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黄鼠狼送鸡拜年
“他现在如何了?”
郑凡站在棺材旁问身边的梁程。
先前,梁程在外面指挥兵士埋伏,以防出意外,等到事情结束后才遣散了甲士赶过来。
僵尸的问题大概率就是僵尸最能懂。
梁程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梁程站在那里,组织了很久的情绪,思索了很长时间,终于,很不容易,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因为他太少笑了,所以根本没有肌肉记忆,再者,他的肌肉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笑容让郑凡放松了不少,虽然他觉得梁程可以直接开口说话,没必要强行表情传递,如果后者比前者费事太多的话。
“主上,他醒来了。”
“醒了?可是没动静啊。”
“是这样子的,主上,僵尸这类存在,是一种由死而生的进程,一如人在婴儿时期时他是很懵懂的一个道理,只不过,人是会自然而然地长大的,除非先天智商有缺陷的,否则随着年纪增长,婴儿长大成人后慢慢的也就具备了理性和自我思维意识。
但僵尸不同,九成九以上的僵尸,他们的诞生,本就是一种意外,哪怕是刻意埋设风水格局以人为方式催发出来的僵尸,也是一样,区别可能在于这种僵尸出现后的实力有高低,但基本上,他们是没有什么智慧可言的。
婴儿饿了会哭,要吃奶,僵尸需要吸食血食,尤其是近亲的血食,对他们而言有着更大的吸引力,就像是更好喝的奶粉一样。
区别在于,婴儿太虚弱,不能自己起来给自己泡奶粉,但僵尸体魄强劲,他们可以去凭借着这股子本能对当地百姓造成很大的伤害。
沙拓阙石之所以会变成僵尸,也是因为蛮族王庭的祭祀强行将其召唤出来的,那些祭祀们为此应该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但他在变成僵尸后,其实一直保留着一种克制力,比普通僵尸多出了一分对自我本能地压制,这,大概是因为他生前也是人杰吧,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说的其实就是这类人,哪怕是死了,被炼制成了僵尸,他也不屑于去做那浑浑噩噩的蠢物。”
“所以,阿程,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脱离了那种僵尸愚昧了?”
“是的,因为属下在他身上已经感知不到多少怨念了,其实,郡主这次的到来,距离他这么近,反而是给他的一场契机。
他的心里,一直埋藏着对郡主的恨,这也是他的死因,也是执念,而沙拓阙石在变成僵尸的这两三年时间里,其实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恨意和本能,但堵不如疏,昨晚的情况,相当于是他将心底的执念宣泄出来了。
当然,这种手段很危险,不说成功与否的概率问题,就说昨晚要是没主上您出手,可能沙拓阙石会被郡主打下烙印成为郡主掌控下的傀儡也说不定。”
“那这个结局,就太凄惨了。”
被那个女人给灭族,
因为去找那个女人要个说法而死,
最后再被这个女人控制成为傀儡,
呼,
唉。
“所幸成功了,这就像是一种自我………”梁程犹豫了一下,道:“进化。”
“进化?”
有时候,郑凡也很庆幸,自己在这个世界苏醒后,身边有这群魔王陪伴着,所以在你一边去探索外面的圈子时,一边还能够在原本熟悉的圈子里生活,比如一些现代话的词儿。
“进化到什么地步了?可以变得和一个正常人一样了?”
“是的,主上,应该,问题不大了,可能还不能应对自如,也不可能和生前完全一样,但至少,可以说话,可以交流了。
以后,也有机会继续提升,继续磨合,到最后………”
梁程伸手指了指自己。
“变得和你一样?”
梁程的话,除了有点冷冰冰的外,其实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是有这个机会的。”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先前的醒来,指的是沙拓阙石脱离了愚昧。
现在的醒来,是沙拓阙石什么时候能站起来。
“属下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这一次,他消耗太大了,他现在需要沉睡,可能一年两年,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
其实,梁程是刻意组织了措辞的,因为对于僵尸而言,动辄沉睡个百年都不算是什么事儿。
“我艹。”
郑伯爷下意识地骂出了一句脏话。
原本以为老沙可以睡一觉就醒来,然后就能和自己面对面地坐着喝喝小酒看看风景,
谁成想,
居然是从以前的间接性苏醒变成了长久的重置。
“有办法提前唤醒么?”郑凡问道。
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太亏本了,以前老沙还能当个放在家里的保镖,现在连这个作用也没了。
郑伯爷忽然觉得自己没了安全感。
“是有办法可以加速这一进程,比如,以后咱们打仗时,将他带上,战争结束后,将其安置在战争中央吸收血气和怨念。”
瞎子听到这话,点点头,道:
“这个好办,以后主上每次出征都带上一口棺材,对外就说主上是抬棺上阵,不破敌军终不还就是了。”
梁程又道:“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主上再升两级,同时属下还能再恢复两次,然后,属下唤醒他,只是分分钟的事。”
听到这话,瞎子忽然不想说了,因为这一次的级,他还没升呢。
郑凡有些无奈地伸手抚额,
骂道:
“所以这他娘的到底算个什么事儿?老子现在就觉得自己跟以前一些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给你丢俩破损的神器,你慢慢去带着它们开发和恢复。”
一个剑圣,
残了;
一个左谷蠡王,
躺了。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剑圣处于巅峰,如果沙拓阙石也在巅峰。
郑伯爷可以带着他们两个,
跑到燕京城外,当然,得距离远一点,防止被万千禁军包围,
隔着远一点儿没事儿,
站在个小土坡上,
对住在里头皇宫内的燕皇打一声招呼。
甚至,
再没心没肺一点,
背后站着剑圣和沙拓阙石,
郑凡可以坐在门槛上,
对着那边骑着貔貅过来的靖南侯田无镜,
伸手轻轻一拍身边的门槛,
道:
“愣着干嘛,坐边上。”
瞎子似乎是能够看透主上到底在想着什么,
道:
“主上,如果剑圣不废,沙拓阙石不死,他们也不可能在你身边。”
“瞎子,你这是在嘲讽我?”
“不,属下这是在安慰。”
“好吧,安慰。”
郑凡伸手拍了拍棺材盖,又指了指对面的墙壁,问道:
“听说昨晚野人王发羊癫疯了?”
瞎子回答道:“应该是和沙拓阙石当邻居太久了,身体受煞气影响出了点问题。”
寻常人被晦气冲一下都可能回去生病,更何况是和一头大僵尸当邻居。
野人王一身本事,基本都点在脑子上,其自身,并没有太多的修为。
郑凡看了一眼梁程,问道:“会有事么?”
梁程回答得很简洁:“到现在都只是生病的话,慢慢地,也就能适应了。”
“成,那就不用给他换房间了。”
郑凡拍了拍手,道:
“走着,咱去看看那位郡主。”
提到郡主,郑伯爷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虽说昨晚从幻境里出来时,自己吐得那叫一个夸张,整个人像是被丢转筒了转了几公里。
但不得不说,昨晚的自己,玩得很尽兴。
只可惜,这种场景可一不可再,沙拓阙石已经累沉睡了,魔丸今儿个也无精打采。
离开了地下,上了地面,郑凡带着大家去了西宅。
西宅门口,站着一排护卫,都是郡主的亲随。
当郑凡等人过来时,
那二十多个护卫当即抽出刀刃指向这边,领头者大喝道:
“来人止步!”
“放肆,这里是平野伯府,居然敢持刀向伯爷!”
梁程向前一步,目光直视着他们。
到底是大僵尸,且这几年一直在带兵,那股子气势自是没得说。
“七叔有令,外人不得入西宅!”
但郡主身边的护卫也不是普通人,想要轻易吓退他们也不可能。
梁程拍了拍手,
喊道:
“来人!”
“嗡!”
“嗡!”
一时间,从后方奔出一群甲士,同时,西宅院墙上也翻出一众手持弓弩的士卒。
平野伯府的安保一直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在郡主住进来后,更是得到了加强。
“十息之内,尔等若不收刀,即刻扑杀于此!”
“喏!”
“喏!”
就在这时,七叔的身影出现,见到此景当即呵斥自己人道:
“这里是平野伯府,你们怎么敢对平野伯亮兵刃,都给我收刀!”
护卫们这才收刀。
这时,梁程也顺势退下。
梁程上前,
对七叔拱手道:
“七叔,郡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请平野伯切莫怪罪,实在是事出有因,平野伯,里面请。”
郑凡点点头,跟着七叔走入西宅。
其实,因为昨晚的事,郑凡大概清楚郡主很难醒来了,甚至有可能沦为“植物人”;
但事情到底发生在自己家,虽说自己做得毫无痕迹可循,但总归是有一点嫌疑的,所以明知道郡主出事这边安保会严格但郑凡还是要强行过来闯一闯,就是先前梁程的应激反应,也是为了故意亮一亮刀兵反向洗一下自己的嫌疑。
……
“什么,郡主患病了?”
郑凡一脸不敢置信地惊呼。
“唉,是啊。”七叔叹了口气,但眼角余光却在盯着郑凡。
但郑伯爷这几年的演技可谓是进步神速,自是表现得滴水不漏,不可能给七叔看出什么破绽。
再者,这类剑客剑痴,有剑圣例子在前,郑凡也清楚,他们耍剑的本事一流,但其他方面,其实就一般了,也没什么好慌的。
一番你来我往后,七叔开口道:
“伯爷,郡主这个病有些棘手,我打算带郡主去奉新城找靖南侯求治。”
“找靖南侯?”
“靖南军里军医的水平,是很高的。”
其实,七叔也清楚郡主的病不是寻常的病,大虎二虎这俩醉仙翁的徒弟无法解决,那就只能找更为高明的炼气士了。
七叔清楚,靖南侯田无镜明面上是三品武者,但靖南侯也会方外之术。
看在镇北侯的面子上,靖南侯不可能不出手为郡主解决的。
至于推脱到军医那里,也是因为郡主到底未出嫁,且本身在和太子的婚事上就已经出了很多流言,要是再传出身患怪病脑疾的消息,对郡主的影响,就太大了。
七叔是看着郡主长大的,自然而然地会站在长辈的立场为郡主谋划。
“只是,伯爷,您是清楚的,咱们先前从西往东来这里倒还好,贴着天断山脉行进也就是担心一下野兽,但如果向南,那边可不安稳。”
郑凡一拍大腿,
道:
“七叔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郡主对郑某人有知遇之恩,如今郑某人正无颜我雪海关草创,没什么名医可以请来为郡主诊治。
既然奉新城那里有医术高明的军医,那还犹豫什么,郑某将亲自领一支骑兵护送郡主去奉新城。”
“这……这可使不得,岂能劳烦伯爷亲自护送?”
“哎,无事,无事,正好这些日子楚人骚动,我也正好可以去奉新城听一听侯爷的吩咐,这种事,在镇北军中应该也是常有的,七叔不用多想,真的是顺路。”
局势诡异,
下面的总兵跑去侯爷那里听一听吩咐,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当然了,若是战事开启了,再想擅离职守那就不应该了。
七叔点点头,道:
“如此这般,就多谢平野伯了。”
“客气了客气了,事不宜迟,郡主这里耽搁不得,还请七叔快点做好准备,我那里还需要交接一些事情,午后时分我们就动身。”
“好,好!”
……
“喂,我说,你要不要这么接地气?”
推开剑圣的家门,发现剑圣正坐在院子里拿着火把在烤猪头上的毛。
“不把毛烤掉怎么吃?”剑圣没好气地回答道,“你这是来跟我要猪头钱的?”
“废话,怎么能让你白白占了这么个大便宜。”
“呵,那你的心可真够黑的。”
“先给你挂账上了啊,以后再找你算。”
既然剑圣喜欢这种调调,那郑伯爷也不会在这里装什么大方,虽说一个猪头对于郑伯爷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但这是什么?
这就叫情趣。
能让剑圣开心,郑伯爷不介意自己去亲自下场配合一下。
“嫂子呢?”郑凡问道。
“上工了。”
“虎子上学了?”
“嗯。”
“老婆婆呢?”
“扫街去了。”
剑圣叹了口气,看着郑凡,道:
“你要是不把家里情况提前摸清楚,怎么可能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
“总得问候问候,走个过场不是。”
“呵,人家姑娘昨晚星夜进城,你们招待得可够周到的。”
“您察觉到了?”
“有所感应。”
“里面有事儿,唉,这姑娘,可不好惹,是真敢杀人的。”
“人毕竟是郡主嘛。”
“现在搁床上呢,醒不来了,待会儿我还要带队去奉新城。”
“去奉新城,找田无镜?”
“对。”
“田无镜倒是能解开,当初他就是靠那一手击败我的。”
当年晋国京畿之地的郊外林子里,
靖南侯先以武夫肉身强行消磨剑圣剑气,再以方外之术形成禁制,最终击败剑圣。
剑圣伸手敲了敲猪头,
又道:
“不过你郑伯爷这是干的什么事儿,晚上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给人家姑娘整迷糊过去了,现在还要带人家去解?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嘿,可不得脱裤子放屁?我要是不去,侯爷直接给她解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么,要我看啊,最起码让她昏迷个一年半载的。”
如果靖南侯解不开,那七叔只能带着郡主回去了,晋地原本的几个道教祖庭在兵灾中早就被踏掉了,天虎山更是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那些游方道士出家高人什么的,七叔也不敢让他们来给郡主看病的,所以,很大可能只有带回燕京城才能找到合适的人去解。
郡主昏迷着,骑不得快马,得坐马车里,这么一折腾,路上耗时可就大了,等到了燕京城还得找人,又是耗费时间。
用瞎子的说法,昏迷的时间越长,日后就算是解开了,脑子大概率也不会太好使了。
“田无镜还真是宠你啊。”剑圣转念一想,道:“倒是会的。”
毕竟,靖南侯的儿子可还是被郑凡养着呢,同时,不过是一个郡主罢了,他田无镜为了大燕已经屠灭满门,你李梁亭丢一个闺女,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又不是故意加害你闺女,无非是没搭把手罢了。
楚人那边眼瞅着要搞事情,田无镜这会儿保存实力维持住自身状态以应对局面,不为一个小女子亏损修为,岂不是理所应当?
剑圣将猪头翻了个个,
一边继续烤着一边摇头道:
“市井小民都认为靖南侯是个没有丝毫人性的大魔头,帝王权贵则清楚靖南侯为了大燕可以不惜一切。”
“嗯?你到底想说什么?”
剑圣将火把丢地上滚了滚,熄灭,
道:
“所以,按理说,田无镜应该毫不犹豫一刀砍了你才对啊。”
“………”郑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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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叫《汉阙》,七月新番的书,
蓦然回首千年,汉家宫阙依旧!
时值汉昭帝元凤三年,朝中权臣当道,外有匈奴未灭,丝路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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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精益求精的人,所以为了写好《魔临》,
唔,
为了写好《大燕战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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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今晚还有一章,大概在凌晨一点前吧。
第二百二十章 溺
队伍出发,
八百雪海铁骑跟随,
随伴的还有四娘、阿铭和薛三。
梁程需要留在家里坐镇,不管怎么样,雪海关必须留一个会打仗的。
四娘跟随是因为有了上次出征一个人在帐篷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经历后,
郑凡早就发誓以后出远门必然得带着四娘。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嘛。
瞎子苦逼,得留守,负责一大摊子事儿,当大管家。
至于薛三和阿铭,因为这二位还没进阶,所以出门时也得带着,万一契机到了呢?
魔丸难得的被郑凡留了下来,因为魔丸需要恢复,昨晚被压榨得太狠了,短时间内带在身边也难以发挥什么作用,就让他先留在家里看孩子吧,沙拓阙石陷入沉眠后,天天身边也需要有个人一直照看着,光靠外围的那些甲士护卫,很难让人完全放心。
郡主则依旧在马车里,只不过来时应该是坐着来的,出去时,是躺着的。
七叔亲自赶车,郡主的随行人员则依旧围绕在马车旁边。
因为有马车,所以队伍的行进速度自然不可能太快,耗费了不少时日才终于抵达了奉新城。
当然了,郑伯爷也没觉得烦闷,倒像是出来郊游一样,白天,可以借着打探四周的名义策马出去打猎,晚上睡帐篷有四娘陪着,巴适得很。
等终于看见奉新城的城头时,一个人骑着一头貔兽已经从城墙下驰骋而来,因为没得事先招呼,倒是让前头的护卫们惊了一下,但在看到来人身上甲胄以及胯下貔兽后才放下心来。
来人,
正是李富胜。
“倩儿,倩儿!”
李富胜这人,很纯粹。
平日里,正常的时候喜欢双手往袖口一揣,跟个老农一样。
打仗时,只要条件允许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给自己用血淋浴跟个神经病一样。
但此时,他就和一个心疼晚辈的长辈一样,知道郡主出事儿了,就急不可耐。
镇北侯有七个义子,除了青霜没改姓,其余的,都在官面上姓李,但因为年龄跨度也大,所以到了下面这一辈的,很多时候也都是各论各的,郡主喊他们有的是喊哥,有的则是喊叔。
李富胜明显是叔。
七叔上前,对李富胜行礼,道:
“大人,郡主现在还昏迷着。”
意思就是不要去惊扰。
李富胜深吸一口气,但他也知道不该向七叔发脾气,只能叉着腰很不满地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早些时候听说倩丫头要来这里,我还打算过几天向侯爷告假几日去雪海关看看,怎么一下子人就昏迷不醒了?”
“大人,为郡主清誉着想,还是等安顿下来再谈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富胜也只能点头,挥手道:
“那你们快快入城,待会儿我去请侯爷来为倩丫头诊治。”
“是。”
这边,队伍进城,而郑凡所率的这八百骑兵则是需要安置在城外军营里的。
李富胜回过头来就直接找到了郑凡,上前就是一拳砸在郑凡的胸口。
郑凡赶忙伸手一挡,
“砰!”
李富胜这一拳是用了点儿力气的,郑伯爷拦了下来,但身子也是向后退了半步。
李富胜见状,哈哈大笑道:
“好你个小子,当初跟我南下乾国距离这会儿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吧,这功夫精进得可够快的啊。
哎呀,可惜了,要是打小就习武,那,啧啧。”
天赋,是好天赋,而且是绝对的好天赋,李富胜是拿郑凡当自家人的,所以未免有些替郑凡觉得可惜。
“现在,也不算晚不是。”郑凡笑道。
“呵呵。”
李富胜伸手,勾住郑凡的肩膀,压低了郑凡的头,将自己的脸和郑凡凑在一起,道:
“倩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到你那里就人就昏了?”
“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到我那里才一晚就出事儿了。”郑凡只能这般含糊其辞地回答,“你也是知道的,郡主身份尊贵,盯着她的人应该不少,再加上天断山脉里也常常有妖兽出没,保不齐会有什么大妖精怪什么的。”
“唉,那真是奇了怪了。”
“是啊,对了,镇南关最近怎么样了?”郑凡马上岔开话题。
“那帮孙子,怂得很,雷声大雨点儿小,就是不肯出来,可急死老子了,真恨不得去攻城。”
“这可冲动不得,玉盘城还没镇南关坚固呢。”
玉盘城要不是缺粮,到最后想啃下来,还真难。
燕军本就不擅长攻城,或者说,攻城的代价实在是太高。
“你小子,记得上次佯攻玉盘城时那些器具不少是你的人打造出来的,你这次有没有办法?”
“还是看侯爷的意思吧,我那儿倒是在准备着了。”
这次之所以将薛三也一起带来,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真的要攻城的话,有薛三在,无疑会方便得多。
毕竟这次是来找靖南侯帮忙开后门的,你总得表示表示,送什么金银财宝没啥用,那就送你一个矮人族工匠大师吧。
“对,得未雨绸缪,哦,还有,你这次………”
“带酒了。”
“那咱晚上喝,等侯爷先给倩丫头瞧了病,没大事儿了后咱晚上哥俩再好好来几杯,不瞒你说啊,自从喝了你送来的酒后,其他酒我都喝不下去了,跟马尿一样。”
“您缺酒喝了?”
郑凡可是记得自己逢年过节对这些人的供奉可都没落过,四娘操持这些,肯定不会出纰漏。
李富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盯着我酒的人可不少哩,分来分去,我自己可不就不够喝了么,先不说这个了,你既然来了那我就带你去见侯爷去。”
郑凡回头看了瞎子他们一眼,随后就跟着李富胜入了城。
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李富胜的这支镇北军,算是被靖南侯吸纳得差不多了,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李富胜在说侯爷时,不会加上其他称呼。
连主将总兵尚且如此,下面的参将游击将军以及普通军士自是不必多想了。
城内城外,秩序井然,因为当初战乱奉新城曾是司徒毅俩兄弟的“贼窝”,后来又被郑凡亲自率军端了一次,所以哪怕是现在城内的百姓也不多,但这也方便了驻军活动。
半路上,
一名传令兵策马而来向李富胜传递了军令,
东南方向出现了一支镇南关骑兵活动迹象,靖南侯命李富胜率军前去围剿。
自打镇南关的那位薛让将军扶持一位司徒家旁系重建大成国一直到现在,这个新的大成国并没有那种打回颖都光复故土的意思,反而显得很消极,至多也就是派出小股部队出来袭扰几下刷刷存在感。
这一次,似乎是规模稍微大了一点,所以军令直接下来让李富胜亲自主持这次围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让这些敌军溜走了。
军令如山,莫说郡主现在只是昏迷着,就是郡主快病死了,李富胜也不可能在军令面前说半个“不”字。
所以,李富胜就看了郑凡一眼,抱拳后,即刻催动胯下貔兽出城整军去了。
郑凡则长舒一口气,来到东征军元帅府,也算是靖南侯府吧。
杜鹃死了,天天又在自己这里,
老实说,
侯府不侯府的,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靖南侯现在已经算是孤家寡人了,也已经没有了军营和家的区别。
亮明身份后,一路通行,在后宅院子里,郑凡看见了田无镜。
老田这个人,抗压能力一直很强,所谓的山河崩于面前而不变色,说的就是他。
此时的靖南侯一身白衣蟒袍,站在池塘边,正在喂着鱼。
按理说,他现在穿蟒袍不合适了,因为王爵已经被削了,但没人会在乎这个。
见到田无镜,
郑凡深吸一口气,直接单膝跪下:
“末将参见侯爷!”
“他们可是都叫我王爷。”田无镜扭头看着郑凡说道,“生怕喊我侯爷我会不愉一样。”
“末将还是觉得喊侯爷亲切,顺口。”
“雪海关那边,日子现在怎么样?”
“托侯爷的福,上下都挺好,这个冬天,倒是能挺安逸地过去了。”
“反正到哪儿都饿不着你。”
“侯爷是知道的,末将以前是做小买卖的,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习惯了。”
田无镜点点头,将手中剩下的鱼食一把撒在了池塘里。
这块地方,其实早先时候是司徒毅伪朝的皇宫,虽然没有金砖碧瓦,但格局上,还是挺精致的,当初郑凡率军来这里只不过是粪杀了司徒毅俩兄弟,没学项羽烧屋子。
之前出发时,七叔那里和郑凡这里,都派人送信到奉新城了,途中大部队因为郡主所在马车的拖累,但也会两天一次派单骑向奉新城报备,不出意外的话,靖南侯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无镜看着郑凡,问道:
“吃了么?”
“没呢,侯爷。”
“待会儿和我一起用吧。”
“是,侯爷。”
“倩丫头昏迷的事儿,是你弄的么?”
“额……这……”
“要我解开么?”
