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王旗!
再多的谋划,再多的粮秣,再多的民夫,再多的军械,再多的纸面上的纸面下的,那一路将领的心思这一路将领的猜忌……
甭管有再多的再多,
最终,
还是得落到真正的刀枪见血面儿上来。
躲不开,
也逃不掉的。
古往今来,纵然有不少兵不血刃就灭国亦或者全国皆降举国上下无一是男儿的例子,但其实也是流过血的,只不过是提早流过了。
雨停,
晴,
正午时分,
雪海关军寨里,计一万两千余骑兵出寨,其中,野人骑三千为前军,当年曾搅动三晋之地不得安宁的野人王,赫然就在阵中;
此外,金术可和柯岩冬哥各三营兵马为后军,倒不是郑伯爷故意去消耗蛮族兵,而是因为论忠诚论战力,蛮族兵,都最值得信赖。
这一仗,
作为伐楚的开门一战,
只许胜不许败!
骑兵队伍疾驰如雷奔,在绕过东山堡后,就一路向南,直插镇南关之前,楚人军寨军堡合纵的腹心之地!
东山堡首先升起了狼烟,
这不是燕人探马,
这是燕人大军!
随即,
各军堡各军寨烽火全都燃起,
这也标志着燕楚这东方两大国之间的国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
镇南关,将军府。
一身戎装的年大将军走出厅堂,对前方跪伏在地的传信兵问道:
“燕人来了多少兵马。”
狼烟不仅仅是预警的功能,狼烟的颜色、粗壮,同时也能传递出敌袭的规模和程度。
“回禀大将军,前方传信,入内的燕军,万骑左右。”
“万骑?”
年大将军皱了皱眉,伸手推开了站在其身侧正在帮其打理甲胄上银穗的亲兵,“就万骑?”
“报!!!!”
第二轮报信的传信兵赶至:
“燕人骑兵向我镇南关而来!”
“放屁的镇南关,他们是要去央山寨。”
年尧拿起自己的佩刀,下令道:
“击鼓传将,城楼议事。”
城楼,自是镇南关的北城墙城楼。
在那里,可以清晰地看见狼烟,也能尽早地洞察军情变化。
这是一盘棋,
他坐南面,
北面坐的是田无镜,
和这般的对手对弈,
年尧不敢有丝毫懈怠与马虎。
……
雪海关骑兵一人双马,故而未做停歇,直奔央山寨;
狼烟升起那一刹,其实就意味着这场战局的开启,纵然有靖南王率各路大军压阵,但郑伯爷也不敢当对面大楚的那位大将军是个摆设。
终于,黄昏前,央山寨,出现了在了大军的视野之中。
梁程即刻下令,哨骑外放,左右各一千骑前压,其余兵马,一半歇息进食一半则拿起铲子,开始挖土。
麻袋,可是早早地就备好了,且是从辎重民夫营那里直接要来的。
郑伯爷这次骑的是貔貅出征;
金甲,
没好意思穿,
但貔貅,各路兵马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好意思留在寨里。
且冲寨之时,最需要武勇鼓励,郑伯爷作为吉祥物,更是这支兵马的士气之凝聚,自然得显眼一些。
央山寨的前方,本就地势低洼,即使今日放晴,但那里依旧形成了水沼泥泞。
且一来是提前收到了狼烟预警,二来则是亲眼所见,故而央山寨内的藤甲兵马上也开始运作起来,全力备战防御。
……
迟明义站在高台上,不停地下达着命令,下方,一列列藤甲兵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布防。
自他所站的位置向北看,可以看见一片黑色的阴影,但问题是,这阴影,比自己想象中,要稀薄很多。
“报,西营外出现燕军!”
“报,东营外出现燕军!”
迟明义马上道:“吩咐东西两营小心戒备,那只是燕人的佯攻,没大事。”
“喏!”
“喏!”
迟明义说得没错,那两路骑兵确实只是佯攻,跑上去溜溜马,顺带射个几箭,打个招呼。
而在正军那边,
进食过的士卒开始更换先前挖土的,继续开始填充土袋。
土袋,已经逐渐垒起。
郑伯爷这边,自有人为其搭了个小帐篷,已经躺进去了,闭眼,歇息。
其余兵马,则在梁程的指挥下,于入夜前,完成了布防任务。
燕人打仗,自有那么一股子气魄在这儿,而雪海关这边,因为他们伯爷的关系,从军士到各级将领身上,也有着那么一股子睥睨的气势。
大家,
该挖土的挖土,该烧水的烧水,该歇息的歇息,明明是在打仗,却有着一股子在春游的闲适。
但凡军队兵马,
能做到临阵不乱,就已经算是可战之兵了;
要是能做到临阵从容,那绝对是精锐。
战马,就在四周,不少人休息时干脆就躺在马背上。
待得入夜后,每隔两个时辰,就有两千多骑出动两千多骑回归,去央山寨外围转一圈,射射箭,打打火把,喊一喊,叫一叫,甚至,还唱起了那荒漠蛮族的歌谣。
随后,就是换班。
休息过的人马上上马再上,回来的人则继续休息。
兵马调动,战马蹄子践踏的声响,不可谓不大。
但这里面的士卒,凡是睡觉的都睡得很安详,大战在即,都清楚该如何蓄养自己的精力。
战马需要蓄养马力,人,其实也是一样的。
而这种晚上不间断地骚扰,疲兵之计倒是其次,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防止央山寨里的守军来搞夜袭。
这可是郑伯爷起家时的常用招数,故而在防备这一点上,可谓极其慎重。
而其余各处的楚军军寨军堡方向,梁程只派出一些哨骑做警戒,并未大张旗鼓地做防备。
因为按照时间,这会儿,燕军各路兵马应该已经兵对兵王对王的就位好了。
莫说楚军想来个“锁龙”阵了,就是那些脑子灵活的将领想发兵过来偷一手,等到其兵马出寨或者出堡时,马上就会发现有一支燕军已经在恭候着了。
离开堡寨的依托,那楚人就得和燕军野战,虽说燕军下面各路兵马战斗力不一,但怎么说呢,在野战方面,大家都有绝对的信心。
郑伯爷这一觉倒是睡得极好,确切地说,是打那一日差点步清太祖巡查敌情后尘归来,
进入王帐后,
郑伯爷心里的抑郁之气,已经尽散。
其实,心里本就那点矫情,且那点矫情还在于一种出于弟弟对掌控欲极强哥哥的逆反。
老田连那话都已经说出来了,郑伯爷心里,自然也就痛快了。
人无杂念,
自然神意通达,
排除一切情绪上的干扰后,
下面的,
就是老老实实地准备打好这一仗。
首先,
睡好觉。
这些蛮兵野人,以前放牧时习惯了这种吵闹喧嚣,故而在这种环境下,依旧能休息充足,待得翌日清晨,大家伙看见神清气爽的郑伯爷在那儿伸懒腰时,才不得不佩服,自家伯爷才是真正的镇定自若!
阿铭提着水囊,一边浇一边让郑伯爷洗漱洗脸。
水囊里的水,很珍贵。
因为附近的井要么被填要么被下过毒,就是溪水也不敢随便喝,所以大家伙都是喝自己水囊里自备的水。
梁程也没派人出去找水源做什么的,反正战果,也就今天出,打赢了,啥都有,打不赢,那就只能调转马头撤军,可不能给对面楚人大帅又重新布置调派的机会。
所以,全军上下,也就只有郑伯爷能够这般恣意浪费饮用水。
“呼………睡得真舒服。”
“岂止,昨天睡你隔壁,净听你打呼了。”剑圣一边吃着馕一边喝着水没好气地说道。
他也是奇了怪了,
按理说这位爷平日里在雪海关,也算是养尊处优得很了,结果昨晚那个呼噜声,啧啧。
“哈哈哈。”
郑伯爷笑了,道:
“别说,这穿上甲胄上在战场上,睡觉就是舒服,也容易睡得沉。”
战场是直面生死的地方,在这种环境下,什么抑郁症什么精神衰弱啊什么有的没的这些毛病,通通都不见了。
“明晚不睡你旁边了。”剑圣说道。
郑伯爷马上道:“这可不成!您不睡我旁边,我可放不下心打那呼噜。”
剑圣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水,又送了一口馕。
而这时,
号角声传来,
所有士卒迅速结束手头的一切,整理好自己的甲胄翻身上马就位。
冲寨,
要开始了!
三千野人骑兵在最前面,
野人王在桑虎的陪同下,来到阵前。
他右手握刀,左手高高举起,随即,刀口划过左手掌心,将鲜血,擦在了自己额头。
一时间,过半野人骑兵也都学着野人王,用刀口划过自己掌心,将鲜血擦在自己额头,其余野人们,晚了一步,但也跟着完成了仪式。
“星辰在上,我将在星辉深处,等着你们,这一战,不是为了圣族,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你们的家小。”
野人王面露狰狞地吼道:
“这一战后,你们将吃着和他们一样的食物,喝着和他们一样干澈的水,穿上和他们一样精良的甲胄。
我们将分得自己的帐篷,自己的屋子,自己的牧场,甚至,自己的奴仆!
你们,
将成为一个个,新的头人!
你们,
将拥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部落,自己的女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靠着你们现在,用你们手中的马刀,用前方敌人的鲜血和首级去换取!
上吧,
圣族的勇士们!
自出生以来,我们就不畏寒风,不惧严寒!
上吧,
圣族的勇士们!
星辰,
已经再一次给予了我们机会,
为了星辰,
为了将来,
为了温暖滚烫的油茶,
去向前方的敌人,
宣泄出属于你们的怒火和咆哮!!!!!!!!”
一开始,
当野人王用野人话喊话时,后方不少蛮族士卒脸上其实是带着看笑话的神色的。
他们瞧不起野人,是真的瞧不起。
他们中有一部分人,是揍了野人后抢夺的雪海关;
大部分人,来到雪海关后,别的没怎么干,就是去雪原上打野人了。
他们甚至觉得,野人王喊的那些鸟语,听起来,真的好好笑。
但伴随着野人王情绪的不断高昂,
前方的这些野人们脸上的神情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后,
这些蛮族兵们慢慢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之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剑圣目光看向前方的苟莫离,
对站在自己身边的郑伯爷道:
“你终究,还是把他放出来了。”
郑伯爷摇摇头,
靴子在地上踩了踩,
道:
“不,他永远都在我脚下。”
………
新的一道狼烟,从央山寨内升起,因为他们瞧出来了,燕军,要冲寨了。
且因为燕军并未包围央山寨的原因,所以寨子内的信骑可以自由地出寨去向后方镇南关报信。
而镇南关北城墙城楼上,
眼眶有些泛红的大将军年尧收到了奏报。
“怎么,就只有万骑进来了?”
年尧对这个燕军数目,一直不解,但隐约间,也有一种被人冥冥之中掐住七寸的感觉。
这,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和发展。
“报,央山寨传讯,燕人进攻了!”
年尧咬了咬牙,
就一路燕军,就一路,难不成燕人是想靠这一路兵马,就吃掉我央山寨?
燕人的意图,
田无镜的谋划,
到底是什么?
战场的迷雾,依旧深重;
年尧下令道:
“传令央山寨附近的几座军寨军堡,进行策应。”
既然眼下战场局势迷雾重重,年尧不介意先来一出“打草惊蛇”,先摸一摸燕人的盘算。
然而,
这不摸不要紧,
这一摸,就宛若沸油添水,局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不出半个时辰,
各路军寨军堡,
纷纷扬起了狼烟!
“报,西山堡发现敌情!”
“报,四合寨发现敌情!”
“报,独孤寨发现敌情!”
“报……………”
哪儿哪儿哪儿的,都发现了敌情!
年尧当然不可能相信燕人直接开始全面进攻了,燕人再怎么自大,也不可能全线攻城。
这只能说,原本就有燕军兵马在各路军堡军寨的外围,当里面的楚军有要出动的架势时,燕军马上现身开始进行逼迫。
他们不攻城,
但若是楚军出来,
他们必然会打!
“传令下去,各军堡军寨,坚守不出,严加防范!”
“喏!”
这个时候,年尧自然不会傻到再强行调出各路军堡军寨的兵马出来,否则,一通大乱战,是必不可免的。
到处都会交锋,到处都会厮杀,战场被分割成无数块。
这本应该是自己盘算着对付燕人的招数,但没成想,将要被分割的,居然是自己。
打,
怎么打,
自己现在将军队调出来才是真的傻,燕人付出再大的伤亡也是比攻城要划算得多得多!
“报,央山寨信骑!”
“喊来!”
年尧清楚,如今局面的导火索,就是最先进入战场的那一路燕军;
甚至,
年尧有一种荒谬感,
那就是看看先前报上来的狼烟四起,
要做出这般大的阵仗,整个燕军大概率是各部都出动了。
所以,
这数十万燕军,只是为了那一路燕军在压阵?
到底是谁,
有这般大的牌面!
到底是谁,
值得田无镜去给他这般大的牌面!
总不可能那支孤军深入的燕军,是田无镜本人在领兵吧!
“大将军,我寨前方燕军,打的是‘郑’字旗!”
“郑字旗?”
年尧愣了一下,
不用想,
一个“郑”字,外加这种待遇,他马上就知道了那支燕军到底是谁的兵马!
不正是燕国的那位平野伯,
自家大燕的驸马爷么!
虽然素来有传闻,说那燕国的南侯,现在的南王,对那郑凡极为看重;
但年尧真的不敢相信,
他居然会为那个平野伯,做到这种地步!
燕楚双方合计百万大军,
就为了给那个平野伯搭个唱戏的台子?
“直娘贼,你他娘的对那姓郑的这般好,你自己要不要也亲自来压一压场子啊!”
年大将军忍不住骂道。
他崇拜田无镜,揣摩研究其战术打法,这在镇南关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正因为如此,他对燕国靖南王对那平野伯的态度上,感到十分愤怒!
且这愤怒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
他的谋算,空了!
且隐约间,有一种心慌的情绪在蔓延。
一万骑,就想在一天之内冲掉有八千藤甲兵驻守的森严军寨?
他是不信的,他不信燕人真的是各个天神下凡!
但领军的是那位曾孤身入楚拐走公主的平野伯,一个曾转战千里拿下雪海关善于创造奇迹的异类,
年尧心里的信心,就不稳了。
“报,大将军,我关西北方向十里处出现燕军兵马!”
“有多少?”年尧马上问道。
“三万!”
呼,
三万,
不多。
居然敢堂而皇之地逼近自家镇南关下。
是,
镇南关的守军,其实也就六万多,毕竟这是一座军事重镇,不是传统意义的城池。
就是比镇南关还大的雪海关,大半的民户,其实还是住在城外区域的,关内,其实容不下太多人口。
但镇南关东西两侧军寨里,可是各有四万多大楚皇族禁军驻扎,镇南关后方,还有一座大营。
你那边一万燕军去冲央山寨,年尧还能理解,这边三万骑就敢来冲我镇南关!
“直娘贼,真当我年某人是吓大的么!”
“大将军,还有………”
“说。”
“那支兵马中,打出的,是燕国靖南王的王旗。”
“………”年尧。
——
镇南关西北处,
一支疾驰而来的骑兵军团,停歇了下来。
前方,
就是楚人的雄关,就是楚人的军寨,那里,驻扎着楚人最为精锐的皇族禁军。
全因那一道立于军阵前方的,身着鎏金甲胄骑着貔貅的伟岸身影;
仿佛炎炎夏日里从南方刮过来的风,
都在这里,
静止。
第三百二十五章 填坑
梁程策马来到郑伯爷身前,
行礼道;
“主上,一切妥当,请下令。”
郑伯爷微微颔首,
道:
“开始吧。”
轻飘飘,一句话。
野人王需要在大战前对野人进行演讲,让他们的大脑被兴奋情绪所影响,从而使得他们在短时间内克服人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让他们成为不畏惧死亡和伤痛的战争野兽。
其实,以前郑伯爷也是做类似的活儿。
既然是图腾,既然是吉祥物,总得在开战前出来遛一遛,说说话,让士卒们信念坚定,给他们再灌输些杀气。
但,
现在,
不用了。
因为雪海关的兵马,已经成熟了。
瞎子隔三差五地开大会,梁程的严格训练,雪海关生活生活节奏的带领,归属感荣誉感等等的一切,已经让这支兵马,不需要战前再去打什么鸡血了。
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以后,除非是碰到极为危急的情况,否则,郑伯爷也不用再去前面喊什么口号鼓舞士气了。
那种动辄喝酒摔碗盟誓的场景,
往往是发生在江湖草莽亦或者是乌合之众的身上。
真正的精锐,
真正的铁骑,
将令所指,
自当所向披靡!
“属下遵命!”
依旧是梁程指挥兵马,这一战,干系重大,大燕各路兵马为自己压阵,自己绝不能出什么纰漏。
所以,还是交给梁程,更放心一些。
再者,冲寨不似野战,以郑伯爷现在的水准,野战指挥能力倒是不怵,而冲寨时,往往需要根据对方阵中的情况对己方进行快速地微调。
所以,
退一万步说,
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上前而是会留在后头左阿铭右剑圣的郑伯爷,
那指挥个屁!
梁程举起刀,其身侧,各有三名持旗手。
“起!”
旗帜挥舞。
一时间,可以听到勒住缰绳甲胄摩擦的肃杀之音。
“列,开!”
前军开始提起马速,中军跟进,后军也开始提起。
另外,两翼各有数百骑分出队列,他们的任务,就是去军寨的东西两侧制造压力,要是放着他们不管,他们也可以套绳拔寨亦或者是干脆下马翻腾过去,所以,不可能不管,这样也能分散守军的兵力。
自古以来甭管是攻城还是拔寨,就从未有过只单独打一面的,围三缺一是围三缺一,但真攻城时,还是会几个面都照顾到,只不过侧重点不同罢了。
且要是守军真的疏忽了或者发现守军漏洞了,佯攻马上变主攻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郑伯爷骑着貔貅,停在原地。
在其身后,站着两个执旗手,立着他平野伯的帅旗。
左右,则是阿铭和剑圣。
剑圣看着前方兵马奔腾的场景,下意识地道:“兵马和兵马之间,差距其实很大,若是昔日在雪海关下,面对的是这样的一支铁骑,我……”
“杀不了格里木?”郑伯爷笑着问道。
“杀还是能杀得了的,但我大概也是斩不了那么多野人,最后,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说白了,野人那会儿因为雪海关被占,早就是惊弓之鸟了,外加格里木麾下的本就是野人后军,素质本就不行,真正的精锐,则被野人王带在身边对峙在望江东岸。
郑伯爷缓缓点头,道:
“真正的铁骑围攻高手,我是见过的。”
沙拓阙石,就是被镇北军铁骑给硬生生地磨死的。
也正是因为沙拓阙石的那件事,才让郑伯爷认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身边的精锐铁骑,越多越好!
单纯地提升自己的实力再带动魔王们的实力提升,有着太大的不确定性,但麾下兵马足够多,那些所谓的高手,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当然了,
剑圣现在上战场就在自己身侧,回家就住自己隔壁,安全感,那是真没得说。
而央山寨内的藤甲兵,已经严阵以待。
楚人重步卒,且白蒲白家的藤甲兵早就适应于大泽边缘的地形剿灭水匪,前几日刚刚下了雨,今日才放晴,所以军寨前方低洼处的泥泞,反倒是他们最为喜欢的作战方式。
他们身上的甲,是用长溪郡生长在大泽边特有的一种藤处理后制成,极为轻便,也具有极强的韧性,里面再裹以单层布甲,防御力真的不弱,最重要的是,轻便的甲能使得他们在泥泞的环境里更为省力地行进和腾挪。
“盾!”
“咚咚!”
盾牌兵举起盾牌,成阵。
其实,步兵方阵中,真正的基础或者叫中流砥柱,就是盾牌方阵,他们立下了根基后,其余兵种则是依附在他们前后左右进行地搭配。
没有坚固的盾牌兵方阵做依托,那整个步兵方阵就如同是无根浮萍,根本就立不起来。
“矛,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长矛手上前,第一排蹲下立起长矛,第二排则是举起。
“刀,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刀斧手立于盾牌兵身后,卡在盾牌兵和弓弩手之间,他们的作用是在长矛手将骑兵阻滞下来后,上前砍杀。
其实,方阵之中披甲率最高且最勇武的,往往就是刀斧手。
长矛兵,更多时候是消耗品,他们在最前列直面骑兵冲击,就是手中长矛得手,他们自己大概也会被奔驰而来的战马撞飞,非死即残。
而后,刀斧手会上前负责收割,同时,如果没有第二批长矛兵上前重新做补充的话,刀斧手就会充当接下来冲击的第一道防线。
所以,绝大部分军队里,长矛手都是用辅兵来充当,有些时候,甚至是民夫来充当,无他,便宜耳。
当然了,事无绝对,据说乾国东南的祖家军,其军阵中长矛兵承担着更多的职能。
但怎么说呢,
面对燕国这种骑兵为主的对手,第一排的长矛手的命运,往往注定是悲壮的。
迟明义的藤甲兵是在营寨内列阵的,因为央山寨本来承担的,就是中枢运转的作用,所以,不似西边可以有原本打算建城没建起来的夯土墙作依托,也不似东边可以几道栅几道沟的进行布置。
因为你总得让运转的粮秣、军械甚至是兵马,可以快速从你这里进出吧,故而,前门,其实是工事防御最为薄弱之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它是军寨,它不是城堡;
再者,
燕人确实是昨日黄昏前到的,但到了之后,燕人的袭扰就一直没停止过。
虽然迟明义清楚,这大概是燕人的疲兵之计,但他不敢赌,万一来真的呢!
战场上,真真假假的事儿,还少了去了?
所以,央山寨的驻军,昨夜基本没合过眼。
但好在,只是一夜而已,问题是有,但不太大。
且燕人大早上就发动进攻了,这固然是士卒最为疲惫犯困的时候,但依旧是能克服的,真要被燕人这般没日没夜地袭扰个几天,那人就真的吃不消了。
其实,梁程并非不想这般做,用最小代价获得胜利一直是小本经营心态至今的雪海关宗旨,但奈何,燕军的时间,也不充足。
“儿郎们,让燕狗尝尝咱们长溪男儿的厉害!”
“咚!”
“喝!”
“咚!”
“喝!”
一阵阵伴随着鼓点的呐喊从军中传出。
对己方的士气,迟明义还是很满意的,他是庆幸燕人攻击得早,但同时也疑惑,按理说,昨日自己就点了狼烟示警了,大将军应该是知道了,可能是在等待;
但总清晨起,发现燕人有真的要发动进攻的架势后,央山寨马上再度点了一道狼烟,也派出了信骑向后方通报。
可偏偏,
都到这会儿了,
燕人都已经吃过早食都已经结阵且已经发动冲锋了,
为何友军,还不见踪影?
要知道,央山寨并非是孤立无援的,它其实是被保护在最中央的。
“轰轰轰!!!!!!!”
马蹄如雷,气场惊人。
将迟明义的心神给拉了回来,不管怎样,援军虽然没来,但燕人,比预想中,也要少很多。
前几日景仁礼来时,带了大将军的军令和口信,迟明义已经做好了自己被十万燕军甚至是更多燕军包围的心理准备,眼下,燕军规模不过一万出头,压力,没想象中那般大。
再有,
呵呵,
站在塔楼上的迟明义将目光投向了军寨前方的泥泞洼地。
他清楚,马蹄一旦陷进去,极容易崴了马腿,燕人的骑兵就算再犀利,在这泥潭之中,也不可能再神气起来。
随即,
迟明义先后看了看东西营寨,那里,也有燕人骑兵在做袭扰。
唉,
迟明义心里微微发出一声叹息,
自己的兵力,还是不够多。
保险起见,他就不打算冒险让麾下藤甲兵趁着燕人陷入泥沼时主动出击了,还是保住营盘要紧。
但想来,
失去战马犀利且宛若老农一般在泥潭中行进且还要强行继续进攻的燕人,
会深刻地领会到他大楚步兵方阵的厉害!
楚军的鼓点,伴随着燕军越来越近开始变得越来越密集起来。
寨内守军,仿佛此时连呼吸都开始同步,大家或攥紧了手中的长矛或刀斧或盾牌,等待着燕人的冲击。
不得不说,自百年前,燕人大破乾国北伐军开始至今,大燕铁骑,就已经成了压在东方其他诸国头顶上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迟明义默默地咬紧了牙,手臂举起,时刻准备下达命令。
然而,
就在这边楚军已经准备就绪时,
忽然,
前方正在冲锋的燕军竟然开始了转向。
前军直接分成两列,开始迂回调头。
已经调整好精气神状态来应对燕人冲击的楚军现在真的有牟足了劲儿却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趔趄感。
就是塔楼上的迟明义在见到这一幕后,身形也是微微一晃。
燕人,
这是在搞佯攻么?
但自己这边是严阵以待,你那边还在耗费马力,这种佯攻,到底是图什么?
很快,
迟明义就明白燕人在搞什么了,
那些燕人骑士在调头时,将自己携带的麻袋口倾斜,将里面盛装的土直接倒入身下坑洼之中。
倒完土后,马上就调头。
后方的燕军,则继续倒土,继续填坑,顺带再用自家马蹄踩一踩,然后再调头。
双方的距离,其实还在弓弩的射程外老远,除非央山寨的楚军主动出寨拉近距离,否则根本不可能伤害到那些燕军骑兵。
所以,
那些燕军骑兵倒土时还显得极为认真,丝毫不马虎,尽量将一麻袋里的土全都倒下去,且还得撒得均匀一点,不能那边多了这边少了。
嗯,
大家都很有责任心,没人糊弄交差;
毕竟,大家伙也清楚,这些泥沼洼地的坑不好好填起来,待会儿真正冲锋闹不好就得崴了自己的马腿。
乖乖,
冲锋时的速度有多快,他们这些做骑士的能不懂?
马腿一崴,他们要么连人带马一起砸下去,要么就被马甩出去,砸远点儿,还好,不太倒霉的话也就断几根骨头,但这是大家伙一起冲锋的,砸下去,大概就得被袍泽的马蹄给践踏过去了,是断无活命可能。
所以,这也是梁程选择在大早上就发动进攻的原因,一来,昨天到的是昨天到的,但得挖土;
二来,你还得花费功夫去填土。
前方调头回来的骑士又回来,提上新的装满土的麻袋又再度上前,继续填坑工程。
大家干的,很有劲头。
而这一幕,让塔楼上的迟明义看得眼睛里近乎要冒出火来!
他不是气燕军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填土,
而是气,
这么多的土,燕军自然不可能是从老远地军寨里带过来的,肯定是昨天到了后才开挖的。
所以,
这支燕军孤军深入,至少目前来看,是孤军深入到这里后,
竟然还极为老神地挖了很久的土?
直娘贼,
到底谁在营寨里头谁在营寨外面!
你们到了这里,也不立寨,甚至连帐篷都懒得立,就在那里挖土准备第二天填坑么?
这到底是有多瞧不起自己对手,
瞧不起这央山寨内的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藤甲兵!
啊啊啊啊啊!!!
迟明义虽然是白家的上门姑爷,但其人若是不够优秀,也不可能登得上白家的门,白家更不可能让白家子弟做其手下而让他来领这支藤甲兵。
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
再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些长得不像燕人却又是燕军的骑士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填坑,
当真是受不了!
其实,
本就是瞧不起。
郑伯爷本人,履历辉煌得惊人,其麾下的这支雪海铁骑,也是真正的骄兵悍将。
骑兵对步兵,本就带着一种天然的压制和……蔑视。
好歹,楚人不是乾人,如果这次不是伐楚而是攻乾,面对乾军时,燕军会更加的放肆和肆无忌惮。
太过骄横的兵马,容易吃亏,但这种骄横所能带来的精神属性加成,其实极为明显。
大皇子在银浪郡,麾下都是地方郡兵,却依旧能够在边境线上和乾人杀得有来有回,且对手还是乾国三边精锐,精神气势上的加成,其实占比很大。
就是瞧不起你,打你,就是自信!
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唾手可得的军功,怎能不欢喜?
反观对面,看见燕军旗号,自身胆气就怯了三分,此消彼长之下,战争的天平,其实早就倾斜了。
瞎子曾和郑伯爷调侃过,这就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对上咖喱一样,理性上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重视对手一定要重视对手,但感性上却告诉你,实在是很难做到。
剑圣其实也不通兵事,所以,面对这种开战前临时填坑的一幕,也是有些讶然。
这仗,
居然真的能打得这般接地气。
阿铭再度将自己的水囊拿出来,
“主上,天热,再洗把脸吧。”
“好。”
阿铭倒水,郑伯爷伸手接水擦了擦脸。
水倒完了,
阿铭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可以空着准备装“酒”了。
洗了脸后,郑伯爷神清气爽,指着远处央山寨中的塔楼,
道:
“我听说,真正的剑仙可以一剑扶摇至苍穹,再引天雷下来,那能不能将对面那个塔楼里的给先解决掉?
如果上面那位没了,这仗,就简单多了。”
这其实就是难为人了。
但,
继续看着前面还没完工的填土工作也着实有些无聊,所以找点话题和乐子。
面对郑伯爷的揶揄,剑圣只是笑笑,道:
“不需剑仙,平野伯你只需要有田无镜的实力,直接冲上去,那塔楼上的人若是身边没有足够的高手护卫,他也只能吓得跳下来藏入军中。”
郑伯爷耸了耸肩。
阿铭则“呵”了一声,
伸了个懒腰,
懒洋洋道:
“要是主上有三品巅峰的实力,哪里用得着那般麻烦。”
剑圣则纠正道:“三品巅峰,确实很强,但却不是神。”
阿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一个三品巅峰不是神,
那七个呢?
————
其实想一口气写完的,但今天白天上午出门有事,昨天一宿也没睡,这章是昨晚熬夜写的,本打算回来后再补,但现在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容我睡一觉明天起来把这段剧情都写完。
晚安,抱紧大家!
第三百二十六章 星辰
这边还在聊着天,畅想着七个葫芦娃或者七个白雪公主的故事;
而那边,
战事,已经进入了新一轮的阶段;
哦不,
确切地说,是进入了新一轮的填坑阶段。
外围区域的泥泞坑洼已经被填补好,再近距离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段,则不能再那般旁若无人地填了,多少,得给对面楚军一点面子。
接下来,是一部骑兵冲锋上前,在距离拉得足够近后,借着马速给的势能,张弓搭箭射出,基本都是抛射。
营寨内列阵的楚军遭受到了一轮箭矢打击,其实这种打击并不是很致命,因为距离比较远,但依旧有不少倒霉的楚军中了箭。
前头的长矛兵因为身上甲胄和防护比较少,所以中箭倒地的不少,后头的盾牌手因为燕人先前的填坑动作也有了一些松懈,盾牌就没能继续保持密集和整序,使得盾牌下也有人中箭。不过因为后方这些士卒身上都穿着藤甲,问题倒是不大。
藤甲兵阵列,一时有些松动。
当然,松动不是崩溃,而是冷不丁地对面箭矢来袭,自己这边袍泽有中箭倒地,难免会有些惊慌。
白家的兵,其实没那么不堪。
远处,燕军第一轮抛射后,马上调转马头向后,随即,后方的袍泽继续用麻袋运土,向前填坑。
因为双方距离已经拉近到一个“危险”的地步了,故而,迟明义也下达了放箭的命令。
“举————射!”
“嗡!”
楚军军阵中,箭矢射出。
但一来楚人是原地起射,射程自然就先天不足,二来就算是有零星的箭矢落入燕人军阵之中,但保持着移动的燕军骑士再配上他们身上精良的甲胄,使得箭矢在他们甲上也只是发出一声脆响后,滑了下去,只留下一道凹槽或者一道苍白的白印。
雪海铁骑雪海铁骑,身上没个几斤铁,还好意思叫铁骑?
要知道,郑伯爷对喂养自己麾下甲士可是真正地用心了的,真要拉扯出那种农民兵还不容易?
但一来那般看似声威雄壮,实则羸弱不堪;
二来,也有违郑伯爷和魔王们的审美;
试想,大军一出,将旗一立,身后,是一堆穿着羊皮的奴仆兵,啧啧,忒上不得台面。
燕人开始以这种一轮抛射一轮填土的方式,继续推进;
伴随着距离的进一步拉近,双方箭矢的打击效果,也在逐渐呈现出来。
迟明义终于下令,让前方的两列长矛手后撤入阵中,盾牌兵前移一段距离,掩护后方的弓弩手进行还击。
燕军这边,野人王的这支三千野人骑则没有再继续进入填土作业,而是停留在后方,三千骑全部下马,盘膝而坐。
野人王坐在最前面,开始唱跳起星辰之舞;
他的舞姿,在外人看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在野人们眼中,却是实打实地星辰接引者的韵味;
他的歌声,带着极大的沙哑,却又极为贴合此时的情绪。
前方依旧马蹄雷动,但这些野人们,却都将目光落在了野人王身上。
瞎子曾说过,苟莫离最大的特长,在于其极为恐怖的学习能力,为了学习镇北军的骑兵战术,他在镇北军下当了好多年的辅兵,而至于雪原祭祀的一些看家本事,他,其实也是会的。
他不会放弃任何的机会,任何的空档,给予自己这次带出来的三千骑任何增补杀气的机会,哪怕,仅仅是多增添一丝。
因为,这是他的赌命之战;
这一战里,他要向后方的那位伯爷,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其实早就证明过自己的价值了,只不过是负面价值。
即使是那位雄才大略的燕皇,也只是将“他”囚禁于燕京之中,因为往前几百年,无论是天断山脉里的野人还是雪原上的野人,都是被晋人随意揉捏的玩料,却因为出了一个他,而差点改变了整个东方诸夏的局势。
苟莫离要做的,是要让这位伯爷清晰地看见,自己是能够成为其手中一把锋锐的刀的。
至于伤不伤己,苟莫离觉得这位伯爷在这件事上,比燕皇,其实看得更开,因为这位伯爷到现在,虽然一直在做着某种准备,甚至可以说是从基础开始做起时就在奔着那个目标,但他,以及他身边的那些个先生们,似乎对“家天下”的概念,有些模糊。
苟莫离自然不可能相信他们是不懂,但,他们可能真的是……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桑虎默默地看着前面“载歌载舞”的野人王,
一时间,
眼里开始有泪花闪烁。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初见时,他将野人王给绑了,让他跳星辰接引者的祭祀舞蹈,他跳了;
那时的他,是自己的俘虏;
随后,自己成了他最忠诚的手下。
桑虎不懂得命运是一个圆这种概念,却有类似的体会。
只可惜,
再抬头看时,
头顶的这片天,好似还是原本的那片,却又似乎,已格外遥远。
桑虎没有人生若是可以重来的感慨,反而有一种,生命正在继续延续的感激。
是的,
感激。
“举—————射!”
央山寨内,楚人的抛射,还在继续。
塔楼上,伴随着一根箭矢射中其身前的柱子后,两名护卫当即举着盾,挡在迟明义身前。
燕人的填土作业,已经快完成了。
其实,按照正常情况,于昨晚,迟明义应该在营寨正门位置挖出两条壕沟来,壕沟这种东西,在面对骑兵时,往往比铁蒺藜和拒马羊角这类的,更为有用且踏实得多。
当敌人来袭时,央山寨也就暂时失去了中枢中转的功能,改为全力防御,所以,正门的进出口,应该最快时间给堵上,弥补自己的弱项。
但奈何,昨晚他被燕人袭扰了一整晚。
那边的燕人在进行挖土作业时,他则是领着亲卫不停地在营寨四周查看。
不是没机会去动手,而是他太求稳了。
出征前,白家长辈也就是自己的岳丈,摒弃了他的长子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哥,而选择自己挂帅领着白蒲兵出征,也正是看重了自己的稳重。
比起渴望去前线杀敌光耀门楣的大舅哥,他更入得岳丈的法眼。
但在此时,迟明义却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时居然还因此沾沾自喜,因为他现在已经吃到了自己稳重所带来的苦果。
燕人的好整以暇按部就班,完全就是建立在自己稳重的基础上的。
若是昨晚自己有些动作,局面,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慢慢地被燕人以这种方式给填平一切劣势。
但,
迟明义觉得自己并没有大错,因为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狼烟升起了好几道,信骑也发出了好几批,可偏偏,燕军已然在自己面前待了一整晚加半个白天了;
友军,
友军呢?
终于,伴随着最近几轮的互相箭矢问候后,燕人开始了撤退。
填坑作业,结束。
原本央山寨前方的一片泥洼处,虽然不可能整平起来,但,已然可以承重,数万只马蹄来回地踩踏,比民夫用木槌砸击夯实的效果,似乎还要更好。
两边战局,
又陷入了短暂的平静之中。
迟明义舔了舔嘴唇,在他的命令下,长矛兵再度上前重新列阵,自己麾下的那些将领们,也都开始下去对自己的士卒进行训话。
藤甲兵,都出自白蒲,并非都是白氏子弟,但基本都是沾亲带故的同乡人,这样子的军队,他们往往不喜为真正的统帅所喜欢,因为他们很容易抗命,但放在恰当的地方常常也能起到奇效,那就是,他们会很坚韧,不容易崩溃。
真正的较量,就要开始了。
迟明义回过头,看向下方军阵中央的六架披着沾布的方块。
先前原本停放在其寨内的两架投石机已经于前日被送走了,雨后,他曾派人去远处查看过,据说砸死了一个哨骑。
虽然只留下战马的碎肉身子,但马都被砸死了,马背上的骑士难不成可以幸免?
应该是同行的燕人探马将其尸首给收走了吧。
不过,尽管如此,迟明义还是将那两辆投石车给交了出去,换来了三架巨弩。
再加上其寨子里本就有的三架,凑成了六架巨弩。
因为,在迟明义看来,还是巨弩更适合自己的寨子,投石机的抛射效率太低,且自己据寨而守,那玩意儿效用不大,但巨弩,对着当门,立于军阵,足以成为任何向自家军阵冲锋敌军的噩梦。
先前燕人在填土时,他忍着没用巨弩,虽说那样子的话,也能造成一些燕人的伤亡,但还是等到燕人真正冲锋时再用,保管能让燕人大吃一惊。
迟明义的目光眺望远处正在重新结阵的燕军,
手指,
死死地掐着塔楼的墙板,
来吧,
我就不信,
你们燕人号称自家的铁骑再无敌,
难不成,
还真能不怕死!
………
“对方身上穿着的是藤甲,为什么不用火攻?”
一边,已经在等待着接“酒”的阿铭问道。
剑圣有些疑惑道:“火攻?”
郑伯爷则笑了笑,道:“火攻能有用?”
阿铭道:“不是说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么?”
“诸葛亮是谁?”剑圣问道,“难不成,是诸葛家子弟?”
诸葛这个姓,不算常见,但也不算罕见。
郑伯爷摇摇头,道:“你当是做火爆腰花?”
“属下就是问问。”
“藤甲这种东西,没那么易燃的,再说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楚军难不成会不懂?防火的话,藤甲外头披一层鱼皮就是了。
诸葛亮火烧藤甲兵本就在正史上没有过记载,另外,有个常识,大火里死去的基本是被烟给闷死的,被火烧死的其实是少数。
再说了,真论防火的话,咱们的甲胄反而不见得比对面更防火,铁甲本就更容易导热,火烧起来往铁甲上搁点孜然,就可以直接烧烤了。”
“哦,原来如此,是我想简单了。”
剑圣微微颔首,心想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当下,又问道:“我观那楚人阵列还是很稳健的,接下来冲阵可不好打。”
“自古以来,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阵列再好,也怕不要命的。”
郑伯爷的目光,落到了前方野人阵列那儿。
抬起手,向前一挥。
身后那名执旗骑士将旗杆交给袍泽,自己,则又将一面旗杆提起,策马上前。
“伯爷赐旗!”
苟莫离抬头看向那面刚刚被送来的旗帜,那是桑虎先前带部族归附时其制作的雪狼皮王旗,只不过后来这面旗被伯爵府给收纳了,现在,物归原主。
“替我谢伯爷。”
苟莫离伸手接过了王旗,举起。
其身后,一众野人骑士纷纷提起自己手中的马槊,发出大喝。
曾经,在这面王旗下,野人王纵横雪原,招纳部族,也曾破关而入,侵入三晋之地,更曾望江江畔,一举将数万燕人赶下江面化作水鬼。
眼下,
这面王旗再度回到了苟莫离的手中,任其挥舞。
剑圣长舒一口气,道:“在于让人去送死的事情上,你不比他差。”
“心疼了?”
“哪的话。”
“不心疼就好。”
“对野人,就一直这般么?”
“一直让他们去送死这件事?”
“是。”
郑伯爷点点头。
“就一直么?”剑圣问道。
“也不一定。”
“到什么时候为止?”
“到你觉得心疼为止。”
剑圣沉默了一下,道:“所以,我上面那句话说得对。”
“哪句话?”
