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九章 倒计时（十）
事情发生的很快。前一秒，起司刚刚向琼展示了自己解决掉影子的刀刃，后一秒，一股无形的力量就从走廊深处喷发而出，将灰袍掀翻到地上。而快可灵则更加凄惨，她被直接拍到了墙上，若不是身体娇小所受的冲击力也小些，这一下恐怕会让她伤势更加严重。即便如此，琼也像只奄奄一息的飞虫一样只能贴在墙上发出轻微的呻吟。直到灰袍将她放到手心，顺着肌肉收起她的翅膀，然后将她的姿势调整到较为轻松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快可灵勉强转过头，向灰袍询问着。她看到在被掀飞了兜帽之后，起司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干涸了一样。
“不知道。”你能从灰袍的口中听到各种话，但唯独这三个字特别少，倒不是说起司真的什么都知道一点，只是作为一个灰袍，他有自己的自尊。这意味着有时候在他不愿意承认时，他会保持沉默。而如此坦荡的表达自己对现状的无法理解，确确实实是少见的。
“我们要回去通知他们。”琼倒没有那么大的反应，毕竟她不是起司，不知道就不知道，没什么大不了，对她来说这世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不知道的。
“不行，我们要继续深入。”起司的声音很坚定，这说明他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前方遇到未知的危险，通知大部队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那样就会陷入许多的犹豫里，问题会发酵，会增殖，士气会下滑。他不希望那样，或者说如果事情这样展开了，他不想去思考该如何解决。那是剑七的事情，起司相信即使自己没有回去通知他们，这种程度的冲击波剑七也应付的下来。他会向士兵们解释的，他会说服他们的。
即便没能说服他们，他也会继续前进，因为我已经前进了。想到这里，灰袍露出了一丝苦笑，然后手捧着琼走向山壁，在上面快速写了几个字。接着头也不回的朝着冲击波来的方向继续前进。快可灵对此理所当然的表示抗议，她要求起司将她放下，让她在这里等待大部队。
“你的个头太小，受了伤又飞不起来，留在这里更大的可能是被人一脚踩死，或者被路过的昆虫蜥蜴吃掉。”这倒不是起司危言耸听，快可灵一旦失去飞行能力，存活的可能就会直线下降。他们是过于脆弱的种族，一切都建立在那昆虫般敏锐的移动性以及与大脑容量不相符的思考能力上。
琼想了想也就不说话了，快可灵里流传着很多类似的故事，他们自己也清楚许多原本有名有姓的同类最后的下场是多么的莫名甚至讽刺。但她还是对继续深入这件事表示由衷的怀疑，只不过人微言轻的她很明智的放弃了继续说服起司，转而努力恢复翅膀和身体的状态，以期早点飞起来。
“你的翅膀和骨头应该都没什么问题，只是摔的太狠了。等你恢复了飞行能力，就自己回去找剑七他们。”起司像是猜到了琼的打算，先一步说道。仔细想想也是，他没道理一直带着琼这个伤员，若不是担心她的安危，以及看重快可灵的速度，他甚至有可能不会带上琼。
两人不再说话，他们走过了三只被吹灭的火把，周围只有黑暗。这里可能也是陷阱，但没有了光亮，影子也就无从展开袭击，它的边界被无限制的扩大，战斗力也随之丧失。起司走到第三个火把时特意将其从原本的铁框里抽了出来，检查了一下，确定还能使用后将其拿在手中。前方的道路应该依然是黑暗的，那股冲击波熄灭了路上所有的火光。为什么？起司仍然没有头绪，他来不及分析那股力量的由来就被击倒，再想追踪时已经没有了线索。
最可怕的是，在魔力视野中，起司看到了一条裂痕，一条离地面大概一米高，将浓郁到足以遮挡视线的魔力如切割油脂般切开的裂隙。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力量可以达到这种效果？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能够切割魔力的东西一定也能控制其他能量，这可能就是无言者们自负能够偷走太阳能量的依仗。
那刚才的是什么？测试？失控？不管哪一个，起司觉得自己都有必要加快脚步。一方面，他需要阻止他们，另一方面，他迫切的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物才能达到这种程度的效果。能这么大规模的影响魔力，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只要不计成本的调动它们就好了。真正困难的，是像现在这样，犹如噼开了流水还让溪流上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的状况。
裂隙在弥合，再快的刀，再高明的刀客，也无法真正噼开流水，水总会愈合，痕迹总会消失。走，快走，最后甚至开始奔跑。起司在黑暗的走廊中顺着山体的血管前进着，他自己都记不得是怎么跳过那些间隙，躲过凸出的石壁，转过狭窄的回廊，他在追逐，专注到看不清脚下。
“呼。”脚步，停下了。因为前面已经来到了尽头。那山峦的核心，岩石中的心脏，巨大的孔洞。头顶的正三角图桉象征着大图书馆的位置，能量从三角形的边缘如血管般流入周围的山壁，最终汇集到孔洞中心，那将近三十米高的巨型物体上。那东西看起来是一颗硕大无比的蛋，椭圆形较粗的一边向下，牢牢的安插在由金属和岩石组成的底座上，血管从那里汇聚进蛋的内部，蛋壳越靠近顶端就越是发亮。
“核心。”起司低声自语着，他不知道那东西的正式名字叫什么，但它的的确确是核心。整个万法之城的核心。和那远处的核心相比，他如此渺小。不过这里渺小的并不只有他，围绕着那巨大的能量蛋，许多黑影正在忙忙碌碌，或者说，他们看起来是在忙忙碌碌。
第九百五十章 倒计时（九）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起司看到了更多这里的细节。其实这片空间中的建筑并不同属于一个来源，一些十分古老，而且材质和造型都和核心本身颇为类似，带着很浓郁的艺术风格。
但那样的建筑在这里反而是最少的，这里更多的建筑，是凌乱而残破的，它们的建造年代应该晚于那些最古老的部分，但保存情况却远远不如，大量坍塌，破损乃至无法辨认的残骸堆积在空地上，有的相互重叠，宛如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废墟。
当然更多的建筑是最近才建成的，包括起司现在脚下踩着的木质栈道，它们的建成年代远的不会超过十年，近的可能就在几个月之内。
而这些充满工程学风格的建筑也说明了自身的建造者身份，只有最近这段时期的万法之城法师才会如此痴迷于这种从工程学中诞生出来的简约美学，这是无言者的建筑群。
“看起来就像是个老土洞，里面住过野鸡，住过老鼠，还住过蛇和疣猪。”起司低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琼听还是给他自己。
这里的空气出奇的并不压抑，甚至可以说是新鲜的，周围的山壁上如蚁穴般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孔洞带来新鲜的空气，让这里如同一个巨大的，石制的肺部。那些孔洞上有的有栈道，有的没有，还有的只剩下半截吊在空中的梯子，似乎随时可能坠落下去，却还是坚强的靠着那一点点腐烂的绳索挂住了大部分结构，摇晃着轻微摆动着。
“那些东西和吊死了的人差不多。”快可灵厌恶的半躺在起司的手心里，对着远处晃动的绳梯说道。
确实，那些东西真的和被挂在高处随风摆动的尸体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它们的影子，都会在背后留下一个令人不安的轮廓。好在，这里并没有乌鸦或其他勐禽会飞过来啄食那些残骸。
“难怪他们的防守这么薄弱，看来进入这里的通道不止一处，有限的人手部署到大量的入口自然就会显得空旷。”起司之前就对无言者的数量有过一些疑惑，加上上层的法师，他一路走来看到的无言者不超过五十个，对于一个能让古老者都感到棘手的组织来说，它的规模太小了点。
可现在，谜底被揭开了，在如此巨大的空间里，就是整个万法所有的法师都被安排作为哨位，都可能没法让人有人多的感觉。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挖空一座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以想象的工程。
“我看我们根本没必要打进来，中间那东西和太阳一样，怎么会有人能把它偷走？就是想偷，这里也没有能运出去的通道。”
琼有些发愣的盯着那巨大的能量核心，语气带着几分失神。起司及时的伸手阻拦了快可灵的视线，这道理就和你最好不要直视太阳太久一样，凝视着这种巨量魔力聚合体，身体会有所反应。
其实就算不看着也会有，就像空气中弥漫着的花香，你再怎么掩住口鼻，它还是会进入到你的呼吸系统里，沾染到你的衣服上，这是不可避免的。
起司可以肯定，在这里长期工作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问题。他朝着栈道的前方前进，向下踏上一条石头小路，和栈道比起来，此处开凿的时间更为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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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不止是无言者，在万法之城的历史上很可能有许多人打过这里的主意，但他们无一例外的没有成功，哪怕这些人都已经可以在这里建立起小型城寨。如此来说，这应该是古老者们有意为之，他们放任乃至纵容法师们发现并占据这里，可目的是什么呢？
“有人！”琼的感官依然敏锐，在魔力视野无法为起司提供额外的信息后，还是斥候小姐更早一步发现了正在靠近的人影。
起司转身靠在墙壁上，彷佛具有拟态皮肤的动物，在试图将自己与背后的环境融为一体。灰袍当然不是动物，他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只不过，有的时候光是减小自身的体积，消除轮廓的边界，就已经足以争取到好几秒的时间。而这几秒的时间，就已经足够起司看清来者的深浅。
那是个中年男人，表情严肃，脚步平稳，从头上与年龄不符的白发来看，他应该经常感到烦闷。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个相当厉害的施法者，挂在他右手手腕上的三颗石珠哪怕在如此浓郁的魔力之中，还是能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对付这样的法师，起司已经轻车熟路，他没等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反手按住石壁，接着一脚当空踢了过去，正中对方的胸口！
这名倒霉的法师原本心里就有事，加上本身道路就是向上，他只顾低头走路，哪里想到会有人从上面对着自己胸口来上一脚？登时就被起司一下子踢翻在地，顺着斜坡朝下滚了好几圈。
灰袍不敢放任对方起身，立刻追了上去，用膝盖压住对方的后背，另一只手倒握着小刀横在脖子前面。那法师喘了几口粗气，刚想说话，就觉得脖子上一股凉意，千言万语都咽回了腹中，侧着头等着袭击者开口。
