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留俘
入夜,寒风凛冽;
军寨里,一个汉子正细心擦拭着手中甲胄的每一处地方,指尖,更是摩挲过上头每一处凹痕。
“呵,我说,红帐子里搂娘们儿时,你有那么仔细么?”
伍长掀开帘子走入帐篷,在毯子上坐下后,直接脱了鞋。
两只脚丫子上当即升腾起阵阵白气,
脚臭味儿也一下子弥漫了开来。
但这正擦拭甲胄的汉子却不以为意,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转而道:
“进了红帐子,姐们儿一搂,就跟饿狠了的人好不容易拿到一个肉包子,恨不得一口吞进肚子里,哪里顾得上去细嚼慢咽啊。”
“倒也是,呵呵。”
伍长随即指了指帐篷内摆着的黑龙旗帜,道:
“明儿起,你也来扛旗。”
这一伍,本就是执旗手,汉子从刑徒兵里被召入这里,也早就知道自己将来在战场上得承担什么角色。
“是。”
伍长搓了搓手,问道:
“听说你本该是被派往盛乐的?”
“是,押解官是这般说的。”
冉岷本该是派往盛乐的,但因为靖南侯出兵,三万靖南军作为正军出发之余,后方还调派了一批刑徒兵用以押送一部分军需物资上前,冉岷也被征调了,没能去的了盛乐。
等到军需押送过去后,原本损失惨重的东征大军各部开始从刑徒兵中挑选青壮以补充自身,冉岷因是天成郡人,操着天成郡的口音,所以被选入了原本的禁军一部,归入执旗伍中。
没立下战功,但因为运气好,正赶上缺人之际,就直接从刑徒兵转入了正军。
“犯的啥事儿?”
“杀人。”
“呵呵,在这儿杀人,可不犯法,还算军功。”
“是。”
“其实,某已经忍不住了,这几个月,晚上经常做噩梦,梦到那望江里,漂满着咱们燕军的尸首,唉。
这一闭上眼,就像是看见他们在江里头喊,他们冷啊,他们冻啊,他们不甘啊,喊着我,要为他们报仇。”
望江一战,燕军损失惨重,左路军近乎覆灭,数万燕军将士被驱赶下江,溺死者不计其数。
“快了。”
冉岷说着,继续擦拭着甲胄。
“是啊,快了,到时候,咱就得让那帮楚人和野人看看,直娘贼,什么叫真正的燕国男儿。”
冉岷没有继续附和,他是后到的,没有经历那一场惨败,所以对这些经历过上一场战事的老卒其内心的耿耿于怀,难以产生真正的共鸣。
“喜欢这甲吧?”
冉岷点点头,道:“喜欢。”
“明日努力杀敌,早晚有一天,它会真正属于你。”
冉岷点点头,
很平静地道:
“嗯。”
……
这段时期,颖都的成亲王府早就习惯了靖南侯的做事风格。
比之当初大皇子做这东征军主帅时双方之间互留余地和尊重,这位燕人的靖南侯,则显得无比直接。
所谓的成亲王,在这位侯爷眼里,无非是颖都的知府,原本成国的文武,也不过是主簿衙役捕快之流。
成国的军队,被其直接打乱了编制,编入了燕军之中,丝毫不顾忌成国人是否会觉得你这是在“卸磨杀驴”,也不在乎别人非议你这吃相实在是太不好看。
近期以来,不断地军事调动和换防,也像是一种拉练和整合,让各路兵马习惯一下他田无镜的指挥风格。
也让成国上至司徒宇下至地方官吏,也都熟悉一下这种风气。
原本的成国皇宫现如今的成亲王府内,
当代成亲王司徒宇正坐在那里听课。
为他讲课的,是原本宫里的翰林。
就算不是皇帝了,但王爷年岁毕竟还小,是需要进学的,且司徒宇的生母也就是司徒雷的正妻,前大成皇后也还在,对司徒宇的学业,有着极高的要求。
当然了,凡是能干事儿的官吏,这段期间都忙得脚下生风,靖南侯一封封的命令,宛若一道道催命符,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退潮之后,才能看清楚谁没穿裤衩,这位年过四十的老翰林,俗务半点不通,也就只能来给司徒宇当“先生”了。
司徒宇听得很认真,虽然他并不觉得老师所讲的这些,会有什么用。
但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已经没必要再去学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了,换句话来说,你已经不是为了自己的率性而活,而是为了别人眼中的你而活。
活得规矩,活得安分,才能活得长久,这份世袭罔替的成亲王王爵,才能一直在司徒家延续下去。
这或许,才是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最大期望。
讲课结束,
婢女送上来银耳汤做宵夜。
老翰林坐在桌边,也没客气,拿起勺子就吃了起来。
司徒宇则坐在旁边陪着自己的老师进食。
“陛下,听老夫的课,闷吧?”
老臣子,在私底下的场合,还是会喊司徒宇陛下,而不是王爷。
“崔师傅何出此言?崔师傅学问深远,孤能得师傅教导,实乃孤的荣幸。”
“呵呵。”
老翰林摇摇头,道:
“陛下,您还小,不用活得那般暮气沉沉的,平白伤了自身元气。”
这话换一个说法就是:思虑过重伤身。
司徒宇没反驳,而是道:“多谢师傅提醒。”
“等战事了了,陛下还是上书,去燕京参拜一下那位燕国陛下吧,第一封肯定会被回绝,第二封肯定也会被回绝,继续上,上到那位燕皇陛下同意为止。”
说这些话时,老翰林脸上的沧桑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浑浊的目光里,居然透露出一股子精明。
司徒毅愣了一下,随即起身,作受教姿态。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为其一,其实归根究底,这做学问和民间老匠认传授徒弟手艺没什么区别,最终为的,还是能让其在这个世道上得以安身立命,所以,这些话,我得说。”
“是,司徒宇侯教。”
“当今燕国那位陛下,是个心胸广阔的雄主,摊上这位,倒也算是陛下的一份机缘。
如今之际,复国,恢复国格,那是别想了,也没的想,至少眼下,看不出什么希望。
所以,就请陛下歇了其他心思,安安心心地去当一个顺臣,这样,二十年,四十年,一甲子,或者百年之后,总能给子孙后代再逢风云激荡之际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是,司徒宇受教。”
“先留封地,哪怕就一个颖都,也足够了,所以,陛下得知趣,配合着那位燕皇,将这出戏,给演好。
燕人现在想要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天下归心么,咱就给他,咱就顺着他,贴着他,服着他,让他不好意思再对咱们进行削减;
只要不去燕京闲散而居,咱们就算是存下了一份希望。”
“可眼下战事还未结束,甚至具体走向如何,孤也………”
“陛下,臣不知兵事,但这些日子以来,臣下衙后,也时常在街面上和在城墙上走走看看,外行看热闹嘛,臣是觉得,此时这儿的气象,是很不错的。
靖南侯虽说强势了一些,但如此乱局,也确实需要铁腕才可早点治理干净。”
司徒宇点点头。
就在这时,
鼓声响起。
这鼓,一开始是从城外帅帐响起,随后,各路军鼓相继敲响,一直延伸到城外其他营寨,同时城内的大鼓也随之呼应起来。
“这是………击鼓聚将。”
老翰林站起身,攥了攥拳头,又坐了下来,又攥了攥拳头,作势想要一拳砸在石桌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不过,他还是难掩激动之情,挥舞了一下拳头。
“终于要打了,收拾掉,收拾掉那帮野人畜生,收拾掉他们!”
老翰林的家,在望江以东。
……
伴随着鼓声响起,一座座营寨开始迅速行动起来,无论是正军还是辅兵亦或者是民夫,全都在各自上官的指令下被召集。
该着甲的着甲,战马也被拉出马厩。
一个个参将以上的将领分别从各自驻地,快马加鞭赶赴中军帅帐。
颖都城内,不少人都从睡梦中被惊醒,却没人去呵斥和谩骂,恰恰相反的是,大家都是在激动。
当鼓声响起时,
所有人都清楚,
要开打了!
……
击鼓聚将,
击鼓的是李富胜,
越靠近帅帐就越是鼓声如雷。
中军帅帐之外,点着一排排白蜡以及一张供桌。
靖南侯背对众人而立,
待得鼓声停歇,
靖南侯身后,已然站了数排按时赶来的将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等待靖南侯的训话。
田无镜后退一步,对着供桌单膝跪下;
其身后数十位将领也一齐跪下。
“今日,祭拜望江一战战死的数万大燕儿郎,魂归安息。”
“魂归安息。”
“魂归安息。”
靖南侯先站起身,众将领也缓缓起身。
“众将听令!”
“末将在!”
“末将在!”
所有人,再度下跪。
肃杀之气,充斥四周,所有人都清楚,大战开启的命令,将要下达。
“这第一道军令,
今夜之后;
望江以东,
野人,
楚人,
皆以首级算军功,
绝不留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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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风!
人最怕的,其实是没有希望。
当初靖南侯镇北侯率靖南镇北精锐入晋,十日连战千里,击垮闻人、赫连家主力,但实际上,你想说靠这十天将两大体量堪比国家的大家族的所有底蕴都消灭掉,这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那一战,却打掉了三晋骑士的骄傲,也打掉了当地百姓的心气儿,搁在以往,三晋百姓面对大燕铁骑甲天下这话时,往往是不以为然,都觉得自家骑兵不见得比你燕人差多少。
只是,当两位侯爷以雷霆之势,一扫两家精锐主力后,宛若天塌下来的晋地百姓,直接从先前的自我感觉良好,退变成了燕蛮子当真不可战胜的畏惧。
接下来,就是半个晋国城池近乎是传檄而定,数百燕军骑兵就能直接迫降一座城,上千晋地溃卒面对百余名燕人骑兵追逐时,直接选择了器械投降。
想当初郑将军入主盛乐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降服了盛乐地方大族秃发承继,让他帮自己清理了城内,再大开城门迎自家军队入城。
当一个国家,一个政权,他在不停地打胜仗,不停地开疆拓土时,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心气儿,都是无比高傲的。
与这种状态相反的,则是望风披靡。
望江一战,燕人是败了,而且还是惨败,但正是因为这种强大国家自信的支撑,燕人并未去谈什么野人色变,也没去畏楚人如虎。
输了,那就再打回来就是了!
就等陛下一道旨意,兵册一下,大家伙就学起祖辈的模样,为王前驱,浩浩荡荡地再开赴前线,与敌血战。
民心如此,那么东征大军之中的将士,其实更是如此。
战败,带给他们的,是一种愤怒和憋屈的情绪,而不是畏战怯战的心态。
这几个月来,多少人梦里都曾梦到那一日的惨败以及那一日的望江江水浮尸数万。
此时的大燕,到底还处于民族和国家气运上升的时期,所有人,都还坚信,道路就算曲折一点,但前途,必然是光明的。
没有黑龙旗,战胜不了的敌人!
军心可用,但燕皇和朝堂诸公,还是坚持去请靖南侯出山领军。
因为大家都清楚,这种举国自信,积攒起来,真的艰难,败一次,无伤大雅,但如果再败一次,问题,可能就大了。
燕国如果还想继续保持着这种自信,这种对外开拓对外进取的热情,这第二次,就只许胜不许败!
乾国还在厉兵秣马,楚国还在整合内部,荒漠蛮王老而不死,大燕的外敌,还有很多,还不到停歇下来的时候。
这种大方向的东西,身为一个普通执旗手的冉岷,他是不知道的,也没功夫去瞎想这个。
当军鼓之声传来时,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开战,自己,终于可以去博取军功了。
南安县衙里当堂杀人,何等意气,和那个捕头共饮,又是何等的风发;
大话,该说得说,同时,这事儿,该做也得做。
帅帐军议结束,结束得比预想中要快很多。
靖南侯的风格就是这样,平日里,他不会去做什么过多累赘的整顿,也不喜欢动辄将手下将领叫过来立威或者训话。
郑凡就曾对瞎子说过,靖南侯是个行动派,不喜欢开什么报告会。
凡是自己不满意的,凡是觉得无法满足自己要求的,凡是出了纰漏的,杀了就是了。
一颗人头,比十次立威的会谈,更为有效果。
且靖南侯军议,虽然叫军议,但其实也是一种一言堂。
基本都是靖南侯一个一个地下令,你们去执行就是了。
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但问题是,论打仗的本事,燕国上下,所有人都是信服的。
就是因为自灭满门而导致在民间风评极差的燕地百姓,
在得知第二次是由田无镜挂帅后,
他们也会幸灾乐祸地说一声:野人和楚人那帮龟孙,得倒霉了。
绝对的威望,属下的绝对信服,才是一言堂的前提,否则,就等着下面阳奉阴违,局面分裂吧。
但很显然,田无镜这里,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
在军事方面,没人会质疑他,也没人敢质疑他。
各路将领在接到各自军令后,马上回营,聚兵的号角声在各个营寨内响起。
每一路兵马,是合聚是分,走什么线路,该如何行进,遇到问题时该如何应对,靖南侯都一一做了吩咐。
虽说没诸葛武侯事先给锦囊妙计那么夸张,但靖南侯用兵向来喜欢以抽丝剥茧地方式来破局,麾下各路兵马也要做到如臂使指。
聚兵是在深夜完成的,冉岷扛着自己的旗帜,站在自己所应该站的位列之中。
一般来说,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很少在晚上进行,一来会使得人心惶惶军心浮动,二来,夜间调动很难做到令行禁止。
但此时的燕军,各部都在严整有序地集合、开拔。
所谓的强军姿态,强,就强在这里。
冉岷翻身上马,在前方校尉的带领下,自己所在的这百多骑开始出营。
前方的同僚部队已经在铺设渡江事宜,稻草、木板甚至是锁链这些,都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
毕竟中间停歇了这么久,战事也没彻底打开,大家总不可能真的啥事儿都不干。
渡江的位置,正对着玉盘城,也就是上一次望江之站大皇子所率中军渡江的地方。
对岸的楚人应该探测到了这里的异样,不过,楚人并未派出兵马来阻击燕军渡江。
因为封冻的江面大大降低了燕军渡江的难度,同时此时又是黑夜,你派出大军在岸边阻击的话,很容易让从上下游其他方向渡江过来的燕军给包饺子。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楚人已经将玉盘城打造成了最为坚固的在城池堡垒,早就做好准备让你燕人来攻城了。
你要来,那便来呗,看你燕国铁骑下马蚁附攻城你心疼不心疼!
因为没有楚人的阻击,所以渡江进行得很顺利,前头部队渡过之后,冉岷所在的这一部也很快地开始跟进。
为了防止意外,大家都是下马牵着马匹走过冰面的,马蹄上包裹着破布,再加上冰面上本就垫着东西,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打滑,同时,铁链的固定,也能将万一出现冰层断裂的情况时伤亡降到最低。
等到冉岷渡过江后,其所部则被派往到了玉盘城上游位置,开始列阵。
冉岷扛着旗帜,一丝不苟,虽然知晓外围肯定更早地布置出了哨骑,但他还是极为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他曾走过车帮,也算是跑过江湖了,自以为江湖水深,时不时地得防备着别人劫镖,但一直到真正上了战场上才知道,再诡秘莫测的江湖,也无法营造出这般压抑肃穆的场面和氛围。
不断地有传信兵奔驰军阵之中,传递着来自上方参将的新命令,冉岷所部也因此调整了几次位置。
前方的玉盘城上,火把林立,显然,这一觉楚人也是睡不下去的。
冉岷留意到,在自己后方,有民夫和辅兵正在搭建着临时营寨。
而在自己前方,则有好几支规模上五千的兵马疾驰而过。
吸取了上次左路军失败的教训,这次燕军渡江后,最先做的,不是攻打玉盘城,而是将战场空间给扩张出去。
哪怕是将玉盘城给囊括进去,也不以为意。
足够的战场空间,对于以骑兵为主的燕军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无法奔跑起来的骑兵,其机动性和灵活性比之步兵还不如。
黑夜的关系,不仅仅可以使得敌人很难及时掌握情况,就是身处大军之中的冉岷,也不是很清楚这次到底渡江了多少兵马。
心里估算了一下,到这会儿,应该不下五万了,且大军还在继续渡江,源源不断。
冉岷作为一个执旗兵,他是没资格去接受什么上峰军令的,但他也明白,靖南侯要么不打,要打,就打一场大的。
冉岷所部属于警戒的军阵,这是为了防备城内楚人忽然杀出或者是外面野人忽然引兵来攻,这支兵马,是随时要做好出击应战准备的,为后方提供掩护。
等到天刚刚亮时,新的命令下达,冉岷所在的这一部和周边其他警戒兵马开始后撤,后撤入营寨的北侧,没有进军寨。
照料战马的照料战马,吃早食的吃早食,自是没功夫埋锅造饭的,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干粮,外带一人一块风干腌肉。
这不是奢侈,而是真正要开仗之前,士卒必须得吃点肉食,一来肉食扛饿,二来干过苦力的人都清楚,这肚子里没油水儿没盐,干起活来整个人都没劲儿。
不过,虽说没有埋锅造饭,但还是有烧热水,热水里放了一点儿盐。
冉岷吃得很快,然后发现身边的袍泽则吃得很慢,这些人吃饭时,没有踏踏实实坐在地上的,都是跪坐,同时上半身挺直。
虽说前方有后续兵马接替了自己先前的警戒位置,但大家伙还是都做好了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迅速起身上马迎战的准备。
渐渐的,攻城塔和箭塔也都被推了过了江,那一个个的大家伙,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心里极为踏实的感觉。
这些攻城器具,也是这段时期造好了的,因为战场其实就一条江的距离,早点造好再推过来就是了,也是便利得很。
若是长途奔袭攻城,这些器具自然得重新打造的。
燕人不善于攻城,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攻城需要什么,大家还是心里有数的。
这段时间以来,成国的原本官僚体系,就是在运作这些事,调集民夫以及经验丰富的工匠,为大军做好物资器具的支援。
早食吃罢后,大家开始去外围解决生理问题,军中习惯,凡大战之前,吃喝拉撒,就得集中起来一次性解决。
真要开战厮杀起来,哪里还来得了给你功夫去**拉屎?
冉岷听自家伍长说过,他曾见过一支镇北军,这帮人在溪边喝水时,都是背对着水面,面朝外的,行军之途休息时,吃喝拉撒都是一起解决。
可能听起来有些不雅,但这些细节方面,才是体现出一支兵马到底是不是真正精锐的关键所在。
他们不是人,而是一群锋锐的刀。
攻城器具正在不断地被运送到对岸,同时,又开始有兵马从后方继续渡江,冉岷觉得,此时到了江东一侧的燕军,应该不下八万人了。
先锋军已经开始清理玉盘城外围的路障,同时整平地面,这是为接下来的攻城做好准备。
一声军号响起,
自家校尉得令后对四周下令道:
“整甲,拭刀,上马,接替前方!”
冉岷再度上马,扛起旗帜,其所部在休息之后,开始和前方友军进行换防。
在冉岷身边,
伍长啐了一口唾沫,
道:
“直娘贼,楚人缩栾子了,野人怎么还不来打咱们?”
冉岷犹豫了一下,
小声道:
“估计不会打咱们。”
……
玉盘城城楼上,屈天南的帅旗和家族旗帜并排而立,屈天南本人则站在瞭望塔上,眺望着前方的望江江面,以及自自己脚下玉盘城到望江这段区域里数目庞大的燕军。
已经有燕人的骑兵迂回包抄了,可以说,自己现在所驻守的玉盘城,已经被燕人“吃”进了肚子。
但能否消化,还得看看燕人是否有那般好的牙口。
城内,粮食短缺是个问题,但问题并不是很大,节约一点,还是能够支撑到开春冰雪消融后方粮草运输上来的。
到时候,水师再度横跨江面,自己到底是进是退,就都能得以从容。
燕人将自己这座城包围,屈天南也没有多担心,楚军和野人的谋划本就是楚人驻守玉盘城,占据这个点,再由野人自外头给燕人施加压力,互为犄角。
野人主力就在外围候着,燕人真敢不顾一切地攻城,他屈天南不介意和野人来一场里应外合,夹击一波燕人。
当然了,这前提得是野人先发动,反正他楚军据城而守,短时间内算是立于不败之地,要是他野人识趣儿从外面打过来,他屈天南不介意开城门帮忙冲一道,但他野人不动,楚军,自然也就不动。
不过,看着城外这靖南军镇北军,
屈天南心里又有了一个想法,
田无镜这是想豪赌一把一劳永逸么?
你将你东征军压箱底的精锐都放在我玉盘城下,就是想赌野人会来帮玉盘城解围,想强行决战?
呵,
那个野人王苟莫离也不是傻子,
他凭什么要被你逼着和你决战?
一念至此,屈天南的眉头微微一蹙,他忽然联想到了野人在东面隔绝消息的行径。
难道,
是东面真的出什么问题了?
“嚯,那位燕人南侯当真是好大的气魄,城外的燕军数数算算,得八万朝上了吧,还都是燕人最能打的镇北军靖南军,那位南侯是打算日子不过了?
合着折腾了这么久,最后就想出来这么一着?”
少年郎消瘦了不少,自那日吃了“羊肉”后,他两天没吃东西,第三天才能勉强喝点儿米粥,脸上的肉明显少了一些。
造剑师负手而立,看着前方成片的黑色甲胄海洋,在听得少年郎这番话后,笑了一声,开口道:
“再多的谋划和计谋,到头来,不都得真刀子去拼么,虽说那位燕人南侯此举确实激进了一些,但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咱们只要守在这里,这玉盘城有多坚固您又不是不知道,青鸾军更是我大楚精锐,四哥曾说过,屈天南为人最是方正,换句话来说,这种守城之战,最适合不过这位柱国了。
再者,外头有野人大军虎视眈眈,燕人根本无法全心全意攻城。”
你攻城正酣时,野人大军忽然杀出,那么你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得白费。
造剑师摇摇头,道:
“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那位燕人南侯又怎么看不出?
但凡攻城战,寻常做法,都是以民夫填坑平壑,再以辅兵打头阵,消耗城墙守城器械,随后,才是真正的精锐上去,妄图打开一个突破口。
燕人所依仗的,无非是骑兵之利,但骑兵,在攻城之中可没半点脾气。
眼下你且看,
这外头算上去,近十万大军,却是以靖南军镇北军为主,你真当那位南侯是来攻城的么?”
“围点打援?”
造剑师点点头。
“那苟莫离又不是傻子,摆明着的坑,他还会往里跳?只要玉盘城不丢,咱们守到开春,到时候望江解冻,我大楚水师再上来。
要战,四哥还能再派遣大军过来支援,要撤,也能安然离去。
难受的,是他燕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世事怎可尽如人意?
望江两岸,数十万大军对峙,所消耗之粮草每天都是惊人之量,相较而言,燕人那边背靠晋地,颖都还保留着一套官员班子依旧能够运转,支撑大军固然压力极大,但硬着头皮撑下去,也是没问题的。
反观咱们这里,被祸害得太厉害了,就算是吃那羊肉,又能吃下去多少?
且咱们楚**士,还不清楚隔三差五的肉食到底是什么,要是知道了,这军心士气,可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怎么一说,反倒是咱们着急?”
“半斤对八两,彼此彼此吧,我们这边缺粮,然燕人缺的是时间,不趁着望江还冰冻时将这战局给扭转打破,等到化冻之后,他们就更难了。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眼下燕人那位南侯已经算是摆出阵仗,一如江湖武夫设下擂台,就看那位野人王,到底接不接这战书了。”
“他傻啊,他抢够了发了一大笔财,非得梗着脖子到这里来和这靖南军镇北军拼命?”
上次望江之战,燕军惨败,无论是在雪原还是在楚国,所宣传的,都是燕军惨败,折兵多少多少万,尸布望江云云;
但这种消息,只不过是双方对自己国内民众百姓的宣传。
真正的上层人物是清楚的,上次遭受重创的燕人左路军,其实是燕人的地方军杂糅在一起组成的一个看似庞大实则累赘的军事集团。
燕国真正能打仗的,也就镇北靖南二军。
而眼下,
看着下方的甲胄,看着下面的旗帜林立,两军精锐集结于此,他苟莫离,敢来这里再碰一碰么?
为什么要碰?
活着不好么?
造剑师抿了抿嘴唇,
道:
“除非,有非战不可的理由。”
……
虽说燕军是昨夜渡江,但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想瞒过对方,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
不仅仅是即刻惊动了玉盘城内的楚军,其实玉盘城以北三十里处的一座野人军寨里,也早早地收到了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虽说望江一线一直平安无事,但双方斥候和哨骑之间的厮杀,其实一直在焦灼着,每天,双方都有超过百名的哨骑游骑战死,只不过在双方如此巨大的体量面前,哨骑的损失,显然很难以上得了台面。
而当燕人渡江之后,野人不仅仅是派出哨骑了,还动用了三个千夫长,专司负责窥探燕人和玉盘城下的情况。
不过,在没有接到野人王的正式开战命令的前提下,这几个千夫长也只是驱逐一下野人的外围哨骑,遛个弯儿转一下,在燕人相对应的骑兵追寻过来前,就马上离开。
等到下午时,燕军开始攻城。
攻城锤、攻城塔等等都被推到了城墙下,镇北军靖南军甲士扛着云梯,开始了攻城。
在得知这一消息后,
野人王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其身前,坐着桑虎等嫡系大将,他们都知道雪海关陷落格里木被杀的消息,王帐内的氛围,极为凝重。
……
冉岷参与了攻城,不过,他运气比较好,因为是执旗手的原因,所以被安排在了后面。
这也是冉岷第一次见识到攻城的一幕,攻城塔和箭塔上的燕军士卒,用弓箭尽力地去压制城墙上的楚军,而楚军的反击,也极为犀利。
城墙下,一批又一批地甲士扛着云梯开始攻城,但玉盘城城墙上的楚军很快就砸下了刺木滚石还有热油。
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燕军阵地的砲车开始抛射石块后,城内楚军早就准备好的砲车也迅速做出回应,一时间,燕军的砲车被砸毁了好几辆。
之前楚人一直忍着没动用砲车去轰击燕军的箭塔,就是在等着这一手。
冉岷觉得,如果将自己投入这场攻城之中,他会像一滴水落入河面中一样,很快就会消散于无形。
这或许就是战场的真正残酷。
终于,轮到冉岷这一批上去了。
冉岷放下旗帜,抽出自己的刀,跟随着袍泽呼喊着向前冲去。
在越过沟壑之后,冉岷先和几个袍泽一起扛起了云梯,在其身前,则有盾牌手负责保护,后方的弓箭手哪怕将自己丢在了城墙上楚军的箭矢视野里也要尽力地去射箭掩护自己前方的伙伴。
死亡,在此时成了最为廉价的消耗品。
有一根箭矢射中了冉岷,但运气好,箭头只是卡在了甲胄上,并未深入血肉,冉岷顾不得拔箭,继续扛着云梯向前。
却在这时,
后方鸣金收兵。
城墙上的燕军开始有序撤退,冉岷不做犹豫,丢下了云梯,再将身旁中箭了的一位袍泽扛在了肩膀上,飞也似的开始往回跑。
玉盘城的大门在此时被打开,一群楚军刀斧手趁着燕军撤退冲杀了出来,企图去毁掉燕人的塔楼或者追杀一批燕人的撤兵。
但在鸣金收兵之际,一群燕军弓弩手早已经就绪,一轮抛射之下,企图趁此机会出城占点便宜的楚军刀斧手倒下去了不少,不得不重新撤回了城内。
一番攻城,打得热闹,收得潦草。
似乎只是练练手,找找感觉,这,只是开胃菜。
回到营寨后,白天攻城的士卒可以不用参与今晚的守夜,冉岷躺在帐篷内,伍长端着一碗汤走了过来。
“来,喝点儿,去去寒气。”
冉岷摇摇头,看了看伍长的水囊。
军中不允许饮酒,但也有特例,冬日作战,喝一口酒可以暖身子,所以上头会配发下来一些,但不允许酗酒,但发现酗酒喝醉者,杀无赦。
“嘿嘿。”
伍长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将水囊解开,丢给了冉岷,不忘提醒道:
“喝两口意思意思得了,别人还得要呢。”
冉岷就喝了两口,喝第一口时,直接咽下去了,第二口,在嘴里回味了许久。
随即,
冉岷将水囊递给伍长。
伍长接过水囊,犹豫了一下,又递给了冉岷。
冉岷不明所以。
“看你是个能喝的,就再多喝两口吧。”
冉岷确实好酒,也能喝,但他还是道:
“那别人?”