“在于让人去送死的事情上,你不比他差。”
……
伴随着梁程一声令下,
真正的冲寨,
开始了!
打前排的,并不是野人骑,而是柯岩冬哥率领的两千多雪海战兵。
这两千骑在冲锋至一段距离后,张弓搭箭,进行抛射,随即,大半直接下马,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上前,顶着央山寨内射出的箭矢,开始清理央山寨外围的路障。
好在,因为大军来得突然,且一直袭扰,导致央山寨正门外围,并未有机会留下太多布置,所以,在付出一定伤亡清理开路障且用绳索借着马力拖拽下外围栅栏后,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呼喊声,野人王挥舞着狼皮王旗,率领自己身后的三千野人骑,开始了真正的冲锋!
这场冲锋,没有退路,只有向前,向前,再向前!
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郑伯爷一边伸手抓着胯下貔貅的鬃毛一边开口道:
“昨晚的袭扰、挖土,今日的填土推进,包括先前柯岩冬哥带人下马推开路障,这一切以及为此所付出的伤亡,都是前戏;
为的,就是苟莫离的这一哆嗦。”
剑圣点点头,道:“很生动,也很形象。”
“怕你听不明白。”
“谢谢。”
郑伯爷“呵呵”笑了两声,道:“破阵其实和摔碗一样,看的,其实就是这一遭。
他苟莫离那三千野人骑,只要能撞开里头楚军的军阵,这场仗,就基本上拿下了。”
“要是撞不开呢?”
“撞不开,那就得慢慢磨,慢慢耗了,我军中马槊全都给了苟莫离那三千骑,其余兵马,可没了马槊,就是想再冲一遍阵,也很难真的冲起来。
再者,军阵这种存在,最怕的就是让对方打出了气势,打顺了手。就得在一开始,给他狠狠一闷棍敲瘫了!
这是我给苟莫离的机会,就看他自己,抓不抓得住了。”
……
“预——————起!”
“咚咚咚咚!!!!!”
央山寨的战鼓声不停响起,意味着命令正在不断地被下达。
前排长矛手再度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矛,而后,中军位置,开始向两翼退开,八台巨弩被推向前方。
迟明义先前又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燕人整军时,他下令寨内除了应付两翼燕人散兵袭扰的士卒外的其余士卒,开始放弃外围,全都依附于军阵。
然而,
燕人整军之后,竟然来了一处下马清理。
不仅仅是外围路障被清理了,连自己的正门两侧的栅栏,都被拽下了不少。
而自己阵中,虽然一直在用箭矢进行射击,也射杀射伤了不少燕人甲士,但并未阻止住燕人目的的达成。
虽然还有东西南三面的寨墙,但正门口,却被人燕人给剃了干净,燕人骑兵真正冲锋时,自己这据寨而守,变得和在野外面对燕人冲锋似乎没什么区别了。
迟明义心里,有点慌,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错误,从昨日到现在,犯得有些多。
燕人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做事,自己,则在“有条不紊”地后悔。
他明白原因在哪里,就在于他以及他的白蒲兵虽然在长溪郡剿匪时,战无不胜,但说真的,水匪哪里来的勇气主动向白蒲兵进攻?
就是偷袭,稍微有点防备,水匪也就作罢了。
最重要的是,水匪就算是有马,又哪里来得这般恐怖的清一色骑兵阵仗?
犯错的原因,在于没经验。
但,他现在,却只能在真正的战场上,面对燕人的铁骑时来试错,这成本,怎能让他不慌?
好在,
那六架巨弩,给了他极大的心理抚慰。
“举…………射!”
“举…………射!”
军阵中的弓弩手仍然在继续抛射,前方,冲锋而来的燕人骑兵,不时就有落马者。
六支巨弩预备完毕,
在迟明义一声令下,
齐发!
“嗡!!!!!”
巨弩射出的弩箭,宛若六根长矛,划出了六道流光,直接没入了冲阵中的燕人骑兵。
当即,
于燕人冲锋骑兵中,出现了六道血雾,每一根巨弩上,都穿透了少说四五个野人骑士,像是一串串冰糖葫芦。
巨弩的杀伤力和效果,让楚人很满意。
然而,
让迟明义诧异的是,巨弩的巨大杀伤,并未阻止最前端燕人骑兵的冲锋势头。
他们根本就没有出现慌乱,甚至,宁愿踩踏着前方坠马的袍泽,也不愿意放低自己的马速。
他们像是完全不惧怕死亡,不惧怕弩箭一般,继续径直地向这里冲来。
并且,迟明义发现,最前端的这支正在冲锋的燕人骑兵,虽然拿着骑兵中比较贵重的长兵器马槊,但他们只有一半身上有皮甲,还有一小半,甚至只穿着羊皮衣!
这绝不是燕人的正军,
这分明是………野人,是奴仆兵,
但这支奴仆兵向死而生的勇气,却是那般的雄壮和无畏!
也正是因为没能阻滞到他们,使得当六架巨弩刚刚重新上箭完成时,最前端燕人的马蹄,已经到了!
没了泥洼之地,没了军寨外的障碍,使得燕人的冲锋速度,比预想中快了很多,尤其是燕人先头军队的悍不畏死,
导致迟明义再次发现了自己犯了一个迄今为止最为严重的错误!
他将巨弩放在军列中央,为此,不惜让原本中军的位置向两翼推开,但一轮发射之后,燕人来得太快,还没等巨弩再度释放出二轮杀伤,燕人的骑兵就已经撞向了己方的长矛兵!
此时,巨弩是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继续发射的话,最先射中的是阻拦在前的己方士卒,不射的话,六架巨弩摆在正中间的位置而无所作为,却等同于自己给自己军阵本该最为核心的位置挖了一个坑!
且这个位置,
还是燕人冲阵的核心区域!
“杀!!!!!!!!”
野人王已经忘记自己上次亲自冲锋在第一线是什么时候了。
一开始创业时,自己还是得亲自在前,带动士气的,但慢慢的,随着基业不断地扩大,麾下兵马也在不断地增多,使得他在指挥作战时,也越来越平野伯化。
他更喜欢做的,是留在后面指挥,总揽大局。
但这一次,他没办法,他必须也只能冲在第一线。
先前,楚人寨中忽然射出的巨弩,让野人王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一根巨大弩箭近乎就是擦着他身侧过去的,原本伴随着他一起冲锋的一名野人骑士,身体直接被弩箭给穿透开,鲜血,溅洒在了野人王的后背和头发上,热热的,腻腻的。
但好在,
自己已经成功了让这支野人骑兵暂时忘却了生死,开始不顾一切,所以,冲锋的势头,并未受到阻拦。
哪怕前方,
是明晃晃的长矛,
但野人骑士们依旧继续催动着胯下战马向着长矛,主动撞了上去!
“砰!砰!砰!砰!!!!!!!!!!”
第一层的楚人长矛手,没有退去。
他们的长矛,刺入了野人骑士的马躯,亦或者,是干脆将骑士给挑了下来。
但战马所带来的恐怖惯性以及庞大的马躯,也会顷刻间将长矛折断,身体横砸过来。
长矛手,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做着第一线的消耗。
然而,野人骑士那边,根本就无惧这些,前面的袍泽落马或者下马,并不影响他们催动胯下继续前冲。
埋伏在盾牌手的刀斧手,在第一线长矛手和燕军接触后,正准备离开盾牌阵,上前进行砍杀,却发现,根本没他们发挥的余地了。
因为燕人的骑兵,不,确切地说,是燕人的骑士,压根就不是来作战的,而是来送死的!!!
他们催动战马,无视身侧,直接将自己连带着战马当作人肉炮弹一般,砸向了楚人盾牌阵,一些野人骑士马术更高,甚至能让自己战马先前一步起跳,越过盾牌,砸入后方去。
撞击声,此起彼伏,且极为密集!
塔楼上的迟明义看到这一幕后,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不是他在故意表演什么,也不是在夸张什么,他现在,就是这种表情,也是这种……心境。
战局的发展,从接触的第一时间,就给了他一记狠狠地闷棍!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怎么能这样!
迟明义心里不断地在重复和咆哮着这些话。
要知道,这些冲锋的骑兵,当他们将自己和战马当作沙包一样砸出去时,他们心里其实已经清楚,自己是九死无生了!
因为这种撞击,这种砸,会使得他们陷入楚人之中,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不用楚人上来杀,他们自己,很可能就已经被砸得重伤,砸废,甚至……直接在这剧烈冲撞下,自己先被砸死!
但他们所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首先,马槊上,只要运气不差,基本都能带上一个甚至是两个三个的楚人士卒,其次,他们自己加上战马的冲撞,也能撞开一小片区域。
而上千个,两千多个他们一起这般生生砸下去后,楚人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军阵,像是骨牌一般,从前头开始像割麦子一样一片一片地栽倒下去,两翼不断地被往外撤,中军和后军也在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像是刚打在碗里的鸡蛋,用手指,去戳入它的蛋黄。
外加那六架巨弩的原因,使得楚人中军的空档,被穿破,甚至没等后方第二波金术可率领的骑兵冲来,第一批的野人骑兵,竟然已经有的,冲入了楚人中军缺口之中!
换言之,
就是不仅仅冲出了楚人军阵的缺口,还成功捅了进去!
这一捅,就意味着楚人军阵想再运转或者调动的话,就根本无从谈起了。
野人王的坐骑,也是高高跃起,但他使了个心眼儿,在中途,跳下了战马。
所以,战马砸了过去,他安全地落在了地上。
但很快,一名刀斧手就举着斧头劈了过来。
“嗡!”
一把刀,更快地斩断了这名刀斧手的手腕,桑虎及时赶到,一脚踹翻了这名刀斧手。
随即,
桑虎扭头看向野人王,嘴角露出了笑意。
野人王死里逃生,也正准备笑,却看见桑虎忽然拄着刀,单膝跪伏在了他的面前。
苟莫离目光下移,
看见了桑虎腹部残留的那一截长矛。
余下部分,被他自己斩断了。
桑虎固然是一个高手,但千军万马的冲阵之中,高手,也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
但即使如此,桑虎依旧开口道:
“王,我保护你。”
野人王马上喊道:
“那你快站起来,死前再替我多杀几个人先!”
“嘿嘿。”
……
“如何?”郑伯爷看向剑圣。
“还是和当初雪海关下比?”剑圣反问道。
“对。”
“腻了,不想比。”
“那可真不配合。”郑伯爷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很久以前,其实我以为,骑兵冲锋,就应该是直刺刺地对着人家的军队,撞过去。”
那是上辈子受影视作品影响得到的固有印象。
“后来,我才知道,骑兵,不该这般用的,我曾伴随着镇北军南下乾国,乾人,其实也擅长军阵。
当时,镇北军是外部袭扰,压缩,恫吓,一点点,一步步,让乾人先出现崩溃的趋势后,再给它来一记猛的将其一步捣碎!
步卒在骑兵面前,本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基本不会一开始就直接对冲对撞,你可知为什么?”
剑圣摇摇头。
“因为骑兵贵啊,因为不划算,但,这只是代价问题,事实上,对着人家脑门直接干,直接冲,直接砸,效果,绝对会非常之好!
就比如现在,
效果,
真的很好很好。
这三千野人骑,战后,能活下来的,估计十不存一,但这场仗,已经简单了。”
说着,
郑伯爷开始策动自己胯下貔貅向前。
剑圣好奇道:“既然这场仗要拿下来了,你还要上前?”
“如果势头不好,陷入了鏖战,我得上前去鼓舞士气。”
“但现在,局面连我都能看出来,一片大好。”
“那我就更要上去啦!”
剑圣恍然,
道:
“也对。”
随即,
郑伯爷的将旗开始前移。
而此时,
金术可所率领的第二批次的骑兵冲锋,顺着野人骑硬生生砸出来的那道口子,继续向里头切入。
先前只是指甲刀撕开的伤口,现在,则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地挖开!
楚人的军阵,被彻底打乱,藤甲兵们开始陷入各自为战的状态,他们就是想要结阵也根本结不起来了。
他们已经无法阻止燕人继续进入寨内,只能近乎本能地去杀向自己眼前的燕人骑兵,或者,被后方忽然纵马过来的燕人骑兵一刀砍翻。
在郑伯爷的王旗进入央山寨之前,
由梁程率领的第三批次的骑兵也冲入了央山寨之中,但梁程却并未继续指挥兵马向正中央冲,因为那里已经淤积了大量本方骑兵,再继续往里头添柴火,没什么意义。
所以,梁程果断地下令兵分两路,
分别冲向楚人军阵的侧翼,削去楚人侧翼后,再进行迂回包圆儿。
而雪海骑士本就战阵经验充足,分开两翼后,有空档,他们就进去冲杀,没空档或者前头被己方袍泽拦住的话,就开始射箭。
藤甲兵的名号,其实一直挺响亮,那是因为他们在长溪郡的水寨和泥沼中面对凶神恶煞的水匪时,可以更为灵敏地闪跳腾挪和追击行军,故而无往不利。
但在面对甲胄精良的雪海战兵时,装备优劣和差距,马上就显露出来了。
水匪的装备………其实,水匪哪里来的成建制的装备?
而雪海骑兵身上的甲胄,那真的是郑伯爷和麾下魔王一点点攒起来的家底子再毫不犹豫地砸入铸造坊锻造出来的!
要真是还不如所谓的藤甲,
那好,
以后不要锻造了,雪海关开始全民种藤活动,用藤甲多好啊,多省钱多省事啊!
所以,事实证明,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在哪里都说得通的。
军阵被破,
近战自杀时对方的甲胄明显比自己防御力更强,且对方无论是在战马上还是下马步战的厮杀能力比自己又只强不弱,
再举目望去,
仿佛四周都是骑着马在飞驰的燕人;
终于,
这支白蒲兵,
崩了!
事实上,他们能支撑到现在才崩,已经很不容易,甚至是极为优秀的了。
搁在当初南下攻乾时,乾人的军阵在面对野人第一轮冲撞时大概就已经全面崩盘胆气皆丧,而这只白蒲兵,还坚持鏖战了许久,最后,是真的力有不逮。
从惊慌,但咬牙坚持,再到看不见希望,随即,绝望,麻木,最后……崩盘。
开始有成批的士卒丢下兵刃开始投降,他们不是不想溃逃,而是这是在他们的军寨里,他们连逃都无法逃跑。
这一次,燕军并未杀俘,看见丢下兵刃跪伏在地上的楚军士卒也没有一刀招呼上去,而是绕过他去寻找下一个还在负隅顽抗的对手。
而这一幕,也使得更多的楚人放弃了继续抵抗,选择投降。
塔楼下方,数个燕军骑士用锁钩套住两根支撑木,然后借用马力开始拉拽。
在塔楼倒下前,迟明义提前一步从那儿跳下来。
他想要挥刀上去杀敌,他没想投降,也没想逃,到底是能被白家委以重任的姑爷,到这时,别的没有,骨气还是有的。
战局,已经崩了,他这个统领,其实也已经无力回天。
甚至,他现在已经懒得再去想明明就在四周不远处却为何一个都没能见到的友军,而是想着在战死前,多杀几个燕狗回本。
然而,这个心愿,燕人没有满足他,许是知道他是个楚人大官,所以,四周的骑士直接抛出了绳索将其给套住。
迟明义运转气血,挣脱了绳索,却被两根箭矢射中。
一根,射中了其膝盖,另一根,则射在了其右臂,正是其握刀的手。
随即,再一圈绳索下来,套住了他。
“啊!”
迟明义发出一声怒吼,左手抓着绳子,猛地向自己这边一拽。
那名骑士被拽翻下马,但未等迟明义将对方给跩到自己跟前,另一道绳索却已然又套在了他脖子上,骑士策动战马冲刺,将迟明义掀翻在地向后拉拽起来。
紧接着,
两个骑士再一拥而上,将其按住。
其中一个,更是用锁钩刺入其琵琶骨,这是三爷发明的玩意儿,专门用来捉拿会武功的目标。
迟明义被锁住了,被制服得很憋屈。
而这时,央山寨内的厮杀,也已经进入了尾声。
郑伯爷骑着马,左边阿铭右边剑圣身后自己的将旗,姗姗来迟。
央山寨原本寨门这一处位置,可谓是尸横遍野,堆积了好几层。
战马的尸首以及双方士卒的尸首,还有不少伤者,躺在地上,发出阵阵哀嚎。
“留俘?”剑圣问道。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郑伯爷说道,“日后攻城时,让他们穿着楚人的甲胄举着楚人的旗帜攻城,更能瓦解楚人军心。”
“啧,真脏。”剑圣评价道。
“您的意思是,我现在下令杀俘就是仁慈了?”
剑圣没回答,
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位。
一身铁疙瘩护甲的樊力站在前方,看起来,有些寂寞。
以往,攻城拔寨时,他往往是自家的主力先锋,但这次,野人骑士发挥得实在太好,让樊力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
大热天,白穿了这么久的甲胄,平白闷出了一身汗。
“升狼烟。”郑伯爷对身侧一名执旗手下令道。
“喏!”
狼烟是可以调制颜色的,自己琢磨着加料就行,且这料,郑伯爷也带着了。
很快,
三股红色的狼烟升起,
这是在告知四野,这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坐在貔貅背上的郑伯爷伸了个懒腰,目光微凝。
伤亡,比预想中,要小很多。
但前提是,不把野人的伤亡算在其中。
而如果野人的伤亡也算在其中的话,估摸着,这一仗,伤亡者,不下五千,这里的伤,很多是重伤,或者是就算复原了也很难再上得了战马只能退役的伤势。
没野人骑当先锋,雪海关这次带出来的一万六战兵,就得折损掉三分之一,而且还是战斗力最强也是最为忠诚于自己的蛮兵。
而此时,
立下这一仗最大功勋的野人王,
正抱着奄奄一息的桑虎,坐在尸体堆上。
桑虎嘴里,全是血,但还是开口道:
“王………真的有星辰么………我死后………也能去星辰………么………”
野人王眼里,有泪花闪烁,伸手,擦了一把,
笑骂道:
“有个屁的星辰。”
桑虎笑了,
道:
“对………屁个………星辰………”
随即,
桑虎最后一点生机散去,死在了野人王的怀中。
野人王伸手,想将桑虎的眼皮合上,却发现怎么合都合不起,不由地骂道:
“你这死不瞑目是什么意思,诚心让我心里不安是么!”
说罢,
野人王又继续伸手抹了几次,还是没能闭合上。
最后,
野人王放弃了,改用那面雪狼皮制成的王旗将桑虎的脑袋包裹住,
随即,
他又继续抱着桑虎,
身子,
轻轻地摇晃着。
“其实,我也希望,真的有星辰。”
第三百二十七章 第一镇!
在盛乐城时,姚子詹曾对当时还只是盛乐将军的郑凡说过,厮杀过后的战场,是多愁善感的。
当时郑伯爷调侃他到底上过几次战场,为何上次自己南下攻乾时,未曾看见一位誓死抵抗的县太爷姓姚名子詹。
姚师气急,嚷嚷着自己没上过战场难不成没下过瘦马的床?
一样的盘肠大战,一样的满床疮痍,一样地看着自己身边躺着的人,感觉萧索和落寞;
不过,
当初郑伯爷之所以反驳姚子詹,只是觉得这文人老儿闲得蛋疼,明明没真的上阵厮杀过却非要弄出一副感怀战乱的模样和姿态;
但实际上,
姚子詹,其实说得没错。
将近五千的伤亡,野人死居多,雪海兵伤居多,刨除野人的战损,自己的损失,并不算大,和脚下这座刚刚被打下来的战略要地央山寨而言,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脚踩在血渍上,四周,都是正在忙碌的军士。
没死受伤在地的楚人,会被补一刀,给他们一个痛快,倒是没人去割首级,因为军功会按照贡献分摊给每个人;
受伤的袍泽,正在被进行救治,四娘曾教过一批军士关于战场急救的措施,他们,学得马马虎虎,但,聊胜于无,简单的伤口还是懂得处理一下以防止感染的,至于重伤号,会带回去,毕竟是袍泽。
能救回来的,会有伤残抚恤,且家庭依旧能承袭标户待遇;
救不回来的,腰牌会被带走,送与家人,若是没成家的,义字营里,大概又会多出随他姓的一个孩子。
救治时,野人的伤者,也被一道救治着,这不是郑伯爷吩咐的,而是他们自发的。
其实,也根本就不用吩咐。
有些人,是奴仆兵,上去就是消耗敌人的箭矢和气力的,死了也就死了,伤了,自己糊把土就是了,运气好没死的话,下次继续提拉上去接着使;
但这一次冲寨的野人,却用他们的英勇无畏的表现,赢得了来自雪海关正军的尊重。
一支有精气神的军队,他的内在氛围,必然会尊重勇者。
郑伯爷停下脚步,他看见远处尸体堆上,正在哼唱着雪原民谣的野人王。
其实,野人王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前些日子组织和鼓动的这三千骑,就是来送死的。
但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应该清楚,让那些信服自己的人去送死,这种感觉,绝不会好受。
瞎子和苟莫离关系不错,俩人时常会一起聊聊,比较有共同语言。
曾一次在郑凡和魔王们的小聚会上,瞎子这般说野人王。
他说,苟莫离没有什么好出身,他只是出身于雪原一户普通牧民家里,其父在很小的时候就亡故了,后来,其母被其叔叔收下,他就成了他叔叔的儿子。
再之后,叔叔又将母亲给卖给了另一户人家换酒喝。
等到野人王后来长大后,曾去寻找过母亲,却发现母亲被接连买卖,到最后,真的是找不到了。
雪原上的女人,是和牛羊一样的地位。
野人王最后没杀他的叔叔,还给他养老送终,因为他叔叔虽然卖了他的母亲,也时常鞭打他,但他有一口酪子时,也会分他一口,他这才能长大。
瞎子说到这里时,喝了一口酒。
就这样一个出身,不是什么贵族,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很惨的普通人,却靠着自己的努力,在雪原上结交了一批跟随,去晋地做买卖,从押运车子的奴仆做起,一步步做出了一点气象,在他可以靠着这些积累,在雪原上立个帐篷,买一些牛羊买几个老婆,过上雪原“富家翁”的日子时,却断然选择了放弃一切,去了燕国北封郡,当一个,异族辅兵。
这一当,就是好多年。
中途,还受了年幼郡主的一鞭子。
后来,他又去过乾国,又去了楚国,他用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在学习和认知外面的世界,也不晓得多少个夜晚下,他一边睁着眼看着星星,一边在思索。
思索自己的未来,
思索雪原的未来;
可能没这么高尚,也可以说他是一个野心家;
但能支撑着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去作为一个异族人,在种族歧视极为严重的诸夏各国中受着冷眼和排挤的环境下,不停地游历;
总归,
应该是有那么一点精神上的坚持的,纯粹的野心家,是根本坚持不下来的。
且纯粹的野心家,也无法感动和招揽那么多的部族,簇拥在其身边。
他或许不信什么狗屁星辰,但他心里,肯定一直信着些什么。
他曾被桑虎抓住,桑虎戏弄他,让他在其面前跳舞,他跳了,跳得很认真,也跳得很投入。
他成了桑虎的奴隶,桑虎带着自己的雪原马贼队伍专门抢掠在雪原上家底丰厚受人崇敬的星辰接引者,他就一直跟随着,帮忙。
后来,桑虎让他离开,给了他自由,他拒绝了;
后来,桑虎让他入伙,让其成为自己的手下,他也拒绝了;
后来……
后来……
再后来,
桑虎把自己的位置给了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他破旧的靴面上
在其成为雪原名义上的共主,收到来自接引者的效忠后,他将桑虎,安排在了星辰接引者的大祭祀的位置。
他将烂泥一团的野人整合起来,于雪原上,数次击败了司徒家的军队,击破雪海关,再于望江江面,将当时不可一世的大燕军队击败。
有野人王的雪原是什么样,没他的雪原,又是什么样?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真的是傻子么,他们为什么会想当然地认为野人王会成为他们脚下的一条狗?
因为数百年来的固定思维,让他们不认为野人还能站起来,甚至会来威胁他们最后反客为主。
但他还是败了,
败在了靖南侯的面前,
但说实话,
如果不是咱们成功偷袭了雪海关,堵住了野人退路,野人王本没必要去决战的,他大可从容地与靖南侯进行周旋,依照他的性格和战略思维,大概率最后还是会往后撤,屈天南在玉盘城下的青鸾军,估摸着还是会被卖掉。
然后,退居回雪原,继续整合雪原其他未臣服的部落,一边消化着战利品,一边建立起真正意义上雪原上的野人王庭。
到时候,雪原野人,在他的带领下将逐步蜕变成一座新的荒漠。
你再试试看,敢不敢就只在雪海关放两万兵马就能高枕无忧?
没个十万常驻大军,能踏实地守住这座通向雪原的北大门?
说到这里时,瞎子笑了好几声,
道:
你们说,这野人王,像不像一个从底层拼搏起来的吊丝?
没钱没家世,一步一步靠着自己的努力、拼搏,好不容易走起来,快要成功了,结果,碰上了………
这时,
一边的樊力接口道:
“挂逼。”
………
郑伯爷走到野人王面前,看着桑虎的尸体。
苟莫离停止了哼唱,抬头,看着郑伯爷,然后,脸上的萧索瞬间一扫而空,换上了谄媚和热情。
他朝着郑伯爷跪伏下来,
喊道:
“伯爷,狗子我没辜负您的厚望,狗子我帮您打下了央山寨,狗子我,还是有用的,是吧?”
说完,
带着一脸纯真和期待的目光,看着郑伯爷。
郑伯爷拉了一具楚人的尸体,翻了个面儿,坐在他身上,看着野人王,伸手,指了指桑虎的尸体,
道:
“死了?”
“能为伯爷战死,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是他的福气,哈哈!”
“嗯,挺好,下次我见你时,没他在,也能少一些麻烦。”
野人王的功夫,拉胯得很。
郑伯爷的实力,面对野人王时,是有着绝对压倒性优势的。
但若是多了个桑虎,郑伯爷就不稳了。
野人王闻言,伸手拍了拍桑虎尸体的肚子,道:
“伯爷,您早说啊,您早点说,我就早点给他下个药,药死了也就干净了;
狗子知道伯爷您是最怕麻烦的人,狗子我,会不遗余力地帮您解决所有麻烦。”
“累么?”
郑伯爷问道。
“打赢了,怎么会觉得累呢!这场仗,咱们赢得迅速,干脆,利索,漂漂亮亮的。待得这些俘虏押送回去,百万大军搭台的这场戏,伯爷可谓是唱出了天下名角儿的气派!”
“我问你,累么?”
“伯爷,不累,真的不累。”
“但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觉得挺累的。”
“伯爷………”
“你知道么,每次你在我面前,自称自己狗子,奴仆,作践自己的时候,我心里,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是让伯爷您,瞧见您以前的样子了么?”野人王小心翼翼地问道。
郑伯爷摇摇头,道:“其实,我以前也谄媚,最早,面对镇北侯府的郡主时,我也会说好话,遇到大燕六皇子时,我也会说好话,遇到虎头城的许文祖时,我也会说好话,遇到靖南侯时,我也是会说好话。
遇到身份地位比我高的人时,我会附和他们,挑,能让他们听得觉得有意思让他们开心让他们舒服的话去说。
是吧,
人,
活着嘛,
总有东西能让你低头,
向你上峰,向能决定你生计,甚至是能决定你生死的人,低头,这很正常,也很理所应当在,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那,伯爷您刚刚………”
“啧,但我,从未像你这个样子过,低头是低头,但把头低到土里去,我做不来,也不愿意做。”
说着,
郑伯爷伸手从兜里取出一个橙子,
这还是昨日出发时,瞎子递给自己的,一直没吃,现在有点蔫了。
郑伯爷剥着橙子,
道:
“哄他们高兴,是想让自己日子过得更好一些,有舍才有得,我懂,但说句心里话,在我这里,有一条线,一旦过了这条线,我会………”
“伯爷您会如何?”
“我会掀桌子,如果真的事不可为,我会带着几个手下,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开家客栈,过过小日子。”
野人王张了张嘴,
然后笑了笑。
郑伯爷注意到苟莫离的神情变化,道:
“你想说什么?”
“狗子想说,伯爷,您应该,从未过过那种,少一口子酪吃,就会在寒风中冻死的日子吧?”
郑伯爷,沉默了。
上辈子,虽然自己妈离开得早,自己那个爹开货车,也不怎么着家,但吃喝上虽说不精致,但还真没过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就算那酗酒糟蹋身子的老爹也早早地因病去世了,留下的钱,也够自己上了大学。
唯一的不舒服,大概就是开家长会时,但那,其实也不算什么。
至于这辈子,
一醒来,
身边就是一群魔王环绕;
可能他们一开始,对自己很轻视,带着高傲,但面子上,还过得去,且已经给自己置办了一座酒楼的产业,身边还能有丫鬟服侍。
两世为人,
其实自己并未真正体会到过………做人的艰辛。
苟莫离的这句话,意思就是,伯爷,您没真正受过那种被踩在泥潭里奋力挣扎抬起头,就为了那片刻的呼吸换气的日子。
所以,
才会有这种想法。
那种,
优雅、从容、淡定;
郑伯爷用手背抵住额头,轻轻敲了敲,道:
“对,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属下……该死。”
“呵,你就这样正常点说话,其实挺好,你是点头哈腰,还是不卑不亢,亦或者是……将自己的脑袋塞在马粪里,在我面前,都改变不了你是野人王的事实。
可能,这是你的习惯,但我,不是很喜欢你这种习惯。
有本事的人,还是该有些格调的,我一直这么认为。”
苟莫离有些激动地点点头;
他明白,
当一个人准备和你相处时,才会要求你改变自己身上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否则,若是打算继续将你丢笼子里眼不见为净,压根就不需要理会和说这些。
“就像你刚刚那般说的话,我知道你是违心,也知道你是在变脸,但我真的,不是很喜欢。”
野人王五体投地地跪伏下来,
道:
“伯爷,属下只是………只是不希望他们………不希望他们死得没价值………所以才………”
人已经死了,
就该追求他们死去的最大价值,这样,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战死。
这时候,说气话,露情绪,表不满,都是很愚蠢的行为。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那面包裹着桑虎尸体的旗帜,
道:
“这面旗,就作为第一镇的军旗吧,本伯给你,两个营的编制。”
一个营下辖五个标,每个标三百人,也就是总计三千人的编制。
且按照雪海关的传统,凡入正军者,无论燕、晋、蛮族群,皆一视同仁。
“谢伯爷再次给了属下一个机会!”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野人王的肩膀。
野人王知道,这是雪海关中最为时兴的拍肩礼。
“虽说我这里算是过了,但,接下来的攻城战时,野人,还得再死一些人,死到,让雪海关上下的军民,无话可说为止。
你,
懂么?”
只有用死亡拼凑出足够的贡献,才能消弭掉雪海关军民对这一镇野人兵马的敌对和反感情绪。
这是当初野人造的孽,现在,得还。
先前郑伯爷对剑圣说的那话,意思,其实就在这里。
接纳野人为一镇,首先,得给投名状!
“伯爷放心,这一点,属下明白,且有伯爷您这句话,剩下的近三万多野人俘虏,属下,就有把握激发出他们效死力的信心!”
“你办事,我放心。”
“谢伯爷。”
“好好做事,机会,已经给你了。”
“属下,定然不负伯爷期望!”
“嗯。”
这时,
樊力提着迟明义走了过来,将迟明义,放在了郑伯爷身前。
其两肩琵琶骨的钩子,还未取下,整个人,也被捆成了粽子。
郑伯爷看了他一眼,笑道:
“以前,没打过这种仗吧。”
迟明义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回答道:
“未……曾。”
以前,藤甲兵的主要对手,是大泽边缘的水匪,已经很多年,未曾和正规军交战过了,且还是……骑兵为主的正规军。
郑伯爷点点头,道:
“瞧出来了,你这两天犯的错,可以记录下来,做一个册子,以儆后人了。”
“呵呵……呵……”
迟明义笑了两声,
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给驸马爷,倒也不算辱没了我自己,还请驸马爷,给我一个痛快。”
“倒也算,有种。你叫什么名字,这支兵马,是哪家的,应该不是大楚的皇族禁军吧。”
“回驸马爷的话,某叫迟明义,是白蒲白家人,这是,长溪郡的藤甲兵。”
“白家人,姓迟?”
“驸马爷您,不也不姓熊么?”
“哦,我懂了,你是赘婿?”
迟明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能以赘婿的身份领军出战,看来,你在白家,很得看重了,不过你刚刚说错了一点,我呢,是把公主娶回家的,和你,不一样。”
“驸马爷若是愿意回我大楚,我相信,王上必然会极为欢迎,今日年尧的位置,大概就是驸马爷您的了。”
“啊?”
郑伯爷笑了起来,
伸手指了指南边,
道:
“哎哟,哎哟,这话,可太逗了,合着我现在还是在攻我自己的城喽?”
“驸马爷,求赐个痛快。”
“不急,不急,其实,迟明义啊,你是有希望赢的。”
“我,输得,心服口服,驸马爷用兵之法,确实在我之上。”
“记得,你寨子里,应该是有两台投石机的。”
“前日送走了,那玩意儿,没什么用,也就前些日子砸死了一个小喽啰,也是那小喽啰实在是八字太背,那么远还是下雨,居然还能被砸死。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倒霉催的人。”
郑伯爷沉默了,
没生气,
只是缓缓道:
“砸死的那匹马,当时,是我在骑。”
“……”迟明义。
惊愕了一会儿后,
迟明义忽然笑了起来,
笑里,有泪。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郑伯爷瞧见后头,自家甲士正在押送着楚人俘虏往寨外走。
也就对樊力示意道:
“行了,阿力,送他一起上路吧,咱也可以拾掇拾掇,准备回了,省得耽搁时间久了被包饺子了,就不好了。”
迟明义这个人,可以先留着,一来,他对楚国内部情况知道很多,二来,生擒敌方将领一枚,回去,更方便夸功。
“好嘞,主上。”
“噗!”
阿力手起斧落,
“咯噔”一声,
迟明义的脑袋,脱离了身躯,落在了地上。
正准备起身的郑伯爷被这一幕给弄愣住了,
看向樊力,
道:
“你在干什么?”
樊力有些茫然地挠挠头,
道:
“送他上路啊。”
“……”郑凡。
第三百二十八章 侯府
镇南关东西两大营的兵马,已经出动了,首先出动的,是两大营的骑兵,各有一万,然而燕军虽说就在那里,但这两支骑兵却没有选择迂回包抄,而是策应着寨子内的楚军步卒,开始缓缓推进。
其实,骑兵的用法,对于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将领而言,都不算是什么秘密。
其主要特点,就在于其所具备的远超于步兵的机动性。
大部分时候,只要战场一铺陈开,刨除所谓重甲骑兵这种特例中的特例的话,骑兵大概率就会外放,要么就是遮蔽战场要么就是采取迂回,总之,会很自由。
而楚军的这两支骑兵,却像是被束缚在那里,锁着两条链子,压根就谈不上自由。
因为,他们的主将以及主帅,都不敢给予他们自由。
按照常理来讲,吃掉一支孤军深入的敌军,应当先压缩其腾挪空间,堵截去后路,最后,迫使其不得不和自己开展决战。
压缩空间,是骑兵应该做的事,但年尧可不敢让楚人极为宝贵的骑兵去做这种事。
换做其他燕国将领,兴许就这样干了,但,谁叫对面那支兵马的主帅,是田无镜呢!
年尧清楚,他敢派出去,田无镜就敢吃下去。
大楚的骑兵,本就不多,防御战时,更需要他们来进行相互间的策应和串联,若是就这般白白地折损在野外的战场上,那年尧真的是脑子进水了。
然而,
人燕军已经来到这里了,都能眺望到镇南关了,你要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合适。
自个儿崇拜那燕人南侯是一回事,毕竟,可以说是英雄惜英雄嘛;
但要真是被吓得蜷缩下去,不敢有丝毫动作,那对士气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燕人可以自吹自擂什么大燕铁骑野战无敌,甚至,雪海关那边一度传出“铁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
但作为对手的你,绝对不能认!
你要是认了,那么下面的士卒,自然也就潜意识中开始认了,防御战是防御战不假,但防御,是为了消磨对手的气血,伺机而动!
要真是彻底沦为乾人那种废物渣渣,出城必溃,那还玩个屁?
所以,年大将军必须出兵。
但,兵是出了,至于出兵后,怎么做,嗯…………就有太多地方可以细细思索了。
东西两大寨兵马,与其说是在出击,倒不如说是在送客。
步阵居中,骑兵做策应,稳稳地前压。
而镇南关的北门,自始至终,就没再开过。
靖南王的王旗,依旧立在那里,一时间,竟然有一种主客更迭的意味。
年大将军站在城楼上,眼里,满是血丝。
血丝,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两天没睡觉,自然有些煎熬,但他的脑子现在依旧格外清醒。
燕人的布局的谋算,他已经看出来了。
自己布置了一个口袋,结果人靖南王丢进去一颗钉子。
所谓的战场博弈,其实和江湖游侠比武有时候真差不离,无非就是个见招拆招,顺带抓住个机会,抽个猛子。
年尧知道田无镜率军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对方,明摆着不是真的来攻城的,城高威严的镇南关,岂能是你马蹄一呲溜就能上来的?
可偏偏越是这个时候,其实也就越是危险,你以为人家不是来正儿八经打仗只是来压阵的,但人可能真给你来一出假戏真做。
但奈何年大将军于北面的各路兵马军寨军堡,此时都被各路燕军“看”着,故而他手头能动用的兵马也是有限,应对起来,自然也就有些束手束脚。
不过,在东西两寨兵马缓缓压出去后,一道道军令已经由年大将军下达,后营的兵马很快就会赶至,另外,北面的各路兵马也会在半日时间里完成新一轮的调整。
最起码,独孤念和萧楼的那两支机动性于外的兵马,是能够做到迅速回防的。
就像是翻花绳一般,你拆了我,我再翻了你,看谁的反应快,再看谁的手速机灵。
到那时,燕人兵马分散于外,楚军完全可以在局部形成充分的优势兵力。
央山寨那儿,可以吃下去;甚至,镇南关下的田无镜,年尧也有胆量来包一出饺子。
而和东西两寨楚军的如履薄冰缓缓前压不同的是,燕军这边,除了外围的那部分哨骑探马外,大军,其实完全就是在歇息的状态。
大军疾驰而来,对马力本就是一种消耗,抓紧时间蓄养马力本就是当务之急。
就连靖南王的那头貔貅,此时也正侧趴在地上,让自己的肚皮晒着太阳。
而田无镜本人,在于一旁席地而坐。
楚人的战战兢兢和精心布局,在此时看来,颇有一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意思。
……
西山堡往南二十余里处,宫望部正在缓缓地缀着一支楚军。
那支楚军,军容整肃,甲胄鲜明,一看就不是楚人的贵族私兵,而是大楚皇族禁军。
他们是从西山堡出来的,面对这支出堡的兵马,宫望没有下令直接掩杀过去,因为对方早就做好了应对自己这边出击的准备。
宫望记得,军议时,靖南王就曾说过,央山寨是楚人布下的一颗诱饵,而他眼前的这支大军,则必然就是楚人为这颗诱饵所提前安置的先手。
两支军队,就这般你在前,我在后,彼此看似相安无事,但就是这般隔着远远地对着。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奇观”,也是因为其他各部被互相盯防着,没办法从其他方面去施加压力和进行策应。
最终,楚人在行军,燕人在护送,互相都是龟速。
“将军,刚刚探马回应,东山堡那边,也有楚军出来了,公孙志那一部,和咱们的选择一样。”副将林珝禀报道。
“嗯。”
宫望点点头。
“将军,央山寨那边,已经一天多了,还没出结果。”林珝有些担忧地说道。
“急什么,到底是平野伯,难不成还会有什么意外不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宫望对此,似乎很有信心,“有些人,注定是该站在台前受人景仰的,靖南王是这类人,那位平野伯,也是这类人。
这类人,越是给他大场面,他就越是能发挥得好,绝不会在大场面上拉胯。”
“将军,您以前可不会这般说话的。”
“开战前,靖南王已经将我部和公孙志部划给那位平野伯统辖了,所以,总得盼着自己点好不是?”
“只是,末将并不觉得将军是喜于屈居人下之人。”
现在,大军正在行进途中,宫望身侧都是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亲卫在保护,所以说话时,也能更无拘束一些。
“不是什么屈居人下,而是当今大势就是如此,燕人在上,我晋人,自然就得在下,如今的三晋之地,身为晋人,想出头,实在是太难了。
就是本将军,也是因得了先皇的遗泽,才能继续在当下这个场面以晋将的身份独当一面。
故而,此次伐楚,就极为关键。
现如今,晋人在燕人面前矮一头,这是没办法的事,但只要破了镇南关,兵锋入了楚境,就是没能灭掉楚国,但至少,在我晋人之下,还得有一撮楚人了,我晋人,就不是在最下面了。
其次,燕人真正的夙愿,其实不是伐楚,而是攻乾,此番伐楚,倾全国之力,实则是因为楚国不削,则晋地难平,伐楚,也是为了安晋地。”
“安我晋地?”
