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上元之会(四)
强龙不压地头蛇。顺天知府温逊之,东南米王谢遵以及城内另外几大宗族的族长联袂而来,杨承祖也得亲自到门首迎接以显尊重。
像是那一干勋贵子弟,倒是不用这么下来,不管怎么样,身份还在那放着。何况文武两道,这帮混帐东西平日里也不大给文人面子,跟这群人算是玩不到一起。也不管你有什么身份,总之我不去欺负你,但也不敬你,井水河水不犯。
杨记的生意也不是他们负责经营,没人有心思去接待,反倒是觉得这帮人一来就要谈诗文,或是讲道理,总之很无聊。大多数人都去找那些来表演的花魁娘子谈人生谈理想,少数几个够身份的则稳坐不动,准备给杨承祖站台撑腰。
杨承祖表现的倒是谦逊,先是见了礼,又慰问了一番谢遵,表示了自己对谢家所遭受不幸的同情。谢家死的人除了晚辈就是平辈,谢遵倒是不用穿孝,但是他平素就崇尚节俭,反对奢华,现在家中不幸,穿戴上就更朴素。
听了杨承祖的话,他表现的也很谦恭,始终强调着朝廷的恩德,以及自己家是如何对不起公主,耽误了公主的一生。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不打算把庚贴还回去,让公主另择驸马。
上元节是大明的特殊节日,在这一天,所有人都可以在晚上出来观灯赏景,夜禁取消。传统意义上,中国的情人接,就是在这一天。南京这种大都市,这一天就更为热闹,象样点的铺子,都会挂出自己制的灯笼,这也算是比较原始的营销手段。
像是秦淮河上,这种日子肯定少不了由大富商出头赞助搞的诗会文会雅集之类的活动,花魁娘子们念着才子的诗,或是唱着他们写出来的词,再跳些舞,表演一下,也是个雅趣。
可是今天所有的花魁都被弄到了杨记,秦淮河那边的诗会,都是二三流的角色演出,成色差了不少。大人物也都在这边庆祝杨记开张,那边就连有身份的人都少,文人才子们去着也没了兴致,有不少人都转到了杨记这里。
一些仰慕才子的闺秀,或是为了看几眼美女的闲汉,全都来到杨记酒楼。酒楼虽然今天开张,但是只招待用贴子请来的客人,并不对外营业。不过酒楼开着门,只要站在正门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景。
为了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大家拼命的向前挤,努力争取一个好位置。酒楼周边看不见演出的地方,也人头涌动,将来往的车马轿子也全都挡住。虽然看不到表演,可是酒楼四周,已经挂起了各色花灯,式样新颖,做工上乘,让那些看客阵阵叫好。酒楼雇佣的舞龙耍狮的队伍,将鼓打的惊天动地,在酒楼正门外那片空地上使出全身的解数演出。
由于这里热闹,连带一些卖艺的也被吸引过来,寻一块地方,表演着胸口碎大石,或是金枪锁喉之类的项目,求着赚些零用。阵阵歌声夹杂着这些嘈杂的声音从酒楼内传出来,到了街上就已经听不大清,不过旋律还是能听出很优美,嗓音也够甜润,还是让一些人不住的叫好。
几名身上穿着和服,梳着月代头,穿木屐的异乡人,就在这纷乱之中,顺着人群前进。南京这种大城市的繁华,显然是他们未曾见识过的,眼睛不住的左顾右盼,贪婪的观赏着美丽的夜景。
来到杨记门外,人群停滞不动,他们也就停了下来。在他们身前左右,是二十几个穿着劲装武服的壮汉,一看就是身怀武艺的会家。这些人身强力壮,面目凶恶,只一记眼刀就可以让人让路。有他们开路,这一行人很容易就挤到了最前面。顺着洞开的大门,很容易就能看到大厅里发生的一切。
酒楼的一层搭着一个临时舞台,十几个女孩子在冬日里穿着仙裳羽衣,翩翩起舞,边舞边唱。长袖漫舞,不知有什么机关,将无数娇艳的花瓣从高处撒下,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女子脚下还隐约有烟雾升起,宛如梦幻。
这几个异乡人看的目瞪口呆,视线被吸引住,一动不动。为首之人顺着舞蹈的节奏,忘形的用手打着拍子,几名部下则从腰里的钱袋里取出金判,询问着该如何才能打赏给那些舞者。
“天朝上国,果然了不起,这些女子所跳的舞蹈,即便是最优秀的能舞大师,也难以望其项背。”这异乡人首领的汉话说的很是流利,对身边的男子说道:“谢先生,在我们回国之前,你能为我们安排一次这样的演出么?我……我想多看一次,至于费用方面,好商量。”
他身旁的男子是个四十开外的精瘦汉子,身材中等,相貌精明,不过目光总是让人觉得有些阴骘。那人见几个异乡人对表演非常有兴趣的样子,又抬套看了看牌匾,微微一笑“这种演出如果宗设先生感兴趣的话,想看多少都有。咱们来对地方了,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酒楼里。”
那名为宗设的头目面上一喜“谢老爷原来也喜欢歌舞么?那就太好了,我想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共同的话题。”
可就在这时,酒楼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名身强力壮的大汉出现,将酒楼的大门关上,紧接着一阵沙沙做响,无数条布幔落下,将所有窗户挡个严实,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几个异乡人发出一阵惊呼,接着就是一阵快速的对答,还有人伸手摸向腰间,随后发现,自己并没携带武器。
酒楼外的看客也是一阵哗然,指着酒楼议论纷纷,揣测着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宗设看向那名中年汉子,中年人镇定的一笑“宗设先生放心,我也是姓谢的。在南京城,没有我们姓谢的进不去的地方。”
他来到酒楼门口向着里面大喊几声,随后一名保镖模样的人出现在门首,这中年人显的胸有成竹,但两下的交涉并不顺畅。半晌之后,直到他有些挂不住要翻脸,这门才缓缓打开。
好事的百姓抓紧时间看过去,见里面表演依旧在继续,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几名异乡人与那些护卫鱼贯而入,最后一名护卫进去之后,门马上就被关上,布幔也放了下来。
进入酒楼的众人还来不及欣赏歌舞,就被阵阵呼喝之声吸引了注意力,这种场合,难道还有武功表演?刚想到这,就听到一声惨叫,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仿佛破麻袋似的从二楼落下,重重的摔在了那些异乡人面前。
第六百九十一章三件礼物(上)
元宵时候的南京,气温虽然比京师为高,但夜里还是很凉。那些花魁穿着单薄的纱衣表演,终究是有些受罪。不过这些女人倒是很有职业道德,表演的很是卖力,那些在一楼的客人以及护卫、镖师,也看的津津有味。
不过不管是表演,还是彩声,与二楼并没有什么关系。那里仿佛自成一番天地,任外面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
今天二楼的酒席开的不多,都是南京城里头面人物,才有资格在二楼吃顿饭,喝上一杯酒。正中间一席,坐的则是杨承祖、谢遵以及魏国公等人,全都在这桌就坐。换句话说,这一席上的人,就是能够说了算的,是决定杨记走向的真正决策人。
看了看杨承祖身旁那几个美艳动人的妇人,谢遵暗自摇了摇头,这种时候,难道还要带着妇人么?不过他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看法,而是面带微笑的向杨承祖讲述着生意的不易。
“做生意,是一件无聊,而且充满变数的事情。我乌衣谢家在金陵已经住了几百年,族中子弟如今在外为官宦游者,五十有三。他们是我们谢家真正的才俊,真正的光宗耀祖,希望所在。我被人称做大儒,其实不过是大家抬举我罢了,实不敢当这个谬赞。若是真有本事,我现在应该做官,而不是出来做生意。比起做官来,做生意实在太艰难了,我家祖上当初做珠宝生意,结果遇到山贼,不但亏光了本钱,自己也遭遇了不测。再后来就是七世祖做海贸,遇到了暴风,虽然侥幸回来,但是同行子弟,十不存一。那一次,我们谢家的人丧事办了十天十夜。”
“永乐靖难之时,我家的祖公去贩卖粮食,结果被被黄子澄他们说是支持永乐陛下,那一次,谢家差点全家抄斩。回忆起来,谢家能够存在到今天,真的要感谢祖宗保佑,否则不是全家被杀,就是只能都去要饭。”
一旁另外几位商人也笑着述说着自己家族创业的艰难或是守业的不易,总之就是经商是一件无聊,而且没有太大油水的事情,聪明人绝对不会参与。谢遵看着杨承祖
“我看过杨将军写的话本,家中许多女眷,都是你的书迷。你是个才子,就像京师杨升庵杨公子一样。你们这样的人,是不该为了俗物分神的。在生意上投入的心血多了,怕是就没有太多时间写东西了,就连几位娇///娘都要受冷落,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哈哈笑了一阵,杨承祖笑的也很开心,似乎真的被他说服了。“是啊,谢老爷说的极是,做生意非常无聊,而且还要被人骂。不管生意做的大做的小,赚的多赚的少,总是有人不满意。生意做的越好,收获的差评就越多,钱赚的越多,名声就越差,真的是让人觉得没意思。”
谢遵颇有些遇到知己的感觉,表示着赞同“没错,商人天生就比其他人遭受更多的指责和非难。我们行商天下,从南到北,承受着风霜之苦,遇到山贼不但要亏蚀本钱,更可能丢掉性命,与自己的妻子父母要长期分离。我原配夫人生第一个孩子时难产,一尸两命,可当时我正在运一批粮食到大同,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们这么辛苦,多赚一些钱,就要被人骂无良奸商,你们说,是不是很惨啊?”
见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他又挤出一丝笑容“算了,不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今天是好日子,说这些伤心的事干什么,我自罚一杯。”
等到喝了酒,他朝众人拱拱手,“去年的时候,北虏困了京师,老夫每想到这个消息,就觉得食不甘味。我的六郎虽然不在了,不过即使公主没过门,他也是朝廷的驸马,我谢某也是皇亲国戚。不能容忍胡虏在我大明如此狂妄,老夫若是年轻时,就要提着刀到边关去,与鞑子拼命!现在虽然老了,没有了力气征杀,但一样可以做一些事。今天当着几位大老爷和各位员外的面,就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我谢记商行每年收益的两成,将送给杨将军。请他用这笔钱,整饬军务,防范虏贼。”
一时寂静,只有阵阵丝竹声入耳,各位士绅及商人,全都有些发傻。原以为是场龙虎斗,没想到谢遵居然肯退的这么远。谢记商行每年两成的纯利润,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以勋贵或是武臣的能力,真要是出来做生意,也是赔钱的居多。每年都有些不知死活的勋贵子弟以为家里有钱有人,想要赚钱是很容易的事,从家里要了笔银子,招呼几个狐朋狗友,就叫喊着要做生意。最后只能碰个头破血流,然后家里出面为他收拾烂摊子。身不动膀不摇,就拿谢家两成利益,就算是做贼,也没有这么快啊。
谢遵又继续道:“咱们南京户部的曹主事前不久京察时出了事,贪墨钱粮的案发,判了个斩刑。老夫念在与他多年交情份上,替他补上了亏空,才从死罪改成发配。他有个老生女儿,年方二八,姿色无双,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是有名的女才子。因为眼光高,一直未曾婚配。为了感谢老夫救父之恩,自愿嫁给老朽做妾。可是大家看看,我这一把年纪,若是娶了她,未免有些误了她的青春。不过她一片孝心,老朽也是不想辜负,只好勉强答应,只等过了年,才好成亲。不过今天看到杨将军少年丰流,老朽倒是有个想法,我将曹小姐认为义女,再将她许给杨将军为妾,这不正是一段天作之合,千古佳话么?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南京人知道,那位曹小姐是有多么难娶。如果不是曹主事翻船,还不知道谁有幸娶到这个美人。前年正德天子来南京时,就知道这位曹小姐的名声,可是曹主事宁可把闺女送到乡下避难,也不让天子见到她,就知道对这个女儿多么宝贵。
以谢遵的名声财势,娶曹小姐不会有人说闲话,反倒是会说是男才女貌,天命因缘。于谢遵而言,也得说是安享晚年,连这样的绝色都肯割爱,谢老爷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
杨承祖看着谢遵送来的锦盒,里面放的想来就是曹小姐的庚贴身契,不由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了一阵之后,才点点头
“谢老爷,怪不得你的生意能做的这么大,米王啊!南米北运里,你一家的粮食起码要占三成以上,若是你的粮食断了,九边说不定就要断顿,京师的百官就要挨饿,谁不忌惮你三分?按说你肯给这么大面子给我,我也该退一步,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什么事都过去了。不过我想的是,先送一件礼物给你,等你看了礼物之后,也就明白了我的立场,来人啊,拿上来。”
第六百九十二章三件礼物(中)
一个白衣丽人轻移莲步,将一个锦匣放到了桌上,虽然看不到脸,但只看那如星眸子,以及那杨柳纤腰,迷人身段,就让这些大户心跳加速,暗自称赞:这些权贵人家果然是会玩的,第一等的扬州瘦马,也不过如此。
锦匣内,是一摞文书样的东西,谢遵拿起一张,只见上面写满了字迹,落款处是一个潦草的十字和一个鲜红的指印。他没来得及看内容,只是看着杨承祖“这是?”
