把这个战争礼仪告诉过郑伯爷。
郑伯爷当时只是笑笑,
道;
“在你们楚国,只有贵族是人。”
楚人的浪漫,楚人的礼仪,楚人的道德,只建立在贵族阶层上。
所以,年尧就算是坐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上,也依旧要自称奴才。
郑伯爷没打算在这个世界竖立起人人平等的大旗,但这却不妨碍郑伯爷对此进行批判和表示不屑。
正当郑伯爷打算让人把这周怀宗押走省得他叫来叫去叫得自己心烦时,
一名校尉带着人又押过来一人。
这位,竟然还保留着一分潇洒。
看一个楚人狼狈不狼狈,就看他的发式。
眼前这人头盔虽然摘去,但两鬓头发修长,柔顺贴耳,这意味着他被抓时,已经自己梳理过头发了。
“大楚奉氏,奉远阳,参见李总兵!”
说着,
居然对着郑伯爷跪下来行礼。
“放肆,这是我大燕平野伯爷!”那名校尉呵斥道。
奉远阳抬头再度看向郑伯爷,脸上居然露出了笑意,
道:
“驸马爷?”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奉远阳后,郑伯爷心里,舒服多了。
忠诚良将实在是看腻了,终于让自己遇到个软骨头。
如果楚人全都是忠贞不屈,那大燕铁骑想打下去,还真有些牙疼。
“起来吧。”
“谢驸马爷。”
那名校尉开口道:
“伯爷,此人是主动率亲卫投降的。”
“也记你一功。”
“谢伯爷!”
这名校尉带着人也下去了。
随即,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奉远阳,
道:
“赐座。”
薛三将一把椅子拉了过去。
奉远阳很有贵族气质地坐了下来,还搭拉了一下自己两鬓的长发。
周怀宗则看着他,喊道: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奉远阳似乎根本就没听到,转而对郑伯爷道;
“要是早知道驸马爷来到这里,远阳是说什么都不敢下令抵抗的,必然主动大开城门向驸马爷请降。
在远阳看来,向驸马爷请降,不仅仅不丢人,还是远阳这辈子的荣幸,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当驸马爷您的手下败将的。”
这人说话,还真挺好听。
“奉氏在楚国,不算大族。”郑伯爷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一边说道。
“但也不算小族。”奉远阳笑着回道。
“看这样子,你是打算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是,远阳怕死。”
“家中呢?”
镇南关外的各路军堡军寨内的守军,以各路贵族私兵为主。
年尧之所以敢这般做的原因就是,这些贵族子弟胆敢投降的话,后方其家族,必然会马上遭到清算。
“报一个远阳已经战死的消息就好了,谁又能求证呢?
就是凤巢卫再厉害,也很难真的刺探到这大燕军中吧?
说不得,奉氏还能得到来自朝廷的一份抚恤。”
郑伯爷闻言,点点头,很无耻的一个人。
“奉远阳,奉氏会因你而亡!”
一边,周怀宗开始大骂。
奉远阳终于看向了一侧被绑着躺在地上的周怀宗,
道;
“是你和石老三坚持要开城门派一支骑兵出去抢岳丈遗身,我是反对的,但你们不听我的,若是没有你们的愚蠢,这西山堡,又怎么能破?”
“你无耻,你畜生!”
周怀宗气急,继续大骂。
奉远阳不再理会他了,而是笑着对郑凡道:
“伯爷,远阳是真心钦佩伯爷,希望在大燕铁骑入楚之前,可以在伯爷麾下效力。”
这是在为自己争取俘虏待遇了。
很显然,跟在眼前这位如日中天的平野伯身边,才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现在回去,是不可能的了,他也没提。
若是能在燕军中当一个降将,日后燕人要是能像对晋一样入主大楚,那他以及奉氏,还能继续得到保留。
郑伯爷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然后,
笑了。
奉远阳也笑了,竟然露出了些许腼腆的笑容,道:
“伯爷,您用得着我。”
“哦?”
奉远阳看了看四周。
郑凡挥挥手,让人将周怀宗的嘴巴堵住,拉了下去。
外头的亲卫们,也都退出大门。
奉远阳又看向了门口坐着的那个恐怖大汉以及屋子里还留在这儿的阿铭和薛三。
郑伯爷开口道;
“自己人。”
奉远阳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道;
“伯爷,有件事,伯爷您一定会很感兴趣。”
“说。”
奉远阳深吸一口气,
沉声道;
“年大将军,早有反意。”
第三百四十章 口谕
年尧要反?
听到这个消息后,郑伯爷情不自禁地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奉远阳眼里,有一抹诧异稍纵即逝。
因为他没料到,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面前这位燕国的平野伯爷,居然会这般平静。
且不仅仅是眼前这位平野伯平静,旁边坐在那儿的两个手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郑伯爷微笑看着奉远阳,
道;
“这个消息,只是徒增烦恼啊,而且可能会扰乱我大燕军心,甚至,会威胁到我军全盘谋划,平白地多出了这么多的事儿。
本伯呢,又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是很不喜欢麻烦的那种,这脑子里啊,只装了打打杀杀,一想其他事儿,嘶,就头疼。
唉,
这样吧,
本伯还是将你绑了,连带着你的亲卫一起,拉到镇南关下遛遛。
直接问那年尧,
这位奉氏少主说你要反了,
你年尧到底是不是要反啊,来个确乎话成不?”
奉远阳的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他是真的没想到,话风会忽然转到这一步去。
若是真的这般做了,
那奉氏必然会被覆灭!