“是啊,只有晋地安稳了,燕人才会放下燕晋之防,本将军就不说了,反正已经腆着脸坐到这个位置了,心下,也没什么可不知足的。
至于你们以及璘儿,日后,才真正有了可以出头的机会。”
璘儿是宫望之子,宫璘,现如今,是军中一先锋将军,此时正领着一路兵马正在围绕着楚军四周进行压迫。
顿了顿,
宫望继续道:
“还有,将我部和公孙志部从辖于平野伯麾下,这里面,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一个因由,在本将军看来,并非是单纯地只是为了配合此次攻势,也并非简单地只是将我东方面的三支兵马给一个牵头。
而是有着战后论功行赏的雏形。
镇南关一破,原本因战乱频繁导致满目疮痍的晋东之地,将会重新划于治下,若是能一战而破灭楚国,那倒还好,若是不能,那么晋东这块地方,一来,可继续钳制楚国,二来,可警惕野人,三则可震慑整个三晋之地。”
“将军的意思是,镇南关也会让平野伯来驻守?”
“可能是他,但平野伯手下已经有个雪海关了,再分驻镇南关,多有不合适,依本将军看,公孙志那一部,应该适合驻守日后的镇南关。
我部,则很大可能会驻守现在的奉新城,由我三部,再日后镇守晋东这块要地。
而三部之上,应该开一个府,就算比不得燕人的镇北侯府和靖南侯府,但也只是屈居于他们之下而已。
别忘了,平野伯爷身上可是肩负着成国大将军之职;
到时候,平野伯实掌雪海关,名义上掌控公孙志部和我部,这成国大将军,才算是有名有实了。”
“朝廷,很早就预谋着这一步了?”林珝有些惊愕。
“不清楚,不确定,但燕人当初踏灭赫连家闻人家,先由晋皇亲开南门关,再由南门关诸寨倒戈相投,足见燕人在前些年在这块地方下了多少功夫。
想当初,东方诸国都称呼燕人为燕蛮,但实则,当今燕皇,却是比任何一代帝王更懂得谋而后动的道理。
若是真的早早地就打定主意将这块地方交给一个人来镇守,那于情于理于功于劳,平野伯,自是最适合不过。
所以,这次央山寨之战,百万大军为平野伯一人搭台,所求所需,自然是战事破局之关键,谁都清楚,央山寨这块腹心之地被拔掉,随后,燕人哨骑探马自可如入无人之境彻底压缩住楚人的活动范围,而楚人则会因为失去这块险要之地面临被我大军一座座拔牙的局面。
但归根究底,靖南王钦点平野伯揽此冲寨之责,应该也有着为其身上烈火烹油般的功勋再添一笔的意思。
这样一来,战后开府建牙,也就顺理成章了。”
“封……侯?”
自打晋地归燕之后,晋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去熟悉燕人的官制以及勋制,所以,林珝自然明白,一个“侯爵”位,在燕国,到底意味着什么。
数百年来,大燕非姬姓不得称王,现如今,大燕有四个王。
南北二侯,功勋卓著,封王,理所应当,事实上,这南北二侯,本身就早已超品,王不王的,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
另外两个王,一个颖都的成亲王府,一个则是晋王府,前者司徒雷是有投献之功,后者虞氏祖上本就该有这份体面。
其余的异姓勋贵,伯爵已然是顶天,所以这才有平野伯年纪轻轻封伯所引起的剧烈轰动。
而若是,
封侯……
那就真正意味着裂土封侯!
宫望瞥了一眼自己这位心腹副将,没好气道:
“嘿,你说咱靖南王费了这般大的心思去推,去提,又有平野伯那般不顾一切地抢公主,立头功,不是为了封侯他们这是在忙什么?
别的部不敢说,但咱们,以后说不得就得是平野侯府下的驻军了,大树底下好乘凉,那位平野伯麾下,燕人反而少,晋人和蛮族反而多,不管如何,日后有他做荫蔽,咱们晋人出身的武将在奔前程时,至少有了个依托。
当然了,既然立侯府于晋东,我等需要平野伯的打伞不提,其实平野伯,也需要咱们的支撑,本就是相辅相成互助互惠。
真要是换了李富胜那种的或者其他燕人将领上来,咱们晋将出身的日子,必然不得好过,被防如贼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报!!!!!!!将军,楚人一部已脱离主军,正向央山寨方向快速移动!”
楚人这一手,说是金蝉脱壳,不那么准确,但更像是壁虎断尾,意味着央山寨那边的情况,应该是真的危急了,所以余下主力殿后,分出一部即刻向前开赴充当援军。
宫望收敛其先前谈天时的自如,目光微凝,直接下令道;
“传令少将军,让他给我不惜一切代价,阻截住这支援军,绝对不能让其影响到平野伯攻打央山寨的战事。
告诉他,不要顾惜家底子,家底子攒起来,就是为了关键时候用的!”
“喏!”
宫望即刻看向自己身侧的副将,道:“林副将。”
“末将在。”
“即刻整合中军,看来,楚人是觉得咱们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小了,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干脆的,打上一场。
左命左右两翼压缩楚人阵形,你亲领中军,给本将冲上一冲!”
………
“传令前军,必须给老子死死堵住楚人援军,绝对不许一兵一卒从我们这边漏向央山寨去,告诉袁伦,做不到这一点,老子就砍他的头!”
公孙志大吼着下达着命令,随即,又吩咐左右道:
“开战之前,靖南王将我部与宫望部从辖于平野伯,莫要以为指的是这一战之后,若真是以为是这一战之后,那为何是我和宫望分别盯着东山堡和西山堡?
这就和江湖拜把子一样,让咱们提前给老大送投名状呢!
尔等,即刻将麾下整合起来,楚人真以为咱们只是在给他们送行呢,那行,咱就真的给他送送行!”
………
四下里,燕楚两军爆发的局部冲突,不再少数,但大环境上,双方依旧保持着克制。
楚人各路军堡军寨,还是优先于保护住自身的根基,这并非是“隔岸观火”,而是如果真的因为一个央山寨,导致锁龙不成,反而让楚军尽数出击和燕人各路乱战一通,甭管战损如何,占便宜的,依旧是燕人没得跑。
因为楚人是有军堡军寨做依托的,出去打野战,本就是主动放弃了已有优势。
少数几个地方自觉有自保能力且还有支援策应能力的军堡,确实是向央山寨开始派出一部分援兵,但有靖南王亲自战前定下的基调在,也有平野伯在军中的人望和地位在,无论哪路燕晋将领敢抱着看戏或者保存实力的姿态让那一路援军从自己面前溜出去。
而在镇南关下,
在东西两寨两路兵马到达指定位置形成上下呼应夹击之势后,后营的一路骑兵也已经赶来。
在这个时候,年大将军终于下令打开了镇南关的北大门,亲领中军开始出城。
也就在这时,
这里的正北方向,升腾起了一道特殊的狼烟。
消息,马上通过哨骑的传接,四散出去。
年尧已经摆下了请客的阵势,作为主人家,他已经倾其现在所有,打算给靖南王款上一顿。
只是,
主人家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客人来了太久,菜都没端上来,未免失了待客之道。
靖南王从地上起身,边上的貔貅也心领神会匍匐起来,待得靖南王坐上去之后,貔貅四蹄立起,发出了一声咆哮。
田无镜胯下貔貅转身,
随即,
燕军如潮水一般开始退去。
唯独,
在靖南王的命令下,
留下了一面王旗依旧插在那里,未带离开。
镇南关下,
刚刚出城的年大将军面对此等情景,
心里,
一时三分羞恼、三分释然、三分无奈,外加那么一分的苦涩。
“明奏朝廷,就说今日燕靖南王田无镜率大军压城,为我沉着应对调各路兵马所逼退,夺靖南王旗一面。”
————
啊,晚上还有。
第三百二十九章 父爱如山
那一道属于燕军的狼烟升起,预示着央山寨已破。
燕军探马哨骑快速地将这一消息告知各部,既然央山已破,那该脱离接触的就脱离接触,该撤兵的就撤兵。
主力,是各自往后退了,但各部原本在战时用作的外围预警的小股兵力并未收回,而是按照战前的安排,全部放出去,充实镇南关以南的本就占据优势的哨骑力量。
拔除央山寨的作用,斩断楚人各军堡军寨之间的运转联系是其一,其二就是,将镇南关以前,完全纳入燕人的战争节奏掌控之中,让楚人辛辛苦苦在这儿修建的一座座军堡军寨都成为一个个孤岛。
你起大军出来,那燕人大军即刻闻风而动,与你对决,你小股力量出来,可能出得来,就回不去了。
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其实不仅仅是一个央山寨丢了所导致的,而是燕攻楚守的原始格局;楚人既然是守方,那就必不可免或主动或被动地丢掉局面掌控力。
当然了,战报上必然会吹上一曲;
平野伯率雪海铁骑一举冲垮央山寨,彻底奠定了伐楚战局的格调,为接下来破开楚人的防御铁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加速了对楚用兵的进程云云;
其实,也算有的放矢了。
接下来两天,除了哨骑比以往更加活跃以外,各部兵马其实都该归寨的归寨,该准备的准备。
靖南王并未再因这一战再开一次军议,因为这一战的安排,早在上次军议之时就已经定下了,也没必要在此时刻意将所有人召集过来,就为了给平野伯庆功。
这场大战,毕竟也才刚拉开帷幕。
是的,
确实是刚拉开帷幕。
回到营中的郑伯爷,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澡盆,是安置在帅帐后的,两个帐篷间有一扇门,正面是办公区,背面是生活区。
这就是战场距离老家近的好处,以往郑伯爷外出打仗可从来没这种待遇。
洗了澡,美美地睡了一觉。
实打实地养足了精神,再出帅帐时,看见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局面。
冲完央山寨之后,各路兵马,分为几个方面军,开始要进行攻城作业了,自然不可能所有兵马都去攻城,总得留几路机动的,但那些,是田无镜的安排。
摆在郑伯爷面前需要攻克的,是楚人的东山堡。
一座,规模挺大的堡寨。
前几日,为了编织这个口袋,一路楚军进驻其中,但为了驰援,这支兵马又拉出去了,和宫望部发生了数次碰撞,彼此都有损伤。
但等宫望收到央山寨被攻破的消息后,就没有再行阻截了,而是收整兵马,堵死那支楚军撤回东山堡的可能。
到底是沙场宿将,能得司徒雷赏识,变天之后在燕人治下依旧可以独当一面,其自身能力,毋庸置疑。
且行事风格上,也很受郑伯爷的喜爱。
那支皇族禁军,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你休想再回东山堡了,因为接下来的战事里,要攻打东山堡的,是他们。
其实,这招很阴损,因为除非你把这支楚军吃掉,否则,这支大楚皇族禁军,它就算去不得东山堡也会去其他军堡军寨,到最后,分配到攻打那座军堡的燕军,就会遭受极大的阻力。
但,这种舍大家为小家的精神,
深得伯爷之心。
而眼下,这般热闹的场面,一架架组装好的投石机、攻城锤、箭塔、攻城弩等等军械开始往前面输送;
看得郑伯爷,
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一直以攻城器械制造而在燕军中得名的雪海军,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可以踏踏实实地用攻城器具来攻城了。
等了好久,盼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至于先前在雪原的攻城,那能叫攻城么?
就是有一点,让郑伯爷现在还奇怪,按理说,三儿应该回来了才是。
虽然自己军中有天机阁的一众人在做事,可以替代薛三的作用,但伐楚之声已然宣扬这般久,三儿在梁国也不可能不知道才是。
不过,未等郑伯爷再多花一点时间“怀念”不知在哪里的三儿,瞎子就走了过来,禀报道:
“主上,宫望和公孙志来了。”
这俩人来自己这里,一点都不稀奇,因为东方面军就这三支兵马,田无镜已经指了自己为这方面军的话事人,他们来拜拜码头,理所应当。
“吩咐何春来,做点儿好吃的招待。”郑伯爷说完,苦笑了一声,道:“我呢,是一直想着好好处处关系,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一起和和气气的,但老田总喜欢把我架在火上烤,啧,难受。”
上次军议那一场里,田无镜给自己狠狠地拉了一波同僚仇恨。偏偏自己先前还在王帐外给大家作揖,一对比起来,前倨后恭,不要太清晰。
瞎子笑道;“可能,在靖南王看来,主上您不需要走那条搞关系的路,就比如靖南王和镇北王这两位,他们需要去和谁搞关系么?
自身实力足够强横,地位足够高,下面,就全是关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是不习惯那么来,扮猪吃老虎还是更符合我的口味,呵呵。”
“呵呵。”
“行吧,去领他们进来,我在帅帐等他们。”
郑伯爷转身就回去了,
瞎子则找了个亲卫让其去寻何春来炒菜,
自个儿则晃悠悠地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来到一处帐篷内,此时,阿铭正靠着帐篷喝着酒。
“你说,咱们主上的运道,怎么就这么好?”
阿铭有些诧异道:“这也叫运道好?那日你是不知道,主上骑着马,那投石机的石头还专逮着他砸。”
“到底不是没被砸死么?”
“呵。”
“我的意思是,主上或许真有一种人格魅力,你说,女人有几个干爹,这很正常,你情我愿的事儿,一个图钱或者图权,另一个图她的身子。
但咱主上是个男人,男人能找个真心对你的干爹,那可太难了。”
“老家传消息说沙拓阙石醒了?”
瞎子摇摇头,道:“不是那个干爹。”
阿铭懂了,道:“这边这个是干哥哥。”
瞎子吃着橘子笑了,
道:
“还不是一个意思。”
随即,
瞎子又道:“你这平白地给人靖南王在左谷蠡王面前矮了一辈儿,要是让靖南王知道了,你就真成死蝙蝠了。”
“我说,你到底是来发的哪门子感慨?”
“感慨就是,以前没想到,现在想到了,刚隔壁的两个邻居,一个宫望一个公孙志,俩人都来拜见咱们主上了。
早些时候没顾得寻思,刚刚寻思了一下,发现了四个字。”
阿铭仰头,喝酒。
沉默,
沉默;
瞎子忍不住轻咳一声。
阿铭放下酒嚢,一脸好奇地看着瞎子,急切道:
“快说,是哪四个字?”
瞎子笑了笑,
道:
“父爱如山。”
………
宫望和公孙志一起走入郑伯爷的帅帐,
郑伯爷坐在那儿,刚起身,
两个将领当即跪伏下来:
“末将为伯爷旗开得胜贺!”
“末将为伯爷旗开得胜贺!”
两位将领其实都是总兵官,和郑伯爷是平级,虽然郑伯爷身上挂着爵位和驸马以及成国大将军的身份,但军伍之中,其实不怎么看重这个。
而且,军人,尤其是将领,往往为一部军心士气之所系,所以他们的脾气,一般都很直,轻易不愿意屈膝的。
眼下跪得这么干脆,其实是他们在来时,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三人之间的关系,这是直接将姿态放到下面去,名义上是郑伯爷管辖他们两部协同作战,郑伯爷只比他们高半个身位,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将郑伯爷完全放在了自己上峰的位置。
见状,郑伯爷没急匆匆上前去搀扶他们,而是重新坐了回来,笑道:
“二位将军请起。”
“谢伯爷!”
“谢伯爷!”
宫望和公孙志站起身。
郑伯爷看着他们,道:“咱们呐,是军伍中人,军伍中人,其实不喜欢文官他们的那一套,你们跪了,我赶忙上去搀扶,你们还要跪,我还得搀扶,最后,说不得还得跟着你们一起跪下,三个人互相磕头。
这忒麻烦,我就坐这儿了,咱这一步,也就跳过去了。
我呢,是个实诚人,直性子,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不喜欢拐弯抹角。
这么着吧,
二位将军跟着我混,咱以后,有功一起拿,有官一起封,有爵一起升,以后,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多谢伯爷提携!”
宫望再度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他到底是晋人出身,做事固然精明带着分寸,却难免洒脱不开。
倒是公孙志闻言,哈哈大笑,直接坐到郑伯爷右边下的位置,道:
“哈哈哈,伯爷,那我就不客气了,早年,伯爷给我丈人送酒,我那丈人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轻易不得让我喝两口,其实我啊,早就念着伯爷的酒了。
那日军议,王爷将我分到伯爷麾下听命,我心里可就乐呵坏了,酒虫都勾出来了,哈哈哈。”
“哈哈哈。”
郑伯爷笑着指了指公孙志。
这货其实看起来没那么五大三粗,但说话做事,其实带着李豹的影子,再者,他和宫望最大的不同是,他是燕人。
“那酒并非是李大哥小气不舍得给你喝,而是用作给伤员处理伤口防止溃脓时用的,能救人命的东西。
这么着,我这儿,已经预备了两大车,待会儿你们走时,一人拉回去一车,王爷治军森严,军中不得饮酒,所以今日,听闻二位来,我也没备酒,大家就以茶代酒就好。
还有,那酒你们拉回去后,可得管好兵营里的馋虫;
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一人派两个军医小队过去,伤员处理方面,不是我说大话,而是全军之中,还是我这儿做得最好,让他们给你们的军医做点儿培训什么的。
另外,牛羊这类的,也拉走一些,让你们营里兄弟,也打打牙祭。”
这就是直接给好处了。
人家拿你做大哥,
你这做大哥的,总得给些表示,否则人天生骨头贱,就喜欢对你磕头?
当然,这些只能算是小恩小惠,以后战场上,带他们打胜仗立军功,才是正途。
靖南王自灭满门却依旧能够得各路军头拥戴,原因,就在这里。
“谢伯爷!”
“谢伯爷!”
宫望也起身入座了。
对他,其实郑伯爷更为看重一些。
公孙志自觉和郑伯爷熟,所以更容易进入状态,因为他是燕人。
但郑伯爷这里,反而是身为晋人的宫望,更好发展一些,因为他是晋人。
不是郑伯爷梦想着造反,
而是真有那一天的话,
你说,
是鼓动宫望和你干容易还是鼓动公孙志和你干容易?
“宫兄。”
“伯爷。”
“咱们也说些亮堂话,可能,在别人那里,有燕晋之分,但在本伯这里,向来没有这回事的,燕人晋人,在本伯这里,一直是一视同仁。”
“哈哈,伯爷莫说这个了,就因为伯爷麾下待晋卒太好,弄得兄弟我麾下不少士卒都议论开了,想去伯爷您那里吃饷去呢。”
郑伯爷也笑了,道:
“放心,会有那一天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宫望和公孙志二人目光当即一闪。
他们来时,不约而同地一起下跪,其实就是将姿态给摆明了。
但谁知这位平野伯不仅欣然接受了,还带着他们开始疯狂地跳步。
他们本以为自己是节奏快的,谁成想平野伯才是真正的神速。
听听,
放心,会有那一天的。
意思是,他们的部下,迟早会和他平野伯的部下吃一家的饷。
按理说,身为一军主将,对于这种失去独立性的事情,往往会很反感甚至是排斥。
但,
只能说靖南王在一开始分配兵马驻扎时,很可能就已经埋下隐线了。
宫望是晋人,他自己已经升无可升了,至多就是爵位上,可以有些念想,但想让朝廷让一个晋人出身的人现在就当封疆大吏镇守一方,连宫望自己都觉得很不现实。
但其麾下,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有当初很多袍泽的子侄,都在自己这里,可以说,当年司徒家各路家将,一半的未来,都压在自己身上,他不为自己也得考虑也得为他们想一条出路。
一条最简单的出路就是扯旗造反,恢复晋地……
但连郑伯爷现在都不敢想造反的事儿,就别说他了。
而公孙志,他作为李豹的女婿,在李豹死后,却和李豹的儿子分了家,这件事,固然有朝廷故意分解李豹部的推手在这里,但他自己若是十分忠诚不愿意,那也是不可能真的分成的。
所以,他的位置,就很是尴尬了,镇北军出身的将领,如李富胜,根本就不待见他,其余将领,也不把他当自己人。
痛痛快快地分割出来,独当一面,舒服是舒服了,但其他圈子,他进不去了。
所以,这两人现在都有抱大腿的需求。
郑伯爷这条新晋大腿,不仅发光得刺眼,而且其除了自己本部兵马以外,并没有外部附从,自然是眼下最好也是未来发展潜力最光明的一个选择。
一场聚会,
大家都很尽兴。
往官面上说,就是大燕伐楚的东方面军的三大军头,达成了密切合作为了大燕为了燕皇陛下的丰功伟业继续奋斗的共识;
往私人方面说,那就是一个以郑伯爷为核心的军中山头派系,在今日,正式成立了。
就连郑伯爷本人,
在以茶代酒中的觥筹交错中,
不免也有些恍惚,
事情进展得,
似乎过于水到渠成、理所应当,过于顺滑了些。
………
望江上游,连续下了好多日的暴雨。
再加上眼下正是望江的涨水季,一时间,各处堤坝,都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
为前线运粮运各种辎重,已经将颖都附近的人力给掏了一大层,现如今,还得继续挤出人力物力出来,治理河工。
刚复出没多久的成国太傅孙有道可谓是忙得整个人都憔悴了。
好在,因为上回郑伯爷的一通引兵入城,使得颖都官场被清洗了一遭,所以任务虽然艰难,但做事时,却没了多少掣肘。
“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快点儿,都快点儿!”
五皇子姬成玟嘴角都起了俩泡了,足以可见这段日子他的焦心程度。
原本以为这次来颖都,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前面在打仗,这边还得继续修河工。
人力物力方面明显不够,现在,颖都城内的所有大户人家家奴家丁,也全都发动了起来,在河堤上忙碌。
五皇子刚歇了一口气,喝口水的功夫,却看见那边河堤上站着一个侏儒。
侏儒身边还有一匹马,马上还坐着一个女子,女子脸盘很大,胯更大,其人坐在马背上,居然显得马屁股有些秀气。
薛三用匕首在河堤层面上刺了刺,
骂道:
“我勒个去,这修河堤的材料是从并夕夕上进的货吧?”
“敢问薛公子,并夕夕是何家门派?”
“额,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薛三转过身,面向另一侧的河面,将手指放在嘴边一边啃着指甲一边喃喃自语道;
“嘶,这不像是在修河工啊。”
第三百三十章 血战(一)
靖南王用兵,善于细微的掌控,早中晚各有一拨信使往返于各部和王帐,汇报上去的是各部现如今的情况,细微到多少民夫生病多少战马瘸腿,存粮几许,今日营中消耗几何,军医药材使用情况剩余情况等等等;
而王帐那边,则会给出回应,所需添补几何以及新一轮战事的开展情况,是负责攻城还是负责策应亦或者是专司于警戒更外围可能出现的楚军调动,有时候,连片区负责都给你细致划分到了山头。
各部兵马宛若一具具“提线傀儡”,线头,被靖南王一把攥,所谓的如臂指使,差不离就是这个意思了。
如果是一个平庸主帅这般指挥,那下面必然怨声载道,且可能因此出现纸上谈兵的问题,但田无镜显然不属于此列。
其实,这倒不算多么稀奇,但凡统兵大帅,其实都知道这般做的好处,但往往很难实践起来,下面兵马一多,军头一多,各自成分,各自山头,各自在朝廷的靠山,密密麻麻,纷乱复杂,打一场仗,主帅很多时候所思索的不是战事,而是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且古往今来,大帅拜印出征,上位者还喜欢刻意往里头掺沙子,直接设立监军,那是吃相比较难看的,而那种在你大军里,刻意塞一些和你不对付的山头,也是制衡之术的应有表现。
不过,在大燕伐楚大军里,不会存在这个现象。
一是靖南王本人,不会允许这个现象出现;
二则是当今那位大燕陛下在出征前,已经下了明旨,自他而下,敢有非议前线战事者,斩立决。
小六子曾言,如果抛除三晋之地,那大燕地不如楚广,人不如乾多,外部环境不如晋好;
之所以能在这一代横扫出去,赢得赫赫威名,打下如今国势,靠的,就是哪怕我只有五指,却能紧握一拳击出的狠劲。纵然你有七**甚至是十指,却很难真的攥起来与我对决,最终还是得被我一拳撂倒。
但这种匪夷所思的权力分割,往往让人觉得十分不稳妥,这几年里,乾楚可没少等着看燕国笑话,但问题是,可能他们的笑话没等到,自己就有危险成为真正的笑话。
就比如此时的大楚,
大概,
只有年尧本人才清楚,
他现在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种压力,宛若黑色的苍穹在其头顶不停酝酿着声势,那一道道惊雷,如同天幕上撕开了一道道裂缝。
眼下,
他庆幸无论如何,大楚还有一座镇南关以作支撑。
若是没了这座雄关坐镇,年尧不认为大楚会亡国,就是他大燕铁骑再凶猛,年尧也自信在王上的率领下,楚国国祚,不可能这般轻易消亡;
但可以想见的是,
若是真让这数十万燕晋联军可以直入楚地,想驱赶他们或者想与他们周旋,大楚,必然会极为难受。
伴随着战事的一步步展开,第一轮接触也就是央山寨之战的落幕,双方探子和番子在互相国内探测的情况,也在逐渐落于双方上位者的桌案。
燕国固然赌上了国运,却铁板一块,毕竟,只要有那几位在,铁板,必然就在,那三位,早就用血与火将铁板上的毛刺给彻底铲平了。
而大楚这边,
年尧上了大捷的奏折给朝廷,
虽说他亲自又写了密折给了王上,呈送了这一战的具体情况。
但白家,
依旧上折子弹劾了他年尧坐视央山寨被围攻而不救,怯战避战,导致八千白蒲兵尽没!
白家上这个折子,表达出了白家的愤怒;
这一举动,若是站在上帝视角,肯定于大局其实是很不利的影响。
但站在白家那边,自家出了兵,驻守的还是楚军防守深处的堡寨,结果莫名其妙地就被燕人给全歼了。
白家不是屈氏那种大贵族,屈氏的五万青鸾军远征晋地,没了后人家马上就又拉起了第二批,还有来自王上来自朝廷的抚慰。
虽然抚慰品——公主,被燕人给拐跑了。
你要是以这支兵马做诱饵,取得了什么战果,那白家兴许还不会因此起什么嘴,这一点政治自觉白家还是有的,但这不是嘛事儿没干么?
所以,为了家族的存续,为了家族的未来,白家必须发出自己不满的声音,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何况,人本就占理。
但此举难免会掀起一种波澜,毕竟年尧先前早早地就把各个贵族的私兵全都布置在了镇南关外围的各个军堡军寨里了,而将麾下的皇族禁军当作固守镇南关以及可靠的机动力量。
这个布置,是出于对战局的全盘考量,但屁股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难免会让楚国国内的贵族们觉得,这不是拿我们的私兵去当作消耗品?
而这次白家的事一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是谁都能亲临前线的,也不是谁都能看清楚局势的,有些人,就算是看清楚了,也会装看不清楚。
我大楚各大贵族世受国恩,如今,国有难,出兵的出兵出民夫的出民夫出粮的出粮,合着,你皇族你朝廷是在打着借刀杀人的打算?
其实,在这一点上,瞎子就曾和郑伯爷单独分析过这一仗会引发楚国国内的政治影响,明明是年尧被靖南王各路兵马给对子了,束手束脚无法救援,但楚国国内贵族可不会这般想,要知道就是那个时空里那个年代的常凯申同志在那会儿也喜欢玩那一手呢。
郑伯爷当时听到瞎子的猜测还很好奇,好奇于靖南王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见招拆招居然能被你看得这般深远,整得跟做语文阅读理解题一样。
瞎子只是淡淡地笑笑,说了句,他不信田无镜会不懂政治。
且这一出只要运作得好,对于消减楚国的抵抗力量,其实有着很大的效果,上兵伐谋嘛。
故而,
年大将军,他很受伤;
因为他自认为,在排兵布阵方面,他是不如田无镜的,这一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自己就对田无镜格外尊崇;
但,连面对身后朝廷各方面压力时,他的局面,居然也比田无镜差上太多太多!
本就不如人家水平高,
待遇还没人家好,
年大将军就好气!
在收到来郢都弹劾他的消息后,
他气得坐在将军府门槛上,
连吃了三个冰镇西瓜!
………
“这西瓜,甜的。”
郑伯爷也在吃西瓜。
在其左边,坐着的是宫望,右边,是公孙志。
距离上次拜头见面,已经过去两日了,今儿个,是第三日。
而在今日,东方面军准备攻打东山堡了。
讲真,
郑伯爷以前打的仗,当真是“弓如霹雳弦惊”;
南下攻乾,像是在比赛一样,不惜一切地抢友军的身位先一步打到上京城下;
在晋国京畿之地,也是星夜兼程,直捣宫门;
追随田无镜远征雪原时,也是日日攻寨拔部,近乎没得停;
千里奔袭雪海关那就更不用提了,近乎是将骑兵的机动性给发挥到了极致,而且拿下雪海关后就马上面临野人困兽犹斗状态下的攻城。
而这一场仗,如果撇开前几日突袭央山寨不算……嗯,其实就算是加上央山寨那一场,这也是自己打过的,节奏最慢的一场仗。
节奏慢,是因为各路兵马众多,而且攻城战,注定快不起来。
但要知道,大军盘踞在这里,每天,都得消耗巨量的粮秣,后勤的压力,不可谓不重,好在,这是国战,有燕晋两地的民夫和产出在做支撑,战事才能“慢条斯理”下来。
宫望部和公孙志部的侧翼,已经打开,遮掩住东山堡的东西两翼,两位总兵本人,则来到郑伯爷帅帐这里,打算亲自观摩郑伯爷麾下大军攻城。
谁成想,攻城大战在即,郑伯爷这边堂而皇之地坐在帅輦上,美美地吃着西瓜,见他们二人来了,还马上将他们招呼上来一起吃。
“伯爷这里也有冰窖?”宫望很是诧异道。
“这倒没有,咱还没奢靡到那种地步,不过我这里倒是有秘法制冰的法子,很难量产,但足够自用,这天儿热的,不嚼点儿冰日子还真有些难过。
稍后两位也一人拉一车回去,多了,咱这儿也没了。”
公孙志闻言,笑道:“那咱就却之不恭了,哈哈,直娘贼,我这张脸啊,本就跟我那丈人一样,以为早已经修炼得水火不侵,谁晓得这几次来伯爷这儿,次次连吃带拿的,居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宫望闻言也笑笑。
帅輦在此时开始了移动,前面有马车牵引,两侧有盾牌兵做护卫。
而前方,则是已经布置开来的攻城阵势。
那一架架投石机整齐地排列在那儿,给人以极强的视觉震撼,更别说那一座座看起来就极为坚固的塔楼了,让宫望和公孙志忍不住使劲地瞅着,完全顾不得吃西瓜了。
虽然燕军不擅攻城,但这两位总兵到底是带过兵的宿将,所以自然清楚眼前这些器械的精良程度,绝不是那种随意砍下木材制作出来的花架子。
“有件事,咱得先说好。”郑伯爷开口道。
宫望和公孙志忙道:“伯爷您说。”
“历来攻城,难有不死人的,尤其是攻城一方,损失必然大于守城方,二位将军既然现在和我在一路,咱们要共同面对这东山堡。
这攻城的法子,二位将军可以看着先学,我这座军寨后方,还有两处寨子,一处,看压着野人奴仆兵,一处,专司于建造和维修这些器械。
虽说攻城时,本伯会先以野人奴仆兵去给那东山堡上的楚人做做消耗,磨一磨楚人的守城器械和锐气。
但归根究底,这城,还是得咱们麾下的正军儿郎一刀一枪地上去正儿八经硬拼才能啃下来的。
本伯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真到了要手底下见真章的时候,本伯得抽调两位麾下的正军儿郎一起用。
故意顾惜二位,让我麾下儿郎多死伤的事儿,本伯不会做,但本伯也不会刻意地保存自己实力,让二位的麾下去厮杀。
本伯在这里立个保证,必然会做到一视同仁。
至于这功劳嘛,本伯有了央山寨打底,你们也知道的,靖南王待我如亲子侄,功劳,本伯可以都分给二位。
所以,
咱把这话,先说明白了,把这调子,先定下来了,敞亮了后,咱兄弟仨心里,谁都不会闷个埋怨。”
宫望和公孙志对视一眼,马上在帅輦上向郑伯爷跪伏下来:
“末将听从伯爷吩咐!”
“末将听从伯爷吩咐!”
其实,对于二人而言,他们早就做好了让自己麾下去承担主攻任务的心理准备,郑伯爷能这般说,已经超出他们的心理预期了。
再加上郑伯爷现如今的地位,以及正如他先前所说的他和靖南王之间的关系,这番“心里话”,可谓是极为熨贴。
“二位请起,那边,再开一个西瓜。”
帅輦尾端,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面前放着好几个西瓜。
宫望起身,走过去亲自去拿。
男子抽出剑,将瓜快速地切好,放在了一侧的篮子里,示意宫望可以提过去。
宫望瞧着稀奇,多看了斗笠男子几眼,提着篮子就过去了,分瓜时,宫望笑道:
“伯爷后面那个人,末将观其用剑挺娴熟的。”
郑伯爷点点头,道:“嗯,毕竟剑圣嘛。”
“………”宫望。
公孙志啃瓜的动作停了,还特意侧过头看向了后方。
当帅輦到达指定后方中央位置时,前面的各项布置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了。
在帅輦的西侧紧靠的位置,有一群辅兵正在严阵以待,只不过不是站着,而是坐着,盾牌都立在身侧,可以用作遮阳。
“喂。”
郑伯爷招手指了指那边辅兵中的一个路人甲,
待得那人有些不敢置信地过来后,
将篮子里剩下的西瓜递给了他:
“吃着。”
………
郭东很是激动地从伯爷手中接过了篮子。
伯爷,
伯爷,
伯爷仍然记着自己,伯爷仍然关怀着自己!!!
提着篮子回去后,郭东先自己拿了一片,又给许安递了一片,剩下的,就递给了校尉,校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而后就被周围其他袍泽给分了。
郭东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在哭。
许安在旁边看着,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兄弟在亲爹被楚人哨骑杀了后,一直承受着多大的压力,现在,平野伯在其心里,简直就是支柱。
这一次,平野伯特意送瓜给他,对于自己这个兄弟而言,就是最好的抚慰。
一片瓜,本就没多少,吃完了后,郭东擦了擦嘴,很是迫不及待道:
“直娘贼,怎么还不开始攻城!”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到东山堡城楼上去,替郑伯爷将“郑”字大旗给插在那儿。
许安安抚他道:
“还早,得先投石机招呼,再箭塔压进,之后是野人上,再之后,才可能轮到咱们呢。”
“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郭东低吼道。
“有的是你表现的机会,莫急,莫急。”
其实,许安心里明白,他们这些辅兵,是在下面为弓弩手或者是为攻城锤以及箭塔做防护的,不出意外的话,基本没有冲杀上城楼的机会。
但奈何自己这个兄弟,心中的热血已经被一片西瓜完全激发起来了呢。
而此时,帅輦上,郑伯爷正在给两个总兵大人解说:
“这里,还有那里,立下的桩子,其实就是做标记,是投石车的距离提示,待会儿,在这里要进行第一轮抛射了,先打打看这东山堡的城墙,不过我估摸着楚人善营造,这城墙,想来是很难砸垮的。”
“既然如此,伯爷,为何不再拉近一点直接将巨石砸向楚人城楼或者城内呢?”公孙志问道。
未等郑伯爷回答,宫望先开口道:“这是因为东山堡内,楚人必然也有投石机预备着,城墙上,想来也应该有巨弩。
太早拉近距离,我们的投石机就很容易被楚人的投石机砸中,应该慢慢来,最好是先打草惊蛇,让楚人的投石机先暴露出来。”
郑伯爷点点头,道:“宫兄说的正是。”
宫望笑了笑,他是晋人,其实是懂得一些攻城之法的。
很早以前,在镇南关时,他就陪司徒雷面对楚人打过仗了。
“预——————放!!!”
“嗡!嗡!嗡!!!!!!”
第一轮投石机开始抛射,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大多只是砸在城墙下面,少部分轰在了城墙上。
天机阁的人则在迅速做着抛射坐标,计算着距离。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
黑压压地坐着一大片野人,每个野人身前都放着一大筐的土。
野人王的王旗立在那里,
他一只手指了指前方东山堡下的壕沟和护城渠,
另一只手里则攥着一把刻着字的竹片,
对着四周喊道:
“待会儿,将土填到壕沟里还能带着筐子回来的,来我这里领竹片,有了竹片,今晚,才有饭吃!
不要担心城墙上楚人的箭矢,
星辰,
会保佑你们!”
说完,
野人王转身,背对身后的野人,面朝东山堡的城墙。
说完这些话,
他自己也笑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血战(二)
燕军这边的投石机开始一点点地向上推,一轮接着一轮的抛射,也随之而来,频率虽然有些慢,但节奏感很好。
梁程曾对郑伯爷打个比方,说两军对垒,就宛若钢琴师弹奏,其实,都得讲究个谱调。
不管面对何种情形,心里有谱的话不说什么神来之笔,但至少能顺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如果谱儿乱了,也就是节奏乱了,那就难免自乱阵脚,错漏百出。
后来,郑伯爷将这段话当作作业,交给了田无镜看,只不过把钢琴改成了古筝。
现如今,燕军攻城,伴随着鼓点,一桩桩一件件下去,各路兵马,循序跟进,确实是有条不紊。
只不过,东山堡内的楚人投石机,却一直没有动作,有,是肯定有的,但楚人居然这般沉得住气,实在是让人心里有些……不踏实。
倒不是认为楚人的投石机在性能上会比自己这里高多少,有三儿的设计加上天机阁众人的加工,郑伯爷相信自己的投石机在性能上绝对是当世前列。
但楚人这么能憋,就让人时不时地抬头往天上瞅瞅;
有过被投石机亲切问候经历的郑伯爷,已经对那玩意儿产生了些许心理阴影。
在此时,
一座座箭塔开始向前推移,这是没得办法的办法,因为为将者都清楚,楚人的投石机可能就在准备着对付这些箭塔,但你还真不能因噎废食,该怎么攻还是得怎么攻。
郭东和许安这些辅兵们上去了,他们没有带兵刃,只是举着盾牌成队列上前。
不过,让郭东和许安稍稍放下心来的是,他们这一百人队被分配在了一座箭塔前后,一边举着盾牌一边伸把手帮忙推一下箭塔。
有箭塔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做依托,至少可以完全挡住一面的箭矢,自己再用盾牌挡住另一面,安全感也就来了。
但饶是如此,感知着自己盾牌上不断被射中箭矢,那一阵阵的力道,还是让人手臂发麻的同时,心肝儿也颤了起来。
说到底,这还是郭东和许安他们二人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
城墙上,楚人的反击能力可不是当初在雪原上当靶子练习的野人所能比拟的,他们的武器,也更为精良。
“东子,再往这边点儿,往我这边靠点儿,快!”
许安对着前面的郭东喊道。
因为箭塔在不断前移的关系,所以簇拥在箭塔周围的他们,位置也在不停地变化着,难免有人会掉队或摔跤或运气不好还是被箭射中倒地,所以原本不存在的空缺和漏洞也就这般出现了。
郭东闻言,马上后退了两步,让自己和许安贴在了一起。
先前被打了满腔西瓜血的郭东,
在真正来到战场环境后,还是变得从心了一些。
倒不是西瓜血来得快去得也快,而是在此时他们除了保护着箭塔上前,给后方推箭塔的力士做掩护,他们也没有什么还击的手段。
人若是一直处于被动挨打而无法还击的状态,心态上往往也会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嗡!”
城墙上,一道巨弩射出。
射中了郭东身前的一个袍泽,其盾牌根本就吃不住巨弩一击,直接被击碎,巨弩也穿透了其胸膛,将其整个人给钉在了箭塔一侧。
他们这批辅兵有箭塔做保护的同时,也往往会受到来自城墙上楚人守军的重点照顾,只能说福祸相依了。
“布阵,拔下它!”
