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一课
什么部门？新闻部？那不就是……
林允儿听到中年男人的话后也愣了。
在她入职的当天，Uni还没定好她之后实习的轮换部门次序，这件事本身听着有点不太靠谱，但是林允儿此前也没多想。
毕竟她自知身份特殊，再加上由她带来的节目组也有着各种拍摄需求，难以决策也不是不能理解。
谁知道这个敲定的过程会如此草率？而且结果也谈不上理想。
“理查德……”算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韩正午率先皱起了眉。
“行了，反正都要去一遍，谁早谁晚又有什么区别？”中年男人大手一挥，“这事就这么定了吧。至于各部门怎么管理新人，这事我管不着，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话说完，中年男人就直接起身朝会议室门外走去。
刚刚举手示意的林允儿还出神地坐着。
她很快留意到了长桌那边曺胜男暗暗投来的视线。
对方的表情泛着苦笑，眼神里还有些微的歉意和无奈，像是在对林允儿说，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我们公司的社长时常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了吧？
林允儿确实明白了。
她目前还想不清楚这位理查德社长是否对她进入Uni实习的事情存有什么看法，她也不清楚理查德是否知道韩正午和她之间存在着某些间接的恩怨，但她至少充分意识到了对方性格的随性。
想来头顶上有这么一位随性而为的社长，林深时他们平时工作的时候也会经常感到头疼吧？
思绪有些混乱的头脑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某人，然而没等林允儿向自家男友投去求助和诉苦的目光，她就看见林深时收拾好文件起身，连看都没朝自己这边看来一眼，紧跟着理查德的脚步就出了会议室。
她再次颦眉，这回却是真的心情有几分失落了。
在公司里，林深时不和她多作接触是正确的做法，可是，谁又能说正确的做法一定是好的呢？
“允儿？”
有道听上去不冷不淡的声音在身边忽然响起。
回过神来的林允儿下意识侧头看去，马上讶然地站起来问候：“您好……韩本部长。”
不知何时走到她座位旁边的韩正午点点头，看了一眼会议室里社长走后就面面相觑地各自离开的众人，然后转回头来说：“跟我走吧……我们部门和公司其他部门有点不一样。有些事情我要亲自和你们说明。”
她此时的样子看着明显有别于上午初次见面时，少却了开朗的笑脸，平静的面容上却多了些叫人生畏的气势。
“那我的OJT……”林允儿忍不住回头去看曺胜男所在的方向，内心生出的第一想法其实是不太情愿的。
“你OJT的事当然还是由曺组长负责。”韩正午轻声戳破了她的幻想，“只不过今天下午我们部门的实习生有一次集体的行动，你确定不跟着来吗？”
听对方这一说，林允儿就哑然地张张嘴，偏头看向了已经扛着摄像机进来的随行VJ。
正在车内的节目组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现在的心情，随之沉默。
这趟职场体验之行，好像从最初开始就朝着难以预测的方向发展了。
……
按下开关后，中年男人正等着电梯门关上，外面突然就有一只修长的手伸进来，挡住了即将闭合的电梯门。
“里昂？”
中年男人双手插兜，挑挑眉毛，默默地给林深时让开了点位置。
拿着一叠文件走进电梯的林深时也没多说什么，冲着理查德稍稍点头后就站到他的边上去，按下了广告部所在楼层的按键。
终于关上门的电梯缓缓运作，站在电梯里的两个男人却是一语不发，气氛多少显得有点诡异。
直到理查德抬头盯着变动的楼层数字时，他才冷不丁地幽幽开口说：“不用试图劝我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林深时侧头看看他，眼神格外平静。
“李社长，这是不太合理的决定。”
听着耳边传来的话，理查德带着鱼尾纹的眼角莫名抽了抽，他没好气似的瞥了林深时一眼，嘴里纠正说：“是‘理查德’！要么就叫‘理查德社长’！”完了，他又说：“你刚刚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反正总要轮到的，总不能因为林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公司的制度就要因此改变吧？而且这么做，她来我们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
“虽然早晚会轮到，但这个早和晚还是有些区别的。”林深时瞧着紧闭的电梯门，末了还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补上了一句“李社长”。
理查德翻起白眼，兴许是懒得再强调了，索性转过身来问：“你所说的区别，又是什么区别？”
“两点。第一，新人的前期和后期当然是不一样的，初期如果能有个友善的环境的话，对于适应公司的生活也有一定帮助。”
理查德不置可否，“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就是，您这么做，除了您预想当中的后果以外，还会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坏处。”
“嗯？什么？”
“您这么做，我会生气。”
电梯内顿时静了静。
理查德用手指着身侧的这名年轻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咂咂嘴，意味深长地说：“女朋友吧，不能只是一味护着。难道你不觉得让她先和正午那丫头磨合磨合，对于她接下来在公司里的生活会有很大好处吗？”
电梯恰好到达相应楼层，门应声开了。
“所以，我刚刚在会议室里才没多说什么。”
林深时的回答依然平淡。
他打开手里的公文包，面无表情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就抬步往外走去。
留在电梯里面的理查德还想说话，便见他回头看来，不由闭上了嘴。
“您就理解一下吧。每个人总有那么几件自己不能容忍的事情不是吗？我就是非常讨厌有人欺负她……您说对吧？李社长？”
中年男人的眼角抽动，他刚抬起手，面前的电梯门就气人地关上了。
重新运行的电梯内安静了几秒，响起了一道咬着牙的声音。
“臭小子，等你以后结婚，我在婚礼上一分钱礼金都不会给！”
……
“你知道吗？”
“什么？”
“我们公司的社长据说本名叫‘李海镇’，听着还挺正常对吧？但他平时最讨厌别人叫这个名字或者叫自己李社长，所以才特意规定在公司里大家都必须叫英文名。”
“嗯？这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因为NAVER的创始人，名字不也叫‘李海镇’吗？一个行业内，有两个李海镇，偏偏提起名字，大家都会想到另一个人，换成是你会怎么想？”
“原来如此啊……”
坐在大巴车的后排，尽管前座的两名同事很小声地控制着讲话的音量，但林允儿仍然奇怪地能够听到他们所说的内容。
车厢里有不少装模作样的窥视眼光时不时从她身上掠过。
大家都很小心翼翼，也十分新奇和激动，刚才有很多人都和她同时在场听完了那场直到最后才和她切身相关的会议，每个人都知道她是谁，这种事想瞒也瞒不住。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总算有人当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不少人睁大眼睛的注目在林允儿身侧的那个空位上一屁股坐下。
林允儿收回注意力，往身旁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立即变得有些诧异和古怪。
她抬手摘下根本没有播放音乐的耳机，稍稍迟疑地问：“韩本部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自从上车后就没搭理过她的韩正午摇着头说：“我没什么事。”
“那……”
“但我看你好像有什么事。”
林允儿一怔。
“可能允儿你自己看不见，但你现在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在告诉大家，你的心情并不好，怎么了？进入新闻部真的让你心情这么忧郁吗？”
林允儿看向了边上的VJ，结果对方就朝着她不易见地微微点头，表示韩正午的说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
林允儿一下子纠结地抿起了嘴，她刚要开口回答，她和韩正午就听见前头的大巴司机传来动静，说是差不多要到目的地了。
“先办正事吧。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等下我再腾时间给你。”
韩正午说完话就站了起来，顺手还拿出了个没拆封的口罩递给林允儿。
林允儿抬头看她，旋即就明白什么似的伸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韩正午随意地摆摆手，一句话都没多说就径直往大巴车的前门走去。
等到林允儿和那名随行VJ在同事们有意的礼让下先行下了车后，看到眼前呈现的景象，林允儿已经戴上口罩的脸上才第二次出现了较大的情绪波动。
她和其他人一样，茫然地集体望向了韩正午。
“孩子们，这就是你们进入新闻部要上的第一课……在这家派出所里。”韩正午用大拇指比划着指了指身后那栋人进人出的的建筑物，如是说道。
11、我罩着你
韩国的派出所、或者说各个片区的警察所，有别于别的国家，内部有个挺特别的设置。
除了警员的值班室还有接待室以外，他们还会专门设立一间“记者室”。
那么这间记者室的作用又是什么呢？
“看到了吗？那群穿着羽绒服的人。”
在派出所的外面，站在路边的大树底下，韩正午正在给手下的新人们进行事前的讲解与说明。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见那几名从派出所门口并肩进去的年轻人后，一群新进职员就连连点头。
“其实光看他们衣服背上的标志，你们应该也能猜出来，这几个人大概就是SBS电视台今年的新人记者。”韩正午低头掏出了个小本子，上面好像标明了首尔市区内各处警局的分布地点，“当然，每年各大电视台、杂志报刊、网媒的新人记者不可能全都挤在像江南、瑞草这样的繁华地带，有的人甚至会被派到地方去。这时候就得看各家的实力了。地段越好的地方当然人也就越多，守在警所也就越有可能碰到具有报道价值的案件。”
在韩正午说话的过程中，边上的林允儿偷瞄了两眼她手里的小本子，模样有些好奇。
当然，她的这番小动作也被默默无声的随行VJ用摄像机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不过……本部长。”有人迟疑地举手提问，“门户网站的话，我们新闻部的工作不都是转载别家的报道吗？难道我们还需要自己写新闻吗？”
众人纷纷对视，气氛略微尴尬和安静，这问题兴许也是很多人此时心中所想的。
韩正午倒是毫不生气，颔首说：“你问到了关键。”她很平和地看着自己面前这群公司新人，“我曾经是社会部记者出身，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业内都有一定的声音说门户网站的记者根本不能称之为记者。这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对的。因为我们的工作性质的确和大众通常定义的新闻工作者有所区别。”
“可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庞，“难道门户网站就一定不能做原创的新闻内容吗？我们的本职是从网上挖掘出具备价值的新闻信息，但这个和我们自己去寻找情报、写成报道又有什么冲突呢？”
韩正午简单的几句话说得所有人都不作声了。
方才举起手发问的那人也被同伴使着眼色，赶紧把他的手拉扯放下。
“即便是门户网站的记者，也是记者！”韩正午如此重声下了定论，“我不要求大家向其他同行看齐，因为这对于一家门户网站的新闻部门来说确实没有意义。但我也不希望我们整个部门的人，最终都变成只在网上四处抓取新闻的编辑！记者应有的本事，你们也该学一学，不是吗？”
一干人连忙乖乖附和，口中应是。
韩正午又审视地扫了几眼，不明意味地扯扯嘴角，继续说：“一般来讲，警所的记者室名额会优先供给像SBS那样的大电视台，而且说实话，别说是UniAVER那种体量的门户网站，也没必要到处安插新人。所以实习期，我们就只在这一家警所。”
她的手再度指向身后那栋不算高大的建筑物，林允儿等人也顺势望向了派出所门前那面在阳光底下熠熠折射着光的旧招牌。
“这家弘一派出所和我们公司关系还不错，准确地说，这里面的警员我都认识。第一次，我会亲自带队，不用太多人，反正记者室也住不下。从今天起，包括往后两天，参加的人需要和我守在这里的记者室。如果碰到合适的新闻素材，只要内容没有重合太多，同一批的人，我允许你们发相近的报道。如果认为这几天实在没遇到什么具有新闻价值的内容，回头也要上交给我一篇个人感想。总而言之，两天两夜，你们分批次过来蹲守，回头每个人都要交给我一份文章。注意，这个之后要计入你们的实习考核成绩。”
韩正午的表情严肃中带着些轻松，但大家都能听出来，这件事显然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好了，该说的话都说了。现在，第一批想跟我一起的人举手。你们心里可能也清楚，这就像第一次打游戏一样，有个前辈带着，总能少走些弯路。不过呢，跟着我的话，想要偷懒可就完全不可能了。”韩正午的语气隐约有点玩味。
一时间，事前毫无心理准备的新人们大多陷入了犹豫之中。
有的人下意识抬起了手，但看脸上的神态，也不是跃跃欲试的感觉，反而更像是赶鸭子上架。
韩正午对于这种情况也丝毫不觉意外，她正要从举手的人里面选出几个比较顺眼的，余光忽然就瞥见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举起了手。
“允儿？”
韩正午没由来地皱皱眉，直接说：“我刚刚忘记提了，这个事你可以不用参与，找你过来只是让你了解一下而已。你在部门的实习时间也就一周，平时待在办公室里熟悉熟悉业务就行了。”
韩正午的说法还算客气，也大致向其他人解释了林允儿会受到“特殊待遇”的理由——她的实习期最长不到两个月，在Uni的主要部门各轮转一周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听韩正午这么一说，旁人看向林允儿的眼神还是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或明或暗的视线投了过来，连旁边的VJ都挺惊讶地用机器对准了突然采取行动的林允儿。
虽说为了节目效果，林允儿此刻的做法也不能说是错的，但这事说到底会影响接下去几天的安排，林允儿却连商量都没和节目组商量就自行决定了，这多少超出了《机智的职场生活》节目组预先的计划。
“不是说进入新闻部的实习生都要参加吗？”面对着大家的注目，林允儿格外平静地问了句听上去很正常也很没意义的话。
“这个没错，但是……”韩正午还想说点什么，又停下了话头。
她蹙眉看了林允儿片刻，问：“你确定吗？以你的身份，待在派出所这样人来人往的半公共场所，可能不太方便。”
“记者不是只需要旁观就行了吗？我们根本不需要和别人进行接触。”
林允儿过于单纯的态度让韩正午难以拿定她是不是在故意装傻。
不过，她紧跟着说出口的话，还是使得韩正午下定了决心：
“而且，大家都要这样，唯独我不需要，这样的实习期好像也并不完整吧？”