“暂……时……暂时……”
“哦,那就不解了。”
————
明儿争取写多点,晚安。
第二百二十一章 拜年
靖南侯的午食有点晚,差不多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才开始吃。
菜不算丰盛铺张,但也算是精致,一荤两素一汤。
郑伯爷分了筷子,和靖南侯一起坐在池塘边的石桌旁吃着。
先前的谈话过于顺利,
几句话一来,似乎郡主的事儿就已经定性了,可能在自己看来天大一般的事儿,在靖南侯眼里,无非是俩晚辈孩子闹点儿小矛盾罢了。
最重要的是,郑凡的手段很干净,没有留丝毫的痕迹,只要没有痛脚可以去抓,那么包庇不包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甚至连话都不用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不是用在这儿的,毕竟怎么算平野伯现在也不算是软柿子,更何况其后头还站着靖南侯。
郑凡吃了两碗饭,吃第二碗时,田无镜主动将其米饭扒到荤菜盘里,随意搅拌了几下,再递给郑凡。
其自己,则是将剩下的米饭倒入汤碗里,再将剩下的一些素菜扒拉进去。
俩男人倒是没舔盘子,但吃得很干净,基本没剩下什么。
吃了饭,有亲卫上来收拾碗筷,因为奉新城看似是一座城,这座府邸看似是侯府,但实际上更像是一座军营以及帅帐,军中自是不方便大大方方出现侍女的,所以这里并没有什么婢女上来送脸盆帕子什么的。
田无镜就从池塘里取了水,蹲在那儿,洗手擦嘴。
郑伯爷也有样学样,蹲在旁边,洗手。
甩了甩手,
田无镜抬头看了看天色,
道:
“要下雨了。”
郑凡点点头,道:“是啊。”
虽然大概率将要下雨,但田无镜还是走出了侯府,郑凡自是跟着。
靖南侯在奉新城里行走就和郑伯爷在雪海关里行走一样,外围都是忠诚于自己的兵,安全性自是不用太担心。
同时,靖南侯本身实力也摆在这里,对于这世上绝大部分刺客而言,九成九的努力大概是在如何穿透外围的警戒和防卫来到刺杀目标面前;
但在田无镜这里,是反过来的,因为就算你费尽心机加上天大的运气,躲过了靖南军的巡逻好不容易来到了田无镜面前时,你才会体验到什么叫真正的难度。
许是清楚自家侯爷要单独走一走,所以倒是没有甲士贴身跟随,但郑凡还是注意到在外围还是有一队亲卫动了,只不过他们只会保持距离地跟着,没有特殊情况不会上前。
门口的甲士还给了郑凡一把伞,
走出侯府没多远,天上就开始下起了雨,郑凡撑起伞,给自己和田无镜一起遮着。
夏日的雨会让人觉得发粘,那么初冬的雨则让人发寒,再者奉新城经历了几次战火,也没有什么烟火景象,行走在这样子的街道里,可真难寻找到什么静谧和风味。
郑凡不知道田无镜要去哪里,他也不需要知道,只要跟着就是了。
退一万步说,
好不容易见老田一次,
就是单纯地陪陪老田散散步也是应该的。
奉新城内有一半区域是军营,另一半,则显得破旧不少,人也不多。
田无镜越走越偏僻,郑凡则开口道:
“侯爷,其实奉新这里也算是个好地方。”
虽说当初司徒毅兄弟俩是被楚人撵出玉盘城的,但随后选择奉新这个地方,显然也是有考究的,穷乡僻壤的烂地方他们可不会去。
言外之意,就是奉新城就这么荒凉了,实在是有些可惜,眼下如今大局艰难,还是应该大力发展生产自救。
田无镜很平静地道:“楚人一旦全面开战,奉新这块地方必然成为前冲,大概会被楚军围城。”
田无镜也解释了,楚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玉盘城内先前被屠杀的数万楚军,虽说是楚国精锐之师,但楚国毕竟是一个大国,这点损失,还不至于真正的伤筋动骨,下一次开战,楚人必定会出动更多的兵马,燕国擅长的是骑兵作战,骑兵作战也需要一个战略支撑点来做依托,奉新城,大概率是要被作为棋盘上的一颗钉子。
所以现在就算是经营,等到楚军围城时,也必然成了白费功夫,甚至吸纳了过多了非军事人口后,还会成为额外负担。
“是,末将懂了。”
“你的雪海关,倒是可以继续好好经营,楚人现在掌控着镇南关,一旦开战,前期主动必然在楚人那里,但有本侯在奉新坐镇,楚人也不敢分出兵力去打你的雪海关。”
这话说得很自信,然而,靖南侯确实是有说这句话的资本。
只要对面楚军主帅脑袋没被驴踢了,就不敢在和靖南侯对弈时,还敢去分兵攻打雪海关,楚人和乾人有一个相类似的问题,那就是楚人的骑兵,也不多,且雪海关是一座大关,尤其是在整修后,依照雪海关现有的兵力、人口以及战争动员里,楚人没个十万大军根本咬不动它。
“是,末将明白。”
“局面谈不上好,但也算不得坏,反正司徒家的东半部分早就被打烂了,继续打下去,也没太大的损失。
只是乾楚一同发力,终究得需要找一个破局的方法。”
“如果能打下镇南关就好了。”郑凡说道。
拿下镇南关,完全恢复当年司徒家对楚国时的边境线,将楚人的威胁隔绝在外,防守一个点和防守一个面,明显前者的成本和难度都更小。
“没有足够的把握,还是不要这般行事,攻城之事到底和骑兵迂回穿插不同,前者牵连更大,轻易将筹码摆上桌面,想轻易下来,都会很难。”
说到这里,田无镜又道:
“再说了,有楚人在耳边时不时地叫唤几声,也省得枯燥寂寥。”
郑凡的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他可是从这话里听出了养寇自重的意思。
也不晓得这是田无镜故意的,还是因为迫于局面受限,这只是他的一种自我安慰。
田无镜走到一处祠堂门口,停了下来。
祠堂的匾额掉在了地上,分裂了好多块,显然是故意被捣毁的,破败的门槛里头,也能看见内在的凌乱。
“这里原本是奉新城内一处官宦世家的祠堂,后来司徒毅兄弟俩来到这里,将这座祠堂里的灵位供奉全都推了,改换成他司徒家的祖庙。”
“祖庙?倒也是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郑凡调侃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这是报应。”田无镜说道。
“侯爷,末将不信这个。”
田无镜点点头,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郑凡不清楚靖南侯要带着自己逛到这里,他原本以为靖南侯会带着自己去郡主那儿,哪怕说不给她解,但也会走一个过场,说一声暂时无能为力。
但很显然,一旦决定做与不做后,靖南侯连遮掩一下的兴趣都没有,否则当初也不会先后有两位宣旨太监一头撞死在历天城的侯府门口了。
祠堂内很是杂乱,正厅里的一个佛像已经从供桌上掉了下来,斜靠在墙角。
这佛像是木雕出来的,但此时已经开裂,一些地方也能看出明显的发霉痕迹。
佛像也需要人伺候,时间久了没人去拾掇,“老”得也快。
田无镜伸手指着这尊木质佛像,
对郑凡道:
“你怎么看他?”
郑凡沉吟片刻,
道:
“在信徒眼中他是佛,在匠人眼他是活,在商人眼中他是货;
在我眼中,他现在就是块烂木头。”
“妙极妙极!”
郑凡话音刚落,自祠堂后面,居然走出来一个老翁,老翁身后,跟着走出来一个壮汉。
这壮汉的身高,可以和樊力比肩,鼻孔穿着俩环,壮硕如牛。
老翁就显得身材矮小不少了,老人年纪大,本就容易身材收缩回去,也就比薛三高不到一个头。
“王爷,这位就是平野伯?”老翁指着郑凡问田无镜。
“是他。”
“哦,乡野小人,见过平野伯,平野伯福康。”
老翁向郑凡行礼,郑凡目光一凝,没有回礼。
因为魔丸不在身上,魔王们也不在身边,忽然冒出来一个两个陌生人,郑伯爷本能地有些紧张。
但很快,郑凡心情也就镇定下来,不管怎么样,靖南侯就站在自己身边。
老翁没觉得郑凡这种举动无礼,反而赔着笑道:
“容小老儿自我介绍一下,小老儿姓曾,名疏朗,乃天机阁掌门。”
“天机阁?”
“哦,看来平野伯听说过我等,嘿嘿。”
“你们的人,曾刺杀过我。”
“……”曾疏朗。
当初在尹城外的驿站里,郑凡曾遭受过来自晋地天机阁的那位蜘蛛女袭杀,许文祖那会儿也在那儿。
不过,这位天机阁掌门也是见过风浪的主儿,稍微一丢丢的尴尬之后,转而道: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平野伯,往日风雨过错,还请平野伯海涵,现如今我天机阁也已经雨打风吹去,剩下的人,不多啦。”
灭晋之战,战火纷飞之中,天机阁这种曾在晋地屹立百年的门派,也终是遭受到了极大的摧残,现在,也就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但让郑凡不是很明白的是,为何靖南侯要把自己带过来见这个老头儿。
田无镜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似乎并不打算参与说话。
郑凡心思开始快速旋转,
不得不说,
每次站在靖南侯身边,郑伯爷的大脑思考速度往往都能超常发挥出水平,一是因为在靖南侯身边压力很大,二则是自己确实算是靖南侯的学生。
所以,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曾老头,
道:
“你是想来投靠我…………大燕?”
“晋祚已终,姬代虞兴,天道如此,我天机阁怎敢逆势而为?”
“嘿,你这老头儿漂亮话倒是说得挺好。”
和自己先前对着烂木头用排比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明是一句简简单单地废话,非要刻意整出点儿逼格来。
曾老头见郑凡居然敢在田无镜面前这般放松说话,心里不由得有些愕然,但很快又笑了笑,道:
“让伯爷见笑了。”
郑凡心里也有数了,对老头道:
“待会儿,就跟我回雪海关吧。”
老头儿当即跪伏下来,
对郑凡叩首道:
“多谢平野伯收留!”
“你门下还有多少人?”郑凡问道。
“回伯爷的话,还有数十人。”
“都能和那个蜘蛛女一样么?”
上次那个蜘蛛女,可谓是给郑伯爷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伯爷,那是我阁内的护法,只不过因为前两年的变故,我阁内护法基本折损消耗一空,如今只剩下一些工匠传承。”
“那行,慢慢来,以后总能恢复起来。”
“多谢伯爷。”
郑凡犹豫了一下,想找一下自己身上的信物,他身上是有玉佩的,但这玩意儿本就是搁着玩玩儿的,平时他也不讲究,就是魔王们对此也不会在意。
干脆,郑凡拿出了自己的中华牌铁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根“软中华”,递给了曾老头。
曾老头接过烟,放在鼻前嗅了嗅,有些疑惑道:
“烟草?”
“拿着这个当信物,你可以收拢你的手下,要么,就在城外等我离开时过来,要么也可以自己带着人先去雪海关。”
曾老头很是郑重地将卷烟收下,拱手道:
“小人明白了。”
这时,
田无镜开口道:
“可以了。”
“是,王爷,小人告退。”
曾老头转身离开,那个高个男子也跟着一起离开,郑凡留意到了一些细微之处,猜测这个高个男子应该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傀儡。
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如果是在野外,自己面对这个曾老头,能不能从其手下活下来还真难说;
但人家在田无镜面前,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孙子,姿态要多低就有多低。
待得曾老头带着傀儡离开祠堂后,
郑凡很是郑重地向田无镜拜下去,
“行了,别费事儿了。”
郑凡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能讪讪一笑。
先前,自己来的时候还想着将自己这边的矮人族工匠大师进献给靖南侯,谁成想人靖南侯早就预备好了一群工匠大师要回送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特意到这么个偏僻地界儿来交接也是有考量的,天机阁这类的门派,哪怕败落了,但作为曾经晋地有头有脸的大门,也是不可等闲视之的。
按理说,他们想投靠朝廷,应该也是投靠燕皇,被密谍司吸纳。
所以,这些事情,只能在阴暗面下进行交接,一旦见了光,再想去掏弄过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就算是向朝廷上奏折申请用,但经过密谍司或者朝廷工部这么一过手,还能是原汁原味儿么?
田无镜没想听郑凡的好话,
只是伸手又指了指那佛像,
道:
“乾楚,其实都和这佛像一般,看似庄严,实则腐朽,只可惜,我大燕铁骑为乾国三边所挡,为楚国镇南关所拦。
你素来对攻城之法有研究,这批人给你,你大可放心用着,先做好准备,等真的开战时,再拿出来用。
我大燕确实国力疲敝,但不是不能打,也不是打不起,如果能够一口将镇南关敲下来,大军长驱入楚地,就没什么国力疲敝不疲敝一说了。”
战争进行的时间越短,对后勤对国力的损耗也就越小,燕国不是打不了,而是耗不起。
“末将明白。”
“没外人的时候,就不要自称末将了。”
“是,哥。”
“………”
饶是靖南侯,也一时有些愣住了。
随即,
靖南侯点点头。
郑凡是在诠释着什么叫无孔不入。
“呵呵。”
郑凡自己先笑了,面对着靖南侯坐了下来。
“镇南关一线,薛让麾下的兵马,算上楚人的皇族禁军,加起来得有二十万。”
郑凡闻言,附和道:“好大的一盘硬菜。”
“镇南关,一时半会儿是拿不下来,我也不打算在今年下令向奉新城这里调集其他各部兵马过来。”
“嗯?”郑凡听出了靖南侯的话里有话。
“但总不能一直看着楚人这般闹腾,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这次不带着倩丫头来,我也是打算唤你过来说一说这事的。”
“侯爷尽管吩咐。”
“望江自天断山脉南下,入楚境分流,顺群山绵延,最后,汇入楚地大泽。
其实,入楚,不一定要走镇南关。”
“但其他地方,不适合大军兵马进入。”郑凡说道。
整个晋地,其实就像是一个大盆地,而和外面相互接通的平原,则分别由各座雄关镇守。
“取小股兵马,渗进去,也给楚人一点颜色瞧瞧。”田无镜说道。
郑伯爷当即反应过来,
马上道:
“属下觉得任涓总兵,用兵如神,可堪此任!”
田无镜看着郑凡。
“不是,我说,侯爷,这……”
“想当年,你郑伯爷三百蛮兵就敢打绵州城,现在怎么一下子不经事了?”
“侯爷,当初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是……”
“功成名就了?”
“我……”
“你试试看,领一千骑进去,也不一定非要你干什么,就算是进去溜溜弯儿,让楚人收收心,也就可以了,还是和上次一样,本侯不给你具体的军令,你随机应变就是。”
“侯爷,我觉得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再给属下一些时间,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最迟后年,属下绝对能帮侯爷您攻下镇南关。”
田无镜点点头。
郑凡长舒一口气。
“正月时出发,正好替本侯向那位楚国摄政王,拜个年。”
“……”郑凡。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贱名
离开了祠堂,郑凡又撑起了伞。
靖南侯走在前面,郑凡稍稍落后半步,不过倒是没有刻意地将自己半个肩膀露出去滴雨,因为这伞够大。
到底是军中备下的物件,怎么可能用女人家家的小花伞?
其实,郑凡还是觉得侯爷心急了。
最关键的是,郑伯爷不认为自己是个福将,他的福气,还是源自于实力,至于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运势好,
一上战场一冲锋必然会被冷箭射中的自己真的没感觉到啊;
要不是身边有阿铭身上有魔丸,
自己早被射成刺猬了,跟那种开了挂可以在战场上搂着兄弟或者女人长篇告别且毫发无伤的主角没法比。
也正是因为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识,以前没家业,自然需要舍命出去搏一搏,现在家业有了,开始积攒实力了,就自然而然地想稳扎稳打。
再给我三年时间,雪海关大军再翻个轱辘,再配合着其他方面大军,平推它不香么?
这只能说是屁股决定脑袋了,因为时间拖久了,对雪海关可能会很好,但对于眼下三国形式而言,可能就是真正的此消彼长了。
最重要的是,
郑凡清楚,
不仅仅是燕皇有些等不及,其实,靖南侯也有些等不及。
侯爷没有再去逛向别处,事实上如今的奉新城也没什么好逛的地方。
回到府门时,
郑凡看见七叔正站在那里,见靖南侯出现,七叔马上跪伏下来行礼,
诚声道:
“请侯爷为我家小姐诊治。”
七叔在安顿好郡主后,左等右等,偏偏没等来靖南侯的出现,再派人出去一打听,李富胜居然已经领兵出城去了。
不得已,七叔只能亲自来到侯府门口候着。
田无镜没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要进府。
站在后头的郑凡则露出祈求之色,
道:
“侯爷,郡主她,侯爷,郡主她………”
田无镜依旧没有反应。
七叔挪动膝盖,拦住了靖南侯进府的路。
靖南侯则伸脚,似踩似踹了过去。
“砰!”
七叔被踹翻出去,随即他又马上爬起来,左手下意识地去握剑。
“唰!唰!唰!”
侯府门口的一众靖南军甲士当即抽刀对准了七叔。
他们可不管眼前这老人到底是不是镇北侯府的人,他们只知道谁敢在侯爷面前抽剑,必死无疑!
七叔没有抽剑,而是以额抵地,
恳求道:
“侯爷,求求您看看我家小姐吧。”
田无镜不为所动,走入侯府。
郑凡一边焦急地看着靖南侯的背影一边又心急如焚地看着七叔,
然后一扭头,
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只能跟着进了府。
等入府后,郑凡开口问道:“侯爷,他刚刚是要出剑么?”
该上眼药时,就得上,不能客气。
“他资质不行,所以另辟蹊径,毕生只练这一剑,但杀不了我,倒是可以杀你。”
“额……”
“虞化平不是在你那里么?”
“额,是在我那里,但……”
“还没修养过来?”
“现在倒是可以下床走路了,也能做一点儿事。”
田无镜听到这话,微微点头,道:“是不是样子看上去,依旧很虚弱?”
“是的。”
田无镜没再说什么,领着郑凡往里头,进了一间书房。
说是书房,但里头的书架上课没有摆什么书,墙面上则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
“晋楚之间,有山川阻碍,虽说没有当初盛乐入雪原的那条路那般崎岖,但也算得上是艰险,且天断山脉里都是些生熟野人,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但楚人在那里,可是修建了不少堡寨。”
天断山脉的野人基本是一盘散沙,了不得就是三四家部族一起出兵热闹一下,但楚人不同,楚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
你过去时,哪怕那些只驻扎着十几个士卒的小堡寨,只要它发现了你,点起烽火狼烟,你也会瞬间暴露。
等到你哼哧哼哧地好不容易翻山越岭出来时,一支楚军可能已经恭候多时了。
“很难过去啊。”郑凡感慨道。
“正因为难,才让你去。”田无镜转过身,一边拿起茶壶一边继续道:“都说我大燕南北二侯强行开晋,一战覆灭半晋之地,但我那会儿和李梁亭手下,是镇北军和靖南军精锐。
乾人文人喜欢吹捧,互相搭台,所以左一个名士右一个文豪;
就是你那儿的那个虞化平,不也吹捧出了一个楚国造剑师么。”
“侯爷的意思是………”
“其实都一样的,在军中,你也得尽可能地多拿一些功绩出来,军中丘八只信一条,那就是跟着谁,能打胜仗。
先前雪海关一役,你做得很好,但还不够。”
郑伯爷很想来一句:我又不是明天就造反,有什么够不够的?
“入正月还早,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大可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是,侯爷。”
“来回奔波辛苦。”
“侯爷言重了。”
“行了,也不留你了,从后门走吧,倩丫头的事,不会算到你头上的,等李富胜回来后,我自有安排。”
“是,侯爷。”
郑凡后退两步,
打算转身离开前,又抬头看了看田无镜,
道:
“侯爷,您自己多保重,我这次来,带了不少吃喝的玩意儿,就是担心这里伙食寡淡,给您多加一些滋味儿。
另外,
还有……”
郑凡伸手进胸口,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头是一件小肚兜。
将小肚兜放在茶几上,
田无镜的目光落在这件肚兜上,没有移开。
郑凡笑道:
“大了,这件嫌小,穿不上喽。”
田无镜点点头,
伸手,
拿过了肚兜,指尖,忍不住在肚兜上摩挲着。
“侯爷,我就先走了,等过阵子,我再领一部兵马过来。”
靖南侯微微点头,没说话。
郑凡告退离开,怕遇到七叔就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门出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晚了,但因为刚刚新得了任务,郑凡没敢做丝毫耽搁,出了城门后就找到自己的那支兵马汇合。
帐篷内,
生着篝火煮着汤,
大家伙围坐。
郑凡将事情转述了一遍,道:
“事情,就是这样,算上来回折返的时间,咱们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准备。”
四娘开口道:“这件事,还是得问问阿程吧?”
薛三则道:“问是该问,但不能主上亲自率军偷渡过去,老家没人看着了吧?要我说啊,反正只是一千骑的规模,阿程也没什么发挥,还不如让那头臭僵尸继续守家。
主上请放心,等回去后,属下先将自己的那帮人马拉出来,提前去那里探探路,等正月里江面河面完全结冰了,主上就能从容过去了。”
阿铭喝了一口血,道:
“靖南侯这是将咱们当作大乐透了?总是想刮出头彩?”
薛三笑笑,道:“这是靖南侯在栽培主上呢,意思很明显了,咱们再合计合计,这次带着谁一起去。
四娘,得跟着。”
薛三很注重态度正确。
“臭僵尸守家,我,阿铭,肯定是跟着的,魔丸到时候也该恢复了,为了主上安全,肯定也得跟着。”
“瞎子呢?”阿铭问道。
“家里得留一文一武啊。”薛三说道。
四娘跟着去,那么家里肯定得留一个会经营安排的。
哪怕瞎子也没进阶,但和针线活比起来,你瞎子只能受点委屈了。
郑凡抬起手,
有些疑惑道:
“怎么算来算去,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
……
“咳咳……咳咳……”
剑婢躺在床上,表情十分萎靡,就连咳嗽也没多少劲头。
樊力站在旁边,看着她。
大夫刚走,开了药,樊力已经让店小二帮忙熬药了。
但那个药是否能有用,樊力并没有很抱希望。
因为樊力清楚,剑婢感染的,不是普通风寒;
正常情况下的风寒都是由外入内,而剑婢这一次,则是由内而发。
她的天生剑胚体质,不知因为什么,忽然出了问题,导致身体气机开始紊乱。
原本,樊力带着剑婢是在郡主前头离开燕京的,但因为剑婢的生病,所以耽搁了近月余,到现在,也就刚到颖都。
剑婢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看着樊力,很是虚弱道:
“大个子,我是不是快死了?”
病,来得很凶猛,也难怪小女孩家家的会乱想。
樊力点点头,道:
“看样子是快咧。”
“都是我不好,耽搁你的正事了。”
“是啊。”
剑婢胸口一阵抑郁,微微抿了抿嘴唇,
道:
“大个子,我死后,你打算怎么安葬我?”
“削成人棍,好拿。”
“………”剑婢。
“你先歇着,再挺一挺,待会儿俺去城里再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用麻袋背一个剑客过来给你瞧瞧,俺还是觉得,你这毛病,应该和剑有关。”
说着,
樊力起身,看了看外面天色已黑,又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披在了肩膀上,准备出门。
剑婢却虚弱道:
“万一你走的时候,我也走了,怎么办?”
声音很小,但走到门口的樊力却听到了。
当即摇摇头,道:
“知道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么?”
“我觉得……你不说这个名字……我还能撑着多活一会儿……”
樊力则自顾自地道:
“因为啊,贱名儿,好养活。”
第二百二十三章 抓到
整个晋地,其实都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战火的荼毒,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得了的,但颖都是一个例外。
一则是哪怕当初野人、叛军闹腾得再厉害,也终因为司徒雷临死前的奋力一击,使得这座司徒家都城未曾落入过敌手;
二则是战火导致的流民本能地向颖都聚集,由此堆积出来了一种畸形的繁荣感,使得颖都城看似比当初打仗前还要热闹不少。
此时,肩膀上披着一条麻袋的樊力默默地行走在夜晚的街面上,颖都没有宵禁,所以哪怕入夜了,也依旧很喧嚣。
在一座小酒馆门口,樊力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了一个配着剑的男子正坐在那儿一个人吃喝。
燕人喜好佩刀,晋人则喜好佩剑,现如今虽说晋地已入燕土,但晋人的一些习惯短时间内是改不了的。
樊力就默默地站在外头看着他,看着他吃饱喝足结了账,拿起剑,准备离开。
离开酒馆的剑客走到一处小巷偏僻处,将剑放在一边,开始解开裤腰带,看样子是准备放水。
樊力等了一会儿,等他放干净了往回收裤腰带时,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脖颈,然后像是提小鸡儿似的将对方举起来,同时另一只手拿出麻袋,准备装。
谁成想这个剑客身上居然释放出了一道微弱的蓝光,同时单手下压,竟然掏出了一把匕首,对着樊力胸口刺了过来。
樊力有些意外,当即再度举起胳膊。
因为樊力体格太高大,手臂自然也就长,而这个剑客身材稍微瘦削一些,使得其匕首向前一刺竟然没能触碰到樊力,待得其转而准备转手腕切割手臂时,樊力手掌发力。
“嘎嘣!”
剑客的脖颈直接被捏断,嘴角溢出鲜血脑袋耷拉下去。
松开手,
“吧嗒”一声,
剑客的尸体落在了地上。
樊力看了看麻袋,有些无奈,他本意是想找个剑客去给剑婢看看病的,因为城里的大夫他请过好几个了,依旧没能拿出什么章程,再者剑婢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适应赶路了,不敢强行将其带回雪海关。
所以,只能在这颖都里找个剑客来看看,都是用剑的,应该能看出一点门道吧?