这不仅仅是牵扯到自己兵败被俘那么简单,甚至可能会让楚国朝廷认为是他奉远阳私通燕人,里应外合才让西山堡被破。
“咚咚咚!”
奉远阳对着郑凡连磕了三个响头,
道:
“伯爷,切莫开玩笑,切莫开玩笑啊。”
郑伯爷用小拇指的指甲刮了刮耳垂,然后送到嘴边,吹了吹,
道;
“是你,先和本伯开玩笑的。”
“不,小人未曾和伯爷您开玩笑,小人也不敢对伯爷您开玩笑啊,小人只是有些话还没说出来,让伯爷您引起了误会,对,误会。”
“啧啧,所以,你刚刚是在留白?”
“是,不,小人………”
郑伯爷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了回去,
斜着脑袋,
弯下身子,
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奉远阳,
一字一字道;
“奉少主,您,是不是还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境地?”
郑伯爷伸手,攥住了奉远阳的头发。
楚人两侧的头发很长,贵族,更会注重保养自己的头发,郑伯爷一抓就抓住了,顺势一拽一拉。
奉远阳的脑袋被强行按在了地上,郑伯爷的靴子踩在了他的胸口。
另一只手,
轻轻地在奉远阳的脸上拍了拍。
“啪……啪……”
这令人恶心的滑腻。
“西山堡,不是你献出来的;你,也只是在明知走投无路时才弃械投的降;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摆什么大楚贵族气象?
跪,
就给我好好跪,
五体投地地跪;
话,
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说,真当自己是楼子里的清倌儿,还玩儿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把戏?”
“我说,我说,伯爷,我说………”
郑伯爷收回了脚,
身子又坐了回去,
摊开手,
阿铭掏出一面帕子,从薛三那里取了水囊浇了水,将帕子递给了郑伯爷。
郑伯爷擦了擦手,
随后,
将帕子丢到了奉远阳的脸上,
道;
“出汗了,擦擦。”
“谢伯爷,谢伯爷。”
奉远阳擦了擦脸,重新跪伏好,道:
“伯爷,年初时,我奉氏兵来至镇南关,当晚,年尧设宴款待我,在宴席上,他喝醉了,对我说了一句:
为何,以他这般大功,却依旧还是个奴才?子子孙孙,也注定要当奴才?”
“啧。”
郑伯爷咂咂舌,
道;
“没了?”
“就……就这么多,小人觉得,这是年大将军在向我暗示,暗示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儿,每一支贵族私兵来到这里,年尧都会设宴款待他们,而且,还会说出一样的话?
甚至,你又没有想过,他对你说这些酒话的时候,可能在隔壁,就有他请来的凤巢卫在做着记录,就在那儿听着?”
“………”奉远阳。
“阿力,带他下去。”
“是,主上。”
樊力进来,将奉远阳提走了。
薛三开口道:“主上,他这是………”
“他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这人,是识时务的,但对于我们而言,没用。
甚至,年尧心里到底有没有反意,对于咱们而言,也没什么用。
这世上走在街上看见美人脑子里就开始幻想画面的人多了去了,但真的敢行不轨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怎么想,和他会怎么做,是两码事。
最重要的是,我们没那个精力去和年尧周旋这个,他,要么干干脆脆地打开镇南关引我军进去,要么,就等着我们自己拿下镇南关。”
以己度人之下,郑伯爷觉得,年尧心里肯定是有不满的,因为摄政王能上位,有一半的功劳,得算在他头上。
且大楚若是和蛮族一样也就没什么了,蛮族信奉弱肉强食,粗鄙且简单的秩序是蛮族的主流。
奴就是奴,贵人就是贵人,奴有能力,翻身上去,也能当贵人。
楚人这里,你说它文明嘛,它有楚辞,有华裳,有乐律,有优雅。
却偏偏,贵族就是贵族,奴才,永远都是奴才,根深蒂固的等级烙印,太过清晰,近乎铭刻在了骨子里。
想他郑伯爷,一路走来,出身于民夫,来自于北封郡虎头城的黔首,但说实话,在大燕,还真没人鄙夷过郑伯爷的出身,至少,没人会放在台面上来说。
马踏门阀之后,朝堂上基本都变成了“泥腿子”,就算不是,也得给自己身上糊上一层泥,绝不敢声称自己是什么世家。
你家才是世家,你全家才是世家!
有本事的人,心里,必然是有傲气的。
郑伯爷不信年尧没动过那个心思。
不过,动不动,无所谓了,因为在靖南王的大战略里,镇南关加上整个上谷郡,都将成为一盘棋,此战若是功成,年尧降不降,对大局,也就没什么影响了。
“阿铭。”
“主上。”
“今晚你辛苦一趟,以我的名义去王帐那里,将这件事与田无镜说一下。”
不管怎么样,得让老田知道这件事,但依照自己对老田的了解,人家大概也会和自己一样,不屑于去玩这种猜谜拉锯的游戏。
但,
可能也不会介意为了大战略而逢场作戏。
反正郑伯爷现在不也就是闲着没事干,无他,就是在等而已。
等望江那边竣工后开闸,等镇南关这边慢慢推出一块安全的开阔地。
闲着没事干的话,
写写信,
聊聊天,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就当交笔友就是了。
据说那位楚国大将军还是老田的粉丝?
自己要不要也写一写?