“咱们伍,今儿少了两个。”
……
玉盘城城墙上,屈天南正在巡视城防,自己麾下将士的士气还是不错的,因为白天燕人的进攻并未给这里的防守带来太大的压力。
但屈天南的情绪,却一直不是很高。
造剑师陪在其身边,二人一起走在城墙上。
“燕人白日里的攻城,先生如何看?”屈天南问道。
“像是在试探,不像是在玩真的,但虚虚实实的事儿,柱国,我不通兵事,是真的不敢妄下决断。”
“城外,燕人的镇北靖难二军摆在这里,不是为了我们,他们,是在等野人来救援咱们。”
“那位野人王,可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别看平时在咱们面前没脸没皮的,但真的不简单。”
“所以,这才是我心里觉得奇怪的地方,燕人靖南侯,此举,到底为何,他就断定野人必然会等不起,主动寻他决战?”
“东面儿,还没消息么?”
“还没回来,但应该快了。”
“柱国,或许等外出探查的那支兵马回来了,我们就能清楚,东边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且看吧,看看明日,那位野人王,到底会有何反应,咱们现在除了守城还是守城,一切,还得跟着他的风向来变。”
“他,可以撤?”
“先生,你是不知道大规模骑兵作战时的风向,野人王如果真的要撤,他白天见镇北军靖南军已经渡江而来了,他就直接率主力向东撤走,就算不直接撤回雪海关,而是往东挪一挪,我也不会还这般纠结疑惑了。
今日,他不撤,等明日,他再想撤,燕人铁骑直接缀上去,他的撤退,很容易就变成溃败,他自己放弃掉了后撤的最好时机。”
“这般看来,柱国不是在疑惑那位燕人南侯的盘算,而是在疑惑那位野人王的应对?”
“是啊,这群莫名其妙的………畜生。”
……
凛冽的寒风不停地刺挠着人脸,但对于野人而言,相较于雪原的哭喊,这点寒风,其实真不算什么。
野人在外的数路大军,开始了集结。
王帐内,
野人王伸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
道:
“我们,不能退,因为已经没退路了。”
不等下面的将领开口,野人王就继续道:
“格里木死了,雪海关那边,一直没传来攻破的消息,不要认为我们现在撤军回去帮忙攻打雪海关就能很快将那座关给打下来。
对面的燕人南侯,可能就在等着咱们这么做呢。
大军一退,燕人必追,一退,心气儿就得散一半,再等到回到雪海关外,看见上头插着的燕人旗帜,这剩下不到一半的心气儿,就基本散得七七八八了。
别看白天那位南侯率军在玉盘城下攻城打得这般热闹,那都是敲锣给咱们听的。
开春后,江水要化冻,他等不起;
咱们一开始,将掳掠来的粮食和奴隶,都急不可耐地运回雪原了,眼下,就是两脚羊,也不好找了啊,咱们,其实也等不起。
镇北军靖南军一夜渡江,其实就是在等咱们。
那位燕人南侯,是在向我下战书呢,意思是既然大家都等不起,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这时,一名野人大将直接起身道:
“王,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和他打一场,他燕人现在还迷信自己的铁骑天下无敌呢,那咱们就让他们看看,装备上了甲胄上了铁箭好刀的圣族勇士,绝对不比他燕人差!”
桑虎则持重道:
“要不,再等等看,先让楚人在玉盘城磨一磨他燕人的锐气?
燕人的镇北靖南二军是他们真正的精锐,多在那玉盘城下受挫几日,到时候决战时,咱们也好下手不是。”
桑虎地位很高,且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用楚人的命去磨燕人的锐气,这买卖,划算啊。
其他激进主战的几个野人大将也无法对这个措施说个“不”字来,毕竟,大家还是很珍惜自己麾下勇士性命的。
野人王则砸吧砸吧了嘴,
摇摇头,
道:
“消息,封锁不了太久的。”
这才是问题的真正关键。
你可以主动地去封锁来自东面雪海关的消息,但问题是,自己麾下的大军,一半是自己的嫡系,还有一半是跟随着自己的部族贡献出来的。
他们原本都是和雪原的母族部落有着联系的,劫掠了什么,就马上派人运输回去,像是搬仓鼠一样。
这封锁,根本持续不了多久的,当那些部族的头人发现自己和母族部落中断了消息往来后,也必然会起疑心。
从雪海关失陷到现在,也过去不少时日了,这消息,是很难再瞒下去了。
野人王最无奈的就是,
他原本的想法,是好好地维系住司徒毅这个傀儡政权的,他想要像燕人扶持司徒宇一样,让这个地方政权为自己细水长流地输血。
对面的燕人,他们就不用为粮草和器械去发愁,因为对面今年的春耕和秋收都进行了。
但野人王也是没有办法,
与其说,他是王,
不如说,
他是雪原势力最强大的几个部落之间的盟主。
入关后,
他已经无法控制野人大军去劫掠了,
哪怕你明知道这种行为是竭泽而渔。
但大家之所以愿意跟着你,就是来抢夺人口财货和粮食的,如果你不准他们这么干,他们为什么还要跟着你?还要听从你的号令?
为什么,不换个人?
当你无法代表这个集团的利益走向时,这个利益集团就会抛弃你,这是自古以来各行各业都不变的道理。
楚人更狠,直接将司徒毅的小朝廷给赶出了玉盘城,本就是伪朝,又被当作笑话一样去迁都,正统性和法理性瞬间荡然无存。
司徒毅,算是彻底被玩儿坏了。
再者,野人真的是穷怕了,见到好东西,吃的,用的,人,都往家里搬。
到最后,忽然发现,连自己的基本口粮都无法满足了!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呢!
但说一千道一万,野人王心里也清楚,这不能完全怪他们,因为哪怕是自己,虽然口口声声地说着,脚下是我们圣族当年繁衍栖息的故土,但实际上,他也是做着随时撤退回雪原的准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已经够本了,甚至是翻了无数倍了,等回到雪原后,自己的威望,将让自己彻底加冕成整个雪原的共主。
他的力量,将得到进一步的加强,整个雪原的诸多部落,也将在其脚下臣服。
自己都这么想,下面的那些带兵的头人将领,自然也是这般想的喽,反正实在不行就退回雪原去,所以搜刮来的东西就赶紧运回去,生怕真的要撤时,东西和奴隶来不及运走,那得是多大的损失啊!
野人王也发现了,有些人,在刚刚起家时,他们忠勇无畏,他们愿意为了圣族的未来牺牲自己,有着很大的格局,但这次入关后,他发现很多人变了,变得有些陌生了。
包括一些,
此时有资格坐在自己帅帐内的嫡系大将。
自己,其实还饥渴着,还有着很大的渴求,还想着继续进取,但有些人,已经满足了,想要安逸了。
“王,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我们永远跟随您的步伐!”
桑虎对着野人王跪伏了下来。
其余大将见状,也都跪伏了下来。
“我等愿追随王的步伐!”
野人王呼出一口气,
道:
“我们现在,很危险,真的很危险,但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就越是不能露怯。
和雪原上的狼群打交道时,我们都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越是在狼群面前露出畏惧,狼群就越是会死咬着你不放!
那位燕人南侯,应该是猜到了咱们后头出了问题了,不,我甚至觉得,雪海关的失落,应该就是那位燕人南侯安排好的,这是他谋划中的一部分!
他在寻求与我等一战,他坚信他的燕国精锐铁骑可以在野战中击溃我们。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王,战吧!”
“战吧,王!”
“对,再教训燕人一次!”
众将嗷嗷叫地请战。
野人王却抬起手,
一时间,
所有人噤声。
“呵。”
野人王笑了一声,
抬起头,
攥紧了拳头,
道:
“他要决战,我就和他决战,诸部今夜即刻开始准备,天亮之际,就是我大军尽出过江之时!”
“过江?”
“不是去玉盘城?”
“这………”
野人王站了起来,
大声道:
“燕人南侯想要用麾下最精锐的兵马和我圣族勇士决战,我偏偏不如他所愿,他燕军能渡江过来,我圣族勇士自然也就能渡江过去。
明日清晨,
我军渡江,
攻打他燕人在江对岸的军寨营盘!
他不是要决战么,
不是想在开春前解决我们么,
好,
那本王就彻底把这个盘子砸烂!”
桑虎开口道:
“王,要是燕人的镇北军和靖南军回援?”
野人王摆手,
道:
“屈天南不是傻子,楚人那位柱国,虽然用兵谨慎,但不会看不出我们想做什么,只要我们渡江西进,
屈天南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玉盘城外的靖南军镇北军这两支燕人精锐拖在那里。
打过西岸,破了燕人的大营,我们还能顺势一路破开颖都城,到时候,粮食,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西边半个成国,甚至整个晋国,都将成为我圣族勇士吃撑的天下!
明日,
只要战胜,
那么燕人,
就将迎接自己第二次望江之败!
到时候,
就不是燕人想着来驱逐咱们了,
那位南侯应该多想想的是,
该怎么率领他的那支人马,安全地撤回燕国去!”
野人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脸色越发潮红,
“燕人南侯敢下重注,那本王,就陪他玩一把更大的!”
————
感谢扇中人成为魔临第九十一位盟主!
第一百五十章 碾碎他们!
战争的夜晚,注定是漫长的。
平日里,当你累了,上床睡觉,睡眠好的,眼睛一闭再一睁,一夜就过去了,天就亮了,这时间过得,是真没什么感觉。
但在战场上,很少有那种真正心大到可以睡踏实的人,就算是经年老兵,别看他睡得那般安稳还打着呼呢,但实际上,他可是还睁着半只眼哩!
冉岷也睡不着,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是兴奋。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委实过于渺小了,而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波澜壮阔。
伍长也没睡着,鼻息有点重,应该是在哭。
黑黢黢的帐篷里,倒也算是一种上好的遮掩。
死去的俩人,比自己更早就在伍长手下,是一起从燕京出来的禁军出身。
冉岷没去安慰,
在这个时候,
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安静,也需要以自己的方式去消化。
冉岷以前见过匠人打铁,他感觉这战场,就是一座极大的熔炉,能将一切有的没的,都熔炼掉,只剩下最为纯粹的一滩。
到底是精铁还是渣滓,
那当然是精铁,
因为渣滓就直接丢到地上,没人去在意了。
冉岷不清楚明日的攻城是否还要继续,玉盘城,像是一座天堑,矗立在那里。
强行攻打,很难很难,天知道得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冉岷没觉得委屈,也没觉得惶恐,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自他在衙门堂口上杀了猴三儿起,
他接下来所过的这每一天,其实都是赚的了。
而且,
冉岷侧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伍长,
不仅仅是自己的命不值钱,
伍长的命也不值钱,
外头,这么多帐篷里躺着的兄弟,
大家的命,
其实都不值钱。
睡不着,
冉岷坐起身,
将甲胄拿过来,
用布条,继续擦拭甲胄。
其实下了战场回来后,已经擦拭过了,但这会儿,他还想再擦擦。
伍长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装作被他惊醒的样子,道:
“干嘛呢,还不睡。”
“再擦擦。”
冉岷抚摸着甲胄胸口位置的一处凹坑,这甲,确实是好甲,否则白天从城墙上楚人射下来的这一箭,就足以要了自己的命了。
“瞧你那劲儿,呵呵。”
“舍不得,得多摸摸。”冉岷说道。
伍长叹了口气,
道:
“那就多摸摸。”
忽然间,
远处传来了轰鸣之声。
伍长惊得坐起,因为是着甲而眠的,所以掀开毯子后就直接拿起了刀。
帐篷外,也传来了阵阵呼喝声,显然,远处的动静惊动了整个营寨。
“呼……”
冉岷对着甲胄哈了口气,继续擦拭着他。
伍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骂道:
“都啥时候了,还不着甲随我等待校尉大人应唤!”
冉岷摇摇头,
很平静地道:
“和咱们没关系。”
“你………”
冉岷继续低头擦拭着甲胄,
忽然笑了笑,
道:
“你说,穿上这甲,我是不是就是镇北军或者靖南军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冉岷顿了顿,
又道:
“但很快,就该知道了。”
……
野人大军,在黎明之际,兵分三路从望江上游,开始渡江!
滚滚马蹄之势,宛若惊雷,敲碎了夜幕所残留的最后一点宁静,宛若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显露出了自己的狰狞獠牙,择人而噬!
城墙上,一夜没有下去就站在那里等待的屈天南,在看见这一动向后,毫不犹豫地对身边的传令兵道:
“开南北西三座城门,城外列阵!”
陪着屈天南在这里站了一夜的造剑师一开始默不作声,待得传令兵下去后,才开口道:
“野人,是渡江吧?”
屈天南点点头,叹了口气,道:
“等回国后,我一定要面见四殿下,告知四殿下,绝不能让那野人继续发展下去,那个野人王,不简单,若是真的让其彻底成了气候,日后必然得是我大楚祸患。”
“那当下?”
“以后是以后,当下是当下,他野人王敢直接渡江,攻打西面的燕军大寨和颖都,那我总得舍出一点儿老本,将燕人最精锐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给拖拽在这里!
这一战,
只要打成了,燕人就得再来一次望江之败,已经被燕人吞下去大半的三晋之地,很可能直接易主,若是四殿下早点整合国内,再调大军过来,三晋之地,我大楚,有望能吃下一半!”
“哦。”
只会造剑的造剑师,在听到屈天南的这番话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在造剑方面,他是专业的,所以很反感有人在其面前对自己造的剑评头论足。
同理,他知道自己不会打仗,所以对屈天南这位燕国柱国的话,他也只会问,只会听,而不会去反驳。
屈天南伸手摩挲着城垛子,听着身下城门开启的摩擦声,
缓缓道:
“那位野人王,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有魄力数倍,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位燕人的南侯脸上,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哈哈哈,
你不是想要硬逼着野人来与你决战于野么,
那这一局,
你该怎么破!”
说着,
屈天南攥拳一挥,
“这燕国的气数,也该到头了!”
……
玉盘城外,镇北军和靖南军开始出寨列阵,分别派出三支兵马,对应着玉盘城所洞开的三座城门。
三支靖南军,每一支都近万人,成方阵队形,刀斧手、长枪手、弓弩手、盾牌手等等,依靠着城墙结阵。
大楚重步卒,他们擅长结阵之法,这种军阵,就是用骑兵去冲,也很难轻易地冲开,同时他们还有着来自城墙上的掩护。
三座城门大开,三支楚军出城,这是一种挑衅行为,同时,也是做出了一种姿态,那就是他随时可能主动出击去攻打你的营寨。
然而,
镇北军和靖南军则分别各自分出兵马,于三处城墙外围,同样冷静应对。
楚军没有主动向外攻击,
燕人也没有被那洞开的城门所引诱企图攻城,
三处城墙下的双方军队,此时都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沉默。
冉岷扛着旗,伍长就在其身侧。
双方的僵持,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伍长下意识地小声嘀咕道:
“怎么还不打。”
昨天的攻城,不是很热闹么,怎么今儿个人家主动开门出城列阵了,反而不打了。
冉岷看着伍长,
将手中的黑龙旗又举高了一些,
道:
“急什么您嘞。”
“能不急么,那边野人都在渡江了。”
“然后呢?”冉岷反问道。
“什么然后?”
伍长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悟,居然露出了笑容。
“是啊,不急。”
……
野人大军分三路渡江,他们的渡江速度很快,因为他们直接无视了冰面可能会出现的破裂威胁,如果有倒霉的,那就是星辰想念他提前召唤他去星辰怀抱了吧。
这种情况下所带来的,是极快的渡江效率。
上午时,
就已经有超过八万的野人骑士渡过了望江,后头,还有更多的野人骑士还在持续地过来。
野人王,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这一战,
只要能胜,
那局面,将彻底被扭转过来,
雪海关的那支坚守的燕军,就已经无足轻重了。
三晋的局面,
甚至整个东方的格局,
都将在自己脚下发生变化。
原本,
野人王是打算先回雪原,整合好雪原上下所有部族势力后再寻求新的契机的,但现在,只能提前发动了。
星辰,
我不知道你到底存不存在,
但请你看在如此多圣族子民信奉膜拜你的份儿上,
请你保佑我!
几路野人哨骑相继传递回来了前方最新军情。
“王,颖都城内开出一支成**队,规模两万!”
“王,燕军中军大营右路军正在出营!”
“王,燕军左翼大营兵马正在出营!”
“王,玉盘城下镇北军和靖南军已经被楚军牵制!”
一个一个的消息传来,
让野人王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燕人精锐大军都在江那一头的玉盘城下,就算他们现在不顾玉盘城内楚军夹击就此回援,他们,也来不及了,自己已经单独派出一支万户去江对岸进行堵截和滞缓。
接下来,
自己只需要集中主力,
将燕人的地方军和禁军所组成的军团以及成国的军队给击溃,
那么,
大势,
就定了!
野人王举着自己手中的长刀,
大吼道:
“前进吧,星辰庇护的圣族勇士们,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家乡,杀!”
……
颖都城内的成**队开始迅速开出,
中军大寨内和其他边翼军寨里的兵马,也在快速地出寨。
他们快速地汇聚到了中军大寨前方的空旷平原上,而在他们的前方不到二十里处,则是渡江而来的野人大军主力。
而他们,
则是成国的军队和燕国的地方军队以及燕京的禁军组成的大杂烩,甲胄各异,旗帜各异。
似乎,
上次望江战役的惨败,将再度上演。
就在此时,
一声来自貔貅的嘶吼传来,
紧接着,
鎏金色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军的前列。
所有骑士都在此时屏住了呼吸,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田无镜骑着貔貅,自大军前列行过,其目光,扫过这些骑士的脸。
终于,
田无镜以武夫气血加持,吼道:
“让本侯看看,换去原本甲胄的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你们!!!”
言罢,
田无镜举起锟铻刀,
吼道:
“靖南军何在!”
“唰!唰!唰!唰!唰!唰!”
左路四万大军一齐举起手中的马刀。
田无镜调转貔貅方向,看向右路,
吼道:
“镇北军何在!”
“唰!唰!唰!唰!唰!唰!唰!”
在李富胜率领下,
右路四万多骑士也高举自己手中的马刀!
田无镜策动貔貅转身,
面向东方,
面向那野人铁骑滚滚而来的烟尘方向,
大吼道:
“大燕铁骑何在!!!!!!!”
“虎!”
“虎!”
“虎!”
声势震天,
煞气直冲云霄!
靖南侯将刀口朝向东方,
下令道:
“碾碎他们。”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绝望
铁骑洪流开始奔腾,上一次,这种规模以上的庞大骑兵军团的对撞,还是靖南侯镇北侯率军开晋连灭赫连闻人二家时。
如今,铁蹄如雷的宏大场面,再度于三晋大地上演。
其实,靖南侯并不知晓野人后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将郑凡那支兵马派遣到后方去,初始本意,是想郑凡可以起到一个隔绝玉盘城和楚国联系以及一个牵制的作用,至于郑凡能做到何种地步,能取得怎样的战果,对一整个战局产生怎样的影响,靖南侯是持一种期待态度,却不会将真正的希望,都放在那个叫郑凡的篮子里头。
作为自己亲自指导栽培过的弟子,靖南侯相信郑凡的带军水平,郑凡也几乎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但正面战场的事儿,还是得在正面战场去解决。
再复杂再高深的诡计,都不可能使得野人乖乖引颈待戮,到头来,还是得落实到真正地厮杀战阵之上。
再多的布局,再好的铺垫,
其作用,
也无非是让你最后的大决战的风向,稍微迎合一下自己这一方罢了。
前些日子各路兵马的不断换防,除了拉练各支兵马的目的外,其实就是“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靖南军镇北军的甲胄和旗帜,和地方军禁军以及成**队进行交换,此中关键,其实就一个,那就是“保密”。
为何这段时间,无论是原本成国的官员还是军队里的军头校尉,稍有不慎就被直接斩首?军法森严,让所有人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外界看来,这是靖南侯为了立威。
但实际上,这些其实算是为隔绝消息而引发的外在反应罢了。
说句冷漠一点的话,奸细的剔除,保密的需要,那是真的要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或许,整个大燕,也就只有靖南侯能驾驭这种战争方式,能以自己对各路军队绝对的掌控力去推行这一谋划。
原本的计划,也就是采用“移花接木”的方式,为自己真正的精锐争取到和野人主力正面对决的一个机会。
要是郑将军此时在这里,肯定会为靖南侯的这一谋划鼓掌喊“6666”;
知道你野人王喜欢玩儿“田忌赛马”,那我就果断地把马先调换位置,给你来一个反向“田忌赛马”。
当然了,原本的安排,并非是这样激进,怎么着,都需要进一步地铺垫,然后缓缓地对野人“引君入瓮”。
但在自己调兵和野人调兵应对的过程中,靖南侯敏锐地察觉到野人的后方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
野人王曾哀叹过,
自己还不如不知道雪海关的事儿,
因为只要自己知道,那么接下来的兵马调拨应对无论如何去掩饰,都会带上那股子刻意的味儿。
靖南侯是不知道雪海关现在已经落入盛乐军手中且守城局势还一片大好的,
他甚至还猜测过是不是雪原上哪个大部族在此时起兵反叛,使得野人王开始顾忌后方;
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他只需要明白,野人那边,除了“缺粮”之外,又多出了一分急切。
急人之所急,
那自己这边,干脆直接帮帮人家吧。
穿着靖南军镇北军甲胄打着他们旗帜的其他兵马连夜渡江,攻城器具也都推过去,其实就是吃准了野人王不会主动地来玉盘城下帮楚军解围的心理。
战阵谋略,
说白了,
也是双方主帅之间心理上的一种斗法。
依照对方主帅的风格,对其行为进行一种预判,而后在预判的基础上,进行布置。
这就像是千层饼一样,他觉得你在第三层,其实你在第五层看着他。
当然了,说是“赌”,其实也不算准确。
因为野人王除了麾下嫡系以外,还有一半是其他部落的兵马;
与其说,他们是一国之军队,倒不如说是一群盗匪同盟。
既然是来抢东西,且已经抢了很多很多东西回去了,一如人在奋斗之后,总需要缓缓,去享受享受生活,回味一下自己的奋斗价值一样。
这种群体,你想让他们在吃饱喝足后,再去拼老本,他们做不到的,且很多时候不是那个“王”掌控群体的意志,而是群体的意志需要一个“王”代表他们去展现。
政体和国家性质的不同,在这种时候,就能体现出极大的差异性。有利益就上,没利益就退,有好处就干,没好处就躲。
野人王和那些头人们嘴里可能天天喊着故土难离,其实心里都做好了见势不妙就跑路回去的准备。
这一点,和东征大军上下憋着一股子气要为上次望江之战死去的袍泽报仇以及为燕军雪耻的精神状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当初靖南侯和镇北侯为什么要站在燕皇身后强行马踏门阀,就是为了终结燕国的这种现象,让皇帝的意志,可以催动整个国家的意志。
俗话说得好,再多的计划,也赶不上一个变化,远在东边雪海关的郑将军的一记神助攻,一如蝴蝶掀起的巨浪,
让望江这边靖南侯的安排,被“喂招”喂得不要太舒服。
依旧是那只貔貅,
依旧是那身鎏金甲胄,
依旧是那把霜冷的锟铻刀,
依旧是那个男人冲锋在大军的最前方,
在其身后,是整个大燕,最为精锐善战的两支铁骑的组合。
正面冲锋,
堂堂正正地厮杀,
对于燕军而言,
本就是优势!
燕人,有这个底气,燕国骑兵,有这种信念!
郑将军一直很羡慕靖南侯这种冲锋在前,身后万众瞩目的行为。
这一幕,应该是绝大部分男儿在年少时,都曾做过的梦。
只不过,不是每个主帅都是田无镜,田无镜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是一个能靠着自身实力单挑赢了剑圣的强横武者。
如果所有主帅都来这般学田无镜,一个冲锋对撞之下,主帅要是直接被斩于马下,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此时,
八万多骑兵,在靖南侯的率领下,开始向东方驰骋。
所有人的马速,都被维持在一个频率上,与其说,这是在奔赴疆场,倒不如说是在热身。
一支强大的军队,是战前热情高昂的,而一支可怕的军队,则是战前无比冷静的,一如田无镜身后的这支大军。
待得前方野人大军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后,
靖南侯的刀,开始落下。
锟铻向北方一挥,
最左侧的一支万骑直接脱离主军,开始加速向北方进行迂回。
锟铻向南方一挥,
最右侧的一支万骑同样脱离主军,加速向南方进行迂回。
锟铻每落一次,
都有一支万骑脱离了主军队伍,开始进入自己的主攻方向。
当初郑凡跟随李富胜南下乾国遭遇一支乾**队时,李富胜自己拿起马槊进入陷阵营去玩耍了,完全没有去在意部队的指挥。
因为他所率领的,是镇北军,这是一支在荒漠上,可以追着蛮人打的强悍军队,总兵之下每个游击将军每个参将,都知道在战争开始之后,应该去做什么事,应该去位于什么位置。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不畏惧死亡,并非是人人都视死如归,但却清楚一个道理,战场上,有些时候,确实是需要自己去主动牺牲的,这是为了大局!