韩正午往四周环视了一圈，再看看貌似心意已定的林允儿，终究是点了下头。
“那就算你一个。”她抬头对众人说，“允儿算是例外，她的名额我会单独和派出所商量……其他还有谁想来？”
这一回，不少人就忙不迭地高举起了手。
韩正午见况，内心了然地随意点了几人，男女凑成对，然后就安排随同的部门人员带领暂时没轮到的人回公司去。
一行人进了警局，韩正午轻车熟路地先把人领去派出所后面的休息室里，接着就专门把允儿叫到了走廊上。
“你确定没问题吗？”韩正午看了一眼跟来的随行VJ，并未去在意摄像机的镜头。
眼下她对林允儿所说的话，从某种角度来说，完全是在替林允儿考虑，纵然届时被节目放送出去，也不怕舆论压力。
重点还在于，林允儿的回答究竟如何？
“您想听实话还是比较好听一点的实话？”
“有区别吗？”
“要说区别当然还是有。”韩正午眼前的林允儿斟酌着说，“实话就是，我根本没有选择，等到节目放送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人在网上说我享受艺人的特权，总不能拜托节目组把今天这段全部剪辑掉，所以我只能来参加了。”
韩正午很明显地愣了愣，甚至和那名随行VJ相视了一下，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诧异。
谁也没料到林允儿讲话会这样大胆。
“那比较好听一点的实话呢？”韩正午想了想问。
戴着口罩的林允儿就很可爱地耸肩摊手，“我来这里是为了体验角色，如果单纯想要避苦的话，我何必来这一趟？”
这次，韩正午盯着林允儿看了较长一段时间。
“这么说，你确实下定心意了？”
得到林允儿肯定的答复后，韩正午就说出了一句打从今天见面以来她最合林允儿心意的话。
她瞧着林允儿，若有所思地说：“现在我倒是有点能理解里昂为什么喜欢你了。”
没等特别好哄的林允儿讶然之余也想着说几句好话缓和缓和俩人之间的关系，她就见韩正午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既然如此……其他事就不用你担心了。至少在新闻部的期间，我会罩着你。”
林允儿微怔地注视着摆摆手就径直离开的短发女人，这一刻，她的反应同样被身边的随行VJ与节目组的镜头给收入眼底。
12、完美艺人与不完美新人
韩正午所说的“罩着”的确不止是嘴上说说而已。
经过她巧妙的解释，弘一派出所的警员们直接把节目组派来跟拍的那名随行VJ当成了Uni负责实习影像记录的人员，也没人留意摄像机的镜头基本只跟随着一名留着中长发、总体存在感不高的女实习生。
进入派出所后不到半个小时，林允儿和其他几位同行的人就充分感受到了新环境带来的种种不同。
首先自然是各种局限之处。哪怕获得了警方的首肯，在派出所内部，除却记者室和警员办公室等少数区域以外，别的地方都不允许外来人员擅自进入或者进行窥探。
而且在记者室落了脚，韩正午要求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记熟巡警们的值班表。
“来，你们看，这位吴阳春警卫。”被几人围着，韩正午低声交代，“刚刚我已经带你们去问候过了。那位面相看着很吓人的警察，还有印象吗？”
见大家憋笑点头，她依然平静地往下讲：“你们别看吴警卫面相吓人，所以觉得他性格不太好，事实上——他确实是性格不太好。”
她的话锋来了个始料未及的大转弯。
“不过！”韩正午扬起手，抖了抖值班表，“吴警卫他辈份高，所以在弘一，他虽然时不时会犯错，但也没受过太重的惩戒。所以，像这样的人就是我们接下来可以重点关注的对象。理由是什么，有人能说出来吗？”
韩正午开始环视在场的众人。
“因为也许这位警卫之后会犯下什么严重的失误，这样就可以让我们抓住机会？”有人猜测着说。
韩正午摇摇头，“算是答对一半。”
“韩本部长的意思应该是……”
这时候，人群中保持着安静的林允儿忽然开口。
面对周围看来的目光，她思索着轻声说：“吴警卫虽然脾气不好，但人都有各自的性格。如果对方真有犯过什么警察不该有的失误，相信不用轮到我们，韩本部长以前可能早就曝光了，可见吴警卫他的程度也仅仅是韩本部长所说的‘性格不太好’而已。所以，韩本部长的意思应该是希望我们可以从这么一个比较特别的人物身上，看看能不能挖掘出什么具有报道价值的内容。不是让我们去盯着对方之后可能做下什么事情，而是让我们去关注这个人本身。因为在一群普通人中间，只有特别的那个才有报道的价值不是吗？”
一番话说完，先不提旁人的反应如何，韩正午看向林允儿的表情明显就变得有些意外。
她也没刻意卖关子，颔首表示认可说：“没错。诺娃她表达的观点，才是我希望你们去做的事。往后两天、包括接下来你们在新闻部的时间，我都希望大家能记住一点，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我们要明白，不是只有坏的消息才有成为新闻的价值。”
韩正午教导的话十分简单，但站在她身边的林允儿倒是觉得浅显而正确，忍不住偷偷地多看了她一眼。
与此同时，韩正午也转过头来，双方正好四目相对，彼此的眼里都含着一点讲不清楚的意味。
“不过，诺娃她也有些地方说得并不对，或者说在我看来，她的说法并不对。”
“不是众多普通当中特别的那个才拥有被报道的价值，我的看法是……一件事值不值得写成报道，唯一的标准就是，你认为你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林允儿口罩下的面容顿时浮现了几分怔色。
“好了！”
这话题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见韩正午拍拍手示意。
“我的任务是教你们怎么做一名新闻工作者，而不是教你们怎么去当一名成功的记者或者说如何向我学习。我要说的话已经讲完了，从现在开始，进入自由时间。除了刚才警员交代的那些事，还有我刚刚提到的那几点忌讳以外，我不管你们接下来两天怎么去寻找你们的新闻素材。这是你们来到部门之后的第一项任务，大家记得用心对待，知道了吗？”
仅能供两三人并行的狭窄走廊里立刻响起了一阵还算响亮的应是声。
“哦对了，记者室其他那些实习记者。我虽然不限制你们去进行接触，但在外面，你们也代表着公司和部门的形象，做事自己小心一点。还有，明天带行李过来的时候，不要太夸张，整一个大箱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来派出所里旅游呢。”
一群人不由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韩正午的脸上也勾起了一抹早上林允儿见过的温暖笑意，她随意地一摆手，说：“行了，散了吧。如果有想提前去吃晚饭的人，现在就可以抓紧时间了。到了晚上，派出所说不定比白天还要忙上好几倍。”她的口吻隐隐显得玩味而期待。
几名实习生在恭敬地告别过后，很快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你不去吃饭吗？”刚要转身，韩正午就注意到了那两道还留在原地的身影，疑惑地问。
“本部长您呢？”一绺乌黑的刘海下面，林允儿轻轻眨眼地瞧着韩正午。
她其实是看见韩正午也没跟着大伙离去，所以就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
对于林允儿的询问，韩正午的态度也很坦然，她回身说：“我？我有段时间没来这里了，所以打算过去和警员们聊一聊。没办法，当记者的时候留下来的职业习惯。”
林允儿想了想，脑中冒出了个想法：“那……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吗？”
“你？”韩正午露出了惊讶的样子，她抱起手挑眉，余光还扫了一眼边上的摄像机。
林允儿心知她有顾虑，不动声色地回答：“对，比起其他同期，我不懂的东西太多了，而且我的实习期还比别人短得多，现在可没有悠闲的工夫。”
韩正午看着她，发出了一声似是恍然又似是另有深意的鼻音。
“我给本部长您造成麻烦了吗？”林允儿看上去挺忐忑地问。
韩正午眯了眯眼，神色略微古怪，紧跟着就放下抱着的手，重新转过身去说：“我倒是无所谓……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是！”在节目组的镜头面前，手里紧攥着挎包背带的林允儿马上振奋似的应道。
她和随行VJ赶紧跟上了韩正午。
“说起来，”韩正午目视着前方，突如其来地问，“诺娃你为什么一直叫我的职称？公司的规定你还不习惯吗？”
“啊，”没等林允儿给出答复，韩正午就一拍额头，“以前里昂好像和其他人闹出了点不太像样的传闻，我记得对方的名字……”她有意般没把话说尽，仅仅是侧着头，用一副终于理解的表情注视着林允儿，“难怪你不喜欢叫我的名字。好吧，我明白了。你不必说了，我能理解。”
她伸手拍拍林允儿的肩头，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气人地摇头走开了。
林允儿沉默片刻，突然扭头问旁边的VJ：“她这是故意的对吧？”
这名随行的VJ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便见她咬住牙关，埋头向前走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嘀咕：“那个人究竟为什么会和她做朋友？我实在不能理解……”
“那个人”？不用问也知道，林允儿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谁。
随行VJ正要哑然失笑地追上她，走远的林允儿又奇怪地折返回来，双手合十地对着镜头说：“刚才我说的话帮我删掉吧？拜托！”
这下子，连身在幕后的节目组人员都变得忍俊不禁了。
《机智的职场生活》的PD通过设备传送回来的画面端详着林允儿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们节目在前期的制作会议上提出的一个核心概念：“真实”！
这里的“真实”指的不光光是“真实的职场”，还有“真实的人”。
说到底，严肃风格的真人秀也只有实现了同观众们的共情才有成功的可能性不是吗？
林允儿不知道是不是领会到了节目组的意图，抑或说，她自身也很了解她该在这档节目中展现出怎样的形象。
所以她前面在韩正午的跟前大胆直言，说明了她“必须参与蹲守”的理由——idol是不敢如此的，因为没人能保证他们这么做会造成什么样的舆论反馈，林允儿偏偏这样做了。
“看样子是真要从idol转型成演员了？”PD喃喃自语。
当然，“真实”也不代表着真要多么实诚。
林允儿能冲着镜头明说她如此积极、也只能积极地参加行动的实际原因，但她不能在镜头前说其他人的“坏话”，特别是韩正午还属于非公众人士的范畴。
在她的心里头，是有把尺在始终把握分寸的。
想明白这些以后，《机智的职场生活》的PD再看向监视器里的那道身影，内心的期待感就愈发高涨了。
他挺想看一看，已然堪称是一名完美艺人的林允儿，她之后会如何适应这个新的“职场”呢？
……
13、LIVE（上）
等到两个人连同一名扛着摄像机的VJ来到位于弘一派出所最前面区域的警员办公室之后，林允儿就彻底收敛起了不满的情绪。
韩国的派出所办事流程通常不算繁琐，每位进入派出所寻求帮助的市民推开那两扇玻璃大门后第一眼看到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办公室，寻常的笔录和报案程序都可以在警员们各自的座位上面进行，这就意味着警员的办公室基本就等同于外面的公共场合。
林允儿很清楚该在什么时间做什么样的事情，所以哪怕眼下她很想说几句话好好回击一下韩正午刚才的调侃，这事也得押后再说，至少要等她们俩都有了独处的空闲才行。
连那名始终寸步不离跟着她的随行VJ也在边上警员的示意之下，老实地带着机器坐到了办公室大厅的角落里去。
这还是韩正午和派出所努力协商后得到的结果。节目组不可能在这里肆意拍摄，顶多暗地里让人把镜头对准远处的林允儿就是极限了。
“你真要跟着我？”
带人进了大厅，先跟几名迎面走来的警员笑着打了声招呼，韩正午的模样也变得正经了一点。
她回头看向安静跟在她身后的林允儿，忍不住微微蹙眉。
尽管林允儿之前的表现多少使得她有点改观，但她的内心依然不太乐意和林允儿待在一起。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林允儿的心情倒不像韩正午那么复杂，VJ离远后，她说话也再次放开了不少，“我觉得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跟着韩本部长您也许会有一定收获。”
“这不是你随便找的借口吗？”没了摄像机在旁，韩正午的态度同样愈加直白。
“当然不是。”林允儿很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如果我嫌弃麻烦的话，又为什么要选择来Uni？”
韩正午挑了下眉，说出一句差点令林允儿面上绷不住的话：“我还以为你单纯是冲着里昂来的。”
不过，她大概也接受了林允儿的这番说法，很快思索地自语：“所以说，确实是实话……只是，算是比较好听一点的实话？”她应该是想起了林允儿此前提出的概念，不明意味地又侧头看来。
面对韩正午若有深意的视线，戴着口罩的林允儿则绷着脸，不打算再说话了。
“好吧。既然你真的决定了，那我也懒得再劝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反正里昂之后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你自己的主意。”不知不觉间，韩正午和林允儿对话的口吻也偏向了随意的状态。
这更像是朋友间闲聊的那种感觉。
林允儿则对韩正午这副看似随和的姿态毫无触动，她只是略微疑惑地抓住了韩正午话中的一处重点问：“做好心理准备？”
韩正午正想开口，两人就听见派出所的门口方向传来了一阵动静。
只见两名穿戴整齐的巡警一脸无奈地搀着一个已经醉得人事不省的西装男人从派出所的外面走进来。
其中一人还对同事往后比划了下大拇指，说：“又是这些上班族。一群人聚会，结果全醉了，在街上又吵又闹。后面还有呢。”
这人话还没说完，他和同事刚要把醉汉带到墙边的长椅坐下，本来迷糊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醉汉就突然“哇”的一声张开嘴，整个人朝前一倒。
在一片不小的惊呼声中，呕吐物的腥臭味蔓延开来，周围的人都唯恐躲之不及。
“看到了吧？”
韩正午的声音唤回了林允儿的注意力。
她犹有惊讶地看着韩正午脱下外套、挽起袖口，同时用上了先前出现过的那种玩味语气，歪着头对她说：“这就是你要做好的心理准备……平时有照顾酒鬼的经验吗？”
还没反应过来的林允儿下意识茫然地摇头，“我身边的人都不怎么嗜酒……我自己倒是有被人照顾过的经验。”
韩正午口中低低地啧了一声，“算了，反正现在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跟我过去吧。”
“嗯？做什么？”
“当然是帮忙啊！”
刚走出去几步的韩正午回过头来，理所当然地注视着对这一切完全措手不及的林允儿。
……
林允儿此前之所以选择跟随韩正午是有她自己的考量的。
综艺节目讲究内容的质量和如何去创造有价值的镜头，实习生的生活也讲究该怎样高效和快速地融入公司内部。
通过多年的艺人经验以及出于自身的某些想法，林允儿都认为她不随大众地先和同期们出去吃晚饭是比较正确的做法。
然而她没想到，原以为她去了门户网站就能直接迈入互联网公司的领域，谁知她转头先去了新闻部；本以为去了新闻部，日常工作也仅仅是做一做网站编辑而已，结果现在她又出现在派出所里。
甚至，她还不得不做一些往常连想象都没想象过的事情——
“那个！那边！诺娃，那个女士好像快要吐了，你快拿个桶过去！”
“啊是！”