“没什么,方才谢老爷提到了北虏围城,这就是北虏围城时的一点收获。众位当时在南京,不知道京师那边是什么情况,北虏来的快,官军没做出什么反应,人就到了城外。老百姓像疯了一样,拼命的往城里跑,那么多人啊,差点就把京师挤爆了。这么多人在一起,第一件事是什么?自然就是吃饭!可是京里的粮食,价格就一个劲的往上涨,眼看着是要普通人家卖田卖地,穷人家卖儿卖女,才能换一顿饭吃的局面。我呢,就去让一些粮商落价……”
他就这么像是说故事似的,讲着他在京里平抑粮价的事,以及对四大粮商的动手,最后几个粮商的下场。这个时代消息比较闭塞,京师这边粮战,以及对几个粮商的处理,南京这边有一部分商家知道,还有一部分人并不清楚。大家听的津津有味,至于心里是什么看法,从表情上就看不出来。
“这些人还算聪明,进了诏狱,有什么就说什么,所以我从他们嘴里,问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消息。比如像他们炒粮食,谁是背后的推手。谢老爷,你是知道的,那个时候国难当头,在那个时候囤积居奇,那行为跟卖国无异。万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若是查证属实,是要抄家灭门的。不过我的想法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所以还是把东西留下了。咱们初次见面,这些就是见面礼,谢老爷收好。霜儿,拿第二份礼物。”
虽然他说的并不明显,但是大家也能听的明白,联络四大粮商炒粮的,显然多半就是谢遵。这四大粮商虽然在京师附近有一些田地可以收购米粮,不过总数有限,真正的供货渠道还是谢遵。如果谢遵卡了他们的货源,四大粮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这种大家发财的事,他们也不会拒绝。
这种事可大可小,被朝廷捉了证据,如果有心借题发挥,即便是谢遵,怕也多少有些麻烦。不过大家又想到,谢遵是公主的公爹,也就是皇亲,朝廷再怎么不高兴,难道还能拿皇亲怎么样?
谢遵也对这些供状显的不屑一顾“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老夫听人说过,人进了锦衣卫诏狱,就算是要他承认他是妖孽,这人也会马上说出自己的原形是什么。这种口供,其实没什么意思,所谓主使之人的名字,可以随时换成任何人,这样的礼物,似乎没什么用吧。老夫相信,当今天子圣明,首辅亦是千古一出的贤臣,断事如见,绝对不会坐视无辜受冤的。老夫家中,现在还挂着杨阁手书的急公好义匾额,这才是真正的证据,证明老朽为人的证据。”
第二份礼物还没取来,谢遵的神情则十分淡定,没把那礼物放在眼里。
“杨将军平压米价的手法,确实雷厉风行,令人佩服。不过从商人的角度看,却失之于毛躁,少了沉稳。做生意,不是打仗,不能一味的求快,而是要讲理。高卖低买,这就是最大的理。当然,做这些人也有不当之处,那就是他们只讲理,而忽略了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们就是忘记了天道。好在,老朽自己还是时刻牢记天道的。以谢记为例,老朽名下商号如果停业一天,怕是半个南京城的人都没有饭吃,到时候若是几万工人到街上要饭吃,就算是温府尊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府尊,您说是不是?不过谢某向来尊重朝廷,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曾为难过地面官府,四大粮商那等人,还是不懂大局,让人遗憾。”
温逊之哈哈笑道“谢老爷是本府的大善人,修桥补路,赈济贫苦,我记得当初南京大荒,谢老爷宁可捐出一仓米来赈灾,不知救了多少人命。乃是东南有名的万家生佛,与四大粮商,绝对不是一种人,绝对不是。”
“原来如此,那我倒要说一声失敬,谢老爷,请用酒。”杨承祖举起杯,敬了谢遵一杯酒,那名叫霜儿的美婢,已将第二个锦匣捧至桌上,谢遵见里面放的还是成叠的文书,面上的笑容更盛
“杨将军,难道这又是什么人的口供,或者是指证某些人犯法的证词?如果是这样,我觉得你可能送错人了,这些东西,似乎应该送给温府尊,或是都察院,大家觉得呢?”
其他几名族长及商会中人点头大笑,温逊之则打着圆场“笑谈,笑谈了。今天是杨记酒楼开张的好日子,咱们何必说这些事,来败坏自己的兴致?我看,还是看看下面的歌舞,不要谈公事,现在表演的,我看着像秦琴姑娘?我这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谁帮我认一下?如果是秦姑娘,帮我送一百朵花给她。”
杨承祖不动声色,反倒是称赞着温逊之“温公好兴致,佩服,佩服。不过我也知道今天这个日子不适合谈公事,所以这里面的其实不是什么口供,更不是证词,而是签的契约。截止今天为止,谢记商号里的掌柜、伙计、雇工,已经有四十七人,与我签定了契约,决定改换门庭,来我杨记工作。这是我和他们签的文书,跟谢老爷说一声呢,是想让大家心里有数。”
他面上带笑,语气却冷了下来“方才谢老爷说,他的谢记如果停业一天,半个南京城的人就没有饭吃,有上万的工人要上街。眼下确实是这样,将来……一定不是这样。杨记不但要做酒楼,还要做粮行、海贸,谢老爷做的生意,我们杨记一定要做一份,也算为你分忧。如果谢老爷觉得经商辛苦,自己年纪又大,哪一门生意做不动了或是不想做了,尽管说一声,杨记帮你兜底。我保证,南京的百姓,不会因为几个铺子不开张,就买不到东西。做工的人也不会因为哪位员外不做了,就没有饭吃。”
转头看着温逊之“太守,你是牧民官,要的是个风调雨顺,四民各安生理,怕的是有人闹事。不过你放心,有多少工人没有饭吃,我们杨记就收多少,工钱加倍!在这个条件下,如果继续闹事的,那就不是吃不上饭,而是别有用心,对付这种人也很容易,抓人!”
徐鹏举也附和道:“不错,像是这样的刁棍,自然就该抓起来打板子,站笼。收拾一批,就没人敢继续无理取闹。如果你手下的衙役不够,只管说一声,我四十九卫有健儿二十几万,保证可以将这些无赖抓个干净。”
杨承祖举起了酒杯“我这个人,有个毛病:护短!杨记的工人,不管以前出身是哪,不过进了杨记,就是我的人。他们的契约如果未到期,需要赔偿钱财的,把帐目算清楚,杨记负责包赔。不过其他的手段,我不希望有人用出来,因为讲用手段,你们用不过我。在座的都是体面人,如果比耍手段,可比不过我们这种粗人。今天在这里,我交个底,如果有谁因为自己的手下跑到杨记来工作,就去找那位手下的麻烦或是找他家里人麻烦,那就是不给我面子。对付不给我面子的人,我也就不给他面子,我保证,我的人出了什么状况,那个人的家人就会出什么状况,而且只会损失更大!来,为了人才自由流转,我们干一杯!
第六百九十三章三件礼物(下)
另一个时空里,后世说到明朝,总爱说一句xx主义萌芽,这话的标志之一,就是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雇工的现象。失去田地的流民,或是种田无法维持生计的农民,又或者是逃荒者。流落到城市,大型乡镇,就只能接受雇佣维生。
他们的条件有高有低,不过总体而言,也就是勉强能活下去这个水准。再者,这些工作都是养小不养老,一旦到了做不动的时候,肯定会被解雇,至于怎么活下去,就要自己想办法。即使是遇到善良的东家,也不过就是多给几个遣散费。
像是杨记这些优厚条件,尤其是六十岁“退休”,退休之后按月支付养老金,同时身体如果允许,还可以继续兼职。即使在一帮人吹捧的姿本主义时代,也是难得福利。在大明朝,那就相当于是扔一只金饭碗下来,大家都想着往杨记钻,也就在情理之中。
谢记的掌柜伙计里,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宗族子弟,或者是家生奴才,这些是可以信的过的。但同样有一些大伙计或是二、三掌柜是以契约方式雇佣来的,至于工人就更是雇佣关系。
他们跳槽反水,不算太大的意外,谢遵原本已经有一半工人反水的预案。可按他推演,从杨记成立,到一半工人反水,那得是几年时间,还得是杨记一直存在这个大前提下。在那段时间里,自己肯定也雇佣到了工人,不会乱了阵脚。伙计里一些不怎么忠心的可能会动摇,至于掌柜,自己还是掌握的住的。这么短的时间,居然有掌柜这一级别的雇员反水,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手忙脚乱。
现在的社会形态,整体上还是推崇一个信义,也就是对比司法手段,大家往往更相信道德或是良心。这种自我约束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良心帐。商业交易中的契约还勉强算重视,用人上的契约就粗疏的很。也没有后世的违约金或是几年之内不许从事同类行业这样的规定。
当前市场是用工市场,大家有份工作不用饿死就不错了,一旦失业,再想找一份工作异常困难,很可能沦落成乞丐或是饿死。
东家不做做西家这种事,发生的几率很小,正常人都是怕被东家开除,很少有人主动愿意离开。所以用人的契约上,主要保护的是东家的利益,比如开除工人可以不用赔钱,用工期间死伤勿论,残废算自己倒霉之类。
原本这种契约,是不利于雇工保护自身权益的,可是现在他们开始反水之后,谢遵这边也没有太多的手段来控制这些人投奔杨记。就算是索要经济赔偿,那些契约写的本就马虎,也要不到什么钱。
可是到了掌柜这一级,手上或多或少,都掌握一些资源,又或者有一定的才干。他们反水所带来的损失,并不是契约上那几个钱所能弥补的。更可怕的是,这种反水带来的是信誉上的打击,会让人觉得谢记发生了重大问题,已经管不住手下,这个铺子维持不长。
一旦形成了这种认知,谢家的客户必然要大批流失,那些在铺子里与反水之人关系不错的,也可能跟着一起反过去。留下来的人,也可能是杨记故意安排的卧底,既然对方连放火挖墙角这些事都做的出来,那么安排点卧底,也没什么奇怪。谢遵又能对谁真正信任?
