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暗访(十二)
这个时代的蒙古人,基本生活状态是炊无釜、衣无帛。那些小部落中,即使是头人,也未必能混上一件丝绸衣服穿。普通牧民分家的时候,一口铁锅都要砸开,一人半口,然后就用这半口铁锅做饭。至于自己做铁锅,那对不起,没这手艺。
而说到作战的器械,他们大多使用的是骨箭,铁箭对他们来说,都得算珍贵的战略物资,所以他们可以打破边关进关寇掠,但是从没想过能吞并大明,重建黄金家族当年的荣光。实在是自己的本钱实在太小,根本不敢想这种事。
草原上气候寒冷干燥,蒙古人平常以奶食品和牛肉为主,喝茶便有消腻助消化之功效,按照当地的说法“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可见茶叶在蒙古生活中所占的重要地位。而蒙古所控制的区域气候寒冷,并不产茶叶,所以与汉人易茶,对蒙古人来说,是换取生活必须品,十分重要。
大明对于边关的茶马贸易控制严格,时间和规模都有严格限制,靠着从茶马市场上交易来的茶,根本满足不了蒙古人的需要。所以蒙古人私自来大明交易茶叶,也是在这种制度下采取的不得以的手段。
而边军欠饷严重,按规定边军每月军饷为粮食一石。可实际操作中,又是本身折色,大斗小斗,精粮杂粮,以及损耗掺沙,实际到手的粮能有五斗就不错,就这还不是每月都有。边军生活困苦,也就只好和蒙古人做交易换钱使,要不然就真的活不下去。
俺答与大明做交易不奇怪,可是他要的东西,就比较奇怪了。粮食、手工制品、绸缎、药材,这些比较寻常。可是军械火药,他们要这东西干什么?
再说算算日子,这眼看就入秋了,每到秋天,就是蒙古人大举寇边骚扰的时节,他们这时候采购军械,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疑。
杨承祖冷笑道:“对不起,那些女人,是我女人的姐妹,也就是我的亲戚。你们蒙古人会把亲戚去换牲口么?不管你给多少马,也换不走我们一个人。要不然的话,我用四匹马换你一个勇士,你有多少,我换多少,你换还是不换?”
俺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汉人,你的胆子倒是不小,不知道敢不敢报出你的名字。”
“好说,某家杨承祖,你记牢了就是。”
“杨、承、祖,好,这个名字我记下了。这么大的生意,你自己怕是做不了主吧,如果你身后的人要你卖掉这些女人,你难道也能拒绝么?”
俺答倒也不是非要那些青龙山的娘子军不可,只是他带这些人出来,有意把他们培养成自己未来的心腹,嫡系武士。要想做到这一步,自己的面子必须撑足,才能让这些武士信服自己。
他们既然看上了那些女人,自己就把那些女人为他们搞到手,才能显出自己的神通广大,说到底,俺答并不把眼前这对汉人男女放在眼里,在蒙古武士的铁骑快刀之前,汉人算的了什么?
当年成吉思汗的威风布于四海,又有谁能直面蒙古铁骑的威风?至于现在,虽然蒙古的威风不在,甚至于最大的敌人已经从大明变成了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大汗博迪才是自己兄弟的心腹大患,可是这不影响他看不起那些汉人。
他从刚一看到郝青青,就被这个女人所吸引,他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草原上的汉子成熟的远比汉人要早。十二岁的他,已经知道什么叫男女之事,甚至在一个女仆身上尝试过。对比那些柔弱不堪的汉女,郝青青这种结实有力的女人,才是男人的恩物。
不过他很清楚,这个女人自己眼下还无法染指,甚至自己不能对他表现出任何企图。既然对方拿自己当成个孩子,那自己就不如利用这个孩子身份多看几眼,这总不是问题。只是那些女人,自己要定了。
可是这汉人敢公开驳自己的面子,他难道搞不清楚在和谁说话?自己是堂堂蒙古右翼三万户前任济农的儿子,现任济农的兄弟,他敢拒绝自己的要求,难道是活腻了?
杨承祖冷笑道:“你不用拿别人来压我,这事没的商量,不管是谁出来,我也不会出卖我的姐妹,这是原则。至于你说你和霍五以前常做这种交易,那我只能说有人各有志,我个人不喜欢这种交易的内容,也不想从事。不过你要想买其他东西,我会为你想办法,大家都为了生活么,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只是这费用,你怎么支付?”