就是写信忒烦,
要是能那边在攻城死战,这边双方将领在喝酒笑谈风月,好像也是一桩美谈。
哦,当然了,这样做似乎对正在忘我拼杀的双方将士有些不尊重。
其实,
更重要的一点是,
因为郑伯爷当初在雪海关前让剑圣执旗的那一番操作,
使得当下没有将领敢再做什么阵前会晤之举了。
城内的厮杀,还没结束,楚人似乎还组织了几次反扑,但都被压了回去。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道:
“我先睡一会儿。”
………
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战场上,当真是好吃好睡得很。
只是,
醒来后,
看着城门楼外的漆黑一片,一股孤独感开始袭上心头。
“啊!”
但好在,
一声惨叫,将郑伯爷从这种情绪里拉了出来。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看见外头城墙上,李富胜正坐在那儿被人处理着伤口。
一个医师手里还拿着一杆枪尖,先前那枪尖应该是断裂进李富胜体内了。
见郑凡出来了,
李富胜有些不好意思道;
“见你睡得那么熟,晓得你为今日这一战思虑了良久,本不想打搅你,让你多睡会儿,可刚刚还是没忍得住,哈哈。”
郑伯爷走近了一些,看了一下李富胜的伤口。
所幸被刺入时,李富胜应该操控了周身气血控制住了伤口附近的肌肉,所以并未伤及脾脏,看似血流不少,但也不过是稍微严重点的皮肉伤。
“放心吧,哥哥我无碍,是被石家老三一枪刺中的,但哥哥我削掉了他的脑袋,哈哈!”
李富胜开心得像个孩子。
当然了,能将一个杀人魔王看出孩童形象,证明郑伯爷的审美,也是畸形到一定程度了。
“城内拿下了么?”
周怀宗和奉远阳被活捉了,石家那个老三战死,西山堡内群龙无首,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大部肃清了,余下的,还得等到明早再清查一遍,谨防漏网之鱼。”
李富胜咬了咬牙,道:
“这一仗,可算是痛快了,一扫前些日子肚子里积压的那些闷气。”
“您开心就好。”
“郑老弟。”
“嗯?”
“郑伯爷?”
“怎了?”
“平野伯爷?”
“老哥?”
“郑凡。”
“您说。”
“以后只要你在,哥哥我,就听你吩咐,你指向往哪里冲,哥哥我就往哪里冲。”
周围不少将领和亲卫听到这话,都愣住了。
之前自家主将对平野伯客气,那是因为平野伯爵位以及在靖南王面前的恩遇在这里摆着;
但刚刚这番话,
意味着自家主将是对平野伯完全服气了。
郑伯爷伸手指向了西边,
西边,
是望江的方向,
是颖都的方向,
更是………燕京的方向。
李富胜的眼睛,越来越亮,先前因为一通杀戮而已经发泄得差不多的那股子邪火,在此时,像是又有了升腾而出的征兆。
但郑伯爷的手却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圈,
然后挠了挠头发,
道:
“老哥你这话说得就言重了,唉,肚子饿了,可有吃食?”
李富胜笑着道:
“你是今日的大功臣,自是得好好招待,我这儿,酒没有,但好茶好菜却不少,就看你到底有多少肚皮,敢吃多少了。”
“我这人啊,有个习惯,遇见好吃的,先全吞了再说,就算肚皮撑破了,也得先把那口舌之欲给过足了。”
一边的樊力听了这话,也学着主上,哦不,明明先前是主上在学他的招牌动作,跟着挠了挠头,道;
“俺也一样。”
李富胜则道:
“吃破了肚皮可不成,王爷前些日子才对我三令五申,让咱悠着点,可不能再脑子发热上前去,王爷说,我要是没了,他再找个人来压服这些崽子,太麻烦。
哥哥我呢,一向守规矩,可不敢稀里糊涂的撑死。”
郑伯爷点点头。
不过,李富胜又道:
“但如果真有军令下来,那撑死,就撑死吧,哈哈。”
………
镇南关,
大将军府;
早晨,西山堡照常升起了狼烟,意味着燕人的攻势,又开始了。
这,倒是习惯了。
比起东山堡的快速陷落,西山堡的表现,才算正常。
年大将军坐在门槛上,
手里拿着一个石榴,正在慢慢地剥着吃。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这一块石榴,正在被一点点地剥离出去,然后,吃掉。
而自己,却偏偏无法强行改变什么,也不敢去强行做什么。
后方,
摄政王压下了所有弹劾他的折子,让其在镇南关好生地打仗。
打仗,打仗,
这打的什么鸟仗?
“啧,啧。”
石榴,有些酸牙,但年尧还是在继续吃着。
白家人死了,那就死了吧,打仗,哪能不死人呢?
石远堂也死了,柱国,又死了一个。
死了也挺好,谁让这老东西倚老卖老,一定要跑前面去。
哎呀;
接下来,还会有人死。
有名有姓的大贵族,会死很多,死很多啊……
年尧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前几年,他帮摄政王南征北战,擒拿多个叛乱皇子,现在,那些皇子都被圈禁在郢都,不杀他们,只是控制着他们,好吃好喝地养着,还会时不时送一些女人进去,生崽。
嘿嘿,他们,毕竟姓熊,是摄政王的兄弟。
那些贵族呢,跟着皇子叛乱,不,甚至是撺掇着皇子叛乱。
抓了他们,
罚等,没封地,也没杀几个人!
摄政王曾问过自己,愿不愿意当他的田无镜?
年尧笑了,
人田无镜,现在还率领大军在自己前面伐楚呢,就是这狡兔死走狗烹,卸磨杀驴,这么久了,人燕皇,不也没做么?