事实上,荒漠蛮族的衰落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当年蛮王一脉西征时,黄金家族及其嫡系近乎覆灭,使得之后的荒漠蛮族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之下。
蛮族并非不善战了,也并非是弓马骑射退化了,否则郑将军也不会这么喜欢吸收蛮兵来自己用了。
他们本质是丧失了一种凝聚在一起的整体性,有时就算聚集起了联盟,也依旧各怀心思,就和现在刚刚崛起的野人一样。
镇北侯府之所以能压制蛮族百年时间,其原因就在这里,历代镇北侯在北封郡都是绝对的主宰,就是历代燕皇,都很难对其进行插手干预,甚至还得每代都派出皇子去和下一代镇北侯一起成长共建关系。
也因此,三十万镇北军,向来是一个整体,哪怕分为六镇,却也清楚自家是一个军事集团藩镇的概念。
当然,这么做也有弊端,比如当初燕皇和镇北侯演戏时,镇北军是真的想过直接打入燕京让自家侯爷登基的。
中军,正在不断地被脱离,八万多铁骑,在加速的过程中,分成了九路人马。
谁是中军?
已经没必要去在意了;
谁是主攻?
也不用去区分了,每一路,都是主力,都是主攻。
当初,郑将军还是军事小白时,对骑兵战争的概念还停留在电影电视剧里的战争画面,双方骑兵铺陈开,然后镜头切远景,开始对冲。
后来郑将军才明白过来,那只是为了战争画面好看,实际上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骑兵将领都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指挥骑兵。
且战场面积就这么大,大家一窝蜂地向前冲,很容易会出现那种前面的堵住了,正在厮杀,后面还有一大群人没办法向前只能在后头看戏的滑稽场景。
将麾下骑兵分割成九路齐出后,相当于是释放出九把无比锋锐的钢刀,其目的,就是要将前方的野人主力完成多路切割和分解。
战争的艺术,
需要将领和士卒共同去完成,
优秀的将领配合上最为精锐的骑士,才能形成真正的恐怖战力!
在这边,
一个是大燕公认的军神,
一个则是大燕最为精锐的两支铁骑,
此时的他们,
已然精气神被提升到了巅峰,
向着前方的野人,
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李富胜高呼一声:
“陷阵之志!”
其身后一万骑兵齐声呼喊:
“有死无生!”
……
野人大军渡江很是顺利,
接下来,
各路燕军和成**队的反应,也都在野人王的预测之中。
只是,这种顺利,让野人王心里反而有些没底,因为真的是太过顺利了。
虽然他是兵行险招,
但本能的觉得,
那位燕人南侯,应该不至于这般不济事才对,燕国精锐尽数渡江,怎么着后方也应该有所准备。
好在,
在游骑回报前方出现燕人大规模骑兵来袭时,
野人王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才像样么,不可能那位南侯这些日子以来什么事儿都不做,总得拾掇拾掇家底子做做样子给外人看才行。
就像这次,各路燕军和成**队在面对自己挥师渡江时,其应对机敏性,确实比上次望江江畔的燕国左路军要优秀不少。
但,
也就是这样子了。
“圣族的勇士们,挥舞你们的马刀,发出你们的怒吼,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王者!”
野人王尽力地在鼓舞士气,其实,这么多兵马一齐渡江,他自己本人,也如同是大海之中的一滴水,想要再去统筹全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但自己也不过是想着再给自己身边的这些勇士灌输进去一点杀气而已。
他相信,自己麾下的大将以及那位部族头人们很清楚,这是一场真正的军事冒险,当他们渡江之后的那一刻起,除了向前向前再向前,击垮燕人的军寨,已经没了其他退路了。
野人王不担心这些头人和将领们会在此时去保存实力,他们可能有些满足了,他们可能有些懈怠了,有些也已经等不及回雪原帐篷里,去享受劫掠的成果了。
但他们绝不是傻子,他们懂得,在这个时候,应该奋力去做什么。
军心,
士气,
是没问题的。
唯独一点瑕疵,其实就是自己的命令下得太急切了,为了绑定那些头人们和自己一起出兵,他本人近乎是以威逼催促的方式迫使他们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去陪着自己执行这一场军事冒险。
过快的渡江速度,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且在三路渡江之后的野人勇士汇聚在一起后,不少头人原本麾下有三千勇士的,只收拢到不到两千,各部之间,产生了一定的混杂。
等于是建制出现了紊乱;
但这在野人王看来,只是小小的瑕疵,他其实本想在渡江之后,稍微收拢和梳理一下兵马的,但燕人迅速集结了几路兵马冲了过来,等于是没给他从容收整的机会。
但,
那又算什么事儿呢,
撕碎他们,
击溃他们,
杀死他们,
所有野人勇士都在向前,都在冲锋,这一股气势之下,野人王相信,无论是成国的军队还是燕国的地方军亦或者是禁军,都无法承载住这十余万野人铁蹄的咆哮!
桑虎一直陪伴在王的身边,他所率的这一部兵马,是嫡系中的嫡系,也是整个野人大军之中装备和战斗力最强同时也是对野人王最为忠诚的一支。
然而,当前方游骑带回来最新的消息之后,桑虎脸上那原本沉着的神色,忽然出现了变化。
他马上策马奔驰向野人王所在的王旗之下,
大喊道:
“王,前方燕人分兵九路!”
野人王闻言,猛地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顷刻间嘴唇就流出了鲜血。
当初,为了学习燕人的战争方式,野人王曾带着两个自己最忠诚的手下,不惜去北封郡当了好多年的辅兵。
在回到雪原整合自己的力量起家以及随后对司徒家的战争中,没人会去怀疑野人王的指挥英明。
甚至,包括上次望江之战,也是在野人王的指挥安排下才取得如此巨大的战果。
所以,野人王是会打仗的,在听到桑虎汇报的这一消息后,他马上就意识到不对了。
乌合之众之所以称之为乌合之众,是因为他们打仗只讲究一时血勇,和街面上的痞子混混打架是一个道理。
搁以前,乾国边军吃空饷严重时,一个将领三千人的编制,他先吃掉一千人的空饷,只着重养五百家丁,再耷拉个一千五民夫不像民夫辅兵不像辅兵的凑数。
真打仗时,家丁冲在最前面,后面凑数地跟上,打顺风仗时,自是瞧不出什么,一旦逆风战下来,往往就是兵败如山倒。
当初李豹李富胜两路兵马可以直接打到上京城下,就是因为乾**队普遍存在这个问题,先一个冲锋敲掉你最精锐的一部分,下面就可以漫山遍野收人头了。
虽说硬要把成**队和燕国地方军以及禁军称之为乌合之众有些不合适,但这些杂糅在一起的兵马,仓促面对自己忽然出现的十多万骑兵,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敢主动聚集在一起企图抵抗,已经是很了不得了,但他们居然还敢聚兵后再兵分多路铺陈开……
两个可能,
一个是对面主帅是个白痴;
当然,虽然野人王不清楚靖南侯现在人是在江东还是江西,
但他也不会天真地认为留守的燕人主将会是一个白痴。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了,
那就是他们有底气这么做,有自信这么做,且敢于这么做!
这不禁让野人王想起当年在北封郡时,看见那时的镇北军,是如何和蛮族交战的。
“呜呜呜!!!!!!!!!!”
“呜呜呜!!!!!!!!!!”
呼喝声此起彼伏,因为野人骑士们已经看见远处正在向自己这边冲锋而来的燕军了,他们很兴奋,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击败他们。
野人王心里,却十分沉重,手中的刀,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很荒谬的可能。
只是,这个时候,不管这个可能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管眼前出现的燕军,到底是哪一支,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已经没办法下令全军停止冲锋或者撤退了。
下这样的命令,就是坐等对方冲击自己,后方不远处,是望江!
退无可退,唯有向前!
就算那个可能是真的,但正面的厮杀,谁输谁赢,尚未可知不是么!
少顷,
野人王大吼道:
“星辰庇护我们,杀!”
这一战,
如果让我胜了,
我必将成为星辰真正的信徒。
……
玉盘城城墙下,三支楚军列阵已经好一会儿了,但外围的燕军,也只是平静应对,三个城门外对应着三路兵马。
但,
这才是最为诡异的地方。
城楼上,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屈天南已经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身为楚国柱国,屈氏家族的代表人物,更被委以重任率军至此,他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燕人没进攻就算了,
但在上游野人大军早已经渡江西去时,这里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竟然就杵在这里,什么事儿也不做,也不见他们有一丝兵马想要去回援;
大家就大眼瞪小眼儿,就这么互相看着,分外安静。
造剑师依旧站在屈天南身边,他一会儿看看城楼下方双方军阵,一会儿又看看屈天南的神情。
良久,
屈天南笑了,
伸手拍打着城垛子,
感慨道:
“好你个靖南侯,好你个田无镜!”
“柱国,是出什么问题了么?”造剑师开口问道。
“先生也看出来了吧?”
造剑师摇摇头,道:“没有,但我经常下棋,下棋输了时,先得恭维一下对手,这样才能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
“先生这是在挖苦我?”
“不敢,不敢。”
“先生说得对,但这个局,不是为我设的,而是为野人设的,先生,看看下方的那些镇北军靖南军,这些大燕精锐吧。
他们昨日攻城时,我还纳罕了一下,那位南侯可真是舍得,舍得让这些精锐铁骑下马攻城。
到现在,
我才算是明白过来了,
让他们下马攻城,就算有所损伤,反正燕人不善攻城的事儿,已经举世皆知,打成什么样,也都是理所应当的。
也正因此,才瞧不出他们真正的身份。”
“原来如此,多谢柱国解惑,我明白了,一如宝剑藏于华丽的剑鞘之内。”
藏于华丽剑鞘之内的宝剑,可能是名剑,也可能是生锈了有缺口的残剑。
“所以,下面的燕军在明明得知野人大军已经从上游渡江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按兵不动,因为他们清楚,在江对岸,等待着野人的,到底是谁。”
“这么说来,野人输定了?”
“不一定,战阵厮杀之事,到头来,还是看一股气,正面冲撞厮杀,野人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造剑师笑了,
道:
“若是正面厮杀能赢的话,为何还要对峙这般久,为何还要我大楚兵马替他们扼守这玉盘城?”
不就是因为正面冲杀,很可能打不过燕人铁骑么?
屈天南一时无语。
造剑师转身走下城墙,
“先生何去?”
“去找八殿下,柱国多保重。”
“先生这是打算………”
“对,开溜。”
造剑师回答得很干脆,同时道:
“劳请柱国固守玉盘城,为我等断后。”
明明是很无耻也很不仗义的话,造剑师却说得很理所应当。
因为他明白,
若是江对岸的野人主力败了,
那么燕人大军自可长驱直入,顷刻间,就可以将这座玉盘城困成一座孤城。
没有了野人在外围的牵制,燕人甚至不用去攻城,直接围城就是了。
哪怕,
围到开春,
围到江水化冻,
到时候,
就是大楚水师上来了,也于事无补。
且偏偏自己这时候又不能直接选择弃城后撤,
因为城外的这些燕军,就算不是靖南军镇北军这种精锐,但到底是燕国的骑兵和三晋骑士所组成的班底。
自己青鸾军以步军为主,
你想要在这么多骑兵的面前,安然地后撤?
这才是真正地做梦。
现在,
唯一的希望,
就是野人那边,不说能战胜燕人,至少,得保个平局吧,只有这样,玉盘城才不至于沦落到最危险和尴尬的境地。
“这帮畜生,可别那么不经打啊。”
……
这一刻,
望江西岸,燕军和野人主力,已经撞击到了一起。
先是两路燕军直接正面撞入野人大军的浪潮之中,以决然姿态,不顾伤亡,强行阻滞住了整个燕人大军的冲势。
随即,另外多路燕军开始顺势切入野人之中。
战场局势,瞬间被切了个稀烂,野人本就混乱的建制,因为这九路兵马的刺入,彻底崩溃。
如果说,一开始,野人勇士对于这主动迎击而来的燕军还抱着一种猎奇和瞧不起的心态的话,那么渐渐的,越来越多的野人开始发现,自己所面对的燕人,有问题!
冷兵器时代,武器装备固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其实还是人。
他们的整齐有序,他们的分工协调,他们的穿刺穿刺再穿刺,让面对他们的野人,有些束手无策。
厮杀时,野人发现自己的勇敢,抵不过人家一记马刀直接砍向你的要害;
你的无畏,也拦不住人家于战马上一箭洞穿你的脖颈。
比士气?
谁怕谁?
于镇北军而言,上次望江之战的惨白,虽说损伤最大的是左路军,但他镇北军也失去了一位总兵,玉盘城下更是战死数千袍泽。
这个仇,不能不报。
于靖南军而言,自家侯爷此时正带着大家冲杀,咱总不能给自家侯爷丢脸,不管如何,表现得绝对不能比那镇北军差。
对于野人的将领以及头人们而言,双方大军刚刚冲撞在一起时,他们还没觉得有什么,不管如何,想要赢得胜利,总得经过一番拼杀才行,他燕人,毕竟也不是泥捏的。
但等到厮杀僵持了一段时间后,这些将领们也懵了。
野人已经完全成了各自为战的状态,将领和头人能指挥的,也就身边几百号人,但你能看见,四面八方,都是燕人的骑兵在穿梭。
一个人,在平野的战场上,他所能看到的距离,其实也就这么大,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开上帝视角的人,还不存在。
他们不清楚整体上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只觉得,自己身边的燕人怎么就这么多。
前后左右,全是燕人。
这种混乱的场面持续下去之后,使得野人各部开始不断地脱离原本的方向,因为失去指挥系统也相当于是失去了方向感。
就像是原本握紧的拳头,五根手指,开始慢慢地伸展开。
燕军的犀利切割,野人根本就招架不住,这毕竟不是数千骑规模的对撞,双方加起来,已经投入了超过二十万兵力,哪怕有几个地方,野人将领率领麾下打得很英勇效果也很好,但于全局而言,却根本无法阻止其崩盘。
和野人的混乱不同,燕军在完成第一轮切割穿透之后,很快就又调转方向,选择下一个点,继续进行穿凿。
这本该是骑兵对步兵方阵时所用的方式,但此时,却被用来对付野人的骑兵。
当初,
野人大军就是仗着燕国左路军成分混杂呼应不便的漏洞,完成在了望江岸边对左路军的冲击;
如今,
燕国真正的精锐在靖南侯的率领下,正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比素质?
比军纪?
比素养?
比经验?
比配合?
来,
比!
这两支军队,曾经面对双倍于自己的敌人时,十日间转战千里将三晋骑士的骄傲击垮!
你野人,
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晋国还在时,
你被晋人骑兵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自己心里没点数?
这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瞧不起,但偏偏上次居然还输给了他们一次,所以这种憋屈,可以说是百倍地积压在胸。
此时,终于得以去释放!
第二次穿凿之后,是第三次穿凿;第三次穿凿之后,是第四穿凿,第四次穿凿之后,是第五次穿凿………
甲胄没有以前精良了是不假,但骨子里的韧劲儿和骄傲,却丝毫未变。
这番反复连续穿凿之后,野人大军已经被分割得千疮百孔,终于,这种过长时间的迷茫和混沌之后,引发了溃逃。
不是不想战,也不是不敢战,而是这种局面,让人看不到希望,一旦没有希望之后,人就会变得浑浑噩噩,在身边的人出现溃逃之后,其余人只能选择跟上,一起溃逃,哪怕他们本意,并非想逃跑。
失去了建制也失去了指挥系统的野人高层,对这种局面,是毫无办法,更有甚者,出现了一个部落头人打着自己的旗帜,开始主动向东边溃逃。
之所以逃跑还打着旗帜,是想尽可能地多收拢一些自己族内的勇士,但这就像是压死牛的最后一根稻草,局面,彻底崩盘!
野人王已经浑浑噩噩了,在燕军开始反复穿凿野人军阵时,他就已经明白了,眼前这支燕军,绝不是什么成**队地方军和禁军组成的杂牌军,这种战术,这种战法,在北封郡时,他曾无数次见镇北军使用过!
这是一种对骑兵使用的极致表现,也是骑兵战术最为强大的诠释,活脱脱的,就如同是一群狼,在驱赶着漫山遍野的山羊。
苟莫离原本寄希望于自己麾下勇士能够创造奇迹,因为自己这边明显人多一些,他甚至开始去祈祷星辰的庇护了!
只有当一个人对现实彻底无力和迷茫之时,才会去奢望从虚无缥缈之中去寻得安慰。
但现在,是白天,
而白天,
看不见星辰。
桑虎亲率身边千余骑兵死命护卫着野人王,阿莱在此时也来到了野人王身边,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属于他的那张和野人王极为相似的脸。
其意何为,不言自明。
当初,也是在靖南侯的大军面前,野人王离开了,让阿莱作为自己的替身。
如今,似乎是宿命的轮转,还是面对靖南侯,居然又出现了和上次一样的一幕。
野人王眨了眨眼,眼眶有些湿润,他没有等自己身边的亲信去劝说自己,也没有去扭捏,快速地将自己身上的白色狼皮袍子脱下来交给阿莱之后,和桑虎一起,开始向东边策马而逃。
崩了,
败了,
已经,
回天无力了!
其实,厮杀鏖战到现在,双方真正的伤亡,也就数万人,相对于这二十多万人规模庞大的战场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但一方的崩溃,已经出现,下面的战事,对于胜利方而言,就很简单了。
各路燕军,不由自主地开始向东进行冲锋。
这就像是一把犁,让野人就算逃跑,也要将其再犁一遍!
给他彻底击垮,击散,
让他连想收拢兵马的可能都没有!
溃逃的野人来到了望江边,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从原先过来的地方开始回去。
只是,
因为野人大军过江时本就匆忙不像是燕军前晚过江时做了很多铺垫和预防,其实他们先前过来时,冰层就已经出现不少裂缝和坍塌了,也有不少野人勇士还没上战场就先掉落入冰面之下提前去寻找星辰的怀抱。
这番又很快地再度重新过江,因为还没经过夜晚,被破损的冰层还没有经过重新的结冻,使得野人在过江时,大大小小的冰窟窿相继出现。
有些野人骑士连人带马摔下去后,拼命地呼喊身边经过的野人寻求搭救,但这会儿大家只顾着逃命哪里还能顾念上这个?
一些野人过江时胯下战马马蹄打滑,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上,后方的野人马蹄直接从他们身上碾压了过去。
先前渡江而来时,只能说是过分追求了渡江效率造成了些许混乱,此时,则是完全混乱地在过江。
混乱持续一定时间后,江面的冰层开始出现大规模的开裂,有些地方裂开的口子,有二十多米长,且一旦大的开裂开始,后续江面其他位置上的开裂马上也密密麻麻地开始发生。
越来越多的野人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有野人发现了前方冰面不对劲,想要勒住缰绳换其他位置的江面去过江,却被后方跟进逃来不知前面情况的其他野人骑士给顶得向前,大喊大叫也无用,后方人挤人,马拱马,岸边不断的有野人被挤入了江中。
一些野人为了防止自己出现这种情况,马上挥舞兵器砍杀向企图挤压自己的族人,结果酝酿出了更大的慌乱。
后方,燕军的追击则丝毫没有停歇,且在看见前方冰层出现大面积的塌方后,所有燕人眼里都像是在放出着光。
上一次,
是燕军左路军数万儿郎被野人强行“推”下了江,浮尸遍整个望江。
如今,
该换野人自己来尝尝那一日的滋味了。
………
玉盘城下,冉岷所部接到了新的命令,一万五千骑兵,被调往上游。
楚军见燕人调兵了,似乎有所异动,但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燕人所调出的兵力,实在是太少了。
城外剩下的燕军,也比楚军多得多。
城墙上,
屈天南无力地靠在了帅椅上,
城下燕人只调出了不足两万骑兵向北,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此时,这么多的骑兵,已经够用,因为他们要面对的,大概率不是气势如虹的野人,而是一支规模庞大的,野人溃军。
“这才多久………”
屈天南有些想笑。
最后,
心里的无数愤怒和不甘只能换出一句:
“终究是不中用的畜生。”
随即,
屈天南抬起手,
下令道:
“传令,城外兵马归城,城墙弓弩手掩护。”
屈天南并不担心三处城门口的兵马回城情况,因为他不认为燕人会在此时选择攻击,因为,燕人已经没有了去拿人命继续填这座城的必要。
好不容易过了江的部分野人溃军,还没等他们歇几口气,忽然就看见自南面而来的骑兵身影。
看着他们的甲胄,
看着他们的旗帜,
野人们惊恐地喊着:
“镇北军来啦!”
“靖南军来啦!”
可能野人王在内的少数野人高级将领和有见识的头人能够在先前发现在江西岸对他们发动恐怖冲击和穿凿的兵马绝不是什么地方军和成**队之流,那是换了甲胄的燕人真正精锐;
但下面的普通野人骑士不知道啊,他们还以为自己先前是被一支“乌合之众”给这般绝望的击垮了,现在好不容易稍微算是逃出生天,就遇到了更为恐怖强大的燕人王牌铁骑。
这下子,
根本就不用打了,野人直接绝望了,有些开始完全不顾约束地四处乱逃,有些则是下马丢下武器跪伏下来请求饶命。
他们累了,他们认输了,这时候,星辰再如何璀璨,都无法再唤醒他们的斗志。
然而,
跪地投降的野人,
只等来一声声不断在燕军之中呼喊着的冰冷口号:
“侯爷有令,不留俘!”
“侯爷有令,不留俘!”
“侯爷有令,不留俘!”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盛宴
望江两岸,皆是燕人骑士在纵横,他们挥舞着马刀,无情地收割着野人的性命,此时,这里是属于他们的“牧场”,亦或是秋收时挥舞镰刀的农夫。
上次望江之战,燕人左路军数万燕地儿郎惨死江中,遭遇数十年来燕国对外战争的最大惨败,如今,轮回再启,只不过原本的位置被替换颠倒了过来。
有燕人骑士策马于江边,用弓箭射杀在冰面上或者在江水里的野人,他们互相比拼着射术,谁的箭落空了,马上就会遭受来自身边同伴的大声嘲笑;
此时的野人,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一群供人戏耍的玩物罢了,相传乾国官家于上京城外有一座上林苑,饲养着不少野兽动物,历代官家都会时不时地去那里打猎展示“武勇”。
但射那种被人圈养起来的兽类哪有射人来得痛快,
你能更为感知他们的神情,更能体会到他们的畏惧,更能品尝到他们的绝望,也就更能刺激到你的神经。
燕地不兴五石散,但想来,此间感受,比服散更容易让人上头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
并不适合此时的情景,
这世上,很多时候,并没有一厢情愿的美好,丛林法则的规矩,不管换了多少层皮,其实都没有真正改变过期本质。
最重要的是,上一次燕军惨败时,无论是野人还是楚人,都未曾显露出丝毫的怜悯,那就不要怪今日,燕人的加倍奉还了。
有些燕军士卒明明性格很含蓄,但在此时,却依旧故做癫狂,大声笑着,特意闹出更大的动静,越发厉害的去作践那些无论是在逃跑还是在跪伏讨饶的野人;
在他们看来,
可能上一次葬身在这里的数万袍泽,应该还有不少人的亡魂,依旧停留在这片上空吧,得让他们看看。
外围逃散的野人,则被一群又一群的燕人追逐着,已经完全失去建制和战心的野人,根本就无法再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了。
就算实在是被逼迫到山穷水尽,发出一声怒吼想要回头拼一把,其实就是连想拉一个垫背的都很难做到。
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他们的配合,实在是太过默契,谁去勾引谁去放风筝谁去对冲谁去穿刺,不需要什长去吩咐,大家马上就能各就各位。
老虎就算再凶猛,面对这种纪律严谨的群狼,也很难有什么施为空间,更何况野人在真正的燕军精锐面前,本就谈不上猛虎。
杀戮,一直在持续着,一场战争的真正伤亡,往往都发生在一方溃败之后。
无论是燕军之前积攒的怨气和不甘,还是靖南侯所下达的“不留俘”的命令,
都促使着这一场野人的溃逃,成为了燕人尽情享受的杀戮盛宴。
这是冉岷第一次面对这种胜利,他看见不可一世的野人,如同仓惶可怜的鸡鸭一般,在哀嚎在痛哭在求饶。
当自己的马刀抹过他们的脖子时,他们脖颈中所溅射出来的鲜血,烫了自己的手腕以及自己的脸。
血,当然是热的,新鲜的血,自然更是如此。
曾经行走江湖跑镖的冉岷,对人血和人命,都不算陌生,但这种大场面下的杀戮,确实是属于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和眼前的景象比起来,
自己当初在衙门堂口击杀猴三儿,
看似江湖豪迈,
但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草莽戏耍罢了。
男儿,当杀人,当于沙场纵横!
冉岷再次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甲胄,他清楚,很快,这一身穿在自己身上没多少天的甲胄,将会再交出去。
伍长大笑着从冉岷身边策马而过,
喊道:
“慌个球,多宰几个野人,保不齐这身甲,就穿你身上咧!”
曾几何时,燕地百姓包括朝堂上不少诸公,都认为燕国有三支最能打的军队,一支镇北军一支靖南军一支就是京中禁军。
南下乾国加上开晋国半壁之后,禁军不怎么被提起了,反而被拆卸了好几块,去负责帮忙协防。
如今,
望江这一战,镇北军和靖南军,将再度奠定且是彻底稳固自己大燕最强铁骑之名。
其实,伍长还有一句话没说,也不适合说出来。
伍长出身自禁军,也算是老行伍了,且燕京长大的人,虽然平日里喜欢口花花,总是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姿态,但某方面的敏感,确实是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当下,
镇北侯府郡主将嫁给太子爷,
镇北军一半被送予当了嫁妆,
其实,
镇北军一定程度上,已经算是被陛下给收编了,被朝廷给整合了。
但这里还有一支靖南军不是!