方才接过一名女警员好心递来的水，林允儿连口气都来不及喘，旁边就响起了韩正午严肃中带着些沙哑的指挥声。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拿上了一只内里装了不少呕吐物的塑料桶跑过去。
前不久还忙得人仰马翻的派出所大厅里这会儿清净了许多，有的人在经过警方联系之后，已经由家属赶来带走了。韩正午提到的所谓的女士，林允儿也知道，对方被巡警带回派出所后就独自待在墙角，含含糊糊地醉呓了半天，算是极少数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监护人前来认领的女性人员之一。
“呕……”
林允儿刚拿着桶赶到，这名看长相或许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就梗红了脖子，往前一倒。对此也有了一点经验的林允儿只好是抿着嘴闭上眼，赶紧把手中的塑料桶凑到对方的嘴底下去——必须准确地塞到他们的嘴巴前，位置只要稍微有所偏移，说不定就会吐你一手，林允儿最开始的几分钟就吃过这个亏。
“呕……哗……”
年轻女人双手紧抓着林允儿递去的塑料桶，埋头吐出来的东西都是些成分不明的水状物，看得附近那几名从记者室里出来看热闹的SBS电视台实习记者忍不住捂着嘴连连往后退，即便是在远处偷偷进行拍摄的随行VJ与幕后的节目组都不由自主地替帮对方举着桶的林允儿感到同情。
但林允儿本人的反应却和旁人不大相同。
她的手上戴着副皱巴巴的塑料手套，也脏得不能看了，她只好抬起胳膊，缓慢而轻柔地拍着年轻女人的背部，等对方总算像是吐完了这一阵后，她还蹲下身，体贴地轻声问：“需要我再给您倒一杯温水吗？”
吐完后意识有些清醒的年轻女人气喘吁吁地看了她一眼，看见那双在凌乱的发丝间依旧清澈而明亮的眸子后，苍白的脸上也隐隐晃过了一抹感激之色。
她勉强点了点头，林允儿就会意地先将对方轻轻扶正坐好，然后才拿着散发臭味的塑料桶走回警员办公室的休息区。
此时派出所的男警员大多也在负责联络和照顾这群同一批被带回警所的醉酒人士，派出所的其余业务则交给了所内为数不多的女警员们，林允儿和韩正午算是当前唯二忙前忙后的女同志。
虽然还没正式问候，但派出所的这些警员也将二人的表现统统看在眼里。
韩正午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倒是林允儿，他们没料到在这一批Uni的实习生当中，还真有人能跟得上韩正午的节奏，不怕脏也不怕累，自然是心生好感。
“名字是什么来着？”一名刚拿了杯热水休息的中年警员望着从厕所回来戴上塑胶手套、拿起刷子清理塑料桶的林允儿，挺感兴趣地问。
好不容易把醒酒药给一人灌完的韩正午呼了口气，站起来也望了一眼那道在水池前默默忙碌的纤瘦背影，旋即就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说：“诺娃。”
“哎，不是你们公司的那些洋名。我问的是人家小姑娘的本名！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总不能也像你这么叫吧？”
“没必要。”背对着人的韩正午不耐烦似的回答，“她顶多在这里待个两天，以后你们都不会看到她了。”
“是吗？”中年警员喝了口水，忽然说，“我倒是觉得，兴许以后经常能见到。”
韩正午听懂了他的意思，嗤笑了一声停下动作，回头问：“你觉得她有可能得到我的认可进入新闻部？”
“这个嘛……凡事说不准的嘛。”中年警员很有他这年纪的油滑风范，冲着韩正午挤眉弄眼地眨了眨眼睛。
蹲在地上也忙得形象狼狈的韩正午不由得露出失笑的表情。
紧接着她却莫名地皱了皱眉，再度望向了林允儿那边，面上神情不定，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14、LIVE（中）
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弘一派出所总算是差不多把这几十号人都给安全地送回家了。
在警员们客套的道谢声中，韩正午随意地摆摆手，从外套的内兜里又掏出了林允儿见过的小本子，靠着所内的咨询台就地写起了什么。
她只单薄地穿了件高领毛衣，挽得一高一低的袖子依然没有放下，一头短发在脑后绑起的小辫已经歪歪斜斜，额前甚至有不少头发由于汗水贴在了上面，但林允儿却从韩正午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乱中有序的美感。
对方站在台前，她用单边手撑着头，拿着一支铅笔在摊开的小本子上皱眉地写写画画。
这幕画面在富有画报拍摄经验的林允儿看来，几乎不用怎么调整和费心构图，完全就可以直接用照相机拍摄下来。
如何当个好模特有时候也是一件讲究演技的事，因为所谓的表现力，简而言之就是你要展现摄影师想要的那种气质。而气质这种东西，很多人往往将其简单地解读为魅力的代名词，这说法也不算错，可是林允儿心里很清楚……气质，有时更是特指，在别人眼里，你像是什么样的人。
在今天早上最初见面时，林允儿很难想象到韩正午现在的样子。
在她想来，一开始的韩正午可以是平易近人的公司部长，也可以是像其他的Uni职员一样在办公室偶尔打打游戏、吃着薯片看电影的悠闲职场女性，甚至还可以是个私底下比她年长但性格更加小气和幼稚的普通人。
对，林允儿认为韩正午此前给予自己的那些暗中挑衅的行为都是幼稚的体现。
小孩子或许才是这世上最有勇气的人，他们能够无所顾忌地向别人流露自身的喜怒哀乐，大人则不然。
出道近十年，林允儿很早就学会了戴上面具示人。
以往她之所以很轻易就展露出内心的情绪，那只是缘于她面对的人是家人、朋友、同事，或者说某个名叫“林深时”的臭男人。
打个比方来讲，谁又知晓她之前遭到韩正午戏弄过后，在镜头前表现出来的忿怒就是她真实的模样呢？谁都说不准，包括她本人在内。
所以，最早的韩正午留给林允儿的印象是个很单纯的人。
但也仅限于“单纯”这一评价。
喜怒形于色并不能代表韩正午性格的全部，林允儿也不会因此就小觑她。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处于工作之中的韩正午会带给她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人是一名真正的新闻工作者。
这个念头在林允儿略微出神地窃视着韩正午的侧脸时，从她的脑海当中冷不丁地冒出。
这就是韩正午此时向所有人表现出的气质。
哪怕她没有穿着像其他人那样标明了工作单位的羽绒服，也没在胸前挂个显眼的记者证……但是，林允儿忍不住在想，大概任谁看到眼下这副形象的韩正午，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认同她的身份。
“你下班吧。”
忽然，刚用铅笔尾端的橡皮擦擦掉几行字的韩正午头也不抬地说。
猝然间被她搭话的林允儿先是微微讶然，紧接着就低头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那我差不多花半个小时出去吃个饭就马上回来……”
“不必了。”韩正午打断了她的话，终于侧着头向她看来。
在派出所的灯光之下，她的眼神有股异常的锐利感与明亮感。
“我是让你直接下班，现在也差不多是公司的正常下班时间了，甚至很多人可能早早就回家去了。”韩正午也抬起手看表，“你也听斯嘉丽说过吧？我们公司采取的是弹性工作制。”
林允儿下意识点头。
“理查德说过一句话，我们公司因为‘有弹性’所以才叫‘Uni’。”韩正午随口玩了个韩语里的谐音哏，又瞟了一眼边上的林允儿，语气不易察觉地松缓些许，“总之，我也不是那种完全不懂人情的前辈和上司。今天辛苦你了，反正明天才正式开始蹲守，今晚你就先回去吧。”
林允儿仍然有些犹豫地回头看看，“可是，其他人……”
“他们又没像你一样，前面吃好的、喝好的才回来的，当然要再老实地待一会儿了。”韩正午挑眉，直白地回答。
“那……好吧。”
韩正午给出的理由还算正当，前不久那群外出的Uni实习生回来后看到正在忙碌的林允儿和韩正午都很惊讶，但那时即便他们有心帮忙也难以插进手了。既然付出劳力的人只有林允儿一人，那么她能提前下班，旁人也挑剔不出毛病来。
将折起的袖子放下，从旁边的女警员手里道谢地拿回挎包后，林允儿又礼貌地向韩正午鞠了一躬：“谢谢您。我就先走了。”
歪头写字的韩正午鼻子里懒散地应了一声，“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好谢的？别让别人觉得我平时待你们很刻薄就是一种感谢方式了。”
林允儿愣了下，微笑着正要离去，又稍稍迟疑，看了眼不远处跟着起身的节目组VJ，突然回过身来低声说：“韩本部长。”
“怎么了？还有事？”
“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些私事想和您聊聊。”
背对着林允儿的韩正午这才停下笔尖，转头打量地看了过来，很快她就干脆地合上小本子说：“好，你想聊什么？”
……
“我听深时说过了。有关您之前为什么会对我是那样态度的原因。”
一听林允儿的这句开场白，在派出所门前的一条长椅上坐下的韩正午就若有所思地问：“你现在是想善良地向我道歉，还是想现在听我事后的道歉？”她在“善良”二字上咬字较重，明显是带了点暗讽的意思。
林允儿却面不改色地答道：“其实都不是。”
“嗯？”
“我只是觉得，有问题就要及时去解决。我在Uni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但也不会太短，最重要的是，我认为我和韩本部长你之间应该好好相处，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尽快把事情说清楚。”
“所以说，你其实不需要我的道歉，也不想论什么对错，你只是想要有个结果，让我们之间间接存在的矛盾就此结束？”
林允儿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韩正午抱起手，看似思考了一会儿，嘴里突如其来地问，“刚刚在照顾那些职场人士的时候，你有拿到什么好的素材吗？”
提起这件事，林允儿就有点赧然。
她的头脑并不笨，尽管起初并不理解，在忙了一阵之后，自然也就明白了韩正午领着她上前帮忙的理由。
一方面当然是为了积累警员们的好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进行取材。
“‘喝醉酒的人一定会有一个喝醉的理由’，这是很早以前带我入行的一位前辈说过的话。听上去是句废话对吧？但我自己琢磨了这么多年，发现确实有一定道理。即便是平常那些口头上说着单纯只是饮酒为乐的人，说不定在他们的生活里面，就藏着一些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引导他们喝醉的理由。”
韩正午转过头，少见地冲着林允儿笑了笑。
“当记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工作，对吧？”
“明明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侦探，可是当记者，就要有两者都有的头脑、细心，甚至是执着的耐性。”
“允儿你吧……挺聪明，性格也不错，特别是最重要的耐性，你也有。可是，即便是现在，我也觉得你并不适合当记者，或者说当一个新闻工作者。”
听完韩正午的话后，林允儿沉默了片刻问：“我不明白您现在所说的话和我们刚才的话题有什么……”
“你不是在问我之所以排斥你的理由吗？”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韩正午给轻声打断了。
面对着自己身旁这双露于口罩上方的眼睛，韩正午的目光平静地同她对视着。
“其实你们都理解错了。包括里昂在内。”
“他和理查德，他们都以为我是因为允儿你挤占了一个实习生的名额而生气，实际上，我如果说我只是单纯因为你进入公司的事情而生气呢？”
和韩正午坐在一起的林允儿微不可察地怔了怔。
“理由要说出来，特别普通也特别简单。”
“我并不欢迎像你这样的人来Uni。因为我认为你的到来只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让一些由外貌主宰头脑的家伙露出愚蠢的样子，甚至是让整个公司，配合你做一些很没用处、说实话还有点丢人的行为。”
说着话，林允儿就注意到韩正午的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她顺着所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在后方扛着摄像机隐藏身形的节目组VJ。
顿时，她整个人露出了默然的神态，连放在腿上合握的双手也不知不觉绞紧了些。
“说实话，我不是那种因为一件事就轻易对人作出评价的人，可是……在允儿你来公司之前，我确实对你抱有看法，因为一些事情。”
15、
林允儿还穿着那套款式很常见的女性职装，身上搭着挎包的背带，整体形象很端正，但也显得平凡。
特别是经过前面那番折腾之后，即便是有意整理，她眼下的样子其实也不比邋里邋遢的韩正午好看到哪里去。
两边的肩膀像是失去了往常支撑的力量，有些塌了下去，今天上班前特意剪短的头发这会儿也蔫答答地拢在耳边，林允儿放在腿上的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握在了一起。
这时候的她仿佛失去了曾经作为艺人时的强大心态，真的只像个……普通人一样，被上司教训过后，只能在路边的椅子上黯然神伤。
可是，在韩正午准备起身回去派出所之际，她还是听到了耳边突然传来话语：
“其实还有别的理由，您没提到对吧？”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方才一直静静听她说话的林允儿依然安稳地坐着，侧头向她看来。
那双在白色口罩上方露出来的眸子，忽然就有了一种透澈又明亮的感觉。
“聊了一会儿，我发现韩本部长您好像很依赖自己曾经的那些前辈？其实我也一样。我也有一个很依赖的人，我男朋友。所以说……我很相信他的判断。”
韩正午习惯性地挑了下眉毛。
她没想到刚刚在她面前只是像小鹌鹑似的林允儿这一张嘴就带着刺。
软软的，不疼，但刺得人心里痒痒，些许的怒气也恰到好处地被撩拨出来了。
“我男朋友对我说过，韩本部长您很在意那名最后没能进入uni的实习生。我相信他的看法，因为他和uni的其他人肯定比我更熟悉你，而且，我男朋友还很聪明。”
林允儿说话间就不知不觉带出了一股令人暗自磨牙的自豪感。
“可是，为什么从刚刚到现在，您一句话都没有提起过那个人呢？”
韩正午终于找到恰当的时机插嘴说了一句：“我好像早说过里昂的判断有所偏颇吧？”
“所以您的意思是那位亲故和您排斥我的理由无关？”林允儿面不改色地继续追问。
韩正午眯起眼看了她两秒，点头回答：“当然。”
“但我还是相信我男朋友的判断。”然而林允儿又说了句叫人哑然的话。
一时搞不清楚她究竟想做什么的韩正午微微蹙眉，正要没好气地打发林允儿离开，她就蓦然从林允儿的嘴里听到一句让她内心一突的话：
“韩本部长您之所以排斥我……其实是缘于您自己心里的自责吧？”
韩正午的眉头倏地彻底收紧，她的目光很有压迫感地盯着林允儿，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名实习生不能进入uni，您也知道真正的理由不在于我，也许是因为uni内部的一些您没办法反驳的决定，又也许就是有人走后门顶替掉了她的位置，但是您对此也无可奈何，因为这就是这社会的规则。”
“总之，您明明知道事实无法改变，心里仍然感到生气，也感到可惜。”
“可能是因为当记者时期养成的正义感吗？您对自己的不作为感到自责和愤怒，但很不巧的是，您又是个性格别扭的人，您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把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所以你就找了个适当的发脾气的对象。”