而自己呢,
现在是战时,无所谓。
战后,
这些战死的贵族私兵,贵族们,
他们战死的账,必然会被算在我年某人的头上。
王上,
您说想让我当您的田无镜,
但您,
保得住田无镜么?
一张张阵亡单子,
这是啥?
这是我年某人的,催命符啊!
“啪!”
石榴,
被砸在了地上,
引起了四周守卫的注意,
“娘的,酸死了个人!”
………
大燕中军,
王帐;
黄公公跪伏在王帐内,
在其身前帅座上,坐着的是靖南王田无镜。
其实,
军中上下,哪怕是最得宠的平野伯爷,在靖南王面前,也向来是规规矩矩的时候多。
而在军外,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对这位大名鼎鼎凶名赫赫的大燕靖南王爷,则是带着一种深刻的恐惧。
曾经,镇北侯府一度是大燕朝廷的心腹大患,因为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三十万六镇镇北军,有四镇更是曾兵临北封郡东方边境,只要那位北侯一声令下,二十万虎贲可直指燕京!
然而,如今郡主虽然入京未嫁,但镇北军,已经被拆卸了大半。
反倒是大燕的这位南侯,打自灭满门之后,于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破国灭军,未尝一败,且皆为大胜。
其人更是三品巅峰武夫,力挫晋地剑圣。
这样子的存在,实在是太可怕了。
黄公公的膝盖,在微微发软。
作为宫里的红袍公公,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但在靖南王面前,他是真的提不起心气儿,就差瘫软成一地的烂泥。
想当初,大皇子领东征军于望江战败,左路军近乎全灭,李豹战死。
朝廷旨意请靖南侯出山挂帅,靖南侯自闭侯府大门,不见外客,使得连续俩宣旨太监撞死在了侯府门口的石狮子上。
黄公公当初也本有这个打算的,甚至,他已经要开始冲了,但,侯府门开了。
有这一层关系在,所以这一次陛下旨意,又是由他来传达。
“陛下口谕。”
黄公公这是第一次跪着传达陛下口谕,王帐内没有第三个人存在,所以自是没人可以来搀扶他,而他自己,是真的站不起身。
靖南王也没有跪下来接旨,而是继续坐在那里。
但黄公公却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不敬的事儿,眼前这位,就是在陛下面前,也是以兄弟相待,完全可以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敢呵斥眼前这位:大胆,还不跪下接旨!
“陛下问:仗,还得打多久。”
黄公公一个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靖南王看着黄公公,
黄公公默默地又低下了头,匍匐在了地上,他,不敢和靖南王对视。
事实上,靖南王也不是看的他。
在口谕说出来后,
于田无镜面前,
似乎坐着那位九五至尊的身影,
他看着自己,
在问:
“仗,还得打多久。”
只是口谕,没有走中枢下明旨过来,而是特意让一个红袍太监从燕京赶来,专门来问。
这里,每个字,其实都要推敲。
但,也不用推敲了,因为,太熟悉了。
靖南王嘴角罕见地露出一抹笑容,
你,
是要死了么?
————
和上一名的月票数拉近了很多,大家再加把力帮《魔临》顶进第十!
下一章是晚上了,大家明早起来看吧。
莫慌,抱紧作息!
第三百四十一章 仙翁
绵绵细雨落下,降去了尘土,让军营内外,稍显得静谧了一些。
其实,军营应该是很喧嚣的一个地方,对于里面的士卒将领而言是这般,但在外人看来,那里,却往往极为安静,如同正择人而噬的凶兽,其眸子,正冷冰冰地扫视四方。
田无镜的身影出现在了中军军寨之外,在其身边,还跟着一个道人。
若是郑伯爷在这里,也会认得他;
昔日自己在镇北侯府时,曾见过这位道号醉仙翁的术士为沙拓阙石的尸身布置过阵法,因为小六子的原因,这位醉仙翁还过来说了几句闲话。
大燕,因为先皇在位时,崇信方士、术士以及各种神祇,道家、佛家等等,一时间,将燕京城搞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燕皇继位后,一扫陈例,近乎掀开了灭佛灭道的浪潮,其他各种神神鬼鬼的,也都被清扫抓拿。
当初吃了皇家多少,最后,还是加倍吐了出来。
但这并非意味着在燕国就没有方外之人了,远的不提,就说曾经的那位宫中太爷,不就是一个炼气士么?
燕皇重术而懒得去搭理法,能为自己所用的方外之人,还是会被朝廷待见的。
醉仙翁就是其中一位,他是真的有些门道。
不过,
千里疆场,百万大军的厮杀阵仗,金戈铁马如画之中,是真的容不下道袍或者袈裟以及术士的头冠的。
加进去,就会显得很是累赘。
这不是他们的战场,他们,在这里,也很难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所以,才有乾国藏夫子,不守那三边而深入燕京斩那龙脉,因为他的本事,在气吞万里如虎的铁骑面前,其实不值一提,至少,提不起那个劲。
修行路千万万,脚下路,也是千万万,但,大多还是各引一条,各牵一边。
醉仙翁开口道;
“来时听哨骑说,平野伯爷又立了大功,就在王爷您中军这儿,怎么没见着?”
田无镜开口道:
“西山堡那边战事僵持,李富胜久攻不下,昨日本王就让其去帮忙指挥指挥。”
醉仙翁闻言,笑道;“这,也的确是难为李富胜了,身为北封郡人氏,荒漠茫茫,他半辈子在那里带兵,哪里会攻城呢?”
“郑凡,好像也是北封郡人。”
“那位是异类。”
“异类?”