李豹战死,曲贺城总兵直接空了,李富胜如今又被靖南侯直接领导打赢了这一场复仇之战……
待得继续向东,一方面彻底将野人从三晋之地驱逐,同时再将玉盘城这个钉子给拔掉。
那之后,
三晋大地上,
靖南侯府,
靖南军,
将是这块区域真正的话事人!
李富胜的这支镇北军,说不得最后还得被靖南侯给收编过去,毕竟,接下来,还要应对雪原的反扑,同时还得警惕楚国,这里没一个真正的掌权者是不可能的。
只有靖南侯,也就只能是靖南侯,才能真正掌控住这种局面。
换句话来说,
管他娘的是原本的成**队,还是燕国禁军又或者是地方军,
甚至管他娘的镇北军,
用不了多久,
都将彻底完成整合!
可能,镇北军因为历史原因,还能稍微保留一下独立性,其他各方面兵马,都将被编入靖南军序列之中,唯靖南侯府之命是从!
只不过,这些话,这些道道,这个老燕京人的伍长只能在心里想想,却是不方便说出于口的。
但说白了,身为军人,半生戎马一世丘八,能跟随在靖南侯的大旗下打仗,心里痛快不憋气,一直能打胜仗,谁又不愿意呢?
至于什么尾大不掉,狡兔死走狗烹的狗屁倒灶事儿,就交给朝堂诸公去头疼去吧,与自己这个丘八有何干?
吾辈,只寻今朝快活恣意!
冉岷是不清楚此间的弯弯绕绕的,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脱去这一身甲胄罢了,而且,在亲眼见证了这一场波澜壮阔的大胜之后,对那靖南军,对那靖南侯,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种神往的情绪。
靖南侯在教导郑凡时曾对郑凡说过,
收服军心的方法,
其实很简单,
带着他们打胜仗,一直打胜仗,永远打胜仗。
至于接下来的,什么与士卒同食同寝,对士卒嘘寒问暖云云,都是添头,也只是添头。
郑将军还为此专门去问过梁程,梁程的回应更干脆,士卒是脑袋系腰上跟你混的,所谓的虚情假意能打动一个两个,但能打动所有?
所谓的爱兵如子,听起来很美好,但现实里,不赡养爹妈的不孝子不也是多不胜数?
冉岷策马停了下来,他下了马,在江岸边,有一个很坚强的野人,从冰水里爬了出来。
这很艰难,
一来是江水很冷,二来是这个野人身上还穿着甲胄。
穿着甲胄还能游出来,不得不说,这个野人在雪原上,应该也算是一个勇士,只不过再强悍的勇士,在游出江面来到岸边的一刻,也已经透支了所有。
冉岷等着他来到了岸边,
他也看到了冉岷,
他没看多久,就仰面倒在了岸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冉岷走到他身边,
他闭上了眼。
冉岷弯下腰,他身子颤了一下,似乎想要反抗,但还是放弃了。
他再度睁开眼,
眼里,
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
他已经累到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表现多余的情绪了。
冉岷的刀刺入他的胸口,狠狠地扎了进去。
冉岷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给他一个痛快,但不巧的是,这个人的甲胄不是一般的甲,刀口刺进去后,入肉不深。
冉岷只能搅动刀柄,
然后下面的这个野人疼痛得痉挛起来,张着嘴,似乎是在用无声的野人语言在谩骂。
冉岷就搅啊搅啊,
有点像是小时候过年前跟着爷爷打年糕,还有些许的欢乐。
是的,
在这个地方,
杀人,
不是罪过,
而是一种快乐。
因为当你在杀别人时,意味着你不会被别人杀,不值得快乐么?
下面的这个野人勇士死了,
可能,
他也会后悔,
自己耗尽一切体力好不容易游到了岸边,
等待他的,却是一种折磨致死的结局,
这样想想,
他可能更愿意直接溺死在这冰冷的江底。
冉岷拔出了刀,
他也有些累了,一路上,他杀了不少野人了,杀人,其实比杀猪,要累很多,身体可能不那么疲惫,但心里头,却比刀口更容易倦怠。
刀拔出的那一刻,
带落了一块牌子。
冉岷捡起牌子,
他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这是一个千夫长。
伍长又追杀了一圈,策马回来,再次看见了冉岷,大喊道:
“手里拿着什么。”
冉岷举起牌子,
又用刀指了指脚下惨死的那位野人勇士。
伍长张弓搭箭,对着冉岷。
冉岷继续在笑,
箭矢射出,
冉岷没动,
箭矢射中死去野人的尸体,可惜了,不是射中脑袋,而是射中了小腿。
伍长老脸一红,
却还是大喊道:
“得,咱也拿野人的大官儿过过干瘾。”
说罢,
他又看着冉岷大笑道:
“你这运气好的杂种,羡慕死老子了,哈哈哈!”
随后,
伍长继续策马沿着江面开始去找寻自己的猎物。
冉岷没再动了,他有些累了,坐在了岸边。
江对岸,
他看见一群甲士押着数百野人来到江边。
他们身上的甲,冉岷很眼熟,自己刚从刑徒兵出来时,就是穿着这种甲。
所以,自己身上穿的是镇北军的甲胄,那么对面穿着自己甲胄的那群甲士,大概率应该是镇北军了。
数百野人俘虏被押送到了岸边,强迫他们跪伏下来。
随后,一名参将下令,燕军甲士们开始对这些野人进行斩首。
一颗颗野人脑袋滚落下去,有的滚落到冰层上,有的则滚入冰水中,无头尸体,更是被燕人甲士一具一具地丢下了江。
随即,
上百名镇北军甲士单膝跪在了地上,将马刀插入地面。
冉岷觉得,他们应该是昔日李豹的手下。
此时的他们,正在用这种方式祭奠昔日的主将以及袍泽;
再多的香烛,
再多的哀悼,
再多的不舍,
再多的眼泪,
也没有敌人的鲜血和头颅更能去告慰在天之灵的了。
这是一场燕人的复仇之战,燕人也需要这种杀戮,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和压抑。
陛下需要它来稳定人心,继续推行自己的对外扩张步伐;
朝堂上的大臣们需要它来稳定国家的秩序,
百姓们需要它来继续自己的骄傲,
但真正最需要它的,还是前线的士卒。
“燕军,那个威武喽!!!!!!!!!”
有个老骑士放声长啸,挥舞着手中的马刀。
茫茫四野,追逃取首;
望江,则在今日再一次被染红。
当你身处战争之中时,你很难去分得清楚,到底什么是正义的还是不正义的,因为思虑,在那种环境下,本就是极为奢侈的一件事。
江湖跑镖,你得狠,否则不管是白道上还是黑道上的,都会啃下你一层皮。
冉岷觉得,国与国之间,大概也是这般,只有打疼了他,只有打怕了他,他才不敢再惹你。
冉岷这一代人,是听着镇北军的故事长大的,毕竟杀蛮子,是燕国上下都公认的正确的事儿,事实也的确如此,上次三国大战时,陛下一封诏书,就能让蛮族不敢有丝毫异动,说白了,还是他领会过你的狠,所以才畏惧你,才不敢惹你。
西边的荒漠,燕人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过了这一招的实用性。
冉岷觉得,
接下来,
应该向野人,向楚人,去传达来自大燕的问候了,何况,还是他们蹬鼻子上脸在先。
正当冉岷准备重新上马,继续自己的事情时,他看见在前方江面上,一只貔貅载着一位鎏金甲胄的将领缓缓过江。
一时间,岸边的燕军甲士,无论先前是什么成分的,不管是禁军还是成**队,全都举起手中的马刀,高呼:
“侯爷威武!”
“侯爷威武!”
“侯爷威武!”
将上次望江战败的罪责都算到大皇子身上是不客观的,但两次大战的结果对比,实在是太过明显,或者说,完全是一种对立。
上一次,燕军输得憋屈无比,数万儿郎溺死江中,江面上,楚国水师高唱楚地歌谣;
这一次,野人尸骸遍布望江两岸,老卒的长啸,盖过了沙场的血腥,营造出独属于燕人的豪迈。
是非功过几何先且不论,大皇子都将被彻底盖在靖南侯的光辉之下。
镇北侯已经老了,镇北军也被拆了,现如今,整个燕国,唯一能指望,且真的其挂帅就能让上至朝堂下至黎民百姓以及军中儿郎都坚信必将取胜的,唯有南侯。
浑身是血的李富胜策马赶来,
如果说整个东征军上下,谁被憋得最厉害,当属他李富胜。
根据曾做过心理医生的瞎子判断,李富胜这人绝对有某种心理疾病,这种人若是搁在后世,很可能变成连环杀人案凶手,但在这个时代,且从了军,反而找到了一个适合他的舞台。
“侯爷。”
李富胜咧着嘴,笑得很轻快。
一如许久没有服散的瘾君子,终于得到了一块上等的石散,呼,轻松了,人也飘了。
靖南侯的脸上并未呈现出多少激动之色,哪怕是面对四周甲士山呼之声,他依旧显得很平静。
这并非是一种刻意地压制情绪以维系自己的威严,一头白发的侯爷,可能早就已经对很多事情都不那么在意了。
“李富胜听令。”
“末将在!”
“命你暂代主帅,追逃望江沿岸野人,同时,看住玉盘城内的楚军。”
“末将遵命!”
李富胜清楚,既然是自己留守,那么继续率军东进追击野人的,自然是这位侯爷亲领了。
这个活计,李富胜没抢,因为眼下局面大好,玉盘城内的楚军在失去外围野人的牵制作用后,只能被困在城内。
好局面来之不易,若是追逃时出个什么意外,很容易再失好局,在这种情况下,由靖南侯带人率军继续向东追击,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桀骜如李富胜,也是不敢在领兵打仗方面去质疑靖南侯丝毫的。
田无镜的目光眺望着北方的那座玉盘城的影子,
又下令道:
“告诉司徒宇,让成亲王府上下官吏都忙活开来,给本侯调集民夫石料,玉盘城,我们不急着打,先给他玉盘城外围,再给它修一圈城墙,封死其对外一切联系!
城内楚军出击,就给我打回去!
楚人派信使,即刻射杀!
楚人投降,拒不接受!
这一座城的数万楚人,
本侯要让他们饿死在里面。”
田无镜伸手抓了抓胯下貔貅的鬃毛,
缓缓道:
“他楚人不是喜欢唱他们那楚地歌谣么,等本侯率军返回时,正好看看,当他们饿到开始吃自己袍泽的肉时,还能不能有那兴致继续去唱那歌谣!”
李富胜闻言,笑得嘴角都快裂开了。
对于他这种总兵而言,跟着这位侯爷,简直不要太爽利,无他,太对他胃口了!
靖南侯指了指四周,
道:
“此地,建一座京观,叫那司徒宇,亲自来此立碑。”
“侯爷,那位成亲王,毕竟还小………”
京观这种场面,人头堆砌得密密麻麻,得多恐怖,成年人看一眼都能生梦靥,别说司徒宇那半大孩子了。
“他是司徒雷的儿子,他要是没忘记他爹是怎么死的,就必须得亲自来。”
“是,侯爷。”
李富胜躬身遵令。
这时,
靖南军总兵陈阳亲自押解着一个野人万户过来,那个野人万户显然已经被折磨过了,被陈阳像是死狗一样丢到了地上。
“侯爷,末将有重要军情禀告!”
靖南侯看向他,点点头。
陈阳马上继续道:
“从这厮口中得知,盛乐将军郑凡已照侯爷吩咐,成功夺下了雪海关!”
一边的李富胜听到这话,眼睛当即亮了,马上对着靖南侯拜服下来:
“侯爷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末将佩服!”
不是陈阳在拍马屁,
也不是李富胜在拍马屁,
因为这世上,除了那个姓郑的将军,真没几个将领敢在靖南侯面前故意去溜须拍马。
而是他们本能地认为,盛乐军的这一军事行动,必然是靖南侯事先安排的。
先堵截野人后路,
再正面击溃野人主力,
接下来,
这次入关的野人,将被尽数葬送在这三晋大地上,一个都跑不掉!
外加他们都清楚,郑凡的盛乐军是按照靖南侯的吩咐,提前过江深入敌后的,自然而然地也就认为,这是靖南侯的安排和设计。
听到这一则消息,
靖南侯原本在摸着貔貅的鬃毛的手,稍稍停了一下。
雪海关,
盛乐军,
郑凡。
先前野人那边的动向原因,也终于找到了源头。
但凡有点军事头脑的士卒都清楚雪海关被自己这边拿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野人的主力。
只要将这次入关的野人主力吃掉,雪原野人,没个几代人,没个数十年,根本就无法恢复过来。
同时,等之后大燕铁骑出关横扫雪原时,野人也将很难再聚集出成规模的军队来进行抵抗。
出关,是必然要出关的,燕人的复仇,向来没有什么不牵连老幼的说法。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击溃了乾国入侵的大军后,还顺势马踏乾国北方三郡,为的,就是要出那一口气!
望江这里死去的野人,这才只是燕人复仇的第一波利息,接下来,定然要去野人老家进行回访的。
帮晋人驱逐了野人,是第一步,再带着晋人去雪原复仇,将野人给予晋地的苦难再还回去,这才能让三晋大地对大燕,彻底归心。
良久,
靖南侯摇摇头,
骂了句:
“呵,这小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自西边来
颖都城东城门在此时大开,
城王府的护卫先行开道,随后,年纪很小的成亲王司徒宇站在当初司徒雷所乘坐的战车上,驶出了城门。
护卫们还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的小王爷,其实,也是在保护着这个国家,最后仅存的一点也是属于他们的那一点……骄傲。
靖南侯的军令下,成国原本还剩下的那些军队,全都被编入了燕军,这件事,自一开始就没有和成亲王府商量过。
没有知会,没有暗示,没有铺垫,
你的军队,直接改了姓。
成亲王府没敢吱声,也没敢反对,原本成国的文官,也选择了默认。
虽说燕皇在圣旨里说过,司徒雷一脉,世袭罔替成亲王,镇守三晋之地。
但大家都清楚,官面上的话该怎么讲,那是官面上的,下面的事情具体该怎么做,那得另算。
只是,靖南侯的这种强制手段,未免太让原本的成国官员太失体面了。
但他们只能低头,因为那些成国的军队将领,在接到靖南侯的军令后,基本上没做什么犹豫,直接带着自己麾下兵马入编了。
司徒家和文官们都已经跪了,
你们凭什么我们这些武夫还要傻乎乎地尽忠?
再说,
尽忠,
现在燕人是咱们的宗主国,
我们听燕人的话也是理所应当。
当初,司徒雷临死之际奋余烈东击野人和叛军联军时,就曾对这些军头子们说过,把仗打得漂亮一点,日后,在燕人那里,才能有个自己的位置。
他们只不过是在践行先皇的遗命,也没什么不对的。
难不成继续围着成亲王府不成?那大家就留在王府内当侍卫头子?
所以,大场面,是没有了。
当司徒宇领着百官率先出城后,后方的颖都百姓马上就都蜂拥而出。
之前,其实就已经有燕军传信兵回来报捷过了,马蹄踩在颖都的街头,发出阵阵脆响,一声声:
“大捷!大捷!大捷!大捷!”
而眼下,
当司徒宇领着百官和百姓出城后,新派来给后方报信的是一个燕国校尉,身后还带着数十个骑兵。
他没下马跪下,只是遵照甲胄在身人在马背上的军中传统对着站在战车上的成亲王司徒宇拱手行礼,
喊道:
“燕军大捷,野人主力溃败,死伤无数!”
随后,
这名校尉继续喊道:
“靖南侯有令,请成亲王亲去望江边为京观立碑!”
一时间,
司徒宇有些失神,
而起身后的大臣们则全都开始喜极而泣,有的双手握拳,有的大声呼喊;
随后,
是成片成片的百姓大声欢呼或者跪在地上开始流泪。
一场延续一年的野人之祸,
从雪海关外一直打到了雪海关内再到望江,
叛军和野人甚至一度要进颖都城了,
他们还损失掉了一位正值壮年的皇帝,
这层层叠加下来的压力,宛若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压在颖都百姓的心头。
眼下,
京观都要筑起来了,
意味着野人真的被打败了,被打败得不成气候了!
头顶上的阴霾散开,人们开始尽情发泄自己内心的情绪。
“我等为靖南侯贺,为王爷贺!”
一众大臣开始高呼,不少大臣已经是泪流满面。
能在这个时候依旧在颖都城内,没有被清洗掉的,那真的是实打实地死硬派了。
其中,不少人的家族,是在望江以东的,家乡经历了野人的涂炭后得有多惨,他们也有所耳闻了,如今,终于可以祭拜家人在天之灵了。
司徒宇还有些懵懵懂懂的,
野人,
败了,
终于败了啊。
临危授命,在其父驾崩之后,先继任成国皇帝位,再由燕皇受封成亲王的爵位,还是个孩子的司徒宇,其实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他一直觉得,有一根绳子一直捆着自己的脖子,勒着他。
现在,
绳子被解开了,
他可以大口呼吸了,
因此使得其大脑瞬间“吸氧过度”开始出现眩晕感。
在这个时候,
这个小王爷哭了,他真的哭了,哭得很大声,哪怕他知道这时候哭很不对,但他还是忍不住。
传信的那名燕国校尉见此情形,也没说什么,毕竟待会儿小王爷去搬运人头和立碑时,应该还要再被吓哭一次。
在身边几个大臣的劝抚下,司徒宇终于缓过劲儿来,红着眼眶对着这名燕军校尉问道:
“敢问靖南侯爷,他,他老人家人在何处?”
……
“哎哟我去,靖南侯啊,你人呐?”
雪海关城楼上,
郑将军一边趴在地上和阿铭下象棋一边感慨道。
雪海关的情况,谈不上危急,只是有一些………无聊。
是的,
无聊。
失去了格里木之后,那几万野人大军,就开始各种骚操作,用梁程的话来说,和这种对手对弈,若是时间久了,他感觉自己也会变成臭棋篓子。
首先,
在连续用了几天原本格里木麾下的晋国降卒攻城后,损失惨重的这支军队,在某天夜里,还没等雪海关这边发动偷袭呢,就直接炸营了。
那一晚,野人大营火光冲天,晋国降卒彻底爆发了,诠释着他们就算是二鬼子,也有着属于二鬼子尊严的道理。
雪海关这边自是不可能放过这一好机会,在确定不是对面野人自导自演的戏码后,雪海关城门当即开启,梁程亲率两千盛乐骑兵给晋国二鬼子兄弟帮了把场子,狠狠地火上浇油了一把。
随后,管杀不管埋,自己蹿火蹿够了后,马上又回来了。
野人大军那边那一夜具体损失了多少,没办法去清算,但接下来连续三天,野人都没能来发动什么攻城攻势。
之后,第四天,野人又来攻城了,这次上来的是野人自己。
骑惯了马,放惯了牧的野人第一次扛着梯子开始去攻打他们以前大半辈子都没怎么见过的城墙,结局,自是很凄惨。
连续四天的攻城,野人甚至连城头一角都没占据过。
一般来说,这种攻城方式,最重要的就是先锋军要能够在城墙上占住脚,让后续的袍泽跟进上来,再由点破面,结果野人硬攻了好几天,愣是连这个都没做到。
随后,也不知道是野人军营里哪位大才,居然想出了用填土的方式想要将雪海关城墙下堆出一个土丘,这样大家就不用梯子了,直接上去不就完事儿了?
其实,这种法子不是不能用,对付城墙不那么高的城池,可能确实能够起到一些效果,但雪海关毕竟是晋人祖先修建出来的雄关,野人跟个傻子一样冒着不断被城墙上燕军射杀的风险填了两天土后,终于发现自己脑子确实是坏了,放弃了这个想法。
紧接着,
又想着挖地道,
但现在是大冬天,这里又毗邻雪原,那是相当得冷啊,用薛三的话来说,这地面冻得和自己下面一样**的。
且野人也找不到什么奴隶了,附近的早就被搜掠光了,只能野人勇士自己过来开挖。
他们倒是很有耐心,也很有毅力,毕竟清楚攻不破雪海关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薛三对野人的努力也表示出了极大的尊重,还特意从城内找来了水缸放在内侧城墙下面,且安排了专门的人去专门负责关注动静。
其实,原本让野人挖就挖吧,等他们真的挖过来,估摸着早开春了,黄花菜都凉了。
但就是这样,野人挖地道时,因为挖掘不利,居然把地道给挖塌了,埋死了不少自己人。
随后,
就是周而复始地攻城,
似乎彻底收拢了其他心思,就是攻,往死里攻!
然而,梦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可以看出来,野人将领是有大局观的,清楚自己眼下必须要做什么,但野人士卒却拉胯了,攻城的折磨,也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再者,野人大营里也出现了严重的粮食危机。
慢慢的,
每天的攻城,似乎成了例行公事,野人来攻打,盛乐军防御,到了点后,野人后撤,盛乐军也开晚饭。
梁程显然对这种消极作战的态度很不满意,
在他的安排下,
在某一天,
野人攻着攻着,
本以为这又是毫无寸进的一天,
结果忽然间,城门居然被他们撞开了!
天呐,
扛着攻城圆木的野人自己也惊呆了。
明明自己也没往死里使劲儿啊,毕竟还要担心头顶上给你泼热油砸石头不是,但城门却被撞开了,这是真的,不假!
当日指挥攻城的一位野人万户,他叫阿格,见到此景后,立即泪流满面,认为是星辰在庇护他们,所以毫不犹豫地直接率领两千多自己身边最为精锐和忠心的部族勇士加入了战局,领着攻城的野人,全都从大门内冲了进去。
其实,这个地方就是“凸”的上半部分。
然后,等到野人“威武雄壮”地冲进来后,忽然发现,在他们的面前,还有一座铁门,还有一座城墙,且四面城墙上,早就准备就绪的盛乐弓箭手开始对他们进行最为残酷的射杀。
这一战,
野人万户阿格战死,
这个口子内,清点出来的野人尸体就近两千,而且,待得野人败退后,盛乐军还能悠哉悠哉地下去收回箭矢。
这一战之后,野人是彻底被弄没了心气儿。
他们是真的很无奈,也很痛苦。
而雪海关内的郑将军,同样也是无聊得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得益于野人的骚操作太多以及梁程的过度稳健,
郑将军有时候连城墙都不需要去上,干脆没事做就靠练刀来发泄发**力,
嘿,
别说,
当初在盛乐因为薛三的药浴给折腾了一下,
这阵子再沉淀了一下,
倒让郑将军感觉触摸到了七品武者巅峰的门槛儿。
只能怪外头的野人实在是太不给力,弄得郑将军只能靠练功来打发时间。
终于,
反正,
郑凡都懒得去数自己到底在雪海关守了多少天了,
在某一天,
薛三飞奔而来的紧急通知下,
郑凡急匆匆地上了城墙。
薛三通知的是,有野人的军队从西边过来了。
等到郑凡上了城墙观望了一下后,
忍不住笑了,
是的,
有一支野人军队过来了,
但看他们丢盔弃甲垂头丧气且队列不整的样子,
怎么看都不觉得是特意从前线过来特意来支援攻城的,
反倒是像………
一支溃军。
郑将军举起手,想拍打一下城垛子发泄一下自己的激动之情,却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拍打在了樊力的身上。
“好哇,野人前面败了,靖南侯的追兵估计也快了。
哈哈哈,
我倒是很想看看田无镜率军追杀过来时,
看见我这里已经把雪海关给占了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嘿嘿嘿。”
——————
感谢土豪德的陨落成为魔临第九十二位盟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孤烟直
对于一支孤军而言,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希望。
当然了,盛乐军的局面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孤军”那么可怜,因为对面的野人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也没给他们多少实质性的压力。
守城战慢慢地变成了衙门签到的感觉,甚至有时候自己实在无聊,还故意露出个破绽放野人进来玩玩,且热情地将人家留宿。
不过,当野人前线溃军来临后,盛乐城内的氛围,还是迎来了一波高涨,他们其实都清楚自己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且明白最终战役成功后,他们,哦不,是他们的郑将军将得到怎样的封赏立下何等的功勋,所以,城墙上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但梁程没有丝毫掉以轻心,晚上也没下城墙,继续在上面巡视,这是为了防止野人来一出彻底的鱼死网破。
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要是栽倒在胜利的黎明,那真是太血亏了。
郑凡倒是早早地下来,心情舒适的他还特意让人给自己烧了点热水,美美地泡了个澡。
因为有魔王们在外头尽职尽责地为你负重前行,所以郑将军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此时享受着岁月静好。
洗了澡,浑身爽利,又因为精神过于亢奋,暂时睡不着觉,郑凡干脆走出屋子,来到了街面上。
阿铭和二十多个甲士站在门口,保护郑将军的安全。
因为街面上其实有不少人的,野人第一次攻城时,驱赶来了不少晋人奴隶。
结果因为野人自己瞎操作,使得这些奴隶基本上没发挥出什么作用。
后来,在郑凡的指示下,城墙下面的晋人奴隶里,成年女性和小孩被放入了城,至于老人和男性,则被拒之门外。
有不符合条件的见城门开了,就想着进来,结果被城墙上的守军直接射杀。
所以,此时雪海关内,有不少女人和小孩,她们自己找了些东西支起了帐篷,每日能分配到一点点仅仅能保证她们不会饿死的口粮。
战争,容不得多少慈祥,这已经适郑凡所能做的,最大程度的善良。
老人,你死就死吧,反正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求生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就是了;
成年男性,天知道里头有没有混入野人那边的间谍?