失误了。
樊力捡起麻袋,转身离开了这个小巷,准备去寻找下一个“大夫”。
也就在樊力离开没多久,
一群甲士蜂拥而入,为首者,赫然是昔日那位曾和小六子在县衙内喝过酒的冉岷。
一名手下检查了剑客的尸身,转而禀报道:
“都尉,人死了,脖子被大力扭断。”
冉岷目光微凝,道:
“有意思,咱们盯了好几天了,居然在这会儿被人给做了。”
“都尉,会不会是密谍司的人帮咱们干的?”
“密谍司的人会盯上这种小鱼?”冉岷反问道。
但其实他自己也有些说不准,因为他虽然得前兵部尚书看重在颖都内被委以守城都尉一职,但毕竟和密谍司是两条路的人,到底是不是密谍司出手做的,他也不知道,更没办法去问。
按照常理,密谍司主要针对的还是乾人和楚人的密探,而他们地方都尉,则负责清理晋人的反叛组织。
“尸体收了,再检查检查,其余人,随我来。”
“是,都尉。”
……
颖都东北角有一处空旷的区域,早些时候为了应对叛军和野人可能发动的攻势,所以这块区域的屋舍都被推平以做战争之用,虽说战事平息之后这里也零零碎碎地开始修建新的屋舍,但还有很大一块荒芜之地。
成亲王府下的一位掌柜带人过来将这里圈了起来,修了一座占地极大的清幽雅阁,做的,是名流生意。
毕竟,在这么多人口的一座大城内,想再找一处这类的地方也很难。
对这种圈地做生意的举动,颖都内乃至于燕人,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
因为这毕竟是成亲王府的产业,成亲王府现在那么乖,放弃了兵权放弃了原本属于司徒家的政治影响力,那人家总要吃饭总要过日子吧?
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儿,其实都能接受,更何况,在燕人入主这里之前,整个颖都,都是人司徒家的。
此时,在雅阁一角,一座小亭,两个男子一身白另一身黑,分坐对面;
一人身边各有一个侍女伺候,亭外长廊内,还有舞姬摇曳。
穿一身黑的男子姓张,名一清,是地地道道的晋人,其父张文通曾任颖都府尹,后燕人来了,府尹的位置自是换上燕人的官儿,但其父依旧可以转任通判。
虽说官儿小了,品级也下来了,但在这大变乱世之中,能护得住一家老小在城头变幻大王旗时还能保留一个官身,已是殊为不易了。
穿白衣服的男子姓陈,名道乐,而陈家原本曾是晋地文脉名门,祖上出过好几个大儒,更是曾被当年晋皇请做帝师。
只不过和张家不一样,陈家在两年前的兵灾中受牵连极大,因家族曾私藏闻人家血脉被燕军破了家。
虽说陈家并未被赶尽杀绝,但剩下的各系子孙也不得不离了主宗各自离散。
陈道乐这次来颖都,带着自己的母亲和一个书童,来拜访张一清这个曾经的好友,其实也是一种投奔。
张一清也是够朋友,并没有因为曾经好友家族落魄了就瞧不起人家,主动约了人家到此雅阁相聚。
“道乐兄,吃鱼,这鱼可是望江里的鳕鱼,雪原那里极多,但望江里极少,捕捞极难,且再等一阵子江面封冻,就算是想吃,也吃不到喽。”
陈道理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嘴里,点点头,道:
“确实鲜美。”
张一清喝了点儿酒,露了些许狂态,道:“能不鲜美么,今年望江里的鱼比往年可是肥美了不止一筹,道乐兄知道为何否?”
陈道乐摇摇头。
张一清自问自答:“血肉喂养啊,两场大战,躺入望江之中的尸骸数以十万计,江里的鱼,能不肥美么?”
陈道乐点点头,笑道:“如此说来,得多吃几口,以后,应该是再也吃不到了,也,不想再吃了。”
说着,陈道乐又拿起筷子夹鱼。
张一清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道乐兄能想通此处,自是极好的。”
陈道乐知道自己这个好友是在提点自己,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一下,
道:
“一清兄,我放得下,也看得开,人呐,总是要吃饭的。”
张一清饮了酒水,默默地放下杯子。
陈道乐轻推开侍女的手,自己拿起酒壶亲自斟酒,同时道:
“燕人势大,其实,早些时候,家族彷徨之际,我也确实曾寄托于司徒家,可扛起晋地大旗;
毕竟,说句在当初来讲可能有些犯忌讳的话,甭管到最后是谁说了算,是闻人家,是赫连家,还是司徒家,甚至,是晋皇;
终归,还是咱晋人自己说了算。
可惜,司徒家遭此大劫,到最后,三晋之地竟然皆沦为燕人之手,唉啊。”
“道乐兄,怎么听起来还是有郁结啊?”
“郁结,自是有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这般个情况,如今境遇,只能怪咱们晋人自找的。
现如今,虽听说乾楚二国在边境虎视眈眈,想要制造出一些事端来,但于燕人大局而言,倒是没什么太大影响。
燕人科举,取晋地士子入朝,再开恩令,任用晋人为官,虽说很多衙司常有燕人主官配一个晋人副官之局,但不管怎么说,可以看出来,燕人是想将咱们晋地,将咱们晋人,都收纳过去的。
也因如此,纵使时不时有人打出旗号光复晋地江山,也无非是山贼匪窝扯虎皮做大衣的瞎闹腾罢了,根本就成不了事。
兄弟我正是看透了这一切,才决意携家母来此,既然没那不食燕粟的胆魄,也就只能先为五斗米折腰了。”
“道乐兄何必如此,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道乐兄身为陈家后人,本身门楣在这里,待得我父举荐,必可为吏,现如今颖都之外,我晋地百姓日子可过得不算好,若是道乐兄有机会外放,大可为三晋百姓多做一些事。”
“承一清兄照顾。”
“你我二人情同兄弟,何必再说这般生分的话?”
“是,是我着相了,来,我自罚一杯!”
“共饮!”
接下来,二人倒是没再聊什么官面上的话,反倒是就着这里的景致开始聊起了风花雪月。
只不过,是属于过去的风花雪月。
聊着聊着,两个男人眼眶都不觉有些湿润泛红。
这时,
陈道乐起身,
道:
“一清兄,家母还在客栈,我实在不能太晚回去引家母担忧。”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反正你我日后还能有机会再相见,哦,对了,道乐兄,这把剑,是我赠予你的礼物;
道乐兄如今是名剑在鞘,他日,定有出锋之日!”
“一清兄之情,在下铭记在心!”
双方告别后,
陈道乐出了雅阁,
先在路上站了会儿,借着凉风醒了醒酒气。
随即,
留意了一下身后,径直往前走,
紧接着,
又连续变换了几条路,
最后才步入了一间小宅内。
将门关上去后,陈道乐伸手连拍了四下,屋子里当即传来了劲弩松弦之声,显然,在其刚进来时,屋子里就已经有好几张弩隔着窗户纸对准他了。
“吱呀……”
屋门被推开,
走出来一名带着铁面具男子。
陈道乐见着这男子,也没行礼,只是很平静地道:
“我已经可以安顿下来了,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面具男子开口道:
“接下来,你什么都不要做,这一年来,原本愿意支持我们的晋地大族已经越来越少,如今你既然可以得到官身,自当珍惜,留作日后他用。”
陈道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道:
“那你们这次来是为了做什么?我还以为是需要我配合在颖都有什么行动。”
“成亲王府已经完全当了燕人的奴才,在颖都,根本就没有我们施为的地方,我们也只是暂时在颖都落脚,不日就将离开这里。
你得官身之后,自当好生经营,燕狗如今气势正隆,此时我等需暂避锋芒;
但燕狗皇帝的身子应该支撑不了太久,他日风云有变,我等即刻可举大事,复我晋地河山。
陈道乐,只望你恪守本心,记得你是陈家后人,记得你是个晋人。”
“这些事不用你来提点我,既然无事,我就先走了。”
“好。”
陈道乐离开了小宅,他虽说看似是一个书生,但持剑蔽行时,明显可以看出他的身手真的不错。
没人说一直出大儒的陈家子弟,就一定不能练武;
也没人说曾因庇护闻人家血脉而遭遇兵祸破家的陈家子弟,就必须向现实屈服。
陈道乐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将燕人赶出晋地,光复三晋。
“唰!唰!唰!”
陈道乐提前做出闪避,翻身上了院墙,将自己隐藏在院子里的一棵槐树上。
随即,
一队甲士从他先前所在的位置穿行而过。
都这个时辰了,燕人居然还不休息,大晚上地出来跑,肯定是有事发生。
陈道乐没有急着下来,而是在树上又待了一会儿。
其实,在前两年,也就是赫连家闻人家刚被灭族时,晋地的反抗运动以及各个门派其实十分活跃。
因为那时燕人初至,燕人兵马只驻守大城,其余地方的控制力很是微弱,同时,司徒家那时还在,晋人还有希望。
但伴随着科举的实施以及燕人对晋地官制的改革,使得原本可以得到来自晋地大族坞堡支持的这些反抗组织逐渐被断绝了供应。
再之后司徒家也投降了燕人,支柱崩塌;
且燕人在战后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了打击他们身上,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局面,对于陈道乐这类人而言,已经到了极为危急的时刻。
就是他,有时候深夜里也会迷茫,迷茫于自己的坚持,是否是对的。
但等到白天,见到那些燕人,听到那些燕地腔调时,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反感和排斥,让他十分不舒服。
他不同于其他那些组织,有的是闻人家余孽,有的是赫连家余孽,甚至还有司徒家余孽,因为不是司徒家势力下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跟着成亲王投降燕人。
他是一个野路子,他和很多家都有联系,但却并非真正意义上哪一家的人。
他也不在乎赶走燕人后晋地谁当家,
只要进出城门或者在卡口不用再听到燕地腔调来排查,他就心满意足了。
确认先前那队甲士走远了后,
陈道乐从树上跳了下来,
拍了拍手,
同时低头看了看那把张一清送自己的剑,
一时有所感慨,小声自言自语道:
“藏剑于鞘,待时而动。”
“啪!”
陈道乐只觉得脑袋忽然遭受一记重击,视野当即模糊昏厥了过去。
紧接着,
一个高大男子拿出了麻袋,将陈道乐装了进去。
“废话可真多咧”
——————
凌晨一点前还有一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梦没了
“吱呀!”
樊力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先走到剑婢身旁,伸手探了一下剑婢的鼻息。
剑婢睁着眼,看着樊力。
“我……睁着眼。”
樊力摇摇头,道:
“万一死不瞑目咋办。”
“………”剑婢。
樊力放下心来,将肩膀上扛着的这位丢在了地板上,解开麻袋。
陈道乐还晕乎着,
樊力拿起旁边的脸盆,将一盆凉水泼在陈道乐脸上。
“啪!”
陈道乐睁开眼,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樊力。
樊力一拳砸下来,直接砸中他腹部,然后又是一脚踹中。
连续拳打脚踢之后,
陈道乐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鹌鹑。
“我……这里是哪里……你……你是谁?”陈道乐有些艰难地问道。
“不要想着逃跑和反抗,给我老实点,否则小心俺揍你。”
陈道乐:“我没反抗……”
“怕你待会儿不反抗,俺就先揍了。”
“……”陈道乐。
随即,
樊力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晚饭时买的饼子,开始啃。
陈道乐则在慢慢地喘息着,恢复着身体。
良久,
樊力将最后一点饼子送入嘴里,又吸了吸手掌,
这才再度看向陈道乐,
道:
“抓你来,是帮我看病。”
陈道乐也早就注意到了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听见这个理由,知道对方并不是燕国密谍司或者当地都尉府的人。
“可……可我不是大夫啊,我是个读书人。”
樊力摇摇头,道:
“要么看病,要么,死。”
在樊力的思维哲学里,任何事情,其实都可以简单化、直接化,不用去考虑太多的弯弯绕绕。
如果人生所有选择题都是非甲即乙,那多畅快。
陈道乐抿了抿嘴唇,没敢再辩驳,因为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他不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
陈道乐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床边,来到剑婢面前。
床上的少女真的是奄奄一息了,明显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陈道乐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樊力,一时间,眼里出现了些许挣扎,但他毕竟是陈家子弟,还真做不出那种挟持少女来活命的事情来。
虽然,他也奇怪为什么那个大汉居然就敢坐在那里放任自个儿接近少女。
“她快死了,你劫持她没用,我正好送你和她一起上路,她也能少点痛苦。”
陈道乐叹了口气,这个理由,还真是很让人信服。
他探出手,将指尖放在少女皓腕上,开始诊脉。
他确实不是大夫,
但这个年代,
但凡是个读书人,基本都看过医书,对医道也多有涉猎。
只不过,也只是闲暇时看看以方便清谈,比如在一些茶会诗会上当大家聊起养生时你不会寂寞,同时,大部分医书里也有着自己的道理体系,做文章时也是能拿来用的。
“脉若游丝,可是有什么隐疾?”
樊力回答道:“没有。”
剑婢的身体,一贯很好的,平日里连感冒都很少有。
“可否解衣让在下瞧瞧?”陈道乐问道。
“不……不要……”
剑婢拒绝。
樊力却道:“他是晋人,还小白脸,一看就好男风的,你就当他是姊妹吧。”
“………”陈道乐。
樊力走过来,问道:“正面还是背面?”
陈道乐急忙道:“背面背面即可。”
樊力点点头,将床上的剑婢翻过来,解开衣服,露出了后背。
陈道乐正定心神,将食指放入嘴里,咬破了手指,滴流出鲜血,而后按压在了剑婢的后背上。
紧接着,
陈道乐开始催发气血,这是真正的催发气血,因为那个口子的血开始飞溅出来。
待得流出不少后,陈道乐深吸一口气,将食指放入嘴里,同时另一只手以掌按压在剑婢后背上开始搓动。
搓动两周后,
他将手拿开,身子些许踉跄,脸色也有些发白。
剑婢后背上的鲜血开始幻化出纹路,血珠还在滴淌。
在观察了血珠纹路后,
陈道乐惊疑道:
“嗯?怎么会这样?”
“啊!”
樊力一巴掌拍在陈道乐脑壳上,
骂道:
“你给谁留白呢!”
陈道乐有些无语,但还是开口道:“这是我一杏林长辈所授之法,比诊脉更为准确,可测病者肌体气血详状。”
“啪!”
樊力又是一巴掌下来。
“说重点。”
陈道乐深吸一口气,顾不得脑壳疼,开口道:
“人以血主事,气血相依,气不上盈,血不下达,故而气血亏虚。”
陈道乐马上又接着道:
“此乃月事不调之状!”
樊力皱了皱眉,发现事情似乎拐入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面朝下躺着的剑婢在听到这个后,原本苍白的脸上居然泛起了红色。
樊力低头看了看陈道乐,
问道:
“这也是病?”
紧接着,
樊力又问道:
“这么严重?”
樊力又补充道:
“她都要死咧。”
你莫不是在诓老子,月经失调能死人?
陈道乐坚定道:“从气血纹路上确实是这般,敢问,姑娘以前可曾来过月事?”
剑婢没好意思回答,
樊力则回答道:
“未曾。”
“那这应该是第一次了。”
樊力眼睛瞪大了一轮,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都说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这个也算?
陈道乐继续道:
“但按理说,不应该如此严重才是。”
樊力点点头,他也觉得不该如此严重。
陈道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除非这姑娘体质,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她很剑。”
“嗯?”陈道乐害怕自己听错了。
“她是天生剑胚。”
“天生剑胚?”
“你也知道?”樊力好奇道。
“我曾在书上看到过,这种人,都是得天独厚的剑道资质大才,如果这位姑娘当真是天生剑胚的话,我敢保证,就算是我大晋剑圣看见她,也会忍不住收她为徒的。”
“俺也是这般觉得的。”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问题,应该是出在姑娘体内了,但,但,但小生真的不懂该如何医治,也不敢随意下手医治啊。”
“你治吧,之前请的几个大夫,只说是伤寒入体。”
樊力觉得,这个自己抓来的剑客,很靠谱。
“如果这位姑娘当真是这等精贵体质,我如果治出什么问题,那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不治的话,她撑不了几天了。”
“但我………”
“不治的话,你就去死吧。”
“好,我治!”
和樊力说话,总是那般言简意赅。
樊力伸出手,学着主上的姿态,在陈道乐肩膀上拍了拍,道:
“放心,没治好的话你也跟着一起死,别有什么负担。”
“………”陈道乐。
“需要准备什么么?”
“我,我只有一个法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你说。”
“这姑娘的体质特殊,体内应该蕴藏着一股先天剑气,初潮之事,使得其体内气血冲突紊乱,现如今所要做的,就是………”
“就是什么?”
“练剑!”
“练剑?”
“对,练剑,以此来调整收纳自己体内的剑气,平复气血。”
陈家曾经是晋地名门望族,虽说没出过四大剑客这类的人物,但几代大儒之家,家里曾经的藏书可谓是极其丰厚。
陈道乐在家破之前,也是在家里饱读诗书,所以在见识上和对事情的认知上,当真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拟的。
“只可惜,如果姑娘能早点遇到名师,早点练剑的话,应该不会出现今日问题的,现在再找名师来练剑,时间也来不及了。”
“你不是会练剑么?”
“我是练武的。”
“你?练武?排骨架子还练武?”
“我这是精瘦。”
“那你怎么拿着剑。”
“我说是朋友刚吃饭时送的,大侠您信么?”
“你莫不是当俺是个傻子?”
“唉。”陈道乐。
陈道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或许,这就是书中所云的天妒英才吧,此等天赋卓绝之辈,本该闪耀于世,于江湖中留下属于自己的风采。
但如果未曾得遇机缘,等待他们的宿命,只能是早夭,这就是天数,这就是天命啊。”
陈道乐开始犯起读书人的毛病,也不管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境地,情绪上来了,那就是该感慨就感慨。
樊力则将脸凑到剑婢耳畔,问道:
“你和剑圣练了这么久,没练剑?”
“练…………了…………”
“那你怎么?”
“师傅说我太…………太小…………过早开境对………对根基不好。”
“你现在人都快没了,你不试试看?”
“师傅会……会怪罪的………”
“你如果人没了,你师父才会真的怪罪。”
少顷,
樊力又道:
“你还得杀主上哩,现在死了,还怎么一剑刺穿主上狗头?”
听到这句话,
剑婢原本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忽然一凝,
第一次的,
她开始真正地去尝试控制自己体内的所谓气血开始按照师傅传授的剑道法门开始运转。
以前,她不敢,哪怕很多剑道她都领悟吃透了,但只敢想想,完全不敢真的操作。
这是她第一次去尝试运转。
一股股热浪开始自剑婢身上升腾出来,紧接着是大量的汗珠滴淌挥发出来,升腾起阵阵白烟。
樊力张了张嘴,道:
“这是发汗了?”
下一刻,
剑婢的手忽然一摊,
“嗡!”
落在地上的那把张一清先前送给陈道乐的宝剑,剑身直接出鞘,飞入剑婢手中。
一道紫光自剑婢身上升腾而起。
剑客九品!
“…………”陈道乐。
紧接着,
剑婢脑袋一歪,身子一侧,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满头大汗地她,
看着樊力,
道:
“大块头,我饿了,要吃糖葫芦。”
“好,我去给你抓做糖葫芦的人。”
樊力又捡起刚刚拿来绑陈道乐的麻袋。
紧接着,
剑婢又哭了起来:
“呜呜呜…………”
虽然人在哭,但明显中气比先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了太多。
“哭啥咧?”
“呜呜呜,原本人家想着的是,等人家成年后,拿着一把剑,慢慢的走向郑凡。
一步九品,再一步八品,七步入三品,
在郑凡目瞪口呆中最后半步学师傅强开二品,刺死郑凡。
现在,人家的梦,没了!”
————
晚安。
新的一个月来了,大家保底月票可以投给龙哈!
最后,
活动:《魔临》好声音。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剑
樊力拉着车,
车上坐着陈道乐的老母和剑婢,
陈道乐领着书童在旁边走着。
再旁边,还有一个挑着稻草棒卖糖葫芦的。
剑婢喜欢吃糖葫芦,但糖葫芦一口气买回来太多,就失去其味道;
所以,樊力绑了一个专门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过来,跟着大家一起上路,剑婢想吃了,就拿出铜钱从那人手里买一串过来。
陈道乐的书童也时不时地凑过去花钱买一串过来解解馋。
樊力的车,拉得很稳,陈道乐的老母孙氏躺在被褥上,睡着了。
剑婢则有些无聊,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吃着一只手摩挲着放在自己身边的那把张一清送给陈道乐现在被剑婢据为己有的宝剑,
问道:
“有官儿当你不做,偏偏要跟着我们去雪海关,你图啥?”
陈道乐也不拘束,其实,他和那个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一样,都是阶下囚,但还是笑着回答道:
“留在颖都,我只能当一个文书,做一些抄抄写写的繁杂事儿,所以我反而觉得跟着你们一起上路,说不得能有更大的奔头。
再说了,你们是平野伯的人,跟着你们回去,怎么算都是我占了便宜。”
“嘿,有意思。”剑婢吐出果核,舔了舔嘴唇,道:“你这人,忒俗。”
“俗在哪里?”
“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俗。”
“是因为我是晋人?”
“算是吧。”
“人,毕竟是要吃饭的,既然决定上桌吃饭,自然是哪一桌菜好就上哪桌吃了。”
“那姓郑的饭,可没那么好吃。”
“吃饭,向来是凭本事吃的。”
剑婢翻了个白眼,她是好心好意地想提醒这个也算是救了自己的书生,但既然人家执意如此,她也就无所谓了。
毕竟,剑婢有一个本事,别看她年纪小,却是个鬼灵精,能够通过观察近乎看穿那个人心里的念头。
陈道乐的隐藏,可能在他自己看来,是不错的,也符合他的形象,他也给出了站得住脚的理由。
但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纯粹的书生,心里的棱角到底有没有被现实磨平,先前来颖都再现在一同去雪海关到底是不是为了吃饭,剑婢都能瞧出端倪来。
不过阎王难救赶死的鬼,你想去就去呗,真以为雪海关那么好混么,等那瞎子随便一筛,你到底是个什么成色真以为人家瞧不出来?虽然他瞎。
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就露宿,也没刻意地去找附近的村子或者坞堡客栈投宿。
搭两个帐篷,一大一小,陈道乐老娘睡大的,剑婢睡小的。
其余四个男子,都是席地而眠。
今儿个晚食是饼子就菜汤,菜是野菜,饼子是老早以前买的,硬实得跟个杠头一样。
剑婢在旁边吃着冰糖葫芦,陈道乐老母吃了点儿饼子喝了碗汤,就回帐篷睡觉了,老人家身子骨弱,虽说路上都坐在车板上,但也依旧觉得疲惫。
“赶明儿过林子时,我去摘点儿果子,到晚上再熬个糖浆,就又能排满了。”
中年男子姓何,叫何春来,早年是在玉盘城做力夫的,后来野人楚人打来,他就跟着流民一起逃向了颖都,转行做了糖葫芦生意。
“都入冬了,哪里还来新鲜果子?”剑婢问道。
何春来摇摇头,道:“冻成坨坨的果子,也是好吃的。”
“哦。”剑婢点点头。
陈道乐手里拿着饼子一边啃着一边开口道:“一路东行,人烟越来越稀少了。”
剑婢则道:“等到了雪海关,就热闹了。”
陈道乐点点头,道:“是啊,所以我一直很敬佩平野伯,千里奔袭一战下雪海,关门打狗,将十几万野人畜生全都埋葬,此真乃大丈夫之为也!”
“别想那么多,否则见了真人你会失望的。”剑婢说道。
“不不不,陈某这可不是在拍马屁,看一个人,其实不是看他说了什么看起来像什么,而是着重于他做了什么。”
樊力呵呵一笑。
陈道乐则继续道:“当今天下大势,燕人势大,乾楚只能联合一起以抵御燕军南下,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乾楚乃大国,燕人吞并了三晋之地后,短时间内根本就无力消化。
摊子铺得太大的话,很容易一步错满盘皆输。”
剑婢打了个呵欠,他没兴趣听这个书生在自己面前得瑟什么大局视野,还是回去睡觉吧。
樊力则默默地继续吃饼子,和那一晚强行命令陈道乐救剑婢不同的是,接下来离开颖都赶路的这几天,他的话很少。
今晚的风,有点大,但更大的,是脚步声。
樊力将最后一点饼子送入嘴里后,默默地将旁边放着的斧头给拿起来,斧头平日里是用布包裹着的,很少会打开。
陈道乐见状,愣了一下,也马上结束了神游,下意识地想要去找些家伙事,但发现先前张一清送给自己的剑在剑婢的帐篷内。
不得已之下,陈道乐只能捡起一块石头捏在手里。
一边的何春来见状,没开口问什么,但本能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默默地将自己的稻草棒给举起。
“唰!唰!唰!”