“是。”
田无镜站在山坡上,眺望着前方,在其背后,则是巍峨整肃的军寨林立。
“按照江湖术士的习惯,你下面,是否就要来一句初次见到他时,你就觉得他不凡?”
“哈哈哈哈,谈不上,谈不上,要是真瞧出来了,当初怎能就匆匆一晤?倒是郑伯爷曾说的那十个字,老朽一直记在心上。
他说,老朽这种术士啊,所做的,无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营生。”
“倒也贴切。”
“可不,倒是可惜了,当年没给郑伯爷摸摸骨。”
“等过两日他回来了,你再去摸摸,说几句福寿的好话,他也是高兴的。”
“两日就能回来了?”
西山堡,应该很难攻才是,否则李富胜那种沙场宿将也不会在那里僵持了那么久。
就在这时,
一队亲卫策马而来。
“王爷,西线战报,我军已入西山堡,正肃清残敌!”
田无镜摆摆手。
亲卫们当即撤开。
醉仙翁摸了摸自己的白须,感慨道;“这就,破了?”
田无镜点点头,道:“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早很多。”
“怎么做到的?”
“明日,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王爷您也不知道?”
“陛下用你来做事,还需要去亲自精研术法才行?”
“王爷所言极是。”
田无镜席地而坐。
醉仙翁也在一侧盘膝而下,道;
“老朽也看见,宫里的黄公公来了。”
“嗯,带了道口谕。”
“想来是极为重要。”
“陛下问本王,这仗还得打多久。”
醉仙翁的神色,忽然一滞,他是真没想到靖南王会这般当着自己的面,就将陛下的口谕说了出来。
特意派一名红袍宦官千里迢迢来传的口谕,岂能是简单的?
为什么这般大费周章?
还不是因为这口谕,不方便落于纸上么!
“这………”
田无镜很平静地道:
“陛下在掐着日子,争取撑到,伐楚结束。”
醉仙翁虽是方外之人,按理说,应该跳出五行,但在听到这话后,身子骨,还是连续哆嗦了好几下。
他一人,若是孑然一身,倒是可以什么都不怕,但他,可是有徒子徒孙的。
世人都以为天机玄妙,不可深测,但朝堂上的风雨倾轧,才是真正的大恐怖啊。
田无镜回过头,看了看南方,镇南关,就在那个方向。
“陛下心气一向很高,不喜认输,他既然说要撑,那必然能撑到伐楚结束。
你来晋地时,应该经过京城,没去看看?”
醉仙翁的脸色已经有些蜡黄了,他是真不想参合到这种话题里去,任何一个不慎,都可能让自己掉入万丈深渊。
不过,犹豫了一下,倒是放开了。
既然眼前这位王爷既然这般淡然地说了问了,那自己也就淡然地听着和答着。
横竖眼前这位,不屑也不可能去做那耳报神的事儿,自个儿再畏畏缩缩下去,反倒是失了体面。
“到过燕京,吃过烤鸭,见过魏公公,却未曾见到过陛下,陛下,还是更信任御医。”
说着,
醉仙翁又摇摇头,道:
“我等之人该做的,想来曾经的那位宫中太爷其实也早就做过了,现在,也就只能靠御医了。
不过,老朽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自今日起,每晚都会为陛下诵经一轮。”
“他只会嫌烦,当年,他知道我曾修习过道法,就问过我,你也想证道叩问天机?”
醉仙翁笑了,他以为靖南王是在回忆当年的事,因为谁都知道,早年时,昔日的靖南王是跟在还是太子的陛下和世子的李梁亭二人身后一起玩耍的。
“我说,我不知道。”靖南王继续叙述着,“他说,不知道的,就来问他好了。”
醉仙翁品出味儿不对来了。
田无镜目光微凝,继续缓缓道:
“他一直想当一个,真正的九五至尊。
他说过,
老天爷的意思,得靠天象来呈现,天象出来了,还得靠钦天监的人来猜,猜错了,会错意了,也就白搭了。
而真正的帝王,口含天宪,一言定万民生,一剑覆一国灭。
天道太高,太远,太飘渺;
皇帝,
就在这里。”
“陛下文韬武略,自古帝王,鲜有能及。”
田无镜却道;
“然天道苍苍,固然飘渺,人间帝王,却总逃不出一朝天子一朝梦。”
“其实,王爷,当年老朽之所以入燕,也是因为夜观天象时,发现紫薇之星于诸夏西北闪烁,这才入燕,以求靠帝王之气证道机缘。
想来,
那位乾国的藏夫子,也是推算出了这一出,这才于燕京城下去行那斩龙脉之举,莲花全开,仅剩一朵残莲得回。”
“本王虽然修道,但神神叨叨的事,本王一直懒得理会。
大燕的故土,是八百年来,无数先辈拼杀守下来的;
这晋地,也是本王率我大燕儿郎,亲手打下来的;
哪有什么天意,哪有什么注定,哪有什么国运当如斯,
若真这般想,只是亵渎了葬在枯坟野冢里的燕地儿郎。”
“是。”
醉仙翁不欲争辩,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别看靖南王自己也会一些道法,但其本质上,其实是和陛下一样的。
“望江那儿,如何了?”