毕竟野人王那边用晋人二鬼子的手段,又不是没见过。
至于女人,行吧,就算里头有“川岛芳子”,
那郑将军也认了。
所以,那个晚上城墙外很感人,大部分丈夫和父亲都是含着泪主动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送入了关内,他们自己,则默默地蜷缩在城墙角落里,忍饥挨饿。
等到第二天野人再次来攻城时,有些人确实是继续浑浑噩噩的,但也有不少人,主动从身边野人尸体手上捡起了兵器,上去和野人拼命了。
虽然,他们没能起到多大的战果,但总算是在死前爷们儿了一把。
或许,他们认为,自己的表现,和战死,可以为自己已经进入关内的妻儿,寻求到一份活下来的机会和资格吧。
雪海关内因为以前野人“搬仓鼠”的行为,所以遗留了不少粮食,但粮食配给其实很早就开始了,因为没人清楚前线的战斗得多久才能结束,燕军主力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所以,得未雨绸缪,提前省吃俭用。
这些女人和孩子,这些日子以来都瘦得很厉害,脸上也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的状态。
不过,在今晚,额外送来了食物,因为外头已经出现野人溃军了,证明正面战场上,靖南侯所率的燕军已经取得了胜利,大家继续坚守这里的时间,也自然将大大缩短,所以,不用那么刻意节省了。
有甲士提着粥桶过来,开始分粥,不似之前那么稀,这次挺实厚。
女人和孩子们排着队,开始领粥。
不听话的,都被杀了。
不是残忍,特殊时刻,对少数人的宽容,就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郑将军回家里洗个澡为什么还要阿铭带着一群甲士在这里候着,
因为郑将军有一次回来磨洋工偷懒睡午觉出来时,被一个女人拿着不知道从哪里藏着的箭头,企图刺杀他。
好在,郑将军出门时,都是穿着甲胄的,再磨洋工郑凡也不敢穿着便服在战场环境下瞎晃悠,且郑将军好说歹说也是个七品武者,自是一脚将那企图刺杀自己的女人踹开,甚至都不用魔丸出手。
女人被处死了,连带着她的一个孩子,一起被处死了。
临死审讯时,女人说出了刺杀郑凡的原因,因为郑凡没让她的父母和丈夫入城,使得他们都死在了城外。
女人不是野人的间谍,她刺杀郑凡,也只是因为这种仇恨,确切地说,是她将这仇恨,算在了郑凡的头上。
郑凡对此倒没觉得有多唏嘘,也不认为自己好心被当作狗肺了,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他很难在任何时刻都做到绝对的冷静和爱憎分明。
城内上次收留的其他女人和孩童没因此受到什么牵连,只不过有一群最早在城内解放的晋人女奴隶,拿着简易的棍棒,专门看着她们。
男人们,是没功夫做这个工作的,因为城墙上不能少人。
郑凡走到一个女人身边,女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吹着粥,给自己的孩子喂着。
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她本身没多少奶水了。
这个女人,正是那天郑凡在城墙上亲眼所见的蜷缩在一角给孩子喂奶的那位。
眼缘,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她曾经在那天给过郑凡些许感动,留下了印象,所以,每次郑凡进出家里时,都会给孩子带一颗糖。
糖是红糖,
是的,
没错,
再苦再累物资再紧张,领导的份额是不会减免的,郑将军这里还有不少出征时四娘给自己准备的小零食。
一块红糖,被放入了粥碗里。
女人看着郑凡,想要习惯性地起身给郑凡磕头,但郑凡还是习惯性地伸手按住了女人,示意不用了。
每次,都是这样。
其实,第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第二次,
郑凡发现女人故意让自己喂奶的那个部位去触碰郑凡的手。
女人衣着很简陋,也破烂,御寒都很难。
郑凡不觉得女人的行为如何该被鄙夷,
在这个情况下,她身边还有一个孩子,她所能依靠的东西,真的不多。
不过,哪怕脸上有些脏,但可以肯定,梳洗打扮一下,倒也出落得可以。
虽说魔王们私底下都认为自家主上的口味与曹贼无异,
但郑将军还不至于在这个情况下去生出什么其他心思,
哪怕他曾不止一次地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把四娘留着守家!!!!!!!!!
吩咐阿铭给女人找了件衣服,在每次进出这里时,带点儿糖或者其他零嘴给孩子,这就是郑凡现在能做的所有了。
是的,他能给女人和这个孩子更好的体面和特殊对待,但现在大家伙前途未卜,真没那个必要。
只不过,这么多天了,女人答谢郑将军的方式始终没变。
因为有一次郑将军很无耻地,手指蜷缩了一下。
只是那一次,
真的只有那一次,
蜷缩了一下之后郑凡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邪恶了,太无耻了,太不是东西了。
但女人却笑了。
这一次,郑凡很快地收回了手,道:
“仗,快打完了。”
女人愣住了。
孩子想继续喝粥,喝带着红糖水甜滋滋的粥,够不着,开始哭,但女人无动于衷。
郑凡看着她,继续道:
“我们要胜了。”
女人有些茫然地看着郑凡,
脸上,
不再是以前那种坏姐姐作弄一下可爱弟弟的狡黠,
反而,
泪珠子开始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野人………会死么…………”
女人问道。
“会的。”
郑凡点头道,
且又补充道:“一个不剩的,全死。”
田无镜是何种风格的统帅,
在上次征伐雪原,他命令郑凡将尸体和粪便去污染雪原水源时,郑凡就清楚了。
更何况上次出征雪原,田无镜的头发,还没变白。
虽然没接到具体的军令,虽然还没得到和外界的联系,但郑凡清楚,这次入晋的野人,别想有好下场。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日内瓦公约。
女人开始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念叨着几个名字。
可以看出来,女人本该有个很好的家世,但一切的一切,都毁了。
怀中的孩子听见自己妈妈哭了后,自己反而不哭了,开始主动地用自己的脸去蹭自己的母亲。
郑凡起身,没再在这里耽搁,走向城墙方向。
身后,
阿铭则对身边一个甲士指了指这个女人和孩子,
道:
“安排照顾一下。”
“喏。”
平日里,人们总是有的没的想要去试探一下人性,但在战争环境下,已经不用试探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撕裂。
郑凡走过“居民区”和城墙之间的空地上时,
抬头看了眼那九个木桩子。
木桩子上挂着的,有三个是盛乐军的尸体,还有六个是男**隶的尸体。
因为城内有女人,还不少,所以不少人动了其他的一些心思。
比如,用自己分配下来的食物,分出来一点儿,就能从女人那里得到……
又比如,你穿着盛乐军的甲胄,在这里,你就是主子。
其实,说起来有些残酷,打仗时,让士卒们发泄一下,可以有效的稳定军心和士气,盛乐军出征前,盛乐城里的红帐子曾一度爆满,排队得排上街。
但在这里,谁叫梁程是一个有追求的将军呢,他不希望自己亲手打造训练出来的军队,成为类似于那种不得赏赐没有女人没大烟就打不了仗的纯军阀军队。
严酷的惩戒下,大家就都老实地管住自己胯下的小鸟了。
再者,随着后来野人的攻城越来越不给力,大家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后来梁程和郑凡解释时就说过,等雪海关守下来,这场仗,最后成功收尾,那么,从这里再开出去的盛乐军,甭管以前是晋人还是燕人又或者是蛮人,其素质,其内核,都将提升一大截,得到一种升华。
哪怕他们只剩下来不到五千人,甚至只剩下三千人,两千人,但以这些人作为骨干,很快就能再撑起一支强军。
这就是一支军队的传承,也是一支军队的底蕴,更是这场大仗下来,盛乐军功勋当属第一所收获的荣耀。
军队里,其实很看重这个,可能在外人看来,很难以理解,但一支真正强军的自信,却需要它们来做地基。
镇北军和靖南军这几年连番大战,老兵战死,新兵补入,为什么战斗力却仍然那么强?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一个新卒进入这支军队后,马上就会被这里的氛围和荣耀所感染,而当士卒变得悍不畏死时,哪怕不是精锐,但也和精锐差距不算大了,更何况身边还有老兵带着。
郑凡对梁程的建军计划自然是无条件认同,还是那句话,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
郑凡愿意去做刘邦,也愿意让梁程去做韩信,最重要的是,他和梁程之间的特殊关系,还不会出现刘邦韩信日后会出现的反目间隙的问题。
自古以来,身为上位者,有能干的手下,其实不难,难就难在,如何避免能干的手下叛乱篡权,五代十国例子就在那里。
也就只有主上和七魔王之间的特殊羁绊,才能真正从根本上解决这一困局。
没看见连魔丸,都得捏着鼻子保护着自己这个老爹么?
城楼上,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因为晚上食物份额提升了一倍,甚至还分润下来一些酒水,只够润润喉咙驱赶一下寒气,但人们总是善于从对比中给予自己幸福感的。
城外的野人大寨还很安静,没人知道野人大寨里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郑凡也很好奇,那位野人王,是不是也在溃卒之中,还是直接在望江前线的溃败中被斩杀了。
卿本枭雄,奈何碰上靖南侯。
唉呀……
郑凡抽出一根烟,点上,他觉得此时的氛围和远处的场景,和一根烟很相配。
其实,实话实说,郑凡还是挺佩服那位野人王的,因为他近乎就要成功了,但命运就是这么的无奈。
玉人令曾作出预言,圣族将要大兴。
但要大兴的野人,却碰上了国势走上坡路的大燕。
这种无力感,和那位曾经的东南亚小霸王很像。
内侧城墙下,薛三正指挥着士兵重新调试和检查着投石机。
樊力带着人,将一捆又一捆的箭矢等守城器械物资开始往城墙上搬运。
梁程重新布置着城墙上的守卒人数和配备。
阿铭则从郑凡手里,偷出了一根烟,咬在了嘴里。
“我不剩多少了。”
郑将军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好意思,主上,这阵子野人血喝多了,腻得慌。”
说完,
阿铭也点了一根烟,同时将薛三当初特意为郑凡定制的小铁烟盒递还给了郑凡。
烟盒的正面雕刻着俩大字:中华;
背面则是六个字:吸烟有害健康。
可以说,是相当追求精致和仪式感了。
“想念家里的酒窖了吧?”郑凡问道。
阿铭点点头。
“这场仗,快结束了。”郑凡又道。
阿铭又点点头。
“等仗打完了………”
“主上,不要立旗了。”
“对,我的错。”
郑凡的烟抽完了,
阿铭伸手接过来,
然后伸手丢出城垛子,
等把手收回来时,
发现手掌里插着一根箭矢。
“唉……”
阿铭叹了口气。
“嘿嘿。”
郑凡没忍住,笑出了声。
城外,
箭矢一片又一片地射来,
同时,
还有野人的喊杀声。
第一次,
野人发动了夜袭攻城。
………
穿着白色狼皮的阿莱,再一次逃出去了。
他的逃跑能力确实很强,
上一次,
在雪原,
面对靖南军的冲击,
他最后也是逃出去了,虽说差点被那个矮个子燕人将领给抓住,但毕竟最后没有不是么。
这一次,情况比上次更凶险,但没有那个小矮个存在,阿莱还是逃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吸引了多少燕人注意力,他也没工夫去想这个,他清楚,当自己换上王的装扮那一刻开始,自己越晚被抓到,王那边的压力,就会越小一些。
野人的溃军,到处都是。
毕竟,十多万头猪,燕人想一口气砍完也是一件难事。
但野人大军的精气神,已经被燕人摧毁了,除非能够回到雪原重新整顿修养一下,否则这些军队连收拢起来都很难,别说再去和如狼似虎的燕人开战了。
但可笑的是,阿莱清楚,雪海关还在燕人手里攥着。
对于燕军的忽然“雄起”,阿莱没有特别的惊讶,他曾亲自见证和目睹过燕人靖南军的强大,只不过,他之前心里,其实也是有着侥幸的。
侥幸一下那该死的星辰,能不能看在圣族供奉了它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帮帮忙。
但很显然,星辰还是那般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阿莱有些累了,他刚刚杀死了一个追击着自己的燕人骑兵,这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对方死死地盯着自己,自己甩了很多次,都没能甩开他。
但好在,最后拼杀时,自己的刀先一步刺入了其脖颈中,只不过,自己腹部也被对方用马刀给捅进去了。
伤口,不是那么好处理,且现在也不是停下来处理的时候。
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他得继续逃。
自己的任务,大概已经完成了,那么下面,就是争取能活下来了。
阿莱不知道自己活下来有什么用,可能,最质朴一点的想法就是,自己活下来,再回到王的身边,等下次时,王就不用再找新人去装扮他了吧。
这个想法有些不吉利,但阿莱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继续在前进着,向着东方前进,他清楚,溃逃的野人,肯定也是向东走的。
忽然间,
一根箭矢射了过来,落在了阿莱的身前。
阿莱的目光扫过了箭矢,
是野人,是自己人。
阿莱左手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低吼道:
“是我。”
阿莱已经进入了状态,在这个时候,他本能地认为,自己还是王。
可能,一方面是觉得,王的身份可以使得附近的野人再次聚集在自己身边,以此可以吸引追击的燕人注意,继续为王减轻压力。
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自己现在受伤了,如果身边有一批野人勇士陪着,才能有更大概率活着回去。
至于,哪方面的原因是主要的,可能连阿莱自己都不清楚。
前方,走出来三十多个野人,为首的人,阿莱认得,是一位千户。
“参见王!”
一众野人跪伏了下来。
“起来吧。”
阿莱摆摆手。
那位千户站起身,过来搀扶住阿莱的手,却在这时,其忽然发力,将阿莱摔在了地上,身边其他野人勇士马上过来拿马绳儿将阿莱给捆绑了起来。
阿莱想要反抗,但一来他力气本就近乎用尽,二来身上还有伤,这个千户也是有几分门道的,在将自己摔下去时顺势击打自己的脖颈,让自己的身体陷入了麻痹之中。
“王,前面也有燕人,我们刚刚被撵回来了,我们败了,王,只要将您交出去,我们才能在燕人那里获得活命的机会,别怪我们。”
……
燕国的追击大军呈扇形向东铺陈开,一路横扫,尽可能地要将溃逃的野人给歼灭。
当然了,那也只是清理一些边角料,按照目前来看,还有一部分成建制的野人溃军,从一开始,就在全力以赴地向东开去。
靖南侯亲率三万铁骑,紧随其后。
望江之战,野人被彻底打溃了,眼下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不能让野人再有重新聚集的可能。
最好在他们要聚集之前或者刚聚集时,就将他们再度击溃,而被击溃的野人,也就是燕军去收人头废点功夫罢了。
不过,靖南侯如此急匆匆地行军,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郑凡的盛乐军已经在雪海关驻守很长时间了。
和郑凡不清楚望江一线的具体情况一样,靖南侯也不清楚雪海关那里盛乐军眼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大家的战场,相隔太远,彼此之间就算是想要传递出一些消息,也就只能靠二人之间的唯一信使来传达。
是的,
那个信使就是野人。
田无镜从野人的反应中,洞悉到野人后路可能出现问题的情况;
郑凡这边则从野人溃军那里,看出了前线燕军已经大胜的情况。
但这种传讯,实在是太简略了,简略到是真正意义上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于靖南侯而言,
他是不知道郑将军这些日子吃好睡好无聊到练功练到感觉都快要突破了,
也不知道郑将军还会拿着红糖去逗弄一下小孩,且手指还在某一次很邪恶不受控地蜷缩了一下。
站在靖南侯的视角,
或者说,
撇开他和郑凡之间的师徒关系不谈,
撇开他的儿子叫郑凡干爹现在还在郑凡的盛乐城那里养着不谈,
单纯地只是从一个主帅的角度出发,
一支孤军在已经为大军战役做出如此巨大贡献的前提下,
无论如何,
你都得抓紧时间去支援他们,替他们解围。
为将者,最注重的就是赏罚分明。
所以,
生怕郑凡可能就在今晚或者明早就要坚持不住要崩盘,最后惨死的靖南侯,
这一次是直接带着麾下骑兵以近乎不停歇的方式进行疯狂地军事移动。
这是一种很冒险的行为,因为一旦前方的野人溃军呼应到雪海关外的野人兵马,他们完全可以反过来对靖南侯这支追击的燕军进行一个反向包饺子。
但或许是因为野人的胆气已经丧去,又许是因为野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崩盘,
更可能是因为后方追击的靖南侯大旗实在是太过吓人,野人已经没有勇气敢再去回头面对那位燕人南侯所率领的骑兵了,
总之,
这一路追击,
就是靖南侯不停地追,野人在不停地逃;
前面的野人不时地还会掉队,但靖南侯根本懒得去分出精力收拾他们,直接无视他们继续向东,反倒是让那些或准备投降或准备和燕人拼死一战回归星辰的野人们感到很是无助,像是被糟蹋了感情。
……
三晋大地的战局,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北方的大局,都在快速风云变幻之际,在距离玉盘城南面六十多里的地方,有两匹马,正在快速地驰骋着。
八殿下脸上很痛苦,坐惯了马车的他,哪里经受过这等骑马颠簸的痛苦,只觉得自己双腿早已经火辣辣的出血了。
但他不敢有丝毫地怨言,因为这会儿再不走,或者再做什么耽搁,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得亏燕人和野人的主力交锋发生在玉盘城的北面,也就是望江上游,而后野人的溃逃也都是往东走,燕人也是往东边去追;
对于玉盘城,燕人目前还是以围困为主,所以,燕人并未来得及分散过多的兵力去向南方进行扩展,这也给了造剑师和八殿下逃命创造了机会。
由这里顺着望江南下,再顺着望江支流向东转进,然后渡河,差不多就能进入楚地了。
虽说距离楚地和司徒家之间的那道有着楚军重兵把守的雄关还远得很,但那个位置实在是要向东走太远,野人也是往那个方向逃的,燕人必然会追过去,他们二人是不敢向那里走的,宁愿翻山越岭辛苦一下。
马背上,
八殿下近乎哭着哀嚎道:
“您不是四大剑客之一么,就不会像画卷里的剑仙那般,直接载着孤御剑飞行?”
造剑师回答道:
“我的剑,只能载一个人。”
八殿下哭丧着脸很认真道:
“是孤拖累您了。”
作为四大剑客之中最神秘的一位,世人只知道他擅长造剑,却没人见过他出过手。
很多人认为,这位造剑师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高手,纯粹是因为他送了自己亲手锻造的龙渊给剑圣,剑圣才帮他吹捧了几句,这才得以名声大噪。
但很多楚人坚信,这位属于楚国的四大剑客之一,只是深藏不露,懒得出手罢了。
且不管你是真的四大剑客还是掺水的四大剑圣,
对于楚国高层和贵族们来说,
只要你顶着四大剑客的名头就行了,所以,楚国上下,对这位造剑师,可谓是无比尊重,就是先皇在位时,见到他,都会喊他一声“先生”。
原本,
八殿下也是对他有着极强好奇心的,
平日里也会和其玩一玩太极推手试探一下,
但眼下,
看着造剑师也是和自己一样,一边骑马一边咬着牙,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八殿下越来越觉得,这位“先生”,可能真的……
“再往南走二十里,就能遇到接应我们的大楚商队了。”造剑师说道。
“真的么?”八殿下惊喜道。
“是我亲自安排的,那是我家的商队。”
“先生果然高瞻远瞩。”
“那是自然。”造剑师这般回答道。
其实这支商队过来,是家族里的人想过来运送财货回去的,不仅仅是野人在打劫搜刮,楚军其实也没闲着,只不过因为楚军需要驻守玉盘城提防着燕军,所以没敢像野人那般夸张,但也积攒了不少原本属于晋人的资材。
这些资材在这里价值大打折扣,但要是转运进国内去,其价值,就是真正的价值了。
家族里的人上个月派人送信联系了自己,造剑师只是放下信没当一回事儿,因为不仅仅是自己家族这么做,屈天南的屈家商队人早早地就来了,这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既然是贵族出的自己的私兵出征,那么缴获的战利品和财货,留那么一成递交到陛下的国库里,大家意思意思脸上能过得去就行了,剩下的,给军士们分一部分,其余的,自然进那个贵族家族的自己腰包。
只不过,这种好日子明显持续不了多久了,因为即将登基的四殿下,从其当初的所作所为来推测,人明显是想学那位燕皇的。
八殿下忽然问道:
“先生,玉盘城里的青鸾军该怎么办?”
“等回国后,请求援军吧。”
“这边野人败了,青鸾军被困了,那四哥,四哥那边…………”
造剑师清楚,八殿下是担心四殿下在国内的大好局面被破坏,这孩子,别看平时看起来跟个小狐狸一样,但到底是没彻底长得开,也没真正沉淀过事儿,在如今这个当口,难免就慌了。
“怕什么,燕人驱逐野人之后,相当于吞并掉整个三晋之地了,燕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家里头的那些个老不死的东西还敢去扯后腿继续内斗?
这反而对四殿下而言,是件好事。”
说着,
造剑师不禁又感慨道:
“只是如今燕人大势已成,我大楚接下来,必须要和乾人联手了。”
……
持续了一夜的攻城战,野人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算是绝望之下的被逼出来的井喷。
甚至,野人一度攻上了城墙,且在城墙上多个点进行了占据。
但好在盛乐军这边,并没有因为野人溃卒的出现彻底乐昏了头,反而积极地做着野人要进行垂死挣扎的准备。
野人攻上了城楼,就上生力军将他们给赶下去,哪里有漏洞,就去补哪里。
鏖战一夜,野人在黎明时分撤军。
城墙上的盛乐守军,甚至还能听到野人撤军队伍里传来的哭声,那是一种深刻的绝望和悲伤。
家园,就在他们眼前,可是他们却回不去。
在西方,那个可怕的燕人侯爷正在率军赶来,已经在那位侯爷手下惨败过一次的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以及他所率领的军队了。
野人的哭声,在盛乐守军耳朵里,那是最美妙的音乐,因为盛乐军晋地人多的原因,再者,城内的很多奴隶也都是晋人。
所以,也不知道谁起的头,晋地的民歌,开始被传唱,带着一种三晋大地晋人最熟悉的腔调。
郑凡已经累坏了,躺在地上,昨晚,他亲手杀了好多个野人,局面最危急的时候,就是连阿铭都无法护持在其身边,还有一个野人将领,以强横的势力想要强行登墙,最后,其在杀死了数个盛乐守军之后面对郑凡时,被魔丸一举偷袭砸碎了后脑。
黑夜,乱糟糟的战场上,用魔丸偷袭简直不要太方便。
饶是如此,郑将军右臂也受了一记砍伤,后背位置,也中了一箭,但因为自己甲胄质量好,问题并不是很大,距离伤势深可见骨的程度,也是差了远。
但这也足以可见昨晚的情形,到底有多么危急。
不过,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经历过昨晚的疯狂后,
野人很难再掀起什么攻势了。
前线惨败,后路被堵,等待他们的,只剩下灭亡的宿命。
“主上,喝点水。”
薛三殷勤地送上来了水。
郑凡点点头,自己坐起身,接过了水囊,先喝了两口漱了漱口,再猛灌了好几口下去,这才感觉到自己像是回过魂来了。
“呼………”
长舒一口气。
梁程那边还在忙着清点伤亡,同时,在野人撤退后,还用篮子吊下去的晋人奴隶,让他们去城下收集箭矢等军械。
到底是一具莫得感情的冰冷僵尸,
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一丝不苟。
郑凡双手撑在城垛子上,
想要大声喊一声,但声音经过嗓子时,一下子又变得空洞起来,这是昨晚喊多了。
那种乱糟糟的场面下,你得自己给自己鼓劲,城墙就这么宽,等于是在不停重复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局面。
这是一场绵延一年多的战事,因晋人的失败导致野人入关从而晋地糜烂,但最后,也是靠着这支晋人为主的兵马,守住了野人的退路,为这次入关的野人,盖上了棺材盖。
郑凡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他想回家,
想念盛乐将军府里的温泉,
想念四娘身上滑腻的肌肤,
想念盛乐的阳光,
想念那安稳的日子。
就像是一个男人,在外面胡混了好多年之后,才忽然良心发现,希望找回家里的温暖一样。
但疲惫之余,又有着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这一次,
老子的功劳,
应该是最大的吧。
地盘儿,人口,势力,地位,都该有了吧,
破产危机,应该也能缓解了吧。
四娘,也就不用那么累,能抽出更多时间来陪自己了吧。
“啪!”
郑凡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自己这是憋坏了么,
怎么不管想什么事儿到最后都回归向了同一个主题?
“送主上回去休息吧。”薛三指了指身边的两个甲士说道。
郑凡摆摆手,道:
“我想再多晒会儿太阳。”
血刚飞溅出来时,是热的,甚至,是烫的。
哪怕,血液的温度,其实并不算很高,但它所能给你的心理感觉,却觉得很烫很烫。
但很快,血就会马上变冷,让你打寒颤。
太阳,
在缓缓地升起,
郑将军就这么抬着头,看着太阳,感受着阳光撒照在自己身上的温度。
他从未觉得过,日出,居然能这么美,这么地,让人留恋。
早食,被送了上来,因为胜局已定,所以真的不用节约粮食了,也是为了犒劳厮杀辛苦一夜的军士,早食是肉干煮出的汤,窝头管够,以帮助士卒们早一些恢复气力。
郑凡接了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其目光,还是在不停地打量着城墙外的旷野。
待得一碗汤喝了半碗,准备递给身边的一个甲士时,一声啼鸣,忽然自上方传来。
郑凡抬起头,
用右手挡住自己的额头,
他看见一只雄鹰,在天上翱翔和盘旋。
一时间,
先前的“诗人”“散文家”“艺术家”等等角色,全都被剔除;
什么“伤感”什么“文艺”什么“大漠孤烟直”的矫情,迅速抛弃。
郑凡感觉自己似乎又一下子找回了原本生活的节奏,
对身边的薛三喊道:
“快,给我脸上再抹点儿血,把包扎好的地方给我解开,快,快,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见面
当靖南侯的旗帜自西面出现时,一切,其实就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哪怕这支军队已经奔袭了这么多天,哪怕他们已经算是精疲力竭,无论是人和战马,都只是在强打着最后一股精气神在强撑着,但真的已经足够了。
昨晚,野人拼尽全力,想要咬开雪海关,撕咬了一整夜,最后依旧没能攻破,黎明撤退时的哭声,其实早已宣告他们的结局;
不是上苍,不是燕军,而是他们自己,已经给自己宣告了。
所以,
没有停留,没有扎营,没有试探,也没有具体的战术,更没有什么战前特殊的吩咐,
坐在貔貅上的田无镜,
只是简简单单地将自己的锟铻刀指向了野人大营所在的方向。
随即,
其身后的燕军骑士开始压榨出体内最后一点气力,开始了冲锋。
燕人的马蹄声还没进入野人大营,大营内的野人,一部分就已经开始溃逃了,剩下的,还有很多已经跪伏在了地上,丢下了兵器,磕头,投降。
虽说靖南侯下过不留俘的命令,但燕军也没有急着在这个时候去杀俘,而是继续追击那些企图抵抗和仍然保存着一点建制的野人兵马。
雪海关的城门在此时被从里面打开,
盛乐军策马而出,
守了这么多日子的城墙的他们,终于可以变回他们骑兵的本来身份,呼应着靖南侯所率的燕军,冲杀了过去。
一夜鏖战守城的疲惫,在此时是没有感觉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坚持和付出,在今日,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这种喜悦和巨大的成就满足感,让他们变得无比地兴奋,再者,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是马力充足,不一会儿就在梁程的率领下,和从西面而来的燕军完成了合流。
野人,望风披靡,甚至不少万户也就是所谓的野人大部族头人,也将自己部落的旗帜放了下来,跪伏在那里。
他们,绝望了。
溃军,其实在望江一线就被靖南侯所率的镇北靖南精锐给打破了胆,接下来更是被田无镜亲自率军一路追杀。
他们比追军早到不足一天来到了这里,见到了雪海关上居然插着燕人的旗帜,那种打击和荒谬感,就已经足以压垮人了。
更何况,他们还在头人们的催使下,付出了巨大伤亡攻了一夜的城。
他们的那根弦,已经不能叫崩得多紧了,而是早就断裂了一地。
明知道燕人可能要杀俘,但他们依旧不打算反抗,家,已经回不去了,倒不如就在这里被燕人一刀带走,也省得接下来再继续折腾。
毕竟,摧毁一支军队的心理防线,其实比摧毁他们的**,更为容易,也更为有效。
这不是交锋了,已经是燕军单方面地清扫战场了。
战事,持续到了午后,除了少部分的野人再度溃逃出去以外,雪海关外,绝大部分的野人,要么被杀,要么被抓。
靖南侯骑着貔貅,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来到了雪海关下。
雪海关的城墙,可以说满目疮痍,下面,垒起的尸体更是一层堆叠着一层。
好在现在还是冬天,暂时不用担心味道和疫情。
郑凡先前倒是没有和梁程一起率军杀出去,他有自己的任务。
没骑马,
郑凡从城内走了出来,
脸上,血渍未干,
身上,
一些伤口还在流着血,
郑凡走到田无镜面前,
单膝跪下,
“末将郑凡,参见侯爷!”
