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苦峰
“主上是断定,朝廷会让靖南侯重新出山?”阿铭问道。
“之前燕皇让大皇子挂帅,其实在我看来,也没什么问题,大皇子的表现,也没什么问题,换个其他的大将挂帅,也不见得能做得比他更好,谁知道楚人会突然出现横插一脚呢不是?”
当然,这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如果是靖南侯挂帅出征,楚人就算横插一脚,局面会不会就真的到了这一地步?
一来是没发生的事总能给人以无限假设的可能,人们总是对后者会更充满希望一些。
二来则是靖南侯的战绩实在是太彪炳了,似乎在他面前,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儿,也没有不能解决掉的对手。
郑凡顿了顿,继续道:
“大皇子失利了,我看,如今的局面,大概就是原本的东征大军不得不转攻为守,依托颖都防线,至少不能让野人和楚人的联军西渡望江再推回来。
但这种局面,断然不可能持续太久,援兵,是必须要派的,且依照燕人的脾气和骄傲,大皇子,也必然是会被当做一个口诛笔伐地发泄对象,他断无可能再继续担任东征大军之统帅。”
“但咱那位燕皇陛下可是个有脾气的主儿,他可真不担心别人会说他护犊子。”
“是,咱们这位燕皇陛下确实是这样子的一个人,他认定的事儿,可以毫不犹豫地去做,去坚持下去。
但问题已经不在他是否坚持了,而在于,先前大皇子东征,靖南军没动,靖南侯没动,这相当于有了一道保险,是一个托底。
眼下在已经失利的前提下,朝廷想调军,要么继续从燕京区域调派剩下的镇北军,要么就得从南望城防线抽调许胖胖那边原本防御乾国的兵马。
路途遥远费事不说,这两个地方,其实都不是那种能随便富裕地再抽出兵马的地方。
所以,调动本就驻扎在晋地的靖南军,才是最为合适的,也是必须的,而靖南军诸个军头已经用实际行动向大皇子其实也是向陛下证明了,没有靖南侯的军令,靖南军根本就不可能听从调遣。
还有,燕国已经输不起了,第二次东征要是失败,不仅仅是成国内附的大好局面将会彻底沦丧,连带着先前打下来的赫连家以及闻人家的半壁晋土也将有葬送的危险。
在这种局面下,换帅,必换田无镜,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因为输不起,所以没有丝毫侥幸,只能派出自己这边的王牌。
南北二侯本就是大燕俊界的两座高峰,只不过李梁亭人在北封郡镇北侯府,需要他去提防蛮族,自是不可能调派过来挂帅打这一场仗。
再说了,先前大皇子领军,你燕皇想培养自己的儿子,行,大家都能捏着鼻子理解,但你若真的敢将李梁亭调过来统领靖南军,那可真的是要彻底寒了靖南军上下的心,说不得那时候就算田无镜没吭声,靖南军自己就得反了!
“主上果然高明,属下是真的没想到,惩罚一个密谍司的掌舵,背后居然有这么多的谋算。”
郑家和靖南侯府的关系,已经密切得不可分割了,甚至已经由不得郑凡去改换其他门庭,所以郑凡除了向靖南侯无限靠拢贴近以外,别无他法。
更重要的是,战事一开,很大概率盛乐军将再度归于靖南侯的管辖,在这个时候不去拍拍马屁温热温热一下炉灶那什么时候去?
只能说那位萧谅想搏出位找错了对象,当初看着田无镜的面子,郑凡废掉了三皇子燕皇都没有皱一个眉头,眼下还要再希望田无镜去料理成国的烂摊子,别说羞辱一个密谍司掌舵了,就算郑凡跑过去对着魏公公喊“你下面没了”,
估计也不会被发落。
燕皇,是一个现实到极点的皇帝。
不过,阿铭的这句马屁,郑凡倒是没听进心里去,只是道:
“归根究底,我也算是那娃儿的干爹,作为干爹,总得有点干爹的样子不是。”
“是。”
“你没事了?”
“作坊已经停了。”
阿铭的职位相当于研发部经理,只不过从之前开始,盛乐城本就捉襟见肘的人力物力都跑去优先满足军队出征需求了,所以他确实是真的没什么事。
“行,那陪我去练箭吧。”
“…………”阿铭。
……
战争总动员的命令已经下达,得益于盛乐城超出于这个世界的宣传方式,外加宇宙基于传xiao的基本定理。
和其他地方一听到开战就慌乱不同的是,盛乐城这边,倒是有种闻战则喜的意思。
其实,在绝大多数时候,主观能动性都很重要,在郑凡看来,无论是靖南军还是镇北军,都过了那“一心求战”的阶段了。
镇北军更是有一半被分封了出来,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在边地啃沙子,靖南军也脱离了逼仄的银浪郡,在晋地驻扎。
有军功有历史有传承,这两支军队,饥饿感其实已经没以前那么强烈了。
而盛乐城这边,因为晋军占据绝大多数,作为“二等百姓”,他们迫切地想要通过战争来获得自己的地位,谋求自己在新游戏规则和新庄家面前的一席之地。
再则,盛乐城的生活虽然有些“压抑”,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安稳日子,便宜的医馆,免费入学的私塾,哪怕是在后世,都是令人无比头痛的问题,但在盛乐,却被郑将军解决了。
只不过代价很大,但收揽人心的效果极强,向心力,就是这么出来的。
所以,当军令下来,得知前线大皇子部望江惨败后,盛乐城外的军营里,几乎是一片沸腾。
不少人用晋地方言很是解气也很是庆幸的说道:
“直娘贼,终于败了,哈哈!”
然后,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开始做着最后的准备。
本就锋锐的刀,再磨一磨;
本就喂养极好的战马,再刷刷毛;
伴随着明确战争动员令下来的,还有自下月始开始发双饷的消息,而且先提前发下个月的饷银,若是战事持久,那接下来的饷银自然得等大军归来后才能再结算。
一辆辆马车载着满载银子的箱子开入了军营,由各部文书开始负责分发到每个士卒手中。
盛乐军的文书比其他军队要多不少,都是瞎子选出来的“信徒”,一般是有些文化会识文断字的,同时政治操守要过硬。
平日里,要负责宣传,给士卒们传达郑将军(瞎子)的精神。
他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每次发军饷和军中补给时,都是经由他们的手领取和转发,而非经过将领之手,这可以最大程度地防止吃空饷喝兵血的事发生。
当然了,也就只有盛乐军队,这支完全从“三百蛮兵”开始起家的搭建起来的体系才能进行这种改革,其他军队,盘根错节的关系太厚重,很难有效的实行下去。
领了银子后,成家了的士卒,将银子带回家给自己的婆姨,将要出征,刀剑无眼,天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给家里多留一些资财也是极为紧要的。
那些单身狗士卒,则成群结队地向盛乐城官方独家红帐子走去。
以前只舍得点野人女奴的,这次奢侈了一把,换点儿清新的口味。
一时间,弄得红帐子外人头攒动,不少人还得排队,且大声催促着前头的兄弟赶紧完事儿。
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将要上战场的士卒,想要拼命前再痛快一把,也是能够理解。
还有不少士卒,去了聚义楼聚餐,聚义楼爆满,还特意在街面上铺了桌子。
反正整个盛乐城都是将军府的产业,聚义楼也是官营,它想占道经营,肯定是没城管来管的。
不过,从宏观角度来说,这一波军饷发下去,一轮流走下来,又有不少直接回流到了将军府的账面上。
至于其中的损耗,自然也是巨大的,但那只能通过外部掠夺来弥补了。
城里城外,因为战争动员令的下来,开始越来越喧嚣,很快,将军府派人出来传达了新的命令,今夜取消宵禁。
一时间,
城内满是喝醉了酒的士卒大声欢呼:
“郑将军威武!”
有些马尿灌多了的,喊出了“郑将军万岁”,结果马上被身边人给一拳砸下去堵住了嘴。
………
“小虞啊,你这城门口当差的,这次会留下来的吧?”
老婆子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叫刘大虎的孩子,则在烛火下练着先生今日教的大字。
在自己婆婆问出这个问题后,厨房里的铲子声一下子停住了,显然,厨房里的女人也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虞化平摇摇头,道:
“自是要去的。”
他是晋国剑圣,虽说晋国没了,但晋国的子民还在,野人要来了,他得仗剑去杀野人。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只剩下这一道信念了。
最重要的是,虞化平不相信那个姓郑的家伙会同意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守城门。
有时候,虞化平觉得根据自己在盛乐城的所见所闻,感觉那个郑凡更像是一个商人而不是将军,而商人,会尽可能地榨干自己身边一切事物的价值。
比如,自己的剑。
“妮儿的月银不多,但也不算少了,你的差事月俸也不低,合起来,这日子也能过得红火,何必呢?”
“野人如果没能在外头挡住,就要到咱们这里来了,到时候,眼前的好日子,就都没了。”
老太婆一时语塞。
这个年代,像她这种妇道人家,纵使年纪长,家长里短唠嗑吵架不在话下,但在大事上,确实是难以接话。
虞化平又笑道:
“再说了,郑将军打仗还是很厉害的,这次出征,应该也是奔着打胜仗去的,等凯旋了,我也赚了点军功,拿了赏,就可以………”
老太婆闻言,眼睛当即开始放光,忙道:
“就可以做甚?”
“可以给妮儿打一套银饰了。”
“哎哟哟,哎哟哟。”老太婆子捂着嘴笑了起来,随即对着厨房喊道:“妮儿,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厨房里的女人没好意思说话。
老太婆倒是一把抓住了虞化平的手,急着将这事儿给彻底定下来,
要不是看着这小虞皮相长得不错,也是从年轻女人走过来的老太婆子自然清楚不仅男人喜欢漂亮女人,女人其实也喜欢好看的男人的,所以晓得自家儿媳想的是啥,
否则的话,按照虞化平拖拖拉拉的行为,老太婆子早拿大扫帚将他赶出去了。
唉,
女人呐,虽然嘴上常说找个踏实人嫁了才是最稳妥的,但谁不喜欢自己枕边人俊一些?
“我家大虎子啊,我呢,也看得开,等以后,跟着你姓虞,虞姓搁在百年前,那也是风风光光的国姓不是,姓虞,也不吃亏,只求你能好好地待他,待我家妮儿,老婆子我就是闭上眼,心里也踏实了。”
虞化平笑笑,没说话。
少顷,
女人端着饭菜出来了,小门小户家吃饭,也不讲究个排场。
两张方木凳一拼摆菜,仨俩小方凳一摆当坐儿,也就成了。
今儿个肉菜不少,刘大虎吃得很高兴。
老太婆子则眨了眨眼,饭吃了一半,忍不住开口道:
“待会儿你还得回去收拾的吧?”
“啊,嗯。”
虞化平明白过来了,老太婆子是怕自己今晚吃了饭后,就宿在了这里。
老太婆心里也着实是这般想的,虽说先前谈得好好的,但到底是出征在外,谁能保证完全没个闪失?
今儿要是宿在这儿,那自家妮儿岂不是太吃亏了?
虽说都是娃儿的母亲了,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但一门寡和二门寡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且要真的是这小玉子没那个命,战死在了外头,这岂不是坐实了自家妮儿克夫的命格?
以后想再找人,就难喽。
稳妥起见,今儿个留个饭,想留宿,把帮套彻底拉起来,等打完仗回来再说。
你小虞子能平安回来,就是受点儿伤,老太婆子也认了,伺候你这个姑爷;
你要是出了事儿,没能回来,那以后逢年过节给娃儿他爹上香时,也给你烧点儿纸钱纯当一份情谊;
你要是赚了军功发达了,回来后瞧不上妮儿了,那就瞧不上呗,真要是这种人,妮儿没嫁你才好哩。
然而,任凭老太婆子自己算盘打得再响亮,也架不住女人的一句话。
女人端着饭碗,小口小口地吃着,很平静地道:
“今晚,就睡这儿吧。”
晋地女子,和燕地女子在某些地方很相似,都有着狂野大方的一面,不似乾楚女子有那么多的拘束礼数。
且到底是结过婚生过娃的寡妇,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上有老下有小,没点决断和拿主意的本事,那也是不可能的。
老太婆听了这话,赶忙用脚尖去捅儿媳的鞋面儿。
虞化平脸上的笑容则更灿烂了,
伸手,从怀里取出一袋银子。
放在了桌上,
咯噔,
沉甸甸的。
老太婆眼睛都直了!
“这是我的饷银,你先收着,等我打仗回来,咱好好拾掇拾掇家里,怎么着,也得让你风风光光地跟我,不能寒酸的。”
剑圣娶亲,
搁在以前,国君都会派出使者恭喜的。
如今晋国虽然没了,但别的国家的国君只会更热情,因为一个没了家国的剑圣,就更好招揽了。
“娘嘞,这银子咋怎么多?我倒是听隔壁二牛媳妇儿下午时说了,说郑将军体恤军士,提前发了下个月的双饷,但你一个看城门的,饷银这么多?
小虞啊,跟娘说实话。
郑将军对咱们这些老百姓不薄,娘看病虎子上学堂可都没要咱们的钱,你可不能伸手去摸不该拿的啊;
瞧着没有,那些官老爷的椅子上套着的一层又一层人皮,可都是贪污银子被发现活生生地剥下来的。”
“这是连带着前几个月的银子,我一直没用,都存着,所以看起来多了些。”
何止是存着,是根本就没去取饷银。
因为剑圣吃住都由将军府包着的,在这盛乐城里,就算是剑圣天天想去红帐子里嫖头牌,那郑将军也得给人家签单伺候着。
只不过今儿个看见大家伙都去支取饷银,剑圣就去问了问,顺道把以前没领的,也一并领了出来。
将自己的饷银交到女人手里,
剑圣心里忽然有种很温馨的感觉。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妮儿,你快替人家小虞收起来。”
女人没伸手。
老太婆子又踢了一脚,示意赶紧的。
虞化平也道,
“收起来吧,等我回来,我在这儿,也没个亲人。”
女人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当着面清点着银子。
老太婆子又是一脚过去,却被女人躲开,女人继续清点银子,甚至还去屋里拿了秤称了一下。
老太婆子见状,脸上羞臊得一塌糊涂。
谁知清点好了后,女人将银子收起,很郑重地报出了数目,随即道:
“我先替你存着,等你回来,保证一文不少再给你。”
“成。”虞化平点点头。
吃完了饭,
虞化平走出了逼仄的小院子,
刚来到街面上,
就恰好碰上了和阿铭一起晚上散步的郑凡。
当然,碰上是碰上,至于是否是真的恰好,就不得而知了。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郑将军面带微笑:
“巧了么这不是。”
剑圣笑笑,懒得配合。
接下来,就变成了三人游。
先开口的是剑圣:
“你们燕人的大皇子吃了败仗,这次,应该会让田无镜重新挂帅了吧?”
“额,您是打算和侯爷再单挑一次?”
“等打完野人再提这个。”
“您高义。”
剑圣在民族家国情怀方面的道德水平和操守,那真是没得说。
“是他吧?”
“怎么说呢,咱军情知道得早,这会儿,估摸着燕京那里还在忙活着镇北侯府郡主和太子的大婚吧,可能陛下还不知道这事儿。”
成国距离盛乐,很近。
但距离燕京,还是有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消息传递,就算八百里加急,也不可能那么快,注定会有一个时间差。
“但………”郑凡顿了顿,又道:“但**不离十,应该是侯爷重新挂帅出征。”
剑圣忽然道:
“田无镜,愿意么?”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剑圣干笑了两声,“我说,他会愿意么?”
“此话怎讲?”
“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剑圣看着郑凡,继续道:
“你不是一直没再追问我关于那几日在历天城的事儿么,不问,不是证明你心里,其实也有数了。”
杜鹃是乾国银甲卫,其死是为了离间靖南侯和朝廷的关系;
燕国国师薛义,于天虎山上兵解,携天虎山气运及其自身运数反哺燕鼎,同时,也是为了向田无镜证明自己的清白。
事情,脉络就是这样。
但里头,其实有很多硬结在,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杜鹃将孩子交给剑圣,本就是要保下孩子的。
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似乎在暗地里,曾拨弄过。
郑凡又想起来那天在灵堂前的门槛上,
一夜白头的靖南侯对自己说出了“靖难”两个字。
包括后来,靖南侯亲登天虎山,外界传言靖南侯硬生生逼死了国师,让其以死自证清白。
但真正了解田无镜的人都清楚,靖南侯打仗,喜欢掌握一切,抽丝剥茧,打仗如此,对人对事,理当亦是如此才对。
“你说呢,田无镜,会挂帅么?”
郑凡犹豫了一下,
道:
“会吧。”
因为这是为了燕国。
剑圣叹了口气,道:
“是的,你我都清楚,很多人其实也都清楚,田无镜,终究还是会走出侯府挂帅的。
呵呵,
数十年,百年后,若你大燕仍存于世,那时的燕人再读这段史料,可能会感慨,大燕三座山峰,硬生生地扛起了燕国的这片天空,燕国国势,也确实强横一时,力压他国。
却大概无人知晓,最苦最重也最伤的那一座峰,其实姓田。”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钟响起!
“来,客官,烤鸭来喽!!!”
全德楼烤鸭店的伙计发出一声长音,将烤鸭和面饼子端送了上来,身后的同伴则送来两盘小菜。
等店小二下去后,三个衙役打扮的人没有急着动手吃,而是先一齐向坐在东座的燕捕头拱手道:
“多谢大当头款待!”
燕小六摆摆手,道:“别客气,吃着。”
“那我们就开吃啦,哈哈哈,早就听说京城的全德楼烤鸭最有名气了。”
“是极是极,要不然镇北侯爷能一口气吃五只鸭子么!”
“靖南侯爷也吃过这家哩。”
三个衙役用薄面饼子卷起烤鸭,蘸了些酱,就往嘴里一送,当即,三人脸上都露出了享受之色。
“啊,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鸭。”
“是啊,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啊。”
“好吃,好吃。”
燕小六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对走过来的小二吩咐道:
“再来两只。”
“得嘞,可观您等好。”
“使不得使不得,大当头,这儿鸭子可贵哩。”
“是啊,咱们尝尝鲜也就是了,不得当如此破费。”
燕小六摇摇头,道:“想吃就放开了吃,平日里街坊油水儿和你们的孝敬我也收了不少,拿来请你们吃几只鸭子还是付得起账的。”
“大当头高义!”
“不愧是大当头!”
在其他人继续大快朵颐的时候,燕小六也包了一块烤鸭放入嘴里,咬了一口,也就放下了。
火候掌握得不是很好,鸭子选择也不是以前的了。
那个姓郑的在信里说过,很多生意,你交给官府去做,往往就会变味儿。
这全德楼,其实已经变味儿了。
当然了,你要说以前的全德楼烤鸭要有多美味,那也是瞎扯,只能说,还可以,现在则有些差强人意了。
其实二者之间的区别,也并没有多么大,说到底,鸭子到底是鸭子,你做出花儿来,它也终究是鸭子,终究还是一股子鸭子味儿。
“嘿,大当头,你说这全德楼的鸭子,是怎么做的,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我可是听说啊,全德楼里的鸭子,每天可是用上好的饲料喂养出来的,跟其他地方的鸭子可不一样。”
燕小六闻言,笑了,道:
“没什么稀奇的,说白了,就俩字罢了。”
“大当头,是哪俩字?”
“地道。”
“地道?”
“嗯,地道?”
“对,就是地道,鸭子其实还是鸭子,其实吧,咱南安县城的吉祥鸭子铺里的鸭子,在我看来,比这全德楼要好吃多了,而且价格比这儿也便宜得多得多。
二者相比,所差的,无非就是你进燕京城后,当地人跟你扯两嗓子,说这全德楼烤鸭子才是正宗的燕京地道味儿,碰到个更爱吹的,再对你说个老燕京人打小就吃这个味儿,是小时候的味道。
你就想来吃,然后,你就觉得好吃了。
其实,也就那样。”
“嗯?”
“啥?”
那仨衙役显然一时间难以吃透其中的道道。
燕小六当即有些曲高和寡的感觉,这个时代,能懂得食物附加值的人,并不多,倒是那家伙,似乎挺在行的,还经常能和自己说道说道,而且那家伙还给它取名,叫什么营销。
燕京城,今日格外热闹。
镇北侯郡主于三日前就已经入了燕京,不过自是没有直接入宫,就算是寻常人家女子出嫁也得有个章程遵循,更何况是郡主和太子的大婚。
所以,郡主先入住西园,也就是当初镇北侯入京后所住的地方。
而今日,则是大婚的日子,太子将亲自领人去西园迎亲,这也是体现了姬家对李家的尊重。
在郡主面前,姬家太子也将收起所谓的贵气,一如普通人家小子成婚一样。
太子大婚,各地自然是要进献贺礼的,不过陛下早就下旨,没禁止进献,但对贺礼的要求卡得很死。
天成郡的南安县真不算穷,但县衙也只送了一车布帛米面罢了。
这么点儿东西,也就由燕捕头带着仨衙役负责押送进京找礼部交接即可。
最精明不过当官儿的,在陛下那道旨意之后,没人敢当出头鸟,谁送得就查谁,这他娘的还不赶紧低调?
别马屁没拍着,先给整丢了乌纱帽。
燕小六看着街面上的张灯结彩,他能感受到,燕京百姓对这场大婚,是很喜悦的。
要知道在不久前,三十万镇北军铁骑宛若压在人们心头的一座大山,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如今这种局面,则算是镇北军和朝廷彻底相融和解的标志,大家伙再也不用担心自家人打起来了,所以,这种喜悦,是真的发自内心。
按照时辰,这会儿太子殿下应该已经率队去了西园,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将从西直门入城,而后经由天子阔道入宫。
沿途已经有不少百姓在翘首以盼提前占好位置了。
“哥几个先吃着,我去上个茅厕。”
“大当头尽管去。”
“这只鸭子我们给您留着。”
“别留,肚子不舒服,吃不了油腻,你们吃了便是,省得糟蹋东西。”
燕小六离开了座位,走出去后,没往楼下走,而是上了楼,入了二楼的一间甲等包厢。
推门进去,里头坐着俩人,正是张公公和小张公公。
当小六子进来时,
一大一小两位张公公马上起身,
“奴才给主子请安!”
“奴才给主子请安!”
张公公还好,到底是宫里老人,且是小六子打小以来就陪在其身边的伴当,自有那么一份修炼在其中。
小张公公则不同了,见着六皇子后,眼泪就不自觉地往外涌。
“主子爷,奴才可真是想死您嘞!”
说着,
小张公公还给六皇子磕了三个头。
这种情感流露是真做不得假,民间女人讲究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其实太监也差不离。
而且,太监想换主子可比民间女人改嫁的难度要大得多得多。
主子就是你的生活支柱、精神支柱、信仰支柱,
以前吧,自家主子是诸位皇子中最不得势的一个,但不管如何,终究心里还能有那么一丢丢的幻想不是。
现在倒好,主子都不在了,小张公公这几个月当真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没爹妈的孩子,以前瞧着自己模样不错对自己常常抛媚眼的宫女小菊,这阵子都不搭理自己了,对食是没戏了。
本就残缺的人生,一下子变得更加黯淡无光了。
六皇子走到窗户边站着,眺望着下方热闹的情景。
自打镇北侯府立于北封郡,隔绝了来自蛮族的威胁后,燕京城,差不多过了好几十年“歌舞升平”的日子了。
张公公开口道:
“主子,最近过得好么?”
六皇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挺好,挺自在的。”
比困在皇子府邸,要自在得多。
张公公目光里,有一抹黯淡稍纵即逝。
今日是太子大婚的日子,别的皇子都会身着蟒袍陪着二皇子去迎亲,但自家主子,明明也是皇子,却只能穿着捕快的衣服站在这儿远远地看着。
同是皇子,陛下的心,也太狠了一些。
“对了,那事儿办妥了么?”