谢遵的额头上微微渗出几滴汗水,神态也不像方才那般镇定,商人虽然逐利,在生意场上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是表面上,大家都会装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标榜自己是儒商,是个君子,这样才好和人交易。
像杨承祖这种表明车马,上来就各种手段齐下的,于眼下这个时代而言,其实是不大招人待见的。可是在实力面前,这种待见不待见,影响也不太大,生意总归是要做下去,不管高兴或是不高兴,杨记已经高调入场,不可阻拦。
目前杨记涉足的领域是粮食和海贸,这两部分,是谢家的自留地。即使杨记不入场,其他商人也从这两部分捞不到什么好处。最多是跟着分点残汤,连剩饭也算不上。
是以杨记这种态度,这些商人并没有表达什么不满,全都是坐壁上观。反倒是担心,如果自己出头,杨记也到自己这边开始挖人,又该怎么对待。
就在酒席的气氛渐渐趋于冷场时,杨承祖的第三份礼物,已经由那名美婢捧着,摆到了谢遵面前。
谢遵这次的神情显的有些紧张,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站起身子,小心翼翼的掀开盒盖,其他人也全都充满好奇的朝里面看去,随即就爆发出一阵惊叫声。
温逊之一跤跌回坐位上,以袍袖挡脸,惊叫道:“怎么回事?这……这是什么意思?”
让这些体面人惊慌失措的罪魁祸首锦匣,里面盛放的竟是一只人手,手掌粗大有力,大概是个干力气活或是个武人。可是不管是什么人的手,都不该出现在一个盒子里,更不该放到桌子上。饶是谢遵见多识广,也把盒盖紧紧扣上,眼睛紧盯着杨承祖。
“谢老爷,温太守,不要慌么。漕运,就要用到力夫,这些力夫与漕丁联合起来,就是大家嘴里的漕帮了。这个帮派平时说起来,也算不了什么,毕竟在官府面前,这些人连渣滓都算不上。不过如果漕帮有意为难谁,不给谁的船装货卸货,这生意未做,就先赔了一半。我是新来的,对南京的情形不太熟,似乎南京力夫的头目,是叫谢虎吧?”
杨承祖边说边看向徐鹏举,徐鹏举终究是带兵的人,一只断手吓不住他,照样在那吃喝。一听杨承祖问起,他也一脸茫然“这力夫头?那是什么东西,我确实不大清楚。不过是苦力头子,这种人的名字,有什么好记的?”
“不一定,如果一个管理上万苦力的头子,咱们怎么也该记一下。毕竟是万把人呢,还都是能干体力活的壮汉,有个风吹草动的,总该有个警觉。谢老爷,您是做大生意的,离不开这些力夫,不知道对这谢虎可曾有印象?”
谢遵此时也从初见断手的惊讶中恢复正常,面色越发的严峻“谢虎确实是我谢氏一个不成器的子弟,读书练武都不成,为了生活,就只好去做苦力。不过这孩子为人还是不错的,很是仗义,那些力夫或许佩服他的为人,愿意让他帮自己拿个主意,这也犯法么?”
杨承祖笑了笑“这当然不犯法,我只是告诉谢老爷一声,在您来赴宴的时候,谢虎已经不再是南直隶漕帮舵主,有人将他的头砍下来,他这舵主做不成了。这只手,就是那杀人者的手,他用这只手杀了谢虎,就先把手砍下来赔罪,至于人,也在这酒楼里。把他叫上来。”
脚步沉重,一个赤着上身,用绳索捆着的大汉,拖着一只断手,在两名护卫的看管下,一步一步,走上楼来,跪在了谢遵面前。到了此时,谢遵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这东南的天,难道真要变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赶尽杀绝
谢虎在大的层面上看,不过是个苦力,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像是这样的人,谢家随时都能扶植出十个八个。可是谢遵心里有数,南直隶这种富庶之地的漕帮舵主,每年都有大笔进项,也正因为这个位子太红,所以很少有人能坐的住。
即便是有强大靠山,或是有着足够强的武艺,也有可能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挂掉,即使是谢家这样的大家族都防范不住。像这谢虎能坐到今天,靠的是张延龄的赏识,在正德面前露过脸,挂过号,所以一般人没人敢动他。可是今天说杀就被人杀了,自己事先居然没能得到情报,这证明布局杀谢虎的人,同样有着强大的能量,做事可以避开自己的耳目。
谢虎一死,东南漕帮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再听自己号令。在谢家扶植出第二个听话的舵主前,这生意肯定要受影响。再说,杨承祖一句话,就能让这人砍下一只手,还来投首自认杀人罪,这人对漕帮的掌控力,到底强到什么地步?
那大汉他仔细看了几眼,忽然道:“你是彭断?谢虎和你是结拜手足,怎么会是你……”
杨承祖拍了拍手“谢老爷,果然不同凡响,以您的身份地位,这种小人物您还记得,不容易啊。不错,他就是彭断,一刀两断彭断,杀谢虎的就是他,锦匣里的那只手,就是一刀两段彭断拿刀的手。他用这只手杀了你的族人,我就把他这只手砍下来,这份礼物,可不轻吧?”
温逊之这时总算找回点胆量,拍着桌子呵斥“大胆彭断,你竟然敢杀人?难道不知道朝廷王法的厉害?来人啊,把他给我送到监内,改日仔细审问之后,定要他明正典刑,以正国法。”
彭断似乎并没有什么惧意,堆金山倒玉柱似的跪在地上“府尊,小人冤枉!谢虎一直与我娘子私通,今日小人将他二人捉间在床,手起刀落,将两人杀死。双头俱在,尸身卧于小人家中床上,身无寸缕,已经由江宁县及地方验看过了。杀间夫,是无罪的啊!”
这下温知府也没了话,这人肯定是受了人的指使,背后有人为他出谋划策,否则这事不可能做的这么流畅。杀了谢虎不算奇怪,杀人之后还能主动投首,这就有点奇怪了。到底杨承祖这边许了什么代价,才能让他甘愿放弃即将获得的一切,情愿变成残废,还在人前丢脸?
谢遵则想的更多一些,杨承祖表虽然说大家一起做生意,可是这种先放火立威,后又干掉谢家在漕帮代理人的手段太过狠辣。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共处的那一种人。
既杀人又放火,这是在传递一个信号,他为了打开局面,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谢家家大业大,可从本质上说,也是一个读书和经商的家族,而非江湖帮派,比狠,是万万比不过这种人物的。
谢家做这么大的生意,黑白两道,都有自己的力量。于南京乃至说整个南直隶的地下社会中,都有着强悍的实力。不过在这些力量里,漕帮就得算是比较拿的出手,或是说唯一能上的了台面的。
其他一些江湖帮会甚至于更见不得光的势力,虽然强大,但是摆不到桌面上。漕帮的一个舵主,谢遵可以承认他是谢家族人,一个山贼的大寨主,他难道还能承认对方是自己的亲人?
那些棋子虽然能用,但是只能作为暗子,而且漕帮由于控制着苦力工人,在运输上与着得天独厚的垄断地位,是谢家必须保有的力量。在漕帮里,谢家也安排了不少人,谢虎的头已经被砍了下来,其他部下也未必好到哪去。
杨承祖这时又说道:“其实今天还有件事要恭喜一下谢老爷,您谢家有几位子弟在军中供职,其中有三人官至千户,七人为百户。在下查了一下他们的履历,确实都是功勋卓著的国之干城,因此上本保举,将三位千户保举为南京龙骧卫指挥佥事、几位百户则保举为副千户,日后他们只要再为朝廷立功,定有厚赏。谢老爷,这杯喜酒你无论如何都是要喝的。”
这次谢遵并没有举杯,而是将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脸上的神色难看到了极处。看来杨家是要对谢家动手,甚至是抱着不留余地的态度,进行全面打击了。
谢家这几个在军方的子弟,是谢家于白道上的重要力量,再者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也需要官军进行掩护。千户任佥事,或是百户任副千户,名义上看是得到了提升,实际上,则是把他们从实职官变成了虚职架空。
可以想象的是,他们的升迁必然离开了自己原本的部队,成了无爪螃蟹之后,这种虚衔又有什么意义?别忘了,南京四十九卫是在徐家及整个勋贵势力的掌握之中,所谓的提拔调任,不过是徐鹏举随手上个夹片的事,这几个人能有什么好的前途。
虽然是东南的名门望族,但是谢遵并不希望真的与新贵搞到针锋相对,那样即使自己未必会输,但是对于谢家的生意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今天这酒局,谢遵想的是展示一下谢家的力量,再给足杨承祖好处,两下不伤面子,今后闷声发财就好。
杨承祖既挖墙角,又废了谢家黑白两道的臂膀,这显然就是要宣战了。他的脸色变了几变,其他的商人也把目光集中在谢遵身上,看这位家主要做出怎样的反应。半晌之后,谢遵忽然拿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脸上又恢复了几分笑容
“谢某在这里倒是要替这几个不争气的后生晚辈谢过杨世兄了,有劳世兄惦念着我家的子侄,惭愧惭愧。谢某倒是显的气量不足了,这做生意么,其实还是多一点人更好。做生意的人越多,百姓就越能得益,杨兄不以商为贱业,反倒是于商道大有兴趣,好的很,好的很。将来我们南京的商会,还要仰仗世兄多多关照。”
第六百九十五章比武(上)
“谢老爷,客气了。在下是个后生晚辈,经验不足,生意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怕是还要您老多多指教,请!”
酒席的气氛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又热络起来,所有人都觉得,谢遵终究是不敢和这位皇帝的宠臣翻脸,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场龙虎斗,怕是要草草收场了。
两位正主似乎都没了斗下去的意思,看客们也就收拾心情,还有人把注意力移到了下面表演的那些花魁身上,议论着谁的表演更好一些,谁的位置站的偏了点,似乎成了另一个花魁的陪衬。
就在这天下太平的氛围下,谢遵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牙筷“杨将军,老夫曾听传言,说你在安陆任职时,曾经去过三关镇。参与了一次江湖争斗,还杀了一个名叫龙剑飞的武师,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哦?员外对这事还有兴趣?这事是有的,不过不是江湖争斗,而是一群勾结宁王的反贼,为叛军购买军械。下官当时奉王府之令在附近采买,遇到这种事,不能袖手旁观。至于杀的人么,确实是不少。龙剑飞?没什么印象了,如果非要说有,那就说有吧,怎么,这位龙老师与谢员外认识?”
谢遵摇摇头“龙大侠与老夫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不过他当初行走江湖时,曾为老夫帮过几个小忙,在坐的几位员外也有人知道他。现有龙大侠的师弟,三绝掌邱剑雄邱老师在老朽府上做客,他与杨将军,多半有几句话说。”
徐鹏举面色一变“谢员外,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姓邱的,不过是个江湖草莽,有什么资格见我妹夫?您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用江湖武人,来吓人么?”
“徐千岁,您误会了,老朽只是觉得今天这个场合,适合解释一些误会。如果是其他场合,那种粗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那样反而对杨将军真的不利。老朽就不信,当着徐千岁的面,他还敢撒野么?”
谢遵这种身份的人,自然不大可能真的在这种场合打伤杨承祖,但是他抬出邱剑雄这张牌,显然是要表示一下,谢家虽然被打了两记闷棍,但绝对不是没有反抗之力。江南毕竟是谢家的地盘,可动用的力量,比你一个外来者要多。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失去的那些,都能一点一点夺回来。
再者江湖上总是有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乃至一些深仇大恨,也足以让部分人忘乎所以。只要条件合适,邱剑雄完全可能为师兄报仇,行博浪一击。不管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杨承祖这种大贵人性命金贵,肯定不会去赌这种概率。到那个时候,退让的必然是杨承祖这边,为了生命安全考虑,也得先退出南京再说。
徐鹏举对于什么三绝掌完全不关心,但是他也能感觉出谢遵的意思,自然要出来为自己的妹夫撑腰。这些勋贵联盟,倒是不怎么把一个武林高手放在眼里,谁的家里还不养着几十个武林中人?不过如果真的被人刺一刀,就太划不来了,好瓷器不碰烂砖头,不能跟这群江湖客真的计较。
杨承祖反倒是劝住徐鹏举“千岁,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谢员外说的有道理,明枪总好过暗箭,把人请上来,有什么话大家当面讲清楚,也省得将来麻烦。您放心,有您和这么多亲戚在,难道我还会吃了亏去?”