田无镜坐在貔貅上,看着前面跪着的郑凡。
其实,他以郑凡所部作为奇兵使用时,也没想到郑凡能做到这一步。
毫不夸张地说,
郑凡的盛乐军直接起了奠定整场战役基调的作用。
这确实是一个会做事的人,一个善于将你交代的事情,去做到十二分的人。
第一次,
郑凡率翠柳堡蛮族骑兵南下乾国时,田无镜率军去救他,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个小小的守备,胆子倒挺大。
至于其行为中所透露出来的野心和往上爬的意念,
这对于上位者而言,不算什么,上位者怕的,是你不思进取。
到之后,慢慢接触,发现这人还挺有意思。
每次办差,都能办得很漂亮,虽然有些小毛病,但瑕不掩瑜。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属于自己的面具,戴得太久,就很难摘下了,它会和你的脸融为一体,你也早已习惯了和它在一起生活。
但有些东西,是能够透过面具看出来的。
就比如眼前这个家伙,当初在山谷里曾说过,谁动他干儿子,他就杀谁全家。
田无镜信那句话,
因为在这家伙层层面具之下所活跃着的是,是一种真正的率性。
因为田无镜并不知道,郑凡和其七个手下,是外来户;
对于一个已经“安乐死”过的人和七个原本生活在“漫画世界”中的角色而言,
这一世,
每一天,都是赚的,自然得潇洒。
可以为了目标去努力,去享受这个过程中的踏实和成就感,但真的没必要去过分委屈自己。
很多时候,无论是郑凡还是瞎子又或者是其他的魔王们,
他们并非是热衷于造反,
而是他们的本心,不愿去迁就。
郑凡有些疑惑,自己这跪的时间,好像有点久了吧?
待得郑凡略微抬起头,向上看时,
田无镜开口道:
“辛苦了。”
“为侯爷效死!为大燕效死!”
郑将军一直是个追求细节和精致生活的人,从他烟盒上的雕刻就能看出来;
在这个时候,谁放在前面,谁放在后面,也是有讲究的。
无他,自打认下小侯爷做干儿子,且收留了那娃儿起,
自己这点儿基业,就算是和靖南侯彻底绑定了。
田无镜从貔貅上下来,走到郑凡面前。
“伤怎么样?”
“回侯爷的话,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说着,
郑凡作势就要站起来,
然后身子一晃,
又颤颤巍巍地以手撑地,跪伏下来。
“嘶………啊………”
嘴巴张开,
嘴唇微颤,
再挤出点笑容,
勉强道:
“真的没事,侯爷……”
“唉。”
田无镜叹了口气,
穿着甲胄的他,在郑凡面前蹲了下来。
“额………”
郑凡有些不明所以。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略带玩味的笑容。
郑凡脸上有些讪讪,
一切,
尽在不言中。
这时,一名靖南军参将策马而来,在马背上对田无镜行礼道:
“侯爷,末将正准备对野人行斩,但………”
说着,
那名校尉又看向了郑凡,继续道:
“但盛乐参将说这些野人俘虏先不要杀。”
不留俘,是靖南侯下的军令,放眼整个三晋之地,这会儿,还没人敢违背他的意志。
田无镜看着郑凡,道:
“你要?”
郑凡舔了舔嘴唇,道:
“侯爷,多好的奴隶啊,都是身强力壮的,就这般白白砍死他们,也忒便宜他们了。
我的盛乐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侯爷您也是清楚的,作坊和矿山里,可都缺人呢,倒不如让这些野人余生一直在鞭子下劳作,一直劳作到死,为我靖南军为我大燕多做出一点贡献。”
别人不敢违背靖南侯的军令,
但郑凡敢啊。
这次城外,少说抓了近两万的野人俘虏,用这些俘虏去作坊做工去天断山脉里薛三和瞎子找出来的矿坑里采矿,他不香么?
田无镜点点头,道:“随你。”
“谢侯爷。”
田无镜又下令道:“命陈阳打扫清点战场。”
“是,侯爷。”
那名参将去传令了。
田无镜又将目光落在郑凡身上,道:
“用不用本侯扶你起来?”
“哪能啊,哪能啊。”
郑凡干脆利索地站了起来。
田无镜也站起身,指了指城内,道:
“城内还有粮食么?”
“有的,有的,一直省吃俭用着想着能多坚持一会儿是一会儿,没想到侯爷您神兵天降,这么快就把野人给打趴下了,城里还有不少存粮,侯爷您等着,待会儿弟兄们的饭食都会预备好的。”
说着,郑凡侧过身,示意田无镜先和自己入城。
士兵们吃士兵的,领导吃领导的。
反正现在暂时还不缺粮了,且仗打完了都,成国百姓可能会吃不饱,但绝对饿不着燕军。
田无镜走入了雪海关内,这座雄关,曾是晋人先祖的辉煌。
当初这座雄关建立之初,那一代的晋皇还曾亲自率文武过来行封禅大典。
不在名山之顶,也不在大江之畔,就在这雪海关内,足以可见晋人对这座雄关的情节之深。
那时,大夏早已灭亡,但那一代晋皇还是以此举,向“大夏天子”回命,虞氏多代人开拓进取,终成驱逐野人光耀三晋之大举!
现如今,
身为燕国侯爷的田无镜来到了这里,
且这座城,也插上了大燕黑龙旗。
不得不让人感慨,沧海桑田,世事变化。
田无镜走在前面,郑凡跟在后面,落后半个身位,身边,倒是没有甲士跟随。
一来,是双方手下都清楚这二人要说一些话;
二来,眼下战事已平,本就没什么大危机了,就算有刺客,凭靖南侯的实力,啧……
“说说吧。”
“是,侯爷。”
郑凡将自己率军渡过望江深入后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开始讲给靖南侯听。
当然了,此中肯定用了些移花接木的手法。
比如,指挥军队以金蝉脱壳地方式吸引野人合围,再奇袭夺下雪海关的,不是那具僵尸,而是郑将军。
比如,设计这砲车的,不是薛三,也是他郑将军。
比如,在守城战中,率领死士到处补漏的,不是樊力,还是他郑将军!
田无镜一直听着,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这个感觉,像是一个学生完成了一副属于自己的作品,然后拿给自己的老师去点评。
终于,郑凡说完了。
田无镜点点头,开口道:
“做得不错。”
就这四个字的点评。
因为单从军事调度、时机把握、骑兵穿插等方面而言,
郑凡,
哦不,
是梁程的指挥,完全没问题。
再严格的老师,也很难在这份答卷上,去做什么吹毛求疵的事儿,因为这份答卷本就是这个学生抄袭自同行业大拿的。
郑凡马上谦虚道:
“属下一直不敢忘记侯爷对属下的悉心教导,侯爷说过的话,属下都记在心里,时不时地反刍回味,学习领会。”
“别谦虚了,说句心里话,整个大燕,在本侯看来,会比你郑将军更会打仗的,也没几个人了。”
“属下还差得远,差得远。”
“所差的,无非是军力上罢了。”
田无镜一针见血。
郑凡一直觉得,田无镜惊才艳艳,无论是武学还是兵家之道上,都是绝对的天才人物,但自家的梁程,真的不比他差。
双方相较而言,所缺的,是田无镜有嫡系靖南军,同时还能调动大燕所有兵马,而梁程所能用的,仅仅是盛乐军。
就是薛三,你让他背后有一个国家的力量,来造他设计的砲车这类的器具,其效果,也绝对不一样。
四娘管理财政,也肯定能比户部的那些老爷们更容易上手。
就是祭出瞎子,他也能搞出一套比礼部那些人所讲的“天子”“忠君爱国”更会鼓动人心的东西。
大家都不差,
实力是受制于自己,
舞台,
也是受制于自己的官位。
这么说呢,不能急,得慢慢来。
“城内的砲车,本侯刚刚见过了,为何战前没有上报给本侯?”
郑凡愣了一下,
其实,
当初在颖都城外大营里等靖南侯的那俩月,薛三是专门训练过一批人造这些器具的,但做了极为严格的保密措施。
只能说,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专利权一说的。
对此,
郑凡也只能光棍道:
“想自己当宝贝,立功。”
“呵呵。”
田无镜倒是没对郑凡生气,而是走入了郑凡在雪海关城内住的宅子。
“去准备点吃食。”
郑凡对守在门口的甲士吩咐道。
“是,将军。”
随即,郑凡陪着田无镜进了宅子。
田无镜站在院子里,看着放在院子中央的摇椅和茶几,以及茶几上,吃了一半的干果盘儿。
郑凡也瞅见了,然后当即老脸一红。
“郑将军这日子,过得确实辛苦啊。”
除了昨晚,其实野人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很给力,中间更有一段时间的“空窗”期。
郑凡闻言,正色回禀道:
“侯爷,主帅悠闲则军心可定。”
主帅自信泰然,那么下面军士看见了,自然也就心里踏实了。
很多时候,确实需要这种“秀”来提升士气以及稳定军心。
“这借口想得不错。”
“侯爷谬赞了,其实,末将都是开着大门靠在这里睡觉的,为的,就是让那些从大门口经过的士卒看见。
为此,末将前些日子还染上了风寒,刚刚才好。”
“呵。”
田无镜没有在摇椅上坐下,而是习惯性地坐在了堂屋前的门槛上。
其实,着甲的时候,你坐椅子的话,其实不会很舒服,后背的甲胄会搁在椅子靠背上,反倒是这般随便坐着,才是真的舒服。
郑凡则在旁边,席地而坐。
“无疆呢?”
田无镜问道。
“回侯爷的话,大殿下出使雪原了,事先,为防止雪原部族发现雪海关异样,和关内的野人夹击这里,大殿下主动请缨,去雪原游说诸部。
现在来看,效果是很好的,一直到现在,北面虽说时不时的有野人小股骑兵过来试探,但终究没有出现大股野人兵马要来攻城的情况。”
官面上的说法是官面上的,田无镜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清楚郑凡话语中的意思。
至于什么大皇子主动请缨,听听就算了,依照靖南侯对郑凡的了解,这主意,肯定是郑凡出的。
游说雪原部落,空口怎么游说?
金银财货给不了,那就只能去许诺。
这里面,肯定还有很多犯忌讳的事儿。
“本侯知道了。”
郑凡长舒一口气,他清楚,靖南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后续的事,他会来帮自己收尾。
一些犯忌讳的事儿,他郑凡这个盛乐将军去做,就算燕皇不追究,也可能会引起不小麻烦和追责;
但靖南侯去做,那就没人敢哔哔一句。
要知道,人镇北侯都能在陛下御花园里烤羊腿了,哪个不长眼的御史敢去参他?
到头来,啥事儿都往侯爷吩咐过的上面去靠,就没问题了。
至于这样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功劳,换做别的领导,很有可能,但对田无镜,郑凡真的不担心这个。
他敢克扣自己功劳,
那大不了自己回去就去打小侯爷的屁屁。
况且这半年来,田无镜给的奶粉钱,当真是丰厚得吓人了。
“不容易。”
田无镜又道。
你辛苦,是对你付出的承认;
不容易,则是对你成果的认可。
郑凡知道,这是要给自己确立在这场战役中的功勋地位了,他当即单膝跪了下来,
这次,
没说什么大场面的话,
而是做哽咽状,
表现一下自己的不容易。
谁晓得,
这边正酝酿情绪呢,
从里屋卧房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俏丽少妇,盘着头发,穿着锦袄,身材丰腴却不显肥腻,粉面含春且带着娇憨。
田无镜侧过脸,看向她。
跪在地上的郑将军则一时呆若木鸡,我艹,是谁安排的!
田无镜气得笑了两声:
“呵呵,你郑将军可真是不容易啊,本侯要是再晚些来,是不是连孩子都能整出来了?”
昨夜难得一觉好眠的少妇还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呢,
一听到孩子,
却马上意识过来,
下意识地喊道:
“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郑将军。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封爵
郑将军现在是满脸问号,
这问号不是作假,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自己的宅子里,
怎么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
是的,
人靠衣装这话说得真的一点都不假,
洗了澡,
盘了头发,
换上了得体的衣裳,
怀里也没孩子后,
这女人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郑将军现在还没能将其和那个自己经常送零嘴的抱着孩子的可怜母亲画上等号。
这种转变模式,其实比后世p图美颜更为夸张,因为先前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凄惨了,连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田无镜指了指郑凡,
道:
“郑将军,告诉本侯,此举也是为了稳定军心?”
“………”郑凡。
田无镜又道:
“门也不关?”
“…………”郑凡。
田无镜做恍然状,微微颔首,道:
“怪不得染上了风寒。”
“…………”郑凡。
其实,
这是半年多以来,自己脸上所露出笑容最多的一次。
有些人,注定是孤独的,他们可能习惯了这种孤独,但其实,没人会真正地享受这种孤独。
所谓的避世隐士,说白了,无非也是一种逃避,真正敢于直面孤独的人,他们的孤独,根本就无人可以去分享。
田无镜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敛去了。
其实,只要打赢了仗,他不在乎郑凡在城里胡天瞎搞什么,也不会去苛责这些,毕竟,郑凡身上的一些小毛病,他又不是不知道。
镇北军靖南军中不少人都知道当初镇北侯爷和靖南侯爷争抢郑凡的事,镇北侯也一直以不能将郑凡这个“北封郡”人带回镇北军而遗憾。
但实际上,
李梁亭曾和靖南侯说过,这小子是块真正的璞玉,但得给他脑后的棱角给磨平掉,他跟那些丘八,不一样。
镇北侯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麾下总兵们以及更下面的将领和士卒们,当初多少人做着将皇位抢过来让自己坐的念头。
但他们想,也是应该想,这种想法,也能够理解,撇开其中大逆不道的因素,其实还挺朴素的。
但郑凡不同,他的心思,过分活络了一些,行事风格上,他李梁亭和田无镜以及燕皇,都是因为站在那个位置,能掣肘的人很少了,才能无拘无束。
偏偏这小子,明明还没坐在高位上呢,就已经流露出了那股子气息。
那是一种对规矩、礼法、固有的一种蔑视。
等到他日后坐上高位,那还了得?
所以,一开始,田无镜也是想着压一压郑凡。
但郑凡实在是太“优秀”了,
且田无镜自己也经历了一些事,
他有些累了,
有些事,
也懒得再去管了。
其实,这种感觉,郑凡也感受到了,以前,靖南侯确实是以为自己好的长辈理由,在压着自己,但自打从上次出征雪原开始,事情,就开始发生巨大的改变。
以前,来自靖南侯的欣赏,只是来自暗处,你知我知,一些有资格了解内情的人,也懂得靖南侯对这位郑将军的看重。
但从半年前开始,不少人都发现了,靖南侯想要提拔这个姓郑的将军。
其实,大到帝王之家,小到燕京街头卖油条的小贩,他们都需要考虑接班人的事情。
因为只有你有一个接班人且能够让你这个团体提前熟悉和认知其能力,才能在日后的权力交接时进行得比较平稳。
靖南军的摊子,其实已经不小了,且在镇北侯府交卸半数镇北军之后,真正严格意义上的大燕军方独立于朝廷和陛下的山头,就是靖南军。
当然了,这些事情,郑凡是没想过的,他是喜欢到处“化缘”,但本质上,并没有去想着继承谁的资产直接让自己变成“二代”,他更喜欢当作养成经营类游戏来对待,自己一砖一瓦,堆砌出属于自己的“我的世界”。
阿铭带着几个甲士端着饭菜过来了,女人也知道自己似乎太过于无礼了,在见到这位天一般大的郑将军居然在此时也跪着时,她马上也跪了下来,然后被阿铭领着带了出去。
自始至终,阿铭都维持着自己的冷酷脸,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侯爷,刚刚只是一场意外,一场意外,呵呵。”
郑凡有些尴尬地将饭菜摆放在小茶几上。
菜不多,两荤一素,但在战场上,已经算是难得的精致了。
食不言,
郑凡陪着靖南侯用了饭,然后让外头的甲士将饭菜撤了下去,另外还有人送上来了茶和饭后甜点。
是的,
即使被围攻了这么久,
郑将军的生活水平,其实并没有本质的下降。
偶尔,他会去城墙上和甲士们挥挥手,陪他们吃一吃炒面,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的小灶。
没条件时,那就别讲究;
有这个条件时,那就别亏待自己。
原本的雪海关粮食还是挺紧张的,但也不在乎多一个郑将军去造。
不过,有一点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自己在先前叙述时,将剑圣的事儿给说出来过,但一直到吃完了饭,靖南侯都没说要去看一眼躺在病床上还昏迷着的剑圣。
当然了,和连问都不问自己儿子一句这件事比起来,靖南侯将剑圣给忽视掉,也就很正常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郑凡没敢在田无镜面前主动提起那孩子的事。
仿佛那个被自己随便取名叫天天的孩子,是这里的一个禁忌。
眼前这个男人,那白色的头发,仿佛也是在警告着郑凡。
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去描述出来,因为郑凡清楚,不去提那个孩子,不是因为田无镜害怕,而是田无镜不想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仗,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得缓缓。”
靖南侯说道。
这意味着,燕人短期内,不会去北伐雪原,也不会再去谋求对楚国开战。
事实上,三国大战之后,燕人灭掉了赫连家闻人家,得到了晋国半壁,本身的消耗,也是极大。
原本,先休养生息个几年,再顺带消化消化自己控制的晋地才是基本国策。
但很快,又是一场东征大战,且这场大战并非一战而下,而是一波三折。
战果很大,吞下了整个三晋之地不假,但这三晋之地,这两年都被战火祸祸了一遍,尤其是成国这儿,基本被彻底打烂了,整个成国东半部分,简直快成了无人区。
眼下,是真的军士疲敝,民力疲惫,再不休养生息,就真的要走上穷兵黩武的道路。
当然了,不打归不打,但玉盘城里那几万个楚国宝宝,是不可能放过的。
田无镜指了指脚下,
道:
“你和雪海关,挺有缘的。”
“侯爷,不,我不想。”
郑凡听出言外之意了,雪海关是个好地方,但郑凡并不想要这里。
北面,是野人,现在不打,以后还得打,到时候这任务肯定又落到自己头上,且日后要是和楚国开战,自己这边肯定又要调兵南下。
打仗,是为了做生意,郑凡可不是喜欢打仗。
最重要的是,盛乐城的产业布局已经铺开了,就等着这次回去进行下一波开发,现在搬家,以前做的铺垫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是,盛乐城不算是什么富饶之地,但当年深圳还只是个小渔村呢。
最重要的是,盛乐城位于三晋之地的中部,中部最北端,以后,不管哪里打仗,自己只要守好天断山脉那条路,战火就绝不会先烧到自己身上。
这就跟小孩子晚上睡觉怕鬼,喜欢睡爸妈中间一个道理。
“雪海关总兵?”
田无镜看向郑凡。
“侯爷,此职责任重大,末将才疏学浅,末将真的害怕辜负侯爷的重托。”
我不要这里,坚决不要!
“封伯?”
大燕对爵位极为吝啬,封伯,已经算是一种极高的殊荣了。
当然了,镇北侯和靖南侯这俩爵位,也不能用爵位来形容了,人成亲王见到靖南侯都得以亲王的身份下跪。
“侯爷,末将这点微末之功,不敢奢望封爵!”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出息。”
以前,郑凡为了保存实力,对友军见死不救,曾被田无镜呵斥过。
眼下,郑凡又是舍不得自己的老家底子。
归根究底,
这人身上,
那股子小气劲儿,倒是真的一点都没变。
但郑凡就是这么坚持,因为他坚信两个东西,一个是马刀上出政权,一个则是要建立自己的专属地盘。
他的目标,不是什么封妻荫子,不是想要在大燕的体制内走上人生巅峰,他想要的是,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实现真正的自由。
不过,田无镜在刚打完仗,燕皇还不知道前线消息的时候,就和自己说这个,那种提携的意思,那种推你上位的态度,已经极为清晰了。
然而,郑凡还是坚持给脸不要脸!
“其实………”
郑凡带着极为期待的目光看向田无镜,其实,这后面应该是带着转机,这事情,应该算是过去了。
田无镜顿了顿,
似乎像是想通了什么,
道:
“其实没人在乎你是不是愿意。”
“……”郑凡。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掏心窝子
当领导喊你过来,告诉你,有件事儿要和你商量商量时;
如果你还真的信以为真地想坐下来和他商量商量,那你就图样图森破了。
其实,郑将军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但他是真的不想离开自己的老窝。
这叫什么事儿?
老子刚修建了翠柳堡,就去盛乐了。
老子刚修建了盛乐的新城墙,就又要调往雪海关了?
自己到底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还是大燕的碧桂圆?
但你哪怕有再多的不满,在田无镜说出那句话时,这件事,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其实没人在乎你是不是愿意。
这句话,说的是眼下靖南侯和盛乐将军之间的关系,但又何尝,没有更深层次的意味呢?
郑凡沉默了,也不反抗了,因为反抗的大门,已经堵死了。
田无镜看着郑凡,继续道:
“雪海关,是个好地方。”
“侯爷,那是以前。”
即使打算认命,但委屈话,总得要说几句的吧?
总不能自己被一脚踹出了老窝后,还得腆着脸回一句:侯爷英明。
以前,这一带,雪海关本身就是一座雄关,郑凡的盛乐军之所以能够成功守住这里,也是借助着雄关之地利。
野人恨它,但之所以没能彻底毁掉它,一来,是因为野人王的及时叫停,二则是因为,这座城,实在是太坚固了。
地基之深厚,城砖之厚实,规模之庞大,野人想拆毁掉它,也得费老鼻子力气。
可以说,你就算是将新修建的盛乐城再给扩大几倍,都很难比得上雪海关这个规模。
因为雪海关不仅仅是这一座城,还有绵延出去的一道防线,上头有很多类似翠柳堡的军堡也有卫星小城。
其地位和体量,和当初在北封郡所见的图满城差不多。
毕竟是晋人曾经倾全国之力修建出来的雄关,怎么可能差了?
且其虽然叫“关”,但城内的空间,也绝对是不小的,可以容纳大量人口。
原本,坐镇雪海关,一边和雪原野人做生意一边再向楚国延伸商路,同时承接一下从晋国乃至于燕国甚至是更西方的商贸,绝对是盆满钵满。
但如今,一场战事下来,野人又不是个懂得细水长流的主儿,而是一群穷疯了的饿狼,近乎将这里变成了一块白地。
要知道后来野人连附近的晋人奴隶都抓不到了,想找炮灰攻城都抓不到,“粮食”也没了,
可见这里的人口已经跌落到了何种地步。
最重要的是,日后这里必然是战事频繁的地方。
燕国对三晋之地几乎是军管的制度,你驻守在这里,朝廷可能就给你一半的钱粮,剩下的你自己补足吧。
这在其他地方,都是潜规则的事儿,因为朝廷也清楚你自己的外水肯定不少,总之一句话,别给老子装清廉如水。
但要命的是,一旦战事开启,你出兵不谈,还得负担其他地方军队过来时的开销,就像是上次靖南侯率军出征雪原时,盛乐城提供了粮草辎重民夫一样。
所以,自己等于是要接手一个看似庞大实则内部都空了的空架子,还得预备着以后一大帮穷亲戚来自己这里打秋风,连吃带拿。
“目光,得看长远点,盛乐那个地方,终究太小了。”
田无镜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继续道:
“本侯的侯府,应该要从历天城搬至颖都,历天城和曲贺城,朝廷得收走一半,配文官。”
曲贺城和历天城,分别是当赫连家和闻人家的“都城”,按照靖南侯的说法,这两个地方的纯粹军管将会结束,变成一文一武两个最高长官共治的局面。
这也符合如今的大流,文官管地方,将军管军事,不过因为燕国的政治环境,所以暂时是不会像乾国那般出现文官压武将一头的局面。
但这样子一来,你肯定不会舒服。
被分去了经济和民生大权后,你还怎么练兵?还怎么安心发展?还怎么扩军?还怎么搞自己的思想政治建设?
相较而言,靖南侯入住颖都就显得很顺理成章了;
一来,是安定地方民心,二来,则是威慑雪原和楚国,三来,可以继续蚕食瓦解掉成国的基本盘,使得其更快地并入燕国。
“曲贺城和历天城,你倒是可以去,但你愿意么?颖都,自是不可能给你,三晋之地,算得上肥缺的,就那么几个地方,难不成你想要玉盘城?
玉盘城那里还有几万楚军被困着,几番大战之下,早就空了。
雪海关,一来位置险要,上,则可遏制雪原,下,则可兵临楚境。
为将者,不应该怕打仗,怕的是,没仗打。
大燕总兵,其实不少,但总兵和总兵之间,也是有着很大差距的,盛乐总兵,说出去都不大气,等此间战事结束,过个三两年,谁还能再记得你?
刀不磨,会生锈,人不站在台前,就会被遗忘。”
这算是田无镜在掏心窝子说话了。
搁别人,自己给他升官,给他要地驻守,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敢挑三拣四?
是你飘了还是我靖南侯提不动刀了?