“恰好，那个人确实也做了些不符合你原则的行为，你想要吓唬她，想要给她一点教训……也就是我，对吧？”
韩正午沉默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地冷脸说：“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
躲在后面树下的节目组vj立刻打起精神，举起摄像机对准了远处那道从长椅上缓缓站起的身影。
“虽然不能友好地相处，这点确实让我感到遗憾，但是韩本部长您给出的理由，我也能理解。说实话，我只是觉得遗憾，却不会如你所愿地对此感到有什么歉疚和负担。因为我进入uni的事本身就是两边公司同意过的一场交易，如果非要说我的做法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只能我给的补偿并没有落到你们的头上，而是直接给了uni。而且不妥归不妥，我自己觉得堂堂正正。因为我现在同样是为自己的事业而努力。我不觉得我做这件事的理由有什么见不得人。”
起身走到韩正午面前的林允儿忽然又逼近了些许，使得她下意识往后仰仰头，有些茫然和不解地看着那双在夜幕下显得很晶亮的眸子。
“可是……有件事我没办法容忍。那就是别人把不属于我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明明自己心里也有鬼，搞得好像我才是唯一的罪人一样。即便是职场的前辈和上司，这种事也恕我无法忍耐。”
在眼前那双漂亮眼睛的逼视之下，韩正午不自觉地张了下嘴，却空空地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这是她今天头一次在别人的面前露出颓势的样子。
直到过了片刻，一声意味难言的轻笑才在两人中间低低地响起。
韩正午眼神略显复杂地看着已经好好地退回去站好的林允儿，口中说：“我现在发现自己的判断好像出错了……诺娃你的嘴皮子倒是块当记者的好材料。”
“我就当您这是在称赞我了。”戴着口罩的林允儿耸耸肩，“而且我觉得您判断出错的地方或许还不止这一点。”
“嗯？”
“我虽然也不愿意和讨厌我的人做朋友，但是谁让你和他是朋友？他在我心里的优先级更高，更重要的是，我很讨厌因为我而影响他的人际关系……他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他”？韩正午只疑惑了一下就意识到了林允儿话里所指的“他”是谁，也顺便领会了林允儿这番话内藏的含义。
她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嗤笑的味道问：“你觉得你还有希望和我做朋友？”
“做到不让你觉得可惜不就行了。”
“嗯？”韩正午少见地怔了下。
在她身前的林允儿抱起手，悠然地说：“韩本部长你心中对于别人的愧疚我是没办法解决，但你之所以针对我，也有一部分觉得我没资格待在uni的理由在内不是吗？你觉得这个名额给我太可惜。所以……我以后只要做到让你不再觉得这个实习名额给我可惜了，不就行了吗？”
韩正午似乎非常意外地注视着说出这番话的林允儿。
良久后，她脸上的神情隐隐变得比先前还要古怪许多，正要回话，有道犹犹豫豫的声音就从俩人的边上传来。
16、
“我以前当记者的时候，一直很喜欢一个英文单词来着。或者说，现在也很喜欢？”
韩正午对转头看来的林允儿轻轻地吐出一个词：“‘live’，生放送，有的时候也翻译成‘生活’、‘过日子’。”
“其实新人时期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应该就是生放送。”她莫名地勾起嘴角，“因为害怕失误，特别是播报一些重要新闻的时候，你一旦在镜头前面出错，你就没有再来第二次的机会了。”
林允儿没应声，但从她稍稍抬眉盯着韩正午的表情变化里面，韩正午知道她在疑惑自己为什么在这时候说这件事。
她依然不紧不慢地讲：“当时有位前辈说——对，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又是我的一位前辈。”
韩正午话锋一转，她微笑看着林允儿的神态里透出了点明显的挑衅感。这种宁愿套用别人嘲笑自己的话也要进行反击的做法让林允儿意识到了这家伙果然是个难缠的对象。
“那位前辈是这么说的，”见林允儿没露出自己想象中的反应，韩正午也就马上收敛笑意继续往下说，“他告诉我们，记者就是这样的职业，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有时候失误的话，你可能整个饭碗都没了，你人生也就完了，所以‘live’才叫作‘生活’嘛。”
林允儿好像开始有点明白韩正午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了。她微微地拧起眉，同样的神情在她来做和韩正午来做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韩正午皱眉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隐隐约约的心理压力，但林允儿皱眉……只会让人觉得委屈又好看。
简单来说就是毫无威胁感。
在她面前的韩正午也无所顾忌地接着把想说的话说完了。
“很奇怪，因为前辈的话，我牢记到了现在。我记住了‘live’这个有双重含义的词，但比起和我更有关系的前者，每次我想起这个词都总是会先联想到它的第二层含义。”
林允儿终于忍不住打断她说：“所以……你想说什么？”
韩正午瞧着她，方才显得有些冷淡而刻薄的神态却有了点改变。
“‘让我不再觉得可惜’，这句话我可以理解成你认为你之后会得到我的认可对吧？”
林允儿沉默地看着她，不作声地点了下头。
韩正午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那我就期待看看了？我承认，你今天的表现有点出乎我的预想，但也仅此而已……当然，毕竟以前是top star嘛，这种程度的话，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这女人是真的想打一架对吧？
把话摆在台面上说开后，林允儿就发觉韩正午已经丝毫不去遮掩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了。
她蹙眉目送着韩正午的背影走远，突然高声喊了两句：“你不能只把自己当成是对的！认为只要别人和你一样的时候才是好人！”
走出去几步的那道身影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她好像再度停下了脚步，但没回头看来。
“韩本部长，我知道你认为我不懂你们的生活，但谁说艺人就不是普通人？我也为自己的职业付出过你们想象不到的努力……‘live’这个词，对你而言意味着后者，但对我来说，它现在只是前者。我不讨厌这个词，但我也不喜欢它。我说过的话我会努力做到，证明自己的价值不一定要得到固定某个人的认可，只要大家到时候都承认我不就行了？”
林允儿以往不是如此坦诚而急躁的性格，但今晚的她内心却有种迫切的冲动，引导着她必须要对韩正午把这些心里话给说出来。
驻足在她身前不远处的韩正午似乎静静地听完了她想说的话，而后给了个挺气人的反应，只是背对着扬起手挥了挥，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依然留在原地的林允儿张了下嘴又闭上，蹙着眉，口罩下的面容神色有些复杂。
很奇怪，她看懂了韩正午临走前的那个动作。
那人的意思，“那你就试试看吧”。
……
“允儿？”
从边上传来的声音唤回了林允儿的注意力。
她转头看了一眼，歉意地说：“抱歉……我刚刚有点走神了。”
几乎带着这台摄像机走了一天的这名节目组vj对她摇摇头，面上的表情有几分理解。
林允儿来uni上班的这第一天他算是全程见证了下来，怎么说呢？谈不上有多么曲折和有趣，但是，意外的，他也不觉得经过摄像机的镜头拍下的这些画面有多少无用的部分。
如果说一开始林允儿踏入uni遭遇的事情算是个梦幻的开头，那么后面的这段内容大概就是从梦幻之中脱离出来后所经历的现实了。
很平凡的现实，很普通的现实。
“啊，刚刚还不觉得，现在一下班就发现脚腕使不上力气了……”重新坐回那条长椅上面，林允儿低下身轻轻揉着自己的脚腕，同时拉下戴了一晚上的口罩，总算对着摄像机的镜头露出苦笑说，“现在感觉，大家平时都很辛苦呢。”
“我能先坐一会儿吗？”
“当然。”
“您也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扛着摄像机的随行vj嘴里应着“是”，身体却没做出相应的动作，反而抬手按了按耳边的耳机，对面前的林允儿说：“结束第一天的工作，您有什么想在镜头前说的话吗？”
这显然是出自节目组的指示。
坐在路边长椅上揉着脚腕的林允儿略微尴尬地笑了笑，即便在这种时候，她的笑容依旧显得很温婉，只是笑意里好像多出了些此前没有的感觉。
“嗯……说实话，我现在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快点回家。”
“快点回家？因为疲惫吗？”
“也不是，就是……”
“叮！”
林允儿话还没说完，她随身的挎包里就响起了一声短信的提示音。
她对身前的vj抱歉地抬手示意了一下，先拿出手机看了看，是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但短信的口气给了她一种前不久才听过的熟悉感。
【呀，你的南瓜车到了】
“南瓜车”？林允儿刚思索着把这个陌生号码存入手机里，在摄像机拍不到的角度之下直接输入了一个【迟早打一架】的备注名，紧接着，她脑子里貌似就灵光一闪，整个人“啊”了一声，突然站起来。
“怎么了？”
“啊，那个，我……”
拿着手机起身后，林允儿一阵张口结舌，她顾不上多说，匆忙地说了句“先去附近看看吧”就丢下一脸困惑的随行vj，拉上了口罩，往一个方向跑去。
等到林允儿带着vj跑到派出所门前的那条马路边上时，她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街道对面路灯下的那辆黑色轿车与站在车门旁边安静等待的身影。
在她出现的时候，正低头拿出手机的对方也注意了过来。
17、
“所以，听上去你今天和韩部长，两个人相处得不错？”
烤肉店的包厢里，林允儿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看着男朋友：“你从我刚刚的话里，哪里听出来我和她相处得不错了？”
坐在她对面挽起衬衣袖子自觉负责烤肉的林深时面不改色地微笑着说：“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如果她和你的关系冷淡的话，刚才你们连那场对话都不会有。”
“所以我还得感谢她给我一次说话的机会吗？”捏着小巧的烧酒杯子，林允儿不屑地撇着嘴。
一手拿着剪刀，另一手夹着肉排的林深时抬眼看看女友这副耿耿于怀的小气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又冲着她不易见地偏了下头。
林允儿下意识顺着男朋友的示意看去，这才想起了那台放在他们俩桌子上的那台小型数码摄像机。
那泛着光的黑镜头像个旁观的第三者似的，让坐在包厢里的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要不然……”林允儿往前凑去，用手挡着小声对男友说，“我还是去隔壁跟节目组说一下，这段就不录了？你在公司也忙了一天了，还是轻松一点吃饭吧。”
“没关系。之前vj替pd询问的时候，我不是也同意了吗？”林深时摇摇头。
“可是这段实际上就是替补素材，可能完全没机会在正式播出的时候用。”林允儿咬了咬嘴唇，似乎还在为自己的事麻烦到身边的人而感到不好意思。
她小声对男友说：“没关系的。你真觉得不方便，我们就把摄像机关了。”她此时的声音既温软，又夹着点撒娇的感觉，像只抱着人的手在摇晃尾巴的小动物。
见林允儿一再坚持，林深时就想了想说：“反正刚才在街上的时候不是也录进去了吗？”
“所以呢？”林允儿眨眨眼。
“所以仔细想想，我们吃饭的时候也没必要那么绷着。”
林允儿又眨巴了两下眼睛。
然后她大概是明白了男朋友的意思，转头看了一眼俩人手边那台正对准了烟雾缭绕的烤盘的摄像机，仿佛坚定了信念，堂而皇之地端起自己的餐具，优雅之中又隐隐显得急不可耐地一屁股坐到了男人的身侧去。
“你在做什么？”刚拿着夹子给生肉翻了个面的林深时貌似惊讶地侧头看着她。
“不是你说的吗？”林允儿理直气壮地回答，“反正刚才都被录进去了，现在就算我们在镜头前表现得亲密一点也没关系啊。”
“我是这么说没错，可我的意思是……”
“啊啊，肉要烤焦了！快翻啊！”
林深时话还没说完，林允儿就装模作样地出声打断了他，还顺势伸出双手抱住了男朋友的胳膊，唇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整个人都倚在了他的身上。
现在只有一只手能活动的林深时举着烤肉夹，哭笑不得地看着把头靠在他肩上的林允儿，最后只好故意夸张地叹口气，一边继续给生肉翻着面，一边嘴里微笑地感慨：“小赖皮……”
“赖皮也是你家的小赖皮！”抱着他的手不放的林允儿很自豪地扬起下巴。
他们两个人都脱下了外套，挂在一侧的挂衣钩上面，堪堪也就只够几个人并坐的包厢里眼下散开了火炉的热气与油花在烤盘上滋滋作响的声音，不算耀眼但也足够明亮的小顶灯在头上照亮，昏黄而温馨的光落在彼此的发顶与肩上。
光是深吸一口空气当中开始四溢的肉香，林允儿的心里就下意识地担忧起了身上的衣服沾染的味道之后该怎么处理。
但是，很幸福。
仅仅是在下班后来到路边的一家烤肉店里，两个人这样聊着天，喝酒吃东西，林允儿就觉得很幸福了。
幸福通常不应该如此简单，也不应该是一种具体而切实的行为，但现在，对林允儿来说，幸福的定义就是她面对着这满满一盘的烤肉，杯里装满了酒，最重要的是，身边还坐着那个人。
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有点没出息，可是她不在乎。
时间在舒适的静谧里流逝，渐渐地，林允儿甚至感到今天折腾下来原本一身心的疲惫都在这时候消失不见了。
“终于好了！”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一片五花肉在油光里逐渐变成诱人的焦红色，动作利索地一整筷子，旋即就要高兴地将其夹到自己的碗里。
谁知道，另一双不锈钢的筷子却先她一步，轻轻按在了那块肉上。
“呀，林树先生。”林允儿立刻严肃面容，转过头说，“即便是男亲，我也不可能把到嘴边的烤肉让给你！”
“是吗？”一手按住那块烤肉不让女友夹走的林深时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我也不怎么想吃这块肉。”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这肉快多放几秒，口感就彻底老了！”林允儿有些着急，俨然一派烤肉老手的模样。
“马鹿小姐。”男人的嘴边露出无奈的笑意。
“嗯？”林允儿一脸警惕地眯起眼。她发觉每次林深时对她摆出些特定的表情时，她内心那种不祥的预感就总会成真。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答应过sm和节目组，这几周依然要进行身材管理？毕竟十月底你就要去参加一场慈善晚会了……你还记得吧？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曺海淑曺专务办的。”