“很简单,在边关上,我们一手交货,一手交牲口。我们没有这么多金银,但是有的是马匹、牲畜、毛皮还有人参、鹿茸。你们不用担心生意会亏本,事实上,我们每一次的交易,你们都赚了不少。”
“大家彼此彼此,咱们一起合作,共同发财,这才是生意人的正道,其他的都不重要。这些物资,我一时凑不齐,你要给我点时间。”
“这么说,你是答应做这笔生意了?那你要多长时间?”
“最少十天,而且你这单子上有些东西实在太难弄,我想真要全部凑齐的话,怎么也得半个月以上。”
“那好,我十五天以后再来,我希望那时,你已经带给我好消息。那二十只羊羔我没带在身上,所以会留下一匹马,这足够抵那二十只羊羔的价格了。”
俺答这人说话算话,离开时,果然留下了一匹河曲好马,而且附送了全套装具。望着那匹透体血红的骏马,杨承祖满意的点点头,对郝青青道:“你叫火风凰,再配上这么一匹骏马,连人带马一团火,威风不威风,喜欢不喜欢?”
郝青青满意的点点头“只要是当家的送的,送什么我都喜欢。”
而在离这处宅院不远的一座二层小楼内,一名青衣小帽的汉子跪在地上,向对面之人禀报着俺答一行是何时进去,何时离开。
由于光线照射的关系,那人的身影隐在黑暗里,露不出面目,只是听完禀报之后说道:“他果然上钩了?好的很,到他们交易的时候,我们在动手,抓他个现行,看他如何抵赖。出了这样的事,他自身难保,我看他还怎么查军粮。”
第一百九十六章暗访(十三)
这名青衣仆人跟了这人多年,算得起心腹,大着胆子道:“将主,您是说,您打算连俺答也一起收拾了?他可是那衮必里克济农的胞弟,若是伤了他,那济农发起雷霆之怒,动起刀兵,可就不好收拾了。”
那暗影里的人笑了一声“哈哈,你小子想的倒多。可惜啊,你只能做个家丁,而我能做国舅。知道原因么?就是因为我脑子比你好用。”
“我杀俺答干什么?我不但不杀俺答,我连杨承祖都不会杀,杀了他,得罪人太多,划不来。我只是要抓住他和蒙古人交易军械的把柄,并以此跟他做一笔交易,让他知难而退。换句话说,这就是我给他挖的一个坑,等他跳了之后,我再把他拉出来,而不是去填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咱们也不能赶尽杀绝么,毕竟得照顾张伯爷的面子不是?”
“您是说,拿了他这个把柄,这军粮的事,他就不敢查了?其实小人觉得,就算没这事,这军粮案咱也不怕查。”
“糊涂!这种事虽然很多人在做,但是终究是要躲着人的,一旦被他查到把柄,咱们的日子就难过了。能压就得压,让他查出端倪来,咱们再想把首尾搞利索就不容易了。他如果到了西安,先来拜我的码头,我也许就不对付他了。可是他连锦衣衙门都不去,想玩什么暗访,我不给他点厉害,对的起他么?我这次就是给他点厉害,让他明白明白,本国舅不是好惹的。”
“当家的,你是说,这场交易是个陷阱?”郝青青虽然对俺答没什么好看法,可是对方开的价实在良心,也由不得她不动心。一听杨承祖说这场交易是个阴谋陷阱,不由得心内大为失望,一注到手的大财就这么飞了,换谁也不会欢喜。
“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想想,这些蒙古人想买粮食也好,买军械也好,直接找军卫多方便,何必找咱们多费一道手?至于说军卫的人不敢卖,这话是谁告诉他的?说这话的人,就是要对付咱的人,你家也是边军出身,对于边上的事,应该清楚的很。你觉得这生意,边军会做么?”
“不好说。”郝青青双手托着下巴想了良久,最后得到的只是这么一个令人沮丧的答案:不好说。
“边军是苦啊,要不然青龙山上哪有那么多人。大家的军饷就算折半,也经常收不到。听老人说,当初杨总制在三边时,日子还好过。后来他去了职,大家日子就难了,一年只发三个月军饷,过年的时候都揭不开锅,所以就得想办法赚钱。”
“这事我听老爷子跟我念叨过,边军为了活命,跟蒙古人贸易是常事,就算是军官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谁若是严肃军纪,禁绝私贸,说不定就得激起兵变。所以你觉得这笔大生意,军卫会放过,然后交给咱们赚么?”