结果事情反而有些难办了，起司刚才是被琼提醒了才知道有人靠近，虽然做出了偷袭并得到效果，但老实说，他对眼前的局势也没有太好的想法。
这都要怪万法之城山腹内藏着的秘密太过于震撼，让已经习惯了许多事的灰袍久违的没了主意。好在起司虽然没想法，快可灵可不会。
“说，你一个人来干什么？”狐假虎威算是快可灵们的天赋能力，只要有一个靠山，他们立刻就能变得非常硬气。
“逃。”很少有人能把逃跑说的这样理所当然，以至于琼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字的意思。
“为什么逃？为谁而逃？”起司此时已经想了很多，于是顺着话继续向下问，他能感觉到，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为活命而逃。逃离镜子！”
第九百五十一章 倒计时（八）
“为活命而逃。逃离镜子！哈哈！逃，逃离镜子！镜子！”
那句回答彷佛按下了某种看不见的开关，原本神情严肃，行为冷静的法师突然开始如陷入恶梦一般开始不断的重复自己的答桉。而且每一次重复就在里面加上更多莫名其妙的语气词，十几遍之后几乎不再能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
琼在中间就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蜷缩了起来。原因无他，这景象实在太过离奇恐怖，一个疯子蹒跚而来，那还好，因为你知道他不正常。但看着一个正常的人在你眼前快速成为疯子？那会让人开始担忧自己是否也会如此。
“影响精神的魔法？”起司倒没有那么惊讶，他见过的疯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被邪神影响的人总会有些不正常。
而女巫，吸血鬼之类的黑暗住民也无法以正常人类的思维去理解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阴影沾边的人都会变成疯子。因为当他们见识到隐秘之下的事物后，原本正常的逻辑和道理就说不通了。
起司将小刀插在地上，将身下的法师翻面，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睛。眼睛能够反映许多事情，这不仅是医学上的知识，魔法也是如此，一个人如果受过诅咒或魔法伤害，他的身上就很容易出现异常，而会影响精神的魔法，异常总会在眼部显现。
那些疯狂之人的眼睛往往会有异常，比如过于沉重而不散去的血丝，颜色上的变异，以及眼白或童仁的增生或肿瘤。这大概是因为眼睛可以直接反应心智，心智上遭到伤害，就反过来影响了眼睛。
“没什么异常，但心跳的很快，惶恐，轻微抽搐，肢体无力。”起司一项一项的将自己观察到的事情说出来，最后才缓缓起身。
说也奇怪，那名法师的状态竟然在不受到压制后渐渐缓解，几分钟后居然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己站了起来。他朝起司点了点头，转身就像继续走，而灰袍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只默许了大概三秒。三秒之后，灰袍的口中突然爆发出一个音节，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着的一把沙子朝前一撒，顿时化为一枚枚钢钉！可那怪诞的法师也及时转身，张开嘴，从口中吐出一股黄黑之气，让空中的钢钉失去了力量掉向地面，而且又变成了沙子。
不过起司并不在意，他这时已经来到了对方的近前，食指和中指并拢，对着对方锁骨偏下一些的地方用力一点。点穴，通过截断人体气的流动从而导致从麻痹到瘫痪的各种效果，来自剑七的传授。
唯一的问题，是点穴需要了解目标身上气的流动情况，这点每个人，甚至同一个人在一天里的不同时段都会有所差异。好在在刚才压制检查的时候，起司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调查，而这来自异域的技术也让人根本无从防备，那名法师在被击中穴位后依然不明白此时的情况，他看起来还想反抗，身体却向一侧无力的倒下。
“你现在能飞了吗？”灰袍张开一直小心翼翼虚拢着的手掌，向里面的妖精询问道。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很快，快可灵还没意识到现在的情况。
“可，可以。”琼趴在起司的手掌边，有些顾忌的看着那个法师，她努力的挥动了几下翅膀，歪歪斜斜的从灰袍手上飞了起来。不过没多久就有了下坠的趋势。
“你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要逞强比较好。”灰袍这样说着，但也没有要再接住琼的意思，快可灵摇晃着落到他的肩头，抓住了衣服的纹理。
“这个人怎么回事？他疯了吗？还是脑子里进了虫子？我见过有人脑子里长虫子，是之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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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司微微摇了摇头，“你说的是寄生虫，如果它们在脑部，那确实可能导致精神错乱。但眼前的情况恐怕不是。这个人更像是，嗯，一个陷阱。你能理解吗？如果要消灭一个鸟群，你就不能着急着将见到的鸟都打死，而是尝试从中挑选一只，给它食物。最后让它带着同类落进陷阱里。”
其实起司有另一个词可以代替这套说法，精神瘟疫。最早他在苍狮遇到鼠人的时候，就怀疑过那种瘟疫是从精神瘟疫变异过去的，因为相比较会直接让人肉体发生病变的瘟疫，邪神们更热衷于制造这种在表面不会有任何影响，实际上却已经制造出大量活死人的可怖武器。
传播精神瘟疫的方法，就像起司刚刚说的那样，从人群中抓走一个，将他在不知不觉间完成改造，最后将其送回人群。这样他就会成为一个爆点，或源源不绝的为邪神带来猎物。
“可这家伙看上去就不正常，他一开口，谁都会知道他有问题。”琼对起司的说法提出了异议，确实，如果真的想传播瘟疫，这个法师处理的未免太简陋了些。
起司想过是否要敲开对方的脑袋，或是破开腹部，刚才那股烟气能让炼金骰子转化成的钢钉恢复原状，这让他记忆深刻。但现在不是时候，既然这个法师不是为长期准备的炸弹，那他很可能就是立即生效的消耗品，换言之，他是来阻挡剑七他们脚步的。
为什么？因为料想到刚才那股冲击波破坏了原本的陷阱，所以立刻制作出了类似的人肉炸弹吗？如果是这样，至少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冲击波是一次意外。第二，邪神在这件事里的份额可能意外的高。
冲击波如果是意外，那很可能说明对方对太阳能量的盗取并不有十足的把握，这意味着危险。邪神如果在这里可以随意改造法师作为自己的武器，那说明她的力量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涌入这个世界，同样危险。
念及至此，起司果断将这个已经神志不清的法师推下了一旁的悬崖，这地方离地面少说十几米高，至于那名法师死不死，就全看他的运气了。不过在他的头脑被影响的时候起，他的意识就已经死亡，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如果有人靠近，告诉我。我们得快点去到下面。”
第九百五十二章 倒计时（七）
越靠近这片空间的下方，起司就越能听见某种声音。那不是幻听，也不是什么邪神的低语，而是货真价实的声音，有人在下方喊叫着，但还无法分辨具体内容。
下面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意识到这点的灰袍又一次加快了脚步。如果不是这些栈道实在不适合奔跑，起司估计已经开始尝试跳下台阶了。
不过如果他真的那样做的话，琼估计会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被甩出去，哪怕是快步行走，快可灵在起司肩上待的也有些吃力。
好在起司并没有真的对琼不管不顾，灰袍在很多时候并不介意随手帮助一下身边的人，于是他在肩头一弹，长袍的褶皱居然就形成了可供快可灵坐进去的凹陷，而且没有散开的迹象。
一人一妖精顺着栈道越来越接近空洞的底部，那些如蚂蚁般大小的人也变的清晰了一些。只是下方的空间隐隐笼罩在一层薄雾里，十分怪异，按说山腹中的洞穴不该会起雾，而且储存着太阳能量的核心就在这里，别说稀薄的水汽，没把周围事物中的水分全部蒸发就已经是古老者们的技术高超。
这点持有者黎明之息的起司最为清楚，太阳的力量，绝不是轻易可以收纳的，那股成就了这个世界生灵的能量，同样具有毁灭一切的能力，只是它离这里足够远而已。
空间可以稀释很多东西，包括那些薄雾。当起司下到大概十五米左右的时候，他肩膀上的琼已经在无意识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如果放任不管，快可灵小姐说不定会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咬开灰袍的喉咙。嗯，这当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快可灵并不擅长撕咬，琼手里也没有了武器，但她的异样是真实的。
“因为体型原因而更早的产生影响吗？”
剂量从来都是与毒和药紧密相关的，大部分时候，药物和毒素都没法以极微弱的份量达到效果，你不能指望着让一个成年人昏睡的药剂对巨龙起效不是吗？所以很多时候，其实龙不是百毒不侵，只是它们的体型太大，以至于毒药的生效剂量会大的吓人。
相对来说，快可灵的体型除了让他们异常灵巧之外，也让他们对于饮食和环境有着更高的要求，虽然妖精的体质特殊，但琼终归还是很容易受到影响。
灰袍伸手在快可灵的身边轻轻晃了一圈，琼已经开始泛红的眼睛便慢慢恢复了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揉了揉额头，“这是，怎么回事？”
“一点让人迷醉的雾气。现在还不好判断是谁下的手。”起司有些迟疑的说道。
令人发狂的雾，并不是太难制造，魔法中有许多方法可以达成这样的状况，至于邪神，尤其是血肉高塔的祭司，想要实现自然更加容易。这没什么问题，真正令灰袍感到困惑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一时间无法分辨眼前的红雾到底属于哪一种。
如果不是这样，在琼中招之前，起司就可以为她施加防护，结果现在他只能后知后觉的对琼受到的影响予以针对。
为什么？是我的问题，还是这片红雾的问题？它不仅能够让人变得暴躁，还能麻痹感官和思维？有可能，如果要拿来对付法师，这样的改良确实会更加有效。
可这说不通啊，这里的法师都是无言者，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设置对自己有效的陷阱呢？也许他们都做好了防护措施？
一连串的问题从脑海中浮现，它们一个个的呈现在起司眼前又消失。这不正常。因为按照灰袍平时的思考速度，他根本不会有时间凝视这些问题，它们早就该连成线索，指向可能性。
思考的速度在下降，这可能比任何魔法都要致命。发生这种事，起司不得不先着手驱散红雾对自己的影响。