什长大喊道,同时,什长带着身边的几个人向外侧挪了一些距离,撑起了盾牌。
本来弩箭射中箭塔其他位置问题不大的,就算加上一具尸体,问题也不大的,毕竟箭塔上本就有弓箭手在。
但这具被钉在上头的尸体,位置距离轮子实在是太近了,很可能就此卡入轮子里,到时候后头的力士推动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许安发出一声低喝,直接将盾牌丢在了地上,双手抓住了巨弩,使出浑身力气往外拔。
许是弩箭先前已经穿透了盾牌又穿透了一个人的身躯,外加刺入角度的问题,虽然刺入得很深,但另一头已经冒出,所以许安在发力后向外侧一转,巨弩就掉落了下来。
那具袍泽的尸体也随之落下,先前拔出巨弩时也牵扯了他的伤口,相当于又对着其尸体来了一遍开膛破肚,一时间,一大堆肠子流了出来,正好糊了许安一脸。
呼……
许安没敢耽搁,甚至不敢多花一点时间先擦把脸,而是马上趴在地上伸手够到了自己先前放下的盾牌,将其再度举起,按照先前训练所教,扛在了自己身前高处。
郭东则主动靠了过来,好让自己的兄弟可以多喘口气。
“下次我们一起拔!”
先前许安动手时,郭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待看见许安丢下盾牌大咧咧地就开始拔弩箭时,郭东的一颗心更是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好在那根弩箭拔得很快,许安也没事,否则郭东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胸里有蛇!”
“噗!”
一脸血污的许安说话时,脸上的血和肠子都要落入其嘴里了,导致其说话都有些分不清。
同时,还将血沫子喷了郭东一脸。
呼,
好家伙,
这味儿重的!
可能是心理原因吧,郭东觉得自己过年老爹杀年猪时,这味儿可没这般冲。
距离,拉到一定程度了。
箭塔上面每一层的小挡板都放了下来,里头的弓弩手开始进行还击。
小挡板就跟城垛子效果是一样的,在保证设计角度的同时,还得保护好后方的弓弩手,大大咧咧地完全张开固然射人很方便,但同时被别人射时会更方便。
许是发现自己这边箭塔上的射手开始还击的原因,虽然楚人对这边的招呼其实并未下降,但郭东和许安还是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至少,
自己这边不再是纯粹地被动挨打了!
“咚咚咚!咚咚咚!!!!!!!”
后方的辅兵开始举着盾牌上前,他们掩护的,是成批的弓箭手,箭塔先行,到达可还击位置后,后方梯队马上跟上。
一时间,城墙下的燕人一方还击力度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且雪海关这边战兵的箭术有骑射打的底子,拉得起硬弓且射得准的好手很多,所以哪怕在城墙下方,也能给予上头的楚人极大的杀伤。
“咚!咚咚!咚!咚咚!!!!!!”
背着竹筐的野人奴仆兵开始蜂拥上前。
郭东和许安发现自己身侧不停地有野人奴仆们冲过去,这些野人奴仆身上基本没任何的防护,有的,甚至是衣不蔽体,可以想见,他们在这种战场环境上得多没安全感。
但填壕沟和填护城渠离不开他们。
很多野人奴仆在半路上就被箭矢射中了,因为当他们出现时,城墙上的楚人也发现了这些奴仆兵的脆弱,比起射那些箭塔和有着盾牌兵保护的燕人弓弩手,射这些填土的野人分明更有效率。
“啊!”
前方,一个野人被射中了脖颈,鲜血溅洒了一地,其背上的箩筐也散落了下来。
郭东和许安不为所动,继续推动着箭塔上前。
还有一个野人已经将自己带着的土填进壕沟里返回了,在往回跑时,右臂中了一箭,整个人一个趔趄,翻滚在地,恰好到了郭东和许安的脚下。
郭东下意识地挪过自己的盾牌,将其一起庇护住。
这名野人抬头看见了郭东,马上扶着自己的手臂站起身,他分明很痛苦,但依旧在强撑着。
紧接着,
他居然没有一股脑地继续往后方跑,而是折返向前,将自己先前掉落的竹筐也重新捡起。
他知道,只有带着竹筐回去才能拿到竹签,才能分得到今日充足的粮食。
他还有两个阿弟也在军寨的奴仆兵里,他拿一个竹签,就能换回今晚自己和两个阿弟的饱餐。
“喂!”
郭东焦急地大喊。
其实,身为燕人,他对这些低贱的野人,根本就不在意,但这里是战场,上了战场上,什么种族歧视什么地域歧视,都顷刻间不见了。
大家,无论身份高低,都是袍泽。
因为大家一起冒死所做的,都是为了将眼前的城墙给攻陷下来。
那个野人捡起了竹筐,往回走没几步,一根箭矢射中了他的后背。
“噗!”
这名野人刚刚捡起的竹筐再度滚落了下来,整个人面朝下,栽倒在地,他似乎还想挣扎,但显然已经无法再挣扎起来了;
临死之前,他想到的,不仅仅是自己两个阿弟今晚吃不到饭,甚至,明日他们也会被派上来继续填土。
“星辰………”
“东子,让开!”
许安忽然冲步上前,将郭东也撞翻,其人连带着郭东一起滚向了另一侧。
“砰!”
楚人城墙内,投石机发射了,很显然,目标就是对着这些高大的箭塔。
而郭东和许安先前一直保护且推进的这座箭塔在一瞬间居然连续被两块巨石砸中,箭塔的防御力得过改装,但再怎么改装也不可能吃得住这种打击。
箭塔被拦腰砸断,上半截部分正好砸在了先前郭东和许安所在的位置,若非许安看见楚人城墙内飞出巨石后有了预判,可能自己和郭东现在已经被倒塌下来的箭塔给砸死了。
箭塔内的不少弓弩手,很多都受伤了,也有一些没受伤地马上爬了出来,开始寻找掩护,亦或者在地上有盾牌的捡起盾牌,有弩箭长弓的就捡弩箭长弓,继续作战。
后方只要没鸣金收兵,他们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后撤,否则就是军法从事。
楚人的投石机憋了许久后的发射,给燕军这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不过,早就有所预案的燕人这边马上根据城内巨石抛出的轨迹测算出了楚人城内投石机的大概方位。
下一轮燕军这边的抛射明显就向城内延伸了。
效果,也是极为明显,因为接下来楚人的第二轮投石机抛射,抛出的巨石数目上,明显比第一轮少了不少。
当战事开启后,郑伯爷就没再吃瓜了,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战局。
在其身边,宫望和公孙志也在很认真地看着。
讲真,这种有来有回有条理地攻城战,他们看得极为过瘾,至少,比他们原本预想中的,要有效多了,这也意味着,拿下这座东山堡所需要付出的伤亡会比预想中低很多。
只是,有一点让他们有些奇怪,那就是似乎指挥这场攻城战的,并不是此时坐在他们身边的伯爷。
这……
这么重要的攻城战,居然放手给手下将领去指挥?
当然,他们二人不会去认为郑伯爷不会打仗;
笑话,
战功卓著的平野伯爷怎么可能不会打仗!
而且他们二人一人手里都有两本书,一本是郑伯爷的《郑子兵法》,一本则也是郑伯爷的《攻城要则》。
他们只能佩服,佩服郑伯爷在调教手下方面,也这般厉害。
到底,是靖南王的亲传弟子!
而这时,燕军后阵之中有两列骑兵开始从侧翼向前压上。
“伯爷,这是何意?”宫望马上开口问道。
他本就是来观战学习的,自然是有疑惑马上就问出来。
眼下这攻城战打得如火如荼,忽然调骑兵上前是想做什么?
郑伯爷目光一凝,
他当然清楚调动这两支骑兵的必然是梁程,
他其实也没想到这时梁程调骑兵上去干嘛,
但他相信梁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所以,郑伯爷的大脑迅速开始逆推。
很快,
郑伯爷开口道:
“楚人打算出击了。”
“嗯?”宫望。
公孙志则站起身,开始眺望战局。
其实,东山堡前面,不仅仅有壕沟护城渠,还有一面矮墙,矮墙就矗立在城门前方。
其实,这一招当初郑伯爷率军守雪海关时梁程也这般设计过。
这堵墙,再配合其下的壕沟,其实就是为了遮挡视线。
让攻城方发现不了城门是否开了,是否有士卒从里面冲出来了,然后好来一个突然袭击。
在守城方也有投石机的前提条件下,负责指挥攻城的主将自然不可能距离城池太近。
就比如此时的郑伯爷,他的帅輦停在后方就一直没动过,哪怕宫望和公孙志暗示了几次看不清楚,郑伯爷依旧不为所动。
但在前面指挥的梁程,显然不那么怕被砸死,再者,他大概是根据楚人城墙上的动作和节奏,结合此时的情形,推测出了楚人的打算。
果不其然,壕沟后,忽然爬出了一众楚人重甲士卒,他们身上披着厚重的鳞甲,疯狂地向前方箭塔所在位置杀来。
但他们真正的目的位置,可能还是燕军这边的投石机。
为了能轰到城内的楚人投石机,燕人这边的投石机已经推进到一个极为危险的位置。
战场很大,但如果细化下来,其实战场也很小,往往一招神来之笔再抓住对方脱节的当口,就可以起到奇效。
然而,这群身披重甲的楚人士卒刚跑出来,就马上听到了马蹄声。
自他们东西两侧,都有燕人骑兵疾驰而来。
这些骑士身上披着的,也是精甲,手里拿着的武器,也不是马刀,而是马槊或者大锤。
城墙上的楚人先一步发现了两支忽然加入战场的骑兵,马上对他们放箭,但箭矢对这些精甲骑兵的作用,并不大,除非运气实在不行或者胯下战马中箭,否则根本就阻拦不了他们。
楚人的重甲勇士刚跑出来,就被两路骑兵交叉来了一个对冲。
管你身上穿着什么甲,钝器借着马速一记招呼上去,直接给你敲闷过去。
经过这一轮绞杀冲锋,
本来作为奇兵想要起奇效的楚人重甲勇士们当即损失惨重,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
因为他们是偷偷出来的,若是没能取得战果迫使燕人这一轮攻势作罢,他们连回去都回不了,城门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为他们开启,否则就会有被倒卷而入冲门的风险。
“呼………”
宫望和公孙志近乎一起长舒一口气。
公孙志感慨道:“伯爷,这仗打得,我是真服了。”
提前预判了敌人的预判,明明是攻城一方,按理说会处处被动才是,却偏偏打出了势均力敌,不,甚至是在气势上和手段上压倒楚人的局面。
郑伯爷含蓄地摇摇头,笑道;
“今日,大概将壕沟和那堵墙给平掉也就差不多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
虽然推了箭塔上去,但郑伯爷或者说梁程并未打算在今日就一口气连登城的活儿也一起干了。
先一步一步来,就和攻打央山寨时一样,把外围准备工作先做好,把障碍,也清一清。
公孙志当即拍着胸脯道:
“伯爷,明日请恩准末将亲率自己的亲卫营登城!”
公孙志身为李豹的女婿,自然也是有李豹的那股子虎气的,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入得了李豹的法眼。
至于和李豹之子的分家,嗯,得一码归一码来看。
“好,公孙将军有此豪气,本伯佩服。”
“来,拿签子,拿签子。”
所有拿着竹筐回来的野人,都从野人王手中领到了象征饱餐一顿的竹签。
然而,
就在这时,
有一个野人却没有去野人王那里急不可耐地领签子,而是直接绕过了这里,身形迅速如同猎豹一般向前猛扑,同时,其手中竹筐裂开,里面出现了一张紫色的长弓。
一时间,其身形飞跃而起,身体释放出了刺目的白光,于半空中张弓搭箭,箭头,直指落在后方的那座帅輦。
“嗡!”
一箭射出,力道恐怖!
已经很从心很猥琐很往后的郑伯爷心里忽然一提,
而此时,
先前帅輦上正负责切西瓜的剑圣身形直接出现在了郑伯爷身前,带着西瓜汁的龙渊祭出,于半空中和箭矢相撞。
“砰!”
箭矢崩散,
龙渊飞回,落回剑圣手中。
下一刻,
伪装成野人偷摸回来的刺客当即被一群燕军甲士团团包围,先前那一箭可能已经凝聚其一身的气血,他已经无力再战,顷刻间就被一众长矛刺穿了身躯。
剑圣回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郑凡。
受惊一场的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耸了耸肩,
道:
“你看,我说过我不是特意埋汰你让你来帮我切西瓜的,我说得对吧?”
第三百三十二章 血战(三)
“嘶……疼……”
郭东解开了自己的绑手腕子。
盾牌手是靠手中的盾牌“活”的,而那种“精钢盾”类型的盾牌,只存于真正精锐之手,想大规模地配装那是不可能的事,作为辅兵出身的郭东他们,自然也是不可能有这个待遇。
一根根箭矢射过来,虽然大部分都能被盾牌挡下,但一次次力道的撞击,也不是轻易可以消受的。
所以,撑起盾牌的那条手臂上,会额外再自己找一些皮革或者麻布来捆扎个几圈,弄得厚厚实实的。
但饶是如此,在攻城结束撤退时,郭东的手臂位置还是被一根箭矢破开了盾牌缝隙,刺入了皮肉之中。
好在,伤口不深,甚至,在这种战场上而言,这类伤,都不算是负伤。
然而,放下盾牌,再一层一层地剥开缠绕在手臂上的皮革以及麻布时,那种一次次牵扯着伤口的疼痛感,也的确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像是一层一层地撕开你自己的皮。
最后,似乎是看郭东实在是疼得受不了,军医就拿出了剪子,帮他剪开了最里面的两层,往伤口上倒了一些烈酒。
“啊啊啊啊啊!!!!!!!!”
郭东那叫一个酸爽,只觉得尾巴骨那儿都像是要立起来一样。
重新包扎好了后,军医就马不停蹄地提着东西去下一处了,他们这一批本就不是负责重伤号的,重伤号或者真正需要系统救治的伤者都被集中在一个区域,而他们则是专门过来处理一些军士的小伤。
军中的伤口紧急处理,是四娘亲自培训过的,其实,这个时代也有军医,且水平也不低,只不过常常受限于医疗条件导致大部分伤者都难以得到救治。
还有一些人喜欢弄军中土方来处理伤口,但也有处理不好感染的风险,比如蛮族人的土方在干燥的荒漠兴许管用,但在晋东这里,可能就会水土不服。
处理好伤口后,郭东抬头看着洗了脸走进帐篷的许安。
“我听说,伯爷今天在阵中差点被人刺杀了?”
楚人的刺客隐藏于返回的野人奴仆中靠近了大阵,随即张弓搭箭直指平野伯。
许安笑了笑,道:“伯爷身边有剑圣大人保护,这些刺客能顶什么事。”
郭东闻言,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再说了,伯爷自己本人实力也极为强大,怎么可能会栽于这种宵小之手。”
“今日,楚人那边的壕沟和护城渠被咱们填得差不多了,明日,差不离就是真正的要攻城了。”
听到这话,郭东无比懊恼道:
“只可惜咱们手中只有一面大盾,唉,我是真想持刀冲上去厮杀报答伯爷对我的大恩大德。”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许安对燕人,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虽然这几年,燕人南征北战,近乎全胜,但燕人其实和晋人差不多,并非是什么三头六臂,他们也会偷懒,也会占小便宜,甚至,郭东刚开始来时,还觉得这场伐楚的远征,根本就没什么意义,无非就是皇帝陛下死了个儿子罢了。
但相处久了,许安发现燕人骨子里,其实是带着一种骄傲的,这种骄傲在平日里不显,但往往会在真正遇到磨难时呈现出来。
诚然,郭东在死了父亲之后,将平野伯当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但怎么说呢,一个前几个月还厌战怯战的大小伙,在丧父之后呈现出的这种对复仇的渴望,也着实是让人心惊。
虽然人们常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那多数出现于戏文之中,正常情况下,普通人面对这种局面后的反应,往往是颓废和畏惧。
就像是………他许安。
许安在颖都见到了很多和自己类似的人,他原本觉得自己过得很麻木了,结果看着那群从晋东过望江来颖都逃难的难民,他们的眼神里,才是真正的浑浑噩噩。
许安不是什么思想家,但他也会思考。
他干爹年轻时也曾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他说过,燕人为什么叫燕蛮子?那是因为他们真的蛮,骨子里的蛮!
许安当初不晓得骨子里的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把皮肉掀开骨头砸个孔倒进去?
现在,他懂了。
不仅仅是郭东,还有民夫营里的其他人以及辅兵营里的其他人。
这两个营里,燕人和晋人,差不多各占一半。
先前,其实大家没什么区别。
但今日白天一场血淋淋的攻城战结束后,
来自晋地的辅兵和民夫,都显得很沉重,往那儿一坐,那种惆怅和压抑,极为清晰;
而那些燕地来的民夫和辅兵,则差不离都像郭东这般,都是初次上战场,都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血见到箭矢横飞,尸横一地,但他们却仿佛一堆堆被火星燃起的干柴,一个个地叫着喊着明日要给楚奴好看。
许安不懂得什么叫“民风”,但他能清楚地看见一道红线,将模样上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燕人和晋人,分割成了两半。
郭东不知道自己这个伙伴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处理好伤口后,只觉得腹内饥饿,
道:
“咋还没开晚食?”
“啾啾啾!!!”
哨音响起。
雪海关来的管理辅兵的校尉们,喜欢用哨子来传递讯息,这是辅兵集合的命令。
郭东和许安不敢耽搁,马上拿起自己的盾牌跑出来列队。
队伍,明显比早上时清减了一些。
他们已经回来了,但还有很多人,犯困躺在城墙下,大概,是赶不上今日的晚食了。
“行军出寨,今日晚食在另一个寨子吃。”
虽然大家都很累,也很饿,但没人敢不满,雪海关来的校尉们,早就用棍棒,教会了他们什么叫服从。
且上过战场之后,大家心里也对“军令”二字,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但郭东还是忍不住嘀咕道:
“好想晚食时再来一片瓜啊。”
许安笑了,
其实,
有句话他没说,
西瓜的瓜肉是红的,得拿命去吃。
………
“伯爷今日无事吧?”
苟莫离和瞎子行走在营寨内问道。
瞎子摇摇头,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楚人也是有些手段的。”
短时间内的找准目标乔装打扮,再隐藏于出城的重甲战兵之中,随后混入了奴仆兵往燕军大阵里进,最后将全身气血凝于一身,射出一箭。
这种对局势的掌握,分析和运用,快速细心筹谋,果断出击行刺,此等刺客,就算没能成功,其实已然可称优秀。
当然了,就是今日郑伯爷身边没有剑圣在,面对刺客这么远距离的一箭,想躲避的话,难度也不大。
要知道正因为剑圣在帅輦上,所以郑伯爷才会大大咧咧地不让亲卫上輦只是在外围护卫,再者,郑伯爷自身的反应能力以及魔丸的能力,应付这一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最根本原因在于,
那个刺客的行刺距离,就算已然深入这么多,但面对将帅輦放得那么后的行刺目标,他,也是很绝望吧。
苟莫离点点头,道:“这大概也是因为今日咱们的攻城,给守城的楚人极大的压力,就算没有真正的去登城墙,但在架势上,已经让楚人坐不住了。
那等刺客,在楚人阵营里,也应该是极为宝贵的了,却还是被在第一天派遣出执行这种注定有死无生的任务。”
那个刺客,无论刺杀成功与否,那一箭射出去后,他就只有死了。
瞎子点点头。
楚人的压力,必然是极大的,因为原本在楚人眼里,燕人是不善攻城的,结果今日推上前的那么多大型器械,在优良性上,甚至比楚人这边还高出了一截。
尤其是燕人这边的投石机,无论是数目上还是性能上,都超出了楚人自己的。
在战术战法上,楚人这边投石机一发射,燕人那边就马上根据落石推算出楚人投石机在城内安置的方位进行对等打击。
这意味着燕人军中不仅仅不缺善于制造攻城器具的工匠大师,也不缺善于攻城战的良将。
此时,
苟莫离和瞎子经过了一处野人奴仆聚集的地方,他们蜷缩在一起,远处,有几个士卒隔着栅栏在给他们丢食物。
真的是,丢。
这些野人,像是被关在栅栏里饲养的鸡鸭一般,在食物丢进来之后,开始疯抢。
瞎子开口道;“虽说他们的食物标准不高,但好像也不至于这般。”
野人奴仆兵,不值钱,但还不至于缺他们那一口吃的。
他们就是要死,也应该死在东山堡以及日后的镇南关城墙下,而不是应该饿死在这里。
不是怜悯,
而是觉得亏本。
且这个专门拿来收押野人奴隶的军寨里,一侧,是全部的成年男性,一侧,则是女人和小孩,双方被分离开。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安排。
苟莫离开口道:“是我吩咐这般的,不能让他们吃太饱,也不能对他们太好,把他们当猪狗之流,他们自己反而觉得更踏实。”
“呵呵。”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同族太狠了?”
瞎子摇摇头,道:“你的同族,本就不多了。”
除了桑虎带回来的那一部,不,确切地说,就是桑虎带回来的那一部里,真的是忠诚于野人王的,也是极少数。
而现在,活跃在雪原上的野人部族包括眼前这些奴仆兵,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是野人王事业的背叛者。
“我这是为他们好,你不清楚,我们野人的生存忍耐性有多强,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完全可以蜷缩在角落里大半天都不动弹一下,哪怕你将靴底踩在他的脸上,他也依旧只会傻呵呵地看着你笑。
他们大多,
没有尊严,也不习惯有尊严。
用对待人的方法去对待他们,不合适,反而用饲养家畜的方式,还能调教出些许狼性出来。”
“你看着办就好。”
在这件事上,瞎子懒得去和野人王争。
野人王则道:“其实,您在雪海关里对那里的军民所做的事,我也知道,我也明白,您的手段,也确实是让我佩服。
你知道的,在这种事上,能让我佩服的人,不多。”
在蛊惑人心的这件事上,野人王无疑是一把好手,也很有自信,所以,他才能给瞎子更高的评价。
瞎子说道:“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这话听起来,是真的有意思,您和伯爷一样,总能说出那种发人深省的话来。”
“嗯。”
这时,营寨外来了一群辅兵。
郭东和许安也在其中。
火头军开始埋锅造饭,香喷喷的米饭,馒头,加上腊肉,香气当即弥漫开来。
郭东很惊讶地发现,今晚的伙食,居然比前些日子还要好很多。
因为这馒头,居然是带馅儿的!
他倒是听过一些从雪海关里来的辅兵说过,他们那儿的馒头,都是带馅儿的。
郭东就很诧异,带馅儿的,不该是叫包子么?
总之,好吃,是真的好吃。
萝卜丝馅儿里头加了肉粒,吃得一点都不刮人,有滋有味。
辅兵们今日第一次上战场,于情于理,都该在伙食上犒劳一下他们,所以一人两块腊肉,米饭和馒头也是以往的双份,吃不下去,可以带走,配饭的咸酱以前是一人半勺,今晚也是不限量。
给他们配备心理辅导医生是不现实的一件事,好在,美美的一顿饭,可以解决掉他们心里绝大部分的忧愁。
再者,特意将他们调派到这里来吃晚食,也是为了给一栅之隔的野人奴隶们去看。
许安伸手捅了捅正在大口啃馒头的郭东,示意郭东看向另一边。
豁!
郭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身侧栅栏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贴过来的人脸。
这些野人们基本都蓬头垢面,此时都张着嘴,伸着舌头,像是在吸食着香气一般,带着一种深深的渴望。
不过,郭东到底是吃过平野伯爷西瓜的人!
虽然,旁人觉得,这不算什么,但郭东却从那一刻起,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不一般了。
所以,他马上压下自己心中的悸动,对许安以及身边的几个袍泽道:
“哈哈,以前在家时,我爹在山营里当个管事儿的,家里的日子那几年确实好过多了,每次家里吃晚食,我都喜欢端着碗蹲在门槛边吃,让来来往往的一个胡同里的小伙伴瞅见我碗里的油腥子。
今儿个倒好,这么多人看着咱吃,这饭,更香了,大家加把劲,多吃点儿,把嘴巴都砸起来啊!”
“哈哈哈哈………”
“哈哈………”
福兵们大笑起来,吃得,也更欢了。
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但这种我有你没有的感觉,其实也分外吸引人。
苟莫离伸手,抓住一个将脑袋近乎要探出栏杆的成年野人男性的头发,往后一拽。
那个野人男性当即发出一声惨叫,后摔在地。
其落地后,本能地想要转身扑向苟莫离。
这些野人被关押在一起,通过每次丢食物,他们争抢,其实已经分出了“狱霸”,狱霸可以享受最多的食物,他的手下人,也能吃得多一些,其余的关在一个片区的野人,就只能祈求到一点剩料或者干脆只能挨饿了。
瞎子这才记起来,先前丢撒饭食的人,是每隔一段距离就丢一次的,很显然是按照一种特定的区域划分。
像是池塘里养鱼一样,一张张网,做了分切,投料时,也能做到均匀。
苟莫离现在抓的,正是一个“狱霸”野人,他很凶。
其身侧的那帮手下,在这些日子站在其身后抢夺食物开始,也都隐约有一种以其为主的意识,见自家老大被拽下去,马上本能地想前压。
然而,
苟莫离身后的那些桑虎留下未死在冲央山寨里的那些野人马上持刀上前,瞎子身后跟着的一众亲卫也举起了弩。
狱霸,怂了。
狱霸的手下,也怂了。
没法不怂,
他们这些野人,其实早就已经被燕人打破了胆。
苟莫离伸脚,踩在了那个狱霸野人的脑袋上,转过身,对瞎子道:“用伯爷曾说的那话来说,就是矮个子里挑将军。”
瞎子理解了野人王挑选人的方法,点点头,道:“你做得不错。”
苟莫离笑了,道:“没法子,狼性,就得这般才能养出来,一如你们燕人身上的狼性,你们有,但晋人没有,正是因为我们野人太弱了,而蛮族,实在是太强大了。
燕人是靠着和蛮族厮杀数百年,才将狼性烙印进了骨子里,我们野人呢,其实奴性更重一些。”
说完,
苟莫离马上切换野人话对着四周的野人奴隶喊道:
“想和他们吃一样的东西么,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啪啪!”
苟莫离拍了拍手,
外面,
一群野人护卫推着一车车藤甲过来。
藤甲,大部分都有破损,基本都有血迹。
这是自央山寨的缴获。
“我,要挑选一批人,明日和我一起杀向楚人城头,明日活下来的那些人,以后,就能吃和那些人一样的食物。”
苟莫离指了指推车上的藤甲,
道:
“我不是让你们送死,这些甲,明日给你们穿,刀枪,也给你们发。”
最后,
苟莫离又指了指另一侧专门关押女人和孩子的栅栏,
“我知道,你们不少人的女人和孩子,就被关在那里,明日活下来,我就将你们的女人和孩子,还给你们。
女人和孩子不在这儿的,或者是干脆还没女人和孩子的。
没事儿,
看见了没,
那里都是别人的女人和孩子,
明日,
跟随着我冲城墙活下来的,
别人的女人孩子,任你们自己来选!
让别人的女人,为你们自己暖炕,让别人的孩子,叫你们爹,哈哈哈哈哈!!!!!!!”
野人王话说完,
周围的男性野人的眼睛,当即开始泛红,很多人,都攥紧了拳头。
站在苟莫离身后的瞎子默默地吐出俩字:
“畜生。”
对于瞎子而言,学会野人的话,不难。
苟莫离却笑着点点头,
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道:
“我不是一直自称自己……狗子么?
那是因为,
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把自己,
当作,
畜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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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电路忽然坏了,还没修好,影响了码字,今天就一更了,明天写个大章补。莫慌。
第三百三十三章 血战(四)
瞎子和苟莫离一起骑着马回主寨,在路上,苟莫离开口道:
“北先生,您知道我和您最大区别在哪儿么?”
“在哪儿?”瞎子回应道。
“那就是您所求所学所知所悉的,是人的一种共通性,而我,则喜欢看单一一群人的具体特征,如果,北先生您将野人也看作人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比较形而上学?”
“这词儿,我没听得懂,但大概能猜出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也差不离了,就是烛火,它再明亮再炽热,也得需要黑漆漆的烛台去承载去依附。
您就是将这烛台镀了金银,它的光泽,也不可能比得过烛焰,但要真缺了它,缺了它这些配件,那也不成啊。
您是在大方向考虑共通性,我呢,就是小角落里,修修补补。”
“呵呵,我记得,主上应该与你说过,他不喜欢你这种太过谦虚的习惯,你总是话里话外姿态里姿态外,将自己当作傻子蠢货,你说,我们不信吧,你又老是这般蹦跳着表现出这个样子,我们要是信吧,那岂不是我们自己就成蠢货了?”
“是,我知道了,那我以后尽量做好好好说话,只是……没法子,一些习惯养成得太久了,一时半会儿想改回来,很难。”
“慢慢来吧,不急。”
“但我倒是好奇,北先生你们觉得我应该改到什么程度,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觉得,北先生您和风先生,包括梁将军,你们和伯爷之间的关系,很奇妙,我可能,永远都达不到。”
“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你不用奢望了。”
这玩意儿,想模仿也模仿不来,与生俱来的。
就是魔王们,自己也没办法去改变。
甭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这样。
“那我该尽量表现出什么样子?哦不,按照北先生您对雪海关军民讲座时说的那些话,应该,我应该向哪个方向去进步?”
“进步?”
“对,我应该进步到哪个程度?”
“进步到,以后如果我们和主上打算去开客栈时,觉得,可以留着你在客栈里当个店小二,那就可以了。”
“有趣。”苟莫离砸了咂嘴,继续道;“很有趣,伯爷和您们,都是很有趣的一群人。”
“我们的目标,就是把这日子,过得更有趣一些。”
“我一定去用心体会这句话,其实,我也一直有些迷茫,因为大业崩溃之后,我应该早就抹脖子了断的。
但我一直没死,我还在想着法儿地等机会找机会追求机会。
或许,我以后的路,可以向北先生和伯爷你们这样,去向那俩字靠拢。”
“慢慢来,不急。”
“是,不过,还有一点,我瞧出来了,但一直不知道,是否该说。”苟莫离道。
“说吧。”
“主上和您们,是燕人,但我一直觉得,您们其实不像是燕人。”
“你苟莫离,又哪里像那些浑浑噩噩蠢物般的野人了?”
“不,北先生,我的意思是,无论是伯爷和您,在对待燕人的态度上,分明有所………”
“有所什么?”
“有所疏忽,这种疏忽,依旧是烛台和烛焰的关系。一如我了解野人那般,其实和我一样,了解燕人的人,也有。”
“你的意思是,燕皇陛下?”
“是,正是他,他是一位雄主。”
“这是自然。”
“可能,很多人都以为他在此时发动伐楚之战,是一种穷兵黩武,但他自己应该可以清楚地感知到燕人所能忍耐的那一条线。
他觉得没问题,所以他就这般干了,他知道燕国和燕人,到底能压榨出多少力量,一代人不够,那就两代人,甚至三代人之力于一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北先生,这场伐楚大战之后的事,您有考虑了么?”
听到这个问题,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搁在以往,魔王里真正对造反这种事很是热切的,真的只有他瞎子北一个人,现在看来,得再多一个了。
因为对于野人王而言,主上的地位越高,他作为主上脚下的一条狗,其地位,以及其所代表的雪原,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走一步,看一步。”
瞎子给出了这个回答。
其实,很多人都在为未来做准备,公孙志如此,宫望如此,甚至,大一点,靖南王以及燕皇,都是如此。
虽然眼下依旧是伐楚为最当先,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对未来的事情做一些谋划和布局。
只是,很遗憾的是,雪海关如今虽然已经是晋东不可忽视的一个地方,一支力量,但它还是没有在棋盘上去提前落子的资格。
没这种资格,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古往今来,有一类人,他不会去提前落子的,因为他所擅长的,是火中取栗。
雪海关,现在等待的,其实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解开自己脖子上镣铐的机会。
这些话,瞎子知道主上心里也明白,但他却不能和主上去细说,因为现在绑在雪海关脖子上最大的一条镣铐,姓田。
苟莫离见瞎子陷入了沉思,也就不再说话了。
良久,
瞎子吐出一口气,
道: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把当下的事做好再说,否则就是好高骛远,就是一切为空谈了。”
“先生说的是。”
“你的请求,主上应该会答应的,但成事,还是在你自己,光是纯粹的死人,太慢,也太贱。”
“是,我明白,死得多的同时,还得尽量死出价值。”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苟莫离也笑了,
这是来自两个老银币的会心一笑。
………
“这弓,感觉不错啊。”
帅帐内,
郑伯爷摸着那把白天被楚人刺客拿来射杀自己的弓赞叹道。
这辈子,郑伯爷就练两样兵器,一样是刀,一样就是箭。
且郑伯爷的箭术还不错,这一点,阿铭贡献极多。
这把紫色的弓,应该是用一种特殊材质制成的,弓弦也不晓得用的是哪头妖兽的筋,遗憾的是,上头倒是没什么符文。
但怎么说呢,
一来看着拉风,
二来看着拉风,
三还是看着拉风;
在质量也是绝佳的前提下,越好看自然就越是受人喜欢。
把玩了许久,郑伯爷才将这把弓推放在了一旁,其实,真正冲锋时,他也是会在自己背上背一把弓的,虽然伴随着自己身份地位的不断提升,自己张弓搭箭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每每上战场,多带一件兵器总能给自己多带来一分安全感。
可惜了这弓的好颜色了,想个法子染个色吧,这太显眼。
在郑伯爷把玩着那张弓的时候,梁程汇报了今日的战损,郑伯爷也就听个数字,战损后的补足,一是让王帐那边给补,一是让老家雪海关那里进行输送。
大军后勤压力大,郑伯爷也不好意思完全对老田狮子大张口,人老田没让自己出粮出军械来支援大军已经很够意思了。
但,怎么说呢,国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该拿还得拿,反正在自己手上,至少能保证发挥出稳定的效果。
另外,伴随着各处攻城战的正式开打,燕晋之地奔赴而来的第二批民夫也已经过了望江,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将被挑选成辅兵。
国战国战,说白了,拼的就是国力,国力,即可拆分成人力和物力。
“阿程,你说,明日正式攻城,照着今日的这种节奏,得打多久?”
梁程摇摇头,道:
“主上,这个问题,请恕属下无法回答,这种战事,我们能做到自己的最好,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对面了。
他们可能一直坚韧着,也可能忽然之间崩溃。
论极端的话,可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可能明日咱们的一架投石机直接将对方主将给砸死。”
“………”郑伯爷。
梁程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郑伯爷抹了些风油精,涂抹在自己眉心轻轻地揉着,道:
“所以说,这种仗,打得其实没什么意思。”
若是野战的话,大可一切以我为主。
“主上,若是这种仗能打得有意思,那么燕国早就南下正式攻乾了。”
“也是,总之,先打着看吧,明日的安排如何?”
“箭塔、投石机,比今日之份额,再翻一番。今日属下只是让填了壕沟和护城渠,那面立在城门口的堵墙属下并未让人去推倒,也刻意吩咐了投石机不要去砸那里。”
郑伯爷点点头,道:“嗯,给他们留一个念想,否则城门就会被堵死了。”
“主上英明。”
“说话就说话,夹杂着马屁,效果并不好。”
郑伯爷也算是“久经战阵”了,头顶两大名师,“纸上谈兵”的本领,那自是不虚的。
“是,主上,正如今日楚人派出了重甲战兵出城袭击以及派出了刺客的情况来看,楚人的心态,其实还好。
这种心态,是建立在既往印象中燕军不善攻城上的。
今日,可能给他们比较大的压力了,但人嘛,心里,难免会存在些侥幸的。今日那堵墙,咱们不推,明日正式攻城时,攻城锤的效果,也能发挥到最好。
其实,如果不是楚人的壕沟以及护城渠布置和设计得太巧妙,今日就直接一举压上,效果应该是最好的。”
那堵墙,就是留给楚人的一个念想,让楚人不要从一开始就将城门完全堵死。
给他们一条可以出来的路,同时也是给自己一条可以进去的路。
“明日公孙志想要自己领亲卫冲城。”郑伯爷提醒道。
“听瞎子说,他现在处境挺艰难的,毕竟在燕人这里,他其实算是李豹那一支的背叛者。所以,他更渴望战功和出力。
不过,有他请缨,也挺便宜。”
“那明日,就是真正地一场死战了?”郑伯爷继续揉搓着眉心。
“是的,主上,明日如果没能收获奇效的话,那接下来,大概就是一段时间的攻守方鏖战了。”
“嗯。”
这时,
门口亲卫禀报道:
“伯爷,北先生和野先生求见。”
野先生自然就是苟莫离。
苟莫离在郑凡身边人这儿的称呼就是野先生,郑伯爷这里,除了梁程是在军中有挂职的,被下面人称呼为将军,其余人,则都被称呼为先生。
“让他们进来。”
很快,
瞎子和苟莫离走入帅帐之中。
进来后,瞎子直接往边侧一站,示意自己只是陪着来的。
苟莫离则是直接跪伏在郑伯爷面前,
呼喊道;
“伯爷,明日之战,必然极为关键,胜,则东山堡可一劳永逸,馁,则长久拉锯;
所以,
属下请伯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明日属下请派我野人勇士第一批登城!”
这番话,证明对眼前战局有清晰认识的,不仅仅是梁程,还有苟莫离。
其实,苟莫离的战略眼光和战术能力,毋庸置疑,否则,雪海关外对司徒家连战连捷,也不可能出现。
郑伯爷放下了风油精的小瓶,拿出自己的铁盒,抽出两根烟,一根,丢给了站在远处的瞎子。
卷烟在空中飘浮,最后稳稳地落入瞎子嘴唇间。
郑伯爷“呵呵”一笑,自己也叼了烟,随即,桌案上燃烧着的蜡烛飘浮起来,凑到其面前,火苗分毫不差,帮忙点好了烟。
梁程在旁边装没看见,
要是樊力在这里,估计得说一句:
事儿逼。
吐出一口烟圈,
郑伯爷夹着烟,侧着身子,看着跪伏在下面的野人王,
缓缓道;
“冲城,要死很多人的。”
苟莫离抬起头,咧开嘴,笑了,
道:
“求伯爷,给属下一个死人的机会,总得有人第一轮上去,不求什么配合娴熟,也不求什么个人武力,
只求一个,
悍不畏死。”
郑伯爷的眼睛眯了眯,抖了抖烟灰,道:
“成。”
“多谢伯爷成全!”
………
帅輦,再度被牵引出寨,只不过,停留在了军寨外不远处。
一身金甲的郑伯爷站在上面,在其身后,左侧,站着的是阿铭,右侧则是剑圣。
帅輦下方,则是高毅亲自率领的一众亲卫。
帅輦边侧,有一根栏杆,栏杆上挂着“郑”字旗,同时,一把紫色的长弓也被绑在那儿。
自古以来的战争,除非那种强弱分明的碾压平推,否则,大多数时候,打的,都是士气。
尽可能地削减对方的士气,这是为将者的水平体现,但同时,如何保证和提升己方的士气,这是为将者的基础职责。
郑伯爷不喜欢穿这套金甲,
郑伯爷也不喜欢这把颜色过于鲜亮的长弓,
但为了安抚军心,
他必须在今日,大大咧咧地就站在这儿,让其麾下的士卒、辅兵以及民夫们,看见他。
果然,在第一批正军出寨从帅輦前过去时,士卒的精气神都为之一振。
随即的辅兵和民夫们,更是如此。
因为无论如何,他郑凡,都是这支大军的主心骨,吉祥物,听起来似乎有点“玩物”的意思,但那是另一个时空现代演变出来的,在当下这个时代里,一军主将,就是全军上下的魂。
公孙志率军来了,其下马后,领着一众亲卫,主动来到帅輦前,直接单膝跪下。
其身后数百亲卫,也一齐跪下。
“末将,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站在帅輦上的郑伯爷左手把着刀,右手虚抬,道:
“公孙将军请起。”
“谢伯爷!”
公孙志站起身,其身后亲卫也都站起身,唯独一个靠着公孙志也是身着甲胄,但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少年没有起身,依旧跪着。
其实,郑伯爷先前就注意到他了,无他,这个身材在一众如狼似虎的亲卫堆里,实在是过于显眼。
公孙志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少年,道:
“伯爷,这是犬子,公孙寁。”
“公孙寁,见过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说完,小小年纪的他又磕了三个头。
这个意味,就不同了。
已经脱离了上下级的见礼,同时,也脱离了一般叔伯辈分的见礼。
公孙寁,原名李寁。
镇北侯府镇北侯之下七大总兵,有六个,是镇北侯的义子,全都姓李,包括李富胜也是这般。
李富胜,原本姓郭的。
这种义子制度,在燕国影响极为深远和普遍,尤其是在军中。
但类似李富胜,他的孩子,是可以姓回郭的,因为军中的义子,他也就是起个军中一家亲的态度和意思。
但李豹不同,李豹是孤儿出身,他压根就没有自己的姓,所以,他的姓,就是李。
而公孙志,原本就是其义子,改姓了李志,随后又招纳为婿,所以,公孙志的儿子,原名就是李寁。
公孙志之所以最后选择和李豹之子分道扬镳,带着本部人马分出来,想让自己改回公孙姓是小,想让自己儿子改回姓氏是大。
“伯爷,我是个粗人,自认为教不好孩子,我娃儿脑子可以的,我也怕留在我身边被我给耽搁了,所以,请伯爷受累,帮我调教。
公孙志在这里,给伯爷磕头了!”