一名下人下去找人,众人带来的护卫保镖,都在一楼宽大的大厅里休息,不过这次找的时间有点长,良久之后,才有一个三十几岁的魁梧大汉来到楼上。这人一身劲装,手臂上各戴着一个皮制护臂,上面满是铜钉,一看就是个护院武师的模样。在他身后,又有几个人跟着上来,也都是武师打扮。
为首汉子一抱拳“在下邱剑雄,敢问是谁杀害了在下的师兄,我有几句话对他说。”
他的话音刚落,那名叫霜儿的婢女却冷声喝道:“不对,你不是邱剑雄!谢员外,这是个江湖骗子,你上当了!”
这种谈判的宴会上,请出一个武师来,就已经让商人们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现在又闹出这个武师都是假冒的,就让人越发觉得有趣。大家的目光原本落在这名为邱剑雄的武师身上,现在又转向了这名奴婢。
这奴婢倒不怯阵,朝众人施了一礼,向前两步“龙邱两位老师我都见过,他生的,可不是你这副模样。冒名顶替,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徐鹏举这时拍着桌子叫起来“好啊,居然敢冒名顶替,果然是包藏祸心,来人啊,把他拿下了!”
他这一招呼,一楼各勋贵府的家丁、护卫纷纷朝这边涌来。在一楼通向后厨的过道内,一名中年人隔着门帘,看着这一切。在他身旁,龙剑飞轻声道:“师弟,如果不是我拉住你,现在的你,也是这个下场。看明白一点吧,我们武人在这些商人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无用之物。为了他们赔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跟着师兄走,我给你一条明路……”
二楼上,那冒充邱剑雄的汉子并不慌乱,反倒是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在腰里打了了死结。上身精赤,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邱某一介草民,无权无势,斗不过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也斗不过天子的宠臣。我今天上楼,就没打算活着下去,不过,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为师兄讨个公道。你们若是想要人多欺负人少,就一起上吧。”
谢遵的神色一变,拍着桌子呵斥“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我以为你是要来和杨将军讲讲道理,说一说你师兄如何冤枉,为他申请个抚恤。怎么居然讲打讲杀?今天温老爷在此,不容你在这里放肆,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谢老爷,你是个大善人,小人是知道的。不过你心善,不懂得江湖险恶,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杨承祖位高权重,就算杀错了我师兄,也不过就是杀错了,最多赔我们这些穷人几两银子。可是我们的命,难道就值几两银子?我今天要的,就是一个公道!”
这汉子嗓门洪亮,隐约间就要压过了那些表演的花魁的声音,杨承祖挥了挥手“既然要讲公道,那好,我就陪他一个公道。来人啊,关门,点灯,抄家伙,陪他讲道理!”
第六百九十六章比武(中)
酒楼的门被关上,布幔从高处落下,连窗户也遮蔽起来。从外面无法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摆出这种姿态,显然就是要关门打狗下死手。
酒楼内部悬挂着百多盏精巧纱灯,全都点起来,照的格外亮堂。俞大猷原本在另一席上就坐,他的话不多,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此时忽然开口道:
“家师同州李良钦,当初曾与邱大侠比过武。那次比武,我就在家师身旁,对邱大侠的形象记的清楚,你……不是他。还有,你练的功夫,跟邱大侠也不是一路,不过你的武功,未必在邱大侠之下。堂堂大丈夫,藏头露尾,不敢报出自己的名字,俞某看不起你。”
那汉子冷笑一声“官字两张口,怎说怎都有,随便你们怎么说都行。你们随便一说,我就不是自己,这可真好笑了。我也不与你们做这口舌之辩,今天要讨的,只是个公道,你们的人多,我有的只有一腔热血和一身硬骨头。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只要我不死,这个帐就要算清楚!”
几名勋贵子弟见他只有一人,呵斥着自己的手下拿刀,打算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砍成十八段再说。杨承祖制止住众人
“大家不可如此,若是咱们以多为胜,谢老爷和各位员外,当面不说什么,背后难免要说咱们是无胆匪类。我们是官啊,怎么可以被他们看不起?霜儿,你去和这位老师玩玩,不过记的,手下留情,不要把他打死。我好歹要搞清楚,他叫什么名字。”
几位员外虽然不懂武艺,但至少从对比上也看的出来,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谁舍得让他和一个大汉动手?等到冷飞霜掀去脸上所戴的面纱,露出那绝色容颜,就连温逊之都忍不住摇头“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这样的美人,怎么好去打架呢?”
冷飞霜当初曾开玩笑,说是大户人家的女卫,难免被自己的主人染指。实际上,大户人家用女护卫的不少,真说染指发生些什么的却没几个。这倒不是说女护卫身怀武艺,可以护住自己的清白,只要银子足够,还怕不脱衣服?
实在是女人练武以后,难免变的身体粗壮,皮肤也会变的粗糙。像是幺娘主仆那种还好,郝青青就是因为练刀练弓,手上满是老茧,上好的绸衣,用手指一带就会挂起丝来。
像是这样的女人,又怎么比的上那些娇俏可人的小丫鬟讨人喜欢,主人家又哪来的兴趣染指。真正有武功,模样也好的女侠,早早就被收进房里,也不会让她受风吹日晒的当护卫。
从外形看,冷飞霜最好是当个妾,在家等着伺候夫君,出来讲打讲杀太伤风景。再者这么弱的女子,怕不一阵掌风就打趴下了,还打个什么?
那些勋贵们对于冷飞霜其实早就动心了,不过杨承祖护的严,加上冷飞霜自己也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帮勋贵终究犯不上为了个美人,和新贵闹了纠纷,这事也就这么拖了下去。
见是冷飞霜下场,有的勋贵忍不住招呼自己府里的好手,要替下这一阵,不过都被杨承祖拦住“他们是冲我来的,这一阵,还是让小弟的家人接下就好。若是霜儿不成,再请各位出手。”
有的勋贵则在那里冷声威胁着这名大汉,提醒对方考虑清楚,楼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口刀,如果敢伤了姑娘一根手指,眨眼间就能把他砍成肉泥。
冷飞霜嫣然一笑“这位师傅练的是外家功吧?你多加小心,小女子的拳,可不是好受的。”
二楼的桌椅已经被调开,露出一片空地,足够两人比斗。那大汉并不因对手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就心存大意,沉腰做马,含胸拔背,双掌立起门户,双眼紧盯着冷飞霜,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其呼吸节奏与常人大为不同,结合身形、步态,俨然是一副宗师风范。
冷飞霜则显的十分自然,与其说是与人对打,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和自己的丫鬟在后花园扑蝶赏花。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竟是欣赏起酒楼里挂的彩灯,看的津津有味。几名士绅暗自摇头“这个美人大概只会一些闺中秘戏的功夫,用来讨男人欢喜的,怎么能真的与人对打?这么个美人,若是被人打伤了,可是煮鹤焚琴的惨事。”
可是那名大汉却如临大敌,双眼紧瞪着冷飞霜,冬日时节,头上竟然见了汗。俞大猷则看着冷飞霜,点了点头“这女人的江湖功夫,还不错。”
两下僵持良久,冷飞霜扑哧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围着我转来转去的干什么,眼睛只往人的身上看,不老实!”
她笑的天真无邪,仿佛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连带几个士绅也被她感染的忍不住笑起来。那大汉面上一阵发红,大喝一声“小心了!”一掌急劈,灯影摇曳,掌影重重。
这汉子能被选出来冒充邱剑雄,本身确实是有着极强的武力,即便是真的邱剑雄,也未必比他高明几分。掌风凛冽,如同怒海狂涛,冷飞霜则如同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里,载浮载沉,仿佛随时都可能倾覆。
楼上的花灯在这突如其来的交手之下,有几盏灯微微摇晃,光影摇曳。在光影错乱中,间或响起的,是人的怒吼及呵斥。
“不可伤人!”
“朝廷自有王法,樊班头!”
“x你娘!碰伤了这姑娘一根头发,老子杀你全家!”
就在这一阵斥骂声中,场中一人已经倒在地上,将木制楼板砸的发出一声闷响。花灯的摇曳停止了,冷飞霜依旧站在那里,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些花灯,仿佛自始至终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丝毫关系,而那条大汉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老爷既然要活的,奴婢已经将人拿下了,幸不辱命。”
看着这么个美人把一条大汉制住,已经让人暗中称奇,再看到这么一个奇女子,居然在杨承祖面前俯首听命,显然私下里,必然是任其为所欲为。心内不由都升出明珠投暗之憾,还有人则感慨着:有个能干的女护卫,真好。
第六百九十七章比武(下)
这汉子的武艺高低,大多数人是看不出来的,那些勋贵没见到一场精彩的打斗,难免有些扫兴的感觉,觉得这只是个水货。可是谢遵的眉头却皱的更厉害了,只有他知道,这个假冒的邱剑雄一身武艺之高,在自己手下几无敌手,比之正品也差不到哪去。杨承祖身边,到底有多强的实力?
冷飞霜打倒这名大汉之后,转身去取面纱,似乎想要回到杨承祖身边。随着那汉子上楼的人中,一个二十出头的白面武生忽然大喝一声“姑娘且慢!你好俊的身手,不知道是哪一派的,师父是谁?我是淮上鹰爪门掌门王冲天的孙子王英,说不定咱们的师门还有交情,交个朋友可好?”
这王英在武人中得算是个英俊后生,身上的武服也是用上好的绸缎制成,显然极有家私,像这种多金又英俊的侠少,乃是江湖上最受欢迎的那一类人,最受女侠欢迎。看来冷飞霜的姿色已经让他不能自拔,竟是不顾场合的想要搭讪。
冷飞霜并没搭理,自顾取了面纱戴在脸上,站到杨承祖身后。那王英又看向杨承祖“杨将军,这位姑娘是贵府的护卫么?只要你肯放她自由之身,我们鹰爪门会为你提供十名出色的护卫,保证武艺高强。在东南一带,我们鹰爪门交游广阔,用我们的人当护卫,没人会动你的人,也没人会动你的货。”
杨承祖不等开口,俞大猷忽然开了口“鹰爪门?那么说,今天白天用分筋错骨手抓伤我师弟的人,就是你了?”