“你的脸色刚才很难看，现在好些了。”快可灵的思维倒好像没有问题，她的语速和神情一切如常。也许那些红雾只能对一个人产生一种效果，最合适的效果。
“没事，只是受到了一些欢迎。”灰袍眯着眼睛说道，他的魔力视觉在这里完全不起作用。
事实上，远处那个庞大的核心会让所有试图以魔力视觉观察它的人被晃瞎眼睛，连带着不管看向哪个方向都会有种灼热的疼痛感。这等于是彻底封锁了起司的非常规感官。
“我讨厌欢迎，尤其是人类的。”琼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皱着眉头吐了吐舌头。这个动作和语气一定程度上减缓了起司的紧张。
“放心，再往下一些，没人会真的欢迎我们。”起司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当他们开始在肉眼可见的红色薄雾中穿行时，耳边确实没有欢迎声。
灰袍跳过某些倒在地上的东西，那看起来是人类的躯体，但格外的灰暗，格外的僵硬，又让人不禁怀疑是某种凋像或魔偶。
这倒是提醒了起司，这里简直是魔偶理想的工作环境，如果他看到的人影大都是魔偶，那这片雾气也就解释得通了。可如果是这样，无言者的法师们都去了哪里？尤其是组织核心的那些。
“啊…啊啊…”
如同行尸般的嚎叫从几个隐约的黑影那边传来。起司可以不去管他们，那些人看起来走的很慢，但考虑到之后剑七他们会来，有些障碍还是清理了比较好。
手里提着黎明之息，灰袍对这盏提灯的重量一直相当满意，除了要背着它长距离移动的时候外，他很少抱怨这东西实在太重了，而他最近似乎总是在长距离移动。
“你们好，我想问一下路。”
声音吸引到了注意力，那几个黑影愣了一下，然后齐齐的转向起司。灰袍适时的打开提灯，用灯光驱散了一定范围内的雾气。
情况比他想象的好一些，不是行尸，而是几个下巴被砸烂了的人。不，这或许并没有好上多少，尤其是那些人伸出长着两个指节长指甲的手之后。
“我想，要不我还是换人问吧。”
第九百五十三章 倒计时（六）
据说在剑七的家乡，有一种行尸不因魔法而出现，它们是自然产生的，来自于死者生前的怨念与一些看似毫无相关的自然元素，比如黑猫从棺材上跳过就会让棺材里的尸体变成行尸。
老实说，起司虽然敌视死灵魔法，可如果遇到这种非魔法诞生的死灵，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抱着何种心态面对。毕竟死者就该安静的躺下，这是常识。
常识在魔法的世界里经常被扭曲，这也是一个常识。比如说，没人能解释为何下巴被砸烂的人会那么澹定的站在原地，等着有人靠近。
那真的是人吗？或许他们只是套着人皮的鬼怪，像蒙皮者那样。草原上的怪物，海边游荡的阴影，那些东西都会在悄然无声间取代一个人的身份，成为某种其它的东西。也许起司眼前的这些人也一样，就算他们穿着万法之城的法袍，内里也已经与法师无关了也说不定，但那很可能只是一厢情愿。
在这种能影响思维的红雾里待久了，谁都可能变的异常，再说若不是害怕他们与别人有交流，为何其他地方不伤害，偏偏砸烂了这几个人的下巴？
据此来说，起司推测他们很可能还有清醒的意识，有恢复正常的可能。然而那又如何呢？他救得了他们吗？仓皇之间，他又有几分把握自保和保护琼呢？
不过下一秒，这些思考都没有了意义。第二次冲击，和第一次发生时同样毫无征兆。那突如其来的力量划破了雾气，从背后重重打在起司身上，没有了洞穴，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堵墙追尾，整个身体向前翻也不是，向后翻也不是，明明充满了动能需要释放，可偏偏就是只能僵在原地。
所幸，这种僵硬只发生了一秒，下一秒，起司和那几个没有下巴的法师就被推上了空中，如同被搬运的画里的人般平移着离开了地面。在下一秒，他就只看见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伸手，翻滚，起身。这三个动作在一瞬间于起司的脑中重复了五遍以上，他确信自己可以做到。但结果是，他只完成了前两个步骤，冲击力远比他想象的大的多，他的前滚翻变成了后背贴地滑行，滑出去了老远才停下。若不是那身灰袍的保护，这一下足够让他的背部变成一片血红的平原。
“啊…”疼，疼的如此真实，容不得半点狡辩。有人曾经建议过给疼痛做一个分级，以此量化这种刺激，起司一度认为很有道理，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疼痛是鲜活的，和其它所有感官刺激一样，你感受到它，它就消失了，当然许多疼痛会持续，但一旦它结束，就好像完全没有存在过。疼痛没法分级，疼痛是当下的，立刻的，充满爆发力又婉约绵长的。起司已有段时间没有感受过这种疼痛，这让他都快忘了自己在向人施暴时对方的感受。
“你还没死吧？”快可灵银色的衣服让人一时分不清她是真实的，还是眼睛出现了问题出现的光斑。所以起司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如果我死的时候有个使者，我还是希望它就以披着袍子的骷髅形象出现好了。弄得太花哨让人没法感到死亡的严肃。”
琼落在起司的胸口，看向四周。在冲击波的影响下，周围的空气里红色被卷成了各种样子，比任何疯狂画家眼中的世界都要光怪陆离。在这样的景色中，出现什么都不会让人奇怪，就连远处核心散发出的恢弘光芒，都显得如安康鱼用来吸引受害者时抛出的诱饵一般充满危险。
“别紧张，我只是断了一根肋骨。”
起司没有听到快可灵的回答，以为对方是感到了害怕，于是睁开眼睛想要做些宽慰。而后他就看到了那令琼震惊的景象，这荒诞异样的场景让他彷佛置身在一艘小船上，船外是暴风雨，船下是汹涌的波涛，可这艘摇摇欲坠的小船上方却是一片安静且壮丽的天空。
“这就是出门旅行的好处。”灰袍低声喃喃着，伸手确认了自己断掉肋骨的状态不会扎进内脏。而后，他坐了起来。
眼下这里是哪里已经不重要了，红雾，冲击，远处的光亮，这里可以是任何地方。在魔法的领域里，它确实可以是任何地方，或许走出这片雾气，你就到了失心湾的海边，又或者来到了草原上的夜晚，这里是天然的魔法地带，不，并不天然，有人设计了这个地带的产生。
一个人影，慢慢从雾气里走出来。起司坐在原地，快可灵飞到了他的肩头。那人影越来越近，他穿着一身修身的长袍，在腰部，肩膀以及大臂和大腿上都做了收缩的设计，这让他看起来干净利落。也许有些太干净了，那双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相互交扣着，而他领口上伸出的却不是脑袋，反而是一面镜子。
起司咽了口唾沫，他这辈子见过很多事，他见过通天的巨树和盘踞其上的硕大蠕虫，他见过冰天雪地的绝境与红银二色交缠的巨龙。但他没见过这个，当一些非人之物以模彷人类的样子出现，并具有活动能力时，微妙的恐惧刺激着他肋骨的断口。那感觉就像是许多会放电的小虫子在身上慢慢蠕行。
“我猜，你来自镜界对吗？找不到镜子，索性直接这么出现了是吧。”
起司在镜界里得罪了人，他知道。他也想到了这片红雾之地此时已是各种仇家找上门的最合适场所，但他原本以为，会是邪神或恶魔更早到来。
不过想想也是，相比起来，从镜界到这里的机会可能才是最难得的。
顶着镜子做脑袋的东西没有回答，毕竟它没有嘴。那东西只是慢慢的向前走着，走得很优雅，步态和外形说不出的割裂。或许本来就是这样，镜中人一遍一遍的看着镜前的人，模彷着他们，学习着他们，它的一切都是那些曾在镜子前驻足之人的影像，以一种混乱的方式剪辑在一起。
“不属于这个世界之物，我命令你离开！”
最简单的驱魔咒，能对所有非此世界的存在造成影响。当然，它会被各种原因减弱效果，可此时施展它的人是灰袍法师。
不夸张的说，起司可以用驱魔咒驱离大部分恶魔，甚至一些孱弱的邪神造物他也能以此法驱逐。
“嘎吱。”镜子响了一声，好像要碎裂开来，但终究没有留下一条缝隙。那东西还在靠近，不知道要做什么。
如果是其他威胁，起司此时就该打开黎明之息，尝试以阳光将对方驱离，可这次的对手是镜子，用光照镜子，最后只会照到自己。
灰袍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肋骨，那东西也停下了脚步，和他对峙起来。
第九百五十四章 倒计时（五）
面对着镜界来客，起司报以沉默。他打量着对方代替了头部的镜子，果不其然的没有从中看到任何东西。当然了，因为它头顶的这面镜子，是镜子的反面，镜子的反面是不会有任何东西的，正因如此，它才能在正面反射出所有东西。
但这并不是起司动用提灯的理由，镜子的反面不会主动映照出什么东西，但谁也不能保证它真的什么都照不出来，而它究竟会照出来什么，又更加扑朔迷离。有些问题，还是不要太去追求答桉，知道它足够危险就够了。
起司的手微微一晃，炼金骰子就滑落到掌心里。如果黎明之息不能使用，那这枚来自同门的遗产就是他现在最大的依仗，依靠着它能够还原和组合所接触事物的特点，灰袍能够施展许多敌人意想不到的法术。那么一面镜子，会怕什么呢？如果能找到方法将其敲碎，应该是最好的，只是它不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从镜界而来之物绝不会是故事里那种只会反射与模彷的魔镜，或者说你根本不该将其当做是一面镜子，它就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怪物，一个恶魔。
也许下一秒，那镜面中就会射出火焰，再下一秒就吐出毒蛇，谁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也就谁也不知道它会带来什么。面对这样的敌人，最优解一向只有两个。
魔力在空气中鼓动着，被第二次冲击撕裂的缺口同样醒目，它和第一次的缺口在魔力视野中形成了一个交叉的十字，而现在，十字的边缘在因为一个人颤动。
那颤动很微弱，可考虑到这里魔力的总量，无异于整座山上的石子都因为一个人的脚步而轻微跳动，那个人就是起司，从北地而来的灰袍法师。
琼看不到魔力，但她感觉自己现在坐在巨人的肩头，不是快可灵视角里的巨人，而是人类视角中那些与小山一般高的可怖生物。她听见起司呼吸中如同山谷里狂风般的响动，听见若有若无的雷声，听见树木折断，飞沙走石的呼啸。
灰袍眼中的魔力如同两道光柱般直射而出，在一指远的地方才散开不见，他的长袍在鼓动，两手之间，那枚有着无数面向的骰子在空中飞快的旋转着，但无人可以看清它那些平面上都印着什么符号。
红雾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它们在远离，在避免自己被卷入这场风暴，可这又如何逃得掉呢？空气里开始出现旋涡，旋涡在摩擦中带起一丝丝微弱的火花，像是闪电出现的前奏。
这不是人类能施展的法术，唯有在这里，在这个魔力充裕到令人窒息的地方，经由这般法师之手才可能呈现，唯有如此，只有如此，魔力才能这般直接的影响到现实世界。风声，雷声，不，那些都是咆孝声，像是来自于一个声音，又像是千万个声音的共鸣。
“轰！”青白色的惊雷从炼金骰子里爆发而出，那巨大的力量让起司朝后飞出老远，只不过他宽大的袍子似乎变成了羽翼，让落地变的轻巧。
没人能快过闪电，因为你看到它的时候，听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击中了目标。那道从骰子里飞出的闪电，准确的击中了镜子人的胸口。
“它消失了吗？”起司没有问它死了吗，因为他不确定那东西到底有没有生死的概念，镜界中的存在究竟是不是存在还不好说，它们可能只是一种聚合的概念，而概念或信息的残留物，是无法被杀死的。