说完,
公孙志再度跪伏下来,连磕三个头。
这其实,就是托孤的意思了。
自古以来,托孤,都是大事,因为你得求人家帮你的血脉进行延续,你欠人家的,是天大的恩德,三个响头,理所应当。
野人王曾对郑伯爷说过,因为郑伯爷只习惯于朝上看,所以感觉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儿,很少。
这是因为郑伯爷上头,真正能入郑伯爷法眼的,也就南北二侯加燕皇等少数几个人。
任何地方,人少,他自然就清静。
但若是往下看,看着自己身下的盘根错节,就如同像是看蚂蚁在泥土里打洞一样,密密麻麻,九转十八弯,别有洞天。
公孙志托孤,并不是因为他今日要率兵去冲城。
事实上,以公孙志的武力,再加上他身边必然会拼死保护他的亲卫,除非运气特别差或者打死都不退下来,否则,想战死在今日,也挺难的。
他托孤,其实也是给质子。
一如那些小国会主动地将国内的世子送入四大国国都一样,就是让他们为人质。
这也是表明了一个态度,就是我跟你混了,我儿子就留你身边了!
郑伯爷帮靖南王养儿子,自此之后,郑伯爷就被世人看成坐在靖南王这条船上的人,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公孙志此举,也是一样。
托孤之谊,无论是他这个当爹的,还是其身边的这个少年公孙寁,都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外加公孙志本就分离出了李豹一脉,本就名声不好,若是再脱离平野伯一脉,无论是官场还是军队里,都很难再混下去了。
这时,
宫望也领着亲卫过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其实,这时候,谁都清楚,他们俩,包括他们的部下,以后都是靠平野伯这个山头了。
一个山头下,总共三路兵马。
平野伯自己的那一路,自然不需多说,但这谁是第二路,就很有讲究了,这牵扯到伐楚胜利后的利益分配。
公孙志这一招托孤,落入宫望以及其身边的一众副将眼里,就是很直白地争宠了。
是,
你公孙志昨儿个是请战要带队冲城,但你必然要战死么?
既然必定会战死,那我今日先给你打一副棺材扯几匹白布挂着好不?
宫望之子宫璘在此时开口问道:
“爹,要不儿子也去磕头?”
宫望闻言,气得都笑了。
不过,他这个人到底是跟过司徒雷的,身上儒将气息也重一些,当即开口道:
“你多大,他多大?
就是民间娶寡妇,还得讲究寡妇带的孩子是男是女,有多大年纪了才能成呢,带女儿的就算了,要是带儿子的,其年纪也大了的,就真成替别人养儿子了。
更何况,还是养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不了一两岁的儿子?”
平野伯年轻,宫望年纪却大了,所以,宫望之子宫璘在年纪上,真的只比平野伯小一点点。
宫璘被训了一顿,不敢说话。
宫望倒是微微皱眉,犹豫道:“倒是佳儿………”
“爹,您想将妹子许给平野伯?”
宫璘和自己妹妹感情极好,任何一个当哥哥的,在自己妹妹出嫁那天,都会极为伤心。
更何况,这还是很清晰很明显地政治联姻。
人公孙志送个儿子过去,你宫家马上送个女儿过去,得,现在还膝下无子的平野伯一下子“儿女双全”。
“爹,平野伯家,可是有公主了。”
这个公主,是实实在在的大楚公主,同时上次去燕京时,还被燕皇亲自册封了。
自家妹子进了郑家,怎么和公主争?岂不是要一直伏低做小?
原本,宫望和宫璘父子俩也曾商讨过女儿的终身大事,父子俩的看法倒是很一致,那就是找一个地位比自家低的门第,这样子嫁过去了,有父兄在,她也吃不得亏,在夫家也能硬气起来。
但平野伯的门第……
再配上一个公主做正房,自家妹子(闺女)还怎么硬气起来?
宫璘不知道的是,就是公主,在平野伯府,也是做小的那一个。
“罢了罢了,随为父下去先参见伯爷。”
宫望领着自己儿子和一众手下将领下马走了过来,一齐参拜:
“末将见过平野伯爷,伯爷福康!”
“起了吧。”
“谢伯爷!”
宫望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宫璘,介绍道:
“伯爷,这是犬子。”
“宫璘见过平野伯爷,伯爷一直是末将心中高山楷模。”
这不是在故意吹捧,
虽然二人年纪相差不大,但平野伯身上的功勋和事迹,已经足以让宫璘去仰望。
“既然二位将军已经到了,想来,本部兵马应该也到了吧?”郑伯爷开口问道。
“回伯爷的话,末将军中,自末将起,全听伯爷调遣!”宫望认真回禀。
公孙志也开口道:“伯爷,俺也一样!”
郑伯爷点点头,其实,收服这两个总兵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因为大家都各有所需。
郑伯爷需要立起自己的山头,好在日后分蛋糕时,抢占一个主动。
他们两个,都希望找个靠山,郑伯爷又极为合适,大家算是一拍即合了。
“好,那咱今日,就让那东山堡里的楚人好看。”
言罢,
郑伯爷将腰间悬挂的蛮刀解开,丢了下去。
公孙寁马上伸手接住。
随即,
公孙寁从一侧阶梯上了帅輦,站立在郑伯爷身侧,这托孤,算是成了。
郑伯爷伸手敲了敲公孙寁脑袋上的小头盔,发出了两声脆响,
笑道:
“当初,本伯也是这般站在王爷身侧的。”
公孙志闻言大喜。
宫望则略微有些吃味。
一边的剑圣则微微侧过脸,实在是觉得这话无耻至极,你站在田无镜身边时多大了都?
“传本伯令。”
见时候差不多了,郑伯爷开始正式下令。
一时间,帅輦下所有人都跪伏下来。
“今日攻城,本伯有意毕其功于一役,望诸位拼死力战,无论是王爷那里还是陛下那里,都有本伯为其亲自请功!”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
“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各路兵马开始迅速集结和就位,今日的攻城,就要开始了。
不同于昨日以填壕沟为主的试探,今日,是重头戏。
辅兵队列中,郭东对身边的许安小声道:“看见没有,今日的投石机和箭塔,比昨日,多出了近一倍。”
许安点点头,道:“今日,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你说,待会儿我们有没有机会一起往上冲?”
“真到打红了眼,有机会的话,我们就在地上捡把刀。”许安说道。
郭东点点头。
但他也清楚,这个机会,很难,因为每个兵种都有其负责的工作,他们这一列辅兵,工作就是举盾。
终于,伴随着投石机的一轮轰砸,燕军的攻城队列,开始前行了。
有了昨日的实战,今日,各部各路的配合,变得很是默契。
郭东和许安依旧掩护和推着一辆箭塔向前,待前行到一定距离后,楚人的箭矢,也随之袭来。
辅兵们的素质本就比民兵高出很多,再者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昨日上了战场褪去了青涩气后,今日的大家,显得更为沉稳了。
这就是气质上的变化,见过血的老兵和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有着本质的不同。
甚至,在什么时候需要警惕在什么时候可以稍微歇一歇,郭东和许安心里也有了数。
等到距离再近一些后,
许安提醒道:“楚人巨弩要射了,小心,往箭塔这边靠一点。”
“嗡!”
一根巨弩箭矢射了过来,郭东身前的两个袍泽盾牌被穿透,其中一个人胳膊也被直接搅烂,但好在那根巨弩箭矢没入了郭东身前的地面,就差那么半步,郭东的脚掌就可能和地面钉在一起了。
“啊啊!!!”
断了手臂的袍泽一开始还懵了,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开始喊叫起来。
但郭东和许安只能绕过他,继续前进。
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分人出来救治和保护袍泽的,否则身后推行箭塔的力士就将全无保护,落在城墙上楚人的箭矢打击下。
不过,很快,从后方窜上来了两个野人,他们马上扑过去,一个背一个搀,将那名受伤的辅兵带离了战场。
类似这样子的野人,很多,他们充当了战地伤员搬运的工作。
他们身上没甲胄,没防护,所以冲上战场后,十分危险,但只要他们能救下来一个活着的伤员,就能得一根竹签,没找到伤员也没问题,带兵器带箭矢回来,也能按件来筹算竹签。
往往,拉下去一个伤员,得付出一到两个野人伤亡的代价,但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余地。
“轰!”“轰!”“轰!”
城墙内,楚人的投石机开始了反击,目标,依旧是以箭塔为主。
今日楚人城内的投石机数目明显比昨日多,显然,楚人在昨日也留了一手。
但燕军这边的投石机,可是比昨天还翻了一倍!
几轮抛射之后,楚人城内的投石机声势很快又被压制了下去。
雪海关距离这里,真的不算远,再加上郑伯爷重军械研究攻城战的谋划,在去年,哦不,其实是在盛乐城时,就已经有了。
只不过苦于一直没机会用,所以,赶上这一场伐楚大战,不仅仅军寨内有一座工匠作坊一直在继续生产,家里的老本也都完全拉了出来。
有些器械甚至因为存放时间太长,零部件都生锈了,好在更换一下就能继续使用。
要说短时间内就在城外就地取材造这么多出来,那也是不现实的。
为了这次伐楚大战,颖都那边搜罗了大量工匠送到前线,不过靖南王没给郑伯爷这边分润出一个,当然,郑伯爷自己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去要这个,毕竟,靖南王早早地就将天机阁的人给自己了。
战场上,
城墙上城墙下,
巨石乱砸,箭矢横飞,场面上,不可谓不激烈。
郑伯爷的帅輦,这次依旧停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但他很是认真地眺望着前方的战况。
今日,若是能一口气打下这面城墙,这东山堡,就算是拿下来了,而如果今日无功而返,接下来必然得陷入旷日持久的鏖战。
虽然,今日拿下来的希望不大,但,梦想总是要有的,不是么?
前线队伍,已经成功推上去了,和昨日一样,当箭塔上的燕军弓弩手可以拉平掉高度的劣势对城墙上的楚军进行射击且楚人的投石机还是在声势上被燕人的投石机压下去后;
战况的天平,再次被攻城方给强行扳了个持平。
估计,守城的楚人将领也会很郁闷,他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支怪胎燕军!
郑伯爷伸手,
公孙寁将蛮刀放在了郑伯爷手上。
“………”郑伯爷。
公孙寁有些疑惑地看着郑伯爷。
阿铭将水囊递了过来。
郑伯爷摇摇头,因为这货喜欢拿水囊装血。
上次在冲央山寨时,郑伯爷还疑惑阿铭酒嚢里的水怎么带着一种特殊的味道,后知后觉后,可算是没把郑伯爷给恶心死。
剑圣将自己的水囊递了过来,郑伯爷将蛮刀丢还给公孙寁,接过水囊喝了一口,道:
“该冲城了。”
剑圣开口道:“今日,能打下来么?”
郑伯爷抿了抿嘴唇,
道:
“看吧。”
能不能一战而下,就是靠这一波了。
因为箭塔到了一定距离后,就会拔出下面的插梢,让箭塔成为最为厚实的攻城云梯,倾斜在城墙上。
若是这一战不能拿下,等今日退兵后,箭塔必然会被楚人烧毁掉,就是光打造这些箭塔,都得再费不少功夫。
……
阵前,
野人王扫视着身后一众穿着藤甲的族人,喊道:
“抬头,张嘴!”
所有坐在地上的野人,都抬起头,张开嘴。
野人王一挥手,自己的一群手下每个人都拿着装着马奶酒的酒嚢走过去,往张开的嘴巴里倒酒。
有人喝了擦嘴,目露凶光。
有人喝了,眼里出现了泪花。
野人王举起双手,
大喊道:
“想吃肉,想睡女人,不想过牲口这样子的日子,就得拿命去博!
我向你们保证,今日一战,战胜后,活下来的人,都将变得和那些燕人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数不尽的女人,吃不完的粮食!
星辰,给了我们这次机会,星辰,在我们最为难时,并没有抛下我们!
它还是眷顾着它的子民的,它依旧给予我们一座通向光辉的阶梯。
就在前面,
当那些箭塔倒向城墙时,
就是我们奔向美好明天的开始!
摸摸你们身上的甲,
在擦擦你们手中的刀,
和我一样,
和本王一起,
为了星辰,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雪原,
痛痛快快,
一往无前地,
再,
厮杀一场吧!”
说完,
野人王猛击自己胸口,
“星辰,眷顾我圣族!”
“呼!”
野人王将自己的王旗挥舞起来,雪狼皮迎着阳光,光彩熠熠。
伴随着王旗的挥舞,
还有一声声狼嚎自野人王嘴里发出,那是属于狼王最后的骄傲。
………
公孙志蹲坐在那里,看着前方自己麾下的亲卫们,喊道:
“很多人,说咱们是白眼儿狼,说咱们不知道感恩,说咱们………不是东西。
本将军想说的是,
我们不可能不管别人对我们说了什么,
因为人活这一辈子,就是活一张面皮,就是为了别人眼里的自己,为了别人口中的自己在活。
咱们不是圣人,
咱们也是人。
但你们看看,咱们那位王爷,自灭满门,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但现在谁敢去说,谁敢去提!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只要咱们军功高,地位高,就没人再敢去揭你的短儿了!
所以,
今日,
我公孙志,
请诸位帮我一洗身上耻!”
“愿为将军效死!”
“愿为将军效死!”
………
冲城,先登,说九死一生,是有些夸张,但大半的人,是不可能活着回来了,面对一群将死之人,其实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尤其是作为第一批登城的士卒,他们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现在带头主将所需要的,就是将他们身上的热血,再燃一点,再燃一点,再多燃一点!
因为很多时候,拼的,就是这一口气!
这口气,你多撑住一会儿,可能先崩溃的,就是楚人!
而同样在第一批登城序列中的雪海关一部,主将,是樊力。
一身大铁罐头的他,坐在地上,却依旧比身前的一众甲士高出一大截来。
听着隔壁不少主将正在给麾下士卒打气,
看着身前的一众甲士正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很显然,
大家的期盼很简单,别人有的,他们也想有。
当兵的,就是不服输,就得有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樊力继续坐在那里,
讲真,
让樊力去演讲,去做战前动员,真的是有些过于难为他了。
不过,
在眼前众人热切的目光下,
樊力还是举起了自己的斧头,
大吼道:
“乌拉!”
身前,
一众雪海关甲士马上也举起手中的兵刃,
高呼:
“乌拉!乌拉!乌拉!乌拉!!!!!!”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全军出击!
“轰!”“轰!”“轰!”
箭塔被推倒,前倾之下,顶端倒扣在了城墙上,成了一座再坚实不过的梯子。
与此同时,
苟莫离手中的大旗向前一指,
吼道:
“星辰就在前方等待着我们,上吧,星辰庇护的勇士们!”
一众身着藤甲的野人持刀嗷嗷叫地向前冲去。
公孙志举着长刀,大吼道:
“世人辱我背信弃义,世人脏我人走茶凉,但世人不可辱的是,我等,都是镇北军出身,镇北军儿郎,随我杀楚奴!”
在公孙志的率领下,一众亲卫甲士跟着他向前冲去。
樊力摇晃了一下身子,骨节位置发出一阵脆响,斧头向前,
吼道:
“乌拉!”
“乌拉!!!!!!!!!”
他们是第一批次的登城兵马,这第一批,首先必须悍不畏死,其次则必须是精锐,因为他们是破局的关键。
攻城战不似野战,双方腾挪的空间几乎没有,在外围能做到极致之后,只剩下最为原始的拼杀,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莫过如是,不过少了一份前者的优雅细腻,多了一股直接的野蛮。
在梁程的安排下,野人部冲的是中间端的城墙位置,而公孙志部和樊力部,则分别打的是这面城墙的两端。
中间的野人,需要以近乎是“送死”的方式,来吸引住这面城墙上楚军的大部分注意力,给两翼减轻压力,以使得两翼精锐可以趁机撕扯开空间。
其实,城墙就这么宽,东山堡是一座军堡,又不是都城,那种几辆马车并排可以行使的城墙宽度是不存在的,所以,进攻方受限于条件,所能投送到战场上的兵力其实有一个定数,一旦守军熬下来,下面的,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添油战术;
但反之,其实守军能往这面城墙上所投送的兵力,其实也是一个定数,因为一面城墙他就只能站这么多人,就算你摩肩接踵地把人给堆得严严实实,不说守军还怎么发挥怎么挥舞兵刃,就是真这般弄了,其实也就是一个定数罢了。
所以,一般守城方会在城墙后方,在面临战事时修建起一些工事,讲究点的,是“城楼”,就是在城墙后头,再加一道高出一层的“城墙”,紧凑点的,那就是修建箭塔。
其本意,无外乎就是在这狭窄的对接面上,尽可能地增加自己所能投送和所能使用的兵力,在特定的局部区域,形成自己的兵力优势和箭矢优势。
其实,楚人也是这般设计也是这般做的,但奈何雪海关部的攻城器械实在是憋造了太久,在投石机的饱和轰砸之下,东山堡的城墙倒是没出什么太大问题,但后期所修建的塔楼几乎完全被摧毁。
站在帅輦上的郑伯爷双手负于身后,这会儿,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然有了公孙志和宫望两部的加入,也有了野人王所蛊惑的野人死士裹挟,但郑伯爷依旧不想在这里打成一个旷日持久的局面。
这是为将者的一种基本准则,脱离了什么“养寇自重”的局限,毕竟,不管怎么样,只有整场伐楚战事顺利,一张张翻牌过去,最后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一座座军寨军堡被攻克乃至于镇南关也随之“倒塌”,这,才是最符合雪海关战略安全角度的结果。
和这些相比,
一战而克东山堡的军功什么的,郑伯爷其实不是怎么在乎。
因为他的军功,已经饱和了。
瞎子曾和他一起分析过,一个军阀的成长,简而言之,分为两面,一则为名,二则为实力。
有名无实,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有实无名,则不能服众。
现在,郑伯爷的名声,因为军功和公主的事儿,已经溢出了。
所欠缺的,是靠着巨大名望发展的时间,也就是所谓的名望变现。
所以,这场战事,至少,自己手头上的战事,越早结束就对郑伯爷越有利,一来可以对大局起到激进作用,二来,雪海关那儿的压力,也能小一些,也能抽出手,一边继续吃着战时朝廷的补给,一边开始收编整合公孙志和宫望两部。
人都已经“自荐枕席”到这种地步了,郑伯爷可没想着去装什么柳下惠。
最最最直接的是,
看着自己麾下以及名义上自己麾下的士卒上去前仆后继,下饺子般从城墙上摔下来,这种场面,作为主将,必然是不好受的。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侧正托举着蛮刀的公孙寁,又看向阿铭,道:
“吩咐下去,帅旗和大鼓,准备好。”
“是,主上。”
剑圣好奇道:“这是打算关键时候,自己也压上?”
帅輦的作用,一方面是稳定军心,因为帅輦很高,同时还有极为明显的装饰,在战场混乱的环境下,能方便士卒看到。
另一方面,在最关键的时候,帅輦的前进和后退,往往是主帅意志的实际体现。
“如果真的是只差临门一脚,我愿意赌上一把。”
郑伯爷如是回答。
剑圣点点头,道:“不容易。”
言外之意就是,你这么怕死的一个人,能做到这一步,确实是很不简单了。
随即,
剑圣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指着亲卫抬到帅輦上的战鼓,道:
“我来擂鼓?”
“好像有些浪费了。”郑伯爷笑道。
剑圣倒是无所谓,道:“反正猪也杀过了,我倒是挺想尝试一下打鼓的。”
“您就不能飞身上去,直接怼掉一路?”
现在,攀附在城墙上的塔楼众多,剑圣无论在哪一路,说是直接改变局势,那不可能,但至少那一路,可以更为犀利。
“我只保护你。”剑圣顿了顿,补充道:“你上的话,我也上。”
“别激我。”
“没激你。”
“我也是拿命搏出来的今天。”郑伯爷说道。
“哈哈哈哈,这世上,但凡高位者,不是年轻时自己搏过命,就是祖辈曾搏过命,以前的你敢搏命,现在的你,不见得敢了。”
“但我觉得我自己还是曾经那个少年。”
“牙有点酸了。”
“可惜了。”郑伯爷感慨道。
“怎么了?”剑圣问道。
“这是燕楚之战,是争霸之战,倒是没什么好的冠冕堂皇理由可以忽悠你来帮我卖命了。”
“感谢你的诚实。”
“哦不,还是有的。”
郑伯爷伸脚踩了踩帅輦,道:
“这儿是晋东。”
剑圣眼帘微垂,他已经猜到眼前这个男人,想说什么了。
“曾经,这里北接雪海,南承镇南,晋、雪原、楚,三地商队往来不绝,故而,这里虽然称不上什么塞上江南,但老百姓的日子,还算好过。
只可惜,战乱频繁,导致这里十室九空,不说什么民不聊生了,民都看不见几个了。
我是想着,这仗,早点打完,我呢,大概率就能掌控住这里,到时候,流民可以归家,这里,也能像雪海关那儿一样,开垦种田建造民屋发展作坊。
晋地,
苦啊,
晋民,
苦啊。”
感叹完,郑伯爷还看向身边的剑圣。
剑圣不为所动,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想笑。
随即,
郑伯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边上的公孙寁有些疑惑地看着二人,其中一人,是自己父亲都极为敬重和畏惧的平野伯爷,另一人,自己父亲告诉自己,是那位传说中的晋地剑圣。
公孙寁初来乍到,做事,自是带着一分小心翼翼,也尽可能地去察言观色,但他眼下,是真的看不懂了。
明明在说的是很悲惨的民间疾苦,结果二人发出的,却是爽朗的笑声。
郑伯爷叹了口气,道:“人都是会变的啊。”
“不是变,只是经历得多了,就会变得习以为常。”
郑伯爷点点头,道:“我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越来越冷血,你应该知道,早年间,我曾做过民夫,当时,镇北侯府的郡主将我们这一队民夫当作了诱饵。
但现在,我看着他们时,往往会感受到一种,相似的感觉,他们在我的视野里,开始渐渐模糊了,不再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是我手里一张张叶子牌。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打出去,变着花样地打出去,为的,就是最后赢钱。”
剑圣站在一边,没说话。
郑伯爷继续道:“我这些天,其实一直都在思考,我身边很多人,也在帮我思考,因为我能在他们的身上,看见一些思路。”
“我听闻,乾国的文士和楚国的大贵族,都很喜好清谈。”
“那是吃饱了撑的,他们喜欢的,是那种意境,而我想要的,是能够抚慰我自己内心的一个结论,至少,是一个体系,体系这个词,相当于你们剑法里的一套剑式。”
“明白。”
郑伯爷舔了舔嘴唇,
道:
“我从苟莫离身上看到了很多东西,从我很多手下将领身上,也看出了很多东西,当然,最后让我看清楚的,给我以最大启发的,其实是你,虞化平。”
“还是拐到我身上来了。”剑圣露出了果然的笑容。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是,其实,如果刨除打仗的话,真正自己拿着兵器杀人,你杀的人,肯定比我多得多。”
“是。”
“任何带着负罪感的事情,做多了后,我们都会麻木,慢慢地,习以为常。
正常人,第一次见自己父母杀鸡,杀鱼,肯定也会觉得害怕不忍,但不久后,他们自己也会杀得很利索,只为,接下来全家人的一顿美餐。”
“所以,平野伯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如果这种生活,这种节奏,这种格局,注定会让我对一些事情越来越麻木的话,那就,让他麻木好了。
因为人的下线,往往是越来越低的。
乾国东海,有一群人,他们一辈子几乎都生活在水里,不得上岸,为官府或者大户所用,采集东海珍珠,他们被称为采珠人。
越是年纪大的采珠人,他们就能潜水潜得越深,但同时,他们就又越是喜欢躺在礁石上晒太阳。
所以,一些事儿,既然要做,那就做呗,只要我还能继续对美好的事物继续保持美好就行。”
剑圣点点头,道:“你对心境上的一些话,总能给予我启发。”
“见笑了。”
“的确,很多时候,你说的一些话,和你现在的武者境界,很不相符。”
“一些文人大宗师,手无缚鸡之力,不也照样能说出至理名言?”
“也是。”剑圣表示赞同。
“所以,这些还是从你身上感悟到的,世人忙碌,只为那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万千惆怅;
你我都是不用担心生计的人,所以能抽身忙碌之外,想的念的思索的,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我现在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住在雪海关的普通人。”剑圣说道。
“你这是返璞归真,这条路,是对的,但不适合我。所以,我只能借鉴,不能照着走。”
“那你的路,是什么?”
“看风景,看更多的风景,当年在虎头城坐在自家客栈阳台上时,我在看风景;南下乾国,在上京城下的,也是在看着风景;
现如今,站在这帅輦之上,前方战士冒死冲城,这,其实也是一种风景。
一如登山,站得高度不同,所见的风景也不同,为了看更多没见过的风景,只能一步一步地爬山。
终有一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其实,我不一定真的喜欢山巅的景色,但不去那里看一眼,瞧一下日出,总觉得这辈子,会不得圆满。”
剑圣缓缓闭上眼,微微摇头。
“你,怎么了?”郑伯爷问道。
“我在克制自己感悟的感觉,这个时候,不适合盘膝坐下感悟。”
郑伯爷闻言,张了张嘴,舔了舔嘴唇,
道:
“畜生。”
“哈哈哈。”剑圣笑了,“接着说,万一真的上了山巅,发现风景不是你所爱时,你会如何?是直接跳下山崖就此结束,还是再次下山?要知道,下山时的风景,都是你看过的,也就没新意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上山时和下山时的心境不同,心境不同,所看见的景,也就不同。我看山是山,我看水是水,我看山不是山,我看水,就不是水。”
龙渊,开始鸣叫。
显露出,剑圣此时心境的不平衡。
郑伯爷无奈道:“忍不住了?”
剑圣摇头,道:“不至于。就是你先前所说的话,让我想到了二品之境,那是山巅的风景,看一眼,就只能下来。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下来后,也不必颓唐,因为上过山巅,再回头看下面的风景时,味道,就会有所不同。
世人都以开境为荣,这世上,能开二品者,更是寥寥无几。
但二品之境,我敢断定,就算是武夫体魄,也不可能长久支撑。
郡主身边那个家伙,一辈子修一道二品剑,看似犀利,实则鸡肋,我不知他是否曾后悔过,但在我现在看来。
就是一辈子不得开二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二品不得长久,于三品之中无敌,其实已然足够。”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你是担心自己再开二品身体吃不消直接暴毙,舍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
剑圣蹙眉,
思索,
颔首,
道;
“对。”
“他们,也是你的风景?”
“不,他们是陪我登山的人。”剑圣纠正道。
“那我呢?”
剑圣抬起手,
道:
“灯笼。”
“呵,这糟糕的比喻。”
身后,抱着蛮刀的公孙寁抬头疑惑地看着身侧的阿铭。
阿铭低下头,看了一眼他,问道:
“听得懂么?”
公孙寁很诚实地摇摇头,他尽力去听了,但还是没听懂。
阿铭点点头,道:
“听不懂就对了。”
公孙寁大着胆子问道:“为何?”
“因为他们说得,根本就不是人话。”
公孙寁没敢附和。
而城墙那头,
第一波的冲城,已然进入了白热化!
箭塔倒下去后成了最为坚固的“云梯”,一众士卒嗷嗷叫地冲上去。
另外,不仅仅是箭塔,还有各类的“行天桥”“登云梯”“飞楼栈”,也被从后方推进上来。
后世影视剧里的那种单纯架梯子爬上去,那是真的送死,真正用得上的这类云梯,其实下面都是带圆木轮的,保证了自己的体积,从而也保证了当梯子固定在城垛子上时,守城方想将其推下来,凭三两人力,近乎是不可能。
野人部的冲锋,最为激进,他们身上的藤甲,其实并不能给予他们在这种残酷近身搏杀中太多的防护,因为藤甲本就比不得铁甲,但对于他们自身而言,也足够了。
野人王最擅长的就是打鸡血,利用宗教营造氛围,再以“酒肉女人”和对未来的期望,让这些野人变得盲目,暂时忘却了生死。
虽然只是暂时,但真的足够用了,因为对于大部分冲城的野人而言,他们的生命,本就只剩下了暂时。
一如前些日子冲央山寨一样,这一次野人的冲城,也显得悍不畏死,城墙上,楚人第一排是最为精良的刀斧手,身后是弓弩手,外围则是拿着长杆武器的长矛手或者大戟士。
由近到远,三层防护,像是一个刺猬。
很多野人冲上去,就会被砍翻,被戳中,被射中,箭塔形成的云梯很宽厚也很结实,但接触面,其实也就这般大。
然而,最初始的残酷没能让野人们胆怯,反而激发出了他们骨子里的那一抹凶残,他们没有太多的配合,面对这种情形,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
扑上去,抱住面前的楚人,拉着他,一起掉下城墙。
有些野人,扑上去时,兵刃就已经破了藤甲刺入其身体,但其依旧咬着牙,连拉带拽算上自己的体重,硬是要拉个垫背的。
这种野狗般的作战方式,让城墙上的楚人不自觉地开始后撤,渐渐的,空开了一段距离,使得野人杀了上去。
下方,举盾掩护身后弓弩手向上射箭的郭东忍不住咂舌道:
“直娘贼,这些野人是真的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的么!”
许安点点头,他也被野人的这种厮杀方式给震撼到了,这是一种,完全将自己的命豁出去的打法,不,不仅仅是这样,这是完全把自己的命,看作很不值钱的打法!
郭东继续道:
“野人这么利害,平野伯爷居然能将他们打趴下。”
那平野伯爷,得有多么可怕?
事实上,生出这种想法的人,真的不在少数。
这再次回到一个很老的主题,有野人王的野人和没有野人王的野人,完全是两种………生物。
瞎子此时站在梁程身侧,帮梁程分析和汇总前方传来的各项消息。
这一幕,自然也落在其“眼中”。
昨晚,苟莫离对他说,人和人,是不同的,燕人、野人、晋人,他们在是人的基础上,其实往下,还有细分。
眼下,苟莫离确实是做到了。
正面冲城的野人,靠着这种方式,给予了守城的楚人极大的压力,甚至,已经有不少野人上了城墙,开始平地厮杀了。
“呵呵,得亏当初野人,碰上的,是镇北军和靖南军,以及田无镜,还有,他们自己的内部,也不团结。”
瞎子发出了这声感叹。
梁程却摇摇头,道:“一时血勇罢了,可一不可再,无谈三,这是野人一直以来的老毛病,也是乌合之众的特征,农民起义军也是这样,一时鼓噪上去,只要挫其锋芒,其势就衰。”
紧接着,梁程对左右道:
“传令,第二批队跟上,执法队上前,着重于野人那一块。”
这是担心野人的势头弱下去后,会极为干脆地回撤。
瞎子笑了笑,道:“所以,这一仗的关键,还是得看阿力和公孙志他们?”
梁程伸手指了指公孙志那一侧,道:“公孙志那边明显陷入阻滞了,到现在都没有啃下一个缺口,也就阿力那边,能多指望一些。”
“到头来,还是自己人更靠谱一些。”瞎子说道。
梁程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现在站在下面,瞧不清楚上面的情况,可能公孙志那边碰上的,是守城楚人的最精锐,所以到现在还没能上的去。
这就是对子,终究得有人对上那一子,其他方面的人才能有打开突破口的机会。”
说着,梁程还回头看了看身后。
瞎子问道:“怎么,连主上也得用上?”
“帅輦前行,到最关键时拉一波士气,主上应该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主上怕死,但关键时刻,还是能豁出去的。”
“也挺有意思,帅輦向前,士气大振,挺好玩的。”
瞎子说着说着,就又不自主地掏出一个橘子,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吃小食有点不合适,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梁程在此时开口道:
“阿力那边,好像打开缺口了。”
……
“乌拉!!!!!!!!”
樊力这边,确实打开了缺口。
在冷兵器时代,樊力这种体格的人,搁在战乱年代,那就是一个“万人敌”的猛将。
上次冲央山寨,樊力打了个寂寞,在铁罐头里闷了一身汗,斧子上鲜血寥寥。
这次,可逮着机会了。
起初冲锋受阻时,
樊力二话不说,将自己整个人都直接抛了出去。
是的,
就是将自己当作了投石机抛射出的巨石一样,一个起步飞跃,脚下箭塔形成的云梯一阵颤动,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砸向了前面密密麻麻的楚人。
“轰!”
这一砸,就是一大片。
樊力身上的铁罐头,是薛三当初亲自锻造,不讲究什么轻便,也不讲究灵活,图的,就是个防护力。
在薛三看来,樊力只需要闷着头,举着斧子,一边开无双一边莽直线就行了。
这一套甲胄,在此时也是起了奇效。
在樊力飞扑下来时,很多楚人的大戟和长矛抵住了樊力,但顷刻间就崩断,而后,被樊力一个人的泰山压顶连带着带倒了一片。
樊力再扭一扭,
转个身,
像是收割机割麦子一样,一轮碾压。
这一简单粗暴至极的方式,为后续跟进的雪海关甲士开辟了极为奢侈的空间,一时间,上百甲士跟着上了城墙,且迅速地开始对外开拓。
他们要的,就是站住这里,给后续的袍泽撑开身位,让后续的援兵不断跟进。
“砰!”
樊力一拳头,砸爆了身下一个楚人将校的脑壳,随即起身,抓起自己的斧头,就开始秋风扫落叶。
因为先前砸落的原因,斧头,就只剩下一个了,但这不要紧,右手拿斧头挥舞,左手则直接抓住对方刺过来的兵刃,再顺势一甩,将其丢下城楼。
其身后的雪海关甲士们在马上跟随其左右,帮其分担压力,一时间,居然在城楼上推行了一大段距离,导致这边的局面,直接进入了即将崩盘的趋势。
也就在此时,
一众身着青色甲胄的楚兵杀了上来,他们的甲胄更为精良,同时更精通于战阵厮杀之法。
就是樊力一开始冲进去后,居然也被对方大戟给卡住,若非樊力催动了蛮族血脉,强行将自己的身躯给拽出来,可能就会被跟进的一名刀斧手顺势砍中脖颈。
即使如此,樊力身上的大铁罐头,也已经坑坑洼洼的了,一些地方,也有鲜血溢出。
这是一个冷兵器的时代,但同时,这也是一个有武者有剑客的时代,尤其是在军中,永远不缺那种好手。
而在另一侧,一名银甲年轻将领领着一群同样身着银色甲胄的士卒冲杀了过来,从另一面,开始将樊力所率领的雪海关士卒给压了回去。
那银甲小将一杆长枪,挥舞得赫赫成风,枪尖如龙,点出一团团血花,其身后的楚人士卒也是各个悍不畏死,拼命地想要将这个刚刚显现的窟窿,给堵回去。
终于,他看见了前方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樊力。
他其实早就看见樊力了,在城墙下的东山堡守城将军身侧。
正是因为这名燕人虎将的出现,使得城墙上楚军的局面瞬间陷入了危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用在守城战上,也丝毫都不为过。
“来将报上名来,某的枪下不斩无名之辈!”
银甲小将很是高傲地冲着远处的樊力大喊出来。
同时,又枪走如雷,一刺加一个横拍,刺死了一个无名之辈,又将另一个无名之辈先抽出了城墙掉落下去。
刚刚被前方楚军给逼退回来的樊力回过头看着那银甲小将,
没来得及回话,
一根箭矢,就从其身前射了过来,这根箭矢,本来是要射樊力面门的,且力道十足,但因为樊力回头去看那银甲小将,导致那根箭矢射空了。
而银甲小将的长枪刚刚刺入面前一名雪海关士卒的胸膛,再一脚将其踹开,恰好,那根箭矢,来到。
“噗!”
箭矢,直入银甲小将的面门。
银甲小将身体僵硬在那里,面门位置的箭矢尾翎上,带有楚军的制式,这意味着,这是一根楚人射出的箭矢。
“噗通!”
银甲小将栽倒在地,
他死了。
这就是战场,千人战万人战的战场,也是最为真实的战场。
在这里,纵然樊力一身铁疙瘩,也差点被斩下头颅。
在这里,就是郑伯爷,也时常会碰见暗箭以及那莫名其妙准确地投石。
银甲小将的死,不算奇怪。
但他的死,告诉了后来者一个道理,下次,再喊“来将何人,可敢留下姓名”前,应该先来一句:“我乃………”
这样,
至少可以在死前,报出过自己的名字,不至于死得这般憋屈。
而这边,亲眼目睹银甲小将中箭死亡后的樊力,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他觉得那货,身着这么亮眼的甲胄,还学什么阵前喊话,简直就是憨批一个。
自家主上,绝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
随即,
樊力再次抡起斧头,
吼道:
“杀!”
………
瞎子兜里的橘子,拿出来,又放下去,再拿出来,又放下去,城墙上在拉锯,他这里,也在拉锯。
而这时,苟莫离来到了梁程这里。
郑伯爷的帅輦还在后头,梁程这里,才是全军指令的发出地。
“梁将军,我部要泄气了,先用箭矢和投石机开路,再让第二批队上吧。”
箭矢开路,指的是让箭矢和投石机,对准中路的城墙进行打击,在那里,野人其实还在和楚人缠斗厮杀着。
野人王的意思是,一同清理掉,让第二批队的士卒冲上去。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同族。
因为他明白,自己给那些野人打的鸡血,能持续多久。
其实,后面已经有不少野人,流露出了裹足不前的状态,显然,是清醒了。
野人王无所谓,那么作为冷冰冰鼻祖的梁程,自然不会心痛。
当即下令箭矢和投石机对中路城墙进行打击。
第二批队的士卒,也已经嗷嗷叫地向前压进。
且还是由宫望领着自己的儿子,亲自上阵。
可以说,这两位刚刚投奔郑伯爷的总兵,是真的给面子,也舍得下血本。
公孙志那边还在城墙上继续厮杀着呢,宫望这边,也已经要上了。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一战而下的可能性不大,但大家伙更明白,这一战要是没能取得突破,接下来为了重新打造这些攻城器械,又得是一段漫长的煎熬。
若是有那个机会,谁不愿意拼一个一劳永逸?
再者,
两大总兵亲自上阵领兵冲杀,这阵仗,可谓是给足了东山堡楚军的面子。
箭矢,开始向城头铺射,与此同时,投石机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抛射,这一次抛射的,是带着火油的燃烧着的弹子。
不过,因为投石机抛射的不确定性,所以还是将射程定得远了一些,大部分,其实还是落入了城墙内,少部分才算是砸在了城墙上,不能太贪心,否则大概率得砸到攻城方自己人。
抛射结束,宫望父子亲自率军冲杀上去,接替了野人先前的位置,且这一波,正好打在了城墙楚人筋疲力竭损失惨重且后续援兵未能补充上来之际,所以效果极好。
马上,城墙上当即出现好几个被燕军撕裂开的口子,且借着这股子楚人势颓之机,一直处于鏖战状态到现在的公孙志那一部,也终于成功突破站住了脚跟。
可谓,
局面豁然开朗!
“轰!”
就在这时,
燕人的攻城锤,也砸开了城门。
看见这一幕时,瞎子果断地拿出了橘子,大势已定。
然而,
梁程却直接道:
“昨日我故意让人留着那堵墙,就是想给楚人留一个念想和侥幸,让他们不要堵门,但实际上,先前攻城锤上去砸了那么久,都没砸开,证明楚人没上这个当,是将城门给堵住的。”
瞎子手里拿着橘子,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由地问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城内楚人,故意挪开了堵门障碍,打开了城门。”
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橘子又放了回去,他不懂兵事,事实上,每个魔王都术业有专攻,在兵事方面,水平比得过曾被靖南王亲自调教过的主上的,也就梁程一个。
但瞎子清楚,这不大可能是楚人主动开城门要投降了。
果不其然,
东山堡内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紧接着,
一队队楚人骑兵悍不畏死地从城门内冲杀了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大量楚人士卒。
见到这一幕后,梁程居然笑了笑,道:
“我一直觉得这座城内的楚人守将水平不错,现在看来,确实是不错,与其继续在城墙上添油战术,导致局面一步步瓦解最终倒向不可收拾,倒不如开辟第二战场主动杀出来,只要他们能清理掉城墙前,那城墙上的我军,就算是占住了,也没什么意义了,这种气魄,不是每个将领都能有的。”
“阿程啊,请注意你的屁股。”
“嗯。”
“这类英雄惜英雄的话,你对我说说可以,记住别对主上说,主上喜欢死掉的敌方英雄,不喜欢喘气儿的。”
城墙下,楚人大规模的出动,将战场从城墙上燃烧到了城墙下。
他们结阵,他们配合,他们训练有素,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大片的面积,只需要再往外推进一段,就能将已经冲上城墙的燕军和后方的本部给完全隔离开。
与此同时,
楚人出城队伍里,
立着一面金色的大旗,
旗帜下,绣着一只火凤。
“皇族?”梁程疑惑道。
不过,这到了瞎子的专业范围,当即开口解释道:“东山堡内,居然有一位楚人的柱国。”
大楚原本有四大柱国,
屈天南自裁于玉盘城下后,其子屈培骆还未能承袭柱国之位,所以眼下,大楚只剩下三位柱国。
如今,
居然就有一位存在于这东山堡内!