也就只有对着郑凡,田无镜才会多说几句话。
“雪海关外现在是一片白地不假,但你郑将军不就最擅长经营么,小小的一个盛乐都能被你经营得有模有样,在这儿,将雪海关给重新经营起来,日后,可就真的了不得了。
若非你这次立下东征最大功勋,换做其他时候,雪海关总兵这个位置,就算你想坐,本侯也很难给你推上去。
你擅物造,喜商贸,盛乐作坊的东西,历天城的商铺里可是摆了不少。
那两万野人战俘,你想要,本侯可以给你,但你若是还想要………”
靖南侯伸手指了指北方,
道:
“雪原上,多的是。”
奴隶,劳力,但有所缺,就去雪原上抓吧。
反正经此一役,就算燕人暂时不去北伐雪原,雪原上也已经元气大伤了,也很难再折腾起来。
搁以前,雪原野人的奴隶贸易可是做得飞起。
郑凡相信,如果让瞎子来操盘这件事,完全可以把当初西方人对黑人叔叔的那些套路给用过来。
郑凡点点头,
话头稍微软了一些,
感慨道:
“侯爷,话是这么说不假,末将也清楚侯爷对末将的赏识和提拔,但………”
“头三年,颖都会足额负责支援你雪海关所需钱粮。”
郑凡眼睛一亮。
“其他一些地方,可以缺点儿,自己想办法去补,比如你的盛乐城,但雪海关,地位险要,干系重大,有野人之祸在前,无论是朝廷还是晋地百姓,都不会想再来一次的。
这就是位置的不同,
听说当初无疆率军东征时,你还去向他讨要粮草军饷,虽说有故意推脱之举,但其实大家也清楚,盛乐那个地方,军需所用,不可能足额。
但当你坐在雪海关城头上时,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上书颖都,上书朝廷,他们不敢不给。
不说钱粮了,
要人,要吏,要战马,要官位,
一笔笔,一项项,
甚至,你还可以狮子大开口,凡你雪海关出去的商队,三晋之地和燕地,可免抽税。”
郑凡越听眼睛越亮起来。
卧槽,老田这是在教我怎么当军阀么?
田无镜看着郑凡的脸,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道:
“天下英才,一分在草莽,九分在庙堂,无论文武之道,讲究的都是卖与帝王家。
很多东西,你自己积攒,自己搜刮,费尽心思,忙来忙去,可能就这么一点,倒不如直接开口向朝廷要。
给过来时,是朝廷的,但用久了,就变成你自己的了。
本侯觉得,具体怎么个变法,郑将军应该不用再教了吧?”
“末将憨愚,但会日夜琢磨,不敢再劳烦侯爷。”
这话,说得其实很是犯忌讳了。
田无镜也近乎是在以身说法,
靖南军原本是谁的?
那是朝廷的靖南军。
田无镜十余年前,是从前任靖南侯那里接过了靖南侯的爵位。
要知道,和镇北侯不同,镇北侯是世袭罔替的,但靖南侯在田无镜之前,说是爵位,但实际上更像是一个官职。
十余年的时间,田无镜就直接将靖南军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兵甲钱粮,全都是朝廷出的;
但再看现在,镇北军都被朝廷吃掉了一半,但靖南军呢,反而成了大燕军方中真正的独立山头。
就是大皇子领皇命东征,靖南军各个总兵都敢直接不鸟他。
郑凡心里确实有些感动,能让田无镜说出这番话来,说明他不想让自己心里有芥蒂,希望自己踏踏实实地接手这里。
“侯爷,末将明白了,末将定然不会辜负侯爷期望,会将雪海关好好地守住。只是,其实末将担忧的是,要是末将花费了数年心血,将雪海关给重新经营起来,日后又要末将去换地方,末将岂不是亏………”
田无镜打断了郑凡的话,
笑了笑,
道:
“若是你经营得好………”
顿了顿,
田无镜目光露出一抹深思,
“谁又敢让你再腾地方?”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中
“谁又敢让你再腾地方?”
这话说的,让郑凡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这里的“敢”字,可谓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大家都是燕军,虽然派系不同,但名义上,其实都是受陛下旨意行事的,就算有些阳奉阴违,也是在规则允许的前提下。
就是当初镇北军的几个参将来拉拢自己,其实也是“含沙射影”的暗示一下,可没敢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郑凡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一时间,
想跪下来重申自己对大燕的忠诚,对陛下的忠诚,对侯爷的忠诚;
但又觉得这般做,委实过于做作了一些。
人靖南侯都把话给撂明白了,你还去和人家打马虎眼儿?
平时的时候,嘻嘻哈哈,大家稍微没点分寸,无伤大雅,纯粹当作生活情趣。
咱到底是亲信,是亲信,总得有点特权不是?
现在再这样,可就是真的不知好歹了。
最重要的是,依照自己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人靖南侯也不会在此时用这种方式来诈自己。
是不可能出现但凡自己有一点反心,就直接一拳将自己格杀的场面的。
也因此,一贯能说会道的郑将军,在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了。
田无镜站起身,走到宅子门口,驻足,
道:
“军中还有些事,本侯要去料理一下,玉盘城里,还有几万楚军在等着本侯,至于你,在朝廷任命下来之前,就先驻守在这里,也可以提前派人去盛乐城传信了。
省得等任命下来时,盛乐城新守备也会换个人,那样子的话,你的那些家当,可就不好搬了。”
郑凡拱手行礼:
“是,侯爷。”
郑凡应下来后,
田无镜还是站在门口,
没走。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沉默。
大概三十秒后,
郑凡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很健康,很壮实,很好动,调皮得很。”
田无镜闻言,
没说话,
没做任何表示,
迈步离开了院子。
随即,
郑将军一屁股坐在摇椅上,他需要缓缓。
田无镜走后没多久,薛三和阿铭就走了进来。
梁程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离不开人。
至于樊力,他在不在都没什么区别,甚至可能还会起反作用,所以薛三就故意没喊他。
郑凡将事情说了一下,
阿铭微微皱眉,有些抑郁。
因为他似乎又要着手再修建一个酒窖了。
薛三则是眼睛一亮,道:
“主上,这不错啊,以后咱就是这儿的草头王了?嘿嘿,真正儿的天高皇帝远,以后啊,咱就是那安禄山,就是那吴三桂,嘿嘿嘿。”
阿铭瞥了薛三一眼,道:
“能不能说几个吉利的名字?”
“额………”薛三。
郑凡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指了指外头,道:
“咱又得重头开始了,城里,是还有点人,但城外呢,都快成百里无人区了。”
薛三忙道:“主上,无人区也不错啊,不用花拆迁费也不用花安置费了。
咱这一条条,一道道的,可以重新规划设计,以前在盛乐城那会儿,就当是积累经验了。”
“开作坊,很累的。”阿铭说道。
以前在盛乐城,作坊生意,都是阿铭负责的。
“盖点儿房子,修点儿炉子,打点儿工具,累个屁啊。”薛三反问道。
“这些都是次要的,熟练工呢?还得重新培训。”阿铭说道。
“嘿,这叫什么事儿嘛,简单得很。”薛三笑呵呵地继续道:“按照大燕的规矩,新将领调任时,是可以带着自己本来的部曲的,咱这边既然要驻守雪海关,兵少了肯定不行,所以留在盛乐的那五千兵马,肯定得调过来,朝廷呢也不会在这事儿卡咱们。
且说不得,靖南侯那边还得给咱们再补点儿兵马,燕军咱是不敢想了,镇北军靖南军香是香,但连番大战之后,他们自己也需要补血,也不大可能给咱们输血。
成国原本的兵马,调派个几支过来也就是了,咱也好方便操作。
至于说原本盛乐城里的工匠熟练工什么的,简单啊,迁移过来。”
郑凡闻言,抬起头,
问道:
“迁移?”
“是啊,咱这儿不是没人么主上,无人区这么大,哈哈,尽管来,来了就给地给你耕种,给你房子住,那些十室九空的村落,正好房屋收归国有,重新再分配,实在不行就成批按照规划造,咱还真不信没人动心。
另外,主上您可别忘了,盛乐城的孩子上私塾以及那里的人看病,可都是咱们,是主上您当盛乐将军时才有的福利。
现在您调任了,那福利怎么可能还继续,那些过惯了好日子的刁民……
哦不,是那些盛乐百姓,既然已经尝过这种日子的甜头了,怎么会愿意撇下您嘞?
咱只要继续在雪海关这一带,继续施行以前的一些政策,属下敢打包票,盛乐城里原本的百姓,九成以上都会愿意迁移过来。
人还是那帮人的话,无非是再盖点儿房子的事儿,一切,就又都能很快回到正轨上去的。”
薛三分析得洋洋得意。
阿铭则道:
“得意什么,主上就是预防着这个,才提前在盛乐城里做了这些布置,安排了那些福利。”
薛三闻言,
瞪大了眼睛看着阿铭,
一副你怎么能那么不要脸的神情。
郑凡压了压手,
道:
“就这么办,反正仗已经打完了,阿铭,你带一队骑士,先赶回盛乐,告诉瞎子和四娘这里的情况,让他们早点准备,发动群众,能搬走的,无论是人还是粮食,除了城墙不好撬之外,但凡是老子的,都给老子搬过来!”
“是,主上。”
郑凡吐出一口气,道:
“刘皇叔靠着那几滴眼泪还能吸引一大帮百姓跟着他一起逃难呢,咱这实打实地福利政策如果吸引不来人,那也真是白混了。
对了,让瞎子提前散播谣言,就说新上任的守备是个屠夫,作恶多端,最喜欢压榨百姓,还瞧不起晋人………算了算了,这些事情不用提醒瞎子,他只会做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瞎子是这一门的行家,最擅长鼓动人心,有他亲自着手操持,别说人了,可能连一只鸡都不会留下。
其实,靖南侯之所以提前告诉自己这件事,其目的,就是想给自己一个从容布置的缓冲期。
毕竟,连身处于历天城的侯爷都知道盛乐城的商品多么紧俏了,也清楚郑凡需要搬家的话,得耗费更多的时间。
至于接下来的下一任盛乐城守备会面对怎样一个“盛乐”,那就不是郑凡所需要担心的事儿。
他过不了多久就得升任雪海关总兵,一个小小的盛乐守备,还不配和他说话。
这时,樊力跑了过来,进来后,有些诧异:
“你们都在这儿咧。”
“出什么事儿了?”郑凡问道。
“主上,剑圣醒咧。”
……
剑圣醒了,
但剑圣似乎也瘫了。
薛三重新检查过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暂时剑圣是下不了床的,身体匮乏得厉害,处于油尽灯枯之前暂时又不会枯的状态。
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但以后能不能生活自理,得看恢复情况,同时,也得问问奇迹啥时候出现。
难以想象,
前些日子才在雪海关外一人斩杀千骑为守住雪海关立下大功的剑圣大人,
此时只能有些悲哀地躺在这里。
郑凡在床边蹲了下来,剑圣开口道:
“田无镜来了?”
郑凡点点头,
“来了,这次入晋的野人,基本都完了。”
剑圣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不少。
这是剑圣的一个信念,也是他这半年来,最大的寄托,现在,终于完成了。
“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你为诸夏立过功,你为大燕流过血;
放心,我会养你的。”
“呵。”
剑圣不以为意,继续道:
“一千野人首级的赏钱。”
“会折算的,给你的姘……
给那位夫人。”
剑圣闭上了眼,似乎是放下心来了。
郑凡还真担心剑圣心里没牵挂后,和那些老头儿老太太完成毕生夙愿后直接嘎屁掉。
但好在,
剑圣哪怕瘫了,也依旧坚挺。
“我不要你照顾,我说过,我的剑,只帮你杀野人,如今,野人被驱逐了,哪怕我是个废人,也不会再听你号令帮你提剑了。”
“啧,这可由不得您了。”
“呵,瞧着我废了,就想用强?”
“您这话说的,我像是那样子的人么?”
“不是像,就是。”
“您啊,就安心在我这儿养伤,慢慢调理身子,要是一直养不好,我就给您再挑选一些用剑的种子,您好好调教调教,也算是发挥发挥余热;
要是身子会有好转,那更是求之不得了。”
“野人没了,我不会再为你做事。”
“您听我把话说完,以后啊,有的是您使劲儿的地方,不出意外,我以后就驻守雪海关了。”
“驻守雪海关?”
“嗯哼。”
剑圣笑了,
虽然他笑得很勉强,但可以看出来,他挺欣慰的。
“你这么缺德,有你守这里,我就放心多了。”
“…………”郑凡。
剑圣抿了抿嘴唇,道:“可我废了。”
“养养好,应该是能下床的。”
“下床也废了。”
“当个守城卒总可以吧,装装样子,往那儿一站就行。”
“这倒是有些希望。”
“那您得好好恢复。”
“成,但我有一个要求。”
“您说。”
“我只守北门。”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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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排
留着剑圣,继续以礼相待,是为了一个希望,毕竟是曾经开境登二品的恐怖存在,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应该会和奇迹很熟吧?
就算实在不行,养他一个,也没什么大问题。
而且,说实话,养一个剑圣的开销,比养自己,要省得多得多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作为曾经的一个漫画作者,郑凡自己看很多人的感觉,都像是漫画里的配角看主角一样。
他们,都像是开了挂的人生。
至于自己,如果没有七个魔王的扶持,根本就走不到今天。
且每次冲锋必然出意外的定律,
让郑将军也认清了现实,自己并不算是什么“天选之人”。
事实上,历史上绝大部分最后成大事者,都是很能苟的角色,比如,司马懿。
郑将军是真的想过,努力锻炼身体,经常补补身子,如果不能推倒压在自己头上的那三座大山,
那就熬过他们!
“您别想其他的,对了,过不了多久,盛乐城里的百姓,大概都会迁移过来,我们这儿,会包分配房子和分配工作,那位也会来的,您放心。”
那个女人肯定会来,她一个女人家家,为了孩子,为了生计,也必然会来。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耽搁人家做什么?”
“得,这就到了考验您眼光的时候了。”
出于上辈子的职业本能,郑凡觉得这样子的剧情,虽然狗血,但好看。
“拿我这个废人,考验人家,有什么意思,要么苦了我,要么苦了她,她本就不容易。”
“您可真是个好人。”
郑凡叹了口气,给剑圣发了一张好人卡。
“谈不上,我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别这么消极,至少,剑婢还等着你继续辅导呢,二十年后,让这个世上再出现一个女剑圣,也算是一段佳话。”
“那你难道不知道,她修炼有成后,第一个要杀的人,其实是你。”
乾国第二剑,也就是剑婢的师傅,可是被你郑将军下令乱箭射死的。
“距离她长大不是还早着么。”
“你就不怕?”
“您弟弟也算是死在我手上的,我这儿不还是陪着您说着话么?”
剑圣眼睛眯了眯,
道:
“对。”
“以后的事儿,就交给以后去说吧,您嘞,就别想太多心思,好好养着身子。”
郑凡离开了屋子,走到外头,伸了个懒腰。
他不是很喜欢那种被安排的感觉,别人的一句话,就能将自己的命运给确定。
这种不由自己掌握人生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但不可否认的是,靖南侯最后说的那句话,让自己很心动。
若是自己能在雪海关站住脚,将这里打造成属于自己的藩镇。
一边对雪原上的野人讲《野人叔叔的小屋》的故事,
一边再敲打或者合纵一下楚国,
一定程度上,自己完全有机会发展成类似当初镇北侯府那般的势力。
田无镜说,这里险要,意思就是可挟重镇以抗朝廷。
真撕破脸皮,
大不了放野人再次入关,
大不了南下接引楚人进来,
郑凡真不愿意这么做,
但如果真逼急了,
他可不是李梁亭,也不是田无镜,
实在不行老子掀桌子,
来啊,
互相伤害啊!
“呼………”
长舒一口气,
郑将军顿时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立刻就对未来以及所需要奋斗的事业,元气满满!
等到郑凡出来时,才知道阿铭已经领着二十余骑已经出城赶往盛乐了。
当然,郑凡不会对阿铭如此主动工作而感动,他清楚,这是阿铭馋盛乐城的私藏美酒乃至于片刻都不愿意耽搁了。
其实,
还有一件事,
但阿铭没说,
其他人也不知道,
那就是先前安排在郑将军宅子里,
人也梳妆打扮好,洗白白的那位小少妇,其实就是阿铭安排的。
这个时候不赶紧闪人,难不成留到今晚再算账?
到底是高傲的吸血鬼,偏偏想着动动手指迎合一下主上,还给搞砸了,自然得先出去避避风头。
城外,有梁程在忙活,田无镜那边自己既然陪了吃了饭,话也聊过了,也就懒得再去拜访了。
因为郑凡清楚,田无镜不是那种喜欢讲牌面和虚礼的人。
然后郑凡忽然发现自己遇到一件很尴尬的事,
那就是自己眼下,
无事可做了。
虽然自己也习惯了这种混吃等死凡事都靠魔王支撑的废物生活,
但猛然间,也会觉得有些空虚。
郑将军回到了自己的宅子,空虚时,他喜欢睡觉,这是对付空虚的最好方法。
结果回到宅子时,郑凡忽然发现那个少妇抱着孩子,正坐在厅堂里,这下子,认出来了。
“大人,您回来了。”
“你………”
郑凡走进了厅堂,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妇人将孩子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亲自跪伏在郑凡的脚下,帮郑凡脱靴子。
郑凡没拒绝。
“大人,水烧好了,妾身伺候您洗脚。”
郑凡点点头。
少顷,
妇人端来一个木盆,用自己的手又试了试水温,这才托举着郑凡的脚放入盆内,开始仔细地擦拭。
郑凡作势准备前倾身子,伸手想点起女人的下巴,让其抬头;
谁料得刚做准备动作,女人就自己抬起了头。
女人嘴角有一颗痣,却更显妩媚成熟。
“辛苦了。”
郑凡说道。
“承蒙大人搭救,活我母女,妾身无以为报,但大人所需,妾身无所不应。”
一般武侠小说里,
如果你救了一个女人,
如果你长得丑,那就是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少侠您的恩情!
如果你长得帅,那就是妾身愿意以身相许。
当然了,
这位姐姐,
她不是女侠,她也没什么选择余地。
不说先前野人攻城时,就算是战事平定了,她一个破家的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该怎么带着孩子生存下去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儿。
且这个时代,没那么多的矫情。
衣食足而知矫情,
当生存都遇到难题时,大家只会选择务实。
“言重了,我有……我有夫人了。”
郑将军说道。
女人微微一愣,
这话放在后世,意思就是我有老婆了,你我只能玩玩儿,或者你做我小三吧!
但在这里,这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的时代背景下,意思就是——老爷我惧内!
女人笑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
能做出这般大事统帅这么多甲士的郑将军,
居然会惧内。
郑凡的心,忽然被勾动了一下。
美色当前,能把持住的人,其实不少,但连内心都能把持住的,那就真的是极少数了。
除非像阿铭和梁程那种,
但他们是冷血动物啊!
且这个女人帮自己洗脚时,还会顺带挠一挠。
“妾身,不奢望名分,也不敢奢望,只求有机会能报答将军活命之恩一二。”
说心里话,
四娘算不算母老虎?
其实四娘一直撺掇郑凡收了她亲自调教的那几个小娘子,但郑凡一直不为所动。
一方面,郑将军确实对萝莉什么的,没兴趣;
另一方面,作为曾经给《风四娘》这部漫画做过续写的郑将军,也清楚知道四娘的人设,她喜欢替自己所遇到的女子去惩罚负心郎,那么,事情会不会在她自己身上发生一些变化?
有可能……
但郑将军不敢去赌啊。
当初自己还曾傻呵呵地去全情投入设计四娘折磨负心郎的手段,
现在则感觉自己那时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浆糊。
“对了,你还有奶吧?”
郑凡问道。
女人愣了一下,
扭头看了看厅堂外,见宅门已关。
略作犹豫后,她开始宽衣解带。
“穿回去。”
郑凡略显粗气地说道。
女人停住了动作。
“我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
女人将衣服穿好。
“我有个孩子,也还小,等过阵子他来了,你可以做他奶娘。”
“多谢大人,大人大恩大德,奴婢铭记在心。”
女人对着郑凡跪伏了下来,磕头。
她清楚,这是收留自己的意思。
于这乱糟糟的世道里,能获得一容身之所,已足够让其感激涕零。
“起来吧,对了,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闺名印月,夫家姓侯,本家姓客,大人可叫奴婢客氏。”
“……”郑凡。
……
雪海关外,燕军的军事行动还在收尾,成群成群的野人战俘则被捆绑着,由盛乐军去进行交接。
刚刚搭建起来的帅帐内,
靖南侯一个人坐在里面,
在其手里,
攥着一个红肚兜。
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这肚兜的针脚,很是粗糙,上头绣着的老虎,还真是有些过分的虎头虎脑。
靖南侯就这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外头的亲兵提前得到了吩咐,拦住了想来汇报事情的一些将领,让他们自行决断。
大战已经结束,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看着手中的肚兜,
靖南侯平静的目光里,透露出一抹追思。
“很健康……”
“很壮实……”
“很好动……”
“还,调皮得很……”
侯爷小声地自言自语,
他的嘴角,开始缓缓地露出一抹弧度,像是在笑;
但他的眼眸深处,
却,
逐渐泛红。
第一百六十章 以身饲虎
大皇子这阵子的日子,过得其实挺不错。
他拜访了六个部族头人,同时,还召开了一次“头人大会”,邀请来了更多的野人部族头人。
其实,
开会的,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来开会的,也全都是心不在焉。
野人正值其民族气运崛起的当口,在野人王的带领下,先是拔掉了司徒家在雪原上的两座城池,再破开了雪海关,差一点,就要攻破颖都。
虽说后来燕军来了,但还是在望江一线,大败了燕军。
很多东西能做得了假,但成群成群从成国境内押送回来的晋人奴隶以及一车又一车的财货和那海量的粮食,这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在这种势头之下,野人王在雪原的人望,近乎无人可敌。
但想要让一个松散了数百年的雪原彻底凝聚在一起,短时间内,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野人王携大胜之威和海量物资返回雪原,再借助其麾下嫡系兵马的威慑,对雪原进行一波重新地梳理和整合。
问题是,现在野人王还没有做到这一步,不是不想,而是来不及。
他想要做的事,太多,一件接着一件,一件又牵扯出一件。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在其攻打成国时,燕人主动出兵进入雪原,加入了战场,完全让其失去了从容布置的机会。
所以,原本的那些大部族头人,其实也都是有着一些属于自己的小心思,大家原本在一方领地上,那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并不希望自己头顶上真的坐上一个“王”,或者“皇帝”。
只是,形式比人强,其实这些没有在第一批投诚且还端着架子的部族头人们,已经做好了弯曲自己膝盖的准备了。
只等野人王归来,他们必然是要去朝见的,还得去亲吻他的靴子表示臣服。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此时见一见燕国来的尊贵皇子。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雪海关上,忽然插上了燕国的黑龙旗帜,这才是他们愿意坐下来,听这位大皇子讲话的根本原因。
都是人精,所谓的“朴实”以及篝火旁的木讷,那只是他们天然地外表,自小到大,需要和狼打交道的野人,又怎么可能憨直到哪里去。
对此,大皇子也是心知肚明。
他的任务,并非是在这里整合雪原剩下的部族去做什么事情,只是拖住他们,防止他们去从北面攻打雪海关。
当郑凡交给他这个任务时,大皇子一开始,是拒绝的。
因为他姓姬,有些东西,对于郑凡这个“反贼”体质而言,真的很无所谓,但在他眼里,却是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
身为姬家这一代的长子,身为大燕的皇子,维护君权的神圣,近乎是他的本能。
但奈何先前望江之战的惨败,是由他指挥的,指挥上的毛病暂且不谈,他自己心里,其实有着极大的愧疚。
这和剑圣的情况很像;
为了赎罪,
剑圣原因拼着陨落的风险,也要强开境界,斩杀格里木;
同样是为了赎罪,
大皇子愿意亲赴雪原,和这些雪原野人头人们,称兄道弟。
不过,许是那姓郑的早就看清楚了形式,也摸透了那些头人的想法,所以,当自己真的带着空白圣旨和萝卜大印过来时,发现难度,其实比自己预想中的,要低很多。
愿意追随野人王以及见到破开雪海关可以劫掠而心动的部族们,他们部落里的勇士,基本已经派出去跟随着野人王入关了。
而一些大族以及附庸着这些大族的小部族们,则有些尴尬地在观望着。
一方面是身为大族的脸面,让他们这时候腆着脸求人家带着自己发财,有些落不住,另一方面则是前方的战局还不太明朗,反正已经错过第一波红利了,不如接下来再看看走势。
所以说,大皇子这次所联络的,本就不是野人王的铁杆。
也因此,在大皇子派下圣旨后,这些头人们,都是毕恭毕敬地接了。
至于这些恭敬,几分真几分假,呵呵,大家心里都清楚。
无外乎是磕个头,行个礼,拿一道明黄色的圣旨,走一个仪式,对于这些头人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但面对大皇子所提的,既然大家已经受我大燕册封,现如今就是我大燕臣民,那么必须集合起来讨伐作乱的野人王这件事,这些受封了的“王爷”“公爵”“侯爵”们,都只会不停地打马虎眼儿,仿佛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玩儿起了极为高明的太极推手。
今儿说自己部落里缺粮食,明儿说自己部落里似乎染上了瘟疫,总之,每天都有新鲜的理由去搪塞。
这就是做买卖的道道了,
我坐地起价,你慢慢杀。
我拿到我想要的价格,你满足了自己杀价的成就感。
你们想坐等观望,
成,
反正孤的任务也就是让你们坐着。
这一等,就等了许久。
也形成了对比极为鲜明的两个画面,
一方面,
是雪海关南部,野人大军不停地攻城,死伤惨重,不共戴天!
另一方面,
时雪海关北部,大家天天晚上开篝火晚会,上至大皇子下至金术可,都得到了好几个野人女子侍寝,仿佛燕野一家亲的和谐典范。
睡,
是真的睡了;
你不能清高,也不能假装,更不可能去嫌弃。
人送你姑娘招待你,那是看得起你!
尤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你不可能再去追求什么精神洁癖,大家外表看起来极为友善的关系,其实是那般的脆弱。
所以,大皇子夜夜笙歌,天天当新郎。
有时候,一番**之后,大皇子也会有些落寞,看着已经精疲力尽睡在床上的野人女子,他感到有些荒谬。
出发前,姓郑的曾跟他说,他在前线厮杀,自己在敌方,则是看不见的战场,同样需要流血。
可是自己流的不是血,而是……
这位姬家儿郎,每晚结束之后,都会承受一种来自内心的苛责。
有一小部分,是对自己留在燕京的未婚妻的。
大部分,是一种身为军人的价值观对立。
脑子里,一直在安慰劝解着自己,自己这是在为大局牺牲,为大局努力,为大局献身;
但你真要腆着脸将这话光明正大地说出去,
谁信?