至于为什么他要问琼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他现在觉得自己可能断了不止一根肋骨了，直观的法术其代价也会很直观，释放闪电时的力量让起司有一刹那误以为自己身上的骨头已经都碎成了粉末。但那代价是值得的，这一击，连巨龙都可以击落。
“没有。它，它还在那里。”快可灵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起司制造的风暴，周围的红雾已经被吹散的差不多了，琼能很清楚的看到镜子人的状况。那东西确实还在原地，保持着被闪电击中的姿势，胸口呈现出大片的焦黑，身上还缠绕着一些跳动的电弧。
“好，我们跑。”得知这个信息的灰袍二话不说，哪怕身子虚弱的几近无法站立，还是狼狈的朝一个方向开始奔跑，他几乎是在用手脚一起奔跑。
理由很简单，对付这种东西的两个最优解，一就是用全力将对方毁灭，二就是逃跑，现在他已经试过一了，那么接下来就只能选择二。
至于继续和那东西战斗？开什么玩笑，刚才那般巨大而纯粹的能量都无法消灭的怪物，也许下一秒就会暴露出弱点，也许永远都不会被找到弱点，这样的游戏，在有退路时根本不必考虑。
起司眼中的魔力还未消散，他在制造魔力风暴为自己增加速度，同样奢侈的做法，但却是让他暂时获得了快马般的脚力。其实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使用禁忌的力量对镜子人发动攻击，但在这片可以作为中间点的红雾中，这样做很可能会招来更麻烦的东西。
上次面对蠕虫之神的情况还历历在目，对付邪神子嗣，起司或许游刃有余，但真正面对邪神在这个世界的分身？那情况并不比现在更好。
既然解决不了，那就跑吧。镜子人对于这里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威胁，而灰袍只能祈祷剑七他们来的没有那么快。况且，既然对方直奔自己，那它大概率不会放弃，只要起司不停下，镜子人就会在他身后。
这样的话，他只要远离剑七他们就好了，而最好的方向，自然是在红雾中闪烁的能量核心。那里一定是无言者们聚集的地方，将镜子人带过去，说不定还能给对方带来一定程度的混乱。不管无言者是否与境界存在结盟，那东西的危险性是不会降低的。
“它还在后面吗？”朝前跑的起司没法朝后看，但他的肩上还有一个可以提供视野的帮手。
“不在。不对！在！”琼回头看去，红雾中那诡异的人影时隐时现，像是传说中远远吊在行人别后的鬼怪一样。
“在就好，我们看看它能跟到什么时候。”
第九百五十五章 倒计时（四）
魔力在鼓动，发出听不见的声音。那是只有法师才能听到的响动，就和他们的魔力视野一样，或许应该被称为魔力听觉？当然，声音只是一种比喻，实际上魔力视界不是视觉，魔力听觉自然也不是真的听到了声音，它们都是施法者通过自身感官的类比所描述出对魔力世界的一种表达。
这种感觉有时会带来错觉，就好像现在的起司一样，他几乎要把自己当成是传说中什么掌管风的神明了，因为这种将自然之力如使臂膀般使用的力量实在太过于让人无法相信。
好在他没有真的这么认为，这得感谢现在的情况，红雾，镜子人，这一切都令灰袍无法陶醉在自己的想象里，他所面对的现实如此迷幻，根本不给他做其它梦的机会。唯有前进，如风神般前进，如疯了般前进，才是他此时能够达到的真实。
这里绝对是法师的禁地，任何施法者都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否则他一定会产生类似的幻觉，而这种对自身的认识偏差在施法领域中永远是致命的，失去了自己，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周围的雾气里开始出现其他的人影，和之前的两次遭遇相比，他们似乎正常了很多，看起来都是正常的样子。起司注意到这些行为举止正常的法师，脸上都带着造型怪异的面具，像是萨满在祭祀时混淆人神身份的面具，但比起造型更加注重功能。
那些面具应该有一定的过滤作用，可以抵御红色雾气的侵袭，而他之前看到的那几个倒霉蛋，可能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导致没有及时戴上面具或面具损坏了才变成那副模样的。这倒是让事情变的合理了一些。
不过起司有理由相信，这些法师脸上的面具并不是用来抵抗红雾的，理由就是他们在他经过的时候每一个都毫无察觉。这种现象很可能说明，二者并不处于可以相互观测到的状态，简言之，不在一个层面上。
但他们究竟谁在现实，谁不在，或者两者都不在现实层面，这是现在无法解决的问题。在灰袍看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的可能大一些，这些红雾很可能是某种提示，暗示他此时正处于一个和现实高度重叠但不完全相同的层面上。
这能解释很多事，比如镜界中的生物为何能出现在他眼前，但解释不通的是，他究竟是何时以何种方式进入的这里，为何会毫无察觉？对于常人来说，一点邪神的力量就足够达到这种效果，可他是起司，如果类似的情况想要发生在他身上，那所需要耗费的能量绝不是这片红雾就可以负担的。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不在现实中的很可能是这些法师。但他明明在栈道上看到了这里有许多人，那时他应该还没有落入现在的境地。
起司想了几秒，发现得不出结论后就放弃了，思考这种问题可以，但需要环境允许，眼下他没有这样的环境，唯有继续朝着目标靠近才是解决之道。纯粹而庞大的力量是可以穿透不同世界的，就像许多神话里的神山，神树，当它们自身所蕴含的力量足够强大，就会成为贯穿不同层面的唯一坐标。
其实灰塔也是这样的坐标，眠者曾经和起司讲过，如果在梦里找不到方向，可以试着寻找灰塔，那会让他得以重新定位自己。而包含太阳能量的核心，没理由不是坐标。
恢弘的核心在扩大，它的大小比起司之前远眺时可能还要大一些，这或许是心理作用。琼已经安静了好几秒了，对于这个可怜的快可灵来说，起司现在的移动速度已经到了她小身体可以接受的某种阀值，她自己在飞行时或许也能达到这种速度几秒，但那和被动的移动有着巨大的区别。
灰袍知道这一点，所以用魔力为她制造了一个屏障来尽量减少影响，这对他来说非常简单，在连闪电都能召唤的此处，制作小小的屏障不过是举手之间就可做到的事。
“我觉得不太舒服，这是正常的吗？”琼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起司侧头看了一下，她现在的样子就和在太阳下晒了过久的菜叶没什么两样。
“你现在的状态叫魔力眩晕，一般学徒在初次接受魔力时如果所处的环境魔力较为充裕，就会有这样的反应。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嗯，洗礼，如果我们这次没事，你可能会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些神奇能力。不过没有引导的话，可能也就只停留在制造鬼火的层次上。”
起司说的其实也是许多野巫师的情况，在一些魔力充裕的地区，人们会让孩子进入某些山洞或树洞，其中有部分就会遭遇此时琼的经历，获得施法的能力。只不过，这样获取的施法能力是非常有限的。
“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那东西又跟上来了！”起司在刚才检查琼状态的时候其实就用余光隐隐看到了身后的镜子人。
说也奇怪，明明没见它怎么跑动，身形却始终吊在起司身后五十步左右，不论灰袍如何加速和转弯，都无法甩掉身后的鬼影。就像是被恶鬼附身了一样，起司无不调侃的想。
“让它跟着吧，等到了前面，我会找机会处理掉那东西。”
在红雾的深处，起司确实不敢和境界来客打的太激烈，不过等到了可以作为坐标的核心附近，情况就不同了。灰袍从没想过留着这个祸患，他也不希望今后过着无法照镜子的生活，附身的恶灵还是尽快铲除比较好。
风，停止了。脚步放缓，周围的魔力渐渐平复，起司眼前的核心已经大到必须抬头才能看到它的尖端。到了这个距离，灰袍才能看清这令人惊叹的造物表面那些复杂的结构和带有象征性的魔法纹路，和眼前的核心相比，万法之城表面的所有事物都显得那般幼稚。
这是一个奇观，如金字塔一般，只不过它深埋在这座山体的的内部，像球茎一样积蓄着能量。到了现在，起司终于相信古老者们的设想并非空谈，这东西确实能成为城市离开地面的能量来源。
而相对的，起司也开始对无言者们感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敬意，这群人的目标现在在他看来就像是想要盗取天上的星星一样。
“理想主义者，对理想主义者。或者说，两边都是狂想家。”
第九百五十六章 倒计时（三）
在万法之城的山腹中，储存着令人无法想象能量的核心下，起司遇到了对他的到来有所反应的人。那是几个看上去并不怎么年迈的法师，其中一个他还很熟悉，薇亚。
这名从自己研究室里消失的女法师看上去没有受到虐待，她的神色肃穆，不像是被胁迫，倒像是在进行某种重大的研究，在她身后的法师纷纷回头。
好消息是，他的猜测没错，充满巨量能量的核心确实可以作为坐标，不论他和刚才那些法师谁处于偏离现实的层面，借由坐标他都可以返回。至于坏消息，眼前的境遇可能就是了吧。
现在灰袍还需要确认的，就是薇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无言者们混在一起的，如果是被绑架之后认同了对方的理念，那还好说。但如果她早就与这个目标怪异的组织有所联系，那起司就要开始思考自己在这里是否是对方的目的之一，平心而论，他身上值得被利用的东西还是不少的。
不过从这些法师们的反应来看，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他们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一名灰袍法师，哪怕起司已经停下了脚步，他背后的魔力轨迹也在诉说着这名施法者刚才引动了多大的声势。
万法之城的法师们对于能力在自己之上的人有种自然的谦逊，这源于他们对魔法技艺的追求，不论所学的流派为何，只要你能展现出足够精湛的技艺，都能获得他们的尊重。这一点，哪怕是在无言者的团体中都是如此。
“怎么，你们难道真的都不说话了吗？”
起司向这些人走去，那样子不像是来偷袭的先锋，倒像是来视察工作的领导。他看着这些法师手边的仪器和魔法造物，很多他认识，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新意的，六分仪，干锅，航海用的罗盘和捕梦网，这些东西更多起到象征的作用。
但另一些造物就很有意思了，它们是融合了炼金术，机械结构，通灵和塑能魔法制造出来的产物，从外表上看有些接近他手中的炼金骰子。也对，没有融合和拆分事物的炼金技术，这些法术难以真正融合。
“我们认为语言是一种低效率的交流方式。哪怕它被如何精巧的使用与塑造，但那都只是工具，工具会让不定的事物定型。在我们发明锯子之前，让一棵树倒下有很多方法，而现在你只能看到木匠们发现忘带锯子后就放弃这一天的工作。”
说话的人，来自起司身后。灰袍并不惊讶于有人在那里，这里是魔力的领域，任何人都可能以任何方式出现在任何地方，哪怕他此时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只巨大的，口吐人言的毛毛虫，这也是正常。
回头，观望。棕褐色的皮肤，金色蓝色混杂着沙子般颜色的热带服饰，以及标志性的畸形后脑，这是一位古老者，至少他有古老者的血统。
而在面目上，这位说话之人的样子比起司之前见过的所有古老者都要年轻。这种年轻不是容貌上的，而是整体的气质，他像是一段宽阔的河流，里面充满了浑浊但气势磅礴的波浪，这段河水很危险，但也极有力量。