密谍司和雪海关的探子,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报!东山堡东城门大开,楚军出城!”
“报!西城门大开,楚军出城!”
“报………”
楚人城门主动大开,军队,汹涌杀出。
且这些杀出来的楚人士卒,他们身上的甲胄,明显给人不同的感觉。
这一面,本是主攻,其他几面,其实都是佯攻,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楚人,在此时居然直接掀开了桌子。
且,
显得极为有底气!
这种底气,绝不仅仅来自于那位深藏于其中的柱国!
瞎子看了看前方战局,又看了看身边的梁程,问道:
“阿程,你别告诉我,你失算了?”
七个魔王加一个主上,总共八个人,最会打仗的,就是你,你要是玩儿崩了,那咱们还怎么玩儿?
打仗真不是像樊力那般喊一声“乌拉”带着手下直接冲那么简单的事儿,其他人,可没这个能力去收拢这个残局。
梁程点点头,
道:
“这城内,根本就不是贵族私军,而是大楚皇族禁军。”
与此同时,
已经和自己儿子杀到城墙上的宫望也喊出了一样的话:
“这是楚国皇族禁军,是楚国皇族禁军!”
先前,百万大军搭台,郑伯爷率军冲央山寨。
楚国大将军年尧曾为了布置下这个口袋,派出两支各五万皇族禁军去东山堡和西山堡藏伏。
后因为靖南王成功见招拆招,外加郑伯爷冲寨其势如风,东山堡内的五万皇族禁军出城想去救援时,也被宫望部给黏住了,最后不仅仅是迫使其未能来得及救援央山寨,且没能让其回归东山堡。
宫望的这一举动,还曾经赢得过郑伯爷极大的好感。
舍大家而为小小家的精神,值得鼓励!
但问题的根,就埋在这里。
那出城要救援的,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皇族禁军,而是原本驻守在东山堡内的楚国贵族私兵,所以,眼下已经连续攻打两日的东山堡内的守军,其实是大楚战斗力最强的皇族禁军!
所以,
楚国的一位柱国在这里,
所以,
楚人敢在这个时候大开城门选择出击!
因为他们,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实力!
梁程拿起自己的刀,
对一边已经将橘子捏出褶子来的瞎子道:
“虽然很不想说,但还是得说,将攻城战打成被里头守军的反击战,真的很丢人。”
瞎子摇摇头,道:“我觉得这会儿不是你自我检讨的时候。”
“是,所以你快点到后面去,我来组织断后,你让主上先行后撤,我们后头还有三座军寨,楚人就算能赢这一场,也不可能让我们完全溃败,收拾收拾,大局,还是在我们手中的。”
“问题真的这般严重?”瞎子还有些不敢相信。
梁程点点头,“很严重了。”
随即,
梁程又笑了,
道:
“不愧是国战,两国真正精英龙凤的对决,我们以势压人,人家待时而动;确实过瘾,也确实精彩。
其实,如果不是咱们攻城势头太猛,提前逼出了里面那位柱国出手,可能在那位看来,应该是在鏖战之后,再行此举,甚至可以一举击溃我们。
但现在,他只能赢得一时,赢得这一场。”
“别这样,真的好欠揍。”
………
帅輦上,
阿铭看向身侧站着的郑伯爷,道:
“主上,阿程那边打旗语,让我们中军先行后撤。”
“我看得见。”
“是。”
阿铭走到水碾旁,准备给周围亲卫下令。
楚人的忽然反击,让局面,一下子陷入了被动。
剑圣则摇摇头,
延续了先前的话题,
道:
“可惜了,今日的风景,似乎不太宜人。”
郑伯爷却笑了,
摊开手;
公孙寁马上将自己腰间系着的水囊递给了郑伯爷,
结果水囊被郑伯爷直接丢到地上,反手敲了他一个毛栗子。
随即,
郑伯爷直接抽出公孙寁手中抱着的蛮刀,
反手插入帅輦之中,
郑伯爷后退两步,
身着金甲的他,
直接坐在了帅座上。
剑圣看着郑伯爷,道:
“急眼了?”
郑伯爷点点头,
道:
“不瞒你说,就在昨日,我还在和瞎子聊过,我们都觉得,我的军功够了,名望也够了。
现在看来,
确实是够了。”
“那又为何?”
剑圣虽然不通兵事,但他也能看得清楚局面,楚人的忽然反击,来势汹汹,燕军若是此时后撤,固然失了一时,却依旧能够掌握住战场的主动权,不过是一时受挫罢了。
而若是就这般不管不顾地直接怼上去,一旦没怼过去,就可能导致这一面战局的完全崩盘。
郑伯爷翘起了腿,
双臂耷拉在帅座扶手上,
整个人,
也是微微倾侧,
坐姿,自然和端正没丝毫干系,但却自有那么一股子睥睨的气势流淌而出。
“军功,名望,是够了,我甚至可以大方地丢给别人去分润。
但,
我才发现,
它们到底够没够,其实不打紧;
关键是,
我不喜欢输。”
郑伯爷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手向前一指,
道:
“本伯要让这帮楚人知道,本伯是来打他们的。
既然是挨打,
就得规规矩矩地给本伯站好。
传本伯命令,
以本伯帅輦为帜,
中军,
全线压上!”
第三百三十五章 干!
帅輦上的“郑”字将旗,升了起来,三名虎背熊腰的亲卫褪去上半身的甲胄,开始擂鼓!
侧坐在帅座上的郑伯爷回头看到这一幕,
心里未免有些遗憾。
站在郑伯爷身边的剑圣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道:
“现在撤,还来得及。”
现在局面虽然危急,但帅輦因为放置得很靠后,所以还能影响到局势,做到从容后退,问题还是不大的。
退一步说,就算局面再差几分,以剑圣的能力,带着郑伯爷逃出生天,也没太大的难度,毕竟,楚人刚刚杀出,还没有对这里形成包围圈。
郑伯爷闻言,只是摇摇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看的帅輦上,擂鼓的居然是仨糙汉子,实在是不美。”
“不美?”
“对,不美,不符合我的审美,所以,有些遗憾。”
剑圣不知道“审美”是什么意思,但他能从郑伯爷语气里听出那极为清晰的矫情。
讲真,很多时候,就是剑圣都很难想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伯爷以及他那几个手下,总是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去表现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矫情。
郑伯爷转过视线,看向前方,耳畔,是鼓声隆隆。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四娘,她必然擂得风姿绰绰,一身红袖惊鸿不让须眉之气质,让人不舍得挪开眼。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公主,一身华装,嘟着嘴,举着那木槌应该都有些吃力,但还是会很认真地一记记地敲着,谈不上什么鼓韵,但自成格局。
大将出征,公主擂鼓,
哎呀,
美得很,美得很啊。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柳如卿,那细腰婀娜,那风情万种,我说不得还得站在她身后,一手搂其腹,一手执其手。
身侧,千军万马忘我地厮杀,
我独宠怀中佳人,
以鼓声作乐。
金戈铁马,
佳人在怀,
多精致的落差,
多美的画面,
多让人神往的经历。
美,
这就是美,
美得让人迷醉。”
郑伯爷说着说着还闭上了眼,伸手,对着面前的空气轻轻敲击了几下。
剑圣开口道;“当年大夏有一天子,点烽火引得诸侯们带兵来救,只为博得妃子一笑,你这,和他是异曲同工。”
这还是郑伯爷第一次听到“烽火戏诸侯”在这个世界的现实版,愣了一下,道:
“原来是出在这儿?”
剑圣继续道:“各国史家公认,大夏之倾颓,始于他。自此之后,诸侯开始不奉大夏天子令。”
“啧。”
郑伯爷摆摆手,不以为意道:
“成王败寇而已,你看到的,是他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但实际上,是大夏式微,诸侯崛起,开始无视中枢权威。
比如,之前我在雪海关不也阅兵过么,公主就站在身旁,说白了,不也是让公主欣赏欣赏我雪海铁骑的军容?
呵呵,这和那位大夏天子有什么区别?
但军中六镇将领,有谁不满,有谁不配合,更有谁会有怨怼?”
剑圣闻言,细细思索,缓缓点头。
“大权在握时,再荒唐的事,也是风火雪月,英雄意气,当你式微时,干什么都是错的。
哎,
可惜了啊,
本来打算过阵子瞎子就回去主持大局换四娘来的,
谁知道今儿个就得擂鼓了呢?
下一次,想等到这个机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剑圣有些好笑道:“这似乎已经成了你的执念?”
“可不是么,在追求美的道路上,我一直未曾懈怠。”
阿铭站在郑伯爷身侧,拿出酒嚢,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酒气弥漫。
郑伯爷瞥了一眼阿铭,手指向自己身前戳了戳。
阿铭收回酒嚢,站在了郑伯爷的身前。
郑伯爷又看向剑圣,道:“帅輦在这儿,乃中军,甚至是全军精气神所系,还劳烦剑圣大人为我护持。”
剑圣淡淡道:“你不下去,我也就不下去。”
言外之意就是,
你不遛,我也就留在这儿。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旗号都打出去了,命令都下达了,看看四周,中军,后军,以及侧翼兵马,都开始以我为轴,向我这里汇聚,我还能去哪儿?
也就只有一头埋到前面去了。
要么,
对面那位大楚柱国将我给埋了;
要么,
我将对面那位大楚柱国给埋了。
鼓声一响,
明年的今天,
就注定我和他其中一人的忌日。”
剑圣又开口道:
“只是不想输?”
“就是不想输。”郑伯爷轻轻拍了拍大腿,“脑子正常的,谁会想输?”
“值得?”
“横竖是个玩儿呗,我是惜命,但惜命是不想死得没意义,是想留着这条命,继续看风景,继续好好地玩。
眼下,正是好玩的机会,为何不接?
而且,
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事儿,
而是舍得。”
“舍得。”剑圣品味着这两个字,“因为舍得,才有大自由。”
“停停停,您现在可不是悟道的时候,咱们先把正事儿干了。”
郑伯爷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
身子微微靠前,
左手托举着下颚,
注视着前方。
边上的公孙寁缓缓地抽出自己的佩刀,身为李豹的外孙公孙志的儿子,有一把符合自己身量的佩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他现在激动,倒不是因为郑伯爷这儿的意气风发,而是因为他老子,此时还在楚人城头上呢。
同理,
阿力,
也在城头上。
别人可以舍得,
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郑伯爷舍不得任何一个魔王。
这一世,只有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这种家人关系,比血脉相连还要深厚得多。
阿铭在此时开口道:“主上,属下是真没想到,阿程会派人传达消息让您先走。”
郑伯爷笑了笑,
道:
“他在激我。”
………
“我不是在激主上,身为一名前线主持局面的大将,理所应当给予后方的大帅以最实际和最稳妥的建议。
至于是否遵从,如何抉择,那是主上的事。”
“但阿力可是在城墙上,公孙志和宫望也都在城头上。”
“阿力是我麾下虎将的地位,至于公孙志和宫望,他们如果战死,主上率军后撤再收拾时,可以将他们俩的残部完全吸纳入己身。
这笔帐,你应该会算,真不亏。”
“但主上不会这般选择的,你,也知道主上不会这般选择。”瞎子说道。
梁程不置可否,但这种态度,显然也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瞎子伸手指了指后头,道:“主上的帅輦已经在前移了,这是,要正面将楚军刚回去了。”
梁程点点头,道:“那就,刚回去。”
“有胜算么?”瞎子又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是问,胜算几何?”
“这会儿,再推演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无非就是零和一的关系。”
瞎子终于剥开了橘子,
道:
“原想着大橘已定;
谁成想,又变成这般光景,我是不喜欢刀尖上跳舞的,凡事谋定而后动才是我热衷的风格。”
“但事实如何能尽如人意?”梁程将自己的刀抽出,继续道:“这个世界,其实挺精彩的,就比如今天,那位楚人的柱国,确实给了我很多惊喜。”
“是你玩儿脱了。”
“是,但无所谓,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常胜将军,也没有完全意义上的算无遗策,就是那靖南王,不也是得自灭满门同时发妻亡故么?
他就是赢得了战场,却也是输了自己的人生。
也正因为这样,这个世界,才精彩啊,否则照你说的那般,种种田,再平推平推,将人生和咱们这辈子,变成了染格子的游戏,那得多无趣。”
“但这不是游戏,不是你投个币,还有续命或者重新再来的机会。”瞎子提醒道,“你可知这些家底,我们攒了多久?”
“瞎子。”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思维去思考问题和看待事物了?在我看来,你应该是我们这些人之中,最洒脱也是最淡然的一个。
就像是当初在虎头城,你开了第一笔单子后,就在客栈外摆了半年的摊,成天就晒太阳,连客人都不招呼。”
“我是喜欢要么不做事,要做,就做到最好。”瞎子说道。
“要还想再玩,那就继续白手起家吧,怎么着都不会比一开始主上苏醒时那般麻烦,若是不想玩了,那就再找新的地方新的事物继续玩呗。”
“阿程,你发现没有,你现在说话的风格和语气,有些像主上了。”
“我这阵子,确实在学主上身上的一些东西。”
“比如?”
“人情世故。”
“体现在哪里?”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面对这种局面时,我是命忠诚于我的一部勇士,劫持了那时的君上大旗向前推进。
这一次,我把主动权,交给了主上。”
“很久很久以前………难不成是?”
“逐鹿之战。”
“呵呵。”
“嗡!”
一根楚人的箭矢,射入了二人身前不到数丈的地面。
远处,楚人那位柱国的火凤旗,于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
“哎呀。”
瞎子叹了口气,手速很快地将一块块橘肉送入自己口中,一边快速咀嚼一边道:“我是发现了,习惯了站在幕后做事,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站在台前。
就像是平时滴酒不沾的人,忽然干了几倍醇浆,忒上头了点。”
“你跟我后面吧。”梁程说道。
“这是自然,我帮你扫一扫箭矢什么的。”瞎子从善如流。
“其实,对方是在搏命,但我们,只要撑住这一口气,我们就还是赢家。楚人的外围兵马,拦不住我们侧翼骑兵太久的。”
“嗡!”
一根箭矢被瞎子用意念力扫开,
瞎子没好气地站在阿铭身后道:
“专心。”
梁程举起刀,
吼道:
“听到伯爷的军令了么,看见伯爷的帅輦了么,伯爷就在我们后面,伯爷,已经来了,为了伯爷,为了雪海关;
随我,
杀!”
“杀!!!!!!”
……
火凤旗下,
是一辆造型古朴的战车。
战车看似是以青铜器打造,但却自成一派古朴气象,流转着岁月的沧桑。
其上头,更是有数之不尽的凹槽刮痕,这是它在战场上留下的痕迹。
战车不大,
二人牵绳策缰,二人立身于侧持戟;
一人,持弓站于前;
一人,端坐于后。
这是一个老者,发虚全白。
大楚四大柱国,屈氏一个,独孤家一个,谢家一个,这三家,都是大楚一等贵族,还有一个,就是石家。
石家在贵族里,只能算得上三等,它是大楚贵族中的一个另类,石家祖上是楚侯的亲卫出身,后得楚侯提拔,数代人跟随着楚国先君南征北战,得赐爵位时,本该是得二等位,然石家不受,只留三等。
其后石家代代出将军,帮熊氏皇族经营皇族禁军,因其恪守祖训,家族勋爵不升等,所以皇室为了勉励其功,特赐其柱国之位。
青铜马车内火凤旗下的这位老者,就是石家当代家主,石远堂。
其身侧,汹涌冲杀而出的,则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大楚皇族禁军。
昔年,
大楚先皇崩,诸皇子之乱,之所以能够快速平定下来,也是因为摄政王早早地就得到了来自石家的认可。
所以,诸皇子之乱中,其余皇子基本上没能用得动皇族禁军,只能各自去地方找贵族支持自己。
而可以调动皇族禁军平叛的摄政王自然事半功倍。
先皇在位时,诸子夺嫡的气象,其实早就出来了,不是没有其他皇子去拉拢石家,但石家都岿然不动。
就是二皇子迎娶了石家女为王妃,但在其起兵时,石家以及石家所能影响的兵马,依旧对其完全禁默。
诸皇子之乱平定后,石家继续得以在皇族禁军体系中占着极大分量,大楚上下,很多人都在猜测,为何石家会心甘情愿地站在摄政王身后。
要知道,石家要是愿意,石远堂要是愿意,他的外孙,很有可能成为大楚下一代的太子!
“世人都在揣摩我石远堂为何就认准了摄政王,什么说法都有,但其实,为何如此,我已经在请王上登基的奏折里,说得很清楚了。
论心性,论心胸,论手腕,论格局,王上才是我大楚之君的首选。”
持弓者是个男子,身着简陋的皮甲,没戴头盔,留着楚人喜欢的宽边长发,眉宇间,有魅态流出。
楚人,其实以此为美,以此为不羁。
“石公公忠体国,他们,不会明白的,而且,在他们看来,奏折里说的,都是官面文章,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抠,去揣摩,去理会,哪里会看得到纯粹流于表面的真心话?”
“前些年,诸位殿下都曾拜访到我石家门下,二殿下更是娶了老夫幼女,唯独四殿下,未曾踏过我石家的门,逢年过节,也未曾有过礼尚往来。”
持弓男子笑道:“王上还真是有趣。”
“不是有趣,而是王上能懂老夫之心,能懂石家之心;先皇若有遗照,则石家必然奉遗照行事,是否拉拢,就没什么必要了。
先皇若是没有遗照,那石家就凭忠心国心做事,诸皇子之中,已然成就大格局的四殿下,就更没有拉拢石家的必要了。”
“若是世间诸多事儿,都能这般简单干脆,那该多好。”
“就像是你的箭一样?”石远堂笑道。
持弓男子点点头。
“可惜了你的好徒儿。”
“战场身死,本就寻常,哪里来得可惜不可惜。”
“是。”
持弓男子姓沐,名阳;
曾经是大楚皇族禁军的一路统领,先皇时因当街射杀一贵族子弟获罪,囚于银甲卫昭狱之中。
摄政王上位,将其释出,再入军中,归石远堂麾下。
昨日隐藏于野人奴仆兵之中对着郑伯爷射出那一箭的,就是其徒弟。
石远堂感慨道:
“其实,老夫真的未曾料得,一向只擅长马上野战的野人,在攻城之道上,竟然已精进若斯。
若非那一日燕人取央山寨时,老夫执意留下坐镇,让独孤念领原驻军打着禁军的皇子撤离。
今日这城,要是他们来守,可能真的就被破了。”
沐阳笑道;“就是石公您在守,其实,也快破了。”
“哈哈哈哈。”
石远堂大笑起来,
道:
“是,是,是,但好歹,老夫还有一战掀桌子之力。
只可惜,若是能够鏖战个十日半月,再一朝杀出,那就不仅仅是能解东山堡之围,还可以破开燕人在东面方向的布局。
双方对垒,看似各数十万大军,规模庞大,兵马众多,但真正用起来时,往往贴子兑子居多,再小的一个方向上出问题,都会不由地捉襟见肘。
燕人这一部,确实出乎老夫预料甚多,好在咱们军中没有屈家人,老夫倒是可以感叹一句:真不愧是那位燕人的平野伯。”
“就是屈家人在,又有何说不得?”
“你啊你,这脾气,得改改。为此蹲了七年昭狱,值么?”
“改不掉了,也,懒得改了。”
石远堂点点头,目光变得犀利起来,见得身边士卒杀出城门后,下令道:
“命东西两门骑兵,缠住燕人的骑兵,中军,则给老夫继续向前冲,一直冲到燕人的营盘为止。”
“呜呜呜!!!!!”
“呜呜呜!!!!!”
楚人的号角声响起。
出城的楚军,展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先锋军开路,盾牌手紧随,弓弩手随后,哪怕是一路冲杀,依旧保持着这种稳定节奏。
遇到抵抗时,则迅速切换小阵,或纠缠或包围,其余左右,则继续前扑,尽可能地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对战场的铺陈。
这般做,一来是为了给后续出城的兵马腾出足够的空间;二则是想要将这种出其不意地反击,给尽可能地扩大化,这也意味着战果将也同时会被扩大。
沐阳持弓而立,看向四周,道:
“世人都以为他燕国铁骑横行无双,但其实,不过是互有优劣罢了。”
骑兵所擅长的,是机动性,先前郑伯爷冲击央山寨,其实质,也是靖南王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及时分兵兑子,给自己麾下的王牌兵马赢得了一个“田忌赛马”的机会。
若是燕军以步卒为主,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种大规模调动的,就算是完成了,其所耗费的时间也足以让年尧那边随之进行应对了。
而在短距离的交锋中,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步卒,对上骑兵,固然依旧有些吃亏,毕竟人家胯下有马,但还不至于完全狼狈,应对得当,是完全有的打的,打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自古以来,以步胜骑的战例,也是数不胜数。
“以步克骑,本就麻烦。”石远堂倒是无所谓,继续道:“据说祖家那边在东海,倒是琢磨出了一套新法子。”
“乾国的祖家军?”
“可不是。”
“只可惜,这场仗,怕是不能指望乾国了。”沐阳说道。
“国战国战,指望别人,还能叫什么国战?”
“石公,快看,燕人军阵已经被我们冲开了。”
沐阳是神射手,其视力,更为锋锐。
确实,面对忽然杀出的楚军,燕军这边明显准备不足,先前预留的两翼骑兵本是想起打扫战场或者像昨日那般堵截小股骑兵之用,在此时,却已经被楚人的骑兵给纠缠住。
眼下,
楚人的禁军已经穿入了燕军为攻城所布置的大阵之中,一时间,掀起了倒卷珠帘之势。
沐阳道:“石公,照着这个势头,我军大可继续推进,将燕人面前的营寨给一举打穿!”
石远堂摇摇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咱们面前的对手,是燕国的那位平野伯,你可知,他其实不仅仅修建了这一座军寨,在其后方,还有两座军寨。”
“还有两座?”沐阳显然对这个情报不知情。
石远堂也觉得很无奈,道:“世人都传这位平野伯打仗好兵行险着,无论是当初千里奔袭雪海关还是去屈氏那里抢走公主,都将行险发挥到了极致。
再者,其年轻气盛,又得封爵坐高位,就是老夫,也原本以为其性子应该刚猛孤傲一些,但真正交手之后,才发现,这位打仗,当真是有一种燕人靖南王的影子。
行军打仗,能行得险招,却也依旧可以烹得出小鲜。
此子,
据说当初还曾和王上同坐一辆马车,呵呵。”
“说句犯忌讳的话,王上可能会很后悔当初没在马车内直接将这位燕国平野伯爷给掐死吧?”
石远堂摇摇头,笑道:“王上估计想的是,你想当我妹婿,你直说啊。”
“哈哈哈哈哈。”
沐阳和石远堂一起大笑。
这是战场,
风云激荡的战场,
但双方的主帅,其实都呈现出一种闲情自若的大自在。
不能怪石远堂这边心情不错,因为楚军已经冲入了燕军的投石机阵地,不少楚人士卒已经开始砸毁投石机了,因为这个东西,可是让城内的守军先前在守城时吃了太多苦头,因为一开始,楚人压根就没料到燕人的投石机竟然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性能上,都超过了己方。
燕人这边,则溃势已现。
这一仗,甭管战果是大是小,至少,可以称之为捷了。
“石公,您说那位平野伯爷,会做如何抉择?”
“退一步,海阔天空,他的帅輦在中军偏后的位置,收拾中军为阻,后军渐撤,入军寨之后,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弃寨向后,入第二座军寨,以期我军穷追不舍,复又追击。
等到战线拉长,原本布置在外围防备燕军两支骑兵应该就能回援了,其自身身边,也应该收整了一批兵马。
到时候,我军若是贪功冒进,说不得就得被其反手掐断,硬生生地消磨在这两座军寨之间。
这也是老夫不同意你先前说直入燕军军寨的理由了,
最起码,
东山堡城墙坚固,有所可依,要是真入了其军寨,打下来了,岂不是做了以城换寨之昏聩之举?
我军现如今势盛,他应当会退的,退一步,他依旧围他的城,我军依旧是守势。
为将者,自当以大局为重,老夫不信田无镜的徒弟,会不懂得这个道理,会去意气用………”
“石公。”
“怎么了?”
“燕人的帅輦,前移了。”
石远堂当即站起身,
目视前方。
他的视力自然比不上神箭手沐阳,看不见帅輦的具体方向,但他依旧能够看见先前已经溃散的燕军士卒,正在后方重新聚集起来,而且燕军的中军和后军,在此时忽然变得紧凑,开始大规模地向自己这边硬生生压了过来。
“呵呵。”
石远堂伸手拍了拍战车侧壁,道:
“到底是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啊,何苦,又何必,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头,真的就这般重要么。”
沐阳开口道:“看来,那位平野伯爷,是不愿意输的,哪怕一阵,也不愿意输。”
石远堂下令道:
“命左右两军,撑开,命中军以老夫战车以这面火凤旗为指向,前压!
给老夫,
击溃燕人的中军!
这是他燕人,自找的。
什么燕人平野伯,
现在看来,
也不过如此,
此子心性这般,
就算术再重,再得,再精,也终究不得法!”
伴随着石远堂的一声令下,楚人的左右两翼兵马开始快速向外撑开,其目的,就是为了给中军直面燕人本阵的机会。
自古以来,步卒打骑兵,最头疼的大概就是,打赢了,你也追不上他,石远堂先前面对的,差不离就是这个局面。
但当燕军帅輦前移,强行集中兵马要反压过来时,那种局面,就不存在了。
这是送上门来的,真的是送上门来的!
只要一举击溃燕人本部,燕人大部就将如飞扬起来的尘沙,看似弥弥漫天,实则皆不再成气候。
沐阳手中的长弓搭起,
身子微微倾斜。
石远堂默默地又坐回了椅子上,
拍着腿,
开始哼唱起楚辞小调。
与此同时,
是大楚皇族禁军的进一步势如破竹,在楚人整肃的兵戈如林面前,仓惶面对这种场面的燕军,只能如同浪涛中的一片片扁舟,被一步步地向外挤压出去。
大楚能列东方四大国之位,必然是有所依仗!
………
郭东和许安正在往后跑,楚人忽然地杀出,让他们这些辅兵直接陷入了最为尴尬的境地,伍长不知道该怎么办,什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连一直领着他们的校尉,似乎也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况,就被楚人的大戟给挑死。
所以,辅兵们在第一时间就溃散了,不是士气上的溃散,而是一种茫然。
因为这些日子,他们只被训练了举盾。
“直娘贼,这帮楚人疯了不成,居然敢主动杀出来!”
郭东不解地大喊道。
明明是自家这边在攻城,怎么攻着攻着,居然被守城的楚人给反推出来了?
许安则忽然拽住了郭东的肩膀,将其拉住。
郭东一开始没能理解,但很快就看见前方远处正在向这里移动的帅輦,以及自己前方,持刀结阵的雪海兵。
有一批溃卒已经撞到了他们面前,结果这些雪海关兵直接举刀就砍,这可是对自己人下杀手啊。
但这其实是应该的,外围的燕军已经被楚军的突然反击给推了回来,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溃卒,而一旦这种局面继续扩散下去,卷珠帘之势就成了,溃卒会冲散中军,再带乱后军,那这场仗,就真的没必要打了。
当年望江江畔,野人王的主力,其实就是这般给败下来的。
“伯爷有令,大燕将士,死战不退!”
“伯爷有令,大演讲时,死战不退!”
高毅手持长刀,于亲卫营中亲自领兵,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前进。
郭东还在茫然,许安则马上一巴掌拍醒了他,喊道:
“你不是要给你阿爹报仇么,现在机会来了!”
……
帅輦上,
郑伯爷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变换姿势。
伴随着鼓声,伴随着亲卫营一声声的伯爷军令,在其身边,已经聚集了数量众多的燕军士卒,有本部的,也有公孙志和宫望麾下的,还有辅兵。
原本已经被打溃的他们,在经过帅輦或者看见帅輦前进的方向时,又被滚雪球一般,聚集了起来,开始向着楚军方向转身杀过去。
其实,
战场现在很乱,非常之乱。
城墙上,燕军还在和楚人厮杀。
远处,燕军的骑兵和楚人的骑兵正在纠缠;
再远处,从东西门出来的楚军,则拖住了公孙志部和宫望部一开始留在侧翼掩护大军攻城的偏师兵马。
而面前的战局里,楚人的左右两翼,强行撑开了战局,使得战场被细分细分再细分了下来。
像是剥洋葱一样,到最后,只剩下最为辛辣的水灵。
又如同当初靖南王田无镜百万大军兑子的一个小型翻版,楚人,其实也在兑子。
战场,是一门千变万化的艺术。
在特定时候,特定环境,特定局面下,总能形成一种匪夷所思的格调。
前两日,燕军攻城,气势如虹;
此时,楚人反击,时机拿捏得也是恰到好处,要知道,就算是面前的这支军队不是贵族私兵而是皇族禁军,也依旧改变不了燕强楚弱的局面。
但对方那位柱国,却硬生生地调制出了这个机会。
高手过招,这是真正的高手过招。
郑伯爷到底是得过田无镜真传的,所以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局面是因为梁程输了,只能说,有些事物的变化,根本就不可能掌握在阿程的手中。
田无镜赢野人那场,不也是靠着自己夺下雪海关打下的助攻?这其实并不在老田的谋划之中,只能说是,无心插柳真的成了。
所以,郑伯爷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
甚至,
当其帅輦凝聚着燕军主动砸向楚人方阵时,郑伯爷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地畏惧和担忧,有的,反而是一种自心底而发的颤栗,是那种兴奋,是那种热血。
这不是作秀,
而是真情实感。
“初代镇北侯,有三万破乾军五十万的辉煌战绩;老田,也有十日转战千里破灭半晋的壮举。
我呢,
虽然一直说自己战无不胜,
但南下乾国几次,就算是算上跟着李富胜那次,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并不是我在唱主角。
跟着老田远征雪原,我也只是凑个后勤,混了一场军功。
唯一能说到的,其实也就是千里奔袭雪海关。
但终究,正面战场上,是老田带着镇北靖南精锐给打下的。
所以,
我手头上一直欠缺一份真正实打实地军功。
现在好了,
大楚皇族禁军,
大楚柱国一尊,
得,
我也甭挑了,
就他了!”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下令道:
“传令,本伯帅輦为线,落身帅輦之后者,视为叛逃,杀无赦!”
“传令,燃放所有烟火信子,调我军寨中,外围,一切可见烟火传信之兵卒,即刻来援!”
燕军,是攻城一方,摊子自然也就铺得大,这也是楚人的可乘之机。
而眼下,郑伯爷要做的,就是将所有兵马能调集得都调集过来,一百两百可以,三五成群,也不嫌少。
“嗡!”
一根箭矢射了过来,剑圣提剑,将这根箭矢给挡开。
前方,高毅的亲卫已经砸入了楚军军阵之中,开始忘我地厮杀。
放眼望去,以帅輦为中心点,先前被滚起来的雪球,现在则成了一个不断扩张出去的平线。
楚人、燕人、晋人,开始如野兽一般陷入搏杀之中。
剑圣举着龙渊,对郑伯爷道:
“再问你一句,你是想让我杀下去,还是想让我继续帮你撑着帅輦。”
“哈哈。”
郑伯爷发出一声大笑。
帅輦已然撞入楚人军阵之中,楚人,发了疯地想要冲杀过来,他们自然知道帅輦上是谁!
而帅輦附近的燕军和晋军则更是发了疯地护卫着这里,他们更清楚帅輦上的是谁!
“燕狗平野伯在这里!”
“柱国有令,杀郑凡者,家族提爵!”
“保护伯爷!”
“誓死保护伯爷!”
因为这一块战局的焦灼,双方主帅都以自己为轴地强行压进,使得坐在帅輦上的郑伯爷已经可以看见远处楚军军阵后头的那架青铜战车,以及战车上插着的那面火凤旗帜。
终于,
郑伯爷看向剑圣,
然后,
拔出先前插在帅輦上的蛮刀,
一身金甲的他,
生平以来第一次在战场正中心这般地招摇。
以前,
他不敢招摇,因为觉得这是取死之道。
但一直很羡慕老田,
老田每次冲锋都是骑着貔貅,一身鎏金甲胄,冲杀于千军万马之前。
羡慕,
羡慕啊,
是真的羡慕啊。
现在,
自己被迫地也终于拥有了这个机会。
排除所有忐忑,摒弃一切不安,
这种在血腥战场上自己最为亮眼的感觉,是真的让人膨胀,让人畅快,让人过瘾!
男儿,
当如是!
阿铭和剑圣都在注视着郑伯爷,他们在看郑伯爷自己的选择。
郑伯爷站起身,
举着蛮刀的他,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笑道:
“我他娘的怎么可能输,我本来就是来攻城的啊,现在楚人自己跑出来了,连城都不要我去爬了,去他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就想不通了,
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么,
我为什么会输,
我凭什么会输,
老子只会赢,
老子只能赢,
老子也必须赢!”
随即,
郑伯爷发出一声长啸,周身释放出黑色光芒,纵身一跃,跳下帅輦,一刀劈中一名楚军的面门,而后直接抽出蛮刀。
鲜血,
喷洒在了他的脸上,
热热的,
烫烫的,
一瞬间,
仿佛一切的一切,又都回到了当初在民夫营里,薛三和梁程压制住了一个蛮兵,让自己来杀。
那一次,
自己鼓起勇气,一刀下去,也是被血溅了一身。
在这个世界,
你说兜兜转转从西到东也好,
你说摸爬滚打从下到上也罢,
临了到头,
求的,
还不是一个痛快么!
身后,一名楚军大戟劈来,阿铭身形出现在郑伯爷身侧,架住了大戟。
郑伯爷随即侧身,蛮刀劈过去,将对方身上的甲胄撇开,刀口刺入对方骨骼,上前,双手抓住刀把再一脚踹在其身上。
人飞,刀回。
郑伯爷一摸脸上的血污,
对着四周,
大吼道:
“干!”
——————
感谢墨凝于穹成为《魔临》第133位盟主。
晚安。
第三百三十六章 破军!
人,一旦上头了,就很容易什么都不顾了。
如果可以选择,十次里面有九次半,郑伯爷都会选择如谢安那般,一边听着柳如卿唱着曲儿一边和瞎子下着象棋;
伸手接过肖一波送上来的军情战报,
看完,
随手一丢,
不以为意道:
“小儿辈大破贼矣。”
该怎么做,才是真的优雅,该怎么做,才是真的写意,该怎么做,才是真的风流;
郑伯爷懂,魔王们也懂。
但魔王们,四娘一直撺掇着郑伯爷抢个郡主回来调教,郡主没能成,抢了个公主回来;阿铭每逢战前,必定将水囊提前放空;梁程每次战后,都喜欢一个人在战场里坐一个晚上;瞎子一个橘子翻来覆去,上火了也吃;魔丸热衷带娃,薛三喜欢搞实验研究,就是那樊力,喜欢把剑婢那个大萝莉没事儿就背在肩膀上到处溜达。
合着,
自己就只能一直维系着高高在上的形象?
好不容易逮着阿程马失前蹄一次,
郑伯爷也终于找到个机会喊一声:吃俺老孙一棒!
蛮刀,虽然比不得靖南王手中的锟铻,但也是当世宝刀,以前只是拿着练刀法,现在在战场上砍人时,发现这破甲效果确实是比以前用得刀要好很多。
阿铭一直紧贴在郑伯爷身侧,帮其挡住暗箭阴刀,剑圣则较为直接,龙渊在手,剑走如游龙,放肆厮杀。
龙渊在外杀敌,剑气则在自身周围环绕。
天下公认的,剑客肉身不如武夫,但这真得看谁和谁比,到了剑圣这个层次,寻常人想近其身,也难。
若是对方严阵以待,自己独闯龙潭,那正如剑圣自己所说,这时候,他就得掂量掂量了。
一如当年百里兄妹,见到大燕铁蹄奔腾而来时,也是二话不说选择后退。
但谁叫现在是在混战呢,楚人原本严密整肃的阵形,被郑伯爷以帅輦作依托裹挟起来的雪球撞击得也成了零碎。
现在,
大家是大哥不笑二哥,除了楚人那座青铜马车周边还有一部亲卫军在,其余方面,其实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你砍你的,我刺我的,双方人马大面积地交错在了一起,杀啊,杀啊,杀啊,别人的鲜血裹挟着惨叫成了这片战场氛围里最能挑动人心神的色调和旋律,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停歇……哦不,除非你倒下了。
但,
不得不说,
这种挥着刀于人群中恣意疯砍的感觉,
是真的畅快!
这,
才没辜负自己常年苦练的刀法!
……
当郑伯爷的帅輦引领着燕军再度砸回来后,楚军受到了明显阻滞。
石远堂也终于不再哼着小调,
而是双手负于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况。
战局,在此时,还是对楚人有利的,至少,在眼前这个局部是如此。
因为石远堂身边,还有近两千名石家的亲兵。
石家只是大楚三等贵族,所以,石家的私兵数目,受到严格的限制。
且石家一直“守法严己”,别的贵族私兵,只要有条件的,私下里,怎么可能没超额?
就是那屈氏青鸾军,五万尽没在了玉盘城下,转眼就又能拉扯起一支框架,你硬要说人家是“白手起家”,那真的只有傻子才信。
但石家的私兵,一直维持着在三千的规模。
这是最忠诚也是战斗力极强的一支兵马,他们,和石家一样纯粹。
另外,楚军虽然进攻受阻,但场面上,依旧是楚人占优。
“没有战马,没有了迂回,没有了分批次的冲阵,不可一世的燕人,看起来,其实也就和乌合之众差不多。”沐阳开口道,“现在,还是得靠一腔蛮勇来续命。”
“每支军队,都有自己所擅长的战争方式。”想了想,石远堂又补充道:“除了乾军。”
因为乾人,似乎什么都不行,就是靠体量和国力在那里强撑着一泡烂的军队。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石远堂的目光,落在了前方若隐若现的那道金色身影身上,“可惜了,我大楚的驸马爷,其实,依公心来看,这位平野伯其实比所谓的屈氏更适合来当我大楚的驸马。
若真是那般,老夫倒是愿意为其牵马,立于这个年轻人身后,为其查漏补缺,盖住其身上的虚火气。
假以时日,说不得我大楚,也能有一个自己的田无镜。”
不过,石远堂的注意力很快就从那道金色身影上挪开,因为在那道金色身影之前,有一道白色身影,实在是太过显眼。
他一个人,近乎撑起了一面墙,一众楚军甚至无法近得其身,在其剑锋指引之下,若是说其他位置,楚军依旧占着极大优势的话,那么,在他这里,则领着燕人开始压制楚人。
“相传晋地剑圣一直就在雪海关,一直在那位平野伯身边,看来,传闻的确是真的。”石远堂感慨道。
四大剑客之一,而且这两年的声望和战绩,显然已经是四大剑客之首。
沐阳开口道:“若是咱们那位在这里,就好了。”
石远堂摇摇头,道:“我曾问过独孤家的那位,但就是他,对自己那位孙子到底成色几何,也不清楚。”
虽然造剑师一直没出过剑,但楚人,还是对他抱有幻想和期待的,不至于像其他国家的人那般,甚至已经给造剑师冠以欺世盗名的称号。
对于剑圣的强大,石远堂倒是没太多的波澜,只是伸手指了指那道白色身影,
道:
“自古以来,都说侠以武犯禁,但可曾真的见过哪位江湖游鱼真的鱼跃成龙的?
尤其是在这战场上,一个剑圣,还不至于让老夫太过重视。
沐统领。”
“末将在。”
“缠着他,他若想走,那不必强留;他若执迷不悟,那老夫今日,就将他彻底留下,雪海关前斩野人千骑,但那是走投无路的野人罢了。”
“末将遵命。”
沐阳持弓下了战车。
石远堂的目光飘向了远方,其实,身为主帅,作为一军之魂,就如同对面的郑伯爷先前坐帅輦上时一般,并不是他们刻意地想去表现出什么云淡风轻,而是他们的镇定自若,就算是演戏,也是稳定军心的一部分。
只是,
作为一名沙场宿将,
在此时,
他已经隐约嗅到了一些不对劲;
他没有沐阳那种鹰眸一般的目光,但他能感觉到,
外围,
似乎太安静了一些。
按理说,
不应该的,
因为他先前清晰地看见了燕军帅輦上燃起了那一道道烟火信,这是身为一军主将,向四周一切忠诚于自己的部下求援的急令。
但有些时候,你就算是发现了什么,也已经无法去顾及了。
正如先前燕军从攻城到冲城,一步步做完他们该做的,打出他们手里的牌,现在的石远堂,现在的楚军,其实也已经打出了所有牌。
行险,是相对应的,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于战场而言,
当你将对手瞬间逼入险境时,
你自身的处境,
其实也不会完全安然。
石远堂记得,乾国那位文圣姚子詹曾用叶子牌做比,颂那战场上的谋略变化,虽然有着属于文人对兵事的想当然在里头,但细细品砸下来,也并非毫无道理。
当然,不是说那姚子詹看透了本质,而是这世上,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
“砰!”