“是那个叫冉岷的刑徒么?”
“对。”
“回主子的话,您的吩咐已经办下去了,他所在的那批刑徒,会发往历天城,属下已经做了安排,开了信,再从历天城发配到盛乐,应该是没什么变数的。”
“嗯。”
冉岷,就是那个在县衙堂上杀人喝酒吃肉的那个,六皇子觉得那人有些意思,所以丢姓郑的那边看看。
诸位皇子之中,只有大皇子能够名正言顺地掌握军队,其余皇子,或多或少都对军队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六皇子唯一有联系的军头子,就是郑凡了,其实吧,说句心里话,六皇子也清楚,如果不是郑凡靠着一次次地战功再靠着田无镜的赏识和庇护,他那位父皇会不会直接下手………
还真不好说啊。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
“咚!!!!!咚!!!!!咚!!!!!”
沉闷厚重的钟声,忽然响起,
紧接着,
整个燕京城四个方向,都传来了钟声。
六皇子面色一变,
张公公也是脸色骇然,
唯独小张公公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傻乎乎地问道:
“这是大婚的礼钟么?”
张公公一巴掌抽在了小张公公的后脑勺上,骂道:
“混球,这是离钟!”
六皇子舔了舔嘴唇,
道:
“看来,是出事儿了。”
………
太子殿下身着为今日特制的金边华袍,衣服上的图案和配饰珍珠等等的一切,都是按照皇帝的标准降低了一些,但绝对是比身边的诸位兄弟们,要高出一大截,以此显示出东宫之主的不同气象。
大皇子领兵在外,六皇子被父皇圈禁不得外出,所以,今日陪着太子殿下迎亲的,分别是他的四弟、五弟和七弟。
太子殿下在前,
三位王爷在后,
再之后,则是各路勋贵中的年轻一辈。
今日,对于太子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一天,做当今陛下的儿子,属实不易,哪怕他是嫡长子,但这些年来,走得也是战战兢兢。
尤其是去年时,自己亲舅舅灭了自己的母家,母后回宫后得了癔症,太子一度以为自己前途渺茫了。
谁晓得,自己不仅仅顺利入了东宫,今日,还将迎娶镇北侯府的郡主。
今日大婚之后,自己就自然而然地将得到来自镇北侯府和镇北军的天然支持。
储君之位,将坐得更为踏实!
迎亲路上,皇道两侧的百姓蜂拥而跪,太子殿下命人撒下铜钱,与民同乐。
队伍,走走停停,风风光光,终于来到了西园大门口。
镇北侯夫妇没有归京,但西园外围,则有一支镇北军驻扎,他们是郡主的娘家人。
不过,
到底是皇室的联姻,迎亲夸街之举已算是出格,那种类似民间迎亲时的嬉闹游戏和刁难,那自是不可能的了。
该有的体面和庄严,还是要有的。
锣鼓声响起,太子殿下翻身下马,先示意那做三十六抬的花轿停下,下摆;
随即,
他向前走上几步,
躬身道:
“小子姬成朗,谢镇北侯爷、镇北侯夫人垂爱,得请令嫒入轿。”
镇北侯夫妇没来,但该谢的,还是要谢的,场面的流程,也是要走的。
接下来,
还有陛下圣旨,随即是镇北侯府的家书,紧接着是皇后懿旨,礼部尚书还得亲自主持一些流程。
所以说,虽没有民间迎亲时的欢闹游戏,但流程之繁琐,比之民间,只高不低。
太子殿下也是早早地吃过了东西,
三位王爷也是一大早地就吃饱了肚子,
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但陛下的圣旨刚刚念好,
下面还有一大堆的流程还没走呢,
西园的大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四大剑客之一,燕国名剑,镇北侯府下总兵李良申,左手持剑在前,右手牵着一个头戴凤冠身着红妆的年轻女子从里面缓缓走出。
四周的文武勋贵们见此情景,都愣住了,礼部尚书更是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差点儿气到翻白眼晕过去。
李良申是镇北侯义子,也就是郡主的义兄,双亲不在京城,由李良申领着出来送亲,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就是不该以这种方式直接跳过仪式,这是在表明着一种态度,一种你们休想用这些礼数规矩来束缚住我的姿态!
如今京中禁军不在,防御京城的,其实就是镇北军,这是郡主的嫁妆,也是郡主的底气所在。
太子殿下脸色微微有些一僵,但很快,脸上就挂满了和煦的笑容,主动走过去,也无视了旁边的一众司仪以及就要脑血管炸裂的礼部尚书,这是打算有样学样,去迎接自己的妻子。
三个王爷,除了小七年纪小以外,四殿下和五殿下则对视一眼,眼里有幸灾乐祸,还有苦笑。
幸灾乐祸就是老二娶了个母老虎,可有的受了。
苦笑是,
这样一个强势的嫂嫂,身份地位还那么特殊,他们这些小叔子,以后日子可就,唉……
燕国皇宫宫门城墙上,燕皇的龙輦已经备好,魏忠河陪侍在陛下身侧。
郡主嫁入姬家,
李梁亭可以不来,
但他姬润豪,必须得给自己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一个面子。
身为一国之君,身为一家之主,他自降身份,于宫门口亲自等待迎接。
这会儿,不时地有宦官从西园往来这里,通禀那儿的最新消息。
待听到郡主直接跳过礼仪主动自己走出来后,
姬润豪放声一笑,
这脾气,
有她娘当年的风采。
曾经,就在西园,燕皇和镇北侯醉酒后,燕皇自己曾说过,你家闺女要是有本事牝鸡司晨,那就尽管来。
他姬润豪还活着,她是没机会的。
等他姬润豪走了,只要她别干对不起老姬家的事儿,剩下的,随她折腾都可以。
所以,对郡主也就是自己这个将过门儿媳的出格举动,燕皇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觉得有趣。
“靖南侯府,还是一直闭着门么?”
燕皇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魏忠河马上道:“回陛下的话,是的,已经几拨传旨的去了,但无论是密旨还是中旨,靖南侯府都拒接。”
燕皇点点头,脸上倒是看不出喜怒。
在这件事上,魏忠河没有多说一个字,也不敢揣测圣意。
少顷,
燕皇又道:
“待会儿你去给赵九郎递个条子,等无疆这次把仗打完,就让他成婚,无疆的婚事礼仪,让他赵九郎亲自拿捏出一个章程。
不能盖过这次的风头,但也不能太寒酸,他老蛮子王既然舍得将闺女嫁过来,咱们大燕,总不能太小家子气。”
“是,奴才知道了。”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钟声,忽然响起。
这是离钟的声响!
离钟,已经很多年没有响过了,大燕四个城门楼上,都有一口离钟,乃姬家先祖皇帝所设,此钟,不为报时,不为喜丧,不为节庆;
其之所以叫离钟,
乃是一旦燕国境内战事有变,此钟一旦响起,那就标志着燕京城内的姬家子孙和大燕儿郎,将和家人告别分离,持刀上马,奔赴沙场。
当年,大燕和蛮族厮杀最为惨烈的时候,离钟可以说年年都响,这些年,其实早就安息下来了,很多年轻的燕人,都不知道离钟的事儿了。
大燕祖制,一旦前方较大的战事失利消息传来,军情但过城门,离钟必然敲响,其余城门离钟则迅速响应。
燕京上下,暂停一切喜丧典庆,共同应对危局。
这也是姬家先祖对后世子孙的一个警告,担心出现那种甭管外面洪水滔天,他只管尽情享受的不肖子孙出现。
也不允许后世子孙帝王玩儿什么粉饰太平把头埋进土里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表面维稳把戏。
魏忠河当即道:
“陛下,第一道钟声是自东门传来。”
东门传来,那就意味着是来自东边的军情,不是来自西边荒漠上的。
是东征大军,东征大军,失利了。
“传朕旨意,大婚中止,宣百官上朝。”
“奴才遵旨。”
就算是太子大婚,当离钟响起时,也必须中止。
龙輦抬起,燕皇也将离开这里,去大殿内等待文武百官到来议事,但在临行前,燕皇忽然又道:
“即刻再传旨靖南侯府,问问他田无镜,到底闹够了没有!”
————
身体还没恢复,精神恢复了一些,已经在尽量争取多码一些了,抱拳。
第一百二十章 京云
东征大军战败的消息,一下子散布了出来。
离钟一响,是想瞒都瞒不住的,就算年轻人不知道那钟是啥玩意儿,但总是有人晓得,稍微打听一下,也就清楚了,再者,朝堂上也没有对此去封锁消息。
当年,燕人还没像如今这般彻底压制住蛮族时,吃败仗也是常有的事儿,每次离钟一响,老少爷们儿们就操持起兵刃再拉出马厩里的战马,自备武器战马甲胄这些,和家人告别后,就和皇帝一起出征去了。
如今,燕京虽然承平日久,但燕人这些年的底气,到底是养得足足的,吃一次败仗而已,那是大皇子不行,不是咱大燕军队不行,没别的说的,再干回去就是了。
蛮族都被咱们干趴下了,还怕什么劳什子野人?
楚人敢使坏横插一脚,那就连着楚国一起打!
数百年的传承,很多事物都会发生变化,但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依旧保留着。
朝廷没有发动动员,兵册也没有下发,但燕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家的爷们儿,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做苦力的哈哈,算账的账房先生,退伍安置下的老卒,大腹便便的商贾,甚至还有红帐子里的龟公,
别笑,
还真是这样,
各行各业,甭管你先前身上披着什么皮,几成新的又贵几何,离钟一响,闹明白了缘由后,大家伙就开始自发地做起了自己此时认为应该做的事儿。
所谓的: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燕国百年来的强横国势加上燕皇这两年对外战争的胜利,可以说,民心可用。
就是这燕京城里,往上翻几代,哪家没有当过兵上过战场的祖宗,得,将祖宗物件儿再翻出来。
甚至还有人特意跑去当铺,问当铺掌柜的能不能把几年前当出去的刀和甲什么的再赎买回来,钱,自是没有的,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当那传承物件儿。
当铺平日里都是吸人血的东西,却很少有人清楚,当铺里,其实也是讲究个“义”字的,黑白两道都得混,没点儿那觉悟,你根本就吃不开。
能在货库里找出来的,那就先还人家,至于早出手了的,那当铺出资,为你重新购置。
那些破落户也够豪迈,说:
爷也不刻意占你便宜,等爷上了战场一溜圈下来,战死了,就活该掌柜的您倒霉,亏了一笔买卖;没死的话,靠朝廷给的赏银再来与你这掌柜的结算,连本带利,不差你!
燕京城的男人到底是天子脚下住着,平日里爱扯个面子瞎咋呼侃侃,但真遇到事儿时,还真不得怂,完全豁得出去。
小客栈里,
燕小六这次一起带过来负责押运贺礼的仨衙役,此时就在嗷嗷叫地喊着要抓紧时间回去,准备收拾收拾去投军。
他们倒是慷慨激昂,但燕捕头却显得有些过于淡然。
民心可用是件好事儿,但大燕眼下还真不至于要靠这种方式来支援战争的地步。
燕捕头不知兵事,却也常常翻阅兵书,尤其是那姓郑的写的兵书,已经看了三遍了。
他也清楚,不经过一段时间的统筹和训练,不经过深刻地沉淀和积攒,乌合之众,是难以直接转化成百战精锐的。
以前燕京的百姓能够豪迈地随着姬家先祖皇帝亲征荒漠,那是因为那会儿战事频繁,眼下,燕京承平一甲子多了,再想复制当年盛况,也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点。
不过,身为姬家子孙,看着大燕百姓这般“其心可嘉”,心里也算是欣慰。
但专业的事儿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该死,这似乎还是那货说过的话。
“大当头,您在想啥呢?”一个衙役问道。
“在想大婚中止了,郡主娘娘是不是还住在西园?”
………
朝堂议事,在极为压抑的氛围中结束了。
之所以压抑,是因为这次望江之败,一来损失确实巨大,无怪乎城门守直接遵从祖制敲响了离钟,左路军主力损失殆尽,其余各路军也都有些损失。
二来,东征大帅是大皇子姬无疆,是陛下亲自点的将,又是陛下的长子。
自马踏门阀再对外开战连胜之后,燕皇的“九五至尊”地位,已经越发巩固,朝臣们就算说话时,也得注意言辞,生怕自己讲出了“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味道。
其实,具体该怎么办,大家伙心里也都有底,能站在朝堂上这个位置的大佬,又有几个是蠢货?
大皇子失利后,显然是不适合再担任东征军主帅了,得换人。
换谁?
还能换谁?
选距离最近的?
选最能打仗的?
选最熟悉野人的?
好嘛,
这三项,全都指向一个人。
但偏偏那个人这几个月一直自闭于府中,连圣旨都不接,明摆着不给朝廷也不给陛下面子。
所以,能不压抑么?
要开革换人的大帅,你不方便指责太多;
换帅的人选,你也不方便说太多;
到最后,陛下干脆下令散朝,只留下以赵九郎为首的一部分重臣去御书房继续议事。
其余朝臣们这才如蒙大赦,山呼万岁后离开。
不少大臣出了宫门后都做了同一个动作,
摇摇头,
望望天,
唉,
好端端地一场大婚,
怎么就忽然生出了这种事端。
………
西园内的景色,确实美不胜收,让人不得不赞叹,乾国人打仗不行归不行,但是在奢华享受上,确实是当世之最。
褪去红妆的郡主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左手端着盛放着果脯的盘子,一边晃悠着腿一边吃着,倒算是难得的有些小女儿姿态。
只不过,女人的外表最是骗人,而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深谙此道。
至少,郑将军是不会忘记他刚出道就差点被这郡主当作诱饵坑死在荒漠里的事儿的,这几乎可以称之为郑将军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启蒙课”;
李良申拄着剑,站在院子里,就这么看着她。
侯府内七个总兵,都是郡主的义兄,可以说,他们是看着郡主长大的,长兄如父,这是一点都做不得假。
“哥,你说,我是不是有些没心没肺啊,豹子哥战死了,我却还吃得下东西。”
李良申则回答道:
“你饿了,就该进食。”
“是饿了,没想到结婚这么麻烦,宫里来的那帮婆姨,从昨晚就折腾到早上,这白天还要继续折腾,我是实在忍不住了。”
“不想忍,就不用忍了,姬家人能娶到你,不是你高攀,而是你下嫁,记着这个理,以后才不会被欺负。”
“爹娘要是晓得你说这话,肯定得训斥你。”
“侯爷和夫人不在,我才更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不过,哥,你就不去做做准备?”
“准备什么?”
“姬家老大打了败仗,损兵折将不说,这东征大军的主帅位置,铁定是坐不下了吧?
富盛哥那人你也是知道的,想来陛下也是知道,断然不可能让他做主帅的。”
“他坐不下,也轮不到我去。”
“可是那位靖南侯不是说在家里自闭么?圣旨都不接。”
“会接的。”
“不一定哦,人家老婆没了,孩子,跟没了没什么区别,你说他不会怀恨在心?”
“会的。”
“那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是不信,这事儿是乾人做的,乾人打仗不行,但其他方面,尤其是玩儿得一直都很不错,就这样将杜鹃给耗掉了,乾人岂不是太傻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郡主伸手指了指东边,
那里,
是皇宫的方向。
“有些话,不能说。”
“说说都不可以?”
“不可以,有些话,说出口,就无法转圜了,心里,可以想想。”
“可是光想是想不出什么头绪的,靖南侯我虽说没见过,但既然能和爹爹齐名,自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遇到这事儿,你说爹爹会把自己囚禁于侯府其他什么事儿都不干么?”
李良申叹了口气,道:
“郡主,这里是燕京城,不是侯府。”
“怕什么,哥你在这儿,就是那魏忠河来了,想偷听也偷听不了吧?”
“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又不傻,不过,哥,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机会?我可不认为哥你会愿意一直在这燕京城外驻守着。”
“靖南侯,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再说了,朝廷和陛下,也不会放心把这个机会给我。”
“就没一丝丝可能?”
“不会。”
“这么肯定么?”
“因为他是田无镜。”
郡主沉默了。
李良申看了看四周,道:
“离钟响了,按照姬家的规矩,离钟响起,但凡战事不平,姬家男子不得婚娶不得治丧。
这儿环境不错,估摸着,你在这里要住一段时间了。”
“反正我也不想那么早嫁,对了,小六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打探不到。”
“行吧,哥,你去忙呗,这儿有七叔陪着我呢。”
此时,七叔正好抱着一件披风走过来,像是个慈爱的长辈,将披风披在了郡主肩上。
李良申和七叔目光对视,随即转身离开了西园。
“天儿凉了,郡主,还是进屋吧,想吃点什么,我差人去外面买,燕京好吃的东西可比咱们北边儿多多了。”
“七叔………”
“嗯?”
“我想吃腌大蒜。”
七叔闻言,愣住了;
再低头,
才发现身前坐着的女子,
脸上已挂满了泪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约在冬季
靖南侯那边还没有消息,朝廷也没有越过靖南侯府对旗下靖南军下达军令,因为这么做的话,等于是朝廷强行让靖南军在靖南侯府与它自己之间进行二选一。
嗯,明知道选择的结果不会很美丽,那又何必亲自去撕破那一层面皮?
但盛乐城和信宿城的兵马,还是动了,主动进入成国境内,向颖都开近。
之前,信宿城的靖南军总兵陈阳和盛乐城将军郑凡,对大皇子那是完全不搭理,陈阳闭门不出,郑将军更绝,派人去大皇子中军讨要粮草补给。
但眼下,伴随着望江之战的失败,无论是出于稳定人心还是增兵加固防线等方面考虑,这两支本就在成国边境的兵马开赴颖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归根究底,大家都是燕人。
当然了,郑将军的目的可能更不单纯一些,因为他的盛乐城再不打仗就要破产了。
盛乐城出兵一万,民夫五千,一进入成国地界,马上学习先前大皇子东征大军入成国时的行为,开始通知当地衙门对军队进行粮草物资上的补给,且毫不客气地又征发了五千成国民夫。
帮你们打仗,怎么滴,包三顿饭不是很应该么?
大皇子摸得,郑将军就摸不得?
一个比较有气节的县令很是强硬地拒绝了郑将军的要求,直言其治下百姓存量已经不多,且民夫征发更是太伤地方元气。
他说得倒是不假,自司徒家建国以来,从雪原到雪海关再到望江,这仗,就没停过,且在司徒家失去了望江以东的疆域之后,对剩下地区的赋税粮草民力征发自然更重了,且他们也已经承担过东征大军的消耗;
说是已经民力疲敝,真的毫不为过。
郑将军很佩服这个县令的气节,对其人品大为赞叹,然后将他斩了。
脑袋往县城城门口一挂,
当即,
县城里的几家大户马上凑出了粮草支援盛乐军,民夫的征发也迅速地开展下去。
军帐内,
郑凡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翻阅着,自然不会是《郑子兵法》,郑将军还没无耻自恋且自欺欺人到那种地步。
这书,是好不容易买来的关于魔法的书籍,作者是一个西方魔法师,这是翻译本。
郑凡自是不可能就着这个修炼,天知道翻译的那位东方学者有没有哪里弄错了怎么滴,万一练出个问题怎么办?
不过当作开拓一下视野的科普读物,还是不错的,枯燥的行军途中,四娘又没跟着一起来,就只能看看魔法读物来打发打发无聊时间才能勉强过下去的样子。
确实是无聊,虽说郑凡觉得自己在“大佬军事学院”里进修过好多次了,好几位大佬都曾将自己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但打仗的事儿,真的很说不准,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很厉害自我感觉无比良好时,说不得就“赵括”了。
外加有大皇子那般苟的情况下都能翻车的前例在,郑凡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做一个军中吉祥物吧。
每天上午时,郑凡会骑马在军营里绕一圈,接受来自军队的注目和欢呼。
郑凡也不下马,更不会下去嘘寒问暖,也没去一起搅勺子吃饭,田无镜曾告诉过他,有时候和军士太过亲密,反而会让士卒对你失去敬畏感。
郑凡曾特意拿这事儿去问过梁程,因为自己以前看过不少“故事”和“记载”里,都会讲到哪个哪个将领多么爱兵如子还吸脓疮什么的。
梁程直接反问了一句:那些故事是谁写的?
然后郑凡就懂了,写这个故事的人,可能也加了自己的私货,也就是所谓的想当然了。
军队,是恐怖的杀戮机器,军纪严明法度森严,才是保证这座机器正常运转的关键,至于其他的“秀”,实在闲得蛋疼时,可以去做做,就当消遣了。
盛乐城的军队,磨磨蹭蹭地走。
与之相对应的,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陈阳的那支人马,像是在和郑凡这边比谁走得慢一样,两只军队在快速进入成国境内吃成国老百姓的“补给”后,瞬间就从精神小伙变成了耄耋老人。
一来,望江东岸,楚人和野人,似乎暂时没有大举过江西进的样子。
一来快入冬了,雪原上因为今年被靖南侯曾率军洗礼过,也因此这个冬天熬不下去的部落很多,这就使得很多部落开始为了生存主动归顺到野人王的麾下,野人王这会儿正在忙着接受那些野人勇士从雪海关进入成国境内呢。
二来,楚人的青鸾军确实还没走,但楚人似乎只派出了青鸾军这支人数在五万左右的精锐,因为其国内似乎还要忙着整合和平乱,所以并没有继续增兵企图将战事给扩大化的计划。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皇子的东征军虽然折损掉了左路军主力,但镇北军并未真的伤筋动骨。
且大皇子哪怕背着战败之名,却依旧在整顿着防务,一边打理着成国小朝廷的事一边继续整训着军队,局面还是维系住了。
有剩下的四万镇北军在颖都城外驻扎着,再配合上燕军右路的数万兵马,结合成国的军队,说真的,你让楚国和野人联军就这样过江而来,他们心里也犯怵,生怕再和当初一样被临死前的司徒雷那般再被击溃回去。
所以,双方在望江之战后,都很默契地“平静”了下来。
但双方也都清楚,这种默契地“平静”,只是暂时的而已。
等到楚国境内的乱事被平定或者大部分平定,新任楚皇必然会对这里进行增兵。
唉,还是老掉牙的理由。
没什么是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更有助于新君巩固自己统治地位的了。
尤其楚国已经占到过便宜了,他们确实是击败了这些年来不可一世的燕军。
野人王那边,一边在继续收服着雪原诸多部落,一边在将成批成批地野人勇士编入自己的直属兵马。
最重要的是,上一场燕人的失败,人战死也就算了,战马、甲胄等等军械的损失,才是最要命的,野人就算掳掠了成国不少工匠,但一下子获得这么多的成品,绝对可以使得其战斗力飙升上去。
在郑凡所熟悉的那个历史中,曾经从黑水白地里走出来的女真部族就是差不多的一个例子,先破辽国再灭北宋,一路缴获吸收下来,金军正军身上的装备甚至比宋军都要豪华上一个档次了。
燕国这边,就很简单了。
大皇子在等,
郑凡也在等,
陈阳也在等,
所有人都在等,
等那个人的消息。
这一等,就快入冬了。
但消息,却迟迟没来。
这就不得不让尴尬的局面,不得不继续下去。
郑凡和陈阳这两支各一万的兵马,对于颖都城的大皇子,是可以帮你做呼应,却绝不会主动听你号令的姿态,大皇子也很有分寸,并未对这两支兵马下达过什么明确的命令,只是按例三天派一次军令官过来走走过场。
“主上,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阿铭有些不耐烦了。
他想念盛乐城的酒窖以及他的窖藏了。
郑凡先摇摇头,随即一边拿着剃刀给自己刮胡子一边小心翼翼道:
“不清楚,靖南侯那边还没动静,咱们这儿就没办法去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靖南军主力不过来,燕人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底气重新发动复仇之战。
败一次,还能说是大意,说楚人卑鄙,说大皇子年轻,
败两次,
那就真的要动摇燕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了。
“所以,靖南侯那边,还是在继续自闭么?”薛三嘴里叼着烟一边抽着一边问道。
“谁知道呢。”
刮好了胡子,郑凡开始修剪鼻毛。
这真的是闲出鸟来了,搁以前,你出去打仗还能在乎这个?