脚步声,很清晰了,对方似乎没打算遮掩,可能,在对方看来,这般近的距离下,已经板上钉钉了。
“嗡!”
一个黑衣人从林子里穿出,来到篝火前,大喝道:
“呵呵,燕狗,你可知你爷爷我是谁!”
“砰!”
樊力的斧头砸了过去,
速度很快,
一柄大斧头在其手中却如同鸿毛。
黑衣男子的脑壳直接被斧头削了下来,没有头颅的躯体站在那儿,脖颈位置还在往外滋着水。
砍完人后,
樊力似乎才缓过神来,
问道:
“是谁?”
只可惜,这个黑衣人已经无法回答了。
许是因为这一斧太过干脆,而这个被削去脑袋的黑衣人应该是个头目,所以,接下来窜出来的七八个黑衣人并未冲上来厮杀,而是在看着自家老大无头尸体矗立在那边后,开始不自觉地后退。
很快,由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也马上向后跑去,直接就这么逃了。
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樊力将斧头放在了地上,拍了拍膝盖,道:
“睡觉咧。”
他不感兴趣先前冲出来的黑衣人是谁,是附近坞堡偷偷派出来的打劫队伍?还是晋国复国势力的人?亦或者是其他国家在晋地安插的探子?
这些,樊力都懒得去知道。
篝火依旧在燃烧,樊力在旁边躺了下来,左手放在脑袋下枕着,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不一会儿,
鼾声就已经响起。
陈道乐与何春来面面相觑,彼此之间,眼里都闪现出一抹忌惮。
只不过陈道乐还是出手,将尸体和脑袋清理了一下,怕惊吓到明早起来的自己母亲。
这个晚上,接下来就一片宁静了。
翌日清晨,众人起来。
剑婢走出帐篷,蹲在旁边拿着牙刷蘸着青盐在漱口,虽说她打心眼儿里以长大后杀死郑凡为目标,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上郑凡那种的小精致和小干净的生活习惯。
早食依旧是饼子,单调得让人麻木。
一行人继续上路,
樊力只顾着拉车,问也不问昨晚的事情。
而今天,陈道乐和何春来两个人也安静了不少。
坐在板车上的剑婢则和陈道乐的老母玩起了翻花绳,老婆婆的技艺比剑婢要高一筹,一老一小玩得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陈道乐和何春来在行进时,会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樊力,因为他们很不习惯,不习惯于樊力所呈现出来的“绝对冷噤沉着”。
换做他人,今天应该紧张兮兮地讨论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还会敲打怀疑一下他们俩才是。
但樊力没有。
因为实力足够高之后,诗就在脚下,不会在那远方。
陈道乐忍不住又看了几眼剑婢,
别人这么小的年纪还在打基础,成年后还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去磨。
结果眼前这个少女却因为基础太过雄厚不得不先进阶一下,
最可怕的是,
进阶后,
她还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樊力和剑婢只告诉他,他们要去雪海关,他们是平野伯的人,至于其他,剑婢故意没说,樊力则是懒得说。
冬日的气息已经来临,今晚,众人将露宿在这片林子里。
何春来将自己行囊里的红糖取出来,升起篝火架起了锅,然后起身,他要去林子里找果子。
糖葫芦的做法向来不是单调的,可以利用的东西其实很多。
剑婢好奇问道:
“你去找谁要果子?”
何春来则笑着回答:“会藏果子的又不一定只有人。”
何春来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
樊力没有再继续等他回来熬糖色,而是开始煮蔬菜汤,同时,将饼子贴在了篝火旁,烤一烤。
汤好了,饼子也烤好了,外皮有些焦脆。
剑婢伸手从樊力手里接了一个,却没多少胃口,道:
“想念府里的馒头了。”
平野伯府里的馒头,是带馅儿的;
萝卜丝馅儿的,豆沙馅儿的,雪菜馅儿的,白菜馅儿的,仨馒头又是菜又是饭。
樊力点点头,道:“下次出门俺多背一些出来。”
冬天的话,馒头存放时间长,不容易坏。
“嗯。”
虽然不喜欢吃,但还是得吃。
因为剑婢发现自从那一晚自己入了九品后,她的饭量,变大了。
这让她很不喜欢。
不喜欢的原因不是在于自己会变胖,在这个年代,太瘦的女人往往不吃香,所谓的屁股大好生养也是基于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下体格不大身材瘦削的女人容易难产。
剑婢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好养活,吃得也不多,比如当年跟着自己的师傅袁振兴时,师徒俩京城有一顿没一顿的,当初的自己半个馒头就能吃饱,再大的饥荒她也很难饿死。
现在,她有些慌了。
只能说,童年的事情确实很容易对孩子留下阴影,在面对自己饭量变大的这个问题上,让剑婢不由得开始思考以后等自己杀了郑凡后,谁还能养活自己?
终于,
何春来回来了,
他左手拿着一个包裹,身上带着血。
他将包裹打开,里头是冰冻着的果子,各类果子都有。
但他身上的血却不是野兽的,虽说这附近不出意外应该是有狼的。
关于血迹,陈道乐有心想问,却没问;
樊力和剑婢则继续吃饭,小书童不敢看,老婆婆则是眼神不好,吃了东西后就回帐篷睡觉了。
何春来将最后一点剩下的菜汤喝了,
放下碗,
笑了笑,
有些洒脱,
也有些释然,
道:
“刚去杀了一些人,那些人还阴魂不散。”
“哦。”
剑婢应了一声,回自己帐篷了。
“哦。”
樊力也应了一声,他有些没吃饱,又拿出一块饼子准备再烤烤。
饼子剩的不多了,但好在距离雪海关也不远了。
何春来仿佛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很难受。
“我会做糖葫芦,但我以前不是当力夫的。”
“嗯。”
樊力继续烤着饼子。
何春来咬了咬嘴唇,看向陈道乐,陈道乐低着头。
他们二人还是不习惯这种氛围,坦白不像坦白,摊牌不像摊牌,对峙也不像对峙,像是身上有一群虱子,在拼命地抓挠着你一样,不至于让你痛得叫出声来,却足以让你坐立不安。
樊力将烤得差不多的饼子拿出来,分开一半,递给了先前只喝了汤的何春来。
何春来完全没有脾气,伸手接过了饼子,
然后,
“嘶,烫!”
饼子刚烤过,很烫。
樊力不以为意,继续大口大口地吃着。
他的体魄,异于常人,用薛三的说法,阿力如果饿狠了,能把玻璃当麦丽素一样吞。
何春来的话,终究没有说得出来。
晚上,在樊力吃饱了躺下睡觉后,何春来开始用唯一的这口锅熬起了糖色,然后浇在了果子上。
等到第二天,
他原本已经空荡荡的稻草棒上又插满了糖葫芦。
队伍,再度出发。
到下午时,
前面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这是雪海关的哨骑。
大概一刻钟后,又来了一支人马来接应。
剑婢离开了板车,
樊力将那个坐垫重新绑在了自己肩膀上,用手托举着剑婢坐了上来。
然后,
樊力开始奔跑,
向雪海关奔跑。
剩下的人,则会由雪海关哨骑进行护送。
天刚黑时,樊力跑入了雪海关南城门,没作停歇,继续奔向平野伯府。
在门口,
剑婢跳从樊力肩膀上跳了下来,她没回伯爵府,而是去了隔壁,她师傅那里。
樊力则挠挠头,回府了,但转悠了一圈,却发现府里没人,找个下人问了一下,才晓得主上他们带着郡主去奉新城了,还没回来。
……
平野伯隔壁的小院儿外,
剑婢敲门,
开门的是刘大虎,
看见剑婢后,刘大虎脸当即一红。
在这个年龄段,尤其是在学社里,郑蛮,也就是很早以前在荒漠捡过来的狼崽子,是学堂里的小霸王,而剑婢,则是一众少男心中的梦中情人。
大家伙都觉得她长得好看。
“你爹呢?”剑婢问道。
“爹!”刘大虎喊道。
剑圣走了过来,摸了摸刘大虎的脑袋,然后走出了门。
刘大虎本能地想跟过去,却被剑婢一瞪眼,给吓退了回去。
剑圣走在前头,
剑婢跟在后头。
剑圣开口道:
“大虎是个老实孩子。”
剑婢则道:“师傅,您儿子我真看不上的,不要拉亲了。”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那以后也不要有了。”
剑圣笑了笑。
“师傅,我进阶了。”
“我看出来了。”
剑婢将回程时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剑圣。
剑圣微微皱眉,
他原本以为是剑婢按耐不住,偷偷进阶了一下,没想到……
但按理说,不至于才是。
剑婢的身体情况,他是懂的,应该不会如此才对,否则他也不可能同意让樊力带着剑婢去燕京。
原本,他是想着,剑客,他的眼里不该仅仅只有剑,应该有山河辽阔,但现在,他也不禁吓出了冷汗。
要是自己这个徒弟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人没了,他可真是会后悔死的。
“为何会如此?你是吃了什么东西了么?”
“啊,我们回去前,六皇子托我们给郑伯爷带一些礼物,有一些灵芝啊天甘草什么的,我叫大个子在路上煮菜汤吃了。”
剑圣明白了,问题出在这里。
“补过头了。”
“嗯?”
剑婢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实,初潮只是个引子,本质原因还是那些大补的天材地宝,一下子吃了太多,导致体内气血过分活跃,从而凝滞了起来。
剑婢失望道:
“师傅,我好亏啊。”
“亏什么?”
“原本我想着,等我以后长大了,杀郑凡时,一步升一品,最后一步学师傅你当初在城外那样强开二品,取郑凡狗头。
现在,毁了,我的梦,没了。”
“学谁不好,偏偏要学郑凡?”
“哪有,师傅。”
“就是有。”
“没有。”剑婢生气了。
“好,没有。”
“但师傅,我这次提前进阶,会不会对我以后修行有影响啊。”
剑圣点了点头,
随即,
又摇了摇头。
“师傅,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有影响,但也可以没影响,你的路,不能急躁,应该走得更沉稳一些,剑的本意是快,但往往越稳,才能越快。”
“那怎么办啊,师傅。”
“好办。”
剑圣的食指放在了剑婢的眉心,
原本有些驼背走路的脚步也有些虚浮的他,此时挺直了腰杆儿。
指尖挪开,
当即,
一缕剑气从剑婢体内被抽离出去,消散于前方虚无之中。
剑婢只觉得身子一软,
“噗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
此时,
她体内已然没有了剑气流淌,仿佛前些日子的九品修为,只是一场梦。
但很快,
剑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抬起头,
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师傅。
剑圣重新驼起了背,脚步也开始继续虚浮,
甚至似乎还因为晚上风大,咳嗽了两声,依旧是一副病秧子模样。
“师傅,师傅,你………”
剑圣则打断了她的话,
道:
“你的梦,又回来了。”
——————
莫慌,一点还有。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星坠
剑婢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
而且是被她的这个师傅,亲手给更换掉了。
一直到这一刻,
她才真的意识到,
自己先前的师傅,袁振兴,那位乾国第二剑,和眼前的这位晋国剑圣比起来,到底有多么大的差距。
不是说第二剑不厉害,第二剑肯定很厉害,但第一,已经不是能用“厉害”来形容的了。
原本,剑婢觉得自己师傅要是不那么二,不要傻乎乎地在汴河破冰就不会被郑凡下令放箭射死。
单挑的话,就算打不过百里剑,也打不过剑圣,但至少也能潇洒的战败。
然而,
当剑圣从其眉心抽出一剑,
相当于抽出自己的九品剑客修为时,
她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现在的这位师傅,其境界,到底已经到了怎样的层次。
“师傅………”
“也就是你刚刚进阶,而且也就是九品,我还能抽得出来,等你境界再高一些的话或者境界也夯实下来的话,我也束手无策了。”
“师傅,你刚刚用的,到底是什么招式?”
“其实,任何事儿,一开始都是由简入繁,但等到了一定层次后,就开始走由繁入简的路数了。
一些道理,一些感悟,为师现在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甚至还会让你走上歪路,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的下场,往往不会太好。”
“还是说说嘛,师傅,徒儿心里有数的。”
“那我就说说,你也就听听?”
“好,师傅。”
“当年,晋国还在时,为师入了三品之境,在京畿之地的郊外和那靖南侯田无镜交手时,在为师眼里,所谓剑法,也就只有三式。
一式:取剑;
一式:出剑;
一式:收剑。”
剑圣伸手,折了旁边一棵树上的枯枝,比划着继续道:
“为师当时认为,天下剑道,其实本质上,也就这三式罢了,其外万般变化,都是这三式的延伸。
三式,起、承、收,也算是有始有终,蕴含至理。
一式取剑,讲的是剑气徐来,自入吾念;一式出剑,道的是剑气宣泄,破洪开瀑;一式收剑,剑气回流,周而复始,连绵不绝。
和田无镜交手后,为师败了,因为田无镜比为师狠,比为师果决,为师所想的,所追求的,太过于圆和满。
也自那一次战败后,为师才明白过来一个道理,那就是打架和打仗,是一个道理,本质上是将对手弄死,这是根本,其余的,都是细枝末节。
所以,第三式也就不重要了,你的对手死了,你收不收剑,都随你意了,再者,出招之前先思退路,反而在气势上和意念上,直接落了下乘。”
剑圣伸手拍了拍剑婢的脑袋,继续道:
“等到雪海关前,为师替那郑凡执旗;当时,郑凡就告诉为师,如果杀了那个叫格里木的野人将领,那么野人攻城之威,直接可以抹去一半。
等到为师跟着郑凡来到阵前,看见那个格里木居然长着一副晋人面孔时,为师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的为师,家没了,国破了,搞什么都最后很狼狈,说白了,心里不舒坦,有那么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所以就想着,杀了格里木,也算是给自己,给晋国,有一个交代了。
那一战,我放弃了第二式,出剑。
因为剑在不在手,已经没多大意义了,所谓的剑,已经不再是有形之物。
强开二品之际,
其实并非是为师自己在御剑,
而是自冥冥之中牵引下一股力量,代为掌剑,故而才能一剑须臾斩杀了格里木。
当你的剑,已经不在乎出与不出时,所谓的距离,所谓的长短,也相当于失去了对你的约束。”
剑圣又带着剑婢走到家门口,
道:
“至于先前将你的修为化作剑气抽出来,则是取剑,剑,是一,一涵万物,取剑,又哪里用得着必须是剑?
为师的剑,可以是万法万物,万法万物,皆可是为师的剑。”
“师傅,听起来很简单的样子。”
“乾国文人科举,不过是那几本书的事,但就是秀才一槛,也能拦下很多人一辈子。”
“是,师傅,我懂了。”
“懂了就忘了吧,继续打基础,剑不出鞘,出鞘则鸣。”
“对了,师傅,您现在,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是恢复了,也不算是恢复了。”
“那到底是………”
“归根究底,咱们剑客,体魄比之武夫实在是差太远,境界倒是有所突破,心境也有所升华,但就是这副身子骨,强撑着挺直片刻倒是可以,但终究是有些累人的。
气象是有,但气象再大,现在也就是无根浮萍,你要问能不能打架的话……为师自己也不清楚。”
“不清楚?”
“因为一般的跳梁小丑,他也进不得伯爵府,那郑凡供着为师,也不是想为师来给他看大门的。
而那些敢于硬闯伯爵府的,为师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但如果对方一门心思地想进来,生死相搏,为师现在依旧是力有不逮。
为师现在和你一样,你是身子骨还小,路还长着,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最好。
为师这副身子,是想好好打理起来的,也急不得,慢慢调理,慢慢复原,说不得,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急了,快了,赶了,留下的隐患就太大了。
你现在回去歇着呗,静养个几天,觉得修养好了,继续到我这里来练剑。”
“是,师傅。”
和剑圣分开后,剑婢进了伯爵府,没找到先一步进来的樊力,估摸着是去后厨那里找吃的了吧。
剑婢直入后宅,老远就听到孩童“咯咯咯”的笑声。
推开门进去,看见站在那里的小侯爷,小侯爷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小棉袄,脑袋上戴着个虎头帽,看起来很是憨态可爱。
一块圆滚滚的石头在地上,小侯爷走过去,踹一脚,石头滚过去,少顷,又滚回来。
“来,让姐姐抱抱。”
剑婢走过来,抱住了小侯爷。
以前,在师傅那里练完剑回来后,她也是会过来看看小孩子。
小侯爷似乎对这个天生剑胚的小姐姐也挺友好,主动张着手臂,还伸手在剑婢背上拍了拍。
他本意应该是想拍肩膀的,但他个子太矮,够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
一团黑雾出现,露出了一张婴孩的脸。
剑婢对此倒是见怪不怪,魔丸对她其实不是很感冒,但每次剑婢来陪小侯爷玩,魔丸也不会反对。
因为这次是例外,自己先前耗空了太多,所以才被主上留下来,平时只要自己那个老爹外出,肯定会带上自己。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不在时小天天无聊,有另一个玩伴也不错。
抱过了孩子,剑婢到底还有些虚弱,坐在了地上,看着魔丸和小天天在那里继续踢球,踢的,是魔丸的那块本体石头。
俩孩子现在玩儿得不亦乐乎,
偶尔“球”会滚到剑婢这边,剑婢也就将其再抛回去。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剑婢居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小天天发现了,主动停下了踢球动作,伸手指了指睡在那里的剑婢,
“唔……睡……睡觉觉……”
魔丸操控着自己的本体石块,从下面托举住了剑婢,然后让其飘浮起来,将其放入了摇篮之中。
摇篮还是大的,但剑婢已经是小姑娘了,自是嫌小的,两条手臂和两条腿也就露在了摇篮外头,看起来很是有趣。
但应该是赶路太久,外加刚刚被抽去了修为,所以剑婢一睡就睡得很沉。
小天天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门,魔丸跟在他后头。
两个孩子离开房间后,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小院儿里有滑梯、秋千,在小天天长大一些可以自己走路后,郑凡就特意让薛三为他做了些孩童玩具。
小天天爬上了滑梯,却没有滑下来,而是在上头坐着。
月光撒照,显现出小天天旁边坐着的魔丸身影。
小天天伸手,因为衣服穿得太多,所以举起手臂有些困难。
“唔……星星……星星……”
魔丸就坐在旁边,他没想看星星,只是默默地陪着小天天不至于摔下滑梯。
“唔……星星……星星……掉……”
见小天天越来越激动,
魔丸才默默地抬起头来,
向天上看去,
今夜天气很好,所以繁星满天,
有一颗星星很亮很亮,
而且,
正在越来越亮,
到最后划出一道长长的尾巴,砸落了下来。
“………”魔丸。
隔壁宅子,
大虎正坐在客厅里就着烛光认真练字,习惯了节俭的女人借着儿子练字的光亮纳着鞋底。
剑圣则坐在小院儿里用小斧头砍着柴,原本女人是不愿意让他做这些事的,女人白天在工坊做工,其实也是有一把子力气,砍柴挑水这些活计做得也是极为得手。
但剑圣以自己身子需要活动活动为由,还是坚持做些什么。
劈了一些柴后,
剑圣默默地拿起一块刚被劈断的木柴,看着上头的纹路,若有所思。
随即,
他自己都笑了。
其实,今晚他有一句话并没有对自己徒弟说,那就是自己的三式,一个和田无镜有关,一个和格里木有关,一个和这座小院子有关;
但其实,三个都和郑凡有关。
郑凡明明不会剑法,是个玩儿刀的武夫,
自己却偏偏在剑道上深受其影响和点拨。
或许,
这就是世事无常,明理千秋吧。
就如同自己手中这块木柴的纹路,没劈开前,谁也不知道它里面到底是怎么走的。
又像是天上的繁星,多少星辰今日闪耀明日落寞。
一念至此,
剑圣抬起头,
望天,
随即目光一凝,
这,
星星居然真的掉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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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兆
星辰坠落,此乃大凶之兆;
但现如今,还不是去思索其“兆”应在何处的时候,因为它正在砸落下来。
可能,在其落下后,会有钦天监的人上表燕皇,国之东疆星陨流星,随后,大臣开始借此天象来发挥。
但那是后话,因为现在剑圣觉得,自己可能是那个将要被砸死的人。
樊力手里拿着五六个馒头,走出厨房,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抬起头,随即,愣住了。
“俺的亲娘咧。”
瞎子则在屋子里批阅着文件,四娘陪着主上去了奉新城,雪海关里的所有俗务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不过,因为他在屋子里,再加上精神探测也是有其距离限制,所以未曾感应到天上的异变,而稍后等其感应到时,其实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此时,
雪海关内外,大部分军民都已经进入了梦想,就算是没睡的,此刻抬起头的也是少数。
伯爵府小院子里的小侯爷和魔丸在抬头看,
剑圣也在抬头看,
其余还有一些眼睛也在惊诧着天上的异象。
九成九的人,也只能看着,却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魔丸还好一点,他用自己的石块拖住了小侯爷,却不敢擅自进行移动,因为星落之时,其势如虹,这不似攻城时抛石机丢出去的火球,当其在天上时,你就大概能够推测出砸落的位置。
剑圣掌心微收,
龙渊从柴房里飞出,瞬间切割断了先前被剑圣拿来砍柴的小斧头,显然是怒气满满,身为当世名剑,先前被用来杀猪,如今竟然还要来和一把破斧头争宠。
但这些都是小细节,剑圣现在是顾不得这些的。
此刻,
他心里想的是,
亏了,亏了,
以前觉得郑凡将自己家安排在伯爵府隔壁,一半是为了讨好自己一半是为了让自己帮忙照应一下伯爵府。
但现在,
剑圣忽然觉得,
那郑凡是不是真的亏心事做多了真的预感到老天爷可能要丢石头砸死他,
所以才刻意将两家绑定在一起?
如果坠星要砸中伯爵府,那他的小家,肯定也不能幸免。
所以,
他现在别无选择了。
他很讨厌这种被绑定的感觉,
即使他也清楚,
郑凡是不可能算到真的有一天星星会掉下来砸他的家。
剑,
就在身边,
剑圣在默默地聚气凝神,
其实他明白,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倒是有可能将那冒着光火的东西给挡开,现在的自己,大概是没这个能力的。
而且,无论如何,自己大概都活不下来。
这就是天地之威,恐怖如斯。
再者,
如果隔壁宅子里那个时不时地会散发出阴沉沉气息的存在,他没长眠,有他帮助,胜算可能会大一些,最起码,可以稍微偏离一下那坠星的轨迹。
砸不中伯爵府即可。
至于会不会有平民因此伤亡,那就无所谓了。
剑圣名字里虽说有一个“圣”字,但其实和真正的悲天悯人扫地勿伤蝼蚁命没什么关系,该干脆时,他也是能干脆起来。
只是有些感慨,
前阵子顺手牵猪,
拿走了平野伯的一颗猪头,
今儿个,
却可能得连番地再吐回来。
亏了,
亏喽。
不过,
世事无常,
天上的坠星其速度很快,快到剑圣的这些念头也只是须臾之间闪过,同时,因为其无法预测的性质,导致接下来,直接给人一种真正意义上“听天由命”的感觉。
命,
还不错。
平野伯的命还不错,
虽说他人现在不在家里,但如果伯爵府被坠星闷平,小侯爷死在里头,那……
雪海关的命也不错,
因为坠星的角度有些许的倾斜,当它在极高的天上时,确实看起来像是要砸到你头上,但当它快速下坠时,一点点的角度都能放大出很长的距离。
“轰!”
坠星最终落到了距离雪海关北城墙二里远的一个位置,但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剑圣长舒一口气,
坐了下来,
先前的景象,
哪怕是剑圣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有时候,自己的生死反而是可以无所谓的,但一旦牵连上自己在乎的人,这种担子,就很沉重了。
伸手,拿起旁边的龙渊,
将一段木柴放在墩儿上,
举起龙渊,
“划拉”一声,
切断。
接连又剁了好几段木柴后,剑圣才算是缓过劲儿来。
与此同时,巨响引发了极大的关注,雪海关北城门大开,一队队骑兵疾驰而出。
梁程是最先来到坠星位置的,那里还在升腾着白烟,梁程当即下令让手下人扩散出去,负责警戒,同时派人告知距离这里最近的海兰部,让他们不要惊慌。
刚下达好这些命令,梁程就看见樊力背着瞎子跑来了。
“这是掉陨石了么?”瞎子问道。
梁程点点头,道:“就在前头。”
“行,去看看。”瞎子说道。
“可能会有辐射。”
“啧……”瞎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你们俩上前去看看吧。”
梁程是僵尸,樊力也有蛮神血统,这俩人倒是不怕什么辐射影响,甚至时不时地强辐射几下说不定还能刺激血脉变化和提升。
瞎子就不同了,他身子本来就弱,万一强辐射下出了什么毛病,下半辈子真的就只能躺病床上了。
梁程和樊力下马走到陨石落地的位置,眼下,白烟还没完全消散,陨石坑其实也不大,也就半个篮球场的面积,周围都有烧焦的痕迹。
而且,坑是这么大没错,真正的陨石,其实更小。
樊力先行跳了下去,他皮糙肉厚的,耐烫,但走到陨石旁边后,也不敢伸手这会儿去摸。
梁程则站在旁边,仔细观察着。
这边,瞎子又暗戳戳地往这里摸了一段距离,通过精神锁链传话道:
“我说,瞧出是什么了没有?”