正事到了。
醉仙翁马上道:“五皇子,倒是帮了不少忙,老朽虽精通水文天象,但五皇子的能机巧工,也着实让老朽大开眼界。
现在,已经在引水了,但要确保破闸时万无一失,还是得有更多时日才行。”
田无镜摇摇头,道:
“时日,不能给,但可以告诉颖都那里,除了粮草军械运输外所用,其余民夫,可多征发用于河工之事。”
眼下西山堡东山堡相继被破,楚人于镇南关之前的防御体系相当于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接下来剩余的军堡军寨,拿下来,就不难了。
“谢王爷。”
醉仙翁其实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原本应该颖都里的官员来的,但,他们没人敢来触靖南王的眉头。
“记得,你曾为那几位皇子摸过骨。”
“是的,王爷,大皇子是猛虎开疆,太子爷是卧龙在野………”
“说老六。”
“六皇子,六皇子是富贵闲人。”
“老六,是最像陛下的人,你的意思是,陛下也是,富贵闲人?”
醉仙翁笑了笑,道:“自是,需避讳的。”
接下来,靖南王就没再细问。
而是站起身,
伸手,招了招。
远处,一名在外警戒的亲卫策马而来,听候吩咐。
“传令下去,今日中军,许饮酒。”
“喏!”
平日里,军中不得私下饮酒,违令者,斩!
但有时候,主帅会为了提振士气,而准许饮酒,但这个必然会控量,决不允许真的出现醉醺醺的。
醉仙翁摸了摸胡须,
笑道:
“看来老朽今日有口服了,还能在王爷这里蹭一碗水酒喝,王爷可是因西山堡被破而贺?”
田无镜摇摇头,
很平静地道:
“不,只是高兴。”
第三百四十二章 立旗
西山堡这边的最后收尾,郑伯爷并没有参加,而是早早地带着阿铭以及李富胜附赠的一众亲兵回到中军大寨。
三儿没跟上来,他得收整他带来的工匠们去下一个地方协助作战,同时,李富胜这边的工匠也一并会被带去。
樊力的治丧走穴,
始于西山堡也终于西山堡,
因为石远堂的遗体在樊力冲城门时就随意丢在了地上,后续燕军大规模进攻,还有骑兵的冲锋,大楚柱国的尸身,早就找不到了。
也好,一个比马革裹尸更为深层次的马蹄藏尸,也算是军人宿命不错归宿。
樊力自己,因为身上伤势的原因,得回东山堡去养伤,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在攻城和战阵厮杀时,当真是起到了其他魔王所很难起到的作用,同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回去的路上,许是睡了个饱饱的午觉,所以郑伯爷的精神头很不错。
但跟在郑伯爷貔貅后面骑着马的阿铭,则仿佛看见了一个考了高分的学生,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去找家长报喜。
事实,也的确如此。
虽说西山堡攻克得稀里糊涂,但,不管怎么说,确实是被攻克了,也确实是在自己正式指挥的第一天被攻克的,樊力的秧歌还被公认是自己提前布置的先手。
且郑伯爷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稀里糊涂的就“用兵如神”的节奏;
不过,郑伯爷从不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也不认为自己是“运势好”,自己的平步青云百战百胜,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有七个魔王在为自己负重前行。
或许,
拥有他们的陪伴,才是自己最大的幸运。
一念至此,郑伯爷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的阿铭。
阿铭脸上挂着含蓄且温和的笑容。
郑伯爷对他点点头,
阿铭不明觉厉,笑容更为温和。
随即,
郑伯爷转过身,目视前方。
阿铭脸上的笑容也即刻消失,他还是喜欢冰冷淡漠的神色状态。
在这一点上,许是都为“冷血生物”的原因,阿铭和梁程很相似。
脸上任何多余的表情,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种负担。
但偏偏在面对主上时,他们不能摆架子,还得强行让自己变得“温顺”一些。
否则,今日摆架子有多爽,下次舔的时候,就有多难堪。
在进入中军大寨外围时,一队队哨兵就相继过来,问询、行礼、通报;
老田治军,向来严谨。
不过,在进入军寨后,郑伯爷却嗅到了酒气。
“平野伯爷大破西山寨归营!”
“平野伯爷大破西山寨归营!”
传信兵很妥帖,也很给面子,策马行于军中呼喊着。
这倒不算是自作主张,因为今日解禁酒令,王爷岂不就是为郑伯爷再立一功而贺?
西山堡的攻克过程虽说现在中军的士卒们还不知道,但傻子都能瞧出端倪,一是平野伯爷短短数日就拿下了东山堡,二是李富胜部围攻西山堡许久未见功效,结果平野伯一去接管,翌日就得城破。
这不是平野伯的功劳又是谁的?
东西二堡告破,预示着燕军对镇南关外围清扫的最困难的两颗钉子被拔出,王爷为此贺,岂不理所应当?
难不成,还是因为其他缘由?
醉仙翁也认为,是因为这个,否则,王爷是因为得知陛下身体不好而解禁酒令,嗯……怎么可能呢不是!
一身金甲的郑伯爷骑着貔貅入营,一众士卒自发地高举兵刃欢呼:
“伯爷威武!”
“伯爷威武!”
郑伯爷精神头不错,抽出自己的蛮刀,高高举起:
“燕军威武!”
四周甲士们齐呼:
“燕军威武!”
“燕军威武!”
郑伯爷再度高喊:
“王爷威武!”
士卒们的热情被点燃:
“王爷威武!”
“王爷威武!”
紧接着,开始有人喊出:“王爷万岁!”
随即,
风向陡变,
大家一起高呼:
“王爷万岁!”
“王爷万岁!”