王英看看俞大猷,不屑的一笑“分筋错骨手呢,就是本公子擅长的东西,不过你师弟谁啊?我手下伤过的人多了,一些无名鼠辈,可记不过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想一想。同安李门弟子俞大猷,领教鹰爪门王公子的绝学。”俞大猷一声大喝,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灯火晃动之间,俞大猷已经来到王英面前。
两名鹰爪门成名高手本来担当王英的护卫,这时一左一右已经夹攻过去,双手成爪抓向俞大猷的肩头及咽喉。却见俞大猷双手成爪,竟是以爪对爪,直接迎上了这两人的鹰爪功。
这两名高手的功夫是实打实的,于擒拿一道上的修为极深,见这少年人与自己以爪对爪,以擒拿对擒拿,几乎同时升起一个念头:找死。
双方的手臂在瞬间绞在一起,接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冷飞霜与那大汉的交手从头到尾所用的时间都不长,过程中也没什么血腥,仿佛是双方早就排练好的一场舞蹈。可是这次的交手,则没了风花雪月,代之以血肉横飞的残酷。
那两名鹰爪门的好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臂已经扭曲成了一个奇异的状态,俞大猷双手各锁住一个人的喉咙,一声大吼声中,将两人在空中抡了个半圆,朝着向后飞退的王英砸去。王英拼命的挡开两个人,脚下一阵踉跄,已经退到了二楼边缘,就在他想着是否跳下去的时候,俞大猷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又将他提了回来。
“你抓伤了我师弟,我就废你一只手!”一声怒吼声响起,王英的右手被俞大猷捉住,就在谢遵的一声住手响起的同时,骨骼碎裂之声再次响起。王英的骨头远不如那两名同门硬气,等到俞大猷的擒拿手使了一半,他就已经疼的晕了过去。
俞大猷提起王英,又扫视了一眼其他几名武师,见他们并没有想要出手救人,或是攻击自己的意思,就将人朝着楼下用力一抛,转身走了回去。“某家俞大猷,这人今天抓伤了我的师弟,我就要为我师弟把面子找回来。谁如果想要报仇,俞某一力承担。”
目光似剑,四出扫视,几名谢家的武师,全都低下了头。这些人修为有高有低,不过能够上二楼的,都是有着一定修为也有着深厚经验的武者。他们看的出来,俞大猷一身功夫极为硬气,杀性也足,如果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场合,依靠人多的优势伏杀或许有可能斩掉对方。但是,在酒楼里事实上是杨家的护卫比谢家的人多,只能一对一个的公平较量,自己出手也是白白吃亏。
见这些武师没了话说,杨承祖才示意俞大猷回来,看向谢遵的眼神里,则带了几分寒意。
“谢老爷,白天抓伤我手下护卫的,原来是您的人?这些人,是来我杨记酒楼放火的,被我手下的护卫擒住了几个,也有几个逃了,还打伤了我的人。我相信,以谢老爷的为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多半是家里的下人,瞒着谢老爷干的吧。不过您是一家之主,这话我也只好问您,放火这事是不是您的意思?”
他这么不讲情面的直接问过来,大有当场逼宫之意,态度上也是咄咄逼人,谢遵的脸色也变的颇为难看“杨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放火不放火,老夫一概不知。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并不是江湖盗匪,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是不会用的。乌衣谢家的家风与名声,你可以去打听一下,作奸犯科之事,绝对不会去做。事实上,老夫自己的货仓,几天前也失了火,这案子温老爷是知道的。我府里的护院做了什么,老夫无法保证,不过他们总归是护院,不是我杨家的仆役,难免有一些私人恩怨,这一点,老夫也难以管束,只能尽量约束他们的行径……”
杨承祖并不理他,而是对温逊之说道:“我明白谢老爷的意思,一帮护院么,他哪里管的了。家大业大,万一出了几个脑子不清楚的下人自作主张,您也难以预防。比如我们今天在这里喝酒,万一有人趁机到我的家里去捣乱,也说不一定。只是我大明是有王法的地方,今天当着温太守,徐公爷的面,我要说一句,南京是大明朝的天下,是讲王法的。再说,我是朝廷命官,是徐公爷的亲戚,难道四十九卫几十万儿郎,会看着我吃了亏去?希望今天没有人会蠢到到我家里闹事,因为我家里的那些护卫不知轻重,而且有个最大的毛病:手黑!我这个人心眼也小,如果有人到我的家去闹事,我干出点什么,也难说的很了。温太守,咱们南京的治安也该抓一抓,你看,像我这种武人呢还好,有人来捣乱,我直接拿刀砍回去就是。谢老爷这种文人可怎么办?他老人家有两个幼子,一个宠妾,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可是追悔莫及!”
不知哪里,一个爆竹炸响,这爆竹声音大的出奇,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顺着窗户看出去,见一朵的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第六百九十八章倭人
杨承祖的这种发言棉里藏针,已经接近威胁,不过毕竟是谢遵的人放火在先,让他抓住了痛脚,发一飙也是情理之中。谢遵的脸色由红转白,似乎旧疾即将发作,杨承祖这时却又跟进追斩
“大家出来做生意,求财不是求气。谢家做生意,杨家也可以做生意,天下这么大,钱这么多,一个人是赚不完的。何必非要搞的你死我活,你好我好大家好,有财大家发不是很好么?谢老爷是有名的善人,家大业大,不会为了几个小钱就跟人计较的,所以请谢老爷回去管好自己的家人,让他们不要做傻事,咱们天下太平。今后的南京生意场,还是需要谢老出来掌舵才行。”
他话说的客气,可是今晚这事一出,人们都看的出来,他是有备而来,铁了心要和谢家为难了。一阵脚步响起,一群人已经从楼下冲上楼来,为首一个中年汉子,几步来到谢遵身边,小声问着什么,随即被谢遵说了两句,退向一边。
其中最为惹眼的,就是那十几个梳月代头的异国人,先是排成两排给谢遵鞠躬行礼,接着为首者就操着流利的汉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有人胆敢对谢老爷无理?”
扶桑人?杨承祖不管历史知识多糟糕,看这身穿戴,也能认出这些人的身份,思绪也一阵凌乱。他前世来过脚下这个城市,除了演出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参观大图杀纪念馆。而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中,正是眼下这些扶桑人的后代子孙,做了那个刽子手。
他倒并没有糊涂到,认为这些人需要发生在另一个时空中几百年后的事负责,不过这不代表他对这些人有什么好感。因为就在当下这个时代,这些人同样与一个词紧密联系在一起,那就是:倭寇。
大明的倭寇问题,从洪武建国开始就一直存在,持续到嘉靖年时断时续,始终未绝。朝廷于沿海城市设立备倭千户所,乃至杨承祖这个祭海神,设立的动机,都是为了防范来自扶桑的海盗。
不过这些盗贼对大明的影响,还是停留在强盗闹事这个层面,数量也少,危害也有限,远不能与北虏或是四川云贵等地的生番土人可比。朝廷对他们的重视程度,其实也很一般,基本就是发现了就打,如果没能及时发现,就只好随他去。好在他们只能攻破一些村庄寨子,对于像样点的城市就没办法,朝廷不是太在意。
在日本,这些倭寇也同样是盗贼,本国的正规军与他们遭遇也是要打的。是以虽然盗贼猖獗,可是大明与日本国家层次的外交,并没有受太多影响。该有的朝贡贸易始终保持,朝贡贸易也是日本方面的一个重要收入。
能够大摇大摆进南京的,肯定不会是强盗,多半就是日本派来的朝贡贸易人员。按现在朝贡的规格,一般来一次的使臣团数量不会少于百人,有几个倭人跑出来观赏景色也不奇怪。虽然按规定,这些倭人有自己的活动区域,不能四处乱窜,不过只要肯用钱打点,或是有自己的门路,这种事压根就不叫事。
按说一些日本人出现在南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杨承祖那有限的历史知识里,还是反复提醒着倭寇两字。不知道怎的,他见到这些日本人后,就总有一种莫名的不舒服感觉。
这倒不是说因为对方的国籍属性带来的仇恨光环,而是一种实打实的不舒服,再加东南沿海卫所糜烂的现状,水师营那些装门面而无实际作用的船只。这些问题总和在一起,就让他觉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这些日本商人与谢遵显然很是相熟,还有几个日本来人对着杨承祖这边怒目而视,似乎有为谢遵出头之意。不过在谢遵说了些什么之后,这些人的态度又变的十分谦和,主动到杨承祖面前施礼拜码头。
有了这些日本人的出现,谢遵似乎也找到了一个下台阶,借口需要谈生意,就离席而去。杨承祖看着他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哈哈一笑“谢老爷果然贵人事忙,连着元宵佳节都享不到清闲,看来这做生意,确实是个累人的活。不过他老忙他老的,我们忙自己的,今后在下在南京做生意,还仰仗各位多多帮衬啊。”
见了他这份手段和实力之后,其他的商人显然没人愿意出头与他杠上,再者没有利益上的尖锐冲突,酒席的气氛也就真的融洽起来。还有人询问着,杨记商号的本钱是否足够,如果需要,自己愿意入股。
杨承祖却摇着头“对不起,杨记的资金充沛的很,根本不需要别人的股本。杨记入股的,就是咱们南京城的各位勋贵,其他员外如果想要入股,就只好耐心等待了。将来我的生意做的大了,摊子铺开了,如果周转不灵,还望几位一定要帮帮手啊。”
他边说边笑,一些表演结束后的花魁也上来暖场调剂气氛,坚冰在这种气氛中不知不觉的融化,酒店的再次打开,幔帐也重新卷了起来。杨记酒楼里,气氛逐渐热烈,越来越像个节日。一些商人们开始释放自己的善意,在杨记酒楼订酒席,包位置,谈一些生意。
那些勋贵们则拉着搭讪成功的花魁在一旁高声谈笑起来,还有人取了骰盅、宝盒,在酒楼上开赌。杨承祖也说道:“今天是上元节,大家玩的开心一些,玩他一个通宵。从明天开始,杨记正式打开门做生意,希望大家多多捧场。今天来表演的各位,每人都有一份红包,另外我这里准备了一千两银子作为奖金,今天晚上谁表演的最好,这笔奖金就归她所有。还会送她一张贵宾名刺,拿这张名刺,三年之内,酒楼吃喝一律五折!”
一众花魁敛衣行礼,表达着自己的谢意,一些南京城里有名气的才子也被请进来,与花魁们诗词唱和,场面弄的很是热闹,温逊之则与秦琴姑娘坐在一处,谈起了道德文章。等时间到了三更时,几个勋贵无意中发现,杨承祖这个主人找不到了。
不但是他,连他带的几个美人以及那名叫霜儿的护卫等人,全都不见了踪迹,不由笑骂着他重涩轻友,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还是只顾着女人,不顾着股东将来要罚他。几个花魁拉着他们坐回席里,也就顾不上找人。
杨承祖此时,却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在销金帐里快活,而是拉着冷飞霜混在人群里,在热闹纷乱的南京街头,像一对年轻情侣一样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间。
第六百九十九章希望
作为一个特殊的节日,南京这种大城市虽然不大可能实现不夜天,不过营业时间比起以往肯定要大幅度延长,有些地方的灯甚至要放一夜。现在的街头,还是能看到一些晚归的行人,三三两两走在一处,还有一些卖小吃的商贩,还等待着做上一笔生意。
一家卖元宵的摊子之前,杨承祖与冷飞霜坐在一张小桌旁边,等着掌柜将两碗元宵盛上来,这种小摊的手艺肯定比不了国公府,吃的就是个情调了。冷飞霜这时摘了面纱,那年老的摊贩偷眼看着两人,暗自称赞着好一对璧人。再看他们的穿戴华贵,多半是哪府的公子与小姐,伺候的也就用心。
杨承祖随手丢了几粒银豆子出去,将人打发掉,转头看着冷飞霜已经咬开了一个元宵小心的吹着里面的热气。
“圣女吃元宵的样子,也是这么好看,如果我是那个唐伯虎的话,就把你这副样子画下来,一定能卖大钱。要不等咱们到苏州时,请他为你画一张?听说他现在潦倒的很,给点钱估计就肯画,保证把你画的像真人一样美。”
冷飞霜白他一眼,等到将元宵吃下去才说着“唐伯虎、仇十洲等人,都善画辟火图,倒确实对你胃口。你不如把他们收为臂膀,将来为你每个妻妾都画上几张辟火图,保你满意。真是的,拉我出来干什么,你家里那么多美人,还有那几位娘娘也都是绝色。你随便拉她们谁出来过上元节,她们都会很高兴吧?”
“没错啊,我带谁出来,她们都会很高兴。如果我想的话,就连那几个娘娘的床,也一样上的去。可问题是,我带了谁出来,她倒是高兴了,其他人就不高兴了。所以啊带你出来,她们就只会对你不高兴,彼此之间是和睦的。你又不在乎她们高不高兴,本来你们关系就不好,再差还能差到哪去?你说是吧?”