“陨石你没见过?”梁程反问道,“想看的话自己把精神力放过来看看呗。”
“你真当我精神力是无孔不入啊?”
“不是铁就是石头,要么就是石铁,陨石也就这几个种类。”
“不会这么普通吧?”
“你想要什么?寒冰玄铁?”
“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你一头僵尸在这里和我说我想象力丰富?”
“叫人打点水来,让阿力浇一浇,咱们早点运回去,省得白天事情传得太广,影响不好。”
在这个时代,陨石流星什么的,往往是极大的凶兆,哪怕魔王们都相信科学,但底层百姓和士卒可没那么高的素质。
“先让阿力浇水冷却一下,我再检查一下看看辐射大不大,如果没问题的话咱就赶紧运回去。”
很快,就有士卒送来了水桶,没让别人靠近,樊力自己一个人提着水桶一轮一轮地浇在了陨石上给其冷却降温。
几次下来,陨石温度确实下来了,樊力尝试的用手摸了摸,回应道:
“不烫咧。”
瞎子这才走上来,自言自语道:
“看来辐射不大。”
梁程有些意外道:“检测得这么快?”
“如果辐射大的话阿力应该会变身成绿巨人的。”
“这时候开这种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活跃一下气氛嘛。”瞎子说着又掏出一个橘子,一边吃着一边跳下了陨石坑;
仔细观察一番后,
瞎子道:
“外表看起来,就是硅酸盐嘛,等带回去想办法切割切割,看看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来,阿力,把它扛回家。”
……
郑伯爷是第二天中午回雪海关的,因为返程路上没有郡主的马车当累赘,外加靖南侯下达的军令需要自己赶紧回去开始准备,所以大家伙都是马不停蹄往回赶,速度自然是快。
等回到府邸后,
郑凡才得知了昨晚陨石坠落的消息,
当即惊讶道:
“什么?”
……
由不得郑伯爷不惊讶,要知道陨石坑虽然距离北城墙有两里远,但合计起来,也就一千米的距离,同时自己的平野伯府无比靠近北城墙。
也就是说,如果陨石的蝴蝶翅膀再稍微扇动一丢丢,很可能自己的家就没了。
这真的是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陨石被樊力运回来了,放在了地牢里。
地下有三间密室,每一间密室其实面积都足够大,当初平野伯府修建时为什么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这个。
眼下,
最东侧的密室躺着的是沉眠的沙拓阙石,中间是野人王,现在最西侧就放着那块陨石。
所以,野人王确实是可怜的,俩邻居,一个是僵尸,一个是高辐射;
郑凡来到了密室里,看着这块浑圆无棱的陨石。
“所以,切割了没有?”郑凡问道。
“还没呢,等着薛三来做。”瞎子说道。
薛三这会儿也激动地上前摸摸碰碰,道:“切不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应该就是个石头加铁的疙瘩。”
说着,
薛三又调侃道:
“除非在上头刻字,什么大什么兴,郑凡王。”
“三儿。”
“主上。”
“今天能把它切开么?”
“成,没问题,我今儿个就连夜把它拾掇好,虽说惊喜不大可能有,但我也挺享受这个过程的,明儿我就收整我训练的那批人,后天就先出发为主上您探路了。”
“辛苦了。”
“主上,瞧您这话说的。”
郑凡和瞎子并排走出了地下室,来到上面后,郑凡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澡,风尘仆仆之下,身上也有些发粘。
瞎子则开口道;“主上,靖南侯这次命令,难度可不小啊。不过,难度是一方面,同时,靖南侯对主上你的看重和栽培之意,也是昭然若揭了。”
“其实我是不怎么想冒险了,慢慢种田发展壮大也挺好。”
“这只是主上现在的想法罢了,正所谓饱暖思银欲,说不得等主上率军进入楚国境内时,反而会觉得无比兴奋。
正如当初主上您只率三百蛮族骑兵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下乾国时一样。”
“或许吧。”
瞎子最擅长看人心,郑凡也没有直接反驳,因为人的眼睛,绝大部分时候其实不会看着自己。
“这次东西还要准备好。”郑凡叮嘱道。
“主上放心,只是出兵一千人,就算是再加上薛三的那百来号人,咱们的后勤根本就没什么压力。”
这个出兵规模,确实比之前预想的要低很多了。
出兵一千人和出兵一万五千人,后勤压力可不仅仅是十五倍,同时,这一千人也是先带足粮草军需,不用再后续补充的。
小股部队深入敌境,肯定是就粮于敌,没得说。
“薛三说,这次还是你留下来看家。”
“主上放心,我一定守好家。”
“嗯。”
“对了,主上,这流星的事儿,需要奏折上去么?”
“奉新城那里发一份儿吧。”郑凡说道。
发不发给朝廷,由靖南侯自己决断。
毕竟,陨石这玩意儿吧,在这个时代人眼里很是神秘,往往带着极大的天警意味,但谁叫郑伯爷生在红旗下呢。
“是,属下明白了,不过,属下觉得主上还是应该多一点心。”
“嗯?什么意思?”
“在原本的这个世界,陨石也就是陨石了,每年落地球上的陨石估计也有几万吨,但大部分都在大气层里消磨没了。”
“怎么了?”
“但这个世界,属下总觉得吧,不能尽相信科学,不说这个世界里的武者剑客魔法了,就是主上您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以及陪着主上您一起住的人,您也不应该太相信科学。”
“瞎子,你的意思是?”
“属下总觉得,可能要出事儿了。”
……
燕京,御书房。
太子和姬成玦面对面而坐。
太子刚出孝,明显瘦削沧桑了不少。
反观坐在其对面的姬成玦,大婚之后小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整个人都胖了不少。
太子的孝期自是不会和官员那般时间长,就是一些官员死了双亲,如果位置很重要朝廷缺不了他的话,也会被陛下酌情择选,免其丁忧。
毕竟君父君父,皇帝在父母之前,有皇帝的旨意,你不去丁忧就能有法理依据了。
当然了,大部分官员也是不希望丁忧的,毕竟朝廷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上来,丁忧个三年回去,等再想出来做官儿时,还有没有你这个位置就不好说了。
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身为国本的太子了。
真让太子去守孝三年,岂不是要把国本给整废了?
不过,虽然出孝了,可以出来做事了,但衣食住行其实还有很多规矩需要遵守,燕国也就是这几代人国内安稳下来了,规矩才开始多了,搁在以前,其实没那么多的讲究。
只不过老是被乾人嘲讽是蛮子不懂礼数,虽然嘴上嚷嚷着乾人都是废柴,动辄用刀兵教训乾人,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开始慢慢地将礼法规矩逐渐竖立起来。
太子似乎终于没有去演“兄友弟恭”的兴致了,
姬成玦也乐得清静。
自己大婚那日,其实已经是开门见山地宣布自己要加入夺嫡了,而自己这边风头正盛各方底牌亮出,反观太子这边,先是没了皇后,再是郡主离京,眼瞅着这一场婚事也近乎作罢;
最重要的是,
皇后薨逝这么久了,
靖南侯那边居然连一道关于皇后的折子都没送上来。
军情折子倒是有,但按理说,亲姊薨逝,当弟弟的应该上折入京凭吊,当然了,靖南侯的位置现在肯定离不开他,晋国大局和楚人那边也离不开他,所以陛下和朝廷肯定会先下旨抚慰,再劝其为国大局计,放弃入京的打算。
这是流程,但靖南侯仿佛完全回避掉这件事一样,连个流程都不愿意走。
虽说,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市井里,也都能理解,毕竟当初自个儿自灭满门不眨眼的,现在却因为一个姐姐的薨逝就喊着要回来,磕碜谁呢?有这个必要么?
但问题是,现如今的太子,急需外援,帮他撑住这个东宫之位,所以,靖南侯的无视,也近乎是对太子地位的一种漠视。
姬成玦打了个呵欠,手里拿着的是这几个月从北封郡那里过来的商队关税清单。还有一份则是走乾国的商队单子,但这个不能走明折,只能给赵九郎和自己父皇看,因为现在边境线上双方正在摩擦,结果商队生意居然还能继续在做,说出去,不好听。
两个皇子,就这么一直干坐着,茶,也没人动。
坐着坐着,
姬成玦不由得有些狐疑了,先前过来时,魏忠河说父皇正在午睡,让自己再等会儿,那自己就等呗,但都快等一个多时辰了,父皇还没醒?
父皇没醒就算了,魏忠河人也不见了,俩皇子在御书房的偏厅里候着,怎么着,你这大内总管就直接放任不管了?
再者,
自打自己记事儿以来,自己父皇哪里有什么午睡的习惯,撇开当爹的冷酷一面不谈,在做皇帝这件事上,可谓是宵衣旰食,殚精竭虑。
一念至此,
姬成玦起身,对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太监道:
“待会儿对魏公公说一声,就说户部里还有一些事儿需要处理,等父皇醒了孤再来请安。”
“是,殿下,奴才知道了。”
正当姬成玦迈开步子想要往外走时,
魏忠河的声音响起:
“陛下驾…………”
姬成玦的脚下一个趔趄,
嘴巴轻轻做出一个形状:
本?奔?笨?犇?
“到!”
唉!
第二百二十八章 魔石
乾国,
上京,
暖房;
乾人喜好奢靡,追逐高雅,身为乾国官家,自是此道魁首,一年里,可能也就在春耕前下一下地做一做样子,教导百姓春耕的重要性,其余时候,基本不沾什么烟火气息。
当年的战争,燕人曾肆虐过上京,但如今,上京城内,依旧是歌照唱,舞照跳,你可以说是乾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但这其实也是乾国地大物博人口稠密的体现。
家大业大,禁得起造。
暖房内,官家穿着敞着的道袍,手里抓着一把干果,看着前方的画师正在作画。
画卷很长很宽,执笔的,是乾国当代画圣徐方颜,在其左右两侧,也是画道名家,左边,是江南名手顾竹彤,右侧,乃是宫中画师孔明洲。
就是旁边研磨调料的,在外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官家,等到明春,这幅《冬至踏雪图》就能告成了,此作,必可流芳百世。”
说话的是姚子詹,他一身白衣,坐在官家身旁,手里拿着一个酒杯。
可以说,此时这座暖房里,可是聚集了大乾书画两道的真正气运,甚至说是整个东方的文脉泰半在此都毫不为过。
官家点点头,往嘴里丢了一颗果子,慢慢地咀嚼着。
其他的图,
有画春日的,有画炎夏的,也有画秋落的,唯有他,要画就画那凛冬上京气象。
上京之繁华,寒冬都无法遮盖。
这是他想要的喧嚣,也是他想要的气象。
每个人的豪迈不同,
燕皇喜欢站在城上,挥手间,金戈铁马;
他赵官家,喜欢的是暖阁中央,抬望眼,皆是文华。
很难说孰优孰劣,总之,都自成气象。
“姚师。”
“官家,臣在。”
“天朗这个小子,朕很喜欢,但朕担心过刚易折,年轻人,火气上来了,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正席还没开,他要是因吃凉菜给吃坏了肚子,可太划不来了。”
“官家,臣上次从晋地回来时,和钟文道一起喝过酒,天朗这孩子也在,这孩子,看似年轻却其实并不莽撞。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天朗曾对臣言,说我大乾军队畏燕如虎,盖因自百年前太宗皇帝北伐始,前两年燕军南下,我大乾军队凡是野战,基本一触即溃,只敢据城而守。
兵甲可以修,城池可以造,战马可以养,士卒可以招,但唯独这一份心里的武勇之气,不靠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是拿不回来的。”
“听起来,也确实有些道理。”
“少年锐气,却也是我大乾如今所需的。”
“锐气,锐气啊。”赵官家伸手拿起一杯果酿,喝了一口,道:“他是前线的将军,自是想着摧城拔寨,取敌将首级,但朕是官家,想的是他已经创出不小名头了,让燕人也吃了几次亏,要是他折了,对我大乾边军武勇可谓是一盆冷水。
治大国如烹小鲜,烈火烹油固然爽利红火,但柴尽火熄时,才能真正看清楚这满地狼藉。
我大乾要的是,国运恒久,而非是不惜一切北伐了它燕国就此烟消云散,燕国的那位皇帝,他是赌习惯了,不赌,就没机会翻盘,但你可以问问他,若是他有的选,会愿意去赌么?
世间事儿烦忧嚷嚷,千奇百怪,其实,都看自己屁股下坐着的,是木墩儿还是红木亦或者是……龙椅。
就是这龙椅,也有它的讲究不是,几成银,几成金,镶嵌东珠几何,都有不同。”
“是,官家说的是。”
“这也是朕这两年大力提拔将门之余,却依旧要大修文事之故了,前两年,打不过燕人,所有的错,所有的罪责都往文官相公他们身上堆,可以是可以,但那也未免太简单了一些。
像对面那位燕国皇帝一般,门阀不听话,就马踏门阀,固然快意,但国本轻动,军头林立,如果不是有那两位侯爷相撑,这燕国,就算盛极一时,也注定将落得个二世而亡的下场。
姚师,朕的意思很简单,朕修这《冬至踏雪图》的目的也很清晰,就是告诉你们,我大乾优待士大夫的国策,不会变。
面子,朕给了,他们,也得给朕退一步,别蹬鼻子上脸,否则,对家那位皇帝,朕是不想学,却不是学不得。”
“是,官家,臣明白。”
“另外,朕决意重新委任一名三边提督,姚师受累,为朕为大乾,再奔波一番吧。”
“可是,官家,臣只通文墨,于这兵事连一窍都不通啊。”
“哈哈哈哈。”
“官家何故发笑?”
“姚师先前的话,曾有个人对朕说过,他当着朕的面说,对朕说,你,不知兵。”
“哦,是何人敢如此大胆?”
“如此大胆地如何?”官家反问道。
“如此大胆地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
官家笑了,笑得很大声,好在那些正忙着《冬至踏雪图》的丹青圣手们也早已经习惯了自家官家的放浪不羁,所以没受到什么影响。
“那个人,姚师你应该是认得的,是个燕人。”
“郑凡?”
“人现在有爵位了。”
“平野伯。”
“燕国的那位皇帝还是小气了,若是郑凡入我大乾,朕,可以毫不犹豫地封他个国公。”
“官家大气。”
“因为朕知道他不会来,所以过过嘴瘾。”
“官家………”
“三边提督的事儿,姚师心里不要有什么负担,一则,此举是为了平息朝野非议,重文抑武之策绵延百年,想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正如朕先前所说的,得慢慢来。
二则,姚师的心性,朕是知道的,三边提督的位置,姚师大可坐上去,有什么事,和钟文道多商议商议。”
这话就差明说了,正因为你不知兵且你也清楚自己不知兵,所以才派你去的。
“臣明白了,臣愿往。”
“辛苦姚师了。”
“官家客气了,臣其实自己也觉得,这大半生所做诗词,婉约有余而铿锵不足,正为平生遗憾,臣多谢官家可以给臣这个机会。”
“那朕就在上京期待姚师的新作了,那必然是孤烟落日般的辽阔景象。”
“臣定不负官家厚望。”
就在这时,
暖房外传来一声禀报:
“官家,后海寻道先生领钦天监三位主事前来觐见。”
后海不是海,而是上京城南的一处山,山不高,却四季如春,花团锦簇,藏夫子就是出自后海。
藏夫子燕京斩龙脉后,只留一朵半开白莲被百里剑带回来,自那一日后,后海主事人就是寻道先生,乃是藏夫子的亲传大弟子。
大乾炼气士之风盛行,单看此时官家穿着就可见一斑了。
“哦,寻道先生既然来了,那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姚师,随朕同去吧。”
……
暖房外的亭子里,换了一身衣服的官家缓缓走来,在其身侧,跟着姚子詹。
寻道先生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按理说,他这个年纪不可能做那藏夫子的大弟子的,因为藏夫子的二徒弟今年都已过七十高龄。
但当年藏夫子寻得此子后,认为其气运惊奇,故而直接破例,代师收徒。
只是这破例之举却引来诸多非议,后来藏夫子原本的一众徒弟自愿后居一位,让这位寻道先生得以插队成了大师兄。
“官家。”
寻道先生没跪,而是手印行礼。
其身后三名钦天监主事则对着官家跪伏下来。
还未等官家开口询问,
寻道先生就直接道:
“数日前,后海观得国之南疆出现星陨,毗邻南海。”
“星陨?”
官家一听这个就有些头疼。
鬼神之说,他们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其实大臣们也不会相信,但这并不妨碍不相信这些说法的大臣们拿这件事来敲打他这个官家,借言天怒,指责自己倒行逆施云云。
恰好这两年自己在提拔武将地位,已经让文官们心里很不舒服了。
寻道先生可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来宫中,也从不是来拍官家马屁的,后海和乾国皇室之间向来是平等的关系。
且乾国皇室向来有历代皇子入后海之门的规矩,只不过这规矩刚开始是好的,后来就慢慢变味儿了,基本相当于燕国的湖心亭,政治斗争失败的皇子则会被送入后海做那炼气士去。
“官家,此次星陨非同小可,后海众修推算而得,我大乾南疆这次星陨非只单一,乃四象气机相连。”
“四象气机相连?”官家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也就意味着,还有三个?”
“是,有星坠于燕之西疆,有星坠于晋之东疆,有星坠于楚之大泽;
此三星虽未亲测,但四象气机所存,必然如此。”
官家微微皱眉,问道:“此象何解?”
寻道先生深吸一口气,
撑开双臂,
朗声道:
“四象星陨所召,乃大争之世!古籍所载,此星象曾出现过两次,一次,乃昔日大夏朝时,此兆出现,大夏天子曾云,星陨之处,皆为吾疆;
故而有了燕侯、晋侯、楚侯,持大夏天子令为诸夏开疆。
第二次出现后,半年内,两代大夏天子刚继位就驾崩,大夏宫闱生乱,夏鼎遗失,大夏覆灭。
燕侯、晋侯、楚侯三侯立国,自开宗庙!”
乾国开国是四大国里最晚的,并不属于同一列。
官家沉声道:
“那依寻道先生所看,这次四象星陨再现,所兆何事?先生先前所言大争之世,朕其实早就知道了,朕想知道具体一些的。”
“陛下,天意不可测。”
“哦?难不成今日寻道先生所来,就是为了对朕说这一句?”
寻道先生跪伏下来,却不是朝着官家跪,而是面朝东方:
“一为始,二为生,三为终。”
官家闭上眼,良久,道:“朕知道了。”
寻道先生起身,道:“官家福康。”
言罢,
寻道先生就离开了。
三位先前一起来的钦天监主事则站立在旁。
官家摆摆手,道:“你们也退下吧。”
“臣等告退。”
等到亭子里人都走光了,
官家才面露笑脸看着姚子詹,道:
“姚师觉得如何?”
“这要看官家觉得如何。”
“世人都言,姚师是个好好先生,谁也不愿意得罪,商贾之子诞生,可为其写词庆贺;武者修为突破,可为其作诗迎合;没有文圣门槛姿态,但朕却知道,姚师向来对后海,向来无感。”
“官家明鉴。”
“朕知道为什么,朕其实也一样,朕喜欢穿道袍,只是觉得道袍好看,穿着舒服,姚师的诗词内,写过无数次天仙眷恋,神仙人物,却唯独不提后海一笔,想来也是和朕一般,觉得后海之人所行的,无非是欺世盗名的把戏?”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藏夫子去燕京,斩了龙脉,对家那位皇帝是怎么做的,来来来,速速斩下真龙让朕看看!
哈哈哈,
虽说朕不该笑,但每每想到此情此景,朕都会忍俊不禁。
天子,天子,此乃帝王之称,帝王,乃人间至尊,为何会加之以天子之名?乃天无常形,因天不存,才称天子。
既然老天不存在,认个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不能指手画脚。
那些炼气士,闭门修炼证道长生,又或者炼炼丹也就差不多得了,偏偏却想着代天行旨,动辄天象天意如何如何,满脑子想的是爬到天子之上作威作福。
藏夫子斩了龙脉又如何?
他燕人铁骑不照样打到我上京城下了么?
那晋国,三晋之地,现在不都入燕土了么?
这些事儿,信则灵,不信,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先前寻道先生所言,大争之世,朕用得着他来教我?
所谓的一二三,哈哈哈,争完了,不就一二三了么,明明极为浅显的道理,却想着不敢泄露天机,云遮雾绕地把戏,真当朕是先帝?”
姚子詹深吸一口气,
很严肃地跪伏下来,
道:
“官家有此雄心有此魄力,臣,为官家贺,为大乾贺!”
“可惜了,朕年纪比姚师小太多,也比姚师你更会保养身子,肯定走在姚师后头,若是能走在姚师前头,还能奢望姚师为朕多写一些美言佳句以做吹捧。
对了,杨忠那条老狗朕这次不打算将他招回来,一来这老狗在三边经营日久,对那里情况也是熟悉,有他在,也能辅佐姚师你,二来,那条老狗在那里,也能给那些笔杆子骂人的对象。”
杨忠就是曾经的三边都督杨太尉,是个阉人。
“官家放心,臣是懂杨太尉的。”
“你啊你,是谁都懂。行了行了,今日难得的好雅兴可不要被那些神神叨叨的给坏了,咱们继续回暖阁,赏画去。”
……
有人为天象发愁,有人为天象深思,有人看似不屑一顾,
有人,
则在解剖天象。
“我很忙。”这是梁程的话。
主上过阵子就将率军去楚国,梁程得忙着选取随行的军士,既要精锐,又不能影响主上离开后雪海关主体兵马的整训和收编进程。
“我比你还忙呢,我只有今晚了,明儿我也得带人先行去楚国探路,你快点儿,就剩最后这一点儿了,你用你指甲试试看,小心点儿,能不能剖开?”
“用得着这么麻烦?”
“现在不是没什么高精密的仪器么,你指甲肯定比我用锉刀好啊,就剩下里头这一块了,你小心点儿,我怕里头有好东西被我不小心给毁了。”
“你当这是在赌石?”梁程问道。
“可不就是赌石么,快点快点儿别磨蹭了,你指甲弄坏了也无所谓,反正这次你又不去,在雪海关正好可以养指甲。”
梁程最终还是没拒绝,走上前,十根指甲缓缓地长出,开始按照薛三的指挥开始进行切割。
“再慢点儿,对,再慢点儿,往左再切一点儿,小心,小心。”
“对对对,再深入一点儿。”
“慢点儿,慢点儿,好,好,再切点儿。”
终于,
切出来了。
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浑圆陨石,到最后,只切出来一块手掌大小的红色石头。
梁程的指甲倒是没什么事。
薛三拿着这块石头,仔细看了看,没一点儿琥珀光泽,分量也不是很重的样子。
“艹,老子还以为至少能开出一块传说中的秘银什么来着,让老子锻造个兵器啥的,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金属啊。”
“早就和你说过了别抱太大希望。”梁程收起手,准备离开,道:“瞎子之前还想着有没有寒冰玄铁来着。”
“啧啧啧,算了,我把这个拿过去给主上交差去吧。”
薛三拿着这个上去了,进入后宅。
后宅内,
郑凡正陪着小天天玩游戏,一直以来,小天天都很喜欢自己这个干爹,哪怕这个干爹喜欢打自己的屁屁。
薛三拿着那块红色石头刚走进来,
猛然间,
一阵黑雾直接向他袭来。
“卧槽,魔丸,你有病啊,是老子!”
薛三身手矫健,躲过了魔丸的突袭,但原本拿在手中的石头则落了下来。
黑雾去而复返,瞬间没入了红色石头之中。
紧接着,
黑雾的色彩开始逐渐变化,在红色石头之中,出现了魔丸的身影,只不过魔丸的眼眶不再是深邃的黑,而是透出了一股红色的光泽。
那块红色的石头在魔丸身边不停地环绕飞舞,隐约间,居然透出了琥珀的光泽,像是有光源从里头透发出来一样。
薛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自言自语道:
“还成,也不算亏,就当是给魔丸重新找了个窝。”
这块石头不是什么金属,但似乎对灵魂体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就在这时,
魔丸身上的气息忽然开始了剧烈波动。
薛三脸上当即露出了惊讶之色,
这是要进阶了?