“也许是单子太大,他们吃不下。”
“这个我也想过,可是你要想一想,我们靠着秦王,肯定能办到这些货物。可是那些军卫的人,又如何办不齐这些东西?张九富在来西安的路上,跟我讲过边军的情形,他们很是有些办法。像这些东西,他们如果肯拿出三成利润来打点关节,剩下的拿来做生意,又怎么会筹措不到?”
“而且俺答行走西安畅通无阻,估计也不是第一回做这生意了,可是霍天白的帐簿上,他的记载只有一次,而且那次买的是丝绸。这次他采办的主要是军械粮食为主,丝绸和药材都是小数,你要是俺答,第一个会找谁?”
“当家的,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这些蒙古人估计就是军卫的人介绍过来的。想来是我低估了这些人的本事,我现在的情形,他们估计已经掌握了。只是我不露面,他们也不说破而已。看来过两天,我还是得到锦衣衙门报个道,都被人看出来了,再藏着就没意思了。”
“那这个生意咱们不做了,回头跟秦王说一下,就告诉他是有人要阴咱们,咱们不上这个当。”
“不做……也不一定是好办法,这次的商品名录有点怪,你看看,他们要买火药,你说蒙古人,他们买火药能干什么?”
蒙古以弓马得天下,以铁骑纵横疆场,神火铳不能在马上使用,于他们而言,这东西的作用并不大。对他们而言,还不如大汗弯刀好用。至于三眼铳,这东西多少有点用,可是数量少了没效果,数量多了,蒙古人哪玩的起。
由于工匠的严重缺失,蒙古当年纵横欧洲的诸般器械,现在大多失传,谁也不能要求一个连铁锅都做不出来的势力,能制造出什么精良的战具。这种事不是说你当年能造出来,现在就能造出来的,事实上,技术随着时代后退,也不是稀罕事。
作为一个没有火器的势力,一次买几千斤火药,这确实让人觉得可疑。杨承祖道:“把人推出去很容易,不做他生意就是了。可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俺答从咱们手里买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去找别人。他手里有钱,为了钱可以想卖什么就卖什么的人有的是,让蒙古人得了火药,天知道会闹出什么来。所以这个生意我得接住,不过不能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还得查出他们买这火药是做什么用途”
“当家的,我听你的,大不了这点钱就不赚了,咱们把这群蒙古人都灭了,也值。”
“谁说不挣钱了?开门做生意,赚钱当然是第一要务,在商言商么,大家不赚钱,你这个头目做的还有什么威信。我们事要做,钱也要拿,哪个也不能耽误。就像河南赈灾那次一样,既落了粮价,我还赚了一大笔银子,现在可着滑县到处是欠我钱的人,这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可是有人盯着我们,想要阴我们,这事又该如何是好?”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想要阴我,我也想要阴他。最后大家谁能笑到最后,就看谁家的手段高明了。对你男人有点信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暗访(十四)
等到晚上吃过饭,郝青青见身边没人,小声问杨承祖道:
“当家的,军粮这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跟你说,我们山里都经常从军卫上买粮食,别看边军吃不饱,可是有办法的人把边军的救命粮弄出去倒卖换钱使,这在九边根本不是秘密。做这事的人太多了,不管是各卫的指挥,各营的坐营官,还是兵备道、分守道,都做的这营生,就连巡抚,都怕是在里面有一手呢。你要是真的一查到底,不知道会多少人,小心到时候落个众矢之的,想要出西安都不容易。”
“我又不傻,这里的干系我清楚的很。”杨承祖道:“我是奉了张容的命令来的,那人是军班出身,行事很有些军班的作风。我如果什么都不做,回去之后张容饶不了我。可是他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事别说我一个小百户衔总旗,就算他一个伯爷,也是掺和不起的。所以他派我这么个小把戏过来,就是为了和稀泥,而不是查个水落石出。”
“我如果什么都不做呢,就是目无上官,怠惰公务。我如果一查到底呢,那就是不会做人,不懂轻重。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查一些东西,回去以后交给张容,让他明白,我来一趟是干了活的。至于这边的事,那就是高举轻落,什么都没查出来,一切都不改变,三边这地方,要是想把什么都弄的规规矩矩,那就什么都别干了。”
郝青青吐了吐舌头“当家的真聪明,看来是我白担心了。只是你这天天就像个掌柜似的,真能查到什么实证么?”