你们在疆场上驰骋,我也在驰骋;
呵,
这话大皇子都没脸说出口。
思考人生的时间多了,反而越是纠结和难堪。
等到外面日头升起来时,
大皇子下了床,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随即,目光一凝。
帐篷外,跪着大大小小十多个部族头人。
有些人袍子上,还沾染着霜雪,显然跪伏挺久时间了。
因为一来外面风声比较大,二来那些头人跪伏的位置距离自己帐篷还有一段距离,似乎是为了避嫌听到不方便听到的声儿一样;
所以,
大皇子居然没有提前感知到。
这里面,其实也有自己心绪不宁的因素在。
但面对此番情景时,大皇子先是微微愕然,随即,又有些恍然。
外头,金术可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过来,这个荒漠出身的蛮族汉子,可没大皇子这般丰富的心理活动。
有些时候吧,他心细如发,但又有些时候,他其实很是耿直。
当你只需要坐等于此看雪海关以南风云变幻时,金术可当真是该吃吃该睡睡,整个人都极为明显地有些发福了。
待得大皇子出来,
这些跪于风霜之中许久的头人们,集体磕下了头:
“给大殿下请安。”
请安的前头,加了不少前缀。
这个王,那个伯,那个侯的,再前头,还有一个大燕。
这规矩,这完整话,说得比真正的燕国官员还要齐活儿。
且他们的神态上,只看出了恭敬,再没有往日双方心知肚明的那种敷衍。
帐篷内昨夜临幸的女人也穿上衣服,从里头探出了头向外张望着,当她看见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头人们都跪伏在自己“昨夜郎君”的脚下时,惊讶地张着嘴。
而那些头人们也是极为光棍,或者说,此时此刻,是真的想借棍上爬想疯了。
居然对着那个女人,也就是他们送给大皇子的部族女奴高呼道:
“给王妃请安!”
“给王妃请安!”
大皇子没有呵斥,也没有假惺惺地叫他们赶紧起身,
而是笑了,
笑得咬牙切齿,
他的目光,
望向南面,
那里,
是雪海关的方向。
压抑在自己心头许久的那股子抑郁,在此时,终于消散了不少。
野人王,
败了!
……
是的,
雪海关,放出了三百俘虏,他们来自于许多部族,且让他们带着各自部族图腾的旗帜回来,去向雪原宣告入关的野人大军,最后到底落下个怎样的结局。
燕人的铁骑,
不仅仅是一雪前耻,于望江之畔,击溃野人主力,更是一路追击,于雪海关之前,将最后一支野人兵马彻底葬送!
晋人被打败了,
晋国被灭了,
成国的皇帝也驾崩了,
成国也没了,
但取而代之的,
则是一个更为强大的一个叫“燕”的帝国。
他将代替原本晋人的职责,
以黑龙旗帜,
继续威慑整个雪原!
………
“阿嚏!”
雪海关北门城楼上,郑将军打了个喷嚏。
伸手指了指脚下,道:
“这儿就是北门是吧,那个剑圣不是说日后只帮我守北城门么,成,咱以后的总兵府就挨着北门修建,大门也朝这边北门开;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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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汪小南丶同学生日快乐,永远十八岁。
向大家求一下推荐票和月票,鞠躬。
第一百六十一章 柱石
一边的薛三闻言,并未觉得自家主上有多无耻,而是建言道:
“主上,咱总兵府就靠着北门修,以后宣传时就这么来,甘与雪海关共存亡,郑氏守国门!”
再不要脸的心思,只要打上大义的旗号,瞬间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不错不错,可以可以。”
郑将军从善如流。
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三儿,你明儿带着一票人去雪原,把大皇子迎回来。”
“是,属下明白。”
大皇子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守城期间,雪海关北面无战事,极大的支援了南面的守城。
郑凡的目光望向北面的雪原,有些感慨道:
“自打从这个世界苏醒以来,不是在西边吃沙子,就是在北面过雪原,唯一一次南下,还是那次跟着李富胜攻打乾国。
再雄浑的大漠孤烟直和雪原落日圆时间久了,看得也有些腻了,倒是真有点儿想去乾国江南看看小桥流水人家。”
人,就是这么不知足,当满足了自己生存物质需要之后,就开始想要去追求一下精神上的享受。
这两年来,不是在砍人就是走在去砍人的路上,见惯了豪迈,反而想去领会一下真正的“文化”气息。
“这好办,主上,等这里安顿下来了,您带着四娘,偷偷摸摸地去一趟乾国江南玩玩儿不就是了,纯当度蜜月去了。
反正这儿天高皇帝远的,您在不在其实都………”
薛三顿了一下,继续道:
“您在这儿,咱心里就踏实,您不在这儿,咱就努力努力帮您维持一下局面。”
“过阵子再说吧,我这个身份去江南,也不方便。”
以前,自己还是翠柳堡守备时,那无所谓,真想叛逃去乾国,也容易得很。
但现在,等朝廷那边论功行赏下来,自己就得变成雪海关总兵了,这个位置这个官职,想偷偷摸摸地去乾国江南耍,难度是真的有点大。
毕竟乾国银甲卫的素质和水平,那也是有目共睹的。
“对了,主上,我已经让阿力带着那些俘虏开工了,城墙外得先清理一下,然后破损的城墙还得整修一遍。
还有那儿,那儿,那儿,
都得重新再修缮一轮,唉,工程量挺大的,所以得先抓紧时间。”
薛三所说的修缮,一是雪海关本身,二则是依托雪海关的北面防线,既然自己要接手了,总得重新过一遍手。
这本就是一个极大的工程,真耽搁不得,毕竟等之后盛乐城的军民迁移过来,下面的建设肯定要以民生为主。
两万野人劳工,看似挺大,但毕竟工程量在这里,还真不一定够用。
只能等以后瞎子带着盛乐军民过来,部队经过整修之后,再想办法从雪原那里再弄一些劳动力过来。
任何的原始积累,都伴随着血汗的榨取,要么,去榨取别人,要么,就得榨取自己人。
好在,雪海关这边靠着雪原,入关野人大军被“付之一炬”后,雪原上短时间内基本不会再有折腾的力量,也正适合自己去打压和掠夺。
“三儿,争取建好一点儿,用点儿心。”
“是,主上,属下知道的。”
“建好后,咱争取就不走了。”
“好嘞,主上。”
………
雪海关那边的郑将军那儿算是暂时尘埃落定了,
但受制于路程距离,
望江之战的风,
才刚刚吹回燕国。
燕国,上至朝堂诸公以及陛下,下至平民百姓,都在期盼着前线的结果。
就像是一道重头菜,在上来之前,吊足了你的胃口。
先是望江惨败,大家鼓着劲儿,想要复仇;
紧接着是靖南侯不听旨意,先后死了几个传旨太监,依旧没动,等好不容易靖南侯动身前往前线了,前线那边又是好一阵没什么动静。
热血这玩意儿,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的。
当时间慢慢地被堆叠之后,人们的耐性,就开始逐渐被磨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焦躁和不安。
失败一次,大家其实都能接受;
但要是再失败第二次,问题,可就真的大了。
各种猜测,开始自坊间流传,什么样的说法都有。
甚至于朝堂上,也有暗流在涌动。
不过,
在燕皇直接下令抄了一个侍郎的家后,朝臣们在明白了陛下的态度后,才安稳了下来。
那位侍郎好死不死地,居然上书劝燕皇小心靖南侯仗着手掌东征大军,人又在颖都之际,直接和楚人野人谈和,在三晋之地自立!
你可以说这位侍郎是纯粹站在姬家站在陛下角度去思考问题的,也可以说他是在做一场政治投机。
毕竟,从靖南侯拒不接圣旨那时开始,明眼人都嗅到了,靖南侯和陛下的关系,那曾经三个人领着镇北军靖南军骑兵进入皇宫大内的铁三角,
不再那么牢靠了。
但燕皇到底是燕皇,
他不是那种可以被谗言所蛊惑的皇帝,
那位上书的侍郎被抄家流放,
本人则在流放途中遭遇了劫匪,被杀了。
天知道如今大燕这几年频频兴战事,都快到了连搞破鞋的有伤风化的人都要被抓去从军的地步了,又哪里来的劫匪?
且好死不死地非要袭击流放大臣的队伍?
但陛下就是用这种很清晰的态度和决绝的姿态,告诉自己的臣子,他信任田无镜,仗怎么打,是田无镜的事,他不会在后头指手画脚。
但尽管如此,
明面上的风,被压住了,
但暗流,则依旧在汹涌。
马踏门阀,清除了一大批门阀势力,但想要绝对地将他们在**上和精神上消灭掉,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几年来,种种强行集权的手段下,所被压制的怒火和不满到底有多恐怖,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清楚。
但因为连续的几场开疆拓土的大胜,使得天子之威得到了巩固,所以很多人,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而一旦望江那边再败一次,那么先前因为不断的对外胜利而掩盖下来的矛盾,就将彻底压制不住了。
……
太子姬成朗走入了后宫,他要去探望自己的母后,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
“给太子爷请安!”
“给太子爷请安!”
一众太监宫女恭恭敬敬地对着太子跪下行礼。
在这个皇宫内,最大的那一轮太阳,那自然是陛下;
月亮,自然是皇后;
日月之下,最尊贵的人物,自然是太子。
太子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没有让人去通传,他自己就走入了寝殿之内。
按理说,母子二人,其实也是君臣之礼,断然不可能像这般不经通传而直入的。
但现在问题是,皇后娘娘,你无法去通传。
走进来后,
太子看见在两个嬷嬷的陪伴下,自己的母后正靠着床沿坐着,头发有些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褶皱。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子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跪了一会儿,见母后没说话,太子又缓缓站起,看向身边的一个嬷嬷,道:
“母后身体又不适了?”
在宫内,自然不可能说自己母后疯癫了。
这个嬷嬷马上屈身回答道:
“回太子爷的话,娘娘她昨夜还好好的,今早却………许是昨晚又梦靥了。”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
再看向母后时,发现自己母后也在看着自己。
太子主动向前走几步,想要去握着自己母后的手说说话,给她一些慰藉。
天家无情,
但皇后娘娘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所以,这母子关系,确实是极好的。
身为田家女,自幼有自己父亲和亲族的庇护,入宫嫁与天子后,一直也算是顺风顺水。
再者,燕皇对外,是雄才大略,对内,对自己的家人,则有些性子凉薄。
所以,后宫之中,倒也很少出现争宠的情况,毕竟,摊上这么一位陛下,想争宠去争夺个什么母仪天下的资格,也不可能。
所以,皇后也一直很恬淡,有了儿子后,十分心思,有三分是落在陛下身上,倒有七分,是落在儿子身上。
谁晓得,
当太子刚刚靠近床边时,
皇后娘娘忽然身子一颤,
忙挥舞着手臂喊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太子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了。
他开始后退,且伴随着他的后退,皇后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几个嬷嬷正在劝慰着皇后。
“阿爹,阿爹,阿娘,阿娘………”
皇后有些木讷地靠着床边,双眼无神地呢喃着。
太子深吸一口气,
右手拳头,
开始攥紧,
却又缓缓地松开。
这里是内宫,他可以表达出自己的愤怒,也可以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但凡事,都需要在一个度上。
皇后娘娘呢喃道:
“阿弟,阿弟,无镜,不要,不要,那是我们的爹娘,阿弟,不要………”
“照顾好母后。”
“是,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
太子一口气走出了凤架宫,牙齿,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其身边的几个太监,哪怕是李英莲,在此时都大气不敢出。
却在此时,宫外过道上,一群太监宫女开始欢呼起来,像是有什么喜事儿在奔走相告。
还没等李英莲去询问,那边就喊起来了:
“大捷,大捷,靖南侯望江大捷,斩野人十万!!!!!!!”
太子有些阴郁的神色,
开始强行提拉起来,
脸上,
牵扯出了笑容,
同时,
他一挥手,
对着身边的几个内侍和李英莲喊道:
“好,靖南侯不愧是我大燕柱石!!!”
——————
晚安。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封王!
若是想将人分为两个类别,会有很多种分法,有男人和女人,也可以说是好人坏人,以及,更直接且肤浅的可以分为好看的和不好看的人……
但对于宫墙内的人而言,他们对于世界的划分,就只剩下一种:
宫里人,宫外人。
太监和宫女们,其实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像是宫外人所想象得那般日日战战兢兢,但总比外头的人,心头上,要多出一份小心翼翼。
宫内规矩多,规矩一多,人就容易变成被圈养的鹌鹑。
有些时候,大声说话,肆意跑闹,都是一种罪过。
但任何事情,其实都是有例外的,那就是在望江大捷的消息传进宫里来时,太监和宫女们都开始欢呼和传递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
他们其实算是天家养的狗,但狗总懂得体会主人的心思,知道在什么时候撒娇闹腾一下合适,在那时,主人不会觉得你吵,还会觉得你可爱。
其实,太子觉得自己,也和他们一样,生活于斯,看似锦衣玉食,但也无非是父皇脚下的一条狗罢了。
都得,
看表现。
太子殿下带着随从直接走向御书房,消息既然已经被宫内太监宫女们知道了,很显然,他的父皇也肯定知道了。
他自然不是去禀报的,也不用特意去报喜,而是身为一国储君,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时,他理所应当地要在场。
做自己父皇的太子,可以比历史上绝大部分的太子,要轻松不少。
因为自己的父皇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属于父亲的人情味儿,这里的人情味儿,其实也包括“嫉妒”“提防”种种原本皇帝对自己继承人应有的那些阴暗情绪。
但奈何自己的父皇实在是太伟岸了,所以在他面前,太子每每都会感受到一股如同山岳一般倾轧下来的压力。
明明自己已经入主了东宫,但依旧觉得只是萤火之辉。
“哟,太子殿下,您来啦。”
“魏公公。”
“陛下正和几位大臣们议事呢,太子殿下您请。”
在这个时候,太子进入,是很正常的事,魏忠河能成为宦官第一,这点儿眼力见儿也是有的,凡事儿都需要向主子请示的话,主子也必然会嫌烦。
太子走入御书房,以赵九郎为首的一众大臣向太子行礼。
太子后退半步,半躬身回礼。
燕皇点点头,道:
“赐座。”
“谢父皇。”
众人再度落座后,赵九郎看了看太子,随即起身继续道:
“陛下,眼下既然望江大捷,那接下来,战事应该就快了。”
这时,户部尚书徐广怀开口问道:“不是还有楚人么?”
赵九郎闻言,没急着回答,而是看向在座的新任兵部尚书毛明才。
毛明才开口道:
“徐老有所不知,望江一线,野人在外,楚军固守玉盘城在内,正因双方一静一动,互成掎角之势,才得以抵抗我大燕天师这么久。
如今,野人既被大破,望江一线的掎角之势,显然也就被破了,那数万青鸾军,就算能继续守着玉盘城,也很难再翻出什么浪花来了。”
徐广怀马上颔首,道:“老夫明白了,多谢指点。”
毛明才马上回应:“徐老言重了。”
燕国朝堂上的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因为陛下以身作则,不会去对前线将领指手画脚,所以自己手下的这些大臣们,也不会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万事通,还是懂得术业有专攻的道理的。
燕皇开口道:
“无镜用兵,向来不动则已,动则以雷霆扫落叶,既然望江之战野人主力被大破,接下来,三晋之地的仗,应该就快了。”
话音刚落,
一众大臣和太子一起起身:
“臣等(儿臣)为大燕贺,为陛下(父皇)贺!”
“都坐下吧,现在,差不多该议议三晋之地接下来该如何妥善处置,既是打下来的疆土,总得捏在自己手里才行。”
“陛下,老臣不通兵事,但老臣还是觉得,此番晋地之战结束后,当与民生息休养。”
户部尚书掌管大燕钱粮走向,自然清楚,这几年几番大战下来,朝廷的国库,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不说打仗了,就是平日里的调兵,但凡规模上万,那调拨下去的开拔钱粮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这几年,大燕十万二十万甚至是三十万以上的兵马调动,已经不少了。
哪怕马踏门阀,使得国库一下子充盈起来,但国家的钱粮,也不经这般去造。
管财政的人,向来不喜欢坐吃山空,而是偏爱细水长流。
虽说镇北侯府主动交卸出了一半编制的镇北军出来,但朝廷,也是将禁军移驻了过去,同时,每年需要供给镇北侯府的钱粮其实仍然一个子儿都不少。
晋地的赋税和发展,到现在还在铺陈之中,三晋之地,这几年战火经历得太多,想要从它们身上获得足够的补给和补充以支援国内,暂时来看,还不太现实。
徐广怀当然清楚,对着当今陛下说什么“休养生息”,绝对是一件很不讨喜的活儿,但没法子,身为户部尚书,这是他必须也是应该做的事。
燕皇倒是没对此有什么怒意,只是直接将徐广才晾在那里,侧过身,看向赵九郎,赵九郎摸了摸鼻子,故意没接燕皇的意思。
燕皇摇摇头,看向坐在那里后背挺得笔直的太子,道:
“太子觉得如何收拢三晋之地。”
这不算是考试,因为既然身为一国储君,这种事上,你必须有自己的腹稿,不管问不问你,你都得有自己的想法。
太子马上起身,略作沉吟,
道:
“父皇,三晋之地这几年,历经多次战火,儿臣觉得,徐老所言,确实有理,当与民休养。”
燕皇耐着性子,后背微微后靠在椅子上,抬了抬手,
道:
“具体些。”
“是,父皇,治理地方,牧民一地,于朝廷而言,无非就两个字。”
“哪两个字?”
徐广怀开始捧哏。
人先前认同了你,你现在自然得对应回去。
大燕的朝堂固然铁血,陛下也不是那种刑不上士大夫的人,但另一方面来说,大燕朝堂上的那种乱七八糟的倾轧,反而比其他国家要小很多。
就比如,自家陛下是不在意什么太子党不太子党的,甚至连今岁的科举也交给太子去主持。
所以,大臣和太子走得近一些,不算是犯忌讳的事儿。
“唯文武二字。”
太子随即走到御书房西侧挂在墙壁上的三晋地图。
这些日子因为那边在打仗,所以御书房里挂着的是三晋地图。
燕皇固然不会对前线的靖南侯指手画脚,但身为帝王,不可能真的不去关心前线战局。
太子伸手指了指历天城和曲贺城的位置,
道:
“父皇,依儿臣所见,三晋之地,真正之枢纽,在于三城和三关。
三城,指的是曲贺城,历天城和颖都城,三关,则指的是南门关,镇南关和雪海关。”
南门关,就是当年镇北侯靖南侯率军入晋晋皇自开家门的那个关口,南门关外,则是乾楚晋三国交界处的一众小国。
镇南关则是原本司徒家所营造的,专门对付楚国的关口,称不上是雄关,因为原本司徒家和楚国是不接壤的,只不过后来随着楚国不断地扩张,这才接了上去,近些年双方边境频频发生小摩擦小战事,所以这镇南关,也就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三城先不说,先说这三关。父皇,南门关外小国林立,昔日镇北侯靖南侯率军从此间而过,闻人家却不得丝毫音讯,足以可见这些小国之间情况之复杂。
此地,当以心思缜密之将镇守,一则,守住晋地南大门,二则,可行分化瓦解这些小国之用。
虞氏前例在前,成亲王在后,我大燕对这些国中贵戚本就诚意十足,几年经营下来,大可取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
镇南关,现在应该在楚人手中,儿臣建议待得战事收尾之际,应顺势将镇南关收回,不留余尾,当命一稳健之宿将镇守,提防楚人。
而这雪海关,乃三关之首,干系重大,雪原野人经此一役,必然元气大伤,但雪原苦寒,又茫茫之大,野人绝不会放弃再次经略南下的野望。
故而,于雪海关处,将命一骁勇善战之将镇守,我大燕这些年来如何对付蛮人的话,当以此为例,去削减野人。”
说到这里,太子顿了顿,继续续道:
“三关在手,则晋地之大门则在我大燕掌握之中,接下来,这三城,乃是晋地治理之关键。
曲贺城、历天城,以及这两座城下属州郡府县,当一改先前定制,取文武并济之陈例。”
听到这里,在座的不少大臣都微微颔首,显然是同意的。
先前将各地交给军头子去镇守,那是无奈之举,毕竟,对于初占之新地,当以维稳为主,且还需要担心赫连家闻人家余毒反复,且军头驻军兼管地方,也能缓解朝廷押解钱粮的压力。
但如今既然要打算好好治理,将新晋之地纳入大燕版图,自然需要配上文官。
有些话,这些大臣来说,不是那么方便,因为燕国和乾国不同,文官对武将,不占上风。
文武并治,这相当于是在分武将的权,这话,也就只有太子来说,最为合适。
紧接着,
太子又面向燕皇,
道:
“对此文武并治,儿臣还有一想法,还请父皇斧正。”
“说。”
“儿臣认为,若想最快实现对晋地之治,文武方面,尤其是文事方面,当以新法来做。
上至郡守、下至县令主簿,都当配双位,燕地官员一位,为主,再配以晋地出身官员一位,为辅。
吸纳晋人为官为吏,可使得晋地快速安定,且明年开始,晋地各级科举,当同大燕一致。
明年春闱,晋地士子可凭当地宗老官员举荐,赐同举人出身,参与春闱,榜分两榜,以保证册录晋人士子之数。”
若是此时郑将军在御书房里,估计会对太子殿下的陈略感到无比震惊,甚至还会忍不住鼓掌赞赏。
因为这些措施,郑将军都耳熟,而且,在他所熟悉的历史之中,都被验证过。
前者是满清入关后的政策,后者是明朝那会儿时的南北榜。
说白了,就是将蛋糕分出去,吸纳晋地人才、大族、世家进入燕国统治体系,给予这些人上升渠道。
只要他们舒服了,那他们会帮你把下面的一大众普通晋人给哄舒服了,那大家,就都舒服了。
历史上秦国二世而亡还有一个极为关键的原因,那就是秦对六国的统治,还是过于浮于表面,地方官员一批是秦人,再在附近驻一支秦军,就算是占领统治了,实际上下面的官吏等等,还都是六国遗族。
只不过秦国是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正因为它做的不足的地方,后世王朝才得以吸取教训去改进。
但不得不说,太子能有这份见识,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姬家的种,着实优秀。
“同时,武将方面,当建晋地辅军,赫连家旧地辅军可前往雪海关,成亲王府麾下兵马,可移驻南门关,甚至,北封郡,若是能快速恢复三晋骑士之………”
燕皇在此时开口道:
“军伍武将之事,等靖南侯的折子上来再议。”
“是,父皇,儿臣唐突了。”
太子俯身。
“不,你刚刚说得很好。”燕皇顿了顿,继续道:“但兵事方面,牵扯甚大,当为主干。”
要是驻军方面出了什么问题,那之前的一切做得再漂亮,那也是镜中花水中月。
最重要的是,一场大仗打完,该分蛋糕时,朝廷需要自己的蛋糕,那么打胜仗的将领,也需要为自己的属下争取一份。
就是靖南侯自己本人不要,其也需要为自己手下的各路将军,争取一个晋升空间。
你寒了文人的心,他们至多就写写酸诗或者小札记来膈应膈应你。
但对于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要是一个安置不妥,可是真的会出大问题的。
燕皇是一个有着壮志雄心的君主,他自然清楚,要想让大燕将士继续保持着对外开拓的热情,就必须让他们实实在在地享受对外开拓的红利。
最重要的是,如今靖南军对朝廷,本就有些离心离德,要是在奖赏方面再出什么纰漏,那问题,可就真的大了。
总之一句话,武将安置,必须以田无镜的要求为准。
“太子,历天城曲贺城文官配置的事,你再和宰相好好商议一下,商量好了后,联名给朕上一道折子。”
赵九郎马上起身,和太子一起俯身应诺。
最后,
燕皇手掌一挥,
道:
“至于靖南侯府,右迁颖都。”
这也是应有之意,三晋之地,也就剩下望江以东还没平定,野人和楚人的威胁,还在继续,有靖南侯坐镇颖都,方能真正让朝廷放心。
最重要的是,要是哪天再出什么问题,要是田无镜距离又远,再派人宣旨人又不答应怎么办?
朝廷的脸,已经被丢过一次了,没道理再给自己挖坑。
现如今,大燕的格局是,镇北侯守西,靖南侯守东。
蛮族这些年是安分了,但没人敢掉以轻心,蛮族一旦乱起来,真的杀进来,其所将造成的破坏,绝不是野人可以比拟的。
这时,赵九郎又起身道:
“陛下,靖南侯爷移驻颖都这事,臣觉得不妥。”
“哦?”
燕皇微微一讶。
其余大臣,包括太子,都面色肃穆起来。
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清楚,这看似是宰辅在反驳和质疑陛下的意思,但实际上,可能是两个人在唱双簧呢。
赵九郎能位列朝臣执牛耳的位置,一方面是因其确实有治国之才,二则是对于陛下的任何吩咐,他都会去照做。
但偏偏如今大燕国势日隆,所以倒是没人会传酸话说什么赵九郎是纸糊宰相。
赵九郎开口道:
“陛下,颖都乃成亲王封地,靖南侯爷入驻颖都,于规制上………”
意思就是,靖南侯爷在颖都,要不要向成亲王司徒宇行礼?
行礼?
笑话。
在座所有人都在心里明白了过来。
靖南侯爷会不会向司徒宇行礼,真实情况下,司徒宇向靖南侯下跪差不多,事实上,司徒宇这个成亲王,也确实是对靖南侯跪了。
但为何要特意提出来?
徐广怀将目光投向太子。
太子微微迟疑。
徐广怀目光没有移动。
赵九郎也噤声不语。
太子这才站起身,
主动跪伏下来,
诚声道:
“父皇,儿臣内举不避亲,纯当公论之心而言;
靖南侯爷屡次为国立功,灭晋逐野,为大燕开疆拓土!
镇北侯爷世代镇守北封郡,为我大燕御蛮,百年之功,参天之高!
儿臣斗胆,
为镇北侯爷、靖南侯爷,请封王爵!”
一个是自己将来岳丈,一个是自己的亲舅舅,当真是内举不避亲了。
燕皇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环视御书房内所有人,
一时间,
所有大臣全都起身跪下,
齐声道:
“臣等斗胆,为镇北侯爷、靖南侯爷,请封王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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