但现在是真的没其他事儿可干。
不过有一个利好就是,军队带出来了,吃喝全靠成国地方支应,且出征在外时的军饷都是等战后回去后发的,意思就是可以先欠着。
所以盛乐城那里一下子少了极大的负担,从四娘的来信中可以看出来,她的财政压力一下子减小了太多。
至于成国人的负担,还行吧,燕人还是有分寸的,苛捐杂税重一些,也好比等野人杀过来直接沦为两脚羊要好得多,所以,善良的郑将军对于自己压榨成国地方百姓可没什么心理负担。
“主上,队伍里的工匠我都训练好了,他们都在教这次带出来的民夫了,结果仗却没得打。”
“那些学过你技术的工匠和民夫,得看管好。”
“我懂的,主上。”
“晚上吃什么?不要吃火锅了,有点腻了。”
“野菜馅儿的馄饨?”
“可以。”郑凡满意地点点头,道:“多包一些,给陈总兵那里也送一些。”
“不过,主上,这都快入冬了,靖南侯到底来不来?”薛三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阿铭则身子微微后靠,斜躺在了毯子上,道:“可能还在和朝廷那里拉锯着吧。”
薛三则道:“再拉锯下去是要出问题的吧,我真担心最后弄得咱不是跑过去打野人了,而是被靖南侯喊回去帮忙打内战了。”
郑凡一边拿热毛巾敷脸一边舒服地哼唱道: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阿铭笑道:“主上好兴致,还唱起歌来了。”
薛三当即道:“你傻啊,主上的意思就是,靖南侯快来了。”
“什么?”阿铭没能理解,但他清楚,薛三肯定又在花式深入舔了。
“《大约在冬季》啊,
这不是快入冬了么,靖南侯应该要来了。”
“这也可以?”阿铭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靖南侯会如何应对楚国的水师。”
燕国短时间内想打造出一支水师,几乎不可能。
“呼………”
郑凡将毛巾从脸上拿了下来,长舒一口气,同时道:
“不用对付了其实。”
“不用对付了?”阿铭。
“嗯,因为望江快结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宣旨
历天城的百姓这一年来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地忐忑,当初闻人家统治这里时,闻人家向来以三晋之地文化之最而自诩。
比起祖上血统不纯的赫连家,比起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司徒家,闻人家确实是三朵金花之中最文秀的一朵。
别的不谈,就说那流传在三晋之地的狐妖鬼怪故事,里头但凡出现书生,前头都得加一句,一位自历天城来的穷酸书生云云,就足以证明在三晋民间对历天城的观感了。
闻人家也出过几个大儒和大学者,平日里,大家族内的故事也不少,给民间提供了很多的联想和创作的素材,那会儿的历天城及其城内的百姓,日子过得也算是悠闲。
搁在后世,真有一种三晋“蓉城”的意思。
只不过,当燕人打进来取代了闻人家成为这块地区的统治者后,一切,就变了。
也不是说燕人多么穷凶极恶,因为燕国朝廷是真的打算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来治理的,所以除了一开始该有的清洗以外,也没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这里的赋税及刑罚,也和燕地相当,可能有时候难免会出现燕人在这里犯法可以得到通融的情况,但晋地百姓自己也能理解,谁叫原本自家的军队被人给打趴下了呢?
但自打靖南侯府建立在历天城后,历天城内的百姓,那可真的是隔三差五就心惊胆跳。
这就像是巴掌落在脸上,疼,也就疼那么一下,至多再加一些火辣辣的延续。
但偏偏此时却如同要抽你巴掌,却还对你做了好几次假动作,让人一次次畏惧一次次闪躲,所承受的心理压力远比一巴掌痛快下来要大上无数倍。
燕人的南侯,是个传奇人物,这一点,历天城百姓都清楚,大家其实已经做好了他在历天城大兴牢狱大肆杀人的心理准备了,无非,是等人家啥时候爆发罢了。
随后,先是靖南侯夫人的忽然“病故”,历天城内外的靖南军那眼睛啊,红得当真是吓人。
好不容易等那件事慢慢过去了,正当大家开始觉得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时,事儿,又来了。
常春街的一家香料店内,一个熟客正坐在台子后头一边陪着老板分辨着新来的香料一边小声道:
“前儿那个,是第二个了吧?”
年过五十的老板先谨慎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放下时,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不是什么密谍司或者银甲卫,但正是历天城近一年来时不时地高压氛围,硬生生地将这里的百姓逼得有些神经质。
“唉,这种事儿,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闻人家没了,你也是第一次见。”老板瞥了这老客户兼茶友。
对于历天城的人而言,从他们爷爷的爷爷那辈儿开始,历天城,就姓闻人了。
“王朝更替,家族覆灭,戏文里不也常听到么,但这事儿,可是戏文里头都不敢这么写的啊。”
老板又端起茶杯,点了点头。
“你说,这燕人的南侯,是不是真要反了?”
老板摇摇头,道:“不清楚。”
“都这样了,还不反?侯府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可是两边都见红了,今儿个据说还要来一个。”
“燕人的一些事儿,咱们,弄不清楚。”老板说道。
“嘿,甭管清不清楚,你要是皇………你要是那啥,你能受得了这个?”
“燕人那位的事儿,咱们更弄不清楚了。”
“你个老东西,少给我扯这些绕来绕去的东西。”
“呵,你拿了货,就要出城,我可是还得继续在这儿开店的,一家老小可都在这儿。”
“怕什么,不瞒你说,我昨儿个又将去年卖出去的宅子和铺子,又盘回来了。”
“怎么忽然地又要把生意开回来了?是外头的生意不好做了?”
“生意倒还可以,盛乐城那儿老是能产出新奇的玩意儿,只要能拿到货,就不愁销路,据说那边的货单子都排到三个月后了,我赶得早,手上屯了一些。”
“所以才想迁回来?”
“也不全因为这个,我是盘算着,那位南侯要是真的反了,保不准咱历天城,又成天子脚下了不是?
到那时候,这儿的铺面和宅子,这儿的地价,肯定得翻番啊!”
“有理,但万一败了呢?”
“嘿,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也是。”
“不过我倒是挺看好这位南侯的,你瞧瞧,之前燕人用这位南侯挂帅打仗,输过没有?
不仅没输,几次都是大捷!
这次燕人忽然改了让那什么劳什子大皇子挂帅,你瞅瞅,居然被野人给打败了。
野人是什么玩意儿,搁在以前,那可是咱三晋商户最喜欢买来的奴隶,低贱得很,那位燕人大皇子居然连那帮贱骨头都打不过,可见这大皇子,是真的废物。”
“不管如何,我是不想这位南侯在这时候反的,要是司徒家那边真的挡不住野人,那帮天杀的玩意儿打过来了,呵呵,瞧瞧以前那些野人奴的下场,咱们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位南侯确实从一开始就让人害怕,但这一年多来,也没见他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再者,有他在咱们历天城,甭管外头多乱,我这心里啊,还真就踏实。”
“那可不是,这世道,变得太快了。”
“你这料子,还要不要?”
“收起来装货吧。”
“成。”
“对了,你说有意思不有意思,杀了自家满门时,马上就去准备出征了,看似啥事儿没有,这边媳妇儿一死,人就在府邸不出来了,看来,这一家老小绑一起,还是比不得一个女………呜呜呜呜。”
“你找死不成,其他话你胡咧咧就算了,这种话岂是你能说的,你当你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再这么咋呼,你这买卖我不做了,我的茶你以后也别喝了,我真怕哪天被你害死!”
………
“这封信,送去燕京。”
“是。”
交出了信,时下作为太子势力江湖组织头目且实际是六皇子暗桩的文寅默默地将目光看向了二楼的窗外。
东征大军失利后,朝廷已经下达了多道圣旨过来,最近的两道,更是极为罕见地宣旨太监带着御赐之物等于“如朕亲临”的资格来的。
但靖南侯福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门口守卫的靖南军甲士诠释了什么叫军中只听侯爷军令而不闻陛下之诏。
已经有两个宣旨太监,在对着紧闭的大门宣旨后一头撞死在了侯府的石狮子上。
因为他们身上带着御赐之物,都没能敲开侯府的大门,根本就由不得他们像之前来宣旨的同僚们那般再灰溜溜地回去。
尸首,自然是被处理了,但侯府门口的两尊石狮上依旧渗着血。
古往今来,但凡大将这种姿态应对皇命的,基本都相当于直接摆明姿态要反了。
但朝廷不仅没有去斥责靖南侯,反而还在继续地派遣宣旨太监,像是自己左脸被抽了再主动地送上右脸一般。
文寅这阵子,已经不停地收到燕京太子的来信,询问其历天城的情况,甚至还问了自己历天城附近靖南军的动向以及粮草军需准备。
傻子。
这是文寅对太子的评价。
当然了,你不能说太子的反应是错的,身为一国储君,想提前洞悉情况也是理所应当,但在这个时候,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靖南侯要反,在官面上,依旧不能说出来。
话在心里,和说出口,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和太子的近乎两日一封书信不停送来的频率比起来,自打这事儿出了后,六殿下那边,就没向自己这里投过一封信询问情况。
想来,六殿下已经清楚地明白此间之事的味道,所以打一开始,就没想去搀和,这才是真正地明智之举啊!
文寅不知道的是,小六子早就被燕皇贬谪去当了一个地方县城的捕头,且对外宣称六皇子染病在家养病,这件事由魏忠河操持,外人自然查不出破绽。
而已经成了燕小六的六殿下,自然不可能再隔着那么远去调用自己的情报网去下达和发布什么命令,也不会冒险去这么做。
“呼………”
文寅抿了一口黄酒,又捏了几粒花生米丢入嘴里,随即搓了搓手,感慨道:
“天儿冷了啊。”
………
一名身着红色宦官服的太监率一队侍卫直接从历天城西门而入,不做丝毫的耽搁,直接去往靖南侯府。
放在其他地方,面对这种宣旨太监,当地百姓也会围观过来瞧个稀奇,虽说太监没了命根子,但大家也清楚,能够接这种差事的太监,在宫内那必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且对于这些身处内宫的太监们来说,出宫宣旨这种差事,那可真是得抢破了头的,一应待遇油水儿那先不提,其实也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在宫内地位再高的奴才,那终究也是奴才,出了公,手里圣旨一兜,得,终于可以过一把当爷的瘾了!
只不过,对于这次来宣旨的黄公公而言,滋味却极为不同,同时,进城后围观的百姓,看着他的目光,不是那种敬畏,而是…………怜悯。
越是靠近靖南侯府,黄公公眼里就越是噙满了泪水。
杂家心里苦哟,但杂家还不能说!
以往的这种美差,大家可是抢破了头的要去,为此还得上下使劲儿,甚至也得付出点儿利益关系。
但往历天城宣旨的差事,却是内宫诸位管事太监们避而不及的事儿。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靖南侯不接旨意,你大不了再灰头土脸地回来硬着头皮交个差听个训斥也就罢了。
从燕京到历天城这么老远地路,跑一个来回,身子骨都散架了,连丁点儿风光甚至连半点儿待见都没捞着,确实没什么滋味儿,但对于善于隐忍的宫中大太监而言,倒也不是不能忍。
但现在可好,
自打东征大军战事失利,朝廷要命靖南侯重新挂帅,宣旨太监还得带着陛下的信物,这意义可就不同了。
以前旨意没宣到,无非吃个挂落劳累个筋骨,现在是:你还有脸回来?
已经死了俩了,
这次抓阄黄公公手背,抓中了,只能过来。
宣旨的差事,根据宣旨对象的不同,所来宣旨的公公级别也就不同,能给靖南侯宣旨的,至少也得是宫内管事太监一级,都是多年媳妇儿熬成婆的,有今日这番地位可真不容易,在宫内,也能收那些小内侍和小宫女做干儿子干闺女的了;
大好阉生才刚刚开始,
就得排队抓阄来上这断头台,
早知今日,何苦当年给自己一刀入这劳什子的皇宫啊!
所以,在出燕京前,黄公公就将自己当年的宝贝取出来,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一个干儿子;
在入历天城前,也就是昨夜,又单独派一个手下明日和自己分开进历天城给自己买一副棺材,方便自己死了后将尸身送回燕京和自己的宝贝团圆了再下葬。
都安排妥当了,黄公公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哦不,是可以去宣旨了。
直娘贼,
杂家只是一个没栾子的阉人,为什么这种慷慨赴死的事儿会轮到我?
路,
终究是要走完的,
终于,
靖南侯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门口,甲士林立,秩序森然。
黄公公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狮子上确实还留着血哩,你说这靖南侯府也真一点都不怕晦气和忌讳,都不使劲擦擦干净或者说干脆换俩石狮子。
紧接着,
黄公公开始看向其他地方,石狮子已经被前面俩倒霉货一人一个撞过了,我该撞哪个呢?
撞台阶?
不那么好发力啊。
对了,撞柱子吧。
黄公公身后的一众随从护卫都很默契地没有去催促正在发呆的黄公公,
人之将死………那就等等吧。
在这件事上,大家还是能将心比心的,且似乎是因为黄公公路上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这才明白钱财什么的真的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赶路途中,经常赏赐他们,同时还会请他们吃饭打牙祭。
“呼………”
黄公公长舒一口气,
从怀中取出了圣旨。
明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子旨意,但在这里,却不那么好使。
甚至,连府邸门口的这些靖南军甲士明明看见了自己取出了圣旨,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们的敬畏之心呢!
黄公公又叹了口气,
翻身下马,
打开圣旨,
直接喊道:
“靖南侯田无镜接旨!!!”
喊完,
黄公公也不想等了,
第一个倒霉蛋在这里喊了一整个白天,靖南侯接旨,喊得嗓子都发不出声来,大门依旧没动,最后撞死在了左边的石狮子上。
第二个倒霉蛋喊了半天,最后撞死在了右边石狮子上。
黄公公觉得,既然最后都得死,还不如省省力气,也别让自己死前再遭那份子罪了。
最重要的是,当你做好去死的准备后,这等死的感觉,真的是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黄公公开始弯腰,
黄公公开始蓄力,
黄公公闭上了眼,
然而,
就在这时,
只听得一阵沉重的摩擦之音响起,靖南侯府的大门,居然在此时打开了。
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动作的黄公公整个人当即一晃,重心一下子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居然“噗通”一声,身子前倾,在地上来了个前滚翻,帽子都掉下来了,脸上更是擦满了尘泥。
但黄公公却全然顾不得这些,只是有些呆滞地张着嘴,看着那个站在大门里的男人。
那个男人身着一身白色的蟒袍,目光清冷,宛若深渊寒冰。
最触目惊心的,其实还是他的那一头白发。
侯府门外,一众甲士整齐地跪下,齐声道: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黄公公带来的那帮侍卫在此时也都纷纷下马跪伏了下来,丝毫没有出自皇宫大内的矜持。
当这个男人出现在你面前时,臣服,近乎是下意识的,这种感觉,和见到陛下………差不多。
而且所有人都清楚,眼下东征大军的希望,甚至整个燕国基业的希望,都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坐在地上的黄公公嗫嚅了一下嘴唇,
当靖南侯走出来时,走向他时,
黄公公鼓足了勇气,
用似哀求,似怯懦,似谄媚的声音,
小声道:
“侯………侯………侯爷,旨意,旨意。”
而后,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中的圣旨,慢慢地递送到靖南侯的手边。
别人家接旨,都是要提前焚香沐浴,再摆下供桌香案,诚惶诚恐地率阖家老小跪伏下来请旨的。
宣旨太监,只要手中拿着圣旨,那就是真正儿地代表着皇帝的面子,如朕亲临!
哪里有过这般,
有过自己这般低三下四求人家接旨的陈例?
但黄公公不委屈,不委屈,真的一点都不委屈,
他想哭,但那是感动得泪水;
比起前面俩倒霉货,自己还要奢求什么,还有脸去奢求什么?
“侯………侯………侯爷,旨意。”
黄公公见靖南侯没接,又柔声地提醒了一下,这劲头,就是自己刚入宫没几年去巴结那位毓秀宫宫女时都没那么热切。
靖南侯没去接旨,
只是用一种平静得让人内心发颤的声音道:
“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靖南侯出征
军寨里,盛乐城的士卒在梁程的带领下正在进行着操练,郑将军则坐在哨塔上,晒着太阳打着盹儿。
明明身处战场,却被郑将军整出了田埂间慵懒老农的祥和气息。
哨塔上另外三个士卒,对能有这般近距离接触郑将军的机会显得无比激动,身子绷紧,后背笔直,正瞪大了眼睛扫视四周,他们要比平日里打起百倍之精神要监视四周的情况,要保护好他们爱戴的郑将军。
其实,
郑将军早就后悔了,后悔家里为什么要留两个魔王看家,那不是浪费是什么?
早知道,就带着四娘一起出征了。
望江对岸,无论是楚军还是野人都开始了一系列的调动,望江的冰冻,让他们不得不去做出一些准备。
显然,野人王和那位楚人的柱国屈天南,并没有因为上次的大捷而放弃对燕国铁骑的警惕,尤其是在他们失去了望江天堑同时还失去了水师支援之际。
颖都这边,大皇子自从战败后,就开始着手进行调理调度,防线的重新安置,成国辅兵的收容,成国小朝廷的整顿,另外还有各方面粮草的储存。
别的不说,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认,那就是成国百姓哪怕这一仗打完了,估摸着两年时间内都很难恢复过元气。
其实已经出现了不少流民群体了,在这种情况下,不少老百姓已经在选择用脚投票,开始向西部迁移,且因为司徒家内附的原因,地方官也不敢阻拦。
一直处于用工荒的盛乐城最近就接收了不少流民,占了不少便宜。
当然了,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算是提前透支一下成国的潜力,也方便战后燕国对成国的统治。
不过,前提必然是战后。
若是这一仗打不赢或者继续这般僵持下去,那么之前的设想就全都得落空。
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郑凡微微睁开了眼,而后又缓缓地闭合了上去。
在这会儿,他除了睡觉,真没其他事儿好干了。
也就在这时,哨箭响起,同时旁边一名士卒对着郑凡跪了下来,禀报道:
“将军,有外骑靠近!”
“嗯。”
郑凡点了点头,也没当回事儿,虽说自家军营相对独立,但也并非是和颖都隔绝的状态,时不时地,双方还是会通通信使信息什么的。
当然了,双方的交流也仅限于此,当初大皇子刚率军东征时,郑凡和陈阳这种“靖南军系”的军头子都可以完全不鸟他,更何况如今大皇子已经战败过了,威望这玩意儿,早一落千丈了都。
但很快,前来的三名骑士来到营寨下方后直接高喊:
“盛乐将军郑凡接靖南侯军令!”
………
已经在颖都城西北方向驻扎了许久的盛乐军终于拔营开动了,而郑凡则在阿铭和十余名甲士的陪同下,遵照靖南侯军令前往颖都。
也是巧了,在半路上海碰见了同样带着一批护卫的陈阳。
郑凡的将军号在陈阳面前还是低了一头,但郑凡和靖南侯的关系到底不同,所以陈阳虽说不至于在郑凡面前摆架子,但也不会去特意地示好郑凡,不过,反倒是这种关系双方相处时都觉得很舒服。
二人的队伍合流,两位领头人倒是没说话,只是相视一笑,而后继续向颖都而去。
靖南侯来了,
其实,他来得很慢了,颖都城外,多少军队一直在等着他?
但他也来得很快了,这里的快,指的是没有任何的预兆。
但不管怎么样,他来了,那么战事,也就将可以继续下去了。
这么多年来,燕人还是第一次在对外战争中栽这么大的跟头,也是时候去找回场子。
在距离颖都还有十多里地的位置,郑凡和陈阳看见了前方的一支靖南军队伍,人不多,也就百来号人,但其中一人一骑,却显得那么清晰。
貔貅的个头,可比普通战马高出太多,再加上那套鎏金甲胄,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这支队伍应该是侯爷亲领的先头军,另外还有三万靖南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一日后大概就能到。
这是郑凡向传令兵问来的,以郑凡的身份询问这些事,倒是不算什么,那个传令兵也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军队规模。
是的,靖南侯只带了三万靖南军来增援。
其实,晋地的靖南军,远远不止那么多,三国大战之前,靖南军的规模是正军五万,后营也就是预备兵五万。
三国大战中,靖南军和镇北军一样,战损了不少,但战争结束后,靖南军的补员速度也是极快的,用梁程的话来说,那就是靖南军当初正军数目少,所以靖南侯都很精益求精,单兵素质很高,有点类似于一战后到二战前的德国,把士兵当作预备役军官在培养,所以在二战前,可以迅速地开启暴兵模式。
粗略估计,靖南军在晋地,规模应该到了十五万的样子,这还不算依附在靖南军身边的晋地仆从军,严格意义上来说,郑凡的兵马是不算在靖南军正军体系之中的,因为其麾下晋军多,所以更像是“仆从军”。
原本,众人都以为靖南侯来的话,起码得调个七八万打底的靖南军过来,不仅仅是要弥补掉燕军东征大军左路军的损失,还得在兵员素质上和战斗力上,超过开战前的东征大军才行。
但靖南侯只带了三万过来,你可以理解晋地需要设防和镇压的地方太多,南门关一线得防守,历天城一带得看护,甚至因为李豹的战死,原本属于曲贺城的一部分防区,也得由靖南军来接替。
不过这些都是理由,真要带,七八万,绝对没问题,再破釜沉舟一点,十万靖南军再配上个五六万的晋军仆从军,也没问题。
所以,这大概就是名将之所以是名将的原因了吧,纵观靖南侯领兵征战以来,所打的,都是以少胜多的大捷,所以才显得含金量格外足。
前方的队伍似乎也发现自己这边了,停下来,像是在等他们。
郑凡和陈阳一并策马而出,来到队伍前后,一齐翻身下马:
“末将郑凡,参见侯爷!”
“末将陈阳,参见侯爷!”
“起了吧。”
“谢侯爷!”
“谢侯爷!”
起身后,郑凡这才来得及观察一下田无镜,发现田无镜的目光根本就没看向自己。
搁在以前,田无镜估计会和自己聊两句,但这一次,没有。
靖南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是一种隔绝和淡漠的气息。
那一头白发,看得郑凡有些心疼。
队伍,开始再度前进,很快,就来到了颖都城下。
已经提前收到知会的颖都城上至权贵下至百姓,都蜂拥出城来迎接这位战功赫赫的燕人南侯。
其实,
有一件很尴尬的事儿,
那就是具体的旨意,并未来到颖都。
按照朝廷的规程,应该是靖南侯先接旨做做准备也需要时间不是,然后再让给靖南侯宣旨的大太监去往颖都,再下达下一条圣旨。
这第二道圣旨里,有对大皇子的贬斥和惩戒,从东征军大帅贬到一名先锋营参将,随即还有一系列的人事变迁,同时还要宣告司徒家这边,这场战事的主事者,我们燕人已经换人了,你们司徒家要做好后勤和辅助工作云云。
但偏偏前俩太监宣旨没能成功,直接撞死了。
黄公公宣旨成功了,但靖南侯一句“知道了”后,根本就没做什么停留,压根也没什么准备,在下达了征调三支万骑跟随之后,自己先领一队亲兵营直接向东而去。
所以,给颖都这边的旨意,还在黄公公身上,而黄公公,还在累死累活哼哧哼哧地在赶着路,他们怎么可能跑得比靖南侯快?
有些旨意,是不能提前下达的,比如在靖南侯没接到圣旨之前,对大皇子的安排就不能动,因为朝廷也清楚,尽管大皇子战败了,但颖都那里也必须有一个身份地位足够的话事人来掌控住局面,不能新老大还没上来,就把旧老大给卸了,弄得前线部队连一个名义上的总指挥都没有,那不是闹笑话是什么?