冷飞霜强忍着将元宵扣到他头上的冲动,低下头去专心的与食物搏斗,决定不再搭理这个讨厌鬼。杨承祖那边,又自顾念叨起来
“原本以为能早点结束的,没想到,折腾到这个时候。花灯也没的看了,不过没关系,咱们一会去看魏国公府,还有南京皇宫,镇守太监衙门这几处。那些地方的灯要放整整一夜,这个时候还是有人看的。你看,现在还有人吃元宵呢,估计就是准备去看灯的。”
忍不住他的煽动,冷飞霜抬起头来,果然这个小摊上又多了一对客人。两人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男人身上的衣服很寒酸,几处打着补丁,生的黑黑壮壮,一看就是干粗活的。那女人生的眉眼清秀,看穿戴,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这男人贴心的将自己碗里的元宵拨到了女孩的碗里“桂花,你去年跟我说过,这位老掌柜的元宵最好吃。我一直记得的,不管多晚,我都要带你来吃。快吃吧,你最喜欢这个了。”
那名叫桂花的丫鬟拨弄着碗里的元宵,“还是水生哥你待我最好了。本来想早点出来的,可惜啊,老爷虽然出去了,几位小姐少爷们却是围在一起热闹,我们做下人的就要忙个不停。水生哥,不怪我吧。你快吃啊,不要顾着我,我在伯爷府里有吃有喝,倒是你去做力工,一定辛苦的很,多吃几个。这么晚还要陪我出来逛灯,明天你开不开的了工啊。”
那名叫水生的汉子与她推搡着“不,不辛苦,我……不爱吃这个,还是你吃。能陪你出来,我就高兴,辛苦一点没关系。桂花,我这一年干活很拼命,自己也很节省,就快攒够钱给大管家,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过好日子了。”
那女子笑了笑低头咬着元宵“还是这么好吃。不过我们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小姐明天要睡到很晚,我可以晚点起,可是你还要早起开工,不想累坏你的身体。我们还是去看灯,然后早点回家吧,天色已经不早了。水生哥,其实我也有在攒钱啊,可惜只是都被家里要去,贴补我的几个哥哥家用。爹还要帮三哥盖房子,讨老婆,真的对不起……我不希望你太辛苦,更不希望你拼命累垮了身体,到老了不知道怎么办。我大不了就多做几年丫鬟,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了,这元宵好吃,你吃几个。”
水生狼吞虎咽的吃着桂花拨到自己碗里的元宵,笑的格外开心,伸出自己的胳膊比划着“桂花,你放心,我有力气,我肯定可以养活你的。我决定了,明天一早,就到杨记那边去见工,听说那边的工人不但给的工钱多,只要做的好,还有奖金拿。老了以后,有商号出钱养他一辈子。我辛苦一点,你就不用在伯爷府上做事了。刚才你不是说过,伯爷家那个六公子对你不怀好意,总是动手动脚么,咱们还是早点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杨记?”那丫鬟也点头附和“杨记确实好啊,是咱们这样的穷人的好去处。伯爷家里的人,也在那边入了股,我今天送菜时,听几位小姐说,那里将来大有可为。我们现在去看灯,明天你就去见工,到了那里我就可以不在伯爷府里做了。那个六少爷真的是坏死了,府里好几个姐姐都被他欺负过,好在我现在是四小姐房里的人,他不敢乱来。不过我看到他的样子,总是有点怕,能早点离开是好事。如果杨记那边肯要女孩就好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做工,将来我们就有好日子了。”
两人欢天喜地的离开,身后,杨承祖与冷飞霜悄悄的跟了上去。以这两人的本事,跟踪两个普通人不费力气,他们先是去定国公府外看了半天的灯,接着那男子期期艾艾的说了些什么,桂花显的颇为生气,转身要走。可被水生拉住之后又哀求了半天,她才不再生气,又转向了镇守太监衙门那边。
冷飞霜的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笑容“今天一天,就属他们最有意思,我可以不可以求你个人情?”
杨承祖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水生,诚意伯家四小姐房里的桂花么,我回头去说一声就好。这种事小事一段,不算什么。怎么,我们的圣女,果真悲天悯人,连这样的普通人,也要发发慈悲?那你其实过去给他们一锭银子不是更好?”
冷飞霜白了他一眼,又一把拉起他的袖子,说了一句“陪我走走”就一起离开魏国公府门,向着十里秦淮河的方向走去。
第七百章上元游(上)
上元节时的秦淮河也是热闹的所在,即使那些花魁都被叫到杨记表演,高端客源流失严重。但是中低端的客户,依旧可以保证秦淮河上各家行院今晚上忙碌不停。
冷飞霜带着杨承祖自然不是找个地方喝花酒,而是直接出了城,来到了城郊河畔的一座无名树林内。与城内的热闹喧嚣对比,这里就是另一番景象,四周一片漆黑,远处民房的偶尔有些灯火,也照不到这里,整个树林显的阴森可怖,与节日气氛大不相同。
两人手中各举着一个灯笼照明,走了一段路,就见到树林深处,某些小树上也插着两盏灯笼,在那里来回摇曳。想来是有些情侣,也冒着大的风险,到这僻静的地方谈情说爱。那些灯笼,无疑在释放着请勿打扰的信号。
两人对视一笑,走到林中深处,这里地处偏僻,就是白天,也没几个人敢来,这时就更为清净。四下看看,找到了一个光秃秃的树桩,冷飞霜径直坐了上去,将手中灯笼交给杨承祖
“学那些人的样子,把灯笼插好,免得有人来打扰。”
等到杨承祖插好灯笼,又寻了枯枝,点起了一丛小小的篝火,冷飞霜笑道:“你说,会不会有强人,在这个日子里来打劫这些情侣。如果有的话,我就找过去一剑一个,杀他们个干净。这种日子都不让人好好的说说话,简直可杀不可留。”
“难说,哪年都有类似的案子,不过总体上,还是平安的占多数。再说就算有不开眼的,也不会被你看到。咱手里拎那灯笼上写的是锦衣卫衙门,就算不认识字,也见过这几个字的模样,不会来找死的。”
他边说边取了块油布铺在地上,坐在了冷飞霜身边,不过由于基座高度不一样,反倒是显的冷飞霜比他高了一大块。
“圣女,这次的事,真的要说声谢谢了。如果没有你手下人马的帮忙,南京漕帮的事,也没有那么顺利解决。看来我之前判断有误,贵教在东南的势力还是不小的,在漕帮里,居然有你们这么多的弟子门生。”
冷飞霜却摇摇头“这些教徒,不过是信教求个心安,再者就是希望有一些同门,自己可以少受点欺负而已。归根到底,还是你的杨记有足够的吸引力,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才肯帮你,跟我关系不大。我要是跟他们说些教义,他们一定听,但是说拉他们造反,就一定不会做。所以当初宁王造反的时候,白莲教动用的棋子里,没人想过他们。因为他们第一个身份是力夫,第二个身份才是教民,像你说的那种杀身殉道的人,有限得很的。如果每一个白莲教徒都可以为圣教随时牺牲,我还用给你做保镖么?”
她边说边瞪了他一眼“在那帮人面前,霜儿霜儿,叫的很开心啊,好象我们真有什么一样。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怎么想我,将来你还让我在东南立教,怎么立啊?难道要大家说,快看,这是杨指挥房里的姨太,出来当教主了?”
杨承祖也只好笑笑拱手赔罪“没关系,其实你将来可以培养个人出来站台,用她做傀儡教主,你躲在后面指挥就好了。再说,我说过了,你立教是要他们忠君爱国,教他们做本份人,好好生活。又不是要你立教之后,成神封圣,划地为王,要大家那么崇拜你干什么。一个人如果总是让人把自己当神看,那他离地就会越来越远,不接地气,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冷飞霜并没理他,而是在树桩上待了一会,忽然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当初也曾经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来着。如果不是遇到那场大水,我现在应该已经嫁为人妇,在闺中刺绣女红,相夫教子了。”
在这上元节的夜里,她娓娓道来,念叨着自己的遭遇,以及带入白莲教后的修行。“跟我一样的孩子有几十个,她们开始都以为遇到了好人,从此可以进入天堂。只有我知道,天下不会有白吃的饭,所以我就比她们都努力。拼命的练功,拼命的念经,拼命的学东西。所以,今天我在这里,而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却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最后的一关,就是两两一组,进入一间房子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出来,另一个人要么死,要么就要废掉武功,然后去卖。我杀了我的师姐,一直以来最照顾我的师姐,我的武功有一多半是她教的,我的命也是她救的。大家都以为我无情,其实只有我知道,师姐是自愿被我杀的,因为她累了,她说她就算这次撑过去,下次也多半撑不过去,所以想要个解脱。”
杨承祖伸出手,捉住了冷飞霜的手,对方并没有挣扎。他的手指嵌入对方冰冷滑腻的指缝之间,十根手指,紧紧牵在一处。
冷飞霜并没拒绝,也没有挣扎,反倒是显的很从容,自然。“如果我不是遇到师父,或许也不会死,万一落到人牙子手里,也许被卖到府里做丫鬟,也许卖到清楼。你说如果是那样,会不会有一个像水生一样的好人,拼了命工作,就是想赚钱,为我赎身?”
“肯定会有了,你这么漂亮,肯定会有的。不过我想,更大的可能,是你已经被那个什么六少爷收做了房里人,有钱也没用。”
“是啊,我也想到会是这样,我一直以来想要领兵造反,不是为了自己荣华富贵,更不是为了做皇帝。我只是想要改变大明朝,让这个天下变个样子。变得,富人不能随意欺压穷人,穷苦老弱,也可以有一条活下去的路。生有所养,老有所终,让所有人,都有一条路走。这条路我知道很艰难,也很难走,但是我不怕。我可以拼了我的性命,我的一切,用我的剑,缔造一个好世界。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粉身碎骨我也不在乎。不过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或许我的路已经实现了,而且也不用无数水生、桂花这样的人牺牲,就能实现这个目标。”
“你是说杨记?”杨承祖握她手的力量重了些,对方的手上,似乎也微微有了些热度。
“没错,就是杨记。我知道,现在的杨记还做不到,不过等到你的杨记像你构想的那样,开遍整个大明朝时,或许我所想要的那个世界,就能出现了。我决定了,帮你!”冷飞霜的手猛的反握住了杨承祖的手,语气坚定,举头望着耿耿银河,满腔壮志几欲化成烈火,把整个树林化为火海,照亮这无尽的黑暗。
第七百零一章上元游(下)
“谢遵修桥补路,急公好义,遇到灾年就要慷慨解囊,是个远近闻名的仁义儒商,有名的善人。不过他只要随便抬一次米价,炒一批粮食,就不知道要多少人妻离子散,卖儿卖女,乃至失去最后的田地,变成他家的佃户。可是这种事,大家都觉得是对的,灾区的粮食就是要加价,这就是商道,就连首辅杨廷和也认可这种混帐观点,所以他是善人,我是恶人。其实不说这个,就说谢遵本人,他在外面养的三个女人,都是南京城有点名气的女掌柜。因为家里的男人不中用,就出来维持家业,为家庭奔走。谢遵最喜欢的就是征服这种女人,这里面用的许多手段让人屈服,就是想也想的到了。”
“还有,那个曹主事的事,其实徐公爷他们也有所耳闻。之所以会翻船,是因为和谢遵一起做生意,就是京师炒粮这次。因为京师里的粮价没能涨上去,谢遵就要他承担损失,曹主事的钱,是从户部挪的工款,还胆大包天挪了库粮,结果就成了这样。其实说到底,还是他女儿漂亮,谢遵不搞到他发配充军,又怎么要他女儿做姨太太?”