所有魔王都曾偷偷做过实验,看能不能脱离主上获得进阶的可能。
魔丸这个气息波动,确实,确实……
这时,郑凡也有所感应,抱着小天天向这边看来。
而魔丸在努力之后,忽然间,身上的气息一下子消散于无形,只剩下原本的模样,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很显然,先前魔丸借助着这个契机,也是想顺势尝试一下进阶的,但还是失败了。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双手,完完全全地将魔王们和郑凡“掐死”在一起。
薛三也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失落。
郑凡则回过头,继续逗着小天天,仿佛先前的一幕他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有些时候,你得难得糊涂。
而休息了一会儿的魔丸,则带着他的新石头飘浮过来,开始继续陪小天天玩“我踢我自己”的游戏。
郑凡则陪着薛三走出了屋子,
“就开出了这个?”
“主上,真的就开出了这个。”
“哦,还以为能开出什么天材地宝呢,不过也可以了,可能是某种比较适合灵魂的材料吧?”
“主上英明,属下猜测,可能是西方魔法师常说的魔法晶石。”
“看起来不晶莹啊?”
“但如果灵魂力进入其中,就透亮了,就像先前那般。”
“嗯,以后有机会,咱也去西方看看吧。”
薛三忙道:“可以的,主上,等打完了仗咱就可以规划着下江南或者去西方玩玩儿了。”
郑凡笑道;“又不冲突。”
“嗯?”薛三没理解其意。
“一边打仗一边看也是一样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吃糖
星陨之事玄而又玄,甚至,密谍司也派专人过来调查过,只不过应该是靖南侯打过招呼的原因,所以密谍司只是派人过来“问候”了一下是否是有这个事,问完了就走了,也没说去看看那块陨石或者要拉走什么的。
这倒是给伯爵府这边省了很多麻烦,因为那块陨石早就已经被薛三给“开膛破肚”过了,真要临时造个假的出来交差,难度其实也不大,毕竟陨石这玩意儿看似神秘,但成分其实也算是烂大街,但怎么说呢,能少一桩麻烦是一桩么不是。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先帝在位时迷信方玄之术,燕皇登基后则洗涤了这种风气,所以下面的人包括密谍司汇报会汇报,但绝不会傻乎乎地做出把陨石当祥瑞送到燕京的举动。
同时,不管天象到底有什么变化,只要不是天雷滚滚,底下的人,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这让郑伯爷找到后世的那种早上起床刷刷国际新闻然后洗漱继续去工作室当画工的感觉。
说是和自己有关系?
但真的和自己有个屁关系。
薛三已经早早地率领他那一百零八号手下出发探路了,用薛三的说法,一百零八是个很好听的数字,但在瞎子等人看来,却不是怎么吉利。
大概七天之后,郑凡所率的近一千雪海骑兵正式出发,人数不算多,出征仪式也没有,毕竟还需要注意一下保密工作。
只不过在出发时,伯爵府设宴款待了这一千士卒,没什么太过激动人心的话,郑伯爷也没有去发挥自己的口才,分餐制,每个人一张小板凳,就坐在地上吃,围了好几圈。
郑伯爷坐在最中间,
等吃完饭后,
郑伯爷端起酒杯,
所有人也都一齐端起酒杯,
雪海军的军纪近乎是完全承接的靖南军,在细节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禁酒令也是实施得很严格,除非特定时期或者假期准许饮酒外,其余时候士卒胆敢擅自饮酒,初犯鞭刑,再犯斩立决。
“兄弟们,我不敢保证这次所有人都能跟着我回来,但我能保证的是,回不来的兄弟,有家室的,我郑凡照顾了,没家室的,学堂里会多你一个牌位,会有一个孩子帮你扛姓;
回来的兄弟,
说升官发财,太土了吧唧的了,
只能说,
回来的,
咱就是真兄弟!
干了!”
“愿为伯爷赴死!”
“愿为伯爷赴死!”
……
这边正在吃饭,
那边,
瞎子和梁程面对面地坐着,二人面前,摆放着花名册。
瞎子的做事风格很细腻,处理事情时讲究个走一步看三步。
这次入选主上队伍里一同入楚的一千士卒里,蛮人、晋人、燕人都有,甚至还有海兰部在内的几个临近雪海关野人部族的几个少主。
同时,金术可也被从前线调回来,加入了这支队伍。
另外,这次陪着樊力一起回来的卖糖葫芦的何春来以及陈家子弟陈道乐,也被丢入其中。
梁程不由的有些担心道:“太讲究政治,必然会影响到军事。”
梁程更喜欢纯粹地领兵打仗,并不喜欢在战争之事上牵扯上太多不相干的东西,因为大部分这种情况只会带来掣肘。
在他看来,主上这一千人马,全部选择精锐过去就行了,一能够好钢用在刀刃上,二也能够最大程度地保证主上安全。
瞎子则反驳道:
“主上这次是潜入楚国,但并不是奔着打仗去的,这可和几年前主上第一次率三百蛮兵入乾就能攻入一座城不同了,如今的乾楚两国都有了戒备。
潜入是潜入,但真不是去死磕的,主上自己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否则这一次他不会放心将你留在家里看家。”
如果真的要去打仗,奔着刷大军功去的,依照主上的谨慎性格,怎么可能不带上梁程?
“所以你就把它变成一场团建?”梁程反问道。
“团建还不至于,能打还是能打的,咱们主上还是有人格魅力的,这帮人跟着主上去楚国那里溜一圈,活着回来就成自己人了。
比如这个金术可,主上很看重他。”
“他的能力,确实很不错,我觉得,假以时日,他能独当一面。”
能得到梁程的这种评价,足以说明金术可的优秀和潜力了。
“就当是黄埔军校一期吧,呵呵,等主上走后,咱们要做的,就是将生产制度和军事结合起来。”
“还是要折腾八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咱们雪海关别看在这片方圆很豪横,但那也是因为之前野人之乱把四周彻底搞崩了的缘故,和那些人口稠密的大城比起来,咱们依旧显得有些‘逼仄’了。
反正以前的框架都建设得不错,再改动改动,就能发挥出主观能动性了,人少,兵少,不发挥主观能动性咱们怎么去和人家比?
也别总八旗八旗的,八旗只是个表面,本质上还是军功制度和战争红利制度,因为咱们这里必不可免地要牵扯到多民族的问题。
其实,我真正想做的,就是把咱们雪海关打造成一个战争机器,全民对外掠夺吞并的模式,就像是秦朝那样。
要让下面的人,主动且本能地渴望战争,渴望对外掠夺,并为此狂热不能自已……”
“得,又回到你的老本行了。”梁程无奈道,“真像传销。”
“万物基于传销。”瞎子肯定道。
“但这种模式,很容易玩儿崩。”
瞎子听到这话却笑了,
道:
“只是想玩儿一把大的,你这头僵尸居然还想着长治久安?想太多,想太多啊。”
梁程身子微微后靠,
伸手敲了敲桌子,道:
“你负责制定章程,我来负责落实,争取在主上回来前,我们就把一切改造都做好了,得抓紧时间,我有一种预感,明年年底之前,大战可能就会来临。”
“时间充裕得很,莫慌。”瞎子默默地点了一根烟,又道:“其实大战不大战的,我不是很关心,我只关心靖南侯。”
“至少目前来看,靖南侯对主上可以说是很好了。”
“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瞎子抖了抖烟灰,
道:
“我先再理理,明晚咱就召集校尉以上的军官来伯爵府开会。”
……
郑伯爷出发了,这次行军的速度很有保证,呈现出的是一种战时急行军的状态,在不消耗马匹的前提下,做到了最快。
原本郑凡还想着在路过奉新城时,再进去和侯爷打个招呼蹭顿饭什么的,但在路上遇到了一支靖南军,双方交流后得知侯爷已经动身离开奉新城去镇南关那儿看看了。
许是觉得镇南关那儿的薛让闹腾得有点烦人,侯爷亲自出面去压压场子。
既然靖南侯人不在奉新城,郑凡也就没在这里耽搁,继续南下行军,差不多六日后,在涟河河畔的一处小码头位置,和薛三所率的先头人马汇了合。
涟河是望江的一道支流,整体流向是自西北拐向东南,望江是一条大江,但在入楚时则划分出了很多条支流。
其实,从这里入楚,行军难度很大不说,效率也非常之低,和当初从盛乐入雪原差不多。
昔日燕军围困玉盘城,楚国那位造剑师带着八皇子就是从这里回楚国的,没敢往东走过镇南关。
不过,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自己。
……
“小人范永新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跪在郑凡面前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头发半秃,鼻下有一颗痣。
他是范家的人,范家是楚国的经商之家,依附于屈家。
楚国是贵族体制,朝堂各个位置基本被各家贵族瓜分,有些位置,甚至是这一家贵族的数代专属,爷死了,父亲上,父亲死了,儿子继续上。
贵族,就该有贵族的样子,在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得云淡风轻需要有属于贵族的体面;
但贵族也得吃喝拉撒,也需要生活开销,靠自己的封地产出固然是一笔收入,但地盘就那么大,奴户就那么多,万一来个灾年影响了收成,种地的奴户饿死了事小,贵族老爷们的生活品质降低了才事大。
所以,基本上大贵族下面都会有分支,有的是武将部曲分支,有的则是负责经商的分支,范家就是隶属于曲家的经商分支。
这种分支乍看起来有点脱裤子放屁,但乾国的老爷们也是这么做的,燕国不少商队背后也都站着权贵的身影,哪怕是在后世,权贵经商也需要找个白手套。
范家的生意做得不小,一般来说,在一个国家内的一个郡里做生意,那种商贾算得上是出了门面,在一国境内做生意,那叫抬了门楣,而如果能把生意做到国外去,那才叫真正发家。
范家就属于发家的商贾,虽说背靠屈氏,但范家也有着自己的心思和考量。
原本在雪海关内,就有小六子的人,这个人平日里只负责商贸上的一些事,同时还有收发信件,毕竟郑伯爷和小六子之间的书信往来肯定不能走官方渠道,万一出个什么岔子里面的一些大逆不道被流露出去可就惨了。
同时,这个人也有一些权限,在书信无法及时通传时,他可以“自作主张”。
比如,在得知郑凡受靖南侯之令要入楚时,这位联络人就给出了范家这一条线,说范家可以联系。
以前,燕楚没开战时,小六子就和范家做生意了,现在两国正处于摩擦冲突阶段,贸易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地紧密频繁起来。
因为战争导致了大部分商路的中断,这种走私方式反而可以获得更大的暴利,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可不是说说而已。
区别在于,小六子现在发的“国难财”,最终还是回流到其父皇内库里,毕竟小六子可是在钱粮上立过军令状的,必须得交出满意的答卷;
至于范家这边,想来应该不可能将走私的收益上交出去吧?至多,也就到屈氏那里顶天了。
“路可顺畅?”郑凡问范永新。
“回伯爷的话,路虽曲折,却依旧顺畅。”
“路可安稳?”郑凡问道。
“回伯爷的话,杂而不乱。”
“那就有劳了。”
“伯爷您客气了,伯爷能来我大楚游览,乃是我大楚,乃是我范家的荣幸,范家必然竭诚以待。”
“好,若是得见范家家主,本伯必亲自送上问候。”
“奴代家主谢侯爷。”
范永新下去了,他带来了一支小船队,往日都是进行商贸走私的,这一次,得走私人。
郑凡所在的这支队伍要等到入夜时才登船出发,先顺着涟河下去,然后登岸,再入山。
“伯爷,这范家可信么?”
柯岩冬哥很担忧地问道。
“你问本伯,本伯问谁?”
“………”柯岩冬哥。
柯岩冬哥担心的,是怕范家将自己这支人马给卖掉。
而原本的行军计划里,其实是没有范家这一环的,范家这一环说白了,是通过小六子的关系硬生生地加进来的。
“三儿,你说说看。”郑凡指了指薛三,薛三来这里早,应该比这里所有人都更清楚状况。
“主上,既来之则安之,有范家的帮助,咱们入楚能轻松太多太多。”
显然,薛三是同意乘坐范家这条船的。
金术可则道:“伯爷千金之躯,怎能犯险?”
薛三瞥了一眼金术可,呵呵一笑,道:“说得像是没范家,咱们入楚就没危险似的。”
金术可自知失言,马上对薛三拱手后退。
郑凡还是相信薛三的判断的,道:“既然如此,那咱就坐他范家的船,三儿,你多受点累。”
如果范家有什么祸心,只能靠薛三提前预警了。
“主上放心,咱们一应吃食都是自备,上下规矩属下都已经吩咐好了,前前后后,属下都安插了人。
范家不作妖,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作妖,属下也有信心护着主上出来。”
说到这里,
薛三抿了抿嘴唇,
道:
“主上,入楚路上,烽燧堡寨遍布,没范家帮忙开道,咱们一路得一个一个地拔钉子,那入不入楚都没什么意义了。
属下觉得,咱还是应该给范家一些信心。
商贾无义,最喜欢两头押宝,咱就满足他就是了。
前些日子属下和那范永新见面时,他可是对属下说过,六皇子许诺范家日后楚地皇商的位置。”
柯岩冬哥愣头愣脑道:“范家还真信了?”
郑凡抬起手,
示意柯岩冬哥不要问了,这件事也不要吵了,
道:
“罢了,本伯信了。”
……
入夜了,队伍开始登船。
战马一批船,人一批船,都是些运货的船,别看个头不大,和楚国的水师战船比起来像是个弟弟,但运力可不小。
从涟水下去,再拐个行道南下,顺利的话,可以在楚国庸县上岸,虽然行进的距离并不远,但对于骑兵而言,一夜之间可以跳过包括涟河在内的三道湾流,已经算是极大的效率了。
四娘亲自为郑凡披上了披风,她化妆成了一个亲卫兵,晚上在帐篷里卸妆,白日就和郑凡站在一起。
郑伯爷上了船,甲板上有不少范家的船夫正在忙活,虽然是黑夜,但船上打着不少灯笼,能见度很高。
范永新在这艘船上等着郑凡,主动过来行礼道:
“伯爷,船舱里小人已经备好了酒菜,条件简陋,还请伯爷担待。”
“客气了。”
“伯爷,请。”
郑凡跟着范永新进了船舱,进入后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不仅仅是有一桌酒菜,同时还有三个婢女,衣着都很少。
“奴婢参见大人。”
“奴婢参见大人。”
三个婢女跪伏下来,酒没开喝,事儿也没开干,却已然媚态上脸。
范永新此时则道:“伯爷,小人就在船上二楼候着,有事儿伯爷您言语一声。”
显然,范永新很知趣儿地离开了。
待得范永新走后,打扮成亲卫模样的四娘在郑凡耳边道:
“主上,这三个女子都被下了药。”
“下了药?”
“是,奴家知道的是,楚人那边对奴婢向来不当人看的,这是楚人贵族的一种风气。”
四娘肯定对几个国家的“红帐子”生意做过研究,也对他们的玩儿法做过调研。
“嗯。”
“不过,主上可以入乡随俗哦。”
郑凡摇摇头,道:“毕竟是在打仗,我出去透透气,你帮她们解毒吧,这看起来对身体不好。”
“主上怜香惜玉了?”
“不是,要出远门了,就当临时抱佛脚积点德吧。”
郑凡走出了船舱,里头应该燃了熏香,而郑凡却很不喜欢这种额外的味道,总之就是欣赏不来,单纯的体香他能如痴如醉,但刻意制造出来的香味管你能不能提神醒脑都是累赘。
刚走到甲板上,
“呸!燕狗!”
一个大冬天穿着褂子的男童对着郑凡吐了口唾沫。
唾沫落在了郑凡的靴子上。
“哎哟哟,大人,对不住,对不住,该死,该死!”
一个老船夫马上过来按着男童的头朝着郑凡跪了下来道歉。
郑凡低下头,看着自己靴子上的赃物。
伸手,扯过身边船舱门口挂着的帘布,蹲下来,自己擦拭了一下靴面。
然后从怀里掏出中华牌铁盒子,这铁盒子经过改版,上半头是卷烟,下半头是薄荷糖。
拿起一块糖,
郑凡缓缓地走向这个小男孩,
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伸手,
摸了摸男孩的脸。
这些船夫是范家的人,以前,只是帮范家做走私生意的,今日,却运上来了一批军士。
这些船夫不傻,也看出来他们运的到底是什么人,但大家都是吃范家的饭的,自是无人敢说什么,但难免背地里会骂几句。
这孩子,应该是从大人那里得知船上的是燕人,所以看见郑凡从船舱出来时才有了这一幕。
只不过,当他的爷爷拉着他跪下时,这孩子也慌了。
当郑凡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时,
那股子做不得假的气势让男孩的情绪彻底失守,开始抽搐哭泣起来,先前的勇敢不见了,变成了怕得要死。
郑凡将糖块放在男孩面前,
柔声问道:
“吃不吃糖?”
男孩一边颤抖着身子一边点点头。
郑凡笑了,
“啊。”
男孩听话地一边抽泣一边张大了嘴巴。
然后郑凡将糖送入自己嘴里,
道:
“不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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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正好剧情卡着了,感觉写得不顺,同时又漏雨,本章说没了直接影响了我的思路。
今天也一更了。
估计再有一天本章说应该就能恢复了,想死你们了。
第二百三十章 楚奸
早些年,
其实燕楚之间,是没什么深仇大恨,因为想恨,也恨不到,因为勾不着啊。
燕国近百年来的强势,压制得晋国只能倔强地喊着我三晋骑士不见得比燕人差,实际上内心一直惴惴不安;
乾人更是离谱,不仅仅被吓得在三边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修起了连片的堡寨,同时还强行引乾江改道,硬生生地挖出一条汴河来拱卫都城阻拦燕国铁骑。
而楚国,历代楚皇也就是隔三差五地喊两嗓子,喊完后继续在窝里驱赶山越或者吞并吞并周边小国,累了的话,再出来喊两嗓子,表示表示存在感。
但这一切,在燕灭掉闻人家和赫连家后出现了巨大改变,原本楚人脑袋上顶着的是司徒家,是镇南关,大家偶尔打打闹闹就当练兵找些眉目折腾折腾也就行了。
楚国一直没下大力气准备北上,因为自己家里边和南边其实还有不少等待开拓发展的土地,同时司徒家想南下以一家之力侵伐楚国也很困难,力有不逮。
但当楚国发现头顶上的邻居忽然要变成燕国时,楚人慌了,因为燕人所展露出来的吞并气息实在是太过浓郁,浓郁到近乎让人窒息。
镇北侯身为燕国第一大军阀,直接倒向燕皇;
靖南侯不惜自灭满门也要为大燕的崛起扫清障碍;
外加当今燕皇继位以来除了手段狠辣之外,其一举一动,近乎就是明君雄主的模版。
不信方外,
不喜骄奢,
古来任何昏君的毛病和标签,在这位燕皇身上你一概找不到。
可以说,
当燕皇的儿子,确实很痛苦;
但在外人眼里,在他国君主和权贵眼里,看这位燕皇简直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且镜子里的自己是怎么看都显得那般变扭。
只可惜,楚国先皇驾崩得早,虽说有四皇子以强力手腕迅速收拢局面,但毕竟是错过了三国大战,当然了,其实也不能说是错过,而是燕国借乾伐晋的这一手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乾皇这位当事人当时都下旨不准三边大军回援。
而之后十日转战千里镇北靖南精锐一举横扫闻人、赫连两家,更是没给楚人反应时间。
楚人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燕人已经占据了三晋之地泰半之后,匆匆和野人王达成了协议,一同入晋准备抗衡燕国。
因为当时的成国国君司徒雷拒绝了向楚国称臣投靠楚国的决议,同时,楚人也嗅到了司徒雷有打算自降国格向燕称属的意味。
这才迫使楚人不得不寻求外部合作。
原本,局面应该是一片大好的。
第一次望江之战野楚联军大破燕军,一时间,楚国国内也是一片沸腾,上至贵族下至百姓大家都欢呼雀跃,都觉得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的那一杆黑龙旗帜梦魇终于可以散去了。
但靖南侯重新出山,平野伯的千里奔袭,最终一举葬送了野人大军,更让楚人绝望和愤怒的是,在和约已经缔结的前提下,燕人竟然毁约屠杀了四万放下刀兵的楚军将士。
杀俘这件事,是对一个国家最大的羞辱,这意味着把事情做绝了,根本就不留什么日后好相见的余地。
更是一种发自内心地对你的蔑视。
这些船夫,你说他们是楚人百姓,算是,但又不完全是,任何时代,敢于从事走私行业的,都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正经老实人根本就不敢干也没渠道干这个。
所以,别看这些船夫穿着不咋的,看起来也很“憨厚”,但他们的信息渠道,其实很丰富,可谓是见多识广了。
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些船夫即刻可以抽出刀剑和水匪厮杀的。
整个夜里,
郑凡就坐在甲板上的椅子上,
半眯着眼,
看着船夫们在自己面前来来回回地忙活。
水路是有,但真不算很通畅,晚上行船需要小心的地方也多,尤其是等到船队向南拐入后,河道就变得更窄了,危险系数也提升不少。
不过这些船夫都是走私老手,再难的道,走得多了,也就轻车熟路了。
四娘一直站在郑凡身边,陪着郑凡。
没人清楚这时候郑伯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一想就是一个晚上。
等到晨曦出现后,
郑伯爷才从椅子上站起身,四娘打了水过来,洗了把脸。
范永新这时从船舱二楼下来,他没问为何昨晚郑凡为何没有临幸那三个女子,只是很恭敬地道:
“伯爷,早食已经准备好了,地道的楚地风味早食。”
郑凡摇摇头,道:“有劳费心了,不过吃的东西,我们自己带了。”
“伯爷这就见怪了,难不成………”
“对,是怕你们下毒。”
“………”范永新。
可以看出来,范永新很尴尬,因为他还是比较习惯那种笑面虎的打交道方式,就算是以往和对头暗地里互相派人厮杀,但见了面,也会给外人一种知己相逢的感觉。
“不要介意。”郑凡说道。
“伯爷说笑了,奴,奴……”
郑凡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道:“尽心做好你的事,你做的,我都看在心底。”
“是,伯爷。”
早食很简单,自己带的炒面,配热水,不是很可口,但足够果腹。
等到快中午时,船队靠岸,大家开始下船。
这是一处小码头,码头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码头后头依山建有一个水寨,这里,应该是范家的一个窝点。
水寨木头城墙上可以看见持弓握刀的护卫,不少人身上还披着甲,虽然不是成建制的统一甲胄,但那种肃杀之气也绝不是普通水匪所能够比拟的。
等着麾下下船的时候,郑凡就站在岸边,眺望着那座水寨,不由得对身边的四娘道:
“燕皇马踏门阀前,燕国门阀的私兵,可比这个更正规。”
像范家,只敢在这种“穷山恶水”之间搭建水寨囤积一点武装力量,但当年的燕国门阀,是可以号召自己的佣户在需要时聚集起来整兵而练的,甚至在燕国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门阀私兵是燕**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范永新此时凑过来道:“伯爷,水寨可以腾空,我们的人可以全部撤出来由伯爷您的人进驻,等明日,小人再陪同伯爷一起入山。”
范家的姿态,摆得很低。
“不用了,我们是客,岂能有这般叨扰的道理,我部就在这里立个小寨休息调整了,不用惊动水寨里的兄弟。”
“那………”
“就这么办吧。”
“是,伯爷。”
郑凡麾下就地宿营,水寨内派人送出来一些猪羊,这边收下了,但送来的酒水,全都没要。
水寨统领阮三站在塔楼上眺望着河滩上的情景,眉头微蹙。
范永新这会儿则站在他身边;
阮三开口道:
“一开始燕人没要酒水,我以为是他们担心我们在酒水里下毒,但现在我不这般认为了,他们所有人,都没带酒水。”
在这个年代,酒,近乎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物,尤其是对丘八而言。
“软统领觉得这支燕军成色如何?”范永新问道。
“河滩立营,简而有效,管事可看看这边和那边,分别凸出来的两部,这是在拱卫大营,短时间内就能这般整而有序,这支燕军,可谓训练有素的精锐了。
只不过,既然是那位伯爷带出来的亲兵,必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能做到这一点,不算奇怪。”
“但阮统领你可得看清楚,这些燕军里头有晋人也有燕人也有蛮人,甚至,我还瞅见几个野人。”
阮三眼睛眯了眯,默默地点了点头。
“燕人善战。”范永新感慨道,“所以,既然有这个机会,我等为何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燕人不守信。”阮三说道。
“呵呵,这世上,哪里来的真正守信的人?在商言商,谁正儿八经地做生意不得被赔死坑死玩儿死弄死?