于是，林深时就看着自己女朋友脸上的表情从茫然、疑惑，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张开了嘴，欲言又止，整个人的神态都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我……我就吃一块？”林允儿恋恋不舍地瞧着这一烤盘的肉，试图用寻常人见了都会心软的委屈表情瓦解男友的防线。
“你自己也知道吧？”可惜她的男朋友完全不算寻常人，“有的事有一就有二。”
“不是还有你在旁边监督我吗？”林允儿仍在讨价还价。
林深时偏头看她，平静地眨眼说：“所以我现在不就在监督你吗？”紧接着，他就在林允儿眼睁睁的注视之下，将那块烤肉夹起，送入口中。
咀嚼了几秒后，他皱了皱眉，对她说：“确实是烤老了。”
18、精明睿智小小兔
裴褚琇眼下的心情有些复杂。
总结原因，最主要的一点就在于她刚刚入职Uni的这件事上。
本来顺利按照计划找到了公司，裴褚琇理应庆幸和喜悦才对，但自打她昨天下午去了Uni的总部报到以后，这整件事在她的眼里，性质就隐隐发生了改变。
首先是她的工作内容和她原先的预想有不小的出入。她并没有如愿地成为一名首尔圈的广告模特——确切地讲，确实是成了“广告模特”、Uni也确实是位于首尔圈内，可是，事实还是有点不一样。
经过那名负责向新人讲解和进行介绍的广告部职员再三强调后，她和同期的其他人才彻底领会了上头的意思。
Uni并不需要他们这群人像以前那样去接取各类的广告拍摄工作，这家成立时间不久但据说背后资本十分雄厚的互联网公司只要求裴褚琇等人做好一样事情就足够了……那就是预备好后续网站的形象代言与宣传工作。
门户网站偶尔当然也有摄制自家网站广告的需求，只是多数情况之下，即便是如NAVER那般规模的顶级公司，平时也顶多是联络正规的广告公司来处理，很少有企业会亲自培养广告模特，更别说是像Uni这样连形象代言也顺便交出去了。
过去倒是有人提出过要不要专门给公司设计一款虚拟形象的代言人，类似于Kakao的KakaoFriends，不过这个方案暂且被压了下来。
总而言之，在理解了Uni对自己的安排之后，裴褚琇就发觉，她这下子还真像是彻头彻尾地成了Uni的员工。
由于工作性质略有不同，Uni给出的薪酬方案自然也和裴褚琇以往熟悉的模式有所区别。
简单来说就是按时领工资，数目也不算低，听说比Uni内部的普通职员还要多出一截，随着在职年份的增长，往后还会再往上提，其余的职员待遇更是一应俱全。
相比起某些还梦想着一夜成名的同行，裴褚琇对于Uni的签约条件其实是挺满意的，甚至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感。
模特这一行远比idol更要吃青春饭，说实话，入行几年，裴褚琇说是想有更好的发展，但内心最大的梦想既不是成名，也不是登上更大的舞台，而是要么找个有钱有势的金龟婿，要么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份以后就算不再靓丽也能长久下去的稳定职业。
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很没出息，可是光是想法有出息又有什么用？有时候认不清现实是比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还要悲惨的事。
裴褚琇从不介意用当前的利益来换取以后的长远。
然而最大的问题也在于此。
Uni递出的合约算是既特别又有那么一点吸引人，裴褚琇却不能肯定她能留下多久。
原因不在她身上，而是在于Uni能存在多久？他们又需要像裴褚琇这样“特殊”的员工多久？
难不成等裴褚琇到了三四十岁，Uni仍然愿意让他们这批人充当公司对外的形象代言人吗？
这些现实的问题全都藏在了裴褚琇的心里，她没贸然问出口，在短暂的纠结过后，也还是选择签下了她面前的那份合同。
首尔不是大邱，这里机会很多，也很少。
不知道为什么，在考虑到之前那场由HArt主持、背后实际是Uni委托的面试会后，裴褚琇就隐约有种预感，她总觉得她进入Uni或许不是一个坏的决定。
人总有相信直觉的时刻，更何况裴褚琇短期内也不可能再找到份更好的工作来搪塞老家那边和姐姐。万一裴珠泫得知妹妹主动放弃了她好不容易“托了人情”才换来的工作机会，裴褚琇敢保证自家亲姐姐绝对不会让她在首尔多待哪怕一个月。
反正合约期也不长，权当是自己在首尔立足的第一步也不算很亏。
抱着这种乐观和自我安慰的想法，裴褚琇最终在合约下方的签名栏小心翼翼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另一处去。
这也是影响她心情的第二件事。
在今天走进Uni公司大楼以前，裴褚琇发誓她完全没想过她会在这里再次碰上林深时。
她更没想到的是Uni广告部的职员对他的称呼。
“林组长”？所以姐夫……不对，所以林本部长这是换公司了？可互联网和广告业，这跨的领域也太大了吧？而且从本部长到组长，这算是变相的降职吗？
在瞧见那道开会中途走进会议室里来和众人打招呼的挺拔身影后，座中的裴褚琇脑子里就乱哄哄地冒出了各式各样的念头。
她一会儿惊讶于自己眼前看到的人与事，一会儿又不可控制地想到了自家姐姐。
怎么办？原以为自己不会在HArt广告工作的时候，尽管嘴上没说，裴珠泫和她在心底实际上都暗暗松了口气。
这世上最难见面的人不是单纯的仇人或者憎恶的人，而是那些你难以界定自身与他关系的人。
林深时如今在裴褚琇眼中便是那类“难以界定”的人。
别看她口头上时常玩笑地将其戏称为“姐夫”，也只是当着裴珠泫的面会如此。
裴褚琇心中很清楚自家姐姐的口是心非，又抑或该说喜欢和不喜欢都不是短时间内就能一蹴而就的事，所以虽然每回她这么叫，总会招来裴珠泫的白眼与较真的纠正，但裴褚琇依然是“屡教不改”。
感情这种事，连父母都不好插嘴，裴褚琇自认该劝的话、该说的道理她这个做亲妹妹的都说了，间或地哄哄自家这个傻姐姐大概就是她剩下唯一能安慰裴珠泫的事了。
只是，自家人的玩笑话归自家事。
裴褚琇不会傻到真认为已经遭到林深时明确拒绝的自家姐姐和对方还有暧昧的可能性。更别说前阵子林深时和林允儿的恋爱曝光还闹得沸沸扬扬，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林深时真对裴珠泫有了不同寻常的关心，裴褚琇反而要拉着姐姐赶紧远离。
因此，裴褚琇的处境就变得很尴尬了。
她总不能真把自己纯粹当成是林深时朋友的妹妹吧？现在两者间还加上了职场上下级的关系，状况是越来越叫人厘不清了。
还有姐姐那边。
裴褚琇完全想不到她后头该怎么向姐姐说明她又不小心撞到林深时大魔王手里头的这事了……
干脆，大家就装作不认识好了？
思来想去，裴褚琇也只能想到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不过她这边刚有了想法，很快她就发现林深时那边好像早就打定了相似的主意。
整场新人会议下来，从始至终，林深时就没往裴褚琇身上多看一眼，仿佛只当她是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不得不说，女人有时的确是种奇妙的生物。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虽说裴褚琇自己也想好了往后在公司里尽量不和林深时产生过多接触，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她的情绪又有点难言的郁闷。
这种郁闷主要又是在替姐姐裴珠泫感到难过。
她以为林深时是由于要和自家姐姐划清界限才故意选择无视她，事实上这也是林深时和她之间唯一存在的联系了。
好在，裴褚琇郁闷归郁闷，她也早过了天真稚气的年纪，不会为了徒劳无功的事而为难自己。
然而等到后来散会的时候，林深时作为Uni广告部派来的代表，和他们这些刚进入公司的新人一一握手问候，裴褚琇就察觉到了另一件更加令她愕然、乃至是有几分不解的事情——林深时似乎不认识她了。
若不是有边上职员的那句提醒，裴褚琇很肯定他看待自己的眼神和前面他对待别人时不会有什么不同。
全都是那么公事化，礼貌又疏离。
直到他看见没有第一时间戴上职员证的裴褚琇、旁人在他耳边低声说出名字以后，裴褚琇才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明显的波澜。
那是一种恍然后的惊讶。
裴褚琇一开始觉得林深时兴许是忘了自己也入职Uni的这件事了，可是接着她和男人握上了手，与他近在咫尺地对视过后，裴褚琇凝视着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大脑中就莫名其妙地晃过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林深时可能真是忘了她今天也会到场的这件事，但是……同时，他前面或许也真的是全程没有把她认出来？
这显然不是个正常现象。
不是裴褚琇自夸，无论如何她都不觉得自己在林深时心目中属于那种无关紧要的旁人。纵然不去想姐姐裴珠泫和对方略微特别的关系，仅仅是考虑到“朋友的妹妹”这一层，裴褚琇也坚持认为林深时不会把她忘掉。
那如此一来，导致这个本该精明睿智的男人在开会的几个小时里都没认出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
“欧捏……”
“嗯？”
整个身体趴在出租屋的沙发上，裴褚琇一边往嘴里塞着零食，一边喃喃地问：“林本部长他……是不是在记忆力方面有点缺陷？还是说，他只是记不住人？”
19、姐妹
裴珠泫手上翻页的动作一瞬间有了停顿的痕迹。
很快她就面色不改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并不了解情况，进一步地讲，还能隐隐听出些不明就里的诧异意味。表面上听着像是询问，实际已经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趴在沙发那边的裴褚琇扭头看了姐姐一眼，又回过头去小声嘟囔：“算了……我有件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什么？”裴珠泫依然文静地保持着坐姿，翻看手里那本比较适合初学者的中文读物。
“那个，我在新公司见到林本部长了……”
裴褚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完：“我听说他现在也入职Uni了，还是平常会和我有很多接触的广告部的组长。”
“我知道。”裴珠泫垂着头看书，反应十分平静。
“啊？”裴褚琇顿时顾不得继续趴着，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欧捏你怎么会知道这事？他跟你说了？”
“没有。他已经很长时间没私下联系过我了。”
“那是怎么回事？”
感受到妹妹明显没那么好糊弄的探究眼神，裴珠泫在心中默叹口气，放下书本说：“昨天允儿前辈发消息跟我说了这件事。”
“昨天？允儿前辈？”
裴褚琇觉得姐姐这短短的一句话里似乎包含了不少信息，只是当她皱起眉头打算从头梳理时，又找不到着手的点。
“别想太多了。”
裴珠泫大概是猜到了妹妹的想法，出声向她解释：“确实是巧合。允儿前辈昨天也去了你入职的那家公司。”
“她去了Uni？”裴褚琇又是一阵困惑，“她去Uni做什么？”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听说是有档真人秀节目要进行拍摄，允儿前辈她之后一段时间也会在Uni工作。”裴珠泫简单地回忆着说。
裴褚琇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她昨晚还在惊讶和纠结于自身与林深时即将共事这件事，没想到转头第二天，又从姐姐嘴里听到了个不知好坏的消息。
“所以说，她昨天去了Uni，见到自己男朋友刚好想起来这件事，于是就发消息跟你说了一下？”裴褚琇总结性地问。
“嗯。”把书合上后平放摆好的裴珠泫轻轻点头。
裴褚琇眯起了眼睛，“但是这样也讲不通她特意把事情告诉你的理由不是吗？既然他们俩都交往了，这事和欧捏你又有什么关系？她是故意向你炫耀吗？”
裴褚琇的话里带着几分义愤填膺的感觉，裴珠泫有心说明，但碍于那个不好说出口的理由，只好摇摇头说：“允儿前辈……欧尼她并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和林本部长他们俩的关系……其实有点特别。我们三个类似于不可分割的那种好朋友，矛盾不会在我们之间永远存在，我们迟早会恢复联系。”
只要那尊雕塑和那盆花还没消失的话。裴珠泫在内心如此无声地补充着。
“欧捏，三个人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纯粹的关系的。除非你们都是同性。”
裴褚琇先是语重心长地劝了姐姐两句，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欧捏你就非得这样吗？”
裴珠泫疑惑似的看着妹妹。
“你真当我不清楚吗？我也谈过恋爱。欧捏你现在无非就是想装出释然的样子，向大家证明你已经在慢慢放下了。但说穿了，欧捏你这样根本不是因为你已经放下了，而是因为你想保留自己最后的体面。”
裴褚琇摇着头站起身来。
“可是，人真能做到那么大度吗？和喜欢过的人，还有他女朋友继续当朋友？这种事可能吗？或许有可能，要么是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要么就是举世罕见的‘傻子’。”
裴褚琇走到姐姐的沙发后面，双手撑着靠垫，无奈低语：“可惜欧捏你两者都不是。我了解你，从小到大都很了解。所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善良的傻子，你对那个人的喜欢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程度。你现在……只是在假装地强撑而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看到欧捏你明明自己都来不及伤心，还在替情敌辩解的样子，我都替你感到很郁闷！说实话，欧捏你真的很不会撒谎，就像刚刚你想要帮林本部长隐瞒什么一样。”
背靠着沙发，裴珠泫并未回头去看，嘴唇却不知不觉地抿成了一条线，连抓着书脊的双手都愈发收紧。
“而且你的表现也太明显了。帮林本部长说话的时候和帮允儿说话的时候，态度完全不一样。后者是程序化的叙述，至于前者……你应该不知道自己非常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把脚踩在椅子上吧？”
裴珠泫刚要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又意识到了什么，生生停住了。
“行啦。”
一只手毫无长幼尊卑地在她肩上拍了拍。
“说是这么说，不过吧，假装放下了也总归是种办法，时间总能慢慢解决一切嘛。所以我就不干涉欧捏你自己的决定了。”
裴褚琇说着话突然又矮了矮身子，眨着眼盯住了裴珠泫的侧脸。
“怎么了？”裴珠泫此时神色很不自然地偏头躲着她的目光。
“我还有件事很奇怪。”
“什、什么？”
“欧捏你每次来我这里为什么都爱戴着这个发根夹？”
裴褚琇的手指向了姐姐额头上的那枚红色发夹。
“不是，其他像拖鞋啊、手链啊，我还能理解，但这个我之前怎么都想不通。”
有点坐不住的裴珠泫刚要蹙着眉开口教训妹妹，以挽救眼下越来越奇怪的局面，可是马上她就听到裴褚琇口中忽然冒出了句令她心中一突的话来。
“欧捏……你说下一次我要是也戴着这样的发根夹出现在林本部长面前，怎么样？”
……
“呀。”
有只手伸到她眼前打着响指。
“你的拉面再泡下去就不能吃了。”