不过,此时的局面,也没有因为一道圣旨而有什么波澜。
当靖南侯一行人出现在颖都城外时,
司徒宇率领王府一众家臣官员直接在城门外大道上跪伏迎接,
山呼:
“小王参见靖南侯爷!”
“臣等参见靖南侯爷!”
一个亲王,向一个侯爷下跪行礼请安,这看起来有些荒谬。
但无论是周边的燕军还是成**队,亦或者是旁边的文武以及更外围的那些百姓,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和不合适。
诚然,若是司徒雷没死,他是不需要跪的。
但眼下司徒雷早驾崩不知多久了,司徒家新家主是这个半大孩子,本就威望不足;
再者,燕国的南北二侯,说实话,爵位听起来是侯爷,但其实际上的身份地位,和王爵又有什么区别?
且还是掌握兵权的王爵!
同时,此时的背景是燕军失利,望江东岸的楚人和野人随时都可能西进而来,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这更凸显出了靖南侯的重要。
“镇北军总兵李富胜,参见靖南侯爷!”
李富胜也对着田无镜跪下了。
大皇子默默地取出了自己腰上的天子剑,摘了下来,同时将自己的帅印护符也一并放在了身前的地上,后退两步,跪下:
“姬无疆,参见侯爷!”
没有圣旨,
没有大军,
仅仅是自己本人,带着一些亲卫,
甚至没说一句话,
就已经将这座颖都城,将整个大燕东征大军连带着成国的兵马,一并接管。
这是,
何等的威望!
田无镜从貔貅上下来,
缓缓走近众人,
甲胄因摩擦而发出沉闷的“沙沙”之音。
他走到大皇子的面前,走到这位主动交出大印的前东征军主帅面前。
他开口道:
“起了吧。”
“谢侯爷!”
“谢侯爷!”
司徒宇等一众成国官员起身了,李富胜等一众将领也起身了。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也将站起。
但一只靴子,却踩在了他姬无疆的肩膀上。
“砰!”
大皇子被踹翻在地。
一时间,
全场噤声。
踹人的,自然是靖南侯,被踹的,是燕皇的长子,同时,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田无镜是靖南侯的“舅舅”,
虽然并非血亲,
但按照时下的规矩,嫡母的亲戚关系,自然而然地会对庶子产生连带影响。
田无镜的姐姐,是皇后,他就自然而然的是所有皇子的舅舅。
但就算不看舅舅这个长辈的身份,也不看靖南侯的身份,
纯粹看双方实力,
大皇子想在田无镜面前反抗,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这可是一位能击败剑圣的侯爷!
被踹翻在地的大皇子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渍,也顾不得调理自身气血激荡造成的内伤,马上又重新跪伏在了田无镜面前。
“左军,中军,右军,三路大军,三种成分,是谁,教你这么打仗的!”
姬无疆闻言,身子一颤,马上将额头抵在了地面,大声喊道:
“无疆错了!”
左路军中,但凡有一万镇北军存在,那一日的大溃败溺死者上万的惨剧就不会发生。
因为一群羊里如果有几只狼,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地跟着狼的秩序去走,不仅仅是在渡江后的纪律上,但凡那时有一支镇北军存在,是完全可以帮左路军那些军头子们的联军抵抗住第一波野人攻势。
最起码,
战局将是双方于营寨外野战,输赢先且不论,
总之不会沦落到被人像是赶鸭子一样压缩到江丽去!
“砰!”
田无镜对着跪在地上认错的大皇子又是一脚,
大皇子再度被踹翻,
但很快,他又重新忍着痛,再次跪伏在靖南侯面前。
“无疆错了!”
“你是前方主帅,陛下这辈子从未在外领过兵打过仗,一些事,陛下不懂,你不懂?
你到底是在外领兵的大将,还是站在朝堂上的泥胎塑像!”
三路大军的分成,是燕皇定下的。
将燕国境内的军头子们聚集起来,交给大皇子去战场上打磨,也是燕皇的方针,这本没有错,这也是集权的一种方式。
问题就出在,三路大军出发时,是三路,打仗时,居然也是三路,大皇子只是对左路军做了整肃,却没进行拆解和整合。
要知道,当初靖南侯和镇北侯一起入南门关开晋时,镇北军和靖南军可没有你打我的我打你的,而是镇北侯完全交出了指挥权,让靖南侯来进行统一地调拨和分配。
人两位大佬两个王牌军打仗前尚且如此,你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玩儿?
上一个这么玩儿的,是乾国,也是各路兵马一窝蜂地来,结果被六万镇北军直接杀到了上京城下。
当然了,当那句“陛下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话说出口时,
在场很多人的心都下意识地跳了一下。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或许只有靖南侯敢说吧。
成亲王兼司徒家家主司徒宇,这个半大孩子,看着靖南侯一脚一脚地踹大皇子,吓得都快要哭了,几乎就要再跪下来。
不是这孩子胆儿太小,再怎么样也是司徒雷的儿子,不至于那么不堪,而是他的感触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其他人看见靖南侯踹大皇子,感受到的是靖南侯身份地位的恐怖,靖南侯和燕皇以及镇北侯三个人关系之不一般。
而司徒宇,他的立场则是,他感受到了田无镜身上那种对皇权对血统的藐视。
而血统,正是他司徒宇今天之所以能站在这个地方的根本原因,否则,你有什么军功你有什么贡献你有什么才能,能坐上这个位置?
大皇子一次次被踹翻,又一次次跪伏回来,不敢有丝毫反抗,甚至脸上不敢有丝毫怒气。
长辈教训晚辈,本就理所应当。
站在后方观看这一幕的郑凡,心里则想着,似乎靖南侯对管教皇子,那真是一种传统……
皇子母族灭了俩家,三皇子虽说是自己废掉的,但也依旧是在田无镜示意下完成的。
燕皇六个成年皇子,靖南侯已经拾掇了仨,今儿个这个是第四个。
“明知楚国水师现身,却依旧强行渡江攻打玉盘城,你以为你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无非只是自己不想输罢了,因为不想输,所以葬送一个总兵,多葬送了五千镇北精锐!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因为你姓姬,他们就得为你的犯蠢白白而死?”
楚国水师出现,那么楚国派出步兵的概率,也很大。
“无疆错了!”
大皇子只是在不停地大声认错。
“别以为你没自尽,你还活着,就觉得自己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为将者,败,即无能,无他理由!”
“是,无疆知错。”
此时,站在郑凡身后的阿铭凑过来小声道:“主上,会不会太过了?”
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这样对大皇子,啧啧。
郑凡则微微摇头,
小声回应道:
“不,他乐意的,被踹一顿和打一顿,他也能卸下担子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貔貅
入夜了,寒气开始加重,大帐外头,已经有士兵架起了锅,开始熬起了姜汤,每个进入大帐和从大帐出来的将领都可以分到一碗。
靖南侯拒绝了司徒宇的接风洗尘宴请,甚至没有进入颖都城,而是直接入主了城外一座军寨。
随即,
军令下达,
东征大军中凡是游击将军及其以上的将领都要来其帅帐议事。
其实,先前很多人就清楚,靖南侯的到来,肯定是标志着双方的战火将重新点燃,但真的没多少人会想到,竟然会燃得这么迅速。
与其说这是军议,倒不如说是靖南侯在纯粹地下达指令,甚至不用等人到齐了,而是谁赶来了,就让人通禀一声,在外头候一会儿,随后就有人会出来,然后你进去,有时候是一个将领单独进去,也有时候是三四个一起进去再一起出来。
郑凡则属于一直在大帐外候着的序列里,一起候着的,还有陈阳。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手里都拿着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冬日的夜晚,配上身上的甲胄,简直不要太酸爽,像是贴满了“冷宝宝”。
如果说身子骨活动开了,那还无所谓,最怕的就是这种待在一个地方不动且也没地儿御寒时,简直是一种酷刑。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靖南侯的传召,一个个高级将领赶不及地跑来领命,生怕耽搁了丝毫,怎么着,让你在帐外侯一会儿,你还想要个暖房暖暖身子?再来点儿烤肉开开胃?
要不要再送你一个侍女帮忙暖暖毯子?
都是些手握不少兵马的军头子,但在此时,一个个缩得跟个普通丘八一样,就是伸手接过姜汤时,脸上也带着笑,还很有礼貌地说声“谢谢”。
这就是军中威望不同所在了,甭管以前是哪支军队的,在南侯面前,都得盘着。
郑凡已经喝下第三碗姜汤了,感觉自己牙齿间都是姜汁味儿。
终于,大皇子伸手掀开帐篷帘子走了出来,对陈阳道:
“大帅有请。”
陈阳对着大皇子抱了抱拳,放下碗,起身走入帅帐。
大皇子则坐在了陈阳先前的位置,一边伸手接过一碗姜汤一边对郑凡道:
“他出来就是你进去了。”
“是。”
昨日的东征大军主帅,如今成了新帅帐下的一个戈是哈,也就是护卫的意思。
但你不会从大皇子脸上看出多少落寞之色,反而能感受到他整个人比之前活络了不少,那种阴郁之气,也消散了。
而且,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靖南侯将大皇子再放在自己身边,并非是想要羞辱他,也并非是想要借大皇子来立威,而是身为一个长辈,当晚辈做错了事他出面来收场时,特意让晚辈在旁边看着,教一教他,这事儿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才是真正的长辈做派,而那种只在过年饭桌上对你指指点点过过嘴瘾的,算哪门子的长辈。
莫名的,
郑凡心里居然还有一点点吃醋,
要知道以前这种耳提面命的待遇基本是自己才能享受得到的。
“郑将军,这还是你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面吧?”大皇子开口道,“在燕京时,六弟就常常对我提起你,还有你说的那些金句。”
“让大殿下见笑了。”
大皇子似乎没多少攀谈交情的想法,只是道:
“以前,觉得自己不说会打仗吧,但至少也算是摸清楚了一些门道,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差得远。”
郑凡敏锐地察觉到了大皇子眼下的感慨,应该是源自于帅帐内先前发布出去的一道道军令,大皇子一直在帅帐内进出和传话,那些靖南侯本人对将领们所下达的命令肯定也没瞒着他,所以才有所感慨。
按照郑凡之前的了解,东征大军原本在大皇子的统帅下,走得是稳扎稳打的路线,看大皇子现在的感觉,估摸着应该是靖南侯一来就改变策略了,而且不是小修小改,而是大改,甚至可以说是,直接颠覆了原本的作战思路。
有时候,否定一个人,并不算多么严重的事,打击更大的,是否定这个人的思想和方针。
郑凡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大皇子,事实上他也觉得,大皇子不需要被安慰。
外头有传令兵过来禀报,靖南侯所率的三万靖南军也到了,之前靖南侯是率一队人马先至,大军则在后头。
大皇子闻言,顾不得烫口,直接将手中碗内的姜汤一饮而尽,起身,进去通禀,然后很快就又出来了,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亲卫要递给郑凡第四碗姜,郑凡拒绝了,抬头看看天色,天际那边已经微微泛白了,合着自己在外头居然已经等了一个晚上。
原本郑凡还想着和田无镜私下见面,聊一聊小侯爷在自己那儿的情况,多么可爱,多么聪慧,才几个月就会爬,再大一点儿后居然有开始学讲话的趋势了。
可以说,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心智,发育得都很快。
魔丸带孩子的效果,确实杠杠的,别的家长也找不出这么优秀的幼教。
但靖南侯没给自己这个机会,有可能是来不及,因为他一来就要决断很多事。
过了一会儿,陈阳走了出来,他伸了个懒腰,指了指郑凡和大皇子,随即道:
“某就先回营了。”
基本所有从帅帐内出来的将领都没做什么耽搁,就各自回归本部了,应该是要着手去准备什么。
这倒是郑凡所熟悉的靖南侯风格,只不过,由此也可见,虽说靖南侯一直封闭在侯府,但其与外界的联系显然是没有被隔绝的,否则也断然不可能一来就直接处置了大皇子还能这般快速地下达一项项军令。
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是燕国朝廷上的人,若是得知靖南侯铁了心地在家当了半年的宅男,焦急不安的,反而会是他们。
如今天下,燕国虽说势大,但身处其中的郑凡也清楚,这阵子的燕国,其实还是停留在虚胖的阶段。
乾国厉兵秣马,楚国看似乱实则在蛰伏,野人张狂,蛮族窥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田无镜这般的人物,相当于是一个国家的战略核武器,还不到马放南山的光景,也远远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呢。
大皇子起身,
“郑将军与我一同进入。”
郑凡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膝盖,随后跟着大皇子走入了大帐之中。
帅帐内,没有生火盆。
怪不得那一个个将领不管是进来还是出来,都冷得直哆嗦。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单独面对田无镜时,你能明显地感觉到里头的温度比外头还要低上一些。
因为有大皇子在,郑凡显得很是严肃,直接跪下行礼:
“末将郑凡,静候侯爷军令!”
“郑凡,你本部这次带了多少兵马?”
“回侯爷的话,一万。”
“可堪一战?”
郑凡抿了抿嘴唇,直接回答道:
“军心、士气、军械、战马,皆为上佳,末将自认为,就算比不得靖南军本部精锐,但也不会差多少。”
之前大皇子当主帅,自己必然得藏着掖着,眼下侯爷当主帅,那身为自家人,肯定得主动地来帮帮场子。
郑凡麾下以晋兵为主,三晋骑士,素质本就不差,再加上自己好吃好喝好甲好马地供着,瞎子做思想教育,梁程负责训练,和真正的靖南军镇北军那般所差距的,可能就是一场场胜利的堆叠而已。
当一支军队习惯了打胜仗后,它的素质将会再度发生变化。
三晋骑士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当初被燕国两位侯爷入晋那一战,给打得太狠,打崩掉了自信。
“好,盛乐将军上前听令!”
“末将在!”
“本侯命你部全军于后日从下游渡江,东进八十里后,于江东岸活跃十日,渡江前,全军只准携带三日粮草。
不求斩首杀敌,你能在东岸憋多久就憋多久,十日之后,每超过一日,就记一日之功。
但有个前提,若是军队尽丧,就算你郑凡活着回来了,本侯也会治你的罪!”
额………
这是什么军令?
让我率军去江东旅游?
也不告诉我打哪里,也不跟我说去消灭谁?
不过郑凡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去袭扰后方。
眼下成国被分为两部分,望江上游那一部分一直到雪海关,是野人的区域,下游到原本司徒家拿来看守提防的镇南关,则是楚人的地盘。
自己既然要率军从下游渡江,那么肯定是去楚人地盘的后方进行袭扰,所要做的,无非就是截断楚人的补给线,同时…………就粮于敌。
靖南侯又看向大皇子,道:
“姬无疆。”
“罪将在!”
大皇子跪伏了下来。
“你入盛乐军,在盛乐将军手下当一校尉。”
“末将遵命!”
郑凡很想拒绝,他大爷的老子要收留这个皇子干嘛!
盛乐大军供自己一个废物已经够了,还要再供一个大爷?
但看着靖南侯这架势,郑凡还真不敢有那种以前在靖南侯面前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勇气。
半年后再见,田无镜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郑凡还记得当初在天断山脉里,田无镜问自己女人做月子的事,那时候,郑凡清晰地感觉到田无镜身上的“人味”开始变多了。
但眼下再见,郑凡却发现,那种气息,已经在靖南侯身上消失。
少顷,
靖南侯身子微微向后一靠,
道:
“好好跟着盛乐将军学学,到底该怎么打仗。”
“是,无疆知道。”
说着,
大皇子转身向郑凡单膝跪下行礼:
“无疆自此归入盛乐将军帐下,听从将军调遣!”
“你不是自以为自己打仗很稳健也很谨慎么,盛乐将军,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郑凡。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则是,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苟么,你去跟着郑凡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苟王。
“大皇子快快请起。”
“将军,军中只有士卒和将领,没有皇子。”大皇子直接道,这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下去吧,传李富胜。”
“是。”
“是。”
郑凡行礼告退,本想多留一会儿,和田无镜说说关于小侯爷的事儿,但田无镜只是闭上了眼,根本就没让自己单独留下来说话的意思。
见状,郑凡只能跟着大皇子一起走出了帅帐。
郑凡走在前面,大皇子跟在后面。
“殿下,每个将领都有自己单独的命令吧?”
“是,如果将军想知道,等回营后,末将可以告诉将军其他军的部署和任务。”
“方便么?”
“末将现在听郑将军号令行事。”
“啧,不是,殿下,咱们俩就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了,能随便一点么?我呢,就拿你当手底下一个校尉,你呢,也拿我当一个将军,一些东西,咱心里有数就好,明面儿上,咱俩就自然一些,成么?”
“末将遵命。”
郑凡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
“…………”大皇子。
“我也不打肿脸充胖子,我呢,是个小人物,以前多有得罪,还请殿下别记在心里。”
“郑将军以前不怕得罪我,现在怎么反倒是………”
“以前你是东征军大帅,我得罪你你也不会往心里去,现在你不是了,就容易记仇了。”
“郑将军的话,好像确实很有道理,不怪六弟说,郑将军总是能口出金句。”
“我听说六殿下病了,病得严不严重?”
“无疆也不是很清楚。”
“唉。”
郑凡叹了口气,摇摇头。
回头,
再看了一眼身后的帅帐,
这位也是,
也是当甩手掌柜的爹,合着儿子是你的,你问都不问一下?
呸,渣男。
“郑将军。”
这时,一名靖南军校尉走了过来。
郑凡停下脚步,看向他,问道:
“何事?”
“我靖南军这次跟随侯爷出征的本部到了。”
“嗯,弟兄们路上辛苦了。”
“这次大军里还带来了一头刚成年的貔貅,侯爷特意吩咐带上的,说曾答应过,为你酬功,送你一头。
劳请郑将军现在随末将去军中马厩里取走,至于如何饲养培养感情的事……有大殿下在这里,末将就不多言了。”
貔貅?送我?
郑凡嘴巴微微张开,
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暖流,
当即转身遥遥对着帅帐单膝跪了下来,
“末将谢侯爷赏赐!”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呜呜呜
燕人养貔貅,有着极为悠久的传统,相传姬家先祖当年受大夏天子令御北时就是骑着那头貔貅去的。
也因此,貔貅一直以来,都是燕人的一种精神图腾,被誉为护国神兽,拥有一头貔兽,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注意,是貔兽,而不是貔貅。
貔兽,是一种沾染点貔貅血统的亚类,当初郑凡刚从这个世界苏醒,就看见许胖胖坐着貔兽从自己面前经过,这算是打开了自己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新大门。
许胖胖的貔兽,看起来和战马很相似,只不过多了鳞甲和角,耐力上也提升了一个档次,否则也驼不动许胖胖不是?
就是这种貔兽,也是极为珍贵的,而且还很难饲养。
只有真正的高官,武将得总兵,文官得是招讨使一方大员时,才有资格受赐貔兽。
而真正的貔貅,其价值,更在貔兽之上。
据郑凡所知,大燕拥有貔貅的,也就那么几个,南北二侯一人一个,大皇子有一个,可能还有那么几个人有,但数量绝对非常之少。
就是李富胜的坐骑,说实话,也不算是貔貅,而是貔兽。
如果貔貅血脉那么容易饲养的话,大燕铁骑直接换上貔兽冲锋,那仗,真的就不用打了。
事实上,燕国至今没有一个,哪怕是小规模的专门以貔兽为坐骑的骑兵,这就足以可见其之珍贵。
不过,以如今靖南侯的面子,帮自己向朝廷要一头过来,也并非什么难事,前提是只要朝廷里还有,那就肯定会给,甭管被谁预定了,都抵不过此时靖南侯的一句话。
这是很大的礼遇,也是莫大的恩典,尤其是在真正的大佬以及有心人眼里,都清楚靖南侯府的小侯爷在谁那里养着的时候,
这头貔貅下去,
等于是彻底坐死了郑凡和靖南侯府之间的关系。
再没有一丁点转圜的可能。
其实,就算是所谓的貔貅,和神话传说中的那种动辄呼风唤雨的神兽比起来,仍然是有着极为巨大的差距,甚至可以说压根是两个物种都不为过。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对于郑凡而言,就算只是有一只貔兽做坐骑,他都已经心满意足了,能得到一头貔貅,更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最重要的是,自己麾下这帮魔王们,也是血统丰富,把貔貅交给他们去饲养,天知道能不能促使其血统再进一步地提升?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见到这只貔貅时,郑凡先是被稍微震撼了一下,这只貔貅的个头不是很大,和战马差不多。
当其被牵出来时,眼神里,带着极为清晰的不耐烦。
这一抹情绪,极为拟人。
毛发是银色的,独角,毛发下面的皮革,极为坚韧,脚掌宽厚。
当郑凡伸手想去触摸它时,它作势想要张开口去咬郑凡的手,但郑凡没有收手,继续往下放。
见郑凡没有被吓到,这头貔貅也就默默地闭上了眼,任郑凡去触摸。
貔兽在出笼之前也都被初步驯化过,这一点,大皇子在路上就已经告诉过郑凡了。
所以,你不去故意地刺激它,它不会主动去伤人。
真要是燕国皇室赐发下去的貔貅凶厉滔滔,直接把被赏赐的人给啃了,那就好玩儿了。
不过大皇子还提醒过郑凡,貔貅性格高傲,想当他的主人,在他面前,就不能流露出畏惧的情绪。
毛发不软,和摸宠物狗和宠物猫的感觉不同,有点硌手,想要没事做时去撸它估计不太可能了。
大皇子从看押的人那里拿来了一条锁链,将其脖子上套了一圈,而后帮郑凡牵着一起走到外面去。
郑凡骑马,大皇子骑着他那一头貔貅,后头则牵着另一头属于郑凡的那头,二人三骑在天大亮时,赶回了盛乐军军寨所在地。
樊力在军寨门口等着,昨晚是他负责守夜巡逻,在看见郑凡和大皇子一起回来后,
高声朝着里头喊道:
“主上回来了,还带了两头回来。”
“…………”大皇子。
郑凡不得不扭头对大皇子歉然道:
“这是我手底下的一名虎将,打仗很虎,但因为小时候把脑子烧坏了,所以做人也有点虎,殿下不必介意。”
“郑将军言重了,这位壮士身板魁梧,确实是虎将之姿,敢问何名?”
“哦,他叫樊力。”
“樊力?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嗯?”
“相传郑将军手下有一奇才谋士,名叫樊力,今日一见,其气度,确实非比寻常。”
“………”郑凡。
对于郑将军牵回来的这两头,盛乐军方面都做出了极为妥善的安置。
首先,
大皇子这边被郑凡直接编入了金术可那里,名义上,是金术可手下的一名校尉。
这么做的原因有二,一来不可能让大皇子就一直在自己身边晃悠,这人身份到底不一般,还是远离帅帐比较稳妥一些,自己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军队,肯定得听自己一个人的话,不可能允许别人插手。
二来金术可有舔成功剑圣的经验,郑凡觉得把大皇子交给他,他应该也能让来客感受到“宾至如归”。
而那头貔貅,则被军士们单独圈出来一个场所,做了个小围栏,将其安置在了里头。
晋地的士兵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因为天断山脉里盛产妖兽,所以他们也是有些见怪不怪了,只当郑将军领回来的是燕国的一种独特妖兽,而且因为郑凡的这头貔貅,刚刚成年,似乎骨骼还没完全长开,所以和镇北侯靖南侯的,甚至是和大皇子的那头相比,都显得稍微“袖珍”了一些。
倒是郑凡和在场的几个魔王们,很是激动地围绕在围栏边,看着里面趴着正在休息的貔貅。
“主上,先说好啊,这次可不允许随便取名字了。”薛三马上提醒道。
靖南侯的儿子,你就取名叫天天,有你这么随便的么?
眼前这头多好的东西啊,再随随便便取个名,岂不是糟蹋东西?