冷飞霜另一只手挥出,一道白虹闪过,抽剑还剑一气呵成,身边一棵古树的树杈轰然落下。“你怎么不早说,我要知道是这样,他今天就不要想下的了酒楼!”
她出身富豪之家,骤逢变化,沦落江湖。心中对于遭遇类似的曹小姐最是同情,也就把谢遵当成了自己的仇人看待。
“不跟你说这些,就是怕你有这个反应,我们是做商人,不是做强盗。出来打几下,让对方知道,我们有实力,如果他动邪门手段只会死的更惨就够了。真要搞到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的头砍下来,就算是万岁再怎么关照我,也得把我调回京师,这杨记的生意就做不动了。”
冷飞霜也知道他说的是道理,从树桩上下来,挨着杨承祖坐到了那块油布上。“你这么一说,倒是我太冲动了,看来三年时间,我不光是给你做保镖,也可以跟你学着点做生意。其实一直以来,我除了师父,谁都不服。不论是用计谋还是作生意又或者带兵打仗,我自问不做第二人想。可是今天一见,那个红脸的年轻人,论武功不在我之下,论做生意,我也不如你,看来确实是该好好学学。那个红脸的,是叫俞大猷是吧?他的武功真的很厉害,你这个层次的看不出来,只有到了我这个修为的才能知道,他到底是有多强,如果再练几年,怕是我师父也未必能赢他……”
杨承祖连忙打断她的话“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给我当护卫,或者是到军营里卖命。真正的强人是用这里。”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笔永远比剑有力量,真是的,还不明白这个,难怪闯江湖。”
冷飞霜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她向来是一副天上仙女模样,就算笑也是讲究个仪表风度。可是这次她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什么风度都没了。“你啊,你在吃醋!你居然吃俞大猷的醋!真是的,明明家里那么多女人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看一个男人都要吃醋,小气鬼!”
“手都摸了,还说不是什么人,做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矫情啊。”杨承祖伸手想去搂对方的肩膀,冷飞霜却已经像条游鱼一样,溜了出去,人站的远远的。“我跟你说说话,可没允许你乱来,虽然今天是上元节,可是不代表我跟你到这种地方,就表示要和你有什么。”
她再次坐回原处,不过手已经不交给杨承祖握着“江湖中人,没那么多俗礼,摸个手,乃至抱一下,都不算什么的,你不要想太多。我先不说愿意不愿意嫁人,就算嫁,我也不愿意当小妾,可是你又不可能娶一个反贼做正妻,所以别费力气了。大家做朋友,不是很好么,你我之间,就把对方当成伙伴,我觉得也很好。跟你说正经的,今天你立了威,杨记的生意,是不是就好做了?”
“当然没那么容易,谢家好歹是经营多年,没那么容易垮。他要么是让我扫不到货,要么就是打价格战,把我挤兑的做不下去。不过我有勋贵府上的帮忙,他就算按住货源,也没太大用处。至于说价格战,我有勋贵们的股本,也不容易。而且这种事,以本伤人,损人不利己,谢家要承担的损失也很大。我在考虑,他到底是要从谁的身上,把这些损失先弄回来。”
见他陷入沉思,冷飞霜这次也没说话,乖乖的坐在他身边。良久之后,更是主动的拉起了他的手,“你想的也有点多,谢家能有什么手段,充其量,不过是个富商士绅,他的手段,能高明到哪里去?见招拆招,见式化式,我们自己先有了章程,也不怕他的变化。”
杨承祖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不过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自从见到那些倭人之后,我的心里,其实一直都不放心。圣女,我说这话你别笑我,我当初遇到北虏贼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是怕的。那帮人很厉害啊,马快箭准,一不留神就把命送了。可是这些倭人有什么?我看到他们,心里的感觉,比遇到那些虏贼还糟糕,总觉得,最近就要出什么事一样。你能不能让你的人,帮我盯一盯他们?”
“那容易的很啊,大不了,解决他们也不是不行。”冷飞霜自信的打了个手势,然后又安慰着杨承祖“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一群倭国的使者,有什么大不了?他们连兵器都被锁在市舶司的仓库里,能犯的起什么风浪,难道靠手啊?”
她说到此,莞尔一笑,语气也变的有些调皮。“功夫连到我这个地步,以一敌一,徒手也没什么问题。若是以一敌五,就一定要拿兵器,以一敌十,就只能先逃再说。那些人看样子也看的出来,里面确实有武人,不过那又怎么样?手无寸铁,难有作为。再说,该担心的是他们才对,大明朝一颗倭级可换银二十两,他们十几个人,等于是两百多两银子在街上走来走去,如果不是有本地人做保镖,早就被人砍头换赏金了。你绝对是多虑了。”
杨承祖没办法对她科普一下自己后世所知的倭寇问题,而他本人也确实搞不清楚,大规模倭寇是从哪一年发生的,就只好姑且相信对方的说法。考虑一下,几百人的商队,按说也确实闹不起风波来,最后只归结于自己多疑。
他看看冷飞霜,忽然心中一动“圣女,我看现在这个时辰,我们回家天也亮了。不如我先趁着这个时侯,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的名字,就叫大唐双侠传吧!”
第七百零二章曹小婉(上)
“所以我当初就说了,天刀这个外号太矬了,我今后的绰号,要叫邪王。……你问原因,这不明摆着么,当邪王可以把圣女搞到生孩子。当天刀就要被圣女耍的团团转,你说你选哪个。……是你自己要问的,怎么还拿石头丢人,不讲道理啊。”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整个天地之时,杨承祖与冷飞霜说笑着走出树林。真正在这树林里能谈一夜话的也没几个,这种天气里,也没多少强者会真的在这树林里干什么,他们出来时倒是没碰到什么同道。
这一晚既谈了未来的发展,又讲了故事,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冷飞霜的态度上与他也亲近了几分。如果说以往她在杨府做护卫,总是给人感觉隔了一层,这时的反应,就确实像是一家人了。
当然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比如杨承祖一直念叨为什么要吃元宵而不是吃麻辣烫,冷飞霜则一直没闹明白,麻辣烫到底是什么美食,让他如此念念不忘。等回了家,家里的几个女人看冷飞霜的眼神,也非常的不友善。杜氏等几个女人,还不是杨承祖的女人,不过不妨碍她们以杨的女人自居。
杨家对她们倒是客气,可是再客气,客卿也是客卿,总归是隔着一层。再者守着这么个俊美多金的后生,要说不动心,那也是骗鬼。昨天晚上那种场合,她们以为自己或许就能抓住机会,就真的成了好事。可是杨承祖让马车把她们送回家,自己则是与这个女保镖消失了一晚,这帮人心里就有点发酸。
杜氏端详了冷飞霜几眼,自言自语“看这走路的模样,分明还是个原封的,可是看他们那模样像是一晚没睡。这一晚上什么都没干,干什么去了?难道只用了手和嘴?”
郭九姐倒是十分大方,对冷飞霜也很热情,只是抽空将杨承祖拽到一边“是不是要把冷女侠收房了?那给她排什么日子陪你,什么日子陪我睡啊?”
话没说完,头上就被杨承祖敲了一记爆栗,她不服气的做了个鬼脸“哼,你还有脸打人,昨天晚上说是去做正经事,还不是整晚不归?谢宅那边,还送了个谢老爷的螟蛉义女过来,这又怎么算啊?”
“曹氏已经送过来了?人在哪,我去看看。对了,你先找个稳婆验一下,看看她可曾破了身?”
郭九姐见他如此着急,又执于曹姑娘是否是完身的问题,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小蛮靴撒气似的踢着地上的石子“你放心吧,人一来,我就让人去看过了,绝对还是个大姑娘。长的也是国色天香,年纪也正在妙龄,不过那你也不用这么急吧,连早饭还没吃,就要做那个。难道就不能等到晚上?”
见她那副怄气模样,杨承祖一把将她的腰揽住“九姐,夫人,你啊把我想差了。我确实有点想吃人,不过不是吃她,是吃你。”他说到此,伸手一抄,将九姐以公主抱的方式抄起来,向着房里走去。
九姐大吃一惊,连忙大叫着“快放心快放下,今天不是我的日子,不能抢。还有……你还没吃东西呢,先吃东西,再吃人也不晚……”
“回头让人把点心送到房里来就好了,现在咱们先来锻炼锻炼。”一脚踢开房门,就那么大方的走了进去,玉环红着脸带上了门,也不用人招呼,自己解了外衣,跑过去帮忙。三个人乱战成一团,杀声震天!
直到一场交锋结束,郭九姐的怨气也消了大半,歪在杨承祖怀里,用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一拧“你啊,真是不像话。大白天刚一回来就弄这事,我在娘面前都丢光了脸,大家肯定说我是狐狸精,只贪图快活不顾丈夫身体,不够资格当大妇。坏蛋,坏蛋,再不要理你!……我跟你说啊,那个曹姑娘的模样,确实挺可爱的,你今晚上就宿在她那吧。还有冷女侠,也给人家一个名分,总是这么偷偷摸摸的,不是个办法啊。”
玉环早就穿好了衣服,到外面端了粥进来,跪在床前喂着杨承祖喝粥。杨承祖边喝边道:“虽然你们这么大度,不嫉妒,这些都是好事。不过事不是你们想的这个样,曹氏那个女人,我确实想要见一见。不过,我不是为自己去看的,你们知道么,我这次出京,身上带着皇命的。”
他边喝边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九姐也吓的目瞪口呆,用手盖在了嘴上“天啊,幸亏你说的早,要不然我还想……不过这行不行啊,你这个时候带美人回去,不是跟陈皇后对着干么,她不会放过你的。陈皇后小门小户的还好对付,她背后站的是张太后,那可不是好惹的。当心他们说你进美色惑君王,寻个错处斩了你的头。”
“我不带几个回去,皇帝就先不放过我了。有没有这事啊,张太后她们都要斩我的头,也不差这点了。当然,要是模样不行,就别进宫了,我就把人放了,落个好名声。好了,玉环,你和九姐在这歇着,我去看看曹姑娘。”
客房里,被连夜送到杨府的曹小婉规矩的坐在床沿上,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如同老佛入定,一动不动。从原本集家中宠爱于一身的娇生惯养大小姐,到现在仿佛货物一般被人推来送去,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反复告诫自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为了报答谢老爷出钱搭救父亲的大恩,她情愿下嫁给这个年龄比自己爷爷还大的大善人,也不计较名分,情愿去做个小妾。
莫名其妙的,自己又成了谢老爷的义女,连夜从家里被抬出来,送到了这个杨将军的家。除了让自己用心侍奉将军外,谢家那边并没有再多的嘱咐,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可吩咐的。
自从父亲被拿,接着就是抄家、发卖,现在住的那个地方,根本不能叫家。不管侍奉谁,都比住在那里好,也比被发卖的母亲、姨娘、弟弟过的要好。这位杨将军的名字她是知道的,家里情景好的时候,她的闺房里放了许多杨将军写的话本。甚至也曾梦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嫁给这位将军,做个比翼双飞的鸳鸯。
至于现在……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奢望这些,只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希望佛祖保佑,杨将军家的大妇不要太凶恶,这位将军能对自己多几分宠爱就好。
她已经念了几百遍的观世音菩萨,不知道还要念到什么时候,又想着今天晚上是不是杨将军就要来宠爱自己,一想到那些,她的脸还是难免有些发烫。房门忽然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房间里充满了暖意。
第七百零三章曹小婉(下)
“将军。”受过良好教育又接受了特殊培训的曹小婉,见杨承祖进来,连忙起身盈盈下拜,直到杨承祖连说了几声请起,才低着头,满面羞红的站起身来。如同少女初见情郎一样,一颗芳心乱跳成了一团,手足无力,不知如何自处。
虽然大明朝并不闭塞,南方的风气也比北方开化,像是曹小姐自己,也绣的一手好辟火图,之前也受过如何侍奉男人的训练。可是不管怎么样,一想到自己今天晚上可能就要在这个男人身下雪雪呼痛,请求怜惜,她就周身颤抖难以自持。何况杨承祖英俊雄伟,与那年近古稀的谢遵有天壤之别,只一见之下,曹小姐就觉得身心俱醉,不知道将满天神佛感谢了多少回。
这样的相公,即便是家里一切都好的时候,也足以让自己心满意足了。自己从今天开始就是他的人,一心一意的伺候他,以他为自己的全部。他就是自己的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
初一见面的曹小婉,在心里就发下了这样的宏愿,见对方的眼睛紧落在自己身上,端详自己五官的样子,心里并不觉得对方无理。反倒是觉得有几分甜意又有几分忐忑,生怕自己模样不合夫君心意。
杨承祖的目光在曹小姐身上转了几圈,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仔细端详,在这个时代,她绝对可以算的上绝色。
她个子很小,身形娇小玲珑,柳腰纤细,怕是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倒了。一张巴掌小脸上,精致的五官罗列其上,整个人就像个瓷娃娃,让人心生怜惜,总是怕一不留神,就弄伤了她。拖地长裙盖住了脚,不过想来大户人家的千金,总该是三寸金莲,这就不需要检验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个足以称为美人的佳丽,只是身高上矮了点,外加其年纪也就是十六七,这两点不符合他的审美,否则就准备把她漂没掉。对比一下孙雪娘,他还是觉得这个女人更好一些。既然嘉靖连雪娘都爱的发狂,这曹氏还怕受不了宠?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谢遵把人送来之前,已经喝了头啖汤,不过家里有几个有经验的女人,还是能保证她的贞洁完整。他笑了笑,表现的很是可亲“曹姑娘你好,在下杨承祖,乃是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实掌南镇抚司。昨天晚上我有事不在府里,你在我家住的可还习惯,没有人欺负你吧?”