正在走神的林允儿一个激灵收回了注意力，她顾不上说话，连忙先把手底下压着的那碗方便面盖子掀开，掰开一次性筷子搅拌。
“怎么样？”
“唔……”夹了一大口吃着的林允儿把面条咽下后就咂嘴回答，“泡太久了。”
抱着手靠在一边的韩正午立刻露出一脸“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她又瞥了瞥今天基本上就把这碗方便面当作晚饭的林允儿，低声说：“辛苦你了……没想到这一批新人当中，最卖力的人居然是你。”
“多谢，我就当是夸奖收下了。”林允儿权当没听见韩正午的质疑语气，一边吹气吃着面，一边吸吸鼻子说，“不过韩部长您现在就说这话是不是太早了一点？我们才只是第一批而已。”
站在她身旁的韩正午摇头说：“我比你了解这些新人的质量。没准之后也会有人给我带来惊喜，不过他们比起你的表现，我觉得都会差那么一点意思。”
林允儿听懂了她的潜台词，低头吃面的同时挺可爱地斜眼瞥来：“我早跟您说了！艺人也是普通人，你没必要把我和别人区别开来。凭什么我做到的事别人也能做到，我就显得比他们努力？艺人又不是什么社会关爱群体……”她说到后面就小声嘀咕了起来。
韩正午偏着头向她看来，眼里闪过了不易觉察的笑意。
这样类似的对话从今早开始就在她们之间发生了好几次，过程和结局没多少改变，但林允儿和她相处时的气氛倒是莫名地变得越发和谐了。
“说起来，你就非得在这里戴这个吗？”韩正午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林允儿下意识一抬手，便摸到了自己脑门上的那枚白色发夹。
“哦，这是以前的工作习惯，趁着休息的时候定定型。”
“呀，你现在不是艺人了。而且你现在把发型弄得好好的，给谁看？”
“打扮自己为什么非要是向谁展现？难不成普通的职场女性就完全不需要打扮吗？”
林允儿眨眨眼，瞅着韩正午说：“而且，韩本部长您现在倒是愿意承认我在您眼里已经不是艺人身份了？”
面对着她的短发女人一下子好像无话可说。
这时候，特意守在外头的节目组VJ敲门，探头进来说：“允儿、韩部长，外面好像出了什么情况，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躲在派出所茶水间里的两个女人互相对视，旋即便默契地各自收拾。
韩正午放下抱起的双手，站直了身体；林允儿随手把吃到一半的泡面盖起，重新戴好口罩。
等到俩人随同VJ来到外面的办公室大厅后，首先听见了一道愤怒的女声。
“不是！我分明看到了这家伙强拉着那位女士要上车，我只是想阻止他而已……”
“英利？”
不远处，那名正急于向办事警察阐述案情的年轻女生立即停下话音，循声转头看来。
她先瞧了瞧戴着口罩的林允儿，视线随后看向了见到她后很是讶异的韩正午，整个人也不由微微张嘴。
“正午欧尼？”
20、撑腰（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
趁着韩正午拉着英利去角落里说话的工夫，林允儿凑到了一名女警的身边，小声询问起来。
人要深交不易，但想初步建立起交情却不算困难。
林允儿昨天任劳任怨的表现赢得了弘一派出所大部分警员的认可，所以眼下这名女警员也没怎么犹豫，爽快地告诉了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事实上，这事也没什么值得好保密的地方，总体来看就是个平时很常见的酒后纠纷。
“所以说，”林允儿在尝试重组事件，“那位成小姐从酒吧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强迫一个女孩跟他上车离开，于是就过去阻止，结果中间不小心伤到人了，两边就起了纠纷？”
“如果站在女方的立场，过程就是这样。”女警员抱着手点头，“可是这事说实话，谁是受害者、谁是加害者，一下子很难分清楚。”
“不是有目击者吗？”
“唉，当时是尚秀他们那一组在附近巡逻的时候碰巧遇见，周围也没什么人看到了全部的经过，估计只能把希望放到附近的CCTV（闭路电视）上面了。”
林允儿若有所思地又问：“那另一位当事人呢？不是说还有一个受害的女孩子吗？”
“这个嘛，”女警冲着林允儿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尚秀他们到场的时候，现场就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还是代驾的司机。”
“那么人呢？”林允儿惊讶地问。
“不知道。也许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中途自己跑了，也可能是本来就没有这么一个人。”女警回答。
林允儿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又瞟了一眼气氛不算好的大厅里头，愈发压低了音量：“这可能吗？只要看过监视录像就知道的事情。”
她当然能听明白女警员的意思。这话就意味着英利有撒谎和做伪供的可能性，但这种行为在林允儿看来是既不理性又难以理解。
“怎么不可能？”女警员也看了几眼不远处，对林允儿小声说，“你可能刚进社会。如果你在派出所待久了，你就会发现这世上有太多荒唐的事情了。即便是明知道一戳就破的谎言，进了派出所里，也有不少人会抱着侥幸心理。”
林允儿微微拧着眉，“所以你们现在是偏向那名受伤的男士吗？”
女警员又摇摇头，说：“如果找不到有力的人证，即便路边的CCTV拍到了什么，光从影像上，我们也不一定能得出什么结论。事实是，那位成小姐的确是伤人了，这事若是没有别的变化，她八成会是过错方。”
“可是万一她说的是事实呢？”
大概是发现英利和韩正午是旧识，再加上同为女性的缘故，林允儿的内心不自觉地选择了相信英利的供述。
“事实也分很多种，如果我们找不到另一个当事人，人家说是单纯的情侣吵架，你要怎么办？”女警员直接反问。
林允儿无话可说，只好说：“那现在只能等录像取回来再说？”
女警员点着头，“两边各有一套说法。女方说自己是见义勇为，男方则说她其实就是发酒疯，莫名其妙冲过去打人。至于那个在场的代驾司机，他就说自己一直待在车里，什么都不知道。这情况还能怎么办？”
林允儿也点了点头。
她重新看向还在低着头听韩正午讲话的英利。
远远望上去，她只感觉这名绑着马尾辫、身上背着挎包的年轻女孩和自己今天的打扮有些相似。
有股让人喜欢的质朴感。
“奇怪……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成小姐？”林允儿仔细回忆了一番，纳闷地自语。
“不是说也是记者吗？说不定你们在哪里见过？”旁边的女警员随口答道。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也有了新的动静。
“那个，警察先生。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刚刚不是跟两位解释了吗？先要等现场的录像拿回来再说。”
西装革履的男人还要再说，有人就拉了拉他的胳膊。
男人转头看去，立刻面露尊敬地垂下头。
“算了……”
开口的人额面和脖颈处都残留着细微的血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刮过，甚至还有淡淡的淤青。
他此时的表情显得十分冷静，闭上双眼说：“反正时间都浪费了，总要有个结果不是吗？我可不想再来一次这种地方。”
坐在他对面的办事警员扬起眉毛，之后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但是默默注视着这人的韩正午却思索着回头对英利说：“你这次惹到的家伙恐怕不好处理了。”
“我知道，不就是财阀子弟吗？”在韩正午面前的英利像个没成熟的小孩子一样，撇撇嘴低语，“我要是怕这个，我就不会偷偷跟踪他了。”
“呀，你以为有钱人就光是有钱吗？”韩正午蹙着眉教训她，“万一，这回他揪住你不放，你要怎么办？”
“哎，欧尼！”
“嗯？”
被韩正午瞪眼一看，英利就萎下声去嘟囔：“前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真是看到那个女孩被那家伙强迫着拉上车，所以我才忍不住跑出去阻止。只要找到那个女孩，事情不就清楚了吗？到时候说不定就是这家伙求着我和解了。”
见自己这位曾经的后辈还抱着如此天真的想法，韩正午不由哼笑一声，想了想就再次皱眉问：“你确定你得到的情报没错吗？”
“我都说了好几遍了，真的！”英利抓紧挎包的背带，神秘兮兮地上前说，“这家伙在圈内挺有名的，和他有过不好经历的女生可不少。当然，大部分可能都是你情我愿，他给钱，那些女生愿意收，别人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听说有几个人上了他的车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韩正午叹口气后捏捏眉心，“‘听说’、‘传闻’，呀，这些话有什么用？还有，即便是事实又怎么样？”
“欧尼你就不担心失踪的人吗？”英利瞪大眼睛问。
“怎么？你觉得她们是死了吗？”韩正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那句英利藏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话。
见后辈的眼里一瞬间有了些变化的情绪，韩正午就抿起嘴，又一次转头望向了那名由助理随同坐在警员办公桌前的年轻人。
她的眼神略微复杂，又有少许藏于深处的凝重。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事，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哦，人回来了。”
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办事警员站起身来，随之有所动作还有包括林允儿在内的一干人。
“怎么样？录像呢？”
那两名刚从外头回来的巡警面对着一众目光，脸色不太好地说：“运气不好，那段路口最近正好摄像头坏了。”
大厅内的气氛随之一静。
办事的警员也忍不住皱起了眉，继续问：“那酒吧的影像呢？”
“哥。”另一名回来的警员摘下帽子无奈地接口说，“酒吧的老板说什么要保护客人们的隐私，事情不是出了酒吧才发生的吗？对方说除非我们找检察要一张搜查令过去，否则不愿意交出店里的录像。”
办事的这名警员一时间抬起手挠挠头，一手叉着腰，长吐了一口气。
在一片安静之中，前面话语不多的年轻人就忽然动了动身体，开口说：“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按照程序做个了结了？”
他无视了旁人看来的视线，睁开眼，扭头去看英利，说：“我的要求不多，医药费，还有好好道个歉就行了。当然……”他的话音顿了顿，“我希望能听到一句‘我错了’的话。”他平静地看着气得胸口起伏的英利，轻轻地补充，“最好真诚一点。”
英利双手紧攥地刚要走过去，手腕就被韩正午拽住，她微红着眼眶，偏头一看，只见前辈对她暗暗摇了摇头。
派出所的办公室大厅里开始变得愈发寂静。
“怎么了？难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吗？我可不这么觉得。”
年轻人用手指碰了碰自己脸上的伤口，疼得一咧嘴，眼底闪过了一抹外人看不见的深切恼恨，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终于冷下脸来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拿着公文包的助理刚要会意地起身处理，与此同时，派出所的大门外面突然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两个人。
这两人一出现，当即就把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紧跟着，有两道不约而同的惊讶声音响起。
“主……主编？”英利瞧着冷着脸走进来的金主编，一阵诧异和意外。
“你怎么来了？”原本安安静静躲在边上的林允儿顾不得引人注目，脱离了人群，吃惊地迎了上去。
“我想着今天你大概要很晚才能回家，所以打算过来和你一起吃完晚饭再回去。”
微笑着走到女友跟前的林深时抬手看看手表，旋即就侧头环视四周。
“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
（第二季第5集完）-=待续=-
第5集片尾
花絮一：
“珠泫的妹妹？”
听到男友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林允儿本能地皱了皱眉。
“不是说她之前去了hart面试吗？”
“嗯。”林深时点点头，很自然地交代了一切，“只是我也没想到hart的那场面试原来是在替uni办事。”
“一家门户网站为什么需要广告模特？”
林允儿问了个不太专业的问题，但从她说话时的模样来看，林深时倒是隐隐察觉到了自家女友单纯是想表达一下不满的心思。
他微微一笑，拉着她来到路边公交站的椅子暂且坐好，在她面前蹲下说：“即便是门户网站也需要拍广告嘛。只不过理查德他的办事方法有点特别而已。”
林允儿又生了会儿闷气，说：“好吧，我能理解……既然连你事前都不知道，看来那女孩本身自己也不清楚会和你共事这件事。之后在公司里，你可得给我自觉一点！”
她这话说得有些唬人，但配合那双在夜幕之下依旧闪亮而圆润的眼睛，实在令人难以感受到威严感。
林深时低头笑笑，手心握紧了女朋友的双手，对她说：“实际上我跟你说这事，心里面是更担心你。”
“担心我？担心我什么？”林允儿眯起眼，“怎么？你怕我之后如果在公司里和对方遇见，我们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蹲在她身前的男人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尽管什么话都没说，林允儿却神奇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气得抬起手拉下脸上的口罩，先是顾虑地偏头看了眼四周，见附近只有节目组的车跟着，这才放心大胆地冲着林深时龇了龇一口雪白的牙齿，如同一只张牙舞爪逞凶的小花猫。
“你是怕她欺负我，还是怕我欺负她？你去sm问一问啊！看看有谁说我平时脾气不好？”
哑然失笑的男人突然就伸出双手，捧住了林允儿的脸。
稍留着婴儿肥的脸蛋肉被挤到了一起，刚才动个不停的两瓣红唇也不得已地嘟了起来。
林允儿既生气又委屈的表情止住，愣神地眨着眼。
“我既不是怕她欺负你，也不是怕你欺负她……我是怕你到时候遇到人家露出像现在这样的样子。”
被迫嘟起的嘴唇嚅动了两下，林允儿本想再语气激烈地反驳几句，但一看见眼前那张正朝着自己无比温柔地笑着的男人脸庞，再气愤的话到了嘴边都变成了嘟嘟囔囔的埋怨。
“我这样子又怎么了……只要她不惹我，我都懒得理她……反正道理肯定在我这一边……”
“不管道理在不在你那边，只要看到你这样子，我肯定会忍不住帮你，到时候如果别人说我们俩口子一起欺负人家小姑娘怎么办？”林深时微笑着说出了一句让林允儿愣住的话。
他歪头往外伸出手去，望着头顶上方的夜空，然后站起身来说：“好像要下雨了……还好早上你给我拿了伞。”
“怎么了？”
抖开伞布撑起后，林深时回头看向还呆呆地坐在原地的林允儿，嘴角在旁边路灯白炽的照映中又挂上了一抹习惯性的笑。
“林小姐，不回家了吗？”
有些恍惚的林允儿一下子回过神来。
她抬头迎上那道含笑的视线，孩子气地撇撇嘴，脚下的动作却毫不犹豫，站起后就直接钻进了男人的伞底。
细蒙蒙的雨丝开始在夜晚的光晕里纷扬，黑色的伞顶滑落水珠，向一侧悄无声息地倾斜。