“行,你们取。”郑凡对这个倒是无所谓。
“那叫什么好呢?”薛三开始思索。
就在这时,这头貔貅似乎是被众人当“宠物狗”一样盯得有些烦闷了,主动站起身,脖子扬起,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梁程直接发出一声咆哮:
“吼!”
梁程面色不变,
张开嘴,
两颗獠牙显现,眼眸化作青色:
“吼!”
“…………”貔貅。
貔貅眨了眨眼,
然后后退了几步,似乎是自己被吓到了。
“啧啧啧,小宝贝,得乖啊。”阿铭像是逗狗一样说着。
貔貅拥有不错的智慧,它能感觉到阿铭语气里对自己的轻视,当即扭过头,张开大口,对着阿铭发出咆哮:
“吼!”
阿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脸色开始泛白,整个人变得妖异起来,目光里的血瞳开始泛滥,
张开嘴,
发出了一声厉啸!
“…………”貔貅。
这是一只被饲养得刚刚成年的貔貅,没上过战场,没有过第一任主人,也就是说,它还没见过世面。
但在刚才,它被连续吓了两次。
它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好危险,让自己极为不安。
它慢慢地后退,退到了薛三身前,薛三当即蹲了下来,三条腿撑着地,侧着头,观察道:
“怎么分辨貔貅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貔貅忽然感到自己身下发凉,四蹄子扑腾开,远离了薛三。
正当其要退到樊力跟前时,
樊力正在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
似乎是在预备着自己的动作,
然后只见他张开了嘴,
双拳擂起自己的胸膛,
发出一连串的低吼:
“吼!吼!吼!吼!吼!!!!!!”
吼声,像连珠炮一样。
要知道,樊力是有“蛮族”血脉的,这里的蛮族血脉并非指的是这个世界的蛮族,而是以前游戏里的种族设定。
而在游戏设定里,那种“蛮族”,本就是食异兽血肉为生的。
貔貅再度被惊吓,它开始发了疯一样在栅栏范围内到处逃跑转圈。
可以感受到,它很绝望,这个世界,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可怕了?
毕竟人家只是刚刚“毕业”进入社会的萌新,哪里能刚出道就遭遇诸多魔王的“毒打”。
“好了,别吓它了,让它规矩点就好。现在是打仗,三天后,我们就要出发了,这头貔貅,暂时就不带着了,留一支人马在这里看着。
等这场仗打完了,你们再好好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法子让他血统再提升提升。
对了,三儿,别瞎喂血,万一把它喂死了,我拿你是问!你们也是,自己的血别乱送人。”
郑凡开口了。
貔貅也终于注意到这个“主人”,
它忽然觉得,在场所有人里,似乎只有这个人的气息最正常,而在这种环境下,正常的人,反而让他有种亲切的感觉。
它主动走到郑凡面前,
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呜”的委屈音,
还用自己的鼻子那个位置蹭了蹭郑凡的胸口。
郑凡对貔貅这个举动表示很满意,
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
“嗯,乖。”
“呜呜呜……”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个人
战争的节奏,开始加快起来。
颖都城内,各个衙门开始快速地运转,如果说之前大皇子担任东征军主帅时,只是在维持着这个基本局面的话,那么,当靖南侯来到这里后,这里的官僚体系顷刻间变得极为有效率。
要办什么事,要筹措什么东西,各路兵马的支援配给,等等方面,靖南侯只负责批条子,条子会迅速被传递到相关有司手中。
办不好,不要紧,直接斩主官,副官继上,再不好,继续杀。
颖都城内,没人敢有异议,至少,明面上没有出现什么异议,各级衙门开始拼了老命地运作起来。
这就是威望所带来的价值,当然,这里头还有靖南侯本身“凶名在外”的加持。
大皇子不能办和不敢办的事儿,在靖南侯这里,都不算什么事儿。
所谓的法不责众,聚众抗议什么的,也没人敢去串联更没人敢去做,因为大家都清楚,这位主儿是真的会杀人,而且会毫不犹豫地杀人。
而望江西岸这边和望江东岸相比,有一个极为清晰的不同,那就是西岸这边,还保留着相对完整的统治体系,各级别衙门也都能进行运转。
虽说在打仗,但春耕和前阵子的秋收,其实都勉强地做完了,其余各方面的组织力,也都还在。
同时又因为燕人是外来新政权,对地方家族势力的威慑力也极为强大,成国的地方势力原本敢跟成国地方官顶牛的,但见到燕人,不仅不敢抵触,反而会主动地去进献和谄媚。
人就是这样,人性,也是这样。
与之相反的,则是望江东岸,野人入关后,只顾着大肆烧杀抢掠,做的,是涸泽而渔的买卖。
金银财货人口等等,许是穷怕了,甚至是看到铁锅都想着往雪原去搬。
原本由司徒毅所建立的伪政权本身就是一层窗户纸,对地方掌控力寥寥,上次望江之战虽说燕人败了,但野人和楚人也是将司徒毅所建立的新朝给卖了,在损失了本就不多的还支持自己的军队后,司徒毅这个新“成国”皇帝甚至连玉盘城这个“都城”都被屈天南给占了,自己只能带着弟弟去了更东边的一座叫奉新的小县城再立新都,美名其曰,“迁都”。
也因此,整个望江东岸说是处于无政府状态丝毫不为过。
这应该不是野人王想看到的局面,但这同时也是野人王所无法更改的局面,因为野人入关后,他根本就控制不住麾下的野人勇士去烧杀抢掠。
一队骑兵在望江西岸奔驰,重新确认着明日渡江的位置。
待到下午时,众人歇息了下来。
晚间时候,民夫应该会赶到这里,虽说江面结冰了,给渡江降低了难度,但想要连人带马地让近万骑快速过江,也需要在江面上做一些准备。
其实,望江防线在结冰后,其防御性就直接下降了八成以上,当水面结冰后,通过的速度会极大提升,难度会大大下降,防御方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及时拦截。
金术可将自己珍藏的风油精递送到了大皇子面前,
“您涂涂,就涂到鼻子下。”
大皇子点点头,接了一点过来,涂抹到鼻子下,深吸一口气,顿感神清气爽。
“这东西不错。”
“可不是,可惜我身上就剩下一瓶了,等下次,等仗打完了,回盛乐后,我弄点儿来送你。”
“谢谢。”
“可当不得谢,真的当不得谢,您是贵人,咱们心宣不照。”
“心照不宣?”
“哦,是,呵呵。”
金术可有些憨厚地摸了摸脑袋。
其实,大皇子的身份,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因为他的坐骑……
那头通体黑色的貔貅,委实过于显眼,整个燕**队里,这个年龄有这个坐骑的,其人身份,真的很好猜了。
这次不用金术可去琢磨了,相当于是开卷考试。
既要将这位爷伺候好了,也要拿捏好分寸。
不过,将大皇子丢在这支队伍里,郑凡还有另一层考虑,那就是金术可麾下的这些人,一半以上是蛮族人,是属于被瞎子洗脑时间最久效果最好对郑将军也最忠心的一批人。
田无镜要将大皇子丢自己这里,郑凡没办法拒绝,但得确保这支兵马一直姓郑。
金术可是经过考验的瞎子得意学生,思想政治上肯定是经得住考验的。
若是换成其他晋人将领麾下,说不得人家就会想着另换大腿了,毕竟大燕皇子就算刚刚打了败仗,但那大腿,也瞧着比郑将军粗和香。
以己度人之下,郑将军觉得如果把自己丢那个位置,估计也会忍不住去抱吧。
诚然,大皇子一般情况下不至于干出这种事儿,田无镜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但该有的防范还是必须要有的,否则郑凡自己会觉得膈应。
大皇子开口道:
“这次我们要从这里渡江,袭扰楚军身后,就是不清楚,为何不让我们去袭扰野人身后。”
这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既然自己打了败仗,那么大皇子就在开始研究田无镜的战略,姬家的男儿,尤其是这几个皇子,在那位皇帝陛下的蹂躏下,倒是格外坚韧。
郑凡就曾和瞎子他们戏言,说别看燕皇教育方式残暴,但皇子们成材率还真都挺高,搁后世,燕皇完全可以去写个《论挫折教育的优异性》,直接摇身一变成为教育大拿。
金术可闻言,笑了笑,喝了一口水囊里的水,道:
“因为楚人容易缺粮,野人不会缺粮。”
“为何?楚人远征时,肯定自带了不少粮草,而且这段时间,应该也有从楚国境内粮草的支援,野人那边,则只知杀掠抢夺,很多东西,都运输回雪原了。”
金术可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道:
“因为野人会放牧的。”
“现在放牧?”
“是,他们能吃羊。”
“不,不可能的,羊不够吃的。”大皇子很笃定道。
他不是那种一直待在皇子府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皇子,他清楚,牛羊对于牧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就相当于中原百姓的田产,能舍得随便吃么?
金术可摇摇头,道:
“贵人可知道有一种羊,它是两只脚的。”
“………”大皇子。
氛围,一下子沉默了。
良久,大皇子点点头,咬了咬嘴唇,示意自己懂了。
田无镜只对楚人粮道和后方进行打击,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野人会那样做么?
金术可知道这个,那是因为早年蛮族强势时,对燕人,也曾这般做过。
只不过现在,荒漠衰弱,燕人强盛,想再那样做,近乎不可能了。
“贵人,在我看来,野人,只是一群狼崽子,别看现在跳得很凶,但终究不是老虎的对手,对付野人,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正面和他冲一波,到时候谁强谁弱,也就清楚了。”
野人在一定程度上和蛮族很相似,
但蛮族是一向瞧不起野人的,
金术可也是这种心态。
老子打不过燕人,还收拾不了你?
“反倒是楚国,我觉得,他们比较不好对付一些,在战场上,最不想面对的,其实就是有秩序的对手。”
大皇子闻言,点点头,他是和楚人交过手的,李豹为了给他断后,率军战死在了东岸。
楚人的青鸾军,确实是精锐。
“楚人的步卒方阵,不好啃。”
楚人步战极强,而且兵种齐全,哪怕是在旷野上,只要楚人结阵,铁骑也很难找到地方下口。
金术可笑道:
“所以得把楚人困住。”
大皇子顺势问道:
“困住后呢?我们去攻城?”
“困住后打野人呗。”
围楚打野?
大皇子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蛮族汉子,他很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因为大皇子有一种预感,这个叫金术可的千夫长,也就是现在自己名义上的“上官”,他好像已经猜出了靖南侯接下来的战略布局。
大皇子马上盘膝而坐,面朝金术可,道:
“细说说。”
金术可也是有些激动,他喜欢说话,但有些话,你身边却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听众所以说不得。
“野人,说白了,无非是一群疯狗,但楚人不同,楚人会筑城也会守城;
眼下这望江的局面为何这般难打,不就是因为楚人掺和么?
楚人和野人,在这望江东岸,其实就是相相辅成的。”
“额………”
大皇子没去提醒人家词又说错了,自己能听懂就好。
“没野人,楚人根本施展不开,只能在我们骑兵面前被动挨打,因为野人的存在,弥补了他们这方面的不足。
而野人如果没有楚人,没有楚人在这里给他们占住和守住玉盘城,他们的结局,只能是战和退,没其他选择。
因为楚人的出现,野人才有资格和我们相持下来。
这叫,战……战……战略空间,对,是这个词。
所以,我们困住楚人,野人必然会救,野人的那个王,连北先生都说是个了不得的角色,绝对不会隔岸放火,是叫放火吧?”
“观火。”
“哦,是,归根究底,还是咱们强,咱们虽然败了一次,但算上咱们郑家军……不,
算上咱们盛乐军,总共又来了五万靖南军,那位侯爷也来了,说句贵人您不爱听的,人的影树的名,那位侯爷站在后头和先前您站在后头,给咱们这些当兵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大皇子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不否认,也不会去否认。
一个军神,所能给一支军队带来的,不仅仅是战术战略上的优势,其对士卒士气和信心的加成,那也是极为可怕的。
大皇子则又问道:
“那你说,野人,该怎么打?”
“嘿,这有什么难办的,上马冲锋,骑射两轮后抽刀子直接撞上去就是了呗,论骑射功夫,贵人,您们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真不比我们这些蛮子差啊,还怕什么野人?
和野人打,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别的弯弯绕绕,在我看来啊,就和两群野狗打架一样,最强最能打的,必须放在中间,和对面去拼,去干!
只要把对面最能打的一群给打趴下了,干服了,剩下的,气勇也就散了。
上次,左路军之所以败得那么彻底,还是因为那一群人实在是………”
说到这里,金术可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
大皇子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
“是我的错。”
错在自己想得太多,错在自己太过谨慎,也错在自己把可以简单的事情,硬生生地去想复杂了。
“贵人,您的脾气,是真的好,呵呵。”
“我也是军中长大的。”
“呵呵,是么,那啥,可能这些话我不得说,也没那个资格去说,但贵人,北先生说过,失败是成功的老母;
您不要气馁,以后再起来就是了,您的资本,可比万人强呢。”
“郑将军手下有你这个将领,真的是让人羡慕。”
这话的言外之意,其实已经可以理解成一种暗示了。
因为谁都清楚,大皇子是不可能永远在盛乐军下当一个校尉的。
但金术可只是装作自己听不懂的样子,
大皇子只当是自己有些心急了,化解尴尬道:
“我再带着几个人去那边再看看,确保没有楚人的探子。”
“好,您辛苦。”
“这是我应该做的。”
当大皇子离开后,
一个蛮族兵主动靠近了金术可,小声道:
“金术可,那个燕国贵人,似乎很欣赏你啊,你要发达了。”
金术可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伸手毫不客气地拍了一把这个蛮兵的头盔,
骂道:
“忘记是谁给你饭吃了?”
“不,不敢。我,我只是为你高兴。”
“高兴?”
金术可“哼”了一声,脸上不见丝毫先前面对大皇子时的恭敬,
冷声道:
“燕人的贵族,都是拿咱们当狗用的,只有郑将军,是真的拿咱们当人。
我是刑徒部落出身,当够了狗了,
现在,
我想当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喝血
盛乐军帅帐的隔壁,有一顶紧挨着的帐篷,那个帐篷内住的人,也不出来巡逻,更没有其他差事,每天,就只知道拿着酒葫芦坐在帐篷外头喝着酒。
盛乐军延续了镇北军的传统,出征在外时,除非特许,否则不准私下饮酒,但显然这位是得到郑将军特许的。
每天郑将军用晚饭时,还会将那人喊进来一起用。
今晚,也不例外。
饭桌上,菜不算很丰盛,但在这军寨里,已经算是精致了。
郑凡给剑圣盛饭,剑圣帮郑凡去锅里盛汤。
随即,
二人面对面坐下,开始动筷子。
吃到一半,剑圣先开口道:“要打仗了?”
剑圣不参与任何军机事务,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帐篷之所以被安排在郑凡帅帐旁边,其实就是拿自己当保镖用的。
“是,明晚就渡江。”
“嗯。”
剑圣点点头,低头,又扒拉了两口饭,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就又停下筷子,道:
“终于要开战了。”
“有件事儿,我得提前和您说一声。”
“说。”
“我军这次渡江,是为了截断对岸玉盘城楚军的粮道和外援。”
“这个和我说做什么?”
“还要就粮于敌。”
剑圣眼睛微微一眯,但还是道:
“打仗,我懂。”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百姓,其实一直是战争最大的消耗品。
所谓的就粮于敌,无非是抢夺敌占区百姓的粮食,让楚军无粮可抢。
“嗯。”
郑凡点点头,剑圣的态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不少。
到底是看了几个月的城门,不再是和以前那般,过于天真了。
“只希望早点赶走野人和楚人,让百姓,可以早日休养生息吧,这一年多来,晋地百姓日子,过得太苦了。”
“我知,你放心,这场仗,用不了太久的。”
靖南侯打仗的特点,就是如此,他习惯于快速击垮对手从而达成自己的战略目的。
哪怕这次自己这一部的任务是负责隔绝玉盘城的楚军和背后的联系,但郑凡也并不认为战争会僵持下去,田无镜,总是能找到快速破局的方式。
按照和梁程交流后梁程的看法,这次看似是仅仅对楚人动手,但真正要打的目标,其实是野人。
“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剑圣没有客气。
郑凡点点头,很严肃道:
“有一项很重要的事,需要您去做。”
“说。”
“保护好我。”
“…………”剑圣。
这么无耻地话,居然能这般堂而皇之地讲出来,这得是多么的……不要脸?
“您是知道的,我在这支军队里的地位,保护好我,就能保住这一万大军的军心。”
剑圣眼角抽了抽,但还是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
其实,魔丸,郑凡是带在身上的,此时就在自己甲胄胸口位置的凹槽里。
那个地方是薛三为自己打造甲胄时特意预留的位置,专门拿来给主上放魔丸。
唔,有点像钢铁侠的盔甲,中间还带放能源块儿的。
孩子的成长和教育很重要,但郑凡觉得,自己这个当干爹的命也很重要,要是自己挂了,那孩子怎么办?
所以,郑凡不顾小侯爷不舍之情,带着魔丸一起出征离开了盛乐。
不过小侯爷的安全也不用担心,瞎子和四娘会保护好他,再者,临走前,郑凡还特意在自己卧室下面开了一个地下室,将原本躺在后宅的沙拓阙石棺材移送到了卧室下面。
相当于是地上的摇篮里睡着小侯爷,
地下的棺材里睡着沙拓阙石。
郑凡在离开前,带着酒菜和沙拓阙石说了很久,说了这孩子对自己的重要性,他觉得,沙拓阙石应该是听进去了。
有沙拓阙石这个“干爷爷”在下面“看着”孩子,
想来会相当得保险吧。
“我很好奇,你们燕人为何不早点用那位南侯。”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主要原因,应该还是在于轻敌。”
“田无镜这次出山,气息变了不少。”
“您见过他了?”
“他感应到我了,我也感应到他了,但没出手。”
“所以,你们就是故意释放出过气息,打了个招呼?”
剑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
这,就是大佬之间的互动么?
气息一释放,
那边气息也一放,
都不用眼神交流了,直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听剑婢说,您修为又有精进?想来靖南侯现在更不是您的对手了。”
“你天真了。”
“嗯?”
“我能进步,田无镜,就只能原地不动?”
“您的意思是?”
靖南侯头发白了,也变强了?
郑凡忽然觉得有点挫败,
自己这儿到了七品武者,已经沾沾自喜了,结果人家真正的大佬天才,居然还能继续不停进步。
看来,也是时候在战场上感悟一下“杀气”,尝试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到六品的契机了。
杀人,
永远是最好的修炼方式。
“其实我很期待。”
“您期待什么?”
“期待这次田无镜挂帅后,会怎么对付野人,田无镜的手段,向来很狠,这一次,会更狠,他心里有怨气的。”
“咱饭桌上的话题,似乎越来越深奥了。”
“我看见那个小矮子,一直在教匠人打造攻城器具,你们这次去捞不着机会了。”
“攻城,会死很多人,我舍不得,家底儿还是太薄了。”
“还有事么,我吃好了。”
“有的。”
说着,
郑凡将地图拿出来,在小桌旁边的地上铺开,他指了指地图上望江的一段,道:
“这里,是我们明日渡江的点,我们将深入八十里以上。”
“这些事,需要和我说?”
经历过两次失败打击后,剑圣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局限性,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军事上,他都有些天真,所以他不再去碰这类的事物。
“这儿,是玉盘城,是楚国青鸾军驻扎的地方,也是野人和楚国联军遏制望江的重镇。”
“我知道。”
“但在这儿,距离玉盘城不到百里,奉新城,您听说过么?”
“奉新,是做小城,盛产纸料。”
“那儿,是司徒毅的新都城。”
听到这个,剑圣的目光忽然一凝。
郑凡则继续道:
“靖南侯刚到,靖南军也刚到,我相信,颖都城就算有奸细,不,是必然有奸细的,但他们就算想将情报传递回去,也需要时间,我军明日就会从下游偷偷渡江,然后长途奔袭,一路向东,我觉得,可以打一个时间差。
您知道时间差的意思吧?”
“能猜出来。”
郑凡点点头,手指在新标出来的奉新城那里重重地戳了戳,意思,很明确了。
剑圣则道:
“你刚刚说过,你部的任务,是负责隔绝玉盘城的后方。”
“奉新城不就在玉盘城后方么,我这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忘顺手捞好处,我觉得,这位伪帝的人头,是个很不错的军功。
而且,也不怕您笑话,这种长途奔袭战,倒是我最拿手的东西,刚起家手底下就几百蛮兵时,我就敢这么玩儿,还夺下过乾人的一座城,杀了乾人的知府回去,算是,轻车熟路了。”
“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来不及攻城,也不可能去攻城,所以,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夺门。”
“我懂了。”
“会有人配合你的,但能否奔袭后一战而下,关键,还是得靠您。”
以前,刚起家时,郑凡就和魔王们一起玩儿过斩首夺门战术了。
眼下,有一位剑圣在身边,不去玩儿特种战术,简直太浪费了!
最重要的是,剑圣的脾气和三观,郑凡早摸透了。
剑圣大人一则最痛恨野人,二则,就是痛恨这些“伪军”,正得不能再正的三观。
“不过,具体的一些情况,还得等我们渡过江后再去看。”
“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俩,可以死么?”
“活捉才好,毕竟,他们也算是登基过的。”
“活捉?”
“但您也知道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很好。”
“我这儿还有一些酒,您一并拿去喝了吧,明儿开始,就不准饮酒了,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喝酒,也容易误事。”
剑圣接过酒。
待得其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却又停下身形,道:
“我觉得,你晚上也可以喝一点酒。”
“我不喜欢喝酒。”
“喝了酒,能更容易睡着些,就不用晚上翻来覆去的了。”
“你偷窥我?”
“隔壁帐篷,你的动静,我想不听到都难,到底还是年轻人,火气旺。”
“哟呵,也不晓得谁准备打完这一仗就回去成亲了呢。”
“你查我?”
“你就住在我的城里,我想不知道都难,到底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否则再过几年,火都该熄灭了。”
剑圣看着郑凡,
郑凡也看着剑圣,
随即,
二人相视大笑。
良久,
剑圣有些不信地问道:
“真就剩这点儿酒了?”
“得留着肚子。”
“留它作甚?”
“明儿起喝血。”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生活,需要仪式感
新一阶段的战争,已经拉开序幕,平静许久的望江一线,金戈铁马的之音再度响起。
如果说,一开始,是燕人帮助成国人或者叫帮助晋人将野人驱逐顺带兼并掉成国的话,那么眼下,战争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这是一场属于燕人的复仇之战。
骄傲了百年的燕人,还从未败得这么凄惨过,他们迫切地需要一场新的大胜,来掸去荣耀上刚刚沾染上的尘埃。
就是当初和蛮族厮杀最惨烈时,战败后,也是马上纠集新的一批人马,继续去上去和蛮族厮杀,拼勇斗狠,那是烙印在燕人骨子里的东西,稍微绵软一点,燕人别说有如今国势了,可能连这个国家都已经不存在了。
那一日,望江里曾飘浮着数万燕人尸首,那是一笔血债,要还的!