守信不守信,在于咱们对于燕人而言,还有没有价值。
做屈氏的狗,和做燕人的狗,有什么区别?
既然已经做了狗,就老老实实地想着该如何苟活下去。”
“管事是在教我?”
“怕你心里不服气。”
“管事放心,我家眷老小都在范家住着,怎么可能不服气?”
“说这话,就生分了,待会儿下去,姿态放低点儿,找那位平野伯聊聊,阮统领毕竟曾是皇族禁军里出来的,肯定能聊到一起去。”
听到这话,阮三有些意外道:“下注这么大?”
“嘴唇沾个边,固然不会被毒死,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你也品不出来不是?”
“我知道了。”
“成,我即刻派人去联络明日路上的几个堡寨,再打点一下。”
“过了蒙山,还得打点?”
“过了蒙山,就不是我范家的管了,得换人管了。”
阮三抿了抿嘴唇,不由得笑出声来。
“好笑不?”范永新问道。
阮三点点头。
“不殷勤着点儿,连当狗的机会都没了。”
似乎觉得有些不够稳妥,
范永新踮起脚尖,将嘴巴凑到阮三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燕人在造自己的水师。”
……
许是在船上颠簸了一整日,郑伯爷谈不上晕船,但精神头确实不算怎么好,草草吃了点儿东西就准备进帐篷休息了。
谁知却来了一个人求见。
“阮三?”
“是,正是小人。”
“感情好,我这儿有个手下叫薛三的,都是三儿。”
“这是小人的荣幸。”
薛三现在不在这河滩上,他可能带着人在前面亦或者是在后面,总之,不会在郑凡左右。
范家靠不靠谱,还不清楚,但保险起见,鸡蛋总不能放一个篮子里。
“你先前说自己是楚国皇族禁军出身?”
“是。”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那座水寨,道:
“在这里,憋屈了。”
“伯爷言重了,伯爷与小人不过初次见面,也才刚言谈几句,为何就觉得小人在这里屈才了呢?”
“花花轿子大家抬,场面话也不过是费点口水,习惯了而已。”
“伯爷爽快。”
“爽快谈不上,但眼下我身边对楚地熟悉的人不多,阮兄弟若是愿意过来,本伯欢迎之至。”
“小人是范家的人。”
“范家,可能以后也会是我的人。”
说着,
有些疲惫的郑凡伸手指了指四周,
道:
“本伯这里晋人有,燕人有,蛮人有,野人也有,本伯用人,向来不看出身,阮统领身为楚人,越早来,好处就越大。”
“伯爷这种拉拢人的方式,可真是直接。”
“我这人平时不怎么忙,时间也很多,但我还是不喜欢浪费时间,今儿本伯给你脸了,你也顺势答应了,咱就皆大欢喜。”
“若不然呢?”
“若不然,本伯明日就让范永新拿着你的头颅来做投名状。”
阮三的脸部表情一阵抽搐。
他没想到只是按照吩咐过来“虚应客套”几下,却居然落得个这般局面。
这位燕人伯爷,极为强势,明明这里是楚国境内,明明后面水寨里的人都听自己的,他怎么敢!
郑凡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阮三。
“伯爷,可否容小人回去和范管事商量一下,容后小人再……”
“你能过来,证明范永新,不,范家已经打算将你当作礼物送给本伯了,作为一个礼物,你在这里扭扭捏捏的,有意思么?”
听到这里,
阮三咬了咬牙,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阮三愿意为伯爷马首是瞻,只是小人家眷还在范家。”
“我会让他们送来。”
“多谢伯爷。”
“起了吧,该做什么事儿做什么事儿去,本伯乏了。”
“是,小人告退。”
阮三离开了,郑凡走步入小帐篷内,少顷,四娘也跟着进来了,道:
“主上先前很有气势呢。”
郑凡笑了笑,没接这一茬。
其实,在这里收不收服阮三,没太多的意义,郑凡也不是很看重,至少,在范家将阮三家眷送过来之前,其实根本谈不上收服。
“四娘,知道我昨晚在船上想什么么?”
“奴家不知道呢,只知道主上似乎想了挺久。”
郑凡点点头,道:
“是想了很久,因为以前我似乎忽略掉了一件事,确切地说,是有些当局者迷了。”
“为何?”
“燕国,其实挺强大的了,虽然我们自己心里清楚燕国如今因为连年征战,已露疲态,地盘扩张太大,导致军力分散,有种种的问题。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刚刚灭掉晋国收纳三晋之地的大燕,现在至少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格外强大。
楚人的青鸾军,也被全部屠杀,这是威,同时也能变成畏。”
“主上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次咱们入楚之行,可能不会那么紧张。”
说着,
郑凡躺在了刚铺好的垫子上,
继续道:
“甚至,可能会变成下乡考察。”
……
还真被郑伯爷说对了,
第二天部队行进蒙山时,确实成了下乡考察。
楚人在镇南关集结了重军,前头有薛让这个原本司徒家家将建立起来的伪大成,后头则有年尧亲自率领的大楚皇族禁军坐镇,目的,就是为了在这里完全堵死燕人可能的南下之路。
但在西边蒙山这一带,身为燕人最年轻军功伯爵的郑伯爷,则在范家人的带领下,率领自己的麾下,悠哉悠哉地走着蒙山小道。
途中倒是遇到过几个堡寨,有些堡寨还是完全绕不过去的,想绕过去得爬悬崖翻山,但那些堡寨却都是静悄悄的。
不是没有人,因为在下面你能清楚地看见堡寨上人头在晃动,但却没有被点起丝毫狼烟。
郑凡这支人马甚至连伪装都没有做,大家都穿着雪海关的燕军甲胄,以黑色为主,一看就不是楚军制式,唯一低调的一点,大概就是没人扛旗。
但就是这样,行走在蒙山地界,却依旧是如入无人之境。
甚至,到晚上宿营时,范永新还带来一位附近堡寨的守备官过来向郑凡请安。
此人姓孙,叫孙连仁,他治下的堡寨是个大堡,兵丁不下三百,就在前头不到十里位置。
孙连仁的殷勤劲儿让郑伯爷都有些咂舌,甚至主动邀请郑伯爷再辛苦辛苦赶点儿路到他堡寨里去过夜,省得露宿在外头辛苦。
最后还是被郑凡给拒绝了,孙连仁又特意送来了一些酒肉,犒劳燕军,同时还说明日午食郑伯爷一定要赏脸到他堡寨里吃,他要好好对郑伯爷尽尽地主之谊。
郑伯爷答应了。
待得孙连仁离开后,
一边近期因为没喝到人血而显得有些精神颓废的阿铭不由开口道:
“为什么楚奸这么多?主上,记得当年南下乾国时,没那么多乾奸吧?”
都这么热情,就不会有冲突,没冲突,就没有新鲜人血,阿铭来时就带了一酒嚢,原以为一路会吃喝不愁,结果他算错了。
郑凡摇摇头,道:
“南下乾国时打得太快太猛了,也没给乾人投降的机会,再说了,投降的其实也不少,瞎子媳妇儿不就是么。”
阿铭扫了一眼自己的空酒嚢,有些神伤。
四娘则开口道;“主上,可惜这里路确实不好走,但如果我们这次带来的不是一千兵马,而是一万两万,甚至是十万,岂不是………”
郑凡摇摇头,
意味深长道:
“那他们就不会这么殷勤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刺杀
翌日的午食,确实是在孙连仁那里吃的,当然,只限郑凡一人和孙连仁吃了,因为四娘在旁边,用银丝线可以帮郑凡试毒,但尽管这样,郑伯爷吃得也不多,也就意思了一下。
孙连仁确实很热情,甚至还主动地将自己小妾让出来来陪郑伯爷午睡。
郑伯爷自是拒绝,继续上路了。
一路所见所闻,可以清晰地看见范家对从涟河到蒙山这片区域的渗透力和掌控力。
敢做走私,自然得有官方背景加持,否则迟早会被揪出来杀头祭旗。
这里面,从船夫到水寨再到各个堡寨的伍长、什长、百夫长、守备什么的,基本都站在范家走私链上分一杯羹的。
和你一母同胞的,未必亲如兄弟;
但和你利益相关的,却往往能“肝胆相照”。
很荒谬,却又很现实,
郑伯爷身为燕国的总兵、伯爵,居然带着一支兵马,在楚国境内,被奉为上宾。
接下来的路,又走了两天,因为山道崎岖,很多地方是根本无法骑马驰骋的,所以行军速度自是快不了。
郑凡也想过从这里出兵的问题,但也只是想想,一如野人王当初为何要硬啃雪海关而不走盛乐城那一条路?
走是能走,但大军作战所需要的后勤补给各种保障以及效率等等方面,都注定了这条路不可能被选为主攻方向。
甚至郑凡这一千人一起行军有时候都会显得有些艰难,更别说更多兵马了,主力过来,别的不说,一旦楚人在前头以一支精兵一掐,直接可以把你整个大军卡死,让你进退不得。
“伯爷,过了蒙山,就能到下庸了,我范家本族就在下庸。”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本伯去范家做客?”
“伯爷既然来了,岂有不招待之礼?我家家主其实早已恭迎了。”
“呵呵。”
这个范家,倒是有魄力得很,换做寻常大商贾之家,稍作迎合场面奉承或许没问题,但下这种血本下这种态度,没点胆气是不可能的。
可能站在楚人角度,这种楚奸自是罪大恶极,但站在郑凡立场上来看,范家人还是挺可爱的。
这么知趣儿的“狗”,你不赏点儿骨头给它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你都不好意思把骨头上的肉给啃干净喽,得给它多留点儿。
今晚的宿营地,在一处马场内,是的,山里的马场。
这儿,是两座山之间的洼地,算是山内难得的一块平原,马场里的马也不多,因为这里是范家商路在蒙山区域的一个中转点,所以有这个马场会方便很多。
虽说这里也有一些范家的人在,但郑凡麾下的雪海关甲士还是在金术可的指挥下和前些日子一样扎营。
外围警戒,四方拱卫帅帐,都做得很有条理。
郑凡照旧坐在帐篷内,四娘正在下着面条。
此情此景,颇有一种后世男子回到家往沙发一躺媳妇儿在忙活着做饭的感觉。
入楚这些天的经历,确实比原本想象得差距过大,但等到进了下庸地界,拜会范家之后,接下来,就算是正式离开了崎岖坎坷的环境,可以纵马驰骋了。
阿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像是个瘾君子一样,打着呵欠,精神十分萎靡。
“主上,三儿先前派人过来传信,说是下庸那里并没有楚军调动迹象。”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四娘则看向阿铭,道:“马场那边给了些血旺,待会儿等主上吃了面,要不要我给你下?”
阿铭“呵”了一声,
正欲开口,
忽然间,
他和四娘同时目光一凝,
同一时间,
郑凡胸口内的魔丸也忽然颤抖起来。
“嗡!”
“主上小心!”
四娘双手摊开,一根根丝线迅速向帐篷上方延展出去,就在这时,一根巨大的箭矢已然射穿了帐篷直接向着下方过来。
四娘的丝线确实在第一时间卡住了这根应该是用在守城时的床弩箭矢,但箭矢上居然包裹着一层东西,丝线是很锋锐的,在拦截时自然而然地将上面的东西切开,随之而来的,是成片腥味液体的飞溅。
“火油!”
郑凡当即大吼一声:“退!”
随即,
郑凡双腿蹬地,其胸口位置的魔丸也在此时发力,父子二人一起发力向后撞去。
帐篷并不坚固,直接被郑凡撞开了口子翻滚了出去。
那边,阿铭毫不犹豫地背身挡在了四娘身前,四娘切断了上方丝线和自己的连系,开始迅速倒退。
“轰!”
火油遇到帐篷内的炭火直接燃起,整个帐篷瞬间被点燃。
而郑凡这边,好在四娘提前预警阻滞了一下那根箭矢,同时魔丸的帮助,使得自己提前离开了“火场。”
四娘则在阿铭的庇护下也逃脱了出来,四娘自己没事儿,但阿铭后背的衣服已经燃烧起来。
出来后,阿铭马上后背贴在地上疯狂地磨蹭,将身上的火焰熄灭。
熄灭后,
阿铭躺在地上有些无奈,
因为比起这种烧伤,他更喜欢被箭射。
取箭头多简单,拔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叮叮当当;
但这个烧伤,自己待会儿还得让四娘帮忙将后背伤口处嵌入的沙石灰尘和衣服碎屑给清理出来,否则等皮肉长好之后,自己体内就得成夹心饼。
哦,这绝对是极为糟心的体验。
“有刺客!”
“保护伯爷!”
“保护伯爷!”
一众甲士马上蜂拥而至,郑凡刚爬起身,立刻就被三层自家兵士用身体护住。
外围的甲士则迅速结阵顶出去,前排横刀,后排张弓搭箭上弩。
马场那边的范家人也被动静惊动,在范永新的带领下马上过来,却被外围甲士直接拦住。
而这边,
四娘先是骂道:
“薛三那个废物!”
随即,
银牙一咬,
目光向上方看去,
身体向前一扑,整个人居然直接贴在了崖避上,借着周身释放出去的丝线进行缠绕棱角,整个人快速地上爬。
很明显,
先前的床弩来自悬崖上!
同时,还有两个人从甲士之中钻出,像是蜘蛛一样跟着四娘一起爬上了山崖,他们,是天机阁的人。
天机阁老人曾疏朗在投靠郑凡之后,带着手下门人负责雪海关的防务修建同时进行对攻城器具的改造,同时,为了表达忠心,整个天机阁最后剩下的三个护法中的两个,这次跟着郑凡队伍里一起入楚。
还剩下的一个,就是曾疏朗自己,他没跟来。
金术可这边的反应比四娘慢一些,他毕竟还要召集军士,不过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务。
“尔等保护伯爷,柯岩冬哥,你带人去西侧,其余人,随我去东侧,此刻在山上!”
很快,
下方的甲士当即分出三部分,
五百人留下保护郑凡同时警惕范家人那边,
其余人分成两部分,分别在金术可和柯岩冬哥率领下从两侧包围上山。
一时间,
甲胄之声肃然。
……
“牛子,快走,这床弩咱不要了。”
“寨主,咋能不要呢,这可是咱寨子里的宝贝呢,怎么能不要,不行,我得带回去!”
“放屁,快给老子走,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不走,不走,这床弩可比我婆姨还招我稀罕,我可不走,寨主,您再瞅瞅,那燕狗大官儿死了没有,死了没?应该是死了吧,估摸着这会儿都快烧熟喽。”
“寨主,不好啦,西侧山道上有燕狗冲上来了。”
“寨主,东侧山道上也有燕狗来了!”
被称为寨主的男子体格壮硕,哪怕现在是冬日依旧只穿着一件露肩的皮子,听到属下汇报后,当即对着先前使用床弩的手下吼道:
“牛子,走,东西不要了,否则大家伙都得死在这里!”
那个被唤作牛子的瘦削男子也马上点点头,不再拾掇床弩了,转而道:
“娘咧,燕狗来得好快。”
众人没有从东西两侧下山,而是选择继续上山,蒙山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山连着山,这头山下不去,去对面山头下去也是一样的。
然而,众人才刚刚往上走没几步,就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寨主回头一看,发现是走在最后头的牛子正捂着自己的脖颈。
待得身边一个弟兄想要伸手去拉牛子一把时,却惊愕地发现牛子的脑袋居然离开了他的脖子飘离了出去。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惊悚,因为大家伙都没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紧接着,四娘的身影显露了出来,刚刚爬上来,明显还有些气喘,但四娘眼眸里,却满是杀机。
“敢动老娘的男人!”
话音刚落,又是两道丝线激射而出,直接刺入了前方两个山贼的身体,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甲胄,所以丝线进入得格外容易。
“啊!”
“啊!”
两个山贼当即发出惨叫声。
紧接着,
两个人偶从涯壁上爬出来,落地后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去,像是两头猎豹。
寨主心下一狠,
提刀就跳了下来对着四娘砍去。
四娘没有躲避,现如今的他跟着郑凡也是水涨船高,明面上的六品实力加上她魔王的经验和能力怎么可能连一个山贼头目都打不过?
“唰!唰!唰!”
一时间,
一道道丝线在其面前密集成面。
寨主的刀砍下去却凹陷了下去,力道也因此卸掉了,等到寨主想要抽刀时,却发现自己的刀根本拔不出来。
好在寨主还算果断,当即弃刀,身体迅速后退,躲过了后续丝线的围剿。
而那两个天机阁的护法在用傀儡虐杀了两个山贼后,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这帮山贼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个人,先前为了隐蔽也没点灯,所以黑灯瞎火之下被四娘和两个天机阁护法以这种方式一冲,直接给吓得没了章程,剩下人开始疯狂逃窜。
但因为这一耽搁,使得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往山上跑去,还是被从东西两侧山道上奔袭而来的雪海关甲士给堵截住了。
这些山贼哪里是这些上过战场的精锐对手?
何况人数还处于绝对劣势,当下就被砍翻了一片,若不是金术可大叫着留活口,可能一个都留不下来。
而那个寨主在好不容易逃脱了四娘的攻势后,还没能走几步,就被两个甲士用刀架住,跟进的两个袍泽一个踹下盖一个按脑袋,将其彻底按在了地上任凭其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自此,
刺客一伙除了三四个被生擒以外,其余的全部被格杀。
四娘走到那个寨主面前,眼里,全是杀机。
这两年,
四娘已经很少走到前台厮杀了,大部分时候都是留在后方掌管钱粮事宜,但这并不意味着四娘的脾气被磨平了。
魔王终究是魔王,心里的那股子跋扈意念怎么可能说消磨就消磨掉的?
金术可对此时的四娘显然也是有些畏惧,毕竟,就算不看四娘的实力,就是看她是伯爷枕边人这件事,是大家主母的身份,金术可都不敢对四娘不敬;
但此时他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
“风先生,还是留给伯爷审讯吧?”
四娘闻言,
眼中的锋锐逐渐敛去,
缓缓点头。
而在四娘身侧,两个天机阁护法抬起头,他们身上穿着的也是雪海关甲胄,平日里其实和普通甲士没什么区别,但此时,却像是两个蜘蛛一样四肢撑着地,抬起头,脸上全是鲜血,却还在对着四娘露出着讨好的笑容。
……
“所以,袭击我的,是一群山贼?”
面对这个结果,郑凡有些意外。
刚刚结束对那位山贼审讯的四娘回禀道:
“是的,主上,属下用了刑,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魔王用刑折磨人的手段,郑凡是知道的。
四娘补充道:“没有和其他势力有什么勾结,他们是纯粹的,知道主上您是燕人,所以想来刺杀您。”
“这么纯粹?”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般纯粹。他们是旋风寨的土匪,窝就在蒙山,应该是前几天看见咱们队伍了。”
“呵,有点意思。”
郑凡摇摇头,原以为是某方势力对自己出手了呢,可能是来自楚国的,也可能是来自乾国的,甚至,再腹黑一点猜测的话,来自燕国的也不是没可能。
但忽然间事情变得这么干净,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坐在郑凡身侧的阿铭此时开口道:
“喂,四娘,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后背的伤口?我现在控制着伤口不要愈合真的好痛苦。”
伤口没清理,所以得控制着不能愈合,这也就意味着伤势一直保持着,自然得一直承受疼痛。
而如果复原的话,待会儿再破皮清理里头,会更酸爽,所以阿铭宁愿现在强忍着。
“四娘,你帮阿铭处理一下伤口吧,我去看看那个刺客。”
“是,主上。”
当郑凡走出帐篷时,天,其实已经亮了。
范永新求见了好几次,郑凡都拒绝了,甚至在四娘审讯犯人时,郑凡还补了一觉。
可能,
自己真的是战阵经历多了,
也历练出来了吧,
毕竟自己没死,
受伤的又是阿铭,
所以心里也没什么波澜,也能很快入睡。
所以,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了。
因为昨晚遇刺的事儿,营地外围的警戒强度很高,范家的人不允许任何一个靠近,违者直接斩杀。
郑凡走入关押那个山贼头目的帐篷,
没走进去时就已经从外面看得见帐篷上沾染的血点了。
等走进去后,才发现那位山贼寨主已经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
其实,这位寨主也可怜。
在四娘刚刚审讯他时,
他其实一早就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事儿就是老子做的,没其他人指使。
然后,
四娘不信,用刑,用刑,用刑,用刑,用刑……
最后,
见实在没第二个答案,
这个寨主已经被折磨得承受不住开始喊风四娘奶奶了,
四娘才确定人家先前的第一个答案就是真实答案。
此时,
见到郑凡进来,
寨主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郑凡,似乎是猜测出了郑凡的身份,四娘又不在,所以又稍微硬气了一些,嘴角一扯,强撑着且艰难地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燕狗。”
“放肆!”跟着郑凡进来的金术可骂道。
郑凡抬手阻止了金术可,点点头,道:
“倒也算是条汉子。”
入楚也有一阵子了,没想到第一次出现的危机,居然是这个土匪给自己带来的。
“这样吧。”郑凡笑了笑,道,“给你来个痛快的?”
显然,这位旋风寨的寨主先前是被四娘的手段给折磨怕了,此时听到郑凡这话,脸上竟然露出了解脱的神色,
甚至,
还说了句软话:
“承……你的情。”
“客气了。”
郑凡对金术可道:“去跟马场那边的人要点儿酒喂他喝了,再送他干脆地上路。”
“是,伯爷。”
吩咐完这些后,
郑凡走出了帐篷,鼻前没了血腥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时,范永新在外围喊着:“伯爷,伯爷………”
郑凡挥手,示意前方的甲士放行。
范永新带着两个范家人一起过来了,马上道:
“伯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让伯爷昨晚受惊了,小人罪该万死。”
“没事,没事。”
这事既然和范家无关,郑凡也就懒得再做什么追究,毕竟范家一路上的表现很是不错。
“不过伯爷放心,今早上,前面几个堡寨的守备已经点了人马去围剿旋风寨了,刚刚传来消息,旋风寨从上到下,老弱妇孺在内,已经鸡犬不留,还请伯爷消消气,消消气。”
郑凡闻言,
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
范永新受宠若惊地身子稍微又蹲下去了一些。
郑凡则回过头,
看了一眼那个沾染着血色的帐篷;
“呵。”
第二百三十二章 闵氏
这个叫旋风寨的土匪寨子,没了。
据说,它存在于蒙山地界也有些年头了,早年,是一群船工力夫不满压迫,杀了管事儿的后聚众在山上落了寨。
平日里也会做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也会被其他商队花钱雇来作镖行,可谓是黑白两道都干,也算是守规矩的。
毕竟,不守规矩的寨子,肯定早就没了。
但这个寨子的人,却忽然有一天,看见一群燕人进了山,脑子一热,就来刺杀燕人主将。
偏偏,他们的背后,没人其他人和势力在指使他们。
然而,越是这种自发性的举动,越是这种没有功利驱使的行为,反而越是难以让人适应,似乎,违背了一些大家约定俗成的行为准则。
楚国,也有楚国的问题,首先,它绝不是文臣不爱财、武人不惜死、士庶一体、勠力同心的局面,否则,就不是如今的燕国雄踞北方虎视南方而是大楚北伐开拓威震天下了。
具体的一些事情,比如寨子里的老弱妇孺到底有没有幸存,亦或者,是否会有一个幸运的孩子躲藏了下来多年以后再来寻自己报仇,这种桥段,郑伯爷已经不在意了。
他甚至没去问那个寨主的名字,金术可给他找了酒,喂了他喝,然后送他上了路,郑凡没再去看他第二眼。
只能说,有些人,有些事儿,注定会作为这一世的风景。
自己在这个世界苏醒其实也没几年,但各式各样的风景,确实也看过了不少。
甚至,偶尔郑凡也会迷茫,迷茫于这个世界于自己而言,到底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还是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这是属于诗家才有的心境,每每借此抒怀,歌以咏志。
小六子曾说过,所谓的诗家,无非是将大家心里都有的那股子腻歪劲儿给写出来了罢了,为何只有他们写,别人没写?