两名楚人盾兵忽然夹上,阿铭闪身去帮郑伯爷拦挡,谁成想对方居然两面盾牌相向一挤,将阿铭卡在了其中。
身为吸血鬼的阿铭自然不可能有事,但在此时,他却丢失了对主上的保护视野。
而这时,郑伯爷刚刚一刀劈退一名楚人士卒,但在其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楚人军汉,手里拿着的是斧头,对着其后背直接劈砍了下来。
郑伯爷马上一个侧扑躲了过去,
倏然间,
一道鬼魅般的阴影出现在郑伯爷身侧,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短刀,直接横切向郑伯爷的脖颈,一般而言,这也是全副甲胄的脆弱处。
一直在前面拼杀的剑圣其实时刻注意着郑伯爷的情况,因为他清楚,这场仗,输赢其实都是次要的,至少,和郑伯爷本人的生死比起来,确实是如此。
但一道从远处而来的箭矢,却不得不让龙渊再度飞出进行了格挡。
那根箭矢来得恰到好处,抵消了剑圣的一次御剑,同时,为后方阵中隐藏的死士提供了机会。
战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任何可能都会发生,人高人矮,于千军万马的厮杀之中,也不过是个头大一些的蚍蜉。
阿铭丢失了视野,剑圣也无法救援,郑伯爷身边最为倚重的两个安保力量,在此时,都变成了灰色。
楚人军中,也有薛三一样的人物,他们潜伏在兵马之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然选择敌方的重要将领。
短刀,已经贴近了郑伯爷的脖颈,甚至已经可以感知到对方附着在短刀上的气血压迫。
郑伯爷虽经惊却未慌,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
他都能很沉着,
因为,
和别的父亲在临死前总会回忆杀一下自己年幼可爱的孩子不同,
他这个父亲,
更直接,
也更简单:
“魔丸。”
“嗡!”
刹那间,
郑伯爷放弃了对自身的防御,而魔丸的力量也在此时疯狂涌入郑伯爷的身躯。
这对父子对这种合体,其实早已经轻车熟路,不复一开始的生涩。
这一轮里,当瞎子也晋级后,其实就只剩下魔丸和薛三没晋级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魔丸实力弱了多少,事实上,每次郑伯爷让魔丸入体,借用的倒不是魔丸的力量,而是魔丸对力量的细微掌控以及其属于魔王的那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
薛三曾分析过,说魔丸其实一直都在找寻一具合适的身体,参照郑伯爷以前每次让魔丸附体的那种诡异身体姿态动作再加上附体结束后郑伯爷的“腰酸背痛”情形来看,就是自己“亲爹”的身体,其实也不为魔丸所喜。
但偏偏又是自己亲爹,才能让自己真正毫无保留地将力量“借”出去,所以,就只剩下了“将就”。
而日子要想继续平稳过下去,还真缺不得将就。
就比如,
眼下。
郑伯爷的瞳孔在顷刻间化作了灰白二色,
身体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姿态开始扭动,尤其是脖子,只听得“咔嚓”一声,已经扭到了一个常人的极限角度,同时腰部发力,单腿侧踢过去。
没什么一指开天辟地,有的,还是落于拳脚上的朴实无华。
那名楚人刺客单掌想抓住郑伯爷的腿,以继续保持双方贴近着的距离,然而,郑伯爷,确切地说,是魔丸的反应,更为直接,在脚腕被对方抓住后,整个人借此发力,上半身拉过去,双方,更为紧凑地贴合在了一起。
同时,郑伯爷手中的蛮刀早已放下,手腕下翻,一把精致的军刺出现在掌心之中。
蛮刀的长度,在贴身肉搏时,其实是一种累赘,长刀,更讲究的是大开大合,而这种小而灵巧的军刺,其实更为适合这种贴身肉搏。
不要问郑伯爷身为一方主将,为何甲胄内竟然暗藏这种玄机,这得益于其一直以来养成的良好习惯,军刺是薛三以前给自己设计和锻造出来的,上面带有隐藏的凹槽,运用时,气血灌输进去,毒素就会释放。
楚国刺客真的没料到,对方的主将在面对这种贴身刺杀的情形时,反应和应对竟然比自己更像是一个刺客,尤其是这诡异的身体柔韧性,更是让其始料未及。
“噗!”
军刺没有刺入刺客身体,而是从其脖颈位置划过,而后,郑伯爷单手撑住刺客的肩膀,整个人侧翻向后。
“砰!”
那名楚国重甲力士一斧头劈了过来,本想砍郑伯爷的他却因为郑伯爷闪躲得快,只得劈下了刺客的一条手臂。
当然,刺客此时已经无所谓了,在其脖颈被军刺划过毒素注入后,就已经注定了他今日的结局。
落地后的郑伯爷身体宛若蜘蛛一般,手脚并用,贴在了地上。
那名楚国重甲力士再度冲来,郑伯爷正准备伺机而动,却在此时,一道身躯狠狠地砸中了力士的身体。
郭东一边撞一边大喊:
“保护伯爷!”
力士身体被撞得一摇,随即,一道瘦削的身躯忽然蹦上来,左手抱住了力士的脖颈,右手的刀,横架上去,身体后仰,许安这是明知道自己力气不行,就靠身体带着刀口施加力量。
“滋………”
力士发怒,但其身体,还是抑制不住地倾倒下去,因为此时的坚持,只会让自己的脆弱的脖子与刀口的接触更深而已。
“吼!”
倒在地上的力士抡起自己的斧头,劈了过来。
郭东抓起自己的盾牌,身子向前一扑。
只听得“哐当”一声,
斧头嵌入了盾牌之中。
这是因为力士躺着,无法完全发力,否则若是正对面的话,其结结实实一斧头下去,郭东的盾牌大概率会直接崩裂。
而许安这会儿则更为干脆地身体前跃,双腿膝盖位置压出了刀把和刀口两个位置,借着自己身体重量,让刀锋强行压入了力士的脖子。
历史手脚开始拼命地挣扎,但这两个人却死死地没放。
终于,
力士停止了挣扎。
他是几品,郑伯爷不知道,但必然是一个高手,而且是一个擅长战争厮杀的楚人冲锋之将,但还是被两个辅兵给杀了。
这就是战场,要么,你能像剑圣那般,剑气纵横,加持自身,剑气未散,寻常人也很难近得了其身,当然,还是得小心一些;
要么,你就如当初沙拓阙石或者如今的靖南王一般,三品巅峰武者,武夫体魄加成,自可于乱军之中睥睨一时。
但世上又有几个剑圣几个靖南王和沙拓阙石?
所以,绝大部分人,确切地说,是刨除那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其他人基本上落入这种场面混乱的战场中时,就得做好死得莫名其妙地准备。
阿铭的指甲刺入了一名楚人盾牌手的身躯,将其脖子扭断,而后一脚踹中另一名盾牌手,拉开了距离,迅速来到了郑伯爷身侧。
此时,魔丸还附身在郑伯爷身上。
阿铭吼道:
“魔丸,下去!”
魔丸的附身,对郑伯爷的身躯往往是一种极大的负担,虽然现在随着郑伯爷自身实力的增强或者经验上的娴熟,不至于再如同昔日头几次请魔丸上身后一躺半个月那么夸张,但长时间的附身还是会导致接下来郑伯爷的身躯陷入极限透支之中。
郑凡(魔丸)抬起头,
对着阿铭发出一声低吼,
显然,
他很不满意,
显然,
他还没玩够!
这种乱糟糟的厮杀场面,正是其所喜欢和留恋的。
但他因为郑伯爷地位的水涨船高,每次开战距离也越来越靠后,郑伯爷出手机会少了,他魔丸自然也就没什么发挥余地了。
而此时,
龙渊直接洞穿了一名楚人甲士的胸膛,剑圣白衣飘飘,终于赶来。
阿铭再度低喝:
“魔丸,离开!”
魔丸无奈,恶狠狠地瞪了阿铭一眼,将自己的力量从“父亲”身上抽走。
郑伯爷宛若溺水的人刚刚浮出水面,先深吸一口气,而后后脑位置传来一阵眩晕,被阿铭搀扶住后,随即将阿铭推开,示意自己现在问题不大。
虽然有些乏力,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郭东捡起蛮刀,顾不得擦拭自己身上的血污,将蛮刀递给了郑伯爷。
郑伯爷接过蛮刀,环视四周。
战场如波涛,一涛过去一涛又至,只不过先前身边楚人较多,现在,身边放眼望去,一众燕军士卒正在拼杀,反而将这里给空留了出来。
因为帅輦在这里,因为郑伯爷身着这一身金甲在这里,所以燕军士卒在厮杀时,必不可免地会向这里聚集。
楚人也是很想杀到这里来,先前他们一度做到了,但现在,又被战局给推了出去。
郑伯爷手拄着蛮刀,为今之计,已经不是喊什么口号或者挥舞什么大旗就能起效果的时候了,唯有继续咬牙厮杀下去,只要他自己这边中军和帅輦不溃,那大局,就不会崩盘。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郑伯爷本人,就在这里。
将是军的胆魄,而雪海军更是郑伯爷亲手缔造出来的军队。
虽然他从很早开始就做起了甩手掌柜,具体事宜也大部分都是由魔王们来操持,而郑伯爷,则是一个“灵魂”人物。
别的地方,灵魂人物往往意味着被架空,但郑伯爷是真的将灵魂锲入到这支军队之中,哪怕这支军队成分极为复杂,人种也极多,但他们全都依偎在郑伯爷左右。
而公孙志部的和宫望部的,就更简单了,因为他们的主将此时还在东山堡城墙上呢,如果雪海军退了,他们大概也稀里糊涂地退了,而如果雪海兵继续撑着,那大家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咬牙继续撑着。
所以,
因为郑伯爷的孤注一掷,
所以,
使得楚人气势汹汹杀出来,他们军阵整肃,步战配合娴熟,甲胄精良,等等等的优势,依旧未能撕扯开这一路的局面。
冷兵器时代的厮杀,
双方兵力又不少,
一方顶死不溃退的话,想要短时间内啃掉对方,也是很难。
燕人其实是全方位的被动,因为战场焦灼在这里,不说绝大部分燕人因为攻城战的原因,所以没有骑马,再者,就是骑兵,在这种粘稠的战况面前,他也没办法施展得开。
总之就是耗吧,
楚人犀利,
但燕人自有那么一股子韧劲一直撑着,让你就是咬入嘴里,也依旧嚼不烂,还粘着你的牙,让你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更何况,郑伯爷麾下的这三路兵马,雪海铁骑素质自是不用多说,宫望部的晋营可能差点,但公孙志的这一部,老底子,可是镇北军啊!
所以,普遍高的个人单兵素质,在这种鏖战中,确实起到了极好的发挥和效果。
郑伯爷还在继续拼杀着,剑圣回来了,又杀了出去,杀出去了,又回来了。
实在是郑伯爷的目标太过显眼,使得剑圣不得不来回帮其掩护,久而久之,剑圣的脚步,也已经明显有些虚浮了。
乱军厮杀来回冲进再冲出,就是当年的沙拓阙石,也很快被消磨掉了气血,更何况剑客讲究的是一剑毙杀,追求的是锋锐和速度,向来没什么持久战的说法。
但剑圣还是在继续硬撑着,有他在,郑伯爷还能继续立起大旗,不说完全能保旗帜不倒,但至少能大概保证一下除非周围燕军士卒都崩溃了,这边被楚人完全包围了,否则郑伯爷大概率不会死于乱军之手。
再有阿铭的细心策应,郑伯爷的安全,倒是又得到了保障了,当然了,他手里的蛮刀,可也没少杀人。
但因为周边的燕军越来越多,所以那种一挑二一挑三的局面,是很难再遇到了,一挑一的情况下,郑伯爷还是不那么虚的,到底也是个六品“绝世高手”不是!
“嗡!”
一箭射出,射中了阿铭的腹部,箭头另一端已经凸出。
阿铭目光逡巡,他知道,在战圈不远处,一直有一个楚人的神射手在活跃着。
也正是因为他,迫使剑圣不得不一次次地回援,于奔波中消耗太多。
“如果三儿在这里就好了。”阿铭说道。
三儿在这里的话,可以直接让他去那里给那个神射手摸掉。
“他再不回来,我都快忘了他了。”郑伯爷笑着伸手帮阿铭将那根箭矢拔出,随手丢在了地上。
随即,
阿铭又是一个转身,
“砰!”
一把飞斧砸中了阿铭的后背,直接砸得阿铭身体一个踉跄。
阿铭则面对着郑伯爷平静道:
“他日子现在应该过得挺舒坦的吧,可能在梁国,真的找到了适合他的尺寸。”
郑伯爷点点头,在阿铭转身后,将斧头从阿铭后背位置拔出,转手丢向远处楚军方阵之中。
身上开了两个洞,阿铭说话有些漏气的感觉,道:
“主上,如果这一仗打完我又要躺很久棺材的话,记得叫阿程和上次一样准时给我浇血。”
“没事,说不定咱们得一起躺棺材。”
阿铭伸手,空手夺白刃下一名楚军的兵器,再强行按压过刀锋抹过对方的脖子,道:
“那太挤了啊。”
事到临头,
他们居然还能争论挤不挤的问题。
一边一直远远护卫在郑伯爷身边的郭东和许安看到这一幕后都惊呆了,尤其是看见郑伯爷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淡定地将箭矢斧头从阿铭身上拔出来的画面,实在是有些冲击他们的三观。
明明是很悲壮的画面,却被他们演绎得,像是在过家家。
………
“压上!”
战车上,石远堂派出了自己的亲卫队伍,这不仅仅是一支精锐生力军的加入,更是告诉前方楚国的皇族禁军的各级将领,石公,对他们的表现,很不满意。
石家治家森严,治军,更为森严。
一般而言,贵族私兵组成的军队,凝聚力是很强,但在军律上,却很难做得严格起来,毕竟彼此七大姑八大姨的,盘根错节关系。
但皇族禁军没这个问题,石家也不会允许自己治下的这一部皇族禁军出现这种问题。
故而,
当亲卫营上去后,楚军的士气再度高涨起来,尤其是亲卫营填补的区域正是郑伯爷所在的区域,就是为了冲掉燕人的帅輦!
………
在战场的另一端,距离帅輦还挺远的位置,梁程带着麾下士卒还在和楚人厮杀着。
其实,从一开始战场被细分出了好几块之后,厮杀到现在,原本的一块,又分出了好几块。
大家僵持鏖战厮杀最为激烈的位置,也就是燕军帅輦所在的位置,成了一个最为惨烈的区域,也是决定胜负的落子之处。
“完了,要支撑不住了。”
瞎子有些疲惫地说道,他的意念力,已经消耗太多。
“不,没有。”
梁程却直接否定道。
瞎子忽然升腾起了信心,道:“你快点告诉我,你还留了后手,我虽然会怪你不提早知会,但还是会勉为其难地原谅你。”
梁程摇摇头,道:“我说过,我事先并不知道楚国皇族禁军在这里。”
“那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让我战死之前,带着希望去死?”
“主上点了烟火信,我军攻城时,于外围,布置了很多支游弋兵马队伍,哨骑,那就更多了,但你看见到底有多少疾驰而来增援这里了么?”
“没有回来?”瞎子疑惑道。
梁程点点头,道:“没有回来,其实,一批批回来,没什么用,要么,被那位柱国特意布置在外围的楚军给拦截纠缠住,要么,就算是加入了战团中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添油战术,起不到什么具体的运用。”
“为什么没来?”
梁程没有回答瞎子的这个问题,转而道:
“当初靖南王能在望江一举击溃野人王主力,凭的是什么,是咱们千里奔袭拿下了雪海关,堵住了野人王的后撤之路,迫使野人王不得不选择激进的决战方式。
其实,田无镜本人也没有料到这一点,是我们自己,自作主张。
但往往,
有些时候,
这种自作主张却能起到奇效。
打仗么,是需要神来之笔的,而神来之笔,则需要一个真正懂得他的将领去驾驭和施展。
靖南王当初有咱们的主上,
咱们,
其实也可以有,而且看样子,是真的有了。”
………
“还不发兵?还不发兵?”
柯岩冬哥近乎在金术可身边咆哮着。
攻城战时,他们的麾下本部兵马被调离了大多半,余下的,是二人各自五百骑作为策应在东山堡外进行游弋。
毕竟,一般而言,攻城时最忌讳的,就是外部忽然出现一支敌军援兵冷不丁地打你一下。
反而是城内的守军倒是不用太着急,因为他们如果有那个能力和胆魄主动出城打你的话,也就不用缩在城里等你来攻城了。
但偏偏今日的东山堡,打破了这一定律,从城内出兵,在燕人攻城正酣时,来了一次大规模的反击。
“伯爷的烟火信早就已经燃放了,你还在等?你居然还在等?你竟然还敢等!!!”
柯岩冬哥近乎要疯了,他原本是想直接带兵回去救援的,但被金术可拦住了。
不仅如此,金术可还将附近外围三五成群的哨骑和其他来自宫望部和公孙志部的游弋兵马也都拦截住了。
强压着他们,不允许现在出击。
“与其一小批一小批地进去一遍遍添油,还不如组织出一支成规模的骑兵,到时候,效果和战况反而会更好,甚至,可以对楚人一击致命!
你看得见局势的,局势现在很乱,但局势也很清晰,看似楚人势大,但外围,还是我军控制着,楚人城墙上,我军几路人马都在。
楚人是在行险,
我们可以抓住楚人的软肋,可以将局面完全颠覆过来!”
金术可略带激动地对柯岩冬哥解释道。
“不,金术可,你要知道,有时候,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是你看见了伯爷发的烟火信后,竟然还敢按兵不动甚至阻拦其他兵马去救援的问题。
就是你最后赢了,
你以为,
你真的就赢了么?”
柯岩冬哥的父亲和一众族老,现在还在靖南王身边当亲卫呢。
他自然清楚靖南王此举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打压和提防么?
伯爷是燕人,你,金术可,是蛮人!
金术可张了张嘴。
柯岩冬哥则继续道:“你敢置伯爷的安危于不顾………”
金术可笑了,
道:
“伯爷,不是这样的人。”
“你……”
金术可坚定地摇摇头,道;
“伯爷,真的不是这样子的人,只要能赢,就可以。”
“你就不怕日后……”
“不会的。”金术可舔了舔嘴唇,道:“当初大皇子曾想将我从伯爷手里要过去,我拒绝了。因为我从很早时就知道一件事,伯爷和那些先生们,他们的想法,其实和那些所谓的头人权贵们,完全不一样。
跟着伯爷,其实,这日子,挺有趣的。”
柯岩冬哥摇摇头,道:“我不信。”
金术可伸手拍了拍柯岩冬哥的肩膀,道:“那你路就走窄了。”
说完,
金术可回头看向身后,这里,已经被自己聚集和拦截下了两千多不到三千的骑兵了。
差不多,
够了。
金术可翻身上马,
目光,
直视前方。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身为蛮族刑徒兵出身的他,能走到这一步,真的相当不容易。
虽然柯岩冬哥也是一镇之主官,但金术可知道,他和柯岩冬哥完全不同,因为柯岩冬哥有一整支柯岩部做后盾,而他金术可,则没有。
他是靠剑圣大人的推荐得以入伯爷法眼的,后来,伯爷更是数次提拔了自己,给予自己恩遇和重用。
当他得知剑圣是剑圣后,越发怀念当初和剑圣大人一起守城门的日子;
而伯爷每次拍他肩膀时,他都能感到无比的温暖。
正如郑伯爷想着,自己看似百战百胜,其实并没有真正完全独当一面的大捷来压轴终究有些不完美一样;
金术可也觉得,伯爷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却一直没有拿出真正亮眼的表现来向四周袍泽证明伯爷目光的高瞻远瞩,这,也是他的遗憾。
好在,
现在弥补遗憾的机会,
来了。
金术可举起刀,
用现在虽然带着些许口音却已经算是很流畅的夏语喊道;
“为了雪海关,为了伯爷,随我,冲!”
………
剑圣浑身是血的又杀了回来,可以看出来,其身上的鲜血,并不是他的,但白衣飘飘的剑圣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意味着他也已经快到一个临界值了。
“势头挡不住了。”剑圣说道。
的确如此,以帅輦为中心点的话,可以清楚地发现楚人的攻势比先前凶猛多了,燕军的阵线开始不停地被压缩,压缩,再压缩。
甚至,郑伯爷等人,都已经压缩到帅輦后了。
说到底,还是一开始楚人结阵杀出,给了燕人一个巨大的措手不及,而后郑伯爷以帅輦为引,强行集结中军以及原本的溃军再一头砸过去。
燕人只能稀里糊涂地继续这般乱打地模式坚持下去,没办法从容地排兵布阵来,这就不得不使得一开始吃的亏,只能继续地闷头吃下去,原本的劣势,还得继续扛着它走。
先前梁程给出的建议以及石远堂认为郑伯爷应该做的选择就是及时后撤,退一步,海阔天空,哪怕输了这一场,当你把军队重新调整起来后,真要再在野外排开阵势干一场,楚人大概率还是得撤回去继续守城。
这其实是最为稳妥也是最为明智的方法,但郑伯爷没这般选,他还是直接怼了上去。
人活一世,哪能做到事事理性,这样子的人生,未免过于枯燥,偶尔上头,飘一飘,日子,才算真的有滋味儿。
但说真的,
真要玩儿脱了无力回天,这感觉,还真有些萧索。
“我带你杀出去。”剑圣说道,“现在,不一定保证一定能活着出去。”
郑伯爷摇摇头,道:“我在,他们是战死的,我走,他们就马上崩了。”
随即,
郑伯爷攥起了蛮刀,
道:
“再说了,楚人压下来了,那就再试着顶回去就是了,这不是我在意气用事,我好歹被田无镜教过,要是完全没机会,我也不回死磕在这里,难不成真只是为了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话音刚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近三千骑兵,以迅雷之势直接杀入了战圈之中。
在金术可的带领下,他们完全没有理会外围楚人布置下来的阻拦兵马,而是选择快速绕过了他们,也没有选择随便找个战局就冲进去,而是贴着战场边缘,不惜马力,快速冲锋,目标,直指那面火凤旗下的青铜战车。
石远堂目光一凝,下令道:
“传令前方各部,不要管老夫,命他们继续前压,给我穿破燕人的本阵。”
然而,
在眼下纷乱的战场上,军令已经很难快速传达下去了,且这支燕人骑兵直指自家柱国所在的青铜战车的行径,让不少在前面厮杀的楚军选择了回援。
一时间,燕军那边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金术可并未去擒贼先擒王,因为他知道,王,并不在那里。
确切地说,在金术可看来,这面战场上,有且只有一个王,那就是他的伯爷!
此时率军冲入那面火凤旗下,确实是有可能争取到斩杀敌将的功劳,但大概率,会被楚军给粘滞住,而一旦自己麾下的这支成建制的机动兵马也陷入这里,战场,又将重新变回那个泥沼状态。
这不是金术可所愿意看到的,他觉得,这是一种浪费,一种巨大的浪费!
有些人,
可能真的是天生就有打仗的本事。
有些人,
一旦被发掘出来,自然就具备着一种敏锐于常人的本能。
自东山堡向北,这么大一片战场里,金术可一眼就瞧出了真正关键点所在,确切地说,是燕楚双方争夺的核心区位所在。
但他并未选择直接切入那里,而是率军绕着那辆青铜战车的外围耍了个花枪,迫使前方楚人大规模的回援自家柱国之际。
顷刻间,
撑起自己的马槊,
发出了属于蛮人的嘹亮嘶吼,
率领身后所有骑兵,
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瞬间砸向了中军所在地,也就是平野伯爷帅輦所在的位置!
“轰!!!”
先躲开楚人外围的阻拦,再于战场上通过自己的走向调动起楚人各路兵马,再趁着他们调动时,对着他所认为的心窝子位置,将自己变成了刀,毫无保留地扎了进去!
郑伯爷本部面前的楚人,在此时,终于崩了!
这里一崩,
自己中军就能反推回去,
而后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个战场的局面,将被彻底扳回!
而楚人,
楚人,
楚人,
他们连回城,都别想做到,因为那边城墙上的樊力、公孙志和宫望,可不是吃素的!
一场攻城战,转变成了野战,
只要自己最后赢了,
那绝对是血赚,是真正意义上的血赚,因为城内原本驻守着的,是大楚皇族禁军!
郑伯爷拿着蛮刀,看着前方发生的这一幕,大笑了起来。
剑圣将龙渊撑在地上,宛若拄拐,见状,问道:
“至于么?”
言外之意,瞧你这出息,像是没打过胜仗一样。
郑伯爷摇摇头,
指了指自己,
道:
“我现在终于明白,田无镜麾下有了我,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那种,
可以给你冷不丁来一出神来之笔的手下,对于一方主将而言,真的是,怎么喜爱都不够。
金术可这次充当的,其实就是以前郑伯爷在田无镜面前所充当的角色。
自己现在恨不得抱住金术可,亲两口。
原来,
老田以前看自己,
就是这种感觉啊……
“呼!”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帅輦,环视四周情形,四周的一众燕军将士,也在看着他。
郑伯爷长叹一口气,将手中蛮刀再次插入帅輦甲板上,
自己,
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
拔出插在帅座上的两根箭矢,坐了上去。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
也没有什么大声呼喊,
更没有什么歇斯底里地举刀怒吼,
只是很平静地,
道:
“本伯乏了,尔等,送本伯入堡歇息。”
第三百三十六章 破军!
人,一旦上头了,就很容易什么都不顾了。
如果可以选择,十次里面有九次半,郑伯爷都会选择如谢安那般,一边听着柳如卿唱着曲儿一边和瞎子下着象棋;
伸手接过肖一波送上来的军情战报,
看完,
随手一丢,
不以为意道:
“小儿辈大破贼矣。”
该怎么做,才是真的优雅,该怎么做,才是真的写意,该怎么做,才是真的风流;
郑伯爷懂,魔王们也懂。
但魔王们,四娘一直撺掇着郑伯爷抢个郡主回来调教,郡主没能成,抢了个公主回来;阿铭每逢战前,必定将水囊提前放空;梁程每次战后,都喜欢一个人在战场里坐一个晚上;瞎子一个橘子翻来覆去,上火了也吃;魔丸热衷带娃,薛三喜欢搞实验研究,就是那樊力,喜欢把剑婢那个大萝莉没事儿就背在肩膀上到处溜达。
合着,
自己就只能一直维系着高高在上的形象?
好不容易逮着阿程马失前蹄一次,
郑伯爷也终于找到个机会喊一声:吃俺老孙一棒!
蛮刀,虽然比不得靖南王手中的锟铻,但也是当世宝刀,以前只是拿着练刀法,现在在战场上砍人时,发现这破甲效果确实是比以前用得刀要好很多。
阿铭一直紧贴在郑伯爷身侧,帮其挡住暗箭阴刀,剑圣则较为直接,龙渊在手,剑走如游龙,放肆厮杀。
龙渊在外杀敌,剑气则在自身周围环绕。
天下公认的,剑客肉身不如武夫,但这真得看谁和谁比,到了剑圣这个层次,寻常人想近其身,也难。
若是对方严阵以待,自己独闯龙潭,那正如剑圣自己所说,这时候,他就得掂量掂量了。
一如当年百里兄妹,见到大燕铁蹄奔腾而来时,也是二话不说选择后退。
但谁叫现在是在混战呢,楚人原本严密整肃的阵形,被郑伯爷以帅輦作依托裹挟起来的雪球撞击得也成了零碎。
现在,
大家是大哥不笑二哥,除了楚人那座青铜马车周边还有一部亲卫军在,其余方面,其实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你砍你的,我刺我的,双方人马大面积地交错在了一起,杀啊,杀啊,杀啊,别人的鲜血裹挟着惨叫成了这片战场氛围里最能挑动人心神的色调和旋律,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停歇……哦不,除非你倒下了。
但,
不得不说,
这种挥着刀于人群中恣意疯砍的感觉,
是真的畅快!
这,
才没辜负自己常年苦练的刀法!
……
当郑伯爷的帅輦引领着燕军再度砸回来后,楚军受到了明显阻滞。
石远堂也终于不再哼着小调,
而是双手负于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况。
战局,在此时,还是对楚人有利的,至少,在眼前这个局部是如此。
因为石远堂身边,还有近两千名石家的亲兵。
石家只是大楚三等贵族,所以,石家的私兵数目,受到严格的限制。
且石家一直“守法严己”,别的贵族私兵,只要有条件的,私下里,怎么可能没超额?
就是那屈氏青鸾军,五万尽没在了玉盘城下,转眼就又能拉扯起一支框架,你硬要说人家是“白手起家”,那真的只有傻子才信。
但石家的私兵,一直维持着在三千的规模。
这是最忠诚也是战斗力极强的一支兵马,他们,和石家一样纯粹。
另外,楚军虽然进攻受阻,但场面上,依旧是楚人占优。
“没有战马,没有了迂回,没有了分批次的冲阵,不可一世的燕人,看起来,其实也就和乌合之众差不多。”沐阳开口道,“现在,还是得靠一腔蛮勇来续命。”
“每支军队,都有自己所擅长的战争方式。”想了想,石远堂又补充道:“除了乾军。”
因为乾人,似乎什么都不行,就是靠体量和国力在那里强撑着一泡烂的军队。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石远堂的目光,落在了前方若隐若现的那道金色身影身上,“可惜了,我大楚的驸马爷,其实,依公心来看,这位平野伯其实比所谓的屈氏更适合来当我大楚的驸马。
若真是那般,老夫倒是愿意为其牵马,立于这个年轻人身后,为其查漏补缺,盖住其身上的虚火气。
假以时日,说不得我大楚,也能有一个自己的田无镜。”
不过,石远堂的注意力很快就从那道金色身影上挪开,因为在那道金色身影之前,有一道白色身影,实在是太过显眼。
他一个人,近乎撑起了一面墙,一众楚军甚至无法近得其身,在其剑锋指引之下,若是说其他位置,楚军依旧占着极大优势的话,那么,在他这里,则领着燕人开始压制楚人。
“相传晋地剑圣一直就在雪海关,一直在那位平野伯身边,看来,传闻的确是真的。”石远堂感慨道。
四大剑客之一,而且这两年的声望和战绩,显然已经是四大剑客之首。
沐阳开口道:“若是咱们那位在这里,就好了。”
石远堂摇摇头,道:“我曾问过独孤家的那位,但就是他,对自己那位孙子到底成色几何,也不清楚。”
虽然造剑师一直没出过剑,但楚人,还是对他抱有幻想和期待的,不至于像其他国家的人那般,甚至已经给造剑师冠以欺世盗名的称号。
对于剑圣的强大,石远堂倒是没太多的波澜,只是伸手指了指那道白色身影,
道:
“自古以来,都说侠以武犯禁,但可曾真的见过哪位江湖游鱼真的鱼跃成龙的?
尤其是在这战场上,一个剑圣,还不至于让老夫太过重视。
沐统领。”
“末将在。”
“缠着他,他若想走,那不必强留;他若执迷不悟,那老夫今日,就将他彻底留下,雪海关前斩野人千骑,但那是走投无路的野人罢了。”
“末将遵命。”
沐阳持弓下了战车。
石远堂的目光飘向了远方,其实,身为主帅,作为一军之魂,就如同对面的郑伯爷先前坐帅輦上时一般,并不是他们刻意地想去表现出什么云淡风轻,而是他们的镇定自若,就算是演戏,也是稳定军心的一部分。
只是,
作为一名沙场宿将,
在此时,
他已经隐约嗅到了一些不对劲;
他没有沐阳那种鹰眸一般的目光,但他能感觉到,
外围,
似乎太安静了一些。
按理说,
不应该的,
因为他先前清晰地看见了燕军帅輦上燃起了那一道道烟火信,这是身为一军主将,向四周一切忠诚于自己的部下求援的急令。
但有些时候,你就算是发现了什么,也已经无法去顾及了。
正如先前燕军从攻城到冲城,一步步做完他们该做的,打出他们手里的牌,现在的石远堂,现在的楚军,其实也已经打出了所有牌。
行险,是相对应的,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于战场而言,
当你将对手瞬间逼入险境时,
你自身的处境,
其实也不会完全安然。
石远堂记得,乾国那位文圣姚子詹曾用叶子牌做比,颂那战场上的谋略变化,虽然有着属于文人对兵事的想当然在里头,但细细品砸下来,也并非毫无道理。
当然,不是说那姚子詹看透了本质,而是这世上,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
“砰!”
两名楚人盾兵忽然夹上,阿铭闪身去帮郑伯爷拦挡,谁成想对方居然两面盾牌相向一挤,将阿铭卡在了其中。
身为吸血鬼的阿铭自然不可能有事,但在此时,他却丢失了对主上的保护视野。
而这时,郑伯爷刚刚一刀劈退一名楚人士卒,但在其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楚人军汉,手里拿着的是斧头,对着其后背直接劈砍了下来。
郑伯爷马上一个侧扑躲了过去,
倏然间,
一道鬼魅般的阴影出现在郑伯爷身侧,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短刀,直接横切向郑伯爷的脖颈,一般而言,这也是全副甲胄的脆弱处。
一直在前面拼杀的剑圣其实时刻注意着郑伯爷的情况,因为他清楚,这场仗,输赢其实都是次要的,至少,和郑伯爷本人的生死比起来,确实是如此。
但一道从远处而来的箭矢,却不得不让龙渊再度飞出进行了格挡。
那根箭矢来得恰到好处,抵消了剑圣的一次御剑,同时,为后方阵中隐藏的死士提供了机会。
战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任何可能都会发生,人高人矮,于千军万马的厮杀之中,也不过是个头大一些的蚍蜉。
阿铭丢失了视野,剑圣也无法救援,郑伯爷身边最为倚重的两个安保力量,在此时,都变成了灰色。
楚人军中,也有薛三一样的人物,他们潜伏在兵马之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然选择敌方的重要将领。
短刀,已经贴近了郑伯爷的脖颈,甚至已经可以感知到对方附着在短刀上的气血压迫。
郑伯爷虽经惊却未慌,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
他都能很沉着,
因为,
和别的父亲在临死前总会回忆杀一下自己年幼可爱的孩子不同,
他这个父亲,
更直接,
也更简单:
“魔丸。”
“嗡!”
刹那间,
郑伯爷放弃了对自身的防御,而魔丸的力量也在此时疯狂涌入郑伯爷的身躯。
这对父子对这种合体,其实早已经轻车熟路,不复一开始的生涩。
这一轮里,当瞎子也晋级后,其实就只剩下魔丸和薛三没晋级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魔丸实力弱了多少,事实上,每次郑伯爷让魔丸入体,借用的倒不是魔丸的力量,而是魔丸对力量的细微掌控以及其属于魔王的那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
薛三曾分析过,说魔丸其实一直都在找寻一具合适的身体,参照郑伯爷以前每次让魔丸附体的那种诡异身体姿态动作再加上附体结束后郑伯爷的“腰酸背痛”情形来看,就是自己“亲爹”的身体,其实也不为魔丸所喜。
但偏偏又是自己亲爹,才能让自己真正毫无保留地将力量“借”出去,所以,就只剩下了“将就”。
而日子要想继续平稳过下去,还真缺不得将就。
就比如,
眼下。
郑伯爷的瞳孔在顷刻间化作了灰白二色,
身体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姿态开始扭动,尤其是脖子,只听得“咔嚓”一声,已经扭到了一个常人的极限角度,同时腰部发力,单腿侧踢过去。
没什么一指开天辟地,有的,还是落于拳脚上的朴实无华。
那名楚人刺客单掌想抓住郑伯爷的腿,以继续保持双方贴近着的距离,然而,郑伯爷,确切地说,是魔丸的反应,更为直接,在脚腕被对方抓住后,整个人借此发力,上半身拉过去,双方,更为紧凑地贴合在了一起。
同时,郑伯爷手中的蛮刀早已放下,手腕下翻,一把精致的军刺出现在掌心之中。
蛮刀的长度,在贴身肉搏时,其实是一种累赘,长刀,更讲究的是大开大合,而这种小而灵巧的军刺,其实更为适合这种贴身肉搏。
不要问郑伯爷身为一方主将,为何甲胄内竟然暗藏这种玄机,这得益于其一直以来养成的良好习惯,军刺是薛三以前给自己设计和锻造出来的,上面带有隐藏的凹槽,运用时,气血灌输进去,毒素就会释放。
楚国刺客真的没料到,对方的主将在面对这种贴身刺杀的情形时,反应和应对竟然比自己更像是一个刺客,尤其是这诡异的身体柔韧性,更是让其始料未及。
“噗!”
军刺没有刺入刺客身体,而是从其脖颈位置划过,而后,郑伯爷单手撑住刺客的肩膀,整个人侧翻向后。
“砰!”
那名楚国重甲力士一斧头劈了过来,本想砍郑伯爷的他却因为郑伯爷闪躲得快,只得劈下了刺客的一条手臂。
当然,刺客此时已经无所谓了,在其脖颈被军刺划过毒素注入后,就已经注定了他今日的结局。
落地后的郑伯爷身体宛若蜘蛛一般,手脚并用,贴在了地上。
那名楚国重甲力士再度冲来,郑伯爷正准备伺机而动,却在此时,一道身躯狠狠地砸中了力士的身体。
郭东一边撞一边大喊:
“保护伯爷!”
力士身体被撞得一摇,随即,一道瘦削的身躯忽然蹦上来,左手抱住了力士的脖颈,右手的刀,横架上去,身体后仰,许安这是明知道自己力气不行,就靠身体带着刀口施加力量。
“滋………”
力士发怒,但其身体,还是抑制不住地倾倒下去,因为此时的坚持,只会让自己的脆弱的脖子与刀口的接触更深而已。
“吼!”
倒在地上的力士抡起自己的斧头,劈了过来。
郭东抓起自己的盾牌,身子向前一扑。
只听得“哐当”一声,
斧头嵌入了盾牌之中。
这是因为力士躺着,无法完全发力,否则若是正对面的话,其结结实实一斧头下去,郭东的盾牌大概率会直接崩裂。
而许安这会儿则更为干脆地身体前跃,双腿膝盖位置压出了刀把和刀口两个位置,借着自己身体重量,让刀锋强行压入了力士的脖子。
历史手脚开始拼命地挣扎,但这两个人却死死地没放。
终于,
力士停止了挣扎。
他是几品,郑伯爷不知道,但必然是一个高手,而且是一个擅长战争厮杀的楚人冲锋之将,但还是被两个辅兵给杀了。
这就是战场,要么,你能像剑圣那般,剑气纵横,加持自身,剑气未散,寻常人也很难近得了其身,当然,还是得小心一些;
要么,你就如当初沙拓阙石或者如今的靖南王一般,三品巅峰武者,武夫体魄加成,自可于乱军之中睥睨一时。
但世上又有几个剑圣几个靖南王和沙拓阙石?
所以,绝大部分人,确切地说,是刨除那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其他人基本上落入这种场面混乱的战场中时,就得做好死得莫名其妙地准备。
阿铭的指甲刺入了一名楚人盾牌手的身躯,将其脖子扭断,而后一脚踹中另一名盾牌手,拉开了距离,迅速来到了郑伯爷身侧。
此时,魔丸还附身在郑伯爷身上。
阿铭吼道:
“魔丸,下去!”
魔丸的附身,对郑伯爷的身躯往往是一种极大的负担,虽然现在随着郑伯爷自身实力的增强或者经验上的娴熟,不至于再如同昔日头几次请魔丸上身后一躺半个月那么夸张,但长时间的附身还是会导致接下来郑伯爷的身躯陷入极限透支之中。
郑凡(魔丸)抬起头,
对着阿铭发出一声低吼,
显然,
他很不满意,
显然,
他还没玩够!
这种乱糟糟的厮杀场面,正是其所喜欢和留恋的。
但他因为郑伯爷地位的水涨船高,每次开战距离也越来越靠后,郑伯爷出手机会少了,他魔丸自然也就没什么发挥余地了。
而此时,
龙渊直接洞穿了一名楚人甲士的胸膛,剑圣白衣飘飘,终于赶来。
阿铭再度低喝:
“魔丸,离开!”