……
入夜后,盛乐军开始渡江,冰冻的江面上已经铺上了附近能找来可用的一切,最大程度地便利大军的通行。
因为准备充足,所以大军渡江的速度确实很快,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没出丝毫乱子。
先渡河的千余骑在梁程的带领下,根本就没有选择在对岸进行布防和掩护,反而主动地向上游游弋了过去,大大咧咧地开始进行扫荡,扑杀楚人的哨骑。
这是吸取了上次左路军失败的教训,抢先一步去扩大这一沿线楚军的军事视野盲区,让其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弄清楚状况,等到后半夜时,大军已经全部渡河,中军直接改作先锋军,后军为中军,再以哨骑去通知梁程那一部,原本的先锋军则在扫荡一圈后作为后军跟上大军主力。
许是燕人渡江动手得太快也太突然,再加上为了这次渡江,三儿带着自己手下可没少前前后后摸查,配合着民夫的提前预备铺垫,所以整套流程下来,过得那叫一个爽利。
天还未亮时,盛乐军已经深入东岸,基本脱离了楚军的望江防线,楚人根本就没来得及做出什么阻挡和应对。
接下来,盛乐军将完全成为一支孤军,下面的时间,也就是所谓的……自由活动。
田无镜是懂得郑凡的“本事的”,
可能,
在靖南侯看来,以郑凡的军事水平以及眼界,将其所部派往后方,不去施加什么限制和固定什么目标,反而能让郑凡有更好的发挥。
且一定程度上来说,郑凡也算是他田无镜的“得意门生”,靖南侯这辈子,也只教过一个学生,是真正地将其束缚在自己帅帐一侧,早晚耳提面命的那种,就是大皇子,也没那么好的待遇。
那段时间,郑凡的表现,让靖南侯很满意。
而在那段时间,郑将军的压力,也的确很大,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学校天天忙着备考,幸好自己身边有学霸无私帮助,这才应付过了苛刻的导师。
在靖南侯的棋盘上,郑凡的盛乐军,是一枚活棋,将其下在那个位置后,他往往能给你带来极大的变数。
至于正面,
自有他靖南侯一手操之。
……
大军过江之后,
郑将军再次祭出了没有列入《郑子兵法》中的独门绝技——双放手。
顷刻间,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一军之主,成为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小兵;
朴实得,连战马和甲胄,都和四周其余的甲士没什么区别,可谓是相当的亲民绝对不搞什么特殊化的典范了!
而军队的指挥权,自然就交给了梁程。
其实,经过这两年的锤炼,郑将军的水平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他自己也不是不想实操练练手。
就像是刚拿了驾照的人,看着方向盘,就有些手痒想上手试试一样。
但问题是,这个操作的代价,实在是有点太大了,比在路上和人家车刮蹭了的后果要严重无数倍。
动辄就是上万人的生死由你一念之间决定,尤其是身边还有一个刚刚被寄予厚望然后打了败仗的大皇子做前车之鉴,保险起见,郑将军还是决定自己再继续观摩观摩。
再等等吧,
等到以后家底子厚道,可以让自己败一败也无妨时再去亲自手操吧。
大军东进之后,没有做丝毫歇息,盛乐军的奢侈配装,在此时得到了极好的体现,普遍都是一人双马有些蛮族兵更是极为奢侈的一人三马,两匹战马还有一匹驼马,大军的机动性和持续性也因此得到了很好的保证。
这也是得益于盛乐城在上次靖南侯征讨雪原时得到了极大的战马补充,这次出征,家底子是都抖落干净带出来了,反正就是赌这一把。
赢了会做嫩模,输了工地搬砖!
郑凡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凹槽位置的魔丸,
又看了看自己身前骑马奔腾的阿铭,
再瞅瞅自己身侧并排骑行的剑圣,
呼,
心里,
踏实多了。
这种万马奔腾的感觉,让郑凡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初在翠柳堡随李富胜入乾国作战时的场景。
只不过那时的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兵马,只是一个添头,而眼下,自己已经是独当一面了。
剑圣似乎显得格外兴奋,说实话,他也是被压抑许久了,这一年来,可谓是真正儿的流年不利,干啥啥不行,搞崩第一名。
如今的他,倒是卸下了所有责任和包袱,他只需要去负责杀人,用剑杀人。
这或许,才是属于剑圣的真正快乐。
“还有多远,奉新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剑圣对着郑凡问道。
剑圣说话,不用吼,直接可以用气机传递,郑凡听得格外清晰,但郑凡回话,就得吼回去了,因为四周万马奔腾,声势实在是有点大。
“你是晋人还是我是晋人,这事你居然还问我!”
“我不知道。”
剑圣回答得很直白。
因为奉新,并不算是什么名城,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出名的,其实就是奉新纸,乃绘画家的最爱,所以,剑圣也从未去过那里。
可以说,如果不是司徒毅将伪成朝迁都到了这里,这座叫做奉新的小县城,很可能在这场大战中都没有被关注的必要,这种小县城基本都是大战结束大势已定后,可以传檄而定的。
但历史往往就是这般神奇,这座以造纸产业而闻名的小县城,日后在史书里,必然会因此而被重重地添上一笔。
“快了,估计夜里就能到。”郑凡喊道。
这是按照长途奔袭的速度来推算的,为的,就是打一个时间差,当前方报信给后方的信使跑得都没有郑凡这支大军来得快时,你让奉新城那边怎么来得及去反应?
且这里沿线又没有完备的驿站,更没有什么烽火台,司徒家原本的烽火瞭望系统,都是依托天断山脉到雪海关那一线的,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的国内腹地会成为多方角力地主战场。
而这,其实就是骑兵在这个时代的恐怖之处了,没有电报和电话的时代,骑兵的快速移动,足以让任何防守方的将领焦头烂额。
剑圣的脸色有些略微泛起的潮红,
居然有些中二地对郑凡道:
“我的剑,忍不住想饮血了!”
明明是当世一流的剑,而且在郑凡看来,剑圣某些方面的人品特质,绝对能够让郑凡心甘情愿地去认为他是当世第一剑。
只不过剑圣有点惨,先败家,再败国,然后自己也败了,三连败下去,从个人到家庭再到国家,几乎被一锅端。
“我帮你!”
郑凡大声喊道。
“你个用刀的,你会什么剑?”
这是兵器鄙视链,玩儿剑的,就是瞧不起用刀的。
“我可以帮你包装!”
“什么,包浆?”
“………”郑凡。
……
大军的行进,虽说一直处于一种节奏之中,但各个部队的细分职责还是十分明确的,此时,作为先锋军的是金术可的这支兵马,大皇子也在其中。
貔貅的奔跑速度确实比战马要快,而且耐力也更好,大皇子此时就像是一个开着兰博基尼到快递站上班的快递小哥,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不过他一直都很守本分,既然被靖南侯贬谪到这里来当校尉,他就一直是听金术可的命令行事,没有越权过。
黄昏时分,先锋军抵达了奉新城外围。
“都给某听好了,再往前的这一段,凡是看得见的,无论是军卒还是百姓,尽数射杀!”
金术可直接了当地对自己部下下达了命令,他需要带着自己麾下这七八百号人快速散开,为后续大军的到来提供遮掩。
这会儿,已经没时间让你去分清楚到底哪些是敌军哪些是百姓了,就算是百姓,谁能保证他不会把消息传递出去?
射杀行动开始展开,大皇子也张弓搭箭,没有任何怨言地加入了这场清扫之中。
待得太阳完全落山后,金术可和大皇子二人稍微靠近了城池一些。
奉新城不大,城墙也不算高,看起来有些年久失修,总而言之,并不算是一座坚城,城外,还有不少帐篷,里头不时传来欢呼笑骂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城西和城北,是两处军寨,搭建得很是随意,城南和城东,则像是流民聚落,附近不少流民聚集在这里。
“呵。”
金术可忍不住笑了,这知道的,晓得眼前这是眼下的一国之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座土匪窝呢。
其实,最早开始,司徒毅还是有着一些抱负的,刚登基立国时的那七道圣旨可以看出来其人虽说做出了卖国求荣的事儿,但并非全然没有脑子,他是真的想过好好搞一搞,再建立一个新的大成国,恢复司徒家的荣光。
但望江一战,司徒毅被卖得个干干净净,玉盘城被楚人占了,自己只能“迁都”到这个偏僻小城,所以,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是自暴自弃了。
“估摸着,城内外加起来,人马应该差不多两万。”大皇子说道。
这是眼前这个“王朝”,最后的底蕴了。
可能,司徒毅本人已经做好等战事结束后,从野人或者从楚人那里,讨要一个“国公”来当当的意思,并不打算再去追求什么了,他越是折腾,可能完蛋得越快,能得到一个“富家翁勋贵”的待遇,就已经知足。
当然,前提是燕人打不过望江。
“我说咱们刚刚打扫这里时,路上都没怎么见到人,就是一些村子里,也不剩下几个了,这帮**害自己人比咱们这些‘外敌’都狠。
贵人,您说说,如果此时咱们引五百骑兵,直接冲过去,有概率夺门么?”
前线战事再起的消息应该还没传递到这里,所以眼下的奉新城基本处于不设防的状态,入夜后的城门也没有关,不时有士卒进进出出的,不是在巡逻,而是在耍乐,土匪窝,晚上不就是大家乐呵乐呵么?
“你想做?”
大皇子看向金术可。
金术可咬了咬啊,显然是正在权衡,少顷,他摇摇头,道:
“算了,将军有安排的。”
如果自己只是纯粹的先锋军,那么很多事情都可以相机行事,但他在出发前,其实就已经得到过具体的军令,在这种情况下再想强行涉险,就算最后成功了,也是罪大于功。
“安排?”大皇子马上明悟过来,道:“郑将军一早就打这司徒毅的主意?”
金术可点点头,道:“是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咕咕…………咕咕…………咕咕……………”
金术可听到这声鸟叫,马上起身,举起手,对身边的一群手下喊道:
“自己人,收弓!”
四周蛮族兵都将弓箭收起。
随即,
在众人西侧方向的枯木林子里,走出来薛三的身影。
有一支人马,其实比先锋军来得还要快,那就是薛三及其麾下的探子们,他们比大军提前近两天的时间就偷偷渡江摸到这里了。
薛三只是对金术可点点头,然后就坐了下来,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默默地咀嚼着。
见薛三不想交流的样子,金术可也就老实地没上前,转而继续布置身边手下的防务。
没多久,一名骑士骑马而来,在看见金术可以及另一边的薛三后,马上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薛三面前。
没等其开口,薛三直接问道:
“大军还需多久?”
“半个时辰。”
“好,知道了。”
随即,薛三扭头看向金术可,又无奈地摇摇头,而后,薛三的目光又投向了大皇子,道:
“大殿下,咱要不要一起进去耍耍?”
“夺门么?”
“是,大殿下。”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全凭吩咐就是。”
薛三闻言,满意地微笑点头。
没多久,就有战马声靠近,来的骑兵不多,只有数十名,为首者,正是郑凡。
在郑凡身侧,则有剑圣和阿铭。
郑凡下马后,先看向薛三,问道:“准备得如何了?”
“回将军的话,属下已经准备就绪,咱们现在就可以动身了。”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同时道:
“那就开始吧,大军也快到了。”
“你,你,你,你,你,还有您,您,跟我一起来,咱做个准备,换一身衣服。”
最后两个您,分别是对着大皇子和剑圣。
衣服,早就备好了的,薛三扒拉开了枯木枝,里头藏着一口箱子,箱子打开后,发现放着的是一套还算精致的民服,以文士袍子为主。
“甲胄脱下,换这身衣服,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从西城门进,就夺西城门。”
周围人开始换衣服,大皇子犹豫了一下,也褪去了自己的甲胄选了一套白色的文士长衫穿在了身上。
“需要费这个功夫?”
剑圣有些疑惑地看向薛三。
他觉得,凭着自己的一把剑,再带着几十个人,一波冲过去,足以将城门卡住,等待大军冲入了。
他是剑圣,确实有这般想的底气。
但薛三却摇头道:“生活得需要仪式感,再说了,外头军营的兵马还是不少的。”
剑圣也就不再坚持,选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衫换上了。
薛三又从箱子里掏出几个盒子,道:
“那啥,瞧瞧你们身上这一个个马味儿重的,擦擦这个,压一压味儿,别被闻出来。”
说着,薛三还亲切热情地主动帮大皇子擦了擦。
大皇子站在那里,任由薛三涂脂抹粉。
薛三又转向剑圣,
剑圣显然有些抗拒这个,
但在薛三一句大局为重下,
剑圣还是屈服了。
现在,只要能够让他来到城门口杀人,杀那些认贼作父的狗东西,他什么都愿意。
薛三随即看向阿铭,疑惑道:“你怎么没换衣服?”
“我得保护主上。”阿铭的回答,无可挑剔。
“成,大家伙,跟着我啊,我的人在前头等着咱们,待会儿自然一点儿,别拘束,等到了城门下后,等我号令再出手,这一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得忍住!”
薛三又吩咐了一声,带着这九个人就离开向前去了。
郑凡则有些好奇地看向阿铭,道:“不去玩玩?”
阿铭摇摇头,道:“准没好事。”
郑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道:
“所以我也没去。”
……
前头,确实是有接应的人,还有三辆牛车在等着。
薛三示意大皇子和剑圣等人坐上来,示意前头的人拉车。
牛车缓缓地前进,
大皇子的目光一直在四周逡巡,却发现自己这支队伍,居然就这般堂而皇之地从军营里穿行而过,附近的叛军士兵看见他们,只是在发笑,却没上前阻拦和盘查。
防务之松懈,到了如此程度么?
还是自己等人所在的这个队伍,有什么特殊的?这般被这里的叛军所信任?
剑圣也发现了,周围经过的叛军士卒,对着他们这些坐在牛车上的人只是在指指点点发笑,却没有太过重视。
等到队伍快要到西城门口时,才有一个大腹便便看起来像是将领的男子在几个亲兵的簇拥下醉醺醺地走了过来,拦住了车。
“停下,莫往前走,停下,给本将军停下!”
一时间,
马车上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被发现了么?
“奶奶的,让本将军来瞅瞅,让本将军来细细瞅瞅,啧啧啧,真俊啊。”
这个叛军将领,先靠近过来,指了指大皇子,道:
“黑了点儿,但硬朗,啧啧,有那股子野性难驯的味儿。”
随即,
这个叛军将领又看向了另一侧坐着的剑圣,
道:
“有点儿年纪了,但小脸和小手,可真白嫩啊,那身子骨,肯定软和得很,绝对会伺候人,哈哈哈。
行了,这俩兔儿爷,本将军定下了。”
“…………”大皇子。
“…………”剑圣。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剑圣之威!
晋人好男风,这是东方四大国人尽皆知的事儿,在晋人贵族看来,这是雅趣。
但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剑圣,
他们都没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成为“雅趣”的组成部分。
龙渊剑在剑圣怀中,隐隐有些按耐不住了。
大皇子眉宇之间,也开始有煞气凝聚。
一个人是皇帝之子,
一个是剑道高峰,
哪里曾被以这种方式侮辱过?
而此时,这个大肚腩叛军将领还不清楚,这一刻的他,简直已经走上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巅峰。
左拥右抱,左边是燕国大皇子,右边是晋国剑圣,
我滴个乖乖,
美滴很美滴很,美到没有边儿了。
薛三却赶忙开口道:“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这批人可是二大王亲自示下要送入王府的。”
二大王自然指的是司徒毅的弟弟司徒炯,俩兄弟当初一起在政治斗争中败给了司徒雷,发配到了雪原守城,反叛后也一直在一起,司徒毅登基后对其弟弟也是不吝封赏。
许是真的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司徒毅于上月末,还册封了两个男宠作为妃子,这可是古往今来的第一遭。
搁在以往,就算是晋国贵族喜欢这个调调,但也绝对没有“明媒正娶”地说法,只是当做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司徒毅无论如何,好歹也是坐过龙椅的,居然荒唐到了如此地步。
且哥哥在前头做出了表率,做弟弟的,自然也不甘落后,所以二大王最近也在大选男宠的事儿,奉新城内外也是都清楚的。
听是二大王要的人,这位大肚腩将领犹豫了。
薛三赶忙道:“大人,您瞧好了,但凡这两个剩下了,小的保管马上就给您送来,您看成不?”
将领闻言,点点头,道:“你倒是个机灵的,去吧,别让二大王等久了。”
“是。”
牛车继续前进。
大皇子闭上了眼,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趟居然还能经历这种事。
剑圣则将目光默默地投向薛三,
这就是你说的那所谓的“忍辱负重”?
至于那位大肚腩将领,则早已经上了龙渊剑必杀名单。
“先前看你,用的是剑?”大皇子似乎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开始和剑圣说话。
他是不认识剑圣的,但他能从薛三先前对剑圣的态度上感觉出来,眼前这个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薛三对待他,比对待自己,还要更恭敬一些。
“是。”
剑圣点点头。
大皇子也微微点头,想着应该是郑凡招揽来的剑道高手,专门用来这种夺门之战时使用。
不过,不管他到底是怎样的高手,大皇子都不是很在意,再怎么高,总不可能有那位晋国剑圣高吧。
可能对于郑凡来说,招揽到一个高手,已经很是不易了,所以才分外珍惜。
这倒不是大皇子心胸窄了,而是身为皇子,对于江湖中人的吸引力,本身就无比巨大,只要他愿意,招招手,自是有诸多江湖草莽愿意为其效力。
三辆牛车,过了护城河上的吊桥。
也就在这时,薛三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信,拔开塞子后,“嗖”的一声,一道烟花腾空而起。
“杀!”
牛车上的“兔儿爷”们当即抽出藏起来的兵刃对着城门口的守卒冲杀了过去。
先前的“文雅”“安静”,全都不见,只剩下满脸狰狞。
大皇子一个翻身下了牛车,顺手抽出牛车下藏着的刀,还没等其有下一步动作,就忽然感受到一股极为强悍的剑气自自己身边直接炸起!
大皇子曾亲眼见过镇北军总兵李良申练剑,此时在自己身侧出现的这把剑,在气势上,竟然不逊李良申丝毫!
剑圣大人原本就已经“饥渴难耐”了,
再经过薛三这一波骚操作潜入,
等于是又强行加入了一大波怒气值。
在此时,
唯有杀戮,
才能让他得到释放!
三步而上,身形如同一道惊鸿,
剑圣的身形自城门口直接攀登了上去,奉新城的城楼并不高,所以剑圣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城楼上。
剑舞银蛇,城垛子边的三个守军脖颈位置当即出现了一道血丝,待得剑圣身形从他们身边穿过之后,鲜血仿佛迟缓了一般,喷射了出来,三个守卒只得流露出震惊之色捂着自己的脖颈痛苦地栽倒在地。
城楼上守卒不少,毕竟这座小城内外,可是驻扎了近两万的叛军,外加城内还有伪朝的“文武百官”们住着,所以居住面积明显不够,很多士卒只能在城墙内外找地方窝着。
剑圣上来后,见人就杀,除了一开始拔剑时的剑气纵横之外,接下来的杀戮,剑圣选择了一种很务实的方式。
剑锋专门挑对方甲胄软肋处刺入,刺入的瞬间再灌输进恰到好处地剑气,足以搅碎其心脉,而后果断地抽剑而出,刺向下一个目标。
所以,剑圣一路杀一路前进,虽说没有飞花乱舞的气象,但看着其身边经过那一个个栽倒在地的守卒,此等景象,也足以堪称恐怖。
这其实是剑圣的改变,从仗剑行走天下的剑客转变成一个会算计着去战斗的杀戮者,亦可称之为从梦想转化为现实。
失去了某种美感是必然,但杀戮,对于会欣赏的人而言,本身就是极美的。
而下方,薛三带着一批手下以及大皇子他们将城门口的这些守军砍杀一通后,前后分了两拨人,开始站点。
“呜呜呜!!!!!!!”
远方,号角声响起,盛乐军已经开始启动,马力提到了极致,冲锋开始!
两翼骑兵直接去分割和驱赶城外驻扎的叛军,梁程亲自率领中军直接冲向西城门!
一时间,城内外的叛军都陷入了慌乱之中,燕军来得太快太突然,且又是在夜间,这就更加剧了叛军的反应难度。
有人想着抵抗,有人则一门心思地开始奔跑,这种情况下,营寨的外围直接被盛乐军以摧枯拉朽的方式给撕裂开。
但好歹也是有人不傻的,很快,城内就出现一名披甲的将领领着上百护卫骑着马向这里飞奔而来。
这个反应,不可谓不快!
只能说,对方可能正好在带兵巡逻,听到这边动静后马上赶来。
“卧槽!”
薛三骂了一声,喊道:
“弩箭!”
薛三手下的这些探子是按照特种兵来练的,身上装备着薛三亲自设计的暗弩,只不过射程不够远,但在薛三的命令下,将近二十名探子已经毫不犹豫地准备抽刀向前冲去,他们要以血肉之躯去阻挡对方骑兵的冲锋,同时在拉近距离后,用暗弩进行射杀。
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座城门守住,等着大军进来!
然而,
只听得一声长啸传来,
在城楼上刚杀了一遭的剑圣直接从上头跳下,正好落在了叛军骑兵的前方。
两年前,
沙拓阙石曾在镇北侯府门口一人力战三千镇北军铁骑,向世人展现了巅峰武者的强悍。
而今,
剑圣面对上百叛军骑兵的冲锋,将要书写属于剑客的骄傲!
运气,
凝神,
横剑,
前拉!
剑锋顺势而出,
龙渊发出嘶鸣,
一时间,
正在冲锋的叛军骑兵只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一座高山进行冲撞,无论是人还是战马,都产生了一股畏惧情绪。
然而,
剑罡,
已至!
骑士的甲胄,开始被撕裂,战马的身躯,开始被分割,一具又一具,一匹又一匹,顺滑,干脆,利索,没有丁点拖泥带水,宛如利刃切割软和的陶泥。
一剑之下,
近五十名骑士连带着其胯下战马,被直接切割成了两半,宽道上,一时间血肉模糊。
空气中,还有一层又一层血雾还未来得及完全消散,像是给人的视线上,蒙上了层层红纱。
而率护卫赶来的那名将领则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其身边剩余的护卫们也一同做出了这个动作。
实在是面对此情此景,停下来,近乎是一种本能了。
同时,
那名将领显然是从这一剑中看出了什么,
眼睛睁得大大的。
对于剑,晋人是骄傲的,因为晋国有剑圣。
剑圣的存在,是三晋之地很多习武之人的梦想和追求。
先前的一剑,已经说明了太多太多。
那名将领清楚,眼前这人没有着甲,手持的也不是重剑,那就不应该是镇北军的那位李良申,更不可能是乾国的百里剑,因为百里剑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对他们出手,楚国造剑师则是自己这边的盟友,
所以,
出剑人是谁,已然呼之欲出。
其实,这位将领差一点就成功地帮伪成国续命了,因为他先前率军及时冲杀而来,薛三他们大概率是挡不住的。
因为薛三舍得让自己手下去以死做拖延,他自己大概率是不舍得死的,关键时刻,必然是后退。
一旦夺门失败,盛乐军是不可能停下来在这里准备攻城战的。
但剑圣在这里,将这本来可以扭转就免的一次冲锋,直接扼杀!
这就是巅峰武者的力量,他可能无法改变大局,却能在局部上,起到真正一锤定音的作用!
也正是因为有剑圣这种个人武力值爆表的存在,郑凡才敢做出这种长途奔袭夺城抓伪帝的谋划。
奉新不是绵州,叛军再弱,也不是当初百年和平下基本废弛的乾军。
但你身边有一个剑圣,你不去试试,还真有些不甘心!
“剑圣大人!”
那名将领喊道,
“大人为何站在燕人那边!”
剑圣笑了一声,直接道:
“你还有脸问本座?”
下一刻,
剑圣再度出剑,主动冲了上去。
那名将领身边的护卫见状,都下意识地散开,因为先前一剑的威势实在是惊人,再者自家上峰刚刚喊出了剑圣的身份,使得他们心神俱震,这就使得他们连上前保护自家上峰的勇气都没了。
而面对这种真正的顶尖强者,当他们出现在战场上时,你只有两个选择。
一则,是专门派遣一支兵马拖住他,耗着他,另一则就是己方这边也派出高手去兑子。
前者,需要拿人命去填,士卒得悍不畏死。
但眼下这些叛军护卫,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若是剑圣遇到的是盛乐军,哪怕一剑被斩杀五十骑,那么下一批五十骑将很快补上,随后是一批接着一批,看你能出多少剑,以这种纯粹消耗的方式,不出五百骑,剑圣绝对力竭而死,他再强,也是人,而且剑客和武者不同,他们并没有绵延不绝的气血以及强悍的体魄做支撑,他们更擅长的,其实是单挑。
所以,
剑客来到了那位将领跟前,
而这位将领也意识到自己居然极为荒唐的,在这战场上,竟然和剑圣形成了单挑的局面!