因为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为衣食而忙碌,为俗务所困顿,没那些个诗家有那么多的闲工夫。
郑伯爷喜欢这种矫情的感觉,
看见个人,
遇到个事儿,
再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悠悠晃晃;
琢磨,不是为了目的,只是为了玩儿。
这或许,才是人生的真谛,既需要忙碌以做充实,也需要矫情以备陶冶。
马场的刺杀,算是告一段落了。
在“灭口”这件事上,范家以及范家这条利益链上的人,会比郑凡做得更果决。
郑凡只需要带着人继续前进,他们所行所过的痕迹,会有人尽心尽力地帮忙掸得干干净净。
曾几何时,北封郡也是军头林立坞堡遍地,而蒙山地界,比之当年的北封郡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楚国实施的是大贵族制,如果说门阀之治多多少少还需要一点面皮的话,那么贵族在自己领地里的生杀予夺,那完全是真正的合情合法,正儿八经的土皇帝。
地方权力的增强,不可避免地会导致皇权在这里的虚弱,这是此消彼长的两股力量,永远都不可能存在共赢共生。
所以,才会出现了镇南关那里大军林立阻遏燕军南下,蒙山这里郑伯爷轻骑入楚备受欢迎的奇特局面。
下庸,是一座县城,算是蒙山范围的最后一个地界,过了下庸,就算是彻底离开了崎岖山脉范围,勉强算是进入楚国真正的内地了。
下庸不是范家的,因为范家,是屈氏的奴仆家族,为屈氏经商取财,范家,没资格拥有封地。
但下庸,又是范家的,因为这个以商贾之道为本的家族,早已经将自己的触手深入下庸的方方面面,同时辐射上了整个蒙山地界。
郑伯爷一路入楚的平顺,可以认为是范家向郑伯爷展现自己家族能力的契机,向郑伯爷彰显范家的潜力。
小六子和范家有不浅的联络,这种联络,让郑凡隐约觉得似乎超越了正常的走私伙伴关系。
但,
人,
是小六子介绍的,
而买卖,
得让郑伯爷自己来谈。
小六子只是做了一个中间人,一来小六子还得在燕京蹲着,他不可能离开燕京,至少,不能离开天成郡,因为燕皇的身体,一直都有传闻不好。
二来,商贾的事情,常常错综复杂,但其一旦落在刀兵之上,往往就能爽快得多。
郑凡这支人马没有进入下庸腹地,而是在下庸郊外的一处靠着山的庄园里停下,这是范家的外宅,可以说是避暑之地,很清静。
薛三,也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见面后,薛三直接跪伏下来:
“请主上治罪!”
身为主上的“眼睛”和“耳朵”,看似忙前忙后,却没能帮主上规避掉那一场刺杀,是他薛三的失职。
每个魔王,其实都有自己的职权,也有自己的任务和责任。
所以,当那一晚箭矢落下来后,四娘的第一反应是骂薛三是个废物!
身为魔王,你可以不做事,就躺在那里岁月静好;
但如果你要做事,就不能做出岔子。
不过,郑凡也没难为薛三,只是很平和地道:
“起来吧,没事。”
因为没人能算无遗漏,薛三盯着的,是附近楚国兵马的动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范家的人以及这条线上的那些堡寨兵要出手,只要郑伯爷的手下没被药翻,护着郑伯爷安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至少,可以逃离。
但谁也没想到,一个山贼头子会站出来射出楚地反抗侵略者的第一箭。
薛三也没矫情,站起身,道:
“主上,这是范家的外宅,范家的手下已经全部撤出这里了,里头现在由我们控制,范家人,很上规矩。
范家人还提前对属下说了,稍晚的时候,范家家主会携亲眷过来参见主上您。”
很上规矩;
这是薛三对范家人的评价。
在做楚奸这条路上,范家人可谓是深刻诠释着什么叫高素质的楚奸,让郑伯爷这个靖南侯下的大燕狗体会到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撤去自己的手下,家主亲自带家眷过来,这魄力;
嚯,
讲真,
反正郑凡自己是做不到的。
一众部下进入了宅子,开始充实薛三所布置的防卫,郑凡自己也进了宅子,里头米面粮油都备好了,甚至连床褥都是新的。
四娘打开了茶罐,闻了一下,道:
“主上,是大泽香舌。”
大泽,在郑凡的了解里,应该是一片极大的沼泽地,里面充满着神秘,据说还有妖兽隐藏其中。
楚国也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那就是初代楚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时,大泽深处出现一只火凤,成为楚侯坐骑,帮助楚侯驱逐山越百族。
大泽香舌,是产自大泽深处的名茶,生长于大泽深处,因里面瘴气弥漫,每年为了采摘这茶而死伤的采茶人不计其数。
故,此茶极为名贵。
屋子里的陈设,只能算典雅,没有什么名贵件儿,但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寒酸,唯独这一大罐茶叶放在这里,可谓是体现出了主人家的真正豪奢及看重。
这种细节,让郑凡很舒服,确切的说,每个被招待的人,都会觉得很舒服。
但郑伯爷到底是小清新破坏者,
第一句,就显得有些不合事宜,直接破了品茶的氛围:
他问四娘:
“有毒么?”
谨慎,并不是怂,真正死得不明不白,才叫真的憋屈。
四娘仔细检查之后,确认道:
“主上放心,无毒。”
“成,那就煮一锅吧。”
“一锅?”
“这茶不是很贵么?”
“据说楚国先皇在位时,也就每晚入睡前才舍得喝一小杯。”
“行啊,范家要摆阔,咱就接下了,煮。”
“是,主上。”
“煮完了晾晾,当凉茶喝。”
“好的,主上。”
四娘开始煮茶。
大泽香舌确实名不虚传,茶一开煮,瞬间茶香弥漫,沁人心脾。
以前,郑凡觉得那些檀香、熏香啊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一次,却格外地享受。
不知不觉间,居然就坐在靠椅上,睡着了。
因为楚国先皇为何在入睡前喝一小杯?
一是茶贵,且产量少;二则是此茶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四娘没睡着,她自带三分警惕,说白了,想要靠下三滥的手段药翻一个魔王,那可真难。
魔丸没躯体,没躯体中个什么毒;
梁程百毒不侵,自己身体就自带强横尸毒;
阿铭平日里除了喝血还是喝血,不碰其他;
三儿自己是下毒高手,樊力体格大,能药翻他的药,可不是轻轻点点那么一小撮就能办到的。
四娘呢,
嘿,
喜欢在会所舞厅玩儿的女人都清楚,陌生人递的饮料,那是绝对不能喝的。
四娘继续煮茶,按照主上说的,将煮好的茶拿着一个大盆装着,晾在那儿。
随后,
取来一件毯子,给熟睡中的主上轻轻盖上。
早几年,主上每次出征,都很辛苦,但现在,已经很注重在打仗时也养生了。
用主上自己的话来说,当年我那么拼,如果现在我还那么拼,那我前几年的拼搏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觉,
郑凡睡得很舒服,没做梦。
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眼睛一闭一开,哟,天黑了。
坐起身,深吸一口气,当即神清气爽,这种睡眠质量,其实大部分人都有过,但往往可遇不可求。
再回头,看了一眼身侧摆放着的一大盆凉茶,郑伯爷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而这时,四娘走了进来,道:
“主上,您醒了。”
“嗯。”
“范家家主范正文和其夫人文氏已经到了,因主上在休息,所以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喊进来吧。”
“是,主上。”
没多久,
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小民范正文携妻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进来说话。”
“谢伯爷。”
范正文来了,
进来时,
让郑凡眼前一亮。
倒不是其妻文氏长得如何,毕竟四娘常伴身边,郑伯爷对女人的抵抗力还是可以的,外面一直盛传的东西,其实是无稽之谈。
关键是范正文这个人,长得,是真的帅,是那种很有气质的帅。
不轻浮,沉稳,有涵养。
一个男人,如果能让另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觉得他帅,那才是真正的帅。
至于文氏,长得还可以吧,低眉顺目的,也不算惊艳。
“伯爷。”
“坐,喝茶。”
“是,谢伯爷。”
四娘倒茶,
简单直接且粗暴,
洗干净的茶杯直接从盆里舀出凉茶,一人一杯,三杯。
范正文捧着杯子,笑道:
“大泽香舌,这番喝起来,别有风味。”
“范兄是在嘲笑本伯没见过世面糟蹋了东西?”
“伯爷的世面和小民的世面,是不同的,伯爷的世面,小民没见过,而小民的世面,伯爷是不屑去见的。”
“倒是会说话。”
郑凡点点头,喝了一口凉茶,也是奇了怪了,确实是一分钱一分货,这玩意儿也没放其他佐料下去煮,更没有薄荷冰糖什么的加料,盛放这么久,喝起来,居然还有凉丝丝的甜意。
自己还是土包子了啊,真他娘的糟蹋东西啊。
“本伯入楚,承蒙范兄招待,这份情,本伯记下了。”
“伯爷的人情,小民愧不敢当,小民只是仰慕大燕上国风华,甘愿为燕前驱,以表心意。”
郑凡将茶杯放下,
笑了笑,
道:
“这样吧,范兄,本伯说话,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圈子,范兄如果有话,咱不妨直说。
先说正事儿,再言语其他。”
“小民敢不从命。”
“别再小民小民的了,吃了你的饭,喝了你的茶,本伯是客,你才是主。”
“那范某就直言不讳了。”
“但说无妨。”
郑凡翘起了腿,身子后靠;
且习惯性地伸手入怀,掏出大铁盒,取出一根烟,没点,就放在鼻前轻轻地嗅着。
四娘曾建议郑凡用鼻烟壶,觉得那更有厂公的情调;
但郑伯爷实在是用不惯那玩意儿。
范正文站起身,正色道:
“伯爷,我范家自一百五十年前始,就是屈氏家奴。”
君上之君,非我之君。臣之臣下,非我之臣。
这就是楚国的现状,楚国地域庞大,但其体制,其实更像是一个分封制的国家。
屈氏,在自己的封地内,相当于诸侯一般的存在。
“我范家先祖,为屈氏本伯劳苦百五十年,为屈氏供奉钱粮以维其奢靡,在范某看来,当年的简拔之恩,再怎么算,这么多年,也该是还清了吧。
但在大楚,奴,那就世世代代是奴;贵族,那就世世代代是贵族。
范某每年去屈氏家宴,都是和最下等的奴仆坐在一桌。”
郑凡补充道:
“不能忍。”
范正文笑了,点点头,道:“忍不了。”
楚国,是一个阶级森严的社会制度,其实,原本的燕国也一样,门阀世家在,垄断了贫民向上晋升的渠道;晋国差不多也一个样子。
反倒是乾国,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但有点好过头了。
范家是屈氏的家奴家族,那就世世代代为屈氏家奴,不管范家产业做得多大,他都无法脱离屈氏。
哪怕有朝一日,范家强盛过屈氏,屈氏只要愿意,依旧可以轻易地按死范家。
因为就算是屈氏不行了,还有整个楚国,整个楚国的大贵族,都不会允许出现家奴犯上的局面。
但范正文,不服。
人吃饱了,喝足了,没冻馁之患了,自然就想着,要活出点儿尊严了。
因为这个,打算投靠燕国,理由说得通,至于做得这般得当入微,只能说明如今范家的势力很深,同时,范正文这个家主,很有魄力。
郑凡开口道;
“裂土封侯不能保证。”
“范某也不敢想。”
“其余的,都可以,你可以看看我……”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自己,
“几年前,我还在北封郡虎头城内开客栈。”
举例时,说我朋友如何如何,远了;说我邻居如何如何,有意思了;说我自己如何如何,这就很直观形象了。
郑伯爷本身就是一个草根崛起奋斗的典型。
“范兄愿意付出多少,大燕,日后就回报多少。”
“范某是信的,信平野伯您,也信靖南侯,更信我大燕皇帝陛下。”
郑凡轻咳了两声,
道:
“还有其他理由么?”
“伯爷觉得不够?”
“还有就更好了。”
“范某一向觉得,做生意,最好不要牵扯人情。”
“但最好的生意,就是做人情。”
“伯爷所言极是。”范正文伸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的自己的妻子文氏,道:
“这是贱内。”
郑凡点点头,笑道:“见过嫂夫人。”
范正文笑了笑,居然没避开,也没开口说不对。
文氏也只是起身,对郑凡轻轻一福。
郑凡感觉到了一些微妙,
忙问道:
“嫂夫人出身?”
文氏开口道:
“回伯爷的话,妾身原姓闵。”
郑凡目光当即一凝,思索到范家是靠小六子牵线联络上的,
忙追问道:
“我大燕六皇子姬成玦是您的………”
“妾身是成玦的………小姨。”
闵,
闵氏,
因家“门”没了,
只剩下“文”氏。
————
待会儿还要写一篇公号,所以下一章在凌晨两点左右,大家不要等了,明早起来看。
大家可以关注龙的公号“纯洁滴小龙”。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可!
文氏,闵氏,闵氏,文氏,再加上个范家。
郑伯爷不由得再度拿起刚刚放下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怪不得呢,
真的是怪不得呢。
范家的过分殷勤,过分楚奸,过分的下重注的胆魄,
在此时,
终于有了个由头。
范正文的妻子,是闵妃的妹妹,也就是小六子的小姨,而范正文,则就是小六子的小姨夫。
范家,是和小六子在生意上有对接的,所以,范家从一开始就清楚,小六子不是那种混吃混喝的闲散王爷,同时,小六子只要还想借用他这个姨夫家的力量,也不可能不给他透露自己的隐藏实力。
更别提,小六子大婚时的场面,加上燕京之中的风云变幻,小六子借着大婚正式宣告自己加入了夺嫡。
不管是站在利益角度还是亲情角度,郑凡相信,范家都是无比希望小六子最后能够在夺嫡中胜出,成为下一代燕皇的。
因为这样一来,范家就能从屈氏奴仆,摇身一变,直接成为皇亲国戚!
且这个皇亲国戚,来得可不要太正宗太铁杆,因为小六子的母族,真正有血脉联系的母族,只剩下他这一个小姨了。
郑伯爷觉得,
设身处地地想一下,
如果自己站在范正文的角度,
他也是愿意搏一搏的,因为前景实在是太美好了,值得拿全族安危,去赌那成功的可能。
忽然间,
郑凡又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次入楚,是靖南侯给自己下的令,一开始自己是不愿意去的,但侯爷直接下了军令,他不去也不成。
而当年奉命率兵屠灭闵家的,
正是靖南侯!
所以,靖南侯是不是知道闵家有一个余孽,且就在范家?
所以才命令自己通过这条道进入楚国?
郑伯爷微微皱眉,
合着大家都在睁着眼下棋,
就自己是在闷头拱卒?
范正文看见郑凡皱眉了,忙道:
“伯爷,这件事,范某是万万不可能扯谎的。”
郑凡摆摆手,当即变笑脸,道:“范兄这话说的,本伯自是信的。”
说完,
躺在椅子上翘着腿的郑伯爷从靠椅上起来,
对着闵氏,
恭恭敬敬地行礼:
“末将,参见夫人。”
参见夫人,
这话听起来不伦不类的。
但也是没办法了,至少,得表现出一个礼数出来,不管如何,这是小六子的小姨。
虽说,就算闵家没有被灭的话,闵氏大概也能因为闵妃的关系被封一个诰命,但在身份上绝对高不过以军功起家的平野伯,但现在不是细究礼节的时候,重要的,是态度。
有时候,态度没什么用,但其实又有些时候,态度其实具有非常重大的价值。
一个闵氏的身份,就足以让郑凡和范家完全联合起来,直接减少了太多的提防和间隙。
闵氏忙避身道:
“伯爷,使不得,使不得。”
她是破家余孽,其实心里也清楚,就算和小六子有亲戚关系,但在平野伯面前,她依旧没资格拿大,他丈夫与他说过眼前这位平野伯,说昔日平野伯是靠着小六子发家不假,但现如今的平野伯,就是成玦看见他了,也不敢真的当其为门下走狗,必然得客客气气。
而范正文确实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他开口道:
“可惜犬子在屈氏私学,不在家里,两个小的,年岁又太小,也就没有带过来,倒是他们可惜了,没能在今日得以一睹平野伯之风采,犬子可是仰慕平野伯得紧啊。”
闵氏在此时也开口附和道:“少良在家时说过,似平野伯这般的,不靠家世,凭自己才能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依照范少良的年纪,说出这种话,真的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范家看似风光无限,但奴仆的身份,却根本无法摘掉。
也因此,作为范家少主,有这种心声和向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当然了,
郑凡也清楚,
范正文和闵氏忽然说起自家儿子,可不是为了借儿子之口来夸赞自己,拍自己马屁。
而是要告诉郑凡,
他范正文和闵氏的婚姻,不仅仅是收留闵氏余孽,也不仅仅是投机的政治联姻,他们夫妻之间现在营造出来的“相敬如宾”不管是真是假,但他们有三个孩子。
子嗣,
就是最大的定心丸!
而且范正文既然说了其长子范少良在屈氏私学上书,那必然是嫡子身份,毕竟,只有奴仆家族的嫡子才能有资格进屈氏私学和屈氏小主子们一同念书。
也不知道范正文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闵氏,变成自己正妻的。
但总之,
一个正妻,
一个嫡子,
这就是血脉和政治影响力的最好传承!
因为如果小六子的小姨,不是你范正文的正妻,而是侧室,甚至是妾侍,那你范正文和小六子之间,还有个屁的关系?
如果小六子的表弟,不是你范正文的嫡子,而是庶子,或者是再来一出自小在家族里不受待见被欺凌的戏码;
那你范正文就不是和小六子有亲戚关系了,那是有仇了!
范正文告诉郑凡这个,就是在明明摆摆地向郑凡说明,他范家,他范正文,在和小六子,在和这位未来有可能继承燕国大统的皇子这里,关系是杠杠的,是有效落实的。
表弟,是真的表弟,亲表弟!
若是日后大燕真的能打破镇南关,大军入楚,像吞并三晋之地那样吞并楚国,那他老范家,是完完全全能够实现腾飞的。
事到如今,
郑伯爷都不得不在心底对这位范家家主,竖起一个大拇指,暗道一声牛逼。
这是真的牛逼,
将身份不能言明的闵氏运作成正妻,肯定不容易,毕竟范家虽然是屈氏家奴,但家大业大,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刨除“爱情”这个看似很站得住脚但实际上对这些钻心权谋的人物而言完全是累赘的可能,
也就是说,
范正文等这个机会,做这个铺垫,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老范家,
等着做这个楚奸,
也很久很久了!
郑凡笑了笑,指了指桌子,道:“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就不要这般拘束了,我们还是围桌而坐吧。”
原本,是郑伯爷躺着,这夫妇俩正襟危坐,现在,大家可以平起平坐了。
范正文也没扭捏,领着妻子坐了下来,四娘上前,给大家重新续杯凉茶。
“不瞒范兄,本伯这次入楚之前,其实设想过许许多多,但入楚之后,没想到会是这个场景。”
范正文笑道:“别说伯爷您了,就是范某,也没想到过会是伯爷您这次入楚,说句开门见山的话,如果换做其他人这次入楚,范某,范家,必然不会这般开诚布公地招待的。”
这是实话,
因为世人都知道郑凡和六皇子之间的关系,毕竟,郑凡最早是靠着六皇子的赏识才得以被提拔的。
“不过,伯爷,既然是自家人,那咱们就说说自家话,蒙山地界,我范家是能够掌控的,这一线上,我范家都能吃得透,这次之所以在下庸这座外宅里,请伯爷住进来,也是想对伯爷您说明;
再往下庸深处走,或者过了下庸,我范家想继续帮伯爷您遮掩行踪,就难了。”
继续往里走,就要出自家势力范围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还请范兄教我。”
这个人,心机深沉,是个人物,郑凡不介意在此时稍微说点儿好话,摆个低姿态,毕竟,能得实惠的,还是自己。
“伯爷这话就言重了,伯爷这次入楚,范某斗胆猜测,想必有三个目的,伯爷且听,看范某猜得是否准确。”
郑凡抬起手,道:“哦,请说。”
“第一个目的,乃是探清虚实,虽说燕楚两国之间,互相往来的密探必然不少,所能传递回去的消息,也是极多,但有些路,到底得自己走过才知道深浅,尤其是对伯爷这种军旅之人而言,最是如此。
范某曾听说,当年靖南侯为了打好借道伐晋这一仗,曾数次以白龙鱼服亲自走过那条道,这才能有那一场神兵天降入晋之大捷。”
郑凡闻言,点点头。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就比如在当初自己第一次入乾时,是真没想到乾国那看似密密麻麻的堡寨后头,其边军,竟然是那种鸟样。
事实证明,如果当初大家都知道乾国三边边军那么拉胯的话,根本就轮不到他郑凡第一个下海吃螃蟹。
这次入楚,从范家身上,其实郑凡很清晰地感知到了楚国的社会面貌。
楚国,不仅仅意味着玉盘城下,那数万守城战力惊人最后不得不用围城一招才饿趴下的青鸾军,也不是镇南关后头,十几万楚国皇族禁军。
一个国家,它所能包涵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
自己看见了一个范家,但在楚国,肯定不仅仅只有一个范家。
看似庞大的楚国,只要能够击垮他一次,能打入他的国境内,可以通过太多太多的手段去瓦解他的反抗能力。
“伯爷第二个目的,在范某看来,应该是想要为以后布局。”
“布局?”郑凡有些好奇道。
“是的,布局,因为伯爷您现在是雪海关总兵,范某相信,雪原,应该不会对伯爷构成太大的威胁了。
现如今天下大势,是大燕以一国独扛三强。
一强,为蛮族,但如今蛮族和大燕显然近期内不会开战。
二和三,则为乾楚。
至于晋人余孽和野人,已经不够资格上桌了。
眼下,平野伯经营雪海关,日后一旦用兵,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大燕朝廷是不会让伯爷您率军去银浪郡打乾国的,也不会去更远地打蛮族,伯爷所要面对的日后战场,必然就是大楚!”
因为距离离得近,以雪海关为基点想要对外开拓的,攻打楚国,是必然的。
最极端情况,就是大燕其他战线出现巨大问题,不得不让郑凡率军千里迢迢去支援,这是最极端的。
“此次伯爷入楚,大可将这大楚看作是这大泽香舌,至于是静心烹制地喝,小口小口地品还是一锅煮了大火一烹放作凉茶,就全凭伯爷心意了。”
郑凡点了点头,问道:“那第三个目的呢?”
“第三个目的,就是扬名!”
“扬名?”
“时下民间好事者有个说法,当世年轻将领有四大,一则为蛮族小王子,二则为乾国钟天朗,三则为大楚年尧,四则为大燕伯爷您。
在范某看来,另外仨,都不足以与伯爷您并立。
他们三个,其实全都是靠的家世支撑,小王子有王庭,钟天朗有钟家这个乾国第一将门,年尧是摄政王在潜邸时的家奴出身,只有伯爷您,看似也曾有贵人相助,但一个是被人笑话为有眼无珠的镇北侯府郡主,一个是落魄的六皇子,所以,伯爷您是靠真刀真枪的本事,建造出来的这番功业!
说句犯忌讳的话,伯爷您深受靖南侯看重,更是被靖南侯引以为得意门生,这份殊荣,堪称无双。
但伯爷您的年纪,还是太过年轻,所以您必须得继续立下大功,不是为了巩固伯爷您现如今的地位,而是在日后江湖草莽间再有好事者评比什么四大八大将星时,会自动地将伯爷您筛出。
让世人觉得,您不该和他们在一起比,而应该和靖南侯镇北侯,和钟文道这帮人去比。
文人需作品造文名,军人需战功塑威望。
伯爷您现在,需要战功,需要威望,需要名声,您,很需要。”
范正文越说越激动,
这个男子,是有心气儿的,但却不得不自出生起就接受这种宿命,他明明是在说郑凡,但自己,却说着说着像是被感染了一样:
“伯爷,您要做的,是立下一片大大的军功,日后,才能接靖南侯的班,日后燕国再有战事时,燕皇陛下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伯爷您!”
郑凡点点头,道:“三个目的,范兄说得都对。”
范正文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讪讪一笑,道:
“伯爷,是范某唐突了。”
郑凡摇头道:“既是自家人,又何来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说着,
郑凡又道:
“还请范兄教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既然这三个目的说得头头是道,那郑凡相信范正文肯定也帮自己规划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范正文端起茶杯,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随即,又将杯子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道:
“巧了么不是伯爷,下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那日,摄政王同胞之妹,大楚四公主,将嫁予屈氏当代嫡长子。”
听到这个消息,郑凡马上心领神会,嘴巴微微张开。
而站在郑凡身后的四娘,眼睛直接亮了!
范正文继续笑道:
“大婚那日,平野伯若是能率军劫走公主,
此功如何?
此名如何?
此威如何?”
范正文深吸一口气,像是一头压抑许久的野兽,终于得以找到机会露出自己深藏的獠牙,站起身,重新用茶杯从盆里舀出一杯凉茶,对着郑凡,
道:
“可谓不虚此行乎?”
郑伯爷也站起身,端起茶杯,重重地和范正文碰了一杯,
道: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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