开着车的《机智的职场生活》节目组慢慢地跟在两个人的后面，通过车前的玻璃窗，他们的摄像机依然对准了那两道在雨幕中撑着同一把伞并肩而行的身影。
很奇怪，林允儿的身形并不算娇小，纤长的双手和双脚，还有那天鹅般修长的脖颈，致使她原本无论站在任何人身边都会显得非常高挑。
然而此时在节目组的镜头当中，围凑到前座的工作人员们注视着监视器的屏幕，所有人却莫名地感到林允儿的背影在画面上变得很小巧。
她穿着身常见的职装，背上背着个款式普通的挎包，抱着男人的手依偎着他。
明明旁边的那人也没比她高出很多，肩膀似乎也没宽厚到夸张的程度。
但默默瞧着这一幕的人却都觉得，她像是一只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巢穴的小鸟，在无比放松和舒心地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窝在了那温暖的巢里面。
在湿漉漉的街面上，雨珠打落，那两道投在地上的影子被越拉越长，不久就仿佛合为了一体……
花絮二：
“那么，我们俩这就离开了。昨天真是麻烦您了。”
眼前这位倒拿着锄头的佝偻老人冷淡地扫了两人一眼，皱纹深刻的黝黑脸庞似乎从始至终都没产生任何变化。他随意地摆摆手，便摘下头上的草帽径直朝里屋走去。
走在下山的小路上，背着相机的英利时不时就会回头望一望山顶的方向，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凑到了前面的金主编身边，不解地问：“主编，我们真就这么走了？定好的采访也不做了？”
一路埋头往前引路的金主编喘了两口气，偏头看看她，微眯的眼睛仿佛看穿了英利的那点小心思。
“人家不是说不愿意接受什么采访了吗？”他回过头去继续向前走。
“那也是，”英利不甘心地跟着他，“好不容易爬到这上面来，结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下山了？那昨晚不是白受罪了？”
手中的登山杖很结实地戳到地面上，金主编头也不抬地问：“你究竟是想做采访，还是想弄清楚那间屋子的事情？”
英利自知瞒不过他，咂咂嘴就小声嘀咕：“我都想……”没等金主编朝她瞪眼，她又连忙说，“不是，难道主编您就不想弄清楚事实吗？山下的人都说这老大爷在替死去的妻子守坟，可是我们在附近也看过了，根本没见到坟墓嘛。还有您要是不好奇的话，出发之前找人家在屋子里说了十几分钟的话，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金主编在山路上挑了块勉强能坐下一人的大石头一屁股坐下，拧开水壶喝了几口，又瞧见身前那道眼巴巴的目光，便无奈地说：“你真想知道？”
蹲在他面前的英利赶紧点头。
1、撑腰（下）
“你出了事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其实自打出了林允儿恋情曝光事件以后，英利对于金主编的态度就始终冷淡，但今天不知为何，面对着金主编严厉而责怪的眼神，英利有些提不起过去一段时间故意无视对方的勇气。
她垂下头去，小声回答：“因为闯祸了啊……”
在旁边看热闹的韩正午笑了一声，“现在倒是知道自己闯祸了？”
金主编皱眉又看了英利片刻，终究是暂缓脸色，转身对着韩正午低头见礼：“您好，韩记者。我以前就听不少前辈提起过您。这次多谢您帮忙照顾成记者她了。”
“没什么，别客气。”韩正午笑呵呵地说，“英利以前也是我在社会部工作时的后辈来着。这种事理所当然。”
金主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标准而客气的微笑。
他侧身看向不远处，“所以现在情况很不好吗？”
韩正午点点头，帮他指出了那名年轻人和之前那两名负责取回现场影像的巡警，“除了英利自己的证言以外，目前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她的说法。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方的背景比较棘手。”
“医生？律师？还是检察官？”金主编较为镇定地问。
“嗯……差不多。实际上更糟。算是这三种人专门服务的那类人。”韩正午回答。
金主编终于回头看来，“财阀？”
韩正午对他做了个回答正确的手势。
于是，金主编就再度皱起眉头。
他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询问韩正午：“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您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
……
“现在究竟是要怎么做？”
抱着手坐在办公桌前面的年轻人又一次不耐烦地发问了。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请谅解一下。那边可能还在和监护人商量当中。”
“不是我说，”年轻人放下二郎腿往前俯身，“之前给出的时间我认为已经很充分了，难道她每过来一位亲友，我就必须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商量吗？”
办事的这名警察一下子也无话好说。
除了在做笔录的过程中态度不算配合以外，年轻人比起他们派出所往常接待过的部分人，已经算是“良好市民”的程度了。
而且事实也确如年轻人所说，再拖延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法理、情理，全在同一方身上，仅仅是赔偿医药费和私下道歉的话，完全称不上是多么过分的要求。
所以，事情大概也很明了了。
……
“道歉吧。”
商讨了几分钟后，金主编下了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结论。
不等英利出声表示反对，韩正午就先一步按下她的手，颔首附和：“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没错，只能这样了。
英利眼睛里的光仿佛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金主编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变化，眉宇间涌出些许不易觉察的温柔，开口说：“这只是一时的退让而已。我和韩记者，我们都相信你。可是当前我们只能先做出明智的选择，之后才有机会挽救眼下的错误，不是吗？”
这番话说完，他欲言又止。
事实上，他还有几句话没能对英利说出口。
正常来讲，此时的局面确实难以挽回了，但若是他愿意动用一些别的手段，或许能够得到一个更加容易接受的结果。
只是……
……
“只是不值得这么做。”
“嗯？什么？”
正在观望大厅里面的林深时回过头来，冲着女友笑了笑说：“你刚刚不是问我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吗？当然有。只要能有办法给彼此搭上线的话，任何矛盾都有可能用一个简单的握手来解决。只是要看代价如何。”
林允儿若有所思地抱住男友的胳膊，“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如果能用一方道歉来收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真要改变，付出的代价反而并不值得？”
“嗯，没错。”
“那要是韩本部长觉得气不过呢？”林允儿突发奇想地问，她歪头朝着男人眨眼，“以我对她的了解，如果那位成记者真是她的好朋友，说不定她真会做点傻事来帮对方呢？”
面上同样戴着口罩的林深时又笑了一下，说：“以我对韩部长的了解，她的做事风格反而比你想象之中要现实得多。”
“嗯？”林允儿眼里浮现疑惑。
“你以为记者这份工作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在行业里生存下来的职业吗？”林深时隔着口罩笑着捏捏她的脸，“有的时候，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暂时认输的重要性。”
……
“好吧！”
独自闷头纠结的英利深吸一口气，突然重重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去道歉！”
金主编和韩正午对视一眼，均能看到彼此眼中那股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们都是对英利很有了解的人，明白这丫头骨子里是有股平日不常显露的倔劲儿的，万一今天在这件事上面英利又钻了牛角尖，那么恐怕谁也无法阻止事态走向糟糕的发展了。
“需要让人陪同吗？”
“算了！我是什么小孩子吗？欧尼你们就别管了，赔偿金我也会自己处理好。”
别别扭扭地说着话，韩正午两人就失笑地目送着英利走向了年轻人。
“对了……”
虽说问题算是解决了，但这种结尾方式总归叫人心情不好，金主编转头望向四周，忽然神色微动，少见地好奇问道：“那两位，韩记者您认识吗？”
韩正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啊”了声，面不改色地答道：“那是我们公司广告部的组长和自己女朋友。”
“原来如此。”金主编恍然似的点点头。
他并未刨根问底地进行追问，视线的落点却一直跟随着派出所办事大厅角落里低声说话的那两道身影。
准确地说，他是在看之前和他差不多前后脚走进弘一派出所里来的林深时。
过了几秒，韩正午就发现他稍稍眯起了眼，这副表情看得本来就在暗暗观察金字塔的韩正午忍不住想抬手拍拍额头，心里又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
“如果，我是说如果。”
眼看着整件事总算像是要结束了，林允儿扭头问身边的男朋友：“如果今天是我遇到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
林深时很无辜地看着她说：“什么怎么做？”
“如果是你的话，也会就这么看着我受委屈吗？”不得不说，恋爱之后，林允儿的小脑袋瓜里总是会冒出许多曾经她想都不会想的奇怪问题。
林深时刚要回答这话，余光瞥见大厅里有了新的动静，便暂时停下话头，连同林允儿一起重新投去目光。
在默默看了一会儿后，他莫名皱起了眉。
“怎么了？”注意力一向大部分都放在自家男友身上的林允儿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
“好像和解了。”
“这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的意思是，两边好像没有道歉就达成和解了。”林深时思考着说。
林允儿这才露出了惊讶之色。
严格而言，林深时这算是个人的臆测。因为他们俩从头到尾也没凑过去充当旁听者，但光从他所见的情形来看，林深时有此猜测也不奇怪。
他只见英利走上前去，同那名年轻人交流过后，俩人便在办事警察的说明和确认之下签好了和解协议，然后先前跟他一前一后走进派出所的那位金主编和韩正午居然也凑了过去，金主编似乎特意找年轻人聊了两句，最后状况就变成了两边互相握了个手，一句话都没多说就此分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年轻人带人离去的前一刻，林深时看见对方朝自己这边隐晦地扫来了一眼。
最终，作为决定性证据的一点是，当英利那一方如释重负地回过身去的时候，林深时分明看到韩正午夹在其中远远地望向了自己，手上悄悄做了个合十的求饶动作。
这是在道歉。
如此一来，再稍作思虑，想想年轻人突变的态度，林深时的心中就大致得出了一个猜想。
“允儿。”
“嗯？”
“你男朋友我好像不小心被人当虎皮扯了。”
正当林允儿还在努力理解男朋友这句出自中国成语的比喻时，她和林深时就见到金主编和韩正午两人走了过来。
她眨眨眼，迅速察觉出了韩正午神态间隐含的尴尬与歉意，而后目光又落到了走在前头的金主编身上。
“您好。”
双手递出名片的金主编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对着两个人弯下腰鞠躬问候：“初次见面，林理事……还有，允儿小姐。”
下意识接过名片的林允儿被吓了一跳。不光是由于金主编一语叫破了俩人的身份，也是因为金主编摆出来的态度貌似过于低微和恭敬了些。
站在女友身旁的林深时安静地审视着面前这个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年轻男人，片刻后，戴着口罩的面容就不为人知地露出了个似是无奈的笑。
还挺聪明的，这家伙。
2、理由
“很抱歉！”
看着在自己面前郑重地弯腰道歉的金主编，林深时暂时没对身旁有些搞不清楚情况的林允儿多作解释，只是饶有兴致地问：“突然间道歉的理由是什么？”
金主编直起身来。
在他身侧，英利也下意识偏头，茫然又疑惑地瞅着他。
金主编没去理会这道视线，面上保持着歉意而恭敬的态度说：“刚才，因为事态紧急的缘故……我冒昧对外透露了林先生你的身份，实在对不起。”
这下子，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林允儿颦眉，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刚刚还在为自身不必做出违心举动而感到庆幸的英利依然是一头雾水的状态，她悄悄瞟向边上的韩正午，结果发现前辈也奇怪地低着头，好像不敢去接触别人的目光一样。
林深时同样看到了韩正午别扭的样子，口罩后的嘴角莫名地扯了扯，旋即说出口的话语却不像先前那么温和了。
“如果真觉得抱歉的话，至少在做那件事之前应该先过来问问我的意见吧？现在才来做所谓的道歉，难道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补救措施吗？”
来到他身前的三个人一听他这话，各自有了不同的反应。
金主编先是同林深时对视了片刻，接着便重新垂下眼，还是那副低姿态的口吻：“现在道歉并不是为了辩明什么，而是做错了事也必须采取相应的行动才行。”
“那如果我把刚才那人叫回来，说我和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怎么样？”
林深时此言一出，连林允儿都忍不住侧头怪异地看了自家男友一眼。
林先生偶尔也有调皮的时候呢。
“这件事由您自己决定，不必来问我的意见。”金主编面不改色地说。
林深时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又听背后的金主编开口说：“这是我的名片。希望之后我有机会把这个人情还给林先生您。”
林深时回过头，思考了几秒还是接过金主编递来的名片，想了想又问：“那个人叫什么？”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在场的金主编和韩正午却了然他的意思。
兴许是觉得多少算是将功赎罪，旁边的韩正午抢先答道：“曺盛祐！他父亲在韩信航空工作！”
“姓曺吗？”林深时一脸恍然大悟。
随后，他故意眯起眼，瞧了瞧心虚的韩正午，不再多言地带着林允儿走出了弘一派出所。
直到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派出所的玻璃大门后面，始终在状况之外的英利才凑到韩正午身边，小声询问：“欧尼……到底怎么回事？”
刚瞪了金主编两眼的韩正午双手叉着腰，吐了口气，瞥瞥英利，嘴里就没好气地说：“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丫头？”