将领一刀斩下,剑圣的剑却提起,剑锋擦过对方的刀身,在抽拉的同时卸掉了对方刀上的力道。
而当其将刀口横切过来时,剑圣整个人已然飘转过去,扶摇而上,左手搭在了这位将领的肩膀,右手持剑,横于将领脖颈前。
龙渊,
切割入了将领的脖颈,
剑圣左手再抓住将领的头,
“噗!”
生脆得让人觉得听起来都是那么的舒服。
一颗大好头颅,已然被剑圣提在了手中,而受惊的战马则继续载着无头的主人慌乱地前冲。
这一幕,完全击垮了这些护卫的勇气,他们开始下意识地奔逃。
城门不城门的,他们已经管不了了,外头的马蹄如雷,已然这般清晰,显然是燕人的大军已经杀过来即将入城了。
剑圣没去追杀他们,反而将目光投向城中。
“噗通”一声,
手中的新鲜头颅掉在了地上,剑圣并不在意什么军功,他也没打算在郑凡手底下去升官发财,他今天,杀心很重,而且他清楚,自己可远远没有杀够呢!
不过,薛三的叫喊声还是将剑圣拉回了现实。
“大人,咱这里要帮忙啊!”
城外,不停地有叛军想要逃进城里,虽说吊桥那边空间狭窄,所以薛三这边暂时顶住了,但奈何窜过来的叛军数目实在是太多,已经越来越吃力了。
剑圣提剑转身,克制住了自己直接去城内找司徒毅的冲动,转而回头,来到了城门这边。
大皇子的刀,挥舞得赫赫生风,正是因为大皇子强悍,才让叛军没能过得了吊桥。
只是才一会会儿功夫,大皇子身上就已经受了好几处的伤。
剑圣来了,
他咬破了舌尖,
一口精血喷出,喷洒在了龙渊剑身上,
随即将龙渊向前一推,
指尖向前一指!
“嗖!”
龙渊化作了一道红芒,顺势冲入了前方的叛军人群中。
“啊啊啊!!!!”
“啊啊!!!!!”
一连串的惨叫声传来,天知道灌输着剑圣本源气息的龙渊在这一刻到底洞穿了多少叛军的甲胄和身躯,总之,叛军的攻势直接被遏制住了。
龙渊,是暂时来不及回收了,但剑圣却指尖化出剑气,杀上吊桥。
指尖挥舞之下,一道道剑气洞穿着这些叛军的身体,一声声惨叫不停地传来,一个个叛军翻滚着摔下吊桥落入护城河之中。
仍然在拼杀着的大皇子自然也留意到这一幕,心里一阵骇然,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和自己一同被当作兔儿爷潜入进来的剑客,居然真的是晋国剑圣!
这种存在,就是到自己父皇跟前,也能迅速成为国家一等供奉的超然存在,居然会停留在郑凡身边,而且愿意被郑凡当“剑”用,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薛三则是嘴巴张得大大的,其实,诸多厮杀之中,薛三所见过的最强的一场,应该是陈大侠。
但现在看看,陈大侠和剑圣一比,都是用剑的,却简直是个弟弟!
这个剑圣,太他娘生猛了,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怪不得主上这么小心翼翼地哄着他,这哄得真值啊,不,是太值了!
有剑圣在不停地前后厮杀,哪里局面撑不住他就出现在哪里,这座西城门,就一直卡在了薛三等人手中。
终于,伴随着铁蹄轰鸣,盛乐军骑士直接撞开了前方的叛军杀了进来。
薛三当即大喊:“退后!”
众人退后,
盛乐骑兵飞速奔驰过吊桥,直接冲入了城中,鱼贯而入。
大皇子丢下了手中的刀,靠着身后的桩子站着,他身上其他位置的伤倒还好,就是腹部位置被一杆长矛刺入了,入肉不浅。
薛三马上凑过来,帮大皇子止血。
“那个……那个人……是……是剑圣?”
“回大殿下的话,是剑圣。”
“很强。”
“可不是,真生猛。”
大皇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紧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想去摸刀,他还有一个人没杀。
却在这时,剑圣回来了,他左手拿着找回来的龙渊,右手提着那个大肚腩将军的脑袋。
剑圣的身子微微有些摇晃,先前的厮杀,就是剑圣,也有些脱力了。
不过,这姿态,也像是喝醉了;
剑圣将那大肚腩将军的脑袋丢地上,随即坐了上去,
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自言自语道:
“姓郑的那小子说得没错,血,确实比酒更容易醉人。”
第一百三十章 千古一帝
当盛乐骑兵得以成功入城后,其实这一战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奉新城这个名义上的新朝都城实际上的土匪窝,这些乱糟糟的叛军兵马,在这种情势下又怎么可能再组织起反攻?
至于巷战什么的,那就想想算了,巷战的残酷不仅仅是对于攻击方而言,首先你就得先掂量掂量防守方有没有做殊死一搏“舍身取义”的勇气。
再者,长途奔袭加上夜袭的双重保险之下,对上的又是全无警备的乌合之众叛军,这要是还能被“反复”,那可真白瞎了郑将军掏空家底喂养出来的这支精兵!
城内的厮杀还没结束,城外的两座军寨其实已经被清扫了一遍,一部分弃械投降的叛军被收拢起来,绝大部分其实还是在燕军进攻时奔逃出去了,对于这些逃兵,郑凡没兴趣再分兵去追逃。
这些逃兵可能会三五成群地在附近地界的山头上建立个小山寨当个土匪什么的,荼毒地方是肯定的,但和他郑将军又有何干?
郑将军只需要负责打仗,负责抓战功,什么地方上的长治久安,去他妈的吧,除非开战之前朝廷就先划定这块区域以后归自己管辖,但想想也不可能,这里距离盛乐城实在是过于遥远。
骑马来到吊桥边,郑凡翻身下马,先走到剑圣面前。
剑圣正在盘膝打坐,先前夺门时,剑圣可谓是毫无保留,可以说,若是没有他,这城门,大概率是夺不下来的,甚至为了撑住局面,还不惜动用了自己的本源。
“您辛苦了。”
郑凡关心地说道。
剑圣睁开眼,扭过头,看向城内方向。
意思很明确,
这事儿,
还没完呢。
“您放心,意外总是会有的。”
有人善于哄孩子,
也有人善于哄大佬。
在阿铭看来,自家主上应该就属于后者。
因为阿铭知道,司徒毅和司徒炯兄弟,自家主上本就没打算抓活的,一个过气的伪帝,其价值,其实已经大大缩水了。
没见人家野人和楚人都已经把他当作痰盂丢得远远的了么?
难不成自家燕皇会将他当个宝?
如果说是大军团推到这里,那行,伪帝加上一杆子伪朝文武百官您都给抓了,再献俘于上京,那必然能博一个大彩,但自己现在是孤军深入,连俘虏都懒得抓,还得带着这一大帮子拖油瓶上路?
况且,这仗,还没打完呢。
所以,人,本来就是要杀的,在杀伐果断和“防微杜渐”这一块,阿铭清楚,自家主上做得比别人爽利得多。
但自家主上还是“骗”了剑圣,利用了抓了人家皇帝必然是大功一件的既定思维,再装作看在剑圣的面子上宁愿丢了大功也要先杀为敬。
套路,其实就是这么来的,也不算脏吧,毕竟被哄的人应该也挺满足和开心的。
安抚了一下剑圣后,郑凡又看向大皇子,大皇子伤势不轻,不过人没死就好。
其实,如果大皇子在自己手下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对于郑将军而言,也是一件很大的麻烦事。
日后民间评论起来,说靖南侯是皇子母族收割机,那他郑凡就是皇子喷雾剂。
但大皇子的心态郑凡也清楚,这货巴不得去最危险的地方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死了,那就无所谓了,如果没死,也算是能洗刷一下自己身上的耻辱,甭管别人怎么看,他自己心里能好受一些就行。
所以,郑凡也就没有阻止薛三带着大皇子一起去夺门。
“您辛苦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
“………”大皇子。
讲真,大皇子是真的很不习惯盛乐军中的拍肩膀礼仪。
而偏偏,盛乐军里,似乎每个将领都喜欢做这个动作,包括自己名义上的上峰金术可,
金术可对这个动作,可以说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每天都要拍好几次自己手下的肩膀。
“咱们入城吧。”
郑凡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皇子摇摇头,道:“末将还需回营。”
这是个较真的皇子,他清楚自己现在的职位和职责,没想着去出什么风头,且人生经历过大起大落,也确实能看开很多。
对此,郑凡倒是没强求,而是等着剑圣缓缓起身后,和剑圣一起走入城中。
城内的杀戮,还在继续着。
因为盛乐军人数不够多,且还要追求一个出其不意,为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提前在其他三个城门那儿布置堵截的兵马。
但先一批入城的盛乐骑兵并没有随意扩散,而是在梁程的带领下直接去城内的“皇宫”。
说是皇宫,但也就是城内原本最大造纸商的府邸罢了,做了一些翻修,加了点皇族才能用的雕刻和器物。
既然打入了奉新城,那就总不能让司徒毅司徒炯俩兄弟再得以趁乱逃出去,否则这场胜利,可就不香了。
后续入城的骑兵则开始分股扑杀城内还有组织性的叛军,不求完全消灭,只要不让叛军蜷缩起来形成规模即可。
同时,其余几处城门也没关闭,你们该逃跑的赶紧逃跑,别给咱这儿添乱。
在这种情况下,叛军还能继续咬着牙抵抗的,自然是少之又少,绝大部分都开始向其他三个城门口处逃跑。
拥有两万叛军驻守的“都城”,其实被攻克得很容易,归根究底,还是大家伙都清楚,时下司徒毅的新朝,真的是没什么奔头了。
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忠诚于司徒毅,而是大家找个窝挤一挤,一起乐呵乐呵,所谓的酒肉朋友,大概如是了,大难临头赶紧飞吧,自己小命要紧。
退一万步说,你见过舍身取义的烈士,何曾见过慷慨赴死的二鬼子?
“您是不是有点累了?”郑凡小声问走在自己身旁的剑圣。
剑圣点点头,道:“有点。”
先前夺门时,吊桥上,剑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点累和有点脱力,也是正常现象。
尤其是那两剑,一剑在城门内斩杀五十骑,一剑飞逝,连续穿甲毙命数十,都是短时间内地恐怖爆发,对身体的负担和伤害,也自然是极重。
饶是沙拓阙石当初在镇北侯府外头面对成群结队的镇北军铁骑时,也只是一拳又一拳地将他们击溃,而非说一拳直接毙杀多少,当然了,剑客攻击力强,但确实没有武夫那般持久,可以在兵海中“洗澡”。
“辛苦您了。”
剑圣“呵呵”一笑,
道:
“虚伪。”
“皇宫”,就在眼前了。
外围,已经被梁程率领的甲士给团团包围,张弓搭箭,随时都可以冲杀进去。
不过一张桌子上的重头菜,肯定得交给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来揭开,所以大家就一直等着,等着郑凡入城。
梁程策马来到郑凡面前,禀报道:
“主上,司徒毅和司徒炯就在里面,里头还有数百护卫。”
郑凡点点头,很是满意,这俩兄弟没跑就成;
随即挥手下令道:
“攻进去吧。”
瓮中捉鳖,其实就已经很简单了,对方就算是想鱼死网破也很难。
四周弓箭手几轮抛射之后,宅子里当即传来阵阵惨叫声,随即,整个人像是个大铁罐头一样的樊力奔跑着将自己当作了攻城锤,直接砸向了……
没砸门,
而是砸在了宅子围墙上。
“轰!”
围墙被砸出一个大口子,樊力整个人滚了进去,还撞倒了好几个先前为了躲避弓箭贴着围墙站着的护卫。
随即,一众甲士从破开的口子位置冲杀了进去,对内部进行清理。
没多久,里面的甲士就打开了大门。
郑凡对剑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剑圣微微挑眉,道:
“你这小子怎么这会儿这么殷勤了?”
“这是属于您的时刻,您得好好享受。”
“这有什么好享受的,这帮畜生放野人入关,我晋地百姓遭受荼毒,四处都弄得乌烟瘴气,我……”
“百姓的事儿咱以后有的时间去关心,今儿个,咱先给自己整痛快了,其实,不矛盾的,自己高兴了,畅快了,才能更好地为百姓做事不是。”
“有理。”
“您请。”
“走着。”
如果说之前郑凡捧着剑圣嘘寒问暖,是图人家这个真正的高手可以帮自己做事,相当于看见一个绩优股,毫不犹豫地重仓下去。
那么现在,在见识到剑圣真正的实力后,就变成了这么大的粗腿你不抱脑子是有病蛮!
沙拓阙石因为其自身原因的限制,不方便携带,但剑圣可没这个问题。
今儿个我给你搭台子,于我而言,无非是少出了点儿风头,但收获的,却很可能是和剑圣的情谊。
有时候吧,情谊这玩意儿,很不值钱;
但又有些时候吧,是真他娘的贵重。
最重要的是,剑圣是属于江湖的,而郑凡是走体制的,今儿个发生的事儿,会给剑圣于江湖之中再添一笔;
剑圣一剑开城门,擒拿伪帝!
这一段,绝对会成为日后茶馆说书先生最爱说也是少侠听众们最爱听的故事。
而靖南侯案前以及朝堂上,只会说是他郑凡孤军深入,昼夜奔袭,一战而灭伪朝。
你在你的江湖洗剑,我在我的海边观潮,
各取所需。
“皇宫”御花园,其实也就是大厅外的院子里,一地的尸首,地上躺着的,大多是在最后时刻,还愿意追随且保护司徒毅的护卫。
不过,也就剩这些人了。
郑凡和剑圣一起走来,站在了门口。
门内,
身着龙袍的司徒毅左手持剑坐在太师椅上,
在其脚下,两个男宠抱着他的腿,正在哭泣。
旁边位置上,则坐着另一个男子,着蟒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司徒毅的弟弟,司徒炯。
司徒毅的目光有些冷冽,这个男人,看起来并非是那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英武,其弟弟司徒炯,相较而言就差了不少,明显地看出来,他在哆嗦。
司徒毅的目光,先落在了郑凡身上,开口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郑凡微微一笑,纯当看猴儿,没回答他。
“放肆!”
司徒毅指着郑凡呵斥。
紧接着,
司徒毅又看向站在郑凡身边的剑圣,他是认识剑圣的,当即怒道:
“好啊你,好啊你,身为晋人,居然勾连燕人一起来谋逆,篡夺朕的江山!
虞化平,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枉为晋人!
朕要灭你全族,就算你是剑圣,但朕也一定会派大军抓你,朕必然不会饶过你!”
司徒毅和剑圣,是有大仇的。
当初在政治斗争中,司徒毅和司徒炯这两个当哥哥的,被弟弟司徒雷给挤压得不得不去了雪海关外守城,其实就是一种变相流放发配。
那时的他们就已经和野人勾结在了一起,尤其是当燕人连灭赫连家和闻人家之际,其父老司徒家主正慌乱着,他们兄弟俩趁机送上向野人借兵的法子来抵御燕人。
原本,老家主是意动了的。
他们俩兄弟可以借此机会,再次从雪海关回到颖都城,能够和自己弟弟开始下一轮斗争,正所谓生命不息夺嫡不止。
但谁知道司徒雷居然借来了剑圣的剑,将自家亲爹给杀了。
司徒毅和司徒炯是铁了心地想要投靠野人么?
他们不傻,但那时候,他们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们的爹,是游戏规则的仲裁者,当他们的爹都被弟弟杀了之后,等于是直接宣告这盘游戏结束,他们连再参与的资格都没了,这才狠了心和野人勾连在了一起。
现如今,落得这个田地,其实就算是燕人今儿个没打过来,司徒毅对自己如今局面,也是一万个不满意。
可能,在司徒毅看来,如果不是剑圣当初帮司徒雷杀了自家老子,自己再在“小狗子”面前时,底牌,可以比现在多得多,绝不至于连个玉盘城这个“都城”都被抢走的地步,最起码,他还能维系住自己这个“皇帝”的基本体面。
“就你,还有脸来质问我?”
剑圣简直要被气笑了。
“朕是大成国皇帝,朕是天子,天命所归,你们胆敢冒犯朕,那就是违抗天命!”
司徒毅继续大声吼叫着。
活脱脱得,像是个傻子,一个人在演着独角戏。
“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在做梦!”剑圣呵斥道。
郑凡则伸手拍了拍剑圣的肩膀,道:
“人家可不傻,人精明着呢。”
示意剑圣稍安勿躁后,
郑凡抱着双臂很是闲适地看着司徒毅,
“怎么着,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想学学那位晋皇,迁移到燕京后,再得个晋国公,好歹保证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
实话跟你说了吧,甭想这等美事儿了,我大燕只承认颖都的大成国,可不认你这个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杂碎。
这等力气,我劝你还是省省,大燕已经有了成亲王,就不可能再弄一个成国公。
引野人入关,坏大夏基业,还以为是王权争霸输的一方依旧能保留一点儿体面呢?”
听到这话,
司徒毅目光一怔,显然,郑凡的话像是刀子一样刺入了他的内心。
在这个时候,他为什么特意穿起龙袍?为什么还特意让自己弟弟穿上蟒袍?
为什么还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张口闭口“朕”“天命所归”?
所求的,无非是想以一种“皇帝”的姿态被抓。
这样一来,就算被押送到燕京去,按照大家的传统,至少能混个爵位,富家翁的待遇。
郑凡的话,等于是戳穿了他的幻想。
“朕,朕是天子,朕就算败了,但也曾是九五至尊,朕可以去燕京,可以向燕国皇帝陛下递交国书,可以………”
“不必了,着大老远地,走一趟不容易,咱就不折腾了,再说了,我答应了别人,您今儿个,得出点儿意外。”
“意外?”
“是,比如您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想抓活的,却没抓成。”
剑圣闻言,眼角余光看了看郑凡。
郑凡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心里微微一笑。
“哥,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这边司徒炯彻底绷不住了,当即跪伏了下来,一会儿向郑凡磕头一会儿向司徒毅磕头。
受司徒炯的带动,司徒毅脚下的两个男宠也开始哭了起来,大有梨花带雨之姿态。
司徒毅当即发出一声冷哼,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接连刺向自己的两个“爱妃”,
两声惨叫之后,
两个男宠相继倒在了血泊之中。
司徒炯则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家哥哥,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斤两,又瞧不起司徒雷庶出的身份,所以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是站在自己哥哥这边来对付司徒雷。
但眼下,他清楚,自家哥哥,罩不住自己了。
司徒毅伸身子前倾,对司徒炯道:
“别哭哭啼啼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到这个时候,就别给朕丢人了。”
紧接着,
司徒毅又看向郑凡,
道:
“朕好歹坐过龙椅,也曾被山呼万岁,这位燕国将军,可否给朕一个体面,白绫鸩酒,都无妨。”
“你还想要体面,当你放野人入关时,可曾想过我三晋百姓的体面!”
剑圣将要抽剑时,却被郑凡按了一下手腕。
“体面,是该要有的,到底是人间帝王,好歹也黄袍加身过不是,帝王所追求的,无非是千古唯一………”
“是,若非时事误朕,朕必然能做千古一帝!”
司徒毅对自己很有信心的样子。
当然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既然没有后代拿刀架着史官脖子去为自己美言,就只能自己在此时为自己多呐喊几句了。
郑凡笑着点点头,道:
“我帮您,帮您做一个千古一帝。”
说着,
郑凡对身边的甲士道:
“去收集一缸的粪水来。”
“是。”
“是。”
司徒毅愣了一下,马上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他急了,他能不急么!
郑凡却用小拇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而后放在唇前吹了吹,
道:
“帮您完成梦想啊,不是想做千古一帝么,那就做一个千古第一个被粪溺而死的皇帝。”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三
司徒毅和司徒炯兄弟俩被绑了起来,司徒炯一直在哭和求饶,司徒毅则是在不停地破口大骂;
骂着他爹当初瞎了眼,没看出那庶子的狼子野心是个大逆不道的坏种;
骂那野人王小狗子,说当初狗一般卑贱的东西如果不是他焉能有其今日,如今却忘恩负义;
骂那楚人鹊巢鸠占,侵占他司徒家的地盘;
骂那燕人穷兵黩武,断然不会有好下场!
终于,
当一口被盛放得满满的大缸被搬送过来摆在他面前后,
他不骂了,
他开始大声求饶,开始哭诉,哀求郑凡不要用这种方式处死他。
因为若以这种方式去死,他将货真价实地“遗臭万年”!
先前骂得有多厉害,现在哀求得就有多真诚。
郑凡听了很感动,
下令在大缸下面加了木柴点燃。
不过,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剑圣却不在行刑的画面中,当郑凡找到他时,发现剑圣正站在院子里的一处假山后头,正用着枯败的草叶擦拭着龙渊剑。
“我以为您会喜欢呢。”郑凡开口道。
剑圣摇摇头,却又点点头,道:“确实不错。”
以这种方式惩罚司徒毅兄弟,确实很解气,剑圣也很佩服郑凡居然能想到这一茬。
“但您怎么不站在边上看?”
“味儿重了些。”
“也是。”
“再者,这里也能听到声儿。”
“嗯。”
剑圣将龙渊收回剑鞘,道:
“以这种方式处死司徒毅,对于你而言,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只要您开心觉得解气就好,我那些麻烦,其实无所谓。”
“真的?”
“真正儿的。”
“他到底坐过龙椅的。”剑圣说道。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呵呵。”剑圣站起身,道,“今日杀得很尽兴。”
“那您可得抓紧时间好好休养调理,这才是开胃菜呢,接下来的野人,才是真正的对手。”
郑凡没说楚人,
虽说他们现在鼓捣的是楚军的后方,
但必须得配合着剑圣的三观走才能哄他呀。
严格意义上来说,站在剑圣的角度,燕人入晋和楚人入晋,有多大的区别?
哦,唯一有一个区别,那就是楚人居然会和野人合作。
但本质上的差别,倒是没有。
“剑,是越磨越锋利的。”
“这话我爱听。”郑凡笑了笑。
“我终究不是燕人,我的剑,只能借,但不会送。”
这是剑圣在打预防针了。
显然,
郑将军舔得过于无孔不入,堪比见缝插针。
剑圣觉得,如此盛情之下,得先做个预案。
曾经,也有一个剑客在郑凡这里做过相似的预案,那就是陈大侠。
讲真心话,
郑凡很喜欢和老实人打交道,陈大侠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而剑圣,他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老实人,但一个恪守自身行为准则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无比难得。
杜鹃死前,敢将孩子交给剑圣,其实就是一种最大的认可。
身为仇家,我却敢笃定,你不会加害一个孩子。
“您说笑了,我虽然练的是刀,但也是个爱剑之人,我是燕人,您是晋人,虽说如今大势上来讲,晋将入燕,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您的剑,只会对准野人。”
“真的?”
“哦,这次有点例外,楚人既然敢违背大夏天子令,联手野人同室操戈,我觉得,还是需要教训一下的,至于日后,我是率军入乾国还是率军入楚,您都不用参与。”
“可。”
剑圣同意了。
“还有一条。”
“说。”
“战后,您应该会回盛乐成家的,您呢,想继续当守城卒就可以继续当守城卒,想尽享家庭温乐也自然可以卸掉差事,都可以。
但只求您看在邻居的面儿上,万一以后有谁想偷偷潜入盛乐来杀我,您得帮帮我。”
剑圣笑了,点点头,道:
“可。”
“成了,就这样。”
“就这样?”