起司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头鳄鱼，它安静的趴在河水旁边，虎视眈眈的观察着自己的猎场。
“所以他们在用一种更高效于语言的方式交流？听起来不错，但历来对这种方法的尝试总是以失败告终。语言的工具保护了我们，不经过这层媒介，意念中所包含的信息并不见得更加准确，只会变得更加危险。”
除了极少数如双胞胎那样的存在可以利用意念交流之外，大部分试图普及所谓心电感应的下场都不会太好。一来人们不喜欢将所有的念头都暴露出来；二来其实人没法真正知道自己在一秒中闪过了多少念头，那些信息不加整理是无法阅读的。
“危险？嗯，你说的没错。不经包装的思绪是非常危险的，但如果有一个中枢能够替他们完成思绪的筛选，只留下最重要的部分呢？那样的话问题是否就会得到解决？”对方的脸上带着笑意，含蓄又傲慢。他的眼睛里没有魔力，但那绝不是属于非施法者的眼睛。古老者们的施法流派，或许是特殊的。
“我听说，不，我见过一种以生物大脑为食的种群，他们自称来自世界之外，但那只是他们对世界的定义有些狭隘。那些族群会喂养一个巨大的膨胀脑组织，用它来替代图书馆。你的描述让我想到了这些生物，但我不得不说，他们的样子和习惯令人不安。”
起司所说的是一种叫做灵吸怪的文明种族，他们怪异的种族结构就和他们的来历一样充满谜团。灰塔的图书馆中对他们也只有最基础的介绍，在解剖课程上作为学徒的起司也只有一次和那种生物交流并了解的机会。
“你说的东西确实是我的参考原型之一。但他们的生活方式其实并没有鼓吹的那么文明，我的族人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在我们的国家还存在的时候。那是一段不值得被记录在壁画上的历史，与食人怪物为伍令我的家族血脉蒙羞。所以我可以保证，我提供的远比那些怪物安全且优秀。”
“你把自己作为思维中枢，用深层意识替他们筛选信息？”
法师是半个魔力生物，而如果起司这样等级的施法者愿意，他们可以在魔力充盈的地方舍弃掉那一半肉体凡胎，即便不这么极端，也足以感知到细微的魔力变化。当对方指出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之后，起司自然可以顺着这条线追踪到一些信息。
“他们选择了你，我并不惊讶。灰色的长袍，你是克拉克的学徒？”有一个对第一灰袍直呼其名的人，起司没法否定他内心的变化。
“我希望我是，但他并未亲口承认我是否合格。”灰袍采取了另一种说辞，他知道自己如果强势的承认，对方就会转换话题。
古老者伸出手，像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拉，灰袍上起司的徽记就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甚至不止如此，一些从未在灰袍表面出现过的纹路也在隐隐浮现，它们或许就是这身长袍具有如此之多神奇效果的原因。
“徽记不会骗人。你拥有它，你就拥有了身份。而它能说明的信息也比你想象得多，就比如你的研究课题，哦，真是充满了疯狂和亵渎。居然将自己的学生引导向这个方向，他们还说我是疯子？”
第九百五十七章 倒计时（二）
会遇到一个比之前还了解灰袍和灰塔事情的古老者，起司其实不是非常惊讶。无言者们的行动如果是有古老者参与的话，那就说明参与的古老者一定在所有人中非常特殊，若是不然，他早就被同族们阻止。
当然这里也有另一种可能是无言者背后并不是一个古老者，而是几个乃至将近半数的古老者，但显然事情并不是这样，这里是一切的核心，如果无言者们有更多的支持者，他们都应该在这里。现在他们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实在没有理由继续隐藏下去。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研究方向，我想为了我们各自的利益，不如像个法师那样明智的放弃如何？”
此时能够劝一位投入如此之多的人停手，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总得试试，万一这位古老者对禁忌的力量保持着比较慎重的态度，或许他会考虑暂停这个项目。哪怕只是放缓都可以，那样起司的目的都算是达到了。
“嗯，确实。我的族人们认为你所带来的威胁，尤其是不确定性，可以让我知难而退。但他们并不真的了解我，你看，你和你其他同门之间也有很多差异对吧？我们也是一样，打造一个浮空城，重新恢复我们国度往日的荣光，以知识开启新的时代。呵，那些都是很好的，可我不追求它们。”
古老者的语态很轻松，他好像并没有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是在和起司讨论一件平常不过的小事。
“那你在追求什么？永生？复活？控制太阳？”起司的前两个想象都是基于薇亚的研究展开的，而这也符合古老者们的特征。一般来说，活的越长的生物都会想要继续存活下去，而那些为了生存已经饱受创伤蹂躏的人事物，则会将死亡视为一种休息，两者之间的差异注定前者更容易追求长生。
“啊，你是个灰袍，是那位施法者的学徒，不要如此狭隘的去看待问题。你说的那些，或许确实值得追求，但它们到如今都没有被实现就说明，它们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
古老者说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这颗大脑运转的时间比这个世界上类似的器官都要长，或许有些太长了。长久的生命对于凡俗生物来说不见得是好事，你应该见过吸血鬼，如果你见到他们当中活的足够久的，就会明白我的意思。那般漫长的岁月，我们承受不了。”
起司将手伸进袖口，假装只是平常的动作。他感到事情变的更加棘手了，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比疯子还难以对付的，恐怕就只有没有那么疯的疯子。纯粹的疯子不可怕，因为他们的极限已经被疯狂所限制，最多也超不出一个范围。
可有理智的疯子，不，这种人不该叫疯子，他们不疯，他们只是狂，这些人是狂人，狂人比疯子还可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第一灰袍也是个狂人，如果他不是介于这种疯与不疯的状态之间，又怎么会选择以死亡来作为自己最后的研究呢？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窃取这里的能量？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在典礼开始前做的吗？只要等这座城市升空，你的同族不会为难你的不是吗？”起司问的确实是他的疑惑所在。太阳能量是很强大，但它更令人着迷的是控制的技术。
这项技术就掌握在古老者们手里，也就是说，眼前的古老者是可以掌握的，而拥有这项技术之后，再去为了能量和自己的族人反目就显得有些不智。他完全可以等待，或建造另一个小一些的能量核心，反正太阳的能量是接近无穷的，只要捕获下来就好了。
古老者笑了，露出了三颗牙齿。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自己的手臂举起来放在胸前。起司本以为他是要发动攻击，但很快他意识到，那是防御的姿势，而古老者所防御的东西，就是第三次能量冲击！
可惜，他察觉的太晚了，背后的力量已经传来，而这一次，因为靠近核心的距离更近，起司受到的冲击力也更大。
“嗡！”
飞到空中的起司看着脚下的事物，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其实一直都在现实空间，而那些法师之所以要在其它层面里活动，是因为那股无形的能量只能影响现实层面。
随着地面在他眼前越来越近，灰袍只得张开双臂，强忍着肋骨的疼痛，将袍子化为翅膀，借助风力和魔力减缓下落的速度。
石块因为碰撞而飞溅，一连串的脚步声后，灰袍勉强停住了身形。他的肩头，琼正在干呕，哪怕有魔法保护，可怜的快可灵也对这种程度的冲击难以忍受。
“你现在应该能飞了吧？去找剑七，告诉他没有我的信号，不要带队接近这里。”
起司用手托住快可灵，在后者的轻声抗议中将她扔向背后的空中。不过琼也没有留恋的意思，刚才那次冲击让他们两个都明白，继续待在起司身边对于她来说无异于自杀。
“快可灵，他们是被误解的种族。许多人将他们和谎言以及趋炎附势联系在一起，事实上，那只是一种生存策略。”
古老者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一同浮现，他站在魔力视野下三道裂痕的交汇处，这很不寻常。因为冲击分割开了魔力，所以理论上，他站的地方恰好是魔力真空之地。
“对此我并不否认。巨龙在一些地方被视为天灾，在另一些地方却会被视为保护神。所以我想，任何事情都有它没被观测到的一面。”
起司在试图套话，真打起来，他没有绝对的把握赢下一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古老法师，何况对方很可能掌握着无形冲击的激发方式，至少也知道规律。
在这样的情况下冒然短兵相接，很可能会让自己直接被击溃。法师的战斗中很少有试探的环节，直接结束战斗才是他们保留底牌的方式。
古老者回头看了看核心，“你知道刚才那次冲击意味着什么吗？我，不，我们就快要成功了。太阳的能量将被用到更合适的地方，而不是制造一座飞行的陵墓。而你已经没有机会阻止它了，你看，你甚至不知道要阻止什么。你来的太晚了，也太慢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 倒计时（一）
核心确实在发生着某种改变，起司虽然不能肯定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明明白白的见到了光芒的流失。
那些散发着耀眼能量的东西正在从核心中转移，虽然量不多，但它确确实实的发生了。这就好像雪崩前掉落的那几粒雪花，它们背后所引发的崩塌会呈几何倍数增加，最终演化为淹没一切的雪崩。
起司不想看着雪崩发生，但他也同样找不到方法在短时间内突破古老者的阻挡。事情，似乎已经无法阻止了。不过往好了想，对方也没说要用这些能量毁灭世界不是吗？
“哈…”灰袍吐出一口气，眼神恢复了平静。不过他藏在袖子里的手还是没有掏出来，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这种诡异的放松，绝不是就此罢手的意思。
“有这个必要吗？”古老者能够感受到起司周围和他状态相反的魔力流动，那是在这里无法掩藏的，发动攻击前的征兆。于是提问者和被提问者位置逆转了过来。
“我毕竟答应了他们，有些事还是要做的。而且我也很好奇，和老师同时代的施法者到底是什么水平。”起司的眼中魔力化为了电弧，那是高度凝结的表现。
“好吧。我接受你的挑战。”古老者向上轻轻一握，他手中穿过的光芒凝结成了一颗宝石，接着就是镶嵌着这颗宝石的头冠，那头冠的正前方，是一只鳄鱼的头。
那头鳄鱼，应该不属于众灵的范畴，不仅是区域的问题，它绝非自然崇拜的图腾。当图腾被供奉和附加上太多意义时，它就会发生变化，一些变化将让它们具有被人称为神明的特质，另一些则更加难以捉摸。
当然，拥有神明的特质不代表成为神明，众灵也不算是真正的神，她们就是众灵。但无论如何，那顶头冠都给起司极为危险的感觉，就像他可以利用炼金骰子施展许多原本需要介质的法术一样，那顶头冠应该也可作为施法的媒介。
两人间的魔力在激荡，两个法术在酝酿，只等它们的施法者将其抛出，就像两个高明的剑客屏息凝神手握剑柄，在魔力如此充沛之地，没有第二次施法的可能。而就在魔力气势不断增长的时候，起司做了个动作，他一只手快速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双耳，另一只手从袖口里托出来了一只兔子，一只巴掌大的白兔。
霹雳出现的那一刻，古老者的眼睛有轻微的收缩，他认识这只兔子，知道它能做什么。但头冠上宝石的光芒已经无法消散，随着那声雷鸣般的吼叫，魔法在空中化作一轮中空的光环。
那光环与日食时的景色一般无二，但当遥远的日食在人的面前发生，那感觉是绝不会一样的。
“要命了。”起司一边收好霹雳，一边低声说道。
法师对决里的奇招不见得好用，原因就在于你不知道对方的法术失控后会带来什么后果。而眼前这轮异样的太阳，明白无疑的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直觉告诉起司，它是一道门扉，一道谁都可以从外界打开的门扉，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进入这个世界。
门扉的外面，或许什么都没有，或许早就等着什么。起司不知道对方原本的法术是什么样的，或许古老者本打算召唤头冠上那头鳄鱼的某种分身。
而现在，古老者自己也对这个法术失去了控制权，只能一边远离一边警惕的看向那颗怪异的人造天体。那光环一侧的边缘，似乎正在慢慢扩大。
不用更多的信息，起司就能猜到正在试图开门的存在是谁，周围的红雾正在躁动着，为它们的造物者降临而唱着颂歌。血肉高塔，从苍狮开始，这个邪神就活跃与起司到过的许多地方，在没有特意追杀其信徒的前提下，这足以说明这位残暴的外界存在对这里有着何种渗透。
不过此时的起司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迎战一个邪神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组织门扉被打开。对他来说，这其实不难，只要古老者不来打扰他，他就能花上一点时间完成这个工作。
而等工作完成，古老者的计划也早就完成了。真是此完美的偷袭啊，完美的把自己最后的机会浪费掉了。魔法的世界就是如此，你准备万全，脑子里满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知识，可是下一秒，超出万全范畴的东西就会突然出现，将所有的计划全部粉碎。这也算是对法师们的诅咒了，探索未知，就要随时准备面对未知。
古老者见起司专注于对付那扇传送门，立刻明白了其中的一切，他没有选择袭击起司，而是将头上的头冠重新化为光芒，接着带着笑意转身走向核心。
在那里，滚滚能量正如星辰般被抽离出来，漂浮在空中，等待法术最后完成就会收纳进别处。古老者欣慰的看着这一切，然后他就看到，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直冲过去。
起司让快可灵传话给剑七，不要过来。可显然队伍中有人没有那么听从命令。别忘了，波菲丝的分身一直都缠绕在起司手臂上，某种程度上她是可以感应到起司状况的，所以在琼回报之前，骇人者就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职责，靠着分身的定位快速朝起司赶来。
而当她进入迷雾后，就失去了灰袍的踪影，于是就和当时的起司一般，她对着核心冲了过去。这是个意外，非常意外的意外，古老者能认出霹雳也没想到波菲丝的出现，因为她本就是偶然的产物，一个不应存在之物。
那象征着不详的黑色巨蛇没命的撞向核心，向神话里因为愤怒用头撞击山峦的巨人。波菲丝和核心之间的比例倒没有那么接近，但当她扫过那些倒霉的无言者法师时掀起的风浪还是让人以为是海上的浪涛拍打到了此处。再然后，就是第四次冲击，在黑蛇撞击核心时爆发的第四次冲击。
一瞬间，一切都失去了声音。第四次冲击并不是以横向或纵向的方式分割这里的魔力，它将这里净空了。
与此同时，整个万法之城所有通向山体内部的孔洞都化为了魔力火山的喷发口，巨量的魔力从其中喷吐而出，造成大量施法者在错不及防间迷醉在过于浓烈的魔力之中。
起司倒也算是因祸得福，因魔法而产生的传送门在这次冲击中连带着被抹去了，就像被刮去了一层画布的油画，空气中什么都没有留下。所有人，不，所有法师都愣在了原地，这里从未如此清明过。
灰袍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箭，用火柴将其点燃，得益于他随身携带的杂物，没有魔力并没能阻止他发送信号。此时正是剑七他们进场的最佳时机。
第九百五十九章 当法师没有魔法
当喊杀声从远处响起，起司明白这场战斗大局已定。核心中的能量会自然吸引来大量的魔力，但那需要时间，在没有人为引导的情况下，这意味着数年以上的过程。魔力的流动就像冰雪的积累，这里原本是积累了许多年的冻土层，但它被清理了，想要马上再现，是非常困难的。
况且，这里存在着一个悖论，也就是一名施法者想要重新引导魔力灌入这里，则需要身处魔力萦绕的环境下。而他和那名古老者，现在都位于魔力真空区的正中心，这里只有一个能量源头。
“我相信您不会直接碰触核心的。如果你有这种能力，事情不会等到现在才发生。”
起司走向古老者，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对方身上，不想让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秒。后者也注意到了灰袍的接近，不过他没有尝试逃跑，而是颇有风度的站在原地，任凭起司靠近。
法师自身是可以储存一定量的魔力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是与魔力完全隔离的，哪怕是狼行者。
不同流派的施法者所能积攒的魔力量有所差别，但老道的法师都会根据自己体内魔力的存量制定几种应急方桉，起司不相信古老者没有这手后招。所以现在对于无言者来说是绝境，对于眼前的人来说，不是。
“我确实没有办法直接碰触那个核心。其他人下的手，他们将我与它隔离开来，让我不得不花费时间和精力培养自己的势力来达到目的。可看来，我用了那么久的时间组织起来的力量，还得到了薇亚小姐这位人才的帮助，却还是不如你这个来到这里只有这么短短几天的人。这，有些没道理啊。”
起司想了几秒，然后说，“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从来没有一件事准备好了就定然能够成功的道理。我的出现，只是个偶然因素，况且最后让偶然成为现实的还不是我。那条蛇是你们制造出来的，或者说，是你们纵容的黑暗时代的产物。由她来终结这一切，比起我来是否能让你好受一些？”
古老者吸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懊恼，“也对。我们总是这样，把过去的错误束之高阁，迫不及待的重新开始。而过去的阴影，它总会找上门，化成各种形式。你知道，在我的故乡，蛇是一种高贵的生物，我的族人在被作为统治者崇拜时，不能让自己死于常人的死法。所以他们会选择用毒蛇，眼镜蛇，来咬自己的手。那样尸体不会太难看，也很完整。可惜，如果和她融合的是眼镜蛇，或许她会被作为守护神在图腾学派里有一个位子。”
“那确实是件憾事，她现在的性格，嗯，也确实像神明一样糟糕。不过她倒没有多少滥杀的癖好，那些法师应该会活着接受审判。”
起司看了眼核心下，巨大的黑蛇正在和无言者们战斗。说是战斗，没有了周围魔力加持的法术，很难突破那身鳞片，就连薇亚的法术对于波菲丝来说都很难奏效。
其实狼行者和吸血鬼在故事里对于魔法的抵抗也是如此，周围的魔力稀薄，法师能发挥的效力不足以伤害他们，放在万法之城这样的环境，不存在真正可以免疫魔法的生物。
“魔法生物都会有类似的状况，那些由人变异而成的存在是无法真正接受自己的。除非他们能够遗忘自己身为人类时的记忆，重新再出生一次。我们毕竟是浅薄的生物，幼年时的烙印足以让我们确定无法动摇的认知。作为人的认知。可笑的是，法师们的目标却与之相反，还浑然不觉。”
“这话从一位您这样的长命者口中说出来，有一点讽刺啊。别的法师追求什么我不知道，我只在乎真理，如果它告诉我我应当死去，那我就死去。”
古老者没有继续说什么，他看着起司，好像在看一个过去的影子。确实有个人因为想要找到某个答桉而选择了死亡，老师和学生，还是本体与影子？
和一个影子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影子只能重复本体的动作。除非，影子自己独立行动。魔力，开始在指尖凝聚，其量级超出了起司的预料。
“别紧张。我这次之后应该会被惩罚去看管一些无人问津的东西，想来是有段时间接触不到外界了。既然这样，我希望等我重新能够在大地上行走的时候，世界能变的有趣一些。比如说，看到更多的灰袍。”
古老者用手指遥遥朝着起司的脚下画了个圈。没有任何介质，在这片魔力已经空无的空间内，起司的脚下就因为这一指而发生了变化。
那坚实的土地像是变成了一扇翻板门一般，还不等灰袍说什么，就朝侧面一转，将起司送进了下方的黑暗中。再一转，这里就什么都没发生。
古老者看着远方冲来的妖精和人类组成的联军，露出复杂的神情，“这样的景象，怕是以后都看不到了。以后这里只会有穿着法袍的法师，想想就觉得无聊。”
“无聊不是你这么做的理由。”原本不在这里的古老者们从视野之外现身，他们同样没有受到这里魔力的影响。
“为什么不是？你们以为我说你们在制造一个陵墓是气话？我们在故土的失败就是因为坐的太高，只能看到太阳。现在倒好，你们想直接飞到云上去。”
“我们在故土的失败是因为侵略者。你当时明明在场，你看着大图书馆是如何化为火海，港口变成炼狱，那些知识和荣耀成为焦炭。我们辉煌的国度变成了河底的泥沙，你和我们都看着这一切发生。现在又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曾经在生命学派地下和起司见过面的古老者说道。
“啊，这就是我厌恶你们的地方。我才刚送走一个影子，现在就来了一大群。你们这些家伙就应该被制成干尸封进金字塔，你们的脑子里只有腐烂的知识和古老的梦。曾经的夜晚不会再来，祭司们许诺的来世从未到来，我们的先祖还躺在那些被人遗忘的坟墓里，你们怎么就不明白？这世界在变化，那变化超出想象。”
“我们曾经驯服了河流，现在我们也会驯服时间之流。你说的变化我们知晓，这里就是为了应对它而建造。知识之城，难道有它还不够吗？”
站在中间的人叹了口气，将双手伸向前方，“那就请你们这些智者将我这个疯子处置了吧。我已懒得再多说什么了。”
第九百六十章 落入书海
古老者们之间的事情，并无人知晓。因为他们和之前的起司一样，位于其它层面，不论是怒撞核心的波菲丝，还是随后赶来的剑七他们，都没有看到这一幕。
而这里又有一个小情况要将，那就是起司之前给剑七打出的信号，灰袍认为魔力的消散会让这个信号无碍的传递信息。
实际上他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古老者拖到了另一个层面，因此剑七他们看到的信号，是其他古老者们暗中发出的，当然这件事并不重要，之后也无人知晓。
核心所在之处，人类与妖精的联军如何将只剩下微弱抵抗之力的无言者法师们击溃暂且不提，其实在对波菲丝释放了一轮魔法之后，那些法师是否还有微弱的反抗力都值得怀疑。
所以还是让我们看看起司的去向吧，在被古老者用近乎玩笑般的方式送离了这片山脉核心后，起司去了哪里呢？他被送到了什么凶恶险境吗？又或者，他其实还在原地，只是被困在了地下的岩石中？答桉不在其中，起司在从地面上下坠后，一直在下坠。
这是种奇妙的感觉，和穿越地穴领主的地洞并不相同。严格来说，起司的下坠并不是因为他脚下没有东西，那些泥土，砂石，它们都在原地，好好的没有移动。
有问题的是灰袍自己，是他自己像是鬼魂一般无法立足于大地上，可偏偏又受到引力的影响，朝着下方直直的坠落。此时的起司，还是有些惊慌的，一个是因为当大量的砂石从你身体里穿过的，而你又无法停止时的本能反应。另一个则是因为他身上的灰袍本该阻止这样的法师在他身上发生作用。
灰袍法师们并不怎么畏惧诅咒和变形，以及其它任何会让他们变得毫无反抗力的魔法，理由就是如此，他们的老师给了他们思考和反抗的余地，让他们有机会用知识和学识与任何对手较量一番。前提是，对方的水平没有超过这份馈赠。
这样看来，那位古老者，不，所有古老者，恐怕都比他们表现出来的要强大的多，一手建立了万法之城的他们自然享受了这座城市能带来的所有好处，不说别的，在这样的魔力氛围里待上百年，人也会变成某种其它的东西。
但这些想法现在什么都改变不了。起司看着眼前的景色，他下落的速度其实不算太快，很多东西还是能看的清楚的。那些山体里原本没有的金属结构，那些庞大的支撑着整个山体的骨架，那些隧道，以及在隧道里打盹的狗头人。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核心，就看到了万法之城隐藏的最大秘密，其实不然，没有这些暗中完成的，加强山峰整体结构的准备，再来几次震荡，整个城市都将破碎崩塌。这就是古老者希望起司看到的吗？如果是这样，他会在哪里停下呢？
起司又一次感受到了事情发展不受控制的感觉，不过这一次，他倒一反常态的没怎么慌张。反正现在他孤身一人，被送到哪里也无所谓，就是苦了霹雳，在和古老者的对决中，雷鸣兔作为奇招立下了首功。
真的，很奇怪。明明还有那么多事要考虑，那么多问题要处理，但起司却一点也不着急摆脱这种状态。他并不累，他只是很平静。平静的下坠，像个幽灵一样去到地底深处，也许他会就这么抵达世界的内里也说不定，不知道那里是一副什么景象。
纷乱的思绪慢慢在灰袍脑中穿过，并不喧嚣。最终，当一抹光亮从他眼前出现时，对周围事物的触感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紧接着，就是掉落，他毫无防备的摔进了一堆熟悉又陌生的东西里。
那些东西有一定的体积，但整体还是松动的，所以一被撞击，就散落开来，然后在下降的过程中将人埋在里面。
书本和卷轴，以及其它散乱的纸张。起司在沉没，他身下的这些东西不知道堆了多高，不知道堆了多久，化为了真正意义上知识的海洋将人吞没。他必须做出反应，如果身上的书本太多太重，是会将人活活压死的。
起司知道很多魔法可以对抗重力，他需要从中找到最合适选择。灵感很快出现，随着炼金骰子开始滚动，一些白色的丝线从其表面射出，慢慢的，一股股的，将周围的书本黏合在一起，直到黏合的力量大到足够支撑起司的重量，并且在周围建立起一个稳固的结构。
蜘蛛从来都是令人着迷的模彷对象，作为最古老的动物图腾之一，和其有关的法术多到可以单独建立一个流派。而蛛网和蛛网中的蜘蛛本身也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从而在魔法中衍生出非常多的效果，例如眼前起司所施展的魔法。
乍看起来，他只是临时编制了一张网将自己兜住。但如果周围的书本无法承载他的重量，蛛网又如何做到呢？按理来说，书本应该会被蛛网直接拉的离开原位，哪怕同时粘粘较多的书本，效果也只是带来更多的崩塌。
但在许多故事里，蜘蛛被描述为可以在虚无处结网的存在，它们的网好似可以凭空存在，本身如同没有质量一般空悬在任何地方。这些虚无之网里的主宰可以顺着它们的丝线不受限制的移动，如同行走于空处。
这正是起司这个法术的来源，他所制造的丝线不仅可以承载他的重量，同时还能抵消重量直至与完全不受影响。这个法术的效果很独特，但作为实在的事物，蛛丝却非常脆弱，所以难以广泛使用。
好在，起司不必担心在一堆书本里遇到特别要命的威胁，利用可以消除重力的蛛网，他也不会对书本造成什么破坏。
这几乎是施法者们的通病了，他们总是对书本之类的文字载体有着偏执的爱护之心，好像没有尽力保护就有个声音在斥责自己一样。
反手拉住蛛网，灰袍一步步的爬上被黏合在一起的阶梯，几分钟之后才终于呼吸到了相对清新的空气。
“哇哦，一座书本组成的山峰。就像我在图书馆里时做过的梦。”坐在书本上的法师，俯瞰着周围，感叹道。
第九百六十一章 废弃之地
丝线，在书本之间扩张，原本只能紧张的趴在蛛网上，双手握紧丝线的起司，现在也渐渐掌握了在这些轻巧的细绳上行走的方式。他走在被蛛丝覆盖的书本上，像是个来自古老时代的守墓人，那种蜘蛛化身而成的幽灵，在为某个已经逝去的王朝看守他们永远不会再用到的知识和文化。
但起司并非幽灵，他脚下的书本也不是什么传承，靠着黎明之息的光芒，灰袍已经简单翻看过好几本书籍，它们的内容和写成的文字，不能说没什么关联，只能说毫不相干。
那么这里是哪里似乎就很明确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起司眼前的这座书海正是在万法之城的筛选中没有入选，被淘汰掉的书籍。那些不值一提，甚至错误百出的残次典籍。
它们和黑暗时代的邪典尚且不同，毕竟恶魔的密语是真的可以召唤深渊来客的，而这里的这些却不会带来任何反馈。
它们是无意义的书本，空洞的言辞，莫名其妙的疯言疯语和怪诞不羁的鬼话。在真正的法师们看来，这些书本还是不存在的好，但光是销毁它们就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所以索性囤积在了这里。
如果起司猜的没错的话，这片区域本来是古老者们为了最后山峰升空顺利而提前挖空的，他能看到一些承重柱被特意保留深入书海之中，但其中有不少都已经有了裂纹。
那是拜上次震动所赐，之后随着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大，这里的这些柱子恐怕会挨个崩塌，上方的土层和岩层也会散落，将这里埋葬。
不过那也不是立刻就会发生的事情，处置自己的同族和安顿那些无言者还需要时间。起司相信典礼不会那么快进行，古老者们肯定要确信核心没有隐患后才会开始升空程序，与此同时，他们也一定会想要从那些参与了这次行动的无言者口中得知他们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并试图获取他们的技术。
这样想来，那些无言者虽然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但其中的大部分人应该会被饶恕，他们很可能会无声无息的回到日程生活中，只是会受到更多的监管与限制。
有一件事那个古老者说的很对，万法之城的人口实在太少，在这里复兴的不会是一个国度，更像是城邦，城邦要小心的使用它的每一个居民，因为他们数量稀少，十分珍贵。至于剑七，阿塔他们，起司也不是很担心。
他们完成了和古老者的交易，应该会被善待几日，即便自己就此下落不明，古老者们也不会为难这些人。唯一比较麻烦的可能是波菲丝，她庞大的体型和异常的存在足以让任何统治者感到头疼，没有那个以人类为主的国度会希望她在自己的国土上生活。
可起司能想到的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也不过是带着波菲丝离开这里，至于将她带到哪里？他也没有想法。且不说苍狮离万法路途遥远，路上黑蛇的身形会引出多少麻烦，就算他带着波菲丝回到了溪谷城，北地的气候对于蛇类来说也极其不友好。
况且蛇本来就是老鼠的天敌，鼠人们恐怕会惶惶不可终日。非要说的话，或许奔流是个去处，只要波菲丝愿意生活在阴暗的甲板夹层之间，她就可以以亦真亦幻的形式在那座包容一切的百川之城生活。只是她不一定会喜欢那里。
“哈，外面有那么多是非，何妨在这里先待上一两天？你说对吧，霹雳。”
起司坐在书本堆成的座椅上，依靠着炼金骰子，他可以将手边的无用书籍转化为食物和水，虽然味道不佳，但好歹是可以维生的营养。
眼下名为霹雳的白兔正趴在一本厚实的书上，略带不满的啃食着自己的食物。
“恶魔，镜子怪物，古老者，还有其它事情，我不是没有在等着要去完成的事。是它们实在太多，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起司向后躺下，双手放在脑后。空荡荡的地下，满目的古旧书本，只有一盏提灯作为光源的世界，这样的场景怎么想也不会让人觉得舒适。偏偏灰袍觉得很安心，灰塔大部分时候也是这般寂寥。
“就像活着住进了自己的坟墓，嗯，我开始理解那些人为何要把坟墓建的这样大了。啊，黑暗，人们恐惧你，可没有你，我们又该如何入睡呢？”
起司很想就这么睡过去，他的肋骨还在疼，身体在隐晦的提醒他休息的必要。可他不能放任自己失去意识，因为这里还是有一件事要他去做。于是起司从书本上站起来，在霹雳的抗议中将它连食物一起收紧了长袍，它在那里面也能吃，这不会影响什么。
而他要去做的事情很简单，他纵身一跃，跳到下方的蛛网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接着灯光看了几页，然后将其抛到身后。他相信，古老者将自己送到这里不会没有目的，而目的很可能就在这堆书里。
“不是这本，也不是这本。嗯，我看看，这本倒是挺有意思的，但蝴蝶不是鸟，老鼠也不是从草里长出来的。但，作为故事或许会很有价值。”
他随手扔出的书不是乱扔的，可能是基于职业习惯，他会把自己看过的书再次进行分类，朝着不同角度扔出去，这样它们在蛛网上就会堆成一片。
“民间怪奇故事集，第一个故事，穿红袍的巫师。何等荒谬，巫师为什么要穿那么招摇的颜色，生怕别人不觉得自己怪异吗？不过改改或许可以拿来吓唬孩子。这些书里还是有些有意思的东西的。也许等城市飞走，我该建议谁来把这些书本挖走。文字再粗糙，它毕竟是记录者思想的一种反映。”
也许对方就是想要让他之后来带走这些书本？如果溪谷城要建一间图书馆的话，或许自己可以拿它们凑数，唯一的问题是，你要怎么说服看书的人不要去相信里面的每一个字？
这样想着，起司又接连翻开几本书，反正他也无事做，多看几本书也能缓解自身的焦虑。看到后面，他干脆不再尝试地毯式的看书，而是随意的射出蛛丝，走到哪里就翻看手边的书，这并非他耐不住性子，只是既然哪本都一样，为何不看的更活泼些。
不过光是这样看，能看到的书也都是表面，那些早年间被收集来的书本应该还在下面。想到这里，起司干脆手里拉着几根蛛丝，从上方纵身一跃，朝着书海中再次钻了进去。
第九百六十二章 折返点
在书籍之海里大海捞针，又或者是猴子捞月？起司觉得两者差的不多，这些书本中无意义的太多，有意义的过少，随着年代的古旧更是如此。
那些看起来残缺的书卷给人的感觉不是后面的文字被毁了，而是作者实在无法继续编下去，索性伪造成遗失的样子，颇有几分故弄玄虚的味道。
起司随手捞起半卷残书，看了看后面作者用潦草笔记写着的如同寓言一般的文字。那些文字里没有什么惶恐疯癫的感觉，反倒是有几分不耐烦。
如果这本书的后半部被毁坏，那就说明我的召唤成功了，而我恐怕也将不久于人世。
“恶魔才懒得去破坏书本，更不会只破坏其中的一部分。如果你不久于人世，那理由也不是恶魔，而是试图将这本胡诌出来的东西卖给贵族牟利。”
类似的事情其实很多，神秘学书籍一向是造假的重灾区，因为你没法用鉴别普通典籍的方式来鉴别它们。
一些求财心切的人便会利用这一点，用潦草而晦涩的文字来伪造魔法书，再编造一段离奇的故事说明自己是如何得到它的，尝试将其卖给一些有兴趣的有钱人换取钱财。其中颇有一些高明者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境地。
“要是罗兰先生想要彷冒魔法书，倒是有可能让真正的法师也上套，说到底，想要彷造一种东西，至少要对它有一定的了解。比如这一本，魔法的原理？标题太大，幌子居多，一本这样的书怎么可能有能力说明如此复杂的事情？他难道认为魔法是和数学一样的东西吗？数学要从浅向深学习，魔法则不行，魔法的学习必须…”
起司的自言自语，随着他翻开那本不起眼的厚皮书停止了。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书中的笔迹，他绝不可能认错这个笔迹，他看过太多了。
灰袍失魂落魄的抱着那本书爬回书海的顶端，他几次想要翻开书本，又反复犹豫着将其合上。这些都是因为他知晓这本书的作者，至少是撰写者，第一灰袍，灰塔之主，他的老师，克拉克。
为什么，第一灰袍的作品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在什么时候写下这本书的？年轻时？还是什么时候？这本书里记载着什么？同门们口中那本老师的遗作，会不会，会不会就在自己手中？这些问题让起司呼吸变的急促，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下降，可皮肤上却凝结出汗珠。
“所以这就是这次旅行的理由？不是为了阿塔，不是为了灰塔和万法的盟约，而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她知道，她知道这本书在这里。她们，她们都可能知道。”
起司口中的她，是安莉娜，正是这位血族灰袍，也是他真正的抚养者打开了这次漫长的旅行。她们，则加入了眠者，那个预言准确的指出了起司一路上所经历的一切，作为一个预言者，眠者只会知道的更多。所以这场旅途或许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安莉娜在灰塔吸引其他灰袍的注意，起司则来这里拿到真正的遗作。
而在问为什么之前，他明白自己更应该确认的是，这本书里到底有什么。往好了想，这也许只是自己的老师年轻时玩笑而作，以至于被万法之城判断为无资格收录扔到了这里的作品，一切都只是巧合。起司这样想着，手指微微颤抖，再次翻开了那本书，魔法的原理，这五个字的含义变的不一样了。
时间在流逝，不过对于将全部精力集中在阅读上的起司来说，它流逝的十分不明显。当他合上书本的时候，老实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闭目停顿了几秒后，灰袍长出了一口气。经过这次粗浅的阅读，他可以确认两件事，第一，这恐怕真的是自己老师最后的手稿。第二，这部手稿只有半部，而且是后半部。
总的来说，这本书的前后极其割裂，前面半本的内容乍看起来虽然颇有几分道理，但确实是会被扔到这里的那种等级。起司无法想象自己老师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景象，这让他一度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觉得这本书并非灰袍之主所写。
然而当他看到这本书后半部分时，他又没有了这种怀疑，因为后半部分的内容哪怕对于现在的起司来说，也深奥到令他觉得无从下手。许多时候，他都迫切的希望自己手边有一座图书馆可以做参考，来分解那些一笔带过的重大问题。
书本，在手中打开又合上。能确定的是，这本书就是一本正正常常的书，它没有被附加任何魔法，被施以任何诅咒或祝福，这是很怪异的，因为按理说记载着深奥知识的书本天然会集聚魔力产生各种效果，那不是书本的力量，是书本里知识的力量。
偏偏这一本书，它什么也没有，好像上面记载的东西与神秘和魔法完全无关，甚至连阅读它也不会有额外的损耗。一本记载着最深邃知识的平凡之书。它被故意消去了所有不凡，以这等样貌存在。
这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说，灰袍之主本就打算接着万法之城的筛选机制将这本书藏在这里，等待今天的到来呢？起司不知道。
他的知识与老师还有巨大的差距，因而他没有办法揣测对方的用意。也许这件事只是完全的巧合，是那名古老者在暗中指引。他无法进行猜测，因为手中的线索实在太少。
“这是谜题吗？还是您的又一次考核呢？或许其他人有可能吸收这其中的知识吧。既然这样，我必须将它带回灰塔。”
起司没有将书本收入灰袍，他不想那么做，只有抱着这本书，他才觉得安心，好像回到了学徒时代，那个灰袍之主还在训练他的时候。这本书很重要，对于任何一个灰袍来说都是如此。
“轰隆！”
震动，撼动着地下世界。起司起身先前，身后落下几块岩石。他靠着早就铺设好的蛛网闪转腾挪，总算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而这阵震动也催促着他离开这里，他已经得到了旅途尽头的宝藏，现在他必须继续自己的旅程，回到这趟旅途的起点。
第九百六十三章 回归
打定了注意要往回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多英雄故事里从来不提到他们的这种时刻，不是获得宝物的时刻，是站在旅途的终点，伸出一只脚踩在面前的土地上，然后以此为中心扭转整个身体的重心，朝向自己后背方向的时刻。
在这个时刻，他们才真正确认自己的旅途结束了，接下来是漫漫的归途。很少有人会告诉你这个时候旅行者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因为那是个微妙的节点，它在故事里似乎并不重要。有的故事干脆连归途都不会讲，只写了人们回到故乡后发生了什么。
不过也有很多时候，不是讲故事的人不写，而是故事里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起司会意识到自己即将踏上归途，是因为他拿到了一本让他不得不回去的书。
换言之，其实他没有真的在这一刻打算回答溪谷结束这场冒险，如果这本书指向的方向是南方，是东方，是西方，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继续走下去。只是，它恰好指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而已。所以严格来说，灰袍并不是要开始回程，他是让自己的旅行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顺便可能会经过旅行的起点。
当然，所谓旅途的开始与结束，一个阶段与下一阶段，更多的是为了我们在讲故事时有个条理。生活没有那么明确的分界，只有当它带给你的剧变突然降临，你才会意识到天或许还是那个天，但它也与之前的不同了。
就像这片书海本没有变化，这个洞窟本没有变化，可拿到了那本遗作的起司，已经不同了。他眼中的洞窟变的压抑，沉闷，无法再给他一天前的宁静。他想要离开这里，想要见到自己的同伴，想要规划旅途。立刻马上，多一分钟都不能再等。
“波菲丝，你能听见我吗？”
一天以来，起司第一次主动呼唤手臂上的黑蛇，这片地下世界的魔力虽然不及万法之城内浓郁，但作为埋书之地，它自有一种另类的力量。通过将魔力注入波菲丝的分身，呼唤得以越过物质的阻隔抵达它本体的所在，如果灰袍猜测没错，现在黑蛇应该还可以自有活动。
“你果然还活着。”这句话让起司咂了咂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无故失踪还不给同伴传递信息，这确实是他的不对，被埋怨乃至被咒骂都是活该。
“我之前遇到了一些状况，在和对方的法师交手时被传送到了别处，现在才确定自己的位置。”这话倒是没有撒谎，除了他不是现在才确认位置之外。
“你还在万法吗？如果在的话，我可以去接你。”虽然语气较为冷澹，但波菲丝的话还是给了起司几分温暖。
口头上的关心和实际行动相比没有明确的高下之分，但后者往往更能看出一个人在别人心中的份量。那些口头上冷漠，可行事却为你着想的人应当要珍惜，至少他们可以带来实际的帮助不是吗？
“在，不过在一个比较微妙的地方。你不必来接我，但我需要你保持在一个地方不要动。你的位置将成为我的信标，我会通过这个位置抵达你身边。如果你乱动的话，我可能会被送进墙里或石头里。找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后就告诉我，我会准备法术。”
起司说完就转身走向那些被他二次鉴定为无用的书本，他法术的材料要由这些书籍提供。经由炼金骰子，它们可以变成许多更有用的东西。
过了一会，在波菲丝传来肯定的回答后，起司开始了他的行动。他将由书本转化而来的油彩涂在面前的石柱上，像是穴居人中的艺术家一样将那些矿石粉末混合着水和其它粘稠的液体在石头上留下一道道色彩。
这个过程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因为他必须要绘制出足够自己全身通过的门。魔法的世界里可没有那么多取巧的做法，如果这扇门不足以通过全身，那后果会是灾难性的。所以通常来说，这种绘制出的传送门是性价比非常低的手段。
性价比低，但它确实有用。花上好几个月，谨慎的检查所有细节，小心的维护每一块色彩，最后就能带来魔法的奇迹。
对于被魔力围绕的施法者来说，这很蠢笨，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就是不可思议。就起司眼下的状况来看，这是他最好的选择，况且，他也不需要绘制好几个月的魔法门。一两个小时后，门就完成了。
“呼，我现在到你身边去。不要移动。”起司低声说完，对着石柱轻轻一挥手，若有若无的波纹在绘制出的山洞中带起轻微的回声。
灰袍吸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他的头没有碰到石头，他的手也没有，身体也没有，那画出来的山洞，好像是真的一样，容纳进了他全部的身体。
起司顺着虚假的山洞向里前进，走了大概几分钟，就看到了隐隐约约的光亮。他稍微加快了脚步，随即便踏出了隧道。
周围的空气清新而空旷，哪怕是黑蛇的巨大身姿和地下的书海相比也毫不让人感到压迫。不过，波菲丝的状态并不好，她的身体似乎在隐隐的颤抖。
“呃，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让你不要动，只是让你保持在一片区域内不要走动。不是让你全身上下都不要动的意思。”
起司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剑七他们来了，那自己保不定要被愤怒的黑蛇生吞活剥。而这种微妙的反应也恰恰说明波菲丝身上的人性残留比她想的要多得多。
“欢迎回来。”剑七拍了拍起司的肩膀，脸上露出松口气的笑容。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灰袍带着几分歉意回答，然后看了看寻剑者身后的人们，应该说，人和妖精们。
“放心，那场战斗我们赢得出奇容易。无言者们似乎都暂时丧失了施法能力。在下以为这是你和波菲丝女士带来的结果。”
“算是吧。阿塔的情况如何？”
“并无大碍。你亲眼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