魔丸无奈,恶狠狠地瞪了阿铭一眼,将自己的力量从“父亲”身上抽走。
郑伯爷宛若溺水的人刚刚浮出水面,先深吸一口气,而后后脑位置传来一阵眩晕,被阿铭搀扶住后,随即将阿铭推开,示意自己现在问题不大。
虽然有些乏力,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郭东捡起蛮刀,顾不得擦拭自己身上的血污,将蛮刀递给了郑伯爷。
郑伯爷接过蛮刀,环视四周。
战场如波涛,一涛过去一涛又至,只不过先前身边楚人较多,现在,身边放眼望去,一众燕军士卒正在拼杀,反而将这里给空留了出来。
因为帅輦在这里,因为郑伯爷身着这一身金甲在这里,所以燕军士卒在厮杀时,必不可免地会向这里聚集。
楚人也是很想杀到这里来,先前他们一度做到了,但现在,又被战局给推了出去。
郑伯爷手拄着蛮刀,为今之计,已经不是喊什么口号或者挥舞什么大旗就能起效果的时候了,唯有继续咬牙厮杀下去,只要他自己这边中军和帅輦不溃,那大局,就不会崩盘。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郑伯爷本人,就在这里。
将是军的胆魄,而雪海军更是郑伯爷亲手缔造出来的军队。
虽然他从很早开始就做起了甩手掌柜,具体事宜也大部分都是由魔王们来操持,而郑伯爷,则是一个“灵魂”人物。
别的地方,灵魂人物往往意味着被架空,但郑伯爷是真的将灵魂锲入到这支军队之中,哪怕这支军队成分极为复杂,人种也极多,但他们全都依偎在郑伯爷左右。
而公孙志部的和宫望部的,就更简单了,因为他们的主将此时还在东山堡城墙上呢,如果雪海军退了,他们大概也稀里糊涂地退了,而如果雪海兵继续撑着,那大家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咬牙继续撑着。
所以,
因为郑伯爷的孤注一掷,
所以,
使得楚人气势汹汹杀出来,他们军阵整肃,步战配合娴熟,甲胄精良,等等等的优势,依旧未能撕扯开这一路的局面。
冷兵器时代的厮杀,
双方兵力又不少,
一方顶死不溃退的话,想要短时间内啃掉对方,也是很难。
燕人其实是全方位的被动,因为战场焦灼在这里,不说绝大部分燕人因为攻城战的原因,所以没有骑马,再者,就是骑兵,在这种粘稠的战况面前,他也没办法施展得开。
总之就是耗吧,
楚人犀利,
但燕人自有那么一股子韧劲一直撑着,让你就是咬入嘴里,也依旧嚼不烂,还粘着你的牙,让你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更何况,郑伯爷麾下的这三路兵马,雪海铁骑素质自是不用多说,宫望部的晋营可能差点,但公孙志的这一部,老底子,可是镇北军啊!
所以,普遍高的个人单兵素质,在这种鏖战中,确实起到了极好的发挥和效果。
郑伯爷还在继续拼杀着,剑圣回来了,又杀了出去,杀出去了,又回来了。
实在是郑伯爷的目标太过显眼,使得剑圣不得不来回帮其掩护,久而久之,剑圣的脚步,也已经明显有些虚浮了。
乱军厮杀来回冲进再冲出,就是当年的沙拓阙石,也很快被消磨掉了气血,更何况剑客讲究的是一剑毙杀,追求的是锋锐和速度,向来没什么持久战的说法。
但剑圣还是在继续硬撑着,有他在,郑伯爷还能继续立起大旗,不说完全能保旗帜不倒,但至少能大概保证一下除非周围燕军士卒都崩溃了,这边被楚人完全包围了,否则郑伯爷大概率不会死于乱军之手。
再有阿铭的细心策应,郑伯爷的安全,倒是又得到了保障了,当然了,他手里的蛮刀,可也没少杀人。
但因为周边的燕军越来越多,所以那种一挑二一挑三的局面,是很难再遇到了,一挑一的情况下,郑伯爷还是不那么虚的,到底也是个六品“绝世高手”不是!
“嗡!”
一箭射出,射中了阿铭的腹部,箭头另一端已经凸出。
阿铭目光逡巡,他知道,在战圈不远处,一直有一个楚人的神射手在活跃着。
也正是因为他,迫使剑圣不得不一次次地回援,于奔波中消耗太多。
“如果三儿在这里就好了。”阿铭说道。
三儿在这里的话,可以直接让他去那里给那个神射手摸掉。
“他再不回来,我都快忘了他了。”郑伯爷笑着伸手帮阿铭将那根箭矢拔出,随手丢在了地上。
随即,
阿铭又是一个转身,
“砰!”
一把飞斧砸中了阿铭的后背,直接砸得阿铭身体一个踉跄。
阿铭则面对着郑伯爷平静道:
“他日子现在应该过得挺舒坦的吧,可能在梁国,真的找到了适合他的尺寸。”
郑伯爷点点头,在阿铭转身后,将斧头从阿铭后背位置拔出,转手丢向远处楚军方阵之中。
身上开了两个洞,阿铭说话有些漏气的感觉,道:
“主上,如果这一仗打完我又要躺很久棺材的话,记得叫阿程和上次一样准时给我浇血。”
“没事,说不定咱们得一起躺棺材。”
阿铭伸手,空手夺白刃下一名楚军的兵器,再强行按压过刀锋抹过对方的脖子,道:
“那太挤了啊。”
事到临头,
他们居然还能争论挤不挤的问题。
一边一直远远护卫在郑伯爷身边的郭东和许安看到这一幕后都惊呆了,尤其是看见郑伯爷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淡定地将箭矢斧头从阿铭身上拔出来的画面,实在是有些冲击他们的三观。
明明是很悲壮的画面,却被他们演绎得,像是在过家家。
………
“压上!”
战车上,石远堂派出了自己的亲卫队伍,这不仅仅是一支精锐生力军的加入,更是告诉前方楚国的皇族禁军的各级将领,石公,对他们的表现,很不满意。
石家治家森严,治军,更为森严。
一般而言,贵族私兵组成的军队,凝聚力是很强,但在军律上,却很难做得严格起来,毕竟彼此七大姑八大姨的,盘根错节关系。
但皇族禁军没这个问题,石家也不会允许自己治下的这一部皇族禁军出现这种问题。
故而,
当亲卫营上去后,楚军的士气再度高涨起来,尤其是亲卫营填补的区域正是郑伯爷所在的区域,就是为了冲掉燕人的帅輦!
………
在战场的另一端,距离帅輦还挺远的位置,梁程带着麾下士卒还在和楚人厮杀着。
其实,从一开始战场被细分出了好几块之后,厮杀到现在,原本的一块,又分出了好几块。
大家僵持鏖战厮杀最为激烈的位置,也就是燕军帅輦所在的位置,成了一个最为惨烈的区域,也是决定胜负的落子之处。
“完了,要支撑不住了。”
瞎子有些疲惫地说道,他的意念力,已经消耗太多。
“不,没有。”
梁程却直接否定道。
瞎子忽然升腾起了信心,道:“你快点告诉我,你还留了后手,我虽然会怪你不提早知会,但还是会勉为其难地原谅你。”
梁程摇摇头,道:“我说过,我事先并不知道楚国皇族禁军在这里。”
“那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让我战死之前,带着希望去死?”
“主上点了烟火信,我军攻城时,于外围,布置了很多支游弋兵马队伍,哨骑,那就更多了,但你看见到底有多少疾驰而来增援这里了么?”
“没有回来?”瞎子疑惑道。
梁程点点头,道:“没有回来,其实,一批批回来,没什么用,要么,被那位柱国特意布置在外围的楚军给拦截纠缠住,要么,就算是加入了战团中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添油战术,起不到什么具体的运用。”
“为什么没来?”
梁程没有回答瞎子的这个问题,转而道:
“当初靖南王能在望江一举击溃野人王主力,凭的是什么,是咱们千里奔袭拿下了雪海关,堵住了野人王的后撤之路,迫使野人王不得不选择激进的决战方式。
其实,田无镜本人也没有料到这一点,是我们自己,自作主张。
但往往,
有些时候,
这种自作主张却能起到奇效。
打仗么,是需要神来之笔的,而神来之笔,则需要一个真正懂得他的将领去驾驭和施展。
靖南王当初有咱们的主上,
咱们,
其实也可以有,而且看样子,是真的有了。”
………
“还不发兵?还不发兵?”
柯岩冬哥近乎在金术可身边咆哮着。
攻城战时,他们的麾下本部兵马被调离了大多半,余下的,是二人各自五百骑作为策应在东山堡外进行游弋。
毕竟,一般而言,攻城时最忌讳的,就是外部忽然出现一支敌军援兵冷不丁地打你一下。
反而是城内的守军倒是不用太着急,因为他们如果有那个能力和胆魄主动出城打你的话,也就不用缩在城里等你来攻城了。
但偏偏今日的东山堡,打破了这一定律,从城内出兵,在燕人攻城正酣时,来了一次大规模的反击。
“伯爷的烟火信早就已经燃放了,你还在等?你居然还在等?你竟然还敢等!!!”
柯岩冬哥近乎要疯了,他原本是想直接带兵回去救援的,但被金术可拦住了。
不仅如此,金术可还将附近外围三五成群的哨骑和其他来自宫望部和公孙志部的游弋兵马也都拦截住了。
强压着他们,不允许现在出击。
“与其一小批一小批地进去一遍遍添油,还不如组织出一支成规模的骑兵,到时候,效果和战况反而会更好,甚至,可以对楚人一击致命!
你看得见局势的,局势现在很乱,但局势也很清晰,看似楚人势大,但外围,还是我军控制着,楚人城墙上,我军几路人马都在。
楚人是在行险,
我们可以抓住楚人的软肋,可以将局面完全颠覆过来!”
金术可略带激动地对柯岩冬哥解释道。
“不,金术可,你要知道,有时候,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是你看见了伯爷发的烟火信后,竟然还敢按兵不动甚至阻拦其他兵马去救援的问题。
就是你最后赢了,
你以为,
你真的就赢了么?”
柯岩冬哥的父亲和一众族老,现在还在靖南王身边当亲卫呢。
他自然清楚靖南王此举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打压和提防么?
伯爷是燕人,你,金术可,是蛮人!
金术可张了张嘴。
柯岩冬哥则继续道:“你敢置伯爷的安危于不顾………”
金术可笑了,
道:
“伯爷,不是这样的人。”
“你……”
金术可坚定地摇摇头,道;
“伯爷,真的不是这样子的人,只要能赢,就可以。”
“你就不怕日后……”
“不会的。”金术可舔了舔嘴唇,道:“当初大皇子曾想将我从伯爷手里要过去,我拒绝了。因为我从很早时就知道一件事,伯爷和那些先生们,他们的想法,其实和那些所谓的头人权贵们,完全不一样。
跟着伯爷,其实,这日子,挺有趣的。”
柯岩冬哥摇摇头,道:“我不信。”
金术可伸手拍了拍柯岩冬哥的肩膀,道:“那你路就走窄了。”
说完,
金术可回头看向身后,这里,已经被自己聚集和拦截下了两千多不到三千的骑兵了。
差不多,
够了。
金术可翻身上马,
目光,
直视前方。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身为蛮族刑徒兵出身的他,能走到这一步,真的相当不容易。
虽然柯岩冬哥也是一镇之主官,但金术可知道,他和柯岩冬哥完全不同,因为柯岩冬哥有一整支柯岩部做后盾,而他金术可,则没有。
他是靠剑圣大人的推荐得以入伯爷法眼的,后来,伯爷更是数次提拔了自己,给予自己恩遇和重用。
当他得知剑圣是剑圣后,越发怀念当初和剑圣大人一起守城门的日子;
而伯爷每次拍他肩膀时,他都能感到无比的温暖。
正如郑伯爷想着,自己看似百战百胜,其实并没有真正完全独当一面的大捷来压轴终究有些不完美一样;
金术可也觉得,伯爷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却一直没有拿出真正亮眼的表现来向四周袍泽证明伯爷目光的高瞻远瞩,这,也是他的遗憾。
好在,
现在弥补遗憾的机会,
来了。
金术可举起刀,
用现在虽然带着些许口音却已经算是很流畅的夏语喊道;
“为了雪海关,为了伯爷,随我,冲!”
………
剑圣浑身是血的又杀了回来,可以看出来,其身上的鲜血,并不是他的,但白衣飘飘的剑圣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意味着他也已经快到一个临界值了。
“势头挡不住了。”剑圣说道。
的确如此,以帅輦为中心点的话,可以清楚地发现楚人的攻势比先前凶猛多了,燕军的阵线开始不停地被压缩,压缩,再压缩。
甚至,郑伯爷等人,都已经压缩到帅輦后了。
说到底,还是一开始楚人结阵杀出,给了燕人一个巨大的措手不及,而后郑伯爷以帅輦为引,强行集结中军以及原本的溃军再一头砸过去。
燕人只能稀里糊涂地继续这般乱打地模式坚持下去,没办法从容地排兵布阵来,这就不得不使得一开始吃的亏,只能继续地闷头吃下去,原本的劣势,还得继续扛着它走。
先前梁程给出的建议以及石远堂认为郑伯爷应该做的选择就是及时后撤,退一步,海阔天空,哪怕输了这一场,当你把军队重新调整起来后,真要再在野外排开阵势干一场,楚人大概率还是得撤回去继续守城。
这其实是最为稳妥也是最为明智的方法,但郑伯爷没这般选,他还是直接怼了上去。
人活一世,哪能做到事事理性,这样子的人生,未免过于枯燥,偶尔上头,飘一飘,日子,才算真的有滋味儿。
但说真的,
真要玩儿脱了无力回天,这感觉,还真有些萧索。
“我带你杀出去。”剑圣说道,“现在,不一定保证一定能活着出去。”
郑伯爷摇摇头,道:“我在,他们是战死的,我走,他们就马上崩了。”
随即,
郑伯爷攥起了蛮刀,
道:
“再说了,楚人压下来了,那就再试着顶回去就是了,这不是我在意气用事,我好歹被田无镜教过,要是完全没机会,我也不回死磕在这里,难不成真只是为了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话音刚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近三千骑兵,以迅雷之势直接杀入了战圈之中。
在金术可的带领下,他们完全没有理会外围楚人布置下来的阻拦兵马,而是选择快速绕过了他们,也没有选择随便找个战局就冲进去,而是贴着战场边缘,不惜马力,快速冲锋,目标,直指那面火凤旗下的青铜战车。
石远堂目光一凝,下令道:
“传令前方各部,不要管老夫,命他们继续前压,给我穿破燕人的本阵。”
然而,
在眼下纷乱的战场上,军令已经很难快速传达下去了,且这支燕人骑兵直指自家柱国所在的青铜战车的行径,让不少在前面厮杀的楚军选择了回援。
一时间,燕军那边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金术可并未去擒贼先擒王,因为他知道,王,并不在那里。
确切地说,在金术可看来,这面战场上,有且只有一个王,那就是他的伯爷!
此时率军冲入那面火凤旗下,确实是有可能争取到斩杀敌将的功劳,但大概率,会被楚军给粘滞住,而一旦自己麾下的这支成建制的机动兵马也陷入这里,战场,又将重新变回那个泥沼状态。
这不是金术可所愿意看到的,他觉得,这是一种浪费,一种巨大的浪费!
有些人,
可能真的是天生就有打仗的本事。
有些人,
一旦被发掘出来,自然就具备着一种敏锐于常人的本能。
自东山堡向北,这么大一片战场里,金术可一眼就瞧出了真正关键点所在,确切地说,是燕楚双方争夺的核心区位所在。
但他并未选择直接切入那里,而是率军绕着那辆青铜战车的外围耍了个花枪,迫使前方楚人大规模的回援自家柱国之际。
顷刻间,
撑起自己的马槊,
发出了属于蛮人的嘹亮嘶吼,
率领身后所有骑兵,
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瞬间砸向了中军所在地,也就是平野伯爷帅輦所在的位置!
“轰!!!”
先躲开楚人外围的阻拦,再于战场上通过自己的走向调动起楚人各路兵马,再趁着他们调动时,对着他所认为的心窝子位置,将自己变成了刀,毫无保留地扎了进去!
郑伯爷本部面前的楚人,在此时,终于崩了!
这里一崩,
自己中军就能反推回去,
而后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个战场的局面,将被彻底扳回!
而楚人,
楚人,
楚人,
他们连回城,都别想做到,因为那边城墙上的樊力、公孙志和宫望,可不是吃素的!
一场攻城战,转变成了野战,
只要自己最后赢了,
那绝对是血赚,是真正意义上的血赚,因为城内原本驻守着的,是大楚皇族禁军!
郑伯爷拿着蛮刀,看着前方发生的这一幕,大笑了起来。
剑圣将龙渊撑在地上,宛若拄拐,见状,问道:
“至于么?”
言外之意,瞧你这出息,像是没打过胜仗一样。
郑伯爷摇摇头,
指了指自己,
道:
“我现在终于明白,田无镜麾下有了我,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那种,
可以给你冷不丁来一出神来之笔的手下,对于一方主将而言,真的是,怎么喜爱都不够。
金术可这次充当的,其实就是以前郑伯爷在田无镜面前所充当的角色。
自己现在恨不得抱住金术可,亲两口。
原来,
老田以前看自己,
就是这种感觉啊……
“呼!”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帅輦,环视四周情形,四周的一众燕军将士,也在看着他。
郑伯爷长叹一口气,将手中蛮刀再次插入帅輦甲板上,
自己,
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
拔出插在帅座上的两根箭矢,坐了上去。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
也没有什么大声呼喊,
更没有什么歇斯底里地举刀怒吼,
只是很平静地,
道:
“本伯乏了,尔等,送本伯入堡歇息。”
第三百三十七章 老东西
“本伯乏了,尔等,送本伯入东山堡歇息。”
这不是郑伯爷在刻意地想要表演什么,而是他真的累了。
砍杀了这么久,中途还被魔丸附身了一次,能坚持到现在没有瘫倒下来,已是殊为不易。
且看剑圣都已经衣衫染血,足见这场厮杀,到底是一种多深的煎熬。
累,
是真的累,
但他还不能睡下去,
至少,
郑伯爷心里清楚,自己现在,依旧得继续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战事一开,双方各数万人命卷入其中,自下而上,其实都不得幸免,每个人都牟足了劲,就为了那最终的一个结果;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中间模糊地带可供选择。
再累,再乏,
也得继续强撑着。
先前的反击,是他以帅輦和自己的这一身金甲,强行凝聚了中军和溃军砸回去的,现如今,虽说因为金术可的神来之笔,使得自己这边的楚人开始崩溃,但战局,确切地说,是整个大局,还没到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
杀戮,鏖战,还得继续下去一段时间。
但晨曦已现,如此局面之下,风向其实已经被扭转了过来,现在,除非楚人那边还有一支未动的生力军派入,否则,楚人在东山堡外逗留越久,其境地,就越是尴尬。
到底是燕强楚弱的格局,那位大楚柱国固然以奇招近乎形成了翻盘,但只要郑伯爷这里撑下来了,再换一口气的话,奇招,就注定不得长久。
虽然,此战就是胜了,郑伯爷这边,也注定是一场惨胜,但,还是值得的。
胜利代价付出的值当与否,其实是在于对手的层次,大楚皇族禁军,加上那位柱国以及那面火凤旗。
怎么算,
都是赚!
“送伯爷入堡!”
“送伯爷入堡!”
原本拖行帅輦的马匹,在先前的厮杀乱战中,近乎完全死伤或者逃跑,但这没关系,一众燕军士卒开始用人力,推动着帅輦继续前行。
“郑”字大旗依旧飘摇,
帅輦上的金甲身影,哪怕仅仅是坐在那儿,却给人一种极为伟岸的观感。
推动帅輦前行,看似在紧张的战场上,又浪费了一小部分人力,但怎么说呢,这点人力,在全局战场上,真的不算什么。
就像是做买卖一样,先得下本钱,才能去期待收益。
中路部分的局势改变,加上帅輦的重新前进,相当于是告诉全场其他各部兵马:
反击,
从现在开始!
郑伯爷一直以来身边都有梁程陪伴,更别提还被靖南王开过小灶,对此时战场态势,自然也是有着属于自己的认知。
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楚人的分兵剥洋葱寻找中路解决问题一锤定音的战术,固然在先前很长一段时间给楚人创造出了极大优势,但眼下,却也是给自己提前挖好了埋葬自己的坑洞。
金术可率领的那一路骑兵砸破了这一路后,马上又亲自扛着大旗冲出,紧随其后的,是一众同样快速脱离战局出来的燕军骑士。
甚至,更远处的,凡是骑着马,先前在各自为战的燕军骑兵,也都纷纷本能地汇聚向他的大旗之下。
曾几何时,金术可只是最初始的刑徒兵一员,出身,可谓低得不能再低,一开始,他甚至连夏语都不会说。
郑伯爷入驻翠柳堡南下进行战争冒险时,他曾陪着郑伯爷杀入一座乾人堡寨,那座堡寨,更像是一个“鸡窝”。
那一夜,金术可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郑伯爷的目光扫过自己这些对着女人流露出本能渴望的蛮人时,那一股子,阴沉。
所以,后来当上城门守卫长的金术可,尽管有条件了,却依旧执意娶了个野人女子。
没人是天生的傻子,且就算是傻子,对美丑,还是分得清楚的。
在盛乐城那会儿,野人女子是最为低贱的奴隶,红帐子里,也是价格最为便宜的一等。
晋地女子,明显更为干净,皮肤也更好,说一千道一万,作为一个蛮人,娶一个夏女,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
但金术可还是没选择那般做,就因为那一夜郑伯爷在篝火旁流露出的那一缕不喜欢。
身为狼群中的狼,去注意和观察狼王的喜好,这没什么好羞耻的,也丝毫不算丢人。
至如今,昔日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没死在荒漠刑徒部落的厮杀消耗之中,没死在郑伯爷麾下的一次次战争冒险之中,熬到如今,撑到现在,终于轮到他,以一己之力,帮狼王,强行改变这场战局。
只可惜,
此时的金术可,是全然没有心思去享受这种自身蜕变的激动余韵的,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还得继续忙下去。
那一支骑兵,在他的带领下,一次次地穿插,一次次地游弋,以及一次次地扎入一方战团之中,他像是一根纽带,强行将分割成多个部分的整个战局,完全盘活。
同时,也像是一把提刀,每每刺入楚人最难受之处,虽是浅尝辄止,却让楚人血流不歇。
再伴随着帅輦越来越快的移动,伴随着各方面燕军在局部战局上形成了优势,伴随着楚人鏖战意志的一层层被削减,最后,再伴随着后方守家的三家军寨里的兵马赶赴而来。
楚人的大势,
开始完全崩盘!
输赢,终究在这一口气上,对方一直提着,你没续上来,那就只能承受这种苦涩的结局。
石远堂依旧站在战车里,他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跺脚怒骂,在其身边,有好几路早先过来的以及随后崩溃而来的诸多楚军环绕。
输了,
败了,
这位楚人柱国长舒一口气。
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其实还信心满满,只觉得对面那位大燕平野伯爷太过年轻。
其实,哪怕是现在,他还是觉得那位平野伯爷过于气盛了,非为帅之道。
他也依旧认为,那位伯爷没有选择暂时撤兵而是逆流而上,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战争冒险。
哪怕,
他输了。
但燕人,赢得很侥幸,他输得,也很侥幸。
而事实是,
原本就是攻城一方的燕人,其本就占据着大部分优势,到最后,却依然是靠这种赌命的法子在险胜。
在石远堂看来,
何必呢?
军国大事,岂能这般意气行事?
他不知道的是,对面那位平野伯爷,其实只是单纯地上头了;
他更不知道的是,所谓的军国大事,在那位伯爷眼里,真抵不过一句:爷高兴。
石远堂坐回到椅子上,操控战车的士卒回头看了一眼自家柱国,犹豫了一下,而后选择驾驶战车进行突围。
东山堡,回不去了。
如果楚军能够按照预想中的那样,击溃了燕军中路,赢得了这一时,那么,自然有充分的时间可以从容地收拾掉后方东山堡城墙上的燕人。
但现在,那一面城墙,已经被燕人完全攻克了下来,虽然燕人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掌控住东山堡,但此时回城的话,就算回去了,燕人大军,也很快就能杀进来。
无非就是将自己关入一个更小的笼子内等着燕人来捉罢了,何必呢?
至于说,突围。
石远堂没有抱什么希望,因为这里的战事,煎熬了这么久,动静这般大,要说附近其他方面的燕军毫无反应毫无察觉,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虽然不可能那么快地就派出援兵赶赴这里,但等到自己杀出去后,来帮忙堵截自己,问题还是不大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镇南关以南,自央山寨被冲破之后,楚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战场遮掩能力,也失去了所谓的战争主动。
石远堂默默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属下带着自己怎么逃,往哪里逃,他不做任何指令,他只是默默地开始用手指,梳理着自己两鬓白发。
战场上,
不仅仅金术可在拉动,很快,梁程也组织起了一支兵马,举着旗号,开始同样地策应整个局势。
燕人经历了最为煎熬的拉锯之后,其自身特性决定了其在顺风盘时的巨大优势,尤其是在面对,已经崩溃了的敌人之时。
……
帅輦上,
郑伯爷闭着眼,耳朵,却依旧在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很想睡,却不敢真的睡,整个人的意识,开始逐渐在浑浑噩噩的区域不断徘徊。
他能听到四周推行帅輦士卒的呼吸声,也能听到远处的惨叫声,他可以借此来判断,此时自己正前方的局势。
应该是极好的,
自己也应该,可以真的睡过去了。
一咬舌尖,
强行再度打起了一些精神,
睁开眼,
带着些许朦胧和茫然,
认真地扫过了四周,
燕人的旗帜,还在飘扬,楚人的旗帜,已经见不到几个了。
阿铭一边搜寻着自己身上可能还残留的小兵器一边开口道:
“主上累了就睡一觉吧,依属下看,这局面,算是定下来了,阿程那边也起来了,和金术可两个人在,楚人翻不了浪来。”
郑伯爷的眼皮子闻言当即低垂了下来。
一边盘膝打坐的剑圣则开口道:“楚人军中那个善射者,可能还没死。”
郑伯爷的眼皮闻言又强行撑起。
“丹药还在么?”郑伯爷问阿铭。
阿铭伸手摸了摸,找出一个小瓶子来,道:“侥幸,这瓶子居然没破。”
瓶子里是薛三当初在雪海关炼制出来的丹药,没长生不老的效果,汇合了几种草药,甚至还有矿石以及一定的金属成分。
效果堪比五石散,但副作用没那么大,当然了,吃多了,身体肯定也会出事,但偶尔来那么一个强行打个精神,压榨一下潜能,问题倒是不大。
毕竟,后世人人都知道重油重辣重盐对身体不好,但还不是撸串撸得开心飞起?
丹药是红色的,郑伯爷将其送入口中,吞服下去。
剑圣见状,道:“这东西,能不吃就最好不要吃。”
每个修行高的强者,对自己身体的保养和珍惜都是很执着的,剑圣如是,田无镜也是如是。
老田当初还对郑伯爷说过烟草对身体不好。
服下丹药的郑伯爷笑道:“平时不会吃,这不是眼下得将事情料理完了么,等这一仗彻底了结了,我再大睡个三天三夜不迟。”
丹药的效果极好,郑伯爷的精神头很快就恢复了起来,且还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
一道道军令,自郑伯爷这里下达了下去,其实,并非是什么针对战局的指导性意见,而是对各个区域的一种重新调整,这种调整,哪怕主帅不说,各区域的将领只要脑子不笨都应该知道要这般去做的。
这一点,郑伯爷也清楚;
但之所以还要强行让人将命令都传达一遍,其实也是为了告诉他们,他们的伯爷,还好好的,起的是一个安抚军心的作用。
而眼下,伴随着楚人的崩溃,真正还算是战局的地方,也就剩下两处了。
一处,是崩溃的楚人开始本能地向东山堡奔逃,在他们看来,城墙内,才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他们现在最迫切也是最想要的,就是安全感。
金术可领军正在自后方追杀他们,像是狼在驱赶着羊群,而东山堡的北城门,在此时先是打开,吸引了一大批楚人奔逃向这里,而后,城门又无情地关闭。
这一开一闭,可谓是将楚人的心给捏碎了又摊开手。
一大半奔逃向这里的楚人彻底失去了希望,干脆跪伏在了地上,投降乞活。
少部分则打算向边侧跑去,有的,想通过其他城门继续入城,可谓头铁至极,有的,则是想着就此离开这块区域,有多远跑多远。
但已经度过最为艰难时刻开始大反攻的燕人终于有机会展现出他们的骑射本领,这些妄图逃跑的楚人,对于他们而言,无非就是多了一场打猎游戏。
且不似郑伯爷那种因为魔丸上身给身子强行造出的亏空,对于普通士卒而言,当胜利就在眼前时,他们那亢奋无比的精神是可以帮助他们忽略掉此时身体上的疲惫的,反观楚人那边,绝望的情绪会加重身体现在的负担。
所谓捕猎,也就是一边倒地屠戮,对于那些不愿意投降的楚人,燕军的刀子,自是不会留情。
且先前的楚人攻势有多猛,先前燕人被压制得有多厉害,现在,大家伙心底的怒气,就有多重。
如果不是金术可命令说不准大开杀戮,可能那些跪地乞活的楚人也会被这些早杀红了眼的燕军士卒一并收割。
这场仗,不杀俘是对的,当然,你也不能说当初玉盘城下靖南王下令杀俘就是错的。
因为当初若是不杀俘,现如今燕楚大战时,楚人机会平白多出一支精锐青鸾军还有一个年富力壮的柱国。
上次郑伯爷冲破央山寨,俘虏了不少白蒲兵,被靖南王派人要走了不少,且分批次打发他们逃回各军堡军寨甚至是镇南关了,此举就是为了告诉楚人,这场仗,投降的话,还是能活命的。
真要逼急了楚人铁了心死守,那么燕人,就得为此付出更多的伤亡。
这一路的楚军,可以说近乎被啃下了,外逃的,也就猫狗一群,捕杀就是;
另一路,则是那辆青铜战车所在的位置,石远堂的亲兵,是想保护自家柱国突围的,但楚人溃卒却不停地向这里聚集起来。
有些溃卒,口头上还喊着是来保护柱国的;
实际上,却将青铜战车给围堵了,弄得进退不得。
战车附近真正成建制的楚军见状,恨不得拔刀斩杀向己方士卒开出一条路来,却被石远堂开口制止。
石远堂站在马车上,环顾四周,外围,阿程领着兵马将其这边团团围绕起来。
如果说外面有援军的话,楚军说不得还能冲一冲,或者是结阵继续拖延。
四周溃兵极多,石远堂这个柱国只要愿意,其实还是能压服住他们的,事实上,这也是这些溃兵的本意,他们自己已经慌了,只能逃向这里求一个“统筹”。
但偏偏石远堂心里极为清楚,援兵,是没有的了。
因为他这支兵马,本就相当于是援兵的存在,况且,东山堡只是双方战区的一部分,在更外围的野外,处处是燕人的兵马驻扎流动,燕人的哨骑探马,更是完全覆盖在这一块区域,援兵想要偷偷摸摸开赴这里再杀出,根本就不可能。
士卒们和将领们,其实都在等待,等待一个人,去拿主意。
而这个局面下,
所能拿的主意,
其实就那么两个。
石远堂开口道:
“老夫,要见大燕平野伯爷。”
……
青铜战车,还停留在那里,外围,则是一众楚军士卒,他们惶恐,他们不安,因为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众带着明显戏谑神色的燕军。
而原本应该站在青铜战车上的老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去做什么了,大家其实心知肚明;
眼下,楚人在强撑着,等待柱国谈完归来;
燕人也是在强行按捺住疲乏提着那一口气,等待来自自家伯爷的军令。
而在穿越过一众燕军士卒后,孤身一人的石远堂,终于走上了郑伯爷的帅輦。
石远堂看见了坐在帅座上的郑伯爷,
其人身上金甲上满是血污,面色泛着潮红,一场厮杀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反而还有一抹抑制不住地亢奋。
年轻人,
年轻人啊,
意气风发。
石远堂叹了口气,他很羡慕这位年轻的大燕伯爷的精气神,这样子的将领,就算以后可能会因此而失败,但在其失败之前,天知道会有多少对手倒在他的刀口之下。
自己,可不就是其中一个。
石远堂没有下拜,他是大楚柱国,自有一分体面,就算是眼下,也不会去刻意折腰。
但他还是笑了笑,
对着郑伯爷拱了拱手,
道:
“见过………驸马爷。”
楚人喜欢用“驸马爷”的身份来称呼郑伯爷,尤其是败在郑伯爷手下的人。
可能,是这般称谓,可以看作是“自家人”,以减少一些双方实际上是敌对国之人的尴尬。
磕了药的郑伯爷现在还在“兴头上”,
他微微低着头,单手托着自己的下颚,轻轻摩挲着自己最近疏于打理而长出的须子,
道:
“柱国?”
“老夫大楚柱国,石远堂。”
郑伯爷抬起另一只手,他现在不太想要听太多的客套和自我介绍,而是直截了当道:
“请降?”
石远堂点点头,道:“老夫输了,请郑伯爷给这些儿郎们一条活路。”
郑伯爷眨了眨眼,
伸手指了指石远堂,
道:
“既然知道自己输了,你怎么不跪?败军之将,也该有败军之将的样子。”
“老夫年岁大了,希望………”
“想要个体面?”
精神亢奋中的郑伯爷开启了抢答。
“是。”
“体面,是我给你,你才有,而不是你来向我求,我就得给你,我不想给你这种体面,你刚刚搞了那么一出,差点没把本伯给搞死;
本伯麾下,也在先前战死了不知多少儿郎。
对不住了,
给不得你体面,
跪吧。”
“郑伯爷,士可杀不可辱,其实,老夫也没想活,还请伯爷对一个将死之人………”
“三数之下,不跪,今日所有楚俘,格杀勿论!”
“三。”
“二。”
“给平野伯爷,行礼。”
石远堂对着郑伯爷,跪了下来,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憋屈和愤恨之色,反而,是带着笑容,像是一个长辈,在看着一个调皮的晚辈。
他的笑容,看得郑伯爷心里一阵烦躁。
石远堂则开口道;“郑伯爷,这一仗,你打得太着急了,依老夫看来,你当时应该选择撤兵才最为妥当。”
“我要你来教我怎么打仗?”郑伯爷仿佛听到了一件极为荒谬的事,伸手指了指石远堂,“一个刚刚败在我手中的手下败将,现在,跪在我面前,还想当起我老师来了?”
阿铭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瓶,唔,这药效居然这么强大,主上这简直是飘了。
一边,正盘膝而坐恢复着元气的剑圣也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郑伯爷,要知道,平日里郑伯爷在待人接物方面,其实颇有一套,该狂时狂,该收时收,会做得很是得体,放在以往,他不会对一个败军之将这般咄咄逼人。
再看看郑伯爷泛红的眼睛,剑圣也只得微微摇头;
真的得庆幸这丹药是薛三鼓捣出来的,和所谓的五石散差别很大,且加了一些中和药效的成分,否则真要一记猛药下去,郑伯爷说不得就得和那些乾国豪放文士那般,脱去甲胄开始在千军万马之间光着身子恣意狂奔感受着风吹拂自己身体的快乐了。
反观郑伯爷自己,倒是没觉得有太多异常,只是觉得情绪亢奋之余,还有些晕乎,说话做事时,也懒得再去兜什么圈子。
石远堂摇摇头,道:“该说,还是要说的,伯爷少年得志,理应学会内敛从容,就是那田无镜,战场上固然睥睨群雄,但战场之外,又何曾真的四处烧那旺火?
老夫之所以跪了,一是给麾下儿郎们,求一个活命的机会,二是给自己,要一个可以和伯爷你,说话的机会。”
郑伯爷手指在帅座扶手上敲了敲,
道:
“行,你说。”
“此战,老夫所败,有三。
一则老夫麾下骑兵不多,拿来牵制住伯爷安排在城门两翼的骑兵后,就再无腾挪,做的,也是一锤子买卖;
二则,伯爷麾下士卒,可以看出来是不通步战之术的,至少,并不习惯结阵厮杀,但武力勇猛,敢战且愿意死战,尤其是在伯爷主动前压之下,他们居然还能在我大楚军阵压迫时,撑住了,扛住了,也顶住了。
三则,最后那支出现的骑兵,老夫不知道是伯爷早就布置下的,还是真的是那个领兵者自己的决断,总之,他以一路骑兵为引,起四两拨千斤之效,最终导致我楚军崩盘。”
金术可的那一路骑兵,就像是两个大力士在陷入僵持比拼时,忽然出现,挠了一个大力士的痒痒。
这比喻看似新奇,实则很是贴切,起到的效果,也是极好,梁程和郑伯爷其实都看出来了,此战之首功,当属金术可。
听到这位大楚柱国絮絮叨叨这么多话,郑伯爷直接道:
“本伯当初还只是一个守备时,曾有一位军中大哥这般教过本伯,他说,打仗,无他,兵强马壮耳。”
石远堂微微颔首,道:“这四个字,可谓贴切。”
还是因为郑伯爷麾下兵马,素质高,战马也比楚人多,就是被楚人的突然反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缓过劲后,燕人能动用的骑兵力量,依旧让楚人很是难堪。
事实上,若是当时石远堂自己身边还有一支骑兵的话,他可能早就让那支骑兵去起到金术可要做的效果了,这般一来,先崩溃的,必然是燕军。
但,就是没有这种如果。
石远堂又道:
“的确,抛开将领、谋略的差异,双方都不犯错的话,确实是这般。”
“你的话,说完了么?”郑伯爷问道。
石远堂点点头,道:“老夫,说完了。”
“那就让他们弃械投降,我保他们一命,东山堡内应该还有一些楚军,一并安抚了吧。”
“是,伯爷。”
石远堂站起身,
主动走下帅輦,
走到被包围的楚军阵前。
沙场的风,吹拂着老柱国的白发和白须,而那些楚军将士,则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老柱国的身影。
人非草木,一旦气势胆魄彻底被打溃了,热血劲儿一散,就难免开始贪生怕死了。
这很正常,
真的正常。
石远堂露出笑容,
回头,
看了一眼身后帅輦上的金甲身影。
有些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就是摄政王当初确实是从未和石家来往,但四公主,却是石远堂的干孙女。
这位老柱国是打心眼儿里疼爱那个丫头,
所以,
难免就想来这里见见自己的干孙女婿。
不过,似乎那丫头未曾和这位燕国伯爷说过自己。
也是,
谁能想到,自己和他,会在这里,就这般相遇了呢?
瞧着这样子,
实在是,
锐气过重,过重了啊。
………
郑伯爷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被误解了,但药效还在持续的他,却主动站起身,走到帅輦前端。
这一仗,他打赢了。
虽然代价很大,但值得。
在攻克东山堡之后,再立新功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郑伯爷所领衔的这东方面军,可以获得喘息和修养的机会了。
兵员,得补吧?
军械,得补吧?
战马,也得补吧?
只要能打胜仗,只要能打干脆利落的大胜仗,这些,就都不是问题,向后方要人要马要军械,也都能挺直腰杆儿,别人,也完全没话说。
再加上自己和靖南王的关系,呵呵。
央山寨一战,这东山堡一战,接下来,自己可以在后方休养生息摸鱼了,看着别人去打仗。
这就像是优等生提前做完了卷子欣赏着其他同学还在抓耳挠腮的窘态,必然是极为舒服的。
瞎子也能回去,换四娘过来统筹一下后勤梳理一下自己本部和另外两部兵马之间的关系了。
而这时,
郑伯爷听到了前方那位大楚柱国近乎是愤怒到极点的咆哮:
“老夫不惜不要这张老脸,跪着求那位伯爷放大家一条生路,但那位伯爷不答应啊,他说,要让我们像玉盘城下的青鸾军一般,尽数屠戮以壮他燕人军威!老夫无能,庇护不得大家,老夫,先走一步了!”
话音刚落,
石远堂忽然伸手抽出身边一名燕军士卒手中的刀,极为干脆地,抹过自己的脖子。
刀落,
人倒。
被团团围困在中央区域的楚军当即发出了一阵怒吼:
“直娘贼,燕人不给咱们活路啊!”
“和燕狗拼了!”
“为老柱国报仇!”
梁程默默地举起刀,下令道:
“杀!”
燕人骑士策马,开始了冲锋。
……
远处,
站在帅輦上的郑伯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苍老身影;
嗫嚅了一下嘴唇,
骂道:
“老东西。”
————
天热,被空调吹感冒了,大家也要注意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