“您知道的,我怕死,很怕死,所以想着以后您住在盛乐,我晚上睡觉时,也能踏实多了。”
底线,
是一步一步被突破的,
慢慢来,
不急。
最起码,
家里躺着一个沙拓阙石,邻居住着一个剑圣,郑将军觉得只要自己人在盛乐城里,你几个武道宗师想来刺杀我都得铩羽而归吧。
“您继续在这儿听着声,我去外头看看。”
“你自己鼓捣出来的戏,自己却不看?”
郑凡摇摇头,道:
“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杀生了。”
剑圣一时无话可说。
宅子里,正在上演着一出好戏,只是这戏,好看不好看另说,但闻起来确实有点臭。
郑凡在阿铭和樊力的陪同下,直接去了城楼上,找到了梁程。
梁程向郑凡汇报了一下伤亡,其实,真没多少伤亡,不过郑凡最关心的,还是财货方面的缴获。
得益于这是一个土匪窝,上到司徒毅这个“皇帝”下到下面的叛军将领,在失去人生奋斗目标后,其实就剩下了捞钱。
城内府邸库房里,那可真是堆得个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罪恶的民脂民膏,里面裹挟着多少“丧尽天良”。
不过,有了他们的这一过手,郑凡这边打劫搜刮起来,可谓是真正地方便多了。
财货之所以这般丰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楚人虽说强占了玉盘城,但终究是没打算和司徒毅这个傀儡皇帝撕破脸,或许是觉得撕破脸不是很划算吧,所以司徒毅的这个小朝廷从玉盘城离开腾地方时,是大车小车把搜刮来的财货都带到奉新城来的。
这体量,就很可观了。
“找个附近的河或者山谷什么的,再挑选蛮兵,将财货藏起来。”郑凡给出了决断。
这其实算是盛乐方面的传统了,打第一次南下征伐乾国时就这么弄,先搁一地儿藏着,等战后通过商队或者其他方式再把财货取出运回来。
为什么后世关于张献忠、闯王宝藏的传说故事那么多?
其实原因就在这里,流寇流窜时很多时候都无法及时地将劫掠来的财货运走转移,只能就地掩藏下来后留到日后取用,或充当东山再起的资本。
不同的是,以前需要四娘在这里做账,现在四娘不在,但这一次是盛乐军自己出动,没必要盘什么账本了。
“还有一些降卒以及没来得及逃走的司徒毅新朝的文武,他们怎么处理?”梁程问道。
“放掉吧,不过得等咱们离开以后。”
郑凡打了个呵欠,城楼上,风有点大,也有些凉。
“属下听说,主上准备将司徒毅兄弟俩溺死在粪池里?”
“现在估计已经在浇筑了。”
“主上这样做,会不会……”
“你在质疑我?”
“属下不敢。”
“呵呵,行,那我就和你说道说道,你先猜猜,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为了让剑圣高兴?”阿铭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算是一个,但不是主要的。
这么说吧,李豹战死,曲贺城现在还有两万镇北军在,却相当于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当初燕国朝廷是将曲贺城交给李豹驻守,历天城交给靖南侯。
如今李豹既然没了,那么历天城的防务,是不是得移交?
靖南侯打完这一仗后,是不是得酬功?
靖南侯自己本人可以不在意什么封赏,反正他已经封无可封了,就算是头顶上加个异姓王爵,无非是变个称谓罢了。
但其麾下靖南军,却不得不进行封赏,不然靖南侯不反,靖南军自己就得先鼓噪起来,有功不赏,向来是大忌;
曲贺城拿出来给靖南军下面将领总兵们分分,岂不是理所应当?
就算曲贺城仍然保留,换一个镇北军系的总兵或者朝廷再派一个人过来接手,那么也必然会在成国境内再开一片区域过来分留给靖南军去瓜分地盘。
司徒家可以保留颖都城,但再想继续保持着对地方的实际控制,燕皇是不会答应的。
咱们盛乐位置好,西边不远就是曲贺城,东边就靠着司徒家原本的地盘,所以,不管是西边分一块来还是东边割一刀下来,咱立马就能变肥。
所以,在这场仗里,咱就得多做出成绩出来,也就是所谓的,包装,自己给自己包装,自己给自己造势,自己给自己刷声望。
老百姓喜欢听什么故事?
我郑凡打下奉新成擒杀伪帝?好听是好听,但少了那么点儿味道,我就给他们加点儿味道。
且恰逢燕军前不久才在望江吃了败仗,无论是民间还是朝野,都迫切地希望赶紧拿到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出出气儿,我这就是给他们特意烹饪上的。
留着那些降卒和降下来的文武不杀,就是让他们去赶紧帮忙散播这一消息,给咱们做免费宣传推广用的。”
“所以,主上这么做,是为了刷声望?”
“嗯哼,差不离吧,咱争取做了六分,给他吹成十分,所以就得迎合受众,老百姓喜欢听什么故事,咱就配合演什么。
至于咱到底杀了多少野人,打了多少楚人,那是后话,他们其实不会太计较这个的。
否则开晋之战,为什么燕国民间都只歌颂镇北侯却不传颂靖南侯?”
“主上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主上高瞻远瞩,属下佩服。”
“行了,别拍马屁了,我之所以故意这么做,之所以特意冒险来打这里,其实也是为了早点挣一些功绩给靖南侯看。
朝中有人才好做官,否则你做出再多的成绩也没用。
有一说一,我发现靖南侯现在对我是真的好,先送龙渊剑,又送五千晋兵,再升官,又送貔貅过来。
呵呵,
只要咱给靖南侯一个好的理由和借口,
下面分赃时,
他绝对还会继续照顾我。
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咱能多捞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可千万别面皮儿薄,天知道过了这个村儿,还能不能再有这个店儿。
嘶,我怎么越说越觉得这话得味道有点怪怪的,你们有没有这个感觉?”
“没有。”梁程。
“哪里怪了?”阿铭。
“像小三。”樊力。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赞美郑将军
“阿力啊。”
“在,主上。”
“你去看看那两条咸鱼腌好了没有,好了的话就亲手把他们挂到城楼上去做个展览。”
“好的,主上。”
樊力转身直接去了。
郑凡则伸手拍了拍城垛子,道:“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梁程开口道:“主上,咱们其实已经深入挺远的了。”
三晋之地很大,但成国也就是原本司徒家的势力范围,本就只有三晋之地的一半不到,论体量,比赫连家和闻人家单一比起来是要大,但比二者合起来,还是要小一些。
望江则几乎是从天断山脉发源而下竖切了成国,将成国一分为二,眼下盛乐军已经渡过望江深入百里,可以说,已经是相当靠东了。
站在边上的阿铭:“废话么。”
郑凡则点点头,道:“我懂了。”
阿铭:“………”
阿铭忽然觉得,樊力离开后,这里出现了一个新的智商洼地。
一个平日里很酷很冷漠的人,在发现自己忽然加入不进这个话题体会不到小伙伴的点时,他往往会有些慌,会很不适应。
好在,郑凡马上继续道: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如果太过了的话,会不会起到什么不好的作用?”
梁程笑了笑,道:
“主上,靖南侯将咱们当作一支奇兵深入过江,他并没有将我们当作一个具体的手段,也对我们没有任何具体目标的限制。
他唯一的要求,只是让我们尽可能地保存下来且在江东生存下去,尽可能地,去维系我们存在的效应。
所以,理论上来说,接下来望江那里无论将要发生怎样的大会战,我们这一支兵马,应该不会出现在靖南侯桌案上的筹码中。”
意思很简单,既然是奇兵,那就有可能出奇效,同时,也有可能一点儿水花都冒不出来。
这是一个变量,按照靖南侯用兵思路,这一手棋,他下了,也就下了,等到正面对弈时,他不会去天真地期待这一枚棋子去发挥什么奇效。
所以,
哪怕盛乐军就在奉新城里磨洋工晒太阳,对前线的战局,也谈不上什么影响。
阿铭继续冷漠脸,同时伸手拿出了自己的酒嚢,喝了一口,缓解尴尬。
他,
还是没听懂。
郑凡双臂撑开,伸了个懒腰,对梁程道:
“往上,还是往下?”
“下去的话,起不到特别好的效果。”
郑凡咂咂嘴,道:“但上去的话,可能有去无回。”
阿铭觉得他们俩应该是故意的,而且,让阿铭有些意外的是,不知不觉间,郑凡居然已经成长到这个层次了,居然能让自己一时间体会到了……不明觉厉。
然后,
让阿铭很那啥的一幕出现了,
郑凡扭头看向阿铭,
问道:
“阿铭,你觉得呢?”
往上和往下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懂,我怎么去觉得?
但又不能跟樊力那个二傻子一样摸摸头憨厚一笑承认自己听不懂,
阿铭只能道:
“其实都有道理,还是得听主上决断。”
随即,
为了摆脱这尴尬的漩涡,
阿铭道:
“主上,酒嚢有点空了,我去装点血。”
一场大战下来,血,是最为廉价的饮品。
再继续留在这里,就有些过分尴尬了,所以只能血遁。
郑凡则继续对梁程道:
“往下,去楚国边境转转,其实最稳妥。”
“但主上要知道,既然青鸾军得以过来,证明原本司徒家用来防御楚国的关卡,已经被楚人占领了。
我军南下,能不能过关尚且不说,就算过去了,深入楚国,也很难讨到什么便宜。
当然了,如果只是为了去刷一刷脸,顺带刷一刷声望,效果倒是可能不错。”
“我懂,要是被楚人的城墙直接挡下来,就尴尬了,而且楚军这次只派出了青鸾军参战,国内虽说还在内讧,但至少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乱糟糟和自顾不暇。”
“是的,往上的话,逼近雪海关一线,其实对野人的牵制作用将会非常之大,野人王现在正在做的事,其实就是一边在招揽雪原的勇士南下入关补充他前线的兵马,一边则是将劫掠来的人口财货等等东西,运输回雪原上,口头上虽然说的是这里是他们圣族的故乡发祥地,所以必须要守住这里,但保本儿的生意,谁都会做的。
楚人的青鸾军,占据着玉盘城一线,更像是一颗钉子,钉在那里,起到一个极大的战场钳制作用,属下觉得,就算我们截断了楚人的粮道,玉盘城内的楚军可能也不会出来,他们本身其实和咱们一样,都算是一支孤军。
至于楚国境内会不会再派遣援军过来,属下觉得,除非前线局势完全糜烂又或者新任楚皇已经平定楚国内部,否则短时间内,楚人应该不会再添兵北上。
也因此,我们在这里卡着的作用,可能也就不大了。”
听到这里,郑凡点了点头,接过话,继续道:
“而且,往上走更有一个好处,野人不是正源源不断地把他们搜刮来的东西运回雪原么,那就让他们替咱们打工,我们去截胡。”
论搜刮东西,真的没多少人比野人更专业的了,因为队伍里有剑圣,同时,燕皇是想统治这里而不是完全打烂这里的两个因素在,使得郑凡就算想劫掠一下,也得注意点儿吃相,但野人可不同,野人完全是彻彻底底地刮地三尺,据说连陵墓都给人刨了。
这些东西,要是能抢过来,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盛乐将不用再去担心什么财政危机这种事儿。
抢到的东西,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就可以找地方掩埋藏起来,队伍里有薛三这个机关大师,外加梁程这个大僵尸经常被埋,
所以他们藏东西的能力绝对是超一流的。
就算是什么摸金校尉卸岭力士什么的想要来找,都极有难度。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燕国最终战胜野人且收复整个晋地的基础上,但郑凡还是相信有靖南侯挂帅后,这一仗,必然会胜。
往上走,将有极大的概率会碰到野人的军队,你去捅野人的菊花,野人的反应肯定会非常之大。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凡是真正赚大钱的买卖,大部分都得将自个儿脑袋先挂在裤腰带上才能去干的。
不过,郑凡还是提议道:
“咱先在奉新城留三天时间,一方面是让部队休整一下,另一方面也顺带再看看楚人那边的反应。”
“主上英明。”
“行,就这么着了,不过通知薛三,他可以先行行动,向北转转,给大军开开视野。”
“属下明白。”
郑凡长舒一口气,悠悠道:
“虽说已经定了路线,但我还是有些心虚,咱会不会太冒失了?”
“咱没什么输不起的,就算真的输了,也能东山再起,主上无需忧虑,纯当一场游戏,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燕国都没了,咱们也能卸甲归田,大不了重新开一个客栈就是了。”
“呵呵,别说,有时候我真觉得,当初在虎头城里继续开客栈的话,日子可能没现在这般精彩,但也能有一份恬淡。”
“但我们可能已经死在民夫营里了。”
回忆的心情被这一句话给破坏,
郑凡点点头,
感慨道:
“是啊。”
梁程见郑凡不说话了,转身打算走,但郑凡却又开口道:
“阿程啊,接下来,就靠你了。”
梁程微微有些惊讶,回过身看着郑凡,道:
“主上这是说的哪里的话。”
“我并不认为你比田无镜差,无论是在实力上还是在带兵方面。”
这是实话,每个魔王的上限都很可怕。
梁程不比田无镜差,其差别,在于自己这个主上。
靖南侯上头是燕国,是燕皇,梁程上面是盛乐,是郑凡。
论实力,梁程本身的实力还远远没恢复,还是因为受到自己的限制了。
所以,简而言之,梁程和靖南侯的差别,在于有自己这个主上在疯狂拖后腿。
梁程点点头。
“阿程,眼下就这么多兵马,还是老规矩,怎么打仗,你说了算,我先前说的炒作、包装什么的,最根本的,还是得拿实打实的战果去说话。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一战成名,咱不见得就做不到。”
梁程笑了,
道:
“主上放心吧,一万骑,已经够做很多事了。”
郑凡走到梁程面前,伸手习惯性地开始拍肩膀,
“就和你刚和我说的话一样,别怕把家底子打没了,打没了咱再挣就是了,辛苦挣钱,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的潇洒么。”
“我明白的,主上。”
……
“粮草都给某烧了!”
金术可指挥着手下。
他们刚刚击溃了一支从东边儿搜刮粮食回来的小规模成国叛军队伍,也不晓得这支队伍是怎么的,运气居然差成那样,居然没有碰上先前从奉新城里逃出来的同伴,还傻乎乎地一门心思地向奉新城赶,被金术可率领麾下两百骑一冲即溃。
追逃是懒得追了,但这些搜刮来的粮食,必须得销毁掉。
奉新城的粮库其实也是这个待遇,为了满足小朝廷的吃喝用度,司徒毅麾下的叛军们可没少祸害四下,毕竟是土匪窝嘛,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地过日子,就得大肆劫掠。
粮库里的粮食其实堆积得不少,但粮食毕竟和财货不同,财货好储存也好藏,但粮食就不好办了,因为盛乐军是要进行转移的,所以留足自己可以携带的粮草后,其余的粮食,全都付之一炬。
甚至还骑兵分出好几股,打破奉新附近的坞堡,焚毁他们的存粮,尽可能的,让这块区域进入粮荒。
这些事,其实都是瞒着剑圣去做的,不过剑圣似乎早有预感,且先前就被郑凡打过预防针,所以这段时间,他都留在军营帐篷里打坐恢复,没有外出。
金术可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笑道:
“贵人,伤无大碍吧?”
大皇子点点头,道:“没什么大问题。”
夺门一战,大皇子受了伤,其实伤还没好利索,可能会影响他的战斗,但并不是很影响他的活动。
到底是武者体魄,耐糙。
金术可扬起马刀,对手下喊道:“都麻利点,烧好了粮食,向北再探探。”
“我们这是要北上?”
大皇子一直老老实实地做他的校尉,小气的郑将军也就真的拿他当一个校尉来看待,坚决不给他进帅帐染指自家兵权的机会。
所以盛乐军的大方针,大皇子是不知道的。
金术可回答道:“我也不晓得,但估摸着应该是了,将军让咱们向北面多探探,接下来的路,可得小心点儿了。”
是得小心了,因为往北的话,就算是进入野人的控制区了。
接下来的数日,大皇子见识到了这个叫金术可的蛮族将领的谨慎,虽说一直在口头上瞧不起野人,骂他们是小婢养的。
但真正在战场上时,他的任何一个决策,都透露着极为清晰地小心翼翼劲儿。
哨骑的散布,行军时的隐蔽,夜晚休息时的布置,等等的一切,都精细入微。
这些经验,都源自于金术可在荒漠上的生存。
只不过那时候,他的对手是别的蛮族部落又或者是镇北军,而眼下,对手换成了野人。
一边和后续大军保持着联系一边继续向前探查,三天后,众人在溪水边咀嚼着干粮时,金术可脸上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神情,
道:
“这帮野人崽子许是入关后乐翻了天,这一路所见所看,他们估摸着是连吃饭的家伙事都给忘光了。”
一定程度上,雪原野人因为生存条件恶劣,所以和蛮族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但依照这三天的所见所闻包括尝试性地伏击了两次小股野人兵马的成果来看,至少在这大后方,野人真的可以说是有些肆无忌惮了,过分大意。
大皇子默默地吃着炒面,听着金术可的分析,以前的他,就算是下放到军中历练,但和真正的基层,其实还差了一层。
再者,镇北军在荒漠中对蛮族一直是压制状态,你没有作为弱者的环境和心态时,一些东西,你真的无法体会和感悟到。
“贵人,再往北一点儿,那儿有一座城。”
“明安城。”大皇子说道。
身为前东征大军主帅,地理上的标识,自然是烙印在脑子里的。
“哦,原来叫这个名儿啊,呵呵,那里应该是一个榷场吧。”
前方野人部队劫掠过来的人口、财货等等东西,在转运回草原时,都将经过这里,按照缴获分配,各个部落在这里派出押送的小头目,在这儿进行交易。
有些部落缺人口,有些部落则缺铁器,有的则缺其他,战利品在这里进行再分配;
然后再由各个部落的人分批次继续运输回去,过雪海关,入雪原。
前方抢,后方分,这是很原始的一种战争模式,因为战争几大特质之一,就是掠夺。
金术可很熟悉这种方式,因为荒漠部族每次联盟起来攻打一处时,都是这么做的,用北先生的话来说,这就是一群未开化的土匪行径。
对此,金术可也深深感到羞耻,原来以前的自己,居然那么不堪。
幸好有北先生的教导,告诉他们应该为什么而战,跟随在郑将军的将旗下,他们将为自己的家园为自己的未来而战,为了信念和信仰而战。
信念和信仰是什么,金术可不懂。
北先生解释过,意思好像是你的孩子,你的老婆,比如盛乐城的不愁吃不愁穿以及你的美好生活。
金术可有时也会疑惑,因为以前在荒漠部落厮杀时,抢劫东西,不也是为了孩子婆姨能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么,二者,有什么区别?
不过,金术可并不认为北先生说错了,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没能领悟到北先生话语中的真谛,对,一定是这样!
“咱们要打这里?”大皇子问道,“这座城,城内城外,可驻扎着不下两个万户。”
野人的军制很好观测,每个万户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旗帜,或者是部落图腾。
明安城作为野人至雪海关前最后一道屏障,又是榷场中心,自然有重兵把守,而且,若是前线战事不妙,这里还能接应野人大军主力回雪原。
盛乐军,满打满算一万骑,攻打一个有着两万野人驻扎的城池,难度会非常之大,因为野人的士气和作战信念,都远远高过奉新城的司徒毅小朝廷。
望江之站,野人大军强行冲击左路军大营,最终将左路军赶下了江,作为当时的统帅,大皇子自然是记忆犹新。
且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西侧,还有一个野人的军寨,距离也就数十里,一旦明安城有情况,那边随时都能抽调兵马回援过来。
“先看看,既然郑将军领着咱们往北走,总是有地拉屎的。”
是有的放矢。
但大皇子已经习惯了金术可这种强行夏语的方式。
“我是觉得,我们再继续深入下去,会有危险。”大皇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他恪守着此时自己的本分,不管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不会去找郑凡去说,一支军队里,哪有随随便便一个校尉就能去见将军说话的道理?
所以,一些事,只能对自己的上峰,也就是金术可说。
金术可扭头看向大皇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
“贵人,你是指我们有危险,还是大军?”
“大军。”
“哦?”
“奉新被破的消息,根本就没有做隐瞒,因为太多溃军逃出去了,按照日程来算,前线的野人和楚人,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
我们北上,固然是自入虎穴的惊人之举,但野人或者楚人只需要派遣一支兵马去奉新城,再顺着痕迹查看下去,洞悉到我军的位置其实不难。
再者,您在这两日命令我们吃掉了好几股野人游骑,野人不傻,他们的军制看似松散,实则是有着一套自己的方式。
我们应该已经暴露了,而我们的暴露,其实也等于将一直跟随在我们后方的大军也给暴露了。
先前我与大人去明安城外观察过,野人对晋地的劫掠必然还没有结束,在他们得知靖南侯挂帅的消息后,迫于靖南侯的名声,肯定会加快步伐将劫掠来的一切运转回雪原做最大的保险。
但您现在看看,明安城外,可还有运输奴隶和财货的队伍进出?
整座城池,看似照旧,但其实已经外送内紧,这分明是在等着咱们。
且我还断定,外围区域,估计也有野人的兵马在绕过奉新城后,向这边进行摸索和排查,一张渔网,应该已经快笼罩到我们头上了。
我们此时在盯着那座明安城,盯着那城里的财货和奴隶,但野人,可能已经在盯着我们了。
这些话,我不方便去和郑将军说,恳请大人去向郑将军进言。”
在大皇子看来,郑凡北上此举,固然很出其不意,但人野人也不是傻子,尤其是那位野人王极其麾下的那几个野人大将,也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眼前的明安城,可能就是诱饵。
金术可挠了挠头,沉默了一会儿,却道:
“对不住了贵人,这些话,我不能说。”
“为何?”
大皇子在盛乐军里待久了,自然清楚这支军队里的一种氛围,一种全员膜拜信服郑将军的氛围。
对这个氛围,大皇子并未有什么排斥,因为这已经是大燕的传统了,当初镇北侯和自己父皇演戏的时候,多少镇北军梦里都做着杀入燕京将皇帝龙椅抢过来给自家侯爷坐的美梦?
靖南军的将士,毫不夸张地说,只要靖南侯一声令下,他们就真的敢陪同自家侯爷去“清君侧”!
但大皇子觉得,崇拜和追随也是有一个度的,至少,建言,是可以用的。
金术可将手中的水囊摘下,
道:
“因为贵人您说的话,在我部作为先锋军出发前,将军已经和某说过了。”
“他是故意的?”
所以,故意击杀野人小股游骑也是故意的?暴露位置,也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调动野人在这块区域的兵力向自己靠拢包围?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郑凡算计好的话,那么所面临的局面和危险,郑凡肯定也已经考虑到了。
大皇子一时间居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遵守规矩没去中军帅帐找郑凡去说这个,否则,自己的脸,可真的丢大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郑将军的谋划,那我只能说,郑将军用兵之法,在我之上。”
金术可闻言,脸上当即露出了深以为然之色:
“我们家将军,不仅仅是在用兵上出神入化,还精通锻造、冶炼、建筑、行医、诗书、天文地理,
这世上,就没有我家将军不精通的事情,能追随将军的步伐前进,是吾等今生的荣耀。”
说着,
金术可右手握拳砸击在自己左胸口位置,发出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
周围原本正在歇息的蛮族士兵们,也一起面露严肃之色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每次北先生演讲完了之后,都会带着大家一起做这个动作,来表示对郑将军的尊重和赞美。
身为皇子,对此情此景,自然本能地会觉得不舒服。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只要这支军队继续发展下去,大燕将会再多出一支类似靖南军一般,只知大帅不知陛下的军队。
但,
大皇子随即又释然了,
反正这已经是大燕的传统了,再说了,用得着自己去担心么?
自己本就没觊觎过皇位,要担心,也该是老二去担心才是。
或者,
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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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卡文,今天就一更了,唔,这章字数还是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