“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我估计我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上赶着把实证给我送来。我如果是自己来呢,哪怕是包龙图再世,也一点用没有。这个世界,不是说你是个好人,别人就会帮你的。现在我拜了秦王的码头,有了这片基业,别人就知道我是有办法的,不用我动,他们自己就得来。要不然你就等等,看看我说的准还是不准。”
果然第二天到了日落时分,门上有人送了封拜贴进来,那上面的名字写的模糊,只写了个毕字,没写名字。等把人请进来,见是个面如黑炭,满面络腮胡的矮壮汉子,看年纪已经四十开外,一身绸衫,像是个富翁员外。
可是看那举止以及满是老茧的双手,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武行。
杨承祖将人让进来后,那汉子先是命几个长随把礼物拿上来,笑道:“这处庄院换了主人,我早就该来拜望,只是被点琐事绊住了,现在才抽出工夫来,还望杨掌柜不要见怪才是。”
“您认识我?”
“那是,别看时间不长,现在咱们西安府有几个不知道,您这大名鼎鼎的杨大掌柜。我毕某可是想要交你这个朋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
“毕老兄说话太客气了,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上门是客。我一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若是跟毕老兄交上朋友,那是我的造化。今天不要走,兄弟请你喝酒。”
他见这姓毕的送来的礼物甚是名贵,总价得值几百两银子,虽然不知道其所求为何,但是结交下这样一个朋友总没坏处。
那姓毕的汉子哈哈一笑道:“我就不叨扰杨大掌柜了,倒是要跟杨夫人借用一下杨掌柜。实不相瞒,愚兄在西安有个相好的女子,烧的一手好菜色,我今天就是要请你去那里吃几杯,不知道杨掌柜给不给面子。”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男人眠花宿柳,只会被说成是风雅,大名鼎鼎的三杨与一老纪打情骂俏,不但没人说个不字,反倒说是佳话。女人听到男人出去逛青楼,最值得表扬的行为是去帮丈夫拿银子,再为丈夫收拾好衣服穿戴。
至于哭天抹泪把丈夫挠的满脸花,或是带娘子军打上门去的,那多半是离不了一个妒妇的评论。
郝青青见这姓毕的刚见面就拉自己相公去喝花酒,恨不得抽出弓来把姓毕的黑炭头射成刺猬再说。可是表面上还是得挤个笑脸道:“那当家的早点回来啊。”
等到收拾衣服时,她趴在杨承祖耳边小声道:“咱家有那么多丫头呢,你回来想找哪个找哪个,不许在外头打野味。”
等出了门,见一部马车停在外面,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这部马车拐弯抹角,一路停在一处小院落外面。这处院落地处西安城的平民区,周围都是苦哈哈,一见马车以及几个精明干练的跟班汉子,全都吓的有多远躲多远。
下了车后,杨承祖赞道:“这地方不错,乱中取静,虽然是民居,可是百姓们见了马车,又见你这些跟班,反倒躲远了,尊夫人就算神通广大,也未必找的到您在哪。”
这姓毕的汉子听到尊夫人三字,面上略微抽搐了一下,黑脸上似乎变了变颜色,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与杨承祖来到院门口,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一个青衣妇人忙出来应门,先是给姓毕的见礼,后又给杨承祖见礼,三人前后进了屋,那几个亲随都在外面站成一排布防。
杨承祖见这个妇人大约三十出头,一身衣服不算名贵,收拾的很是干净利落。模样生的不算很漂亮,但是越看倒是越受看,更重要的是举止间的良家气质,一看就知这是个好人家的女人,并非是青楼那地方出来的或是什么半掩门子。显然这女人也知道杨承祖要来,在房间里还有个女人等着。
那个女人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生的也颇为水灵,只是脸红的像苹果,带着西北地方的特点。她人很腼腆,见杨承祖来了,就更吓的如同只小鹿一样,连头都不敢抬。
那姓毕的汉子哈哈笑道:“杨掌柜是秦