“嗯？什么？”
“你先发誓不会对外透露消息。”
英利不明所以地竖起三根手指，韩正午看到她这懵懂的模样，无奈一笑，脸色有所缓和，又瞧了一眼四周，拉着女孩去角落里说：“刚刚，那两个人是林组长和允儿。”
“林组长和允儿？”
韩正午在这里仍然对林深时使用职位上的敬称，但是后面那个名字的指向性就很强了。
英利脸上刚流露出困惑的神色，整个人就跟着回过神来，陡然睁大了双眼。
她瞪着眼睛，转头看向了默默走过来的金主编。
“行了，允儿的事情说好了不许对外声张。”韩正午并不知晓俩人之间的这番眼神交流还另有深意，抱起手低声叮嘱，“好歹是林组长帮你把人吓跑的，你可得感恩才行。”
“吓跑？”大脑一时难以处理如此多信息的英利又愣愣地表达了疑问。
“林深时理事在HanShin集团内部的地位并不一般。”金主编接过话头，平静地说，“我刚刚跟曺盛祐说，你和韩记者和他算是朋友。对方应该是顾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刚才的和解才能那么顺利。”
“这不是说谎吗？”英利有点不能接受地说。
“你当记者这么久，还没习惯说谎这种事吗？”这回倒是韩正午帮金主编说了句话，“虽然是个馊主意，但金主编他今晚可是赔了自己的脸面来帮你的忙，你多少该说声谢谢吧？”
英利此时显然也想通了方才那一幕幕是怎么回事，眼神有些难以言喻地注视着金主编。
最后她抿起嘴，低着头问：“您为什么这么做？”
问“为什么这么做”，不是在问金主编为何采用了这样的方法，而是问金主编为什么愿意在林深时面前低微地鞠躬道歉也要帮她。
“对啊，为什么？”
金主编微微抬头，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睛丝毫没有挪移地定定凝视着英利的双眼，像在反过来征询一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了……”
……
“这事会给你带去什么麻烦吗？”
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林允儿扭头问着男友。
正在望着窗外的林深时回头看她，笑了笑，说：“这个嘛，我暂时也不知道，回头得找人问问才行了。”
林允儿靠回了柔软的车座上，放在底下的手和男人自然而然地牵着，口中说：“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嗯？什么意思？”
“太大度了啊。明明知道那位金主编利用了自己，你还大方地放过他。”林允儿再次侧了侧头，身子凑近趴在男人的肩头，冲着他的耳朵吐气说，“这可不是我家林先生平时的作风，所以我说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林深时哭笑不得地反问她：“所以我在你的心目当中，平时是很小气的形象？”
已经坐回去的林允儿在车外飞掠而过的光影中很可爱地做了个耸肩动作，惹得好笑的林深时手臂一张，又将她搂进怀里。
“那个女记者，不是韩部长的后辈吗？”他轻声解释着。
“你少拿这借口糊弄我。”林允儿靠在他胸口嘟囔，“你和韩本部长什么时候有这种交情了？如果是普通的小事，帮也就帮了，这次可和平时不同。倒不如说你的这个理由反而更让我心情不好。”
轻轻搂着她的男人又低笑了两声。
“好吧，这只是一方面的理由，另一方面……我感觉这个金主编和我有点相似。”
“相似？”
“嗯。我以前也做过这种付出和收获并不相符的事。他的做法很明智，也很不明智，这倒是让我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
“只是因为这样？”
“而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要是非得计较，不是显得我很小心眼？你还在我身边，我可不想以你男朋友的身份在外面丢人。”
原本窝着的林允儿一昂脑袋，笑眼弯弯地讲：“我喜欢这个理由！”
林深时忍俊不禁地拍拍她的头顶，又说：“说到底，你不是也希望我这么做吗？”
待在男友怀中的林允儿眉眼微动，她对林深时眨巴眼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我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吗？”
“你什么话都没说就是一种表态了。”林深时的手指隔着口罩碰了碰她的鼻子，“换成其他时候，就算什么都还不了解，你会看着我吃亏吗？”
林允儿又眨了几下眼睛，很快骄傲地昂起下巴，鼻子里轻哼着重新拉起男人的手，贴回他胸膛说：“我是觉得那个女孩子有点面善……反正看你的样子，咱们也没吃大亏，帮帮人家也没什么嘛。”
“林小姐，你这可是在帮着外人说话。”
“那又怎么了？反正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偶尔帮别人说说话你都要吃醋啊？”
……
“欧巴，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吗？”
第二天，在Uni公司内部的茶餐厅里，曺胜男喝着饮料，很是无语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林深时。
“说是找我有事，结果坐下来之后就一直在看手机。我拜托你收一收脸上的笑容好不好？我这个单身人士真的快看不下去了！谈恋爱下班回家去谈啊！”
发出一句话回复完林允儿的消息后，面带微笑的林深时总算放下手机，抬头看向怨气十足的曺胜男。
“我找你当然是有正事。”
“什么？”
“‘曺盛祐’这个名字，听说过吗？”
“嗯……”曺胜男嘴里叼着吸管，不假思索地点着头说，“当然知道了。这人的父亲是我阿爸的手下来着。”
林深时略显讶然，“我还以为他是你的哪位兄弟？”
曺胜男随意地笑了一声，“说是兄弟也没错。不过欧巴，你以为曺氏内部大家就全是亲戚吗？曺盛祐压根不是第三代的直系，像这种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远房亲戚，如果没有能力的话，根本不会在集团里露头。要不是他父亲和我父亲交好，说实话，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林深时若有所思：“所以这人一家是站队到你父亲那边了？”
曺胜男点了点头，继而颇为好奇地问：“可是欧巴你突然提起曺盛祐干嘛？你认识他吗？”
3、让人昏头
“所以说那小子和人闹到了派出所去了？”
曺胜男听完林深时的大致阐述之后，摇着头往后靠去。
“还真是花样百出啊……”
她顿了顿，目光回转看向林深时，正色起来：“放心吧欧巴，如果仅仅是曺盛祐自己一个人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说不定现在比起欧巴你，他更希望你能尽快忘掉昨天发生的事情。”
“你父亲那边似乎没有必要卖我这个面子吧？”
曺胜男嘴里笑了一声。
“欧巴，你好像还不太熟悉我们这里的规矩……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曺盛祐就是曺盛祐，他在这件事里只是他自己，他代表不了他父亲，更代表不了其他任何人。”
坐在她对面的林深时会意，“所以昨天曺盛祐只是因为单纯不想面对我才直接走人了？”
“你阿爸不是李溪午代表吗？还有你的后妈还是我们尊敬的曺静淑副会长。说实话，现在在HanShin，明面上敢惹欧巴你的人又有几个？”曺胜男说出了一番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话来。
她的手又隔空点了点林深时，大有深意地说：“现在欧巴你在家里的级别可和诗京欧尼差不多……你自己最好快点认识到这一点。”
林深时对此不置可否。
直到曺胜男手上的那杯饮料将要见底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口说：“还有一件事。”
“嗯？什么？”
“这件事也算是允儿的拜托。”男人的脸上勾出了一抹无奈的宠溺笑容，“她想知道关于曺盛祐的那些传闻是怎么回事？”
“传闻？”曺胜男很快恍然领悟，“欧巴你们也听说那些事了？”
“这么说来，也不仅仅是传闻了？”林深时慢条斯理地说，“有的事情正是因为发生过什么才会传开不是吗？”
曺胜男冲着他微微一笑，笑意里却似乎夹了点苦淡的味道。
“人多了，钱多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好像也就没办法避免了。”
她伸出手捏起吸管，想要搅动杯子底部剩余的冰块，可惜喝完杯中的饮料以后，眼下这些冰块却是阻滞在了那里，难以挪动了。
“所以，全是事实吗？”林深时不为所动地抬头看来，目光平静。
曺胜男却是有些没好气地说：“当然不是！我不知道欧巴你听说了什么，但内容肯定是夸大了。你既然选择来问我，总该相信我的话吧？”
林深时这才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我们这群人从小就按照层次来分人，什么层次的人和什么层次的人玩。”曺胜男向他解释，“说起来很势利眼对吧？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至少我们清楚自身的水准，也明白什么水准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的道理。”
曺胜男随手丢开那根吸管不再较劲儿。
“像曺盛祐那样的家伙，其实在圈子里很常见。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毕竟他也算是曺氏的人，再加上父辈的关系，我以往确实听说过一些他的事情。说实话，私生活是烂得很，这小子也是垃圾，但他最多牵扯到钱财交易的问题而已。除此之外，他不会再做出格的事情。因为他不敢。因为他知道如果他闹出问题，HanShin绝对不会保护他。”
林深时问：“所以不会有其他的问题了吧？”
“嗯。”曺胜男点着头，“只要那小子没有昏头的话。”
林深时看看她，忽然又问：“你确定吗？”
……
“在做什么呢？”
从背后冒出的声音吓得林允儿赶紧切换掉了手机上面的界面。
“啊……那个，”她使出了自身的演技实力，神态自若地对走进茶水间里来的韩正午说，“我在看宠物玩具呢。”
“宠物玩具？”拿着空杯进来倒咖啡的韩正午好奇地转头看她。
“嗯。”林允儿调出了一张照片向韩正午展示说，“最近这种毛绒玩具在网上挺热门，我家的宠物犬也很喜欢来着。”
“这个吗？”韩正午瞧着屏幕上那块硕大的仿真鸡腿抱枕，神色怪异。
她看了林允儿一眼，像在表达深深的诧异。
“哎，韩本部长！”对于韩正午的质疑，林允儿马上被激起了保护心态，努力为自家宠物犬辩明说，“现在网上很多宠物都喜欢这个，真的！又不是只有我家莱奥一个！”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装好咖啡的韩正午重新拿起自己的水杯，非常敷衍地摆着手朝外面走去。
留在原地的林允儿只好气得跺脚咬牙。
“哦对了。”韩正午的脸突然又从门外晃出，“我刚刚看到了，你偷偷在研究我的履历对吧？”
林允儿愣了下，眼皮都不带眨地回答：“没有啊！”
韩正午顿时露出了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从这点上来看，你和里昂……你们俩还真像。”
“我和自己男朋友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林允儿对此很是骄傲。
大概是基于单身人士的身份，韩正午也有点受不了林允儿这副样子，咂咂嘴就说：“你之前应该在公司里转过一圈了吧？那公司的宗旨你看过了吗？”
“公司的宗旨？”
“就是挂在一楼大厅里的那个。”
林允儿稍作回想，发现之前她好像由于被那头虚拟投影的大鲸鱼的缘故，当时就没有依照的提示再回去Uni一楼的大厅。
“算了，反正你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就行了。”看到林允儿的模样，韩正午兴许也猜到了答案，又摆摆手嘱咐，“今天就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过去两天辛苦你了。不过最后一段时间也不能松懈，还有事后的稿子，必须交上来，知道了吗？”
林允儿闻言就没好气地笑笑，“是！我知道了！”
韩正午又瞅了她两眼，方才捧着水杯转身离开。
在她的后面，林允儿悄无声息地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她是想起了先前和林深时谈及的那个话题，的确想问问看对待记者这份职业如此虔诚的韩正午转行去了门户网站的新闻部工作的原因，但思虑再三，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这世上她能够心直口快地说出所有话语的人除了姐姐和爸爸以外，目前就只有林深时一人。
其他人，总得看合不合适、选选时机再说。
一桩事暂时搁下，林允儿也没了刚才休息的心情，回头拿起桌上的那杯温水喝了两口，整个人便长呼一口气，戴好口罩，走了出去。
刚出茶水间，她就毫不意外地看见一个黑漆漆的镜头迎面撞上来。
看着这两天来也十分兢兢业业的随行VJ，她忍不住笑了笑，递出手里另一杯倒好的温水说：“真是辛苦你们了。”
“谢谢。”天气渐寒，几乎也“全副武装”的随行VJ接过林允儿递来的水，道了声谢，语气也难得愉快地问，“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现在心情如何？”
“只是在这里最后一天而已，回头还要在新闻部的办公室里待满一周呢。”身上穿着件格子针织马甲的林允儿戴着口罩，如同一名普通的年轻职员一样，对着镜头苦笑着说，“至于现在的心情嘛……嗯，如果之后能够顺利度过就好了。”
“你放开！你放开我！”
“闭嘴！”
“警察呢？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的办事大厅里就骤然响起了一阵吵嚷的人声。
林允儿和节目组的VJ侧头一看，只见有两道拉扯的身影从派出所的大门外面走进，后头貌似还跟了两个人在试图规劝。
“怎么回事？”刚装了咖啡还没来得及喝上两口的韩正午放下杯子，皱眉迎了上去。
她的目光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走近服务台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紧随其后走过来的林允儿觉得这一幕画面很眼熟，昨天晚上她就见过类似的情形，只不过当时吵吵闹闹的人是另一个，眼下，却换成了出乎意料的人。
“这里报案要怎么处理？”一只手拽着人，昨晚刚在派出所露过面的曺盛祐一拍柜台，年轻的脸庞莫名有几分失态地瞪着坐在服务台内的接待警员，沉声问道。
“你放开手！”手腕子都被抓得通红一片的英利努力想要挣开对方的手。
同时，她还瞥了瞥边上站定的韩正午和林允儿，牙齿咬住了下唇，神态难堪。
“这位先生，首先您先冷静一点……”
“别说废话！我现在要报案！报案！”
此时的曺盛祐失去了先前的一派淡然，状态变得歇斯底里，连凑近的几名警员都报以怒吼，整个人像是被人拔掉了逆鳞一般，暴怒不已。
“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先把话说清楚！”这时候，跟在曺盛祐俩人身后进入派出所的一名年轻女人终于没了耐性似的，居然一把将曺盛祐拽住英利的手给拉开了。
曺盛祐红着眼扭头看去，结果还真就喘着气，慢慢平复情绪。
“好……”他咬着牙，阴沉地点着头说，“那就先冷静地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