看着四周热切的欢呼声,郑伯爷不由得再度记起当初田无镜曾对自己教导过的话。
他说和士卒同食同寝,是文人收家奴的把戏,真正的收拢军心,靠的,是带着他们从一场胜利走向下一场的胜利。
常胜将军,本就是军中的一种图腾。
远处的醉仙翁却留意到,军中的欢呼中,没有喊“陛下万岁”。
长久以来,陛下对南北二侯的军中放权,可谓是做到了古往今来之最,这固然为大燕如今吞并晋地威慑乾国伐楚而奠定了大好局面,却也依旧让大燕的兵马,开始逐渐脱离来自朝廷的印记。
醉仙翁知道,陛下的身子,现在已经开始在强撑着了。
而靖南王,
却正春秋鼎盛。
不用去窥测什么天机,也不用去夜盘什么星象,当燕皇陛下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宛若残烛摇曳时,注定,会有一轮天轧降临。
郑伯爷一边和周围士卒打招呼一边骑着貔貅向王帐走去,士卒被分到的酒,量本就很少,但很多人哪怕酒碗空了,还拿着碗,时不时地,再舔一口碗底寻觅最后一丝腥辣。
饮酒,代表着一种享乐主义,而这,是人的天性。
军中丘八,平日里训练极为森严,过的,又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那股子凶厉劲儿,其实就深埋在骨子里。
更别提现如今大燕军队劳师远征在此,面对的,又一度是楚人的铜墙铁壁防御。
按理说,士卒心底积攒的暴戾,必然已经是一个顶峰。
所以,此时需要犒劳军队,好酒好肉的上。
否则,大军士气,就会不可避免的滑落,这还算是好的,稍有不慎,甚至会出现哗变炸营。
所以,每每大军出征时,都会惊扰到地方,若是在别国领土,那就纵兵劫掠,在本国领土,也会威胁地方官来进献。
不是不知道这般做不好,而是真正的不得已而为之。
但在田无镜治下,却没有这个问题,至少,不是普遍的问题。
若是无法亲自走入这座军寨,没能真正触摸到这支兵马的核心,你就无法感知到田无镜对于这支以靖南军为主的伐楚大军的作用。
定海神针,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让数十万放出去绝对是一方祸害无法无天的大老爷们儿,在这里规规矩矩扎营立寨,这事儿,真的不容易。
勒住缰绳,
下了貔貅,
郑伯爷徒步向前,
王帐,是中军大营的根本,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圈住了这里,挡住了外面的所有喧嚣。
“老朽,见过平野伯爷。”
醉仙翁终于等到了平野伯。
郑伯爷还记得这个老者,这老者身上,挂着密谍司的官职,时而在燕京时而在北封郡,眼下,居然又到了这里。
他算是卖与帝王家的最佳体现了,得了自己想要的,却也没失去自己的闲散自在。
世上很多事情,难以两全,无非是看一个度,能否掌控拿捏得住。
“见过仙翁。”
“多年不见,多年不见啊。”
再多的话,醉仙翁是说不出来了,毕竟,他当初和郑凡不过是浅浅几句的泛泛之交。
“仙翁依旧精神抖擞,令人艳羡。”
“哈哈哈,伯爷还年轻气盛,如旭日东升,怎会在意老朽这夕阳落幕之年岁?”
“王爷在里面?”
郑伯爷问道。
和眼前这位,他的确是没什么好聊的。
再者,前些日子薛三带回来的扈八妹,让郑伯爷对这些真正有道行的术士,产生了些许警惕。
虽说藏夫子于燕京城斩龙脉时,燕皇大气磅礴,浑不在意。
但那是因为人家是燕皇,人家有南北二侯有数十万大燕铁骑作为后盾;
自己呢,
可不想真的应个什么狗屁箴言最后被当作中世纪的女巫给绑起来烧死。
醉仙翁点点头,侧开了身子,让开了路。
郑伯爷走向前,
但肩膀,却被醉仙翁按住。
郑伯爷目光一凝,
他不信在王帐范围内,在田无镜眼皮子底下,敢有人对自己不利。
“伯爷,有件事忘了,这是老朽亲自画的安神符,请伯爷收下,全当老朽为伯爷这次大捷贺。”
郑伯爷伸手接过了符纸,却只是捏在了手中,没有送入自己怀里。
当初姚子詹也送了自己一张符纸,说是能辟邪,但……自己身边缺什么都不缺邪。
掀开帘子,走入王帐。
郑伯爷顺手将符纸放在了手旁的一个架子上。
田无镜坐在帅座上,手里拿着一尊酒杯,只是在看着。
“末将复命!”
“坐。”
郑伯爷坐了下来,很快,一名亲卫进来,送上一杯酒,没有酒壶,也不可能续杯。
“王爷,西山堡守将,周怀宗、奉远阳被俘,石成谋战死,末将离开时,李富胜正命人清理残余。”
田无镜点点头,道:
“东西二堡被拔,下面的进展,就可以快多了。”
“是的,王爷。”
“宫里来了口谕,陛下问,这仗,还得打多久。”
郑伯爷的眼睛当即一亮。
这一抹神色,被田无镜捕捉到了,他依旧盯着自己手中的那尊酒,只是微微摇头,道:
“也不知收敛一些。”
“在王爷面前,末将不用收敛。”
“这场仗,得打得再快一些。”
若是燕皇未能撑到伐楚结束,一旦驾崩,将对整个伐楚前线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如果说田无镜是大燕军中定海神针,那么燕皇,就是当今大燕局面的安山符。
大燕的平衡和如今的万众一心,看似红红火火,实则,这平衡,很是脆弱。
也就只有燕皇坐在那个位置上,才能让大燕百姓节衣缩食,勒紧裤带,将丈夫子侄送到前线,为大燕,打下这场战事。
燕皇,是民心所系,也是朝野各方面政治势力所系。
至尊之所以被称之为至尊,是因为他将天下家国,都扛在了肩上。
就像是郑伯爷熟悉的另一个时空内历史中的始皇帝,他在位时,四海风波平,刘邦项羽只能跪伏在銮驾一侧,山呼万岁。
他驾崩后,牛鬼蛇神就全都冒出来了。
牛鬼蛇神?
郑伯爷微微皱眉,怎么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王爷,陛下,到底会让谁继位?”
郑伯爷开口问道。
他现在对着田无镜的面说话,已经很是无所忌惮了,毕竟是一家人。
而且,是田无镜先告诉自己,陛下龙体有恙。
你开了头,我就接着。
最重要的是,田无镜虽然是二皇子也就是太子姬成朗的亲舅舅,但这舅甥二人的关系,其实很微妙。
田无镜似乎一直未曾将太子当作自己的外甥,
而太子,很可能因为自己母后的关系,也不会将田无镜当作自己的舅舅。
自去年起,太子的日子得多惨?
一是和郡主的大婚告吹;二是自己辛苦操持的科举最后变成为六皇子做嫁衣;其母后,也猝然薨逝;
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太子的位置,东宫的地位,可谓是危如累卵。
这个储君,当真是如坐针毡。
当然了,在如此强势的父皇面前,这太子,本就难当。
但,若是田无镜愿意为太子发声,哪怕就说一句话,那太子的形势,必然会有巨大的变化!
李梁亭远在北封郡,开晋之战打完后,他就又回到镇北侯府,继续镇守荒漠。
近几年的其他战事,可都是田无镜打的。
当初,南北二侯,北强南弱,南侯更像是朝廷拉起来一起平衡来自北面压力的。
现如今,南侯早就压过了北侯。
但田无镜却像是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外甥一样,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
因为老田似乎也刻意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一想到天天,
郑伯爷心里居然还有些想那孩子了。
如果自己以后的孩子,也能和天天一样这么好带这么听话,自小到大都没生过病,那该多好。
面对郑伯爷的这个问题,
靖南王依旧是很平静地回答:
“随意。”
“额………”
这个回答,还真是让郑伯爷始料未及。
“郑凡。”
“王爷。”
田无镜放下了丁点未饮的酒杯,
伸手,
指了指王帐一侧所挂在那里的黑龙旗帜,
道:
“本王问你,你觉得这面旗,如何?”
“很喜欢,很好看。”
是看出感情了,真的有感情了。
自打从军以来,一次次地跟着这面旗帜冲锋,哪怕是后来自己也有了“郑”字旗,但这象征着大燕的黑龙旗帜,每次看见了,总能给自己一种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很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很多人会时不时地高吼一声:“为了部落!”
就算你真的将这一世,将这个世界,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梦来对待,你也依旧无法避免它对你整个人的一种浸润。
更何况,
这并不是游戏,这个世界,无比的真实,也无比的细腻。
“你身上的甲胄呢?”
郑伯爷苦笑道:“王爷,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我真想给自己换一套甲胄,这甲胄,实在是太显眼了。
而且,就算是一样要鲜亮一点的,我也还是觉得这纯金色的甲胄,太土气。”
以瞎子的设计,梁程的实用,薛三的锻造,完全可以给自己弄出一套真正奢华低调有内涵的甲胄。
“以后,有什么打算?”
靖南王开口问道。
想造反!
这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虽然郑伯爷觉得,自己和田无镜之间早有默契,但这默契里,却有一道极为清晰的红线。
你可以在红线外拼命地试探旋转跳跃,
却不能真的作死到去触碰它。
“王爷,其实,我一直想去乾国看看,看看那里的风华,看看那里的风景。”
“陛下这辈子最大的梦,就是去上京,坐一坐那据说传承自大夏的龙椅。”田无镜的目光里,露出了追思之忆,“可偏偏,最先灭的,是晋,现在伐的,是楚。”
“王爷放心,早晚有一天,我大燕铁骑,将踏平它乾国花花江山,纵马江南。”
“平野伯,去给本王,将那面旗,举起来。”
“喏!”
郑伯爷离座,走到对面,将那一面黑龙旗帜扛在了肩下。
靖南王就坐在那里,看着扛着旗的郑伯爷,目光,久久没动。
郑伯爷也就站在那里,保持着这个姿势。
王帐内,无形的压力,开始缓缓加重,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在这里面,连呼吸,似乎都得竭尽全力。
“立誓。”
“嗯?”
“你手中的这面旗,不能变。”
“我,郑凡,在此立誓,此生只立大燕龙旗之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良久,
田无镜开口道;
“誓言,对你,有用么?”
曾经,在玉盘城下,靖南王对着楚人发过毒誓,转身后,就下达了“尽诛之”的军令。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
“王爷,末将,其实也不怎么信这个。”
当你身边有死人、有吸血鬼、有僵尸、有亡灵等一大群这类存在时,你就很难再去相信什么冥冥之中的天意了。
田无镜笑了,
道:
“那就没用了。”
郑伯爷却笑道;
“我这性子,别人不知道,但王爷您应该是知道的,就是那老天爷叫我干啥,我都得掂量掂量,谋算谋算自己这么干,到底划不划算。”
“哦?”
郑伯爷将手中旗帜插入地面,
道:
“但如果我哥叫我做什么,我肯定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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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第十只差七百票了,兄弟姐妹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