“奴家曹小婉,今年一十七岁,蒲柳之姿本难入将军法眼,侥天之幸得以侍奉将军。自当全心全意,不敢在内宅生事,更不敢与各位姐姐有争斗之心。其实妾身很久以前,就仰慕将军的才情,将军的那些话本,我都看过,只盼今后可以长侍将军左右,为将军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她的脸已经涨的通红,但是还是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情意。
在送去谢府之前,她已经开始学习如何侍奉男人的技巧,知道如何让男人对自己满意。看天色还早,应该不至于到那一步,可是想到杨家那么多的女眷,自己不表现的主动一点,怕是将军记不得自己。也就抓紧时间,倾诉着自己的仰慕之心。
杨承祖咳嗽几声,打断她的话,“曹姑娘,令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在我过来之前,已经安排人去做几件事,一是把令堂,和你的手足都赎出来,带回来让你们一家团圆;二就是找人到刑部,去打点令尊的官司。我问了一下,令尊虽然判了发配,不过因为感染时疫,身体不大好,还在牢房里没动身。我已经派人去打点,争取把人捞出来,还有其他几个在监狱的家属,本官也安排人去捞了。”
曹主事的案子虽然判了,可是人并没有真的发到西北边卫去,谢遵那边也有点吃不住情况。万一曹小姐性子刚烈,知道自己爹无恙,转头就上了吊,自己的安排就都白费了力气。将人留在监狱里,也是一个保证,可以确保曹小姐不会反水。
事实上曹家的家产充公后,曹主事欠的亏空已经不大,再加上发卖,谢遵前后出了不到两千两银子,就把这事抹平。以两千两银子买一个官家小姐做妾,这事确实得算便宜。但从另一个角度想,有几个人肯为小妾的家里打点官司,出力周旋的?
如果曹小姐自己把自己卖到教坊司去,用多少身价救父那是一回事,可是到谁家做妾,也不过是保证自己过的好点,至于夫家出多少钱帮她打点官司,就是完全看自己。谢遵当初义伸援手,为曹主事填补亏空,被人称为急公好义,基础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曹小婉自己也知道,家里这次的关系有多大,虽然杨承祖说的轻松,做到这几件事都不容易。她檀口微张,随即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将军……妾身……妾身无以为报,只有这清白之躯,可以报答将军大恩大德。”
听到她自称清白之躯,杨承祖心里也一块石头落地,连忙将她搀起来,正色道:“曹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杨某救你一家,只是因为觉得你全家确实可怜,在下既然知道,就不能袖手旁观。曹小姐,难道在你眼里,杨某就是个趁人之危险之人?”
在家中就被教导的对男人千依百顺的曹小姐见杨承祖发怒,连忙二次跪倒行礼“不,将军……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谢老爷将妾身送来,就是要妾身侍奉将军……”
“谢老爷怎么安排是他的事,杨某要是与曹小姐做了什么,不成了趁机要挟?你只管放心在我家住下,我待你就如同对待我的妹子一样,绝不会有任何冒犯。小姐快快请起,千万不可想差了。”
杨承祖说到做到,曹小婉先是搬到了采光最好的一个院子,又有几个听话的丫头任她支使,还送来了几箱笼的首饰绸缎上好衣衫。柳氏见了她一次,对她也是客气的不像话,说了几句话,就将她收做自己的义女,让她成了这家的半个女主人。
曹小婉只觉得发生的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认定自己这次真的遇到了君子。等到几天之后,她的家人,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彻底的将杨承祖视做再造之恩的大恩公,情愿粉身碎骨以报大恩。
第七百零四章报恩
母亲、弟弟、兄长、嫂嫂,看着一大家子人除了父亲基本都出现在自己面前,曹小婉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大哭起来。从天党到地狱又回了天堂的曹家一家人,这些日子已经充分体会到什么到世态沧桑,几个女眷里甚至有人已经被发卖做了官纪,这次重新变成了夫人,也自有重新做人的感觉,抱着曹小婉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一名曹家的媳妇却是左右看着,谨慎的问道:“小姐……这杨家跟你,到底是?”
“是啊,婉儿,娘知道你从小性子要强,可是现在咱家的情景……娘这几日给人做厨娘,过的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你看看娘这手,都变成什么样了,能有这么个好男人拿你当个宝,你可不能再使性子了。……什么,你还没和他同房?这可怎么行?你爹的性命,还指望杨将军搭救,若是不同房,人家凭什么救你爹啊。”
曹小娥红着脸,点头称是,但是怎么也无法解释清楚,并不是自己放不下架子。事实上,她的心已经给了恩公,把身体给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杨将军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却连一根手指都不肯碰自己,就连话也没说过几句。这种话说出去,谁又肯信?
杨承祖按着小辈见长辈的样子过来与众人见了礼,把曹家一家单独安排到一个院子里,又安排仆人侍奉,招待的很是殷勤。曹小婉趁人不备,拉着杨承祖到了一边,红着脸,语气颤抖着说道:
“恩公,是你救了小婉一家,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小婉知道,恩公不是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但是小婉愿意侍奉恩公。如果恩公不弃,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就让小婉侍奉吧。”
“曹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杨承祖似乎受了很大的污辱,愤然站起“我过来,只是给各位见个礼,绝没有什么不良企图。姑娘,你把我当成这种人,实在是让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的为人将来你会知道。我来是想说一句,伯父的官司已经有重大转机,我想二三日间,或许就能让你们全家团圆。杨某不便久坐,告辞了。”
见他要走,曹小婉急道:“恩公且慢,你说家父的官司……那不是已经定案了么?”
“没错,这官司确实定了,要想把人救出来,也不大容易。不过小姐是官家子弟,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这句话你一定听说过。杨某就算倾家荡产花尽家私,也要救令尊平安无恙。”
事实上,杨承祖打点这官司所用的开销,于他眼下手上控制的银子来讲,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虽然杨记成立,启动资金要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但是有勋贵入股,又在杨记酒楼立威,现在想要入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为了保证杨记的绝对控制权,他不搞股份制经营,勋贵的股份只是分红用,其他民间资本概不引入。可是他可以在钱庄贷到款,又顺利的和几家大户签订了契约,有这些契约,贷款就更容易。
现在他手上有充足的现金,真若说打点官司,其实不费什么劲。更别说他救人,很多时候也不用自己花多少钱。
南京刑部主事张孚敬,就是因为为蒋妃上尊号的事,被杨廷和赶到南京的,算是帝党的人,与杨承祖是天然盟友。南京镇守太监宋保,则是担心自己的过去被清算,也拼命的巴结杨承祖。
打点官司的钱,宋公公自己就拿了大半,再有张孚敬斡旋,这官司于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个事。之所以不让曹主事现在出来,不过是人为拉长一点时间,好让曹家知道这官司不是那么好周旋的人也不是好救的,惟有如此,才能让他们真正感恩戴德。
但是这些信息,曹小婉并不清楚,她唯一听到的,就是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又想起当初抄家时,家中财产被扫荡一空的情景,那些兵丁看向自己身体时难贪婪的眼神……
自从她被抄家那一刻,千金小姐的矜持就已经与她无缘,是做妾不是做妻,就没有那么多扭捏,让男人在自己身上得到欢娱,才是报恩的手段。前段时间那些特殊的培训,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杨承祖刚刚要走,不想曹小婉猛的从后面抱住了他“恩公……恩公你不要生气,小婉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妾身如今已经一无所谓,惟有……惟有这清白之躯可以报答恩公。在嫁到谢家以前,她们有很多人教过我,我知道该怎么让你感到高兴,保证能把你伺候的舒服。我长的丑,你不喜欢我,我都明白。不过我可以不要名分,也不会和谁争什么。只要能伺候你,为你生孩子就够了。你想起小婉的时候,就过来看我一眼,我就心满意足。恩公要了我吧,哪怕只有一次,小婉也心满意足。”
“姑娘,你……你这是要置我于不义。”杨承祖没想到自己的演出似乎有点过火,现场的反应,有点超出自己预料。而且这妮子似乎真的是受了很不简单的训练,手已经向他的腰下滑去,场面几乎就要失控。
好不容易挣脱开曹小婉的怀抱,见她那副羞怯的模样,心里也不由泛起无边波澜。玩火,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面对一个任君采撷的鲜花,想要不去伤害这娇嫩的花瓣确实不那么容易。
她只有十七,不符合自己狩猎标准!他在心里不断的用这些话来提醒自己,笑了笑,“曹姑娘,你听我说,你很美,没一个男人可以对你不动心。杨某也是血肉之躯而非圣人,如果说不想要你,那就是骗人的。我真的很想让你做我的妾室,可是我初见小姐时,就觉得小姐五官清奇,贵不可言,他日必有一番大造化,大机缘。若是配了杨某,就是浪费了这番机缘,会害了你一生的。”
曹小婵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一声“恩公,我知道自己貌丑,不配恩公,也不敢奢求名分。只求让我服侍你一次,可以报答恩公的恩情,死亦无憾。恩公就不必用大贵人的话骗我了。如果不是恩公,我现在恐怕已经成了谢老爷的一个侧室,家里的女眷不是做奴仆,就是做娼纪,又有什么贵字可言?”
“曹小姐,我这人看人很准的,你不要以为我在糊弄你。我真的是想要你成为贵人,真正的贵人,而不是我这样一个小官的如夫人。”他拉着曹小婉对面坐下,第一次讲起了自己的谋划。
等他走出房去,曹小婵忍不住在房中踱了几步,在穿衣镜前照了良久“难道,我真的可以做皇后?如果我做了皇后,是不是就能报答恩公了?可是恩公,你为什么不明白,比起做皇后,我更愿意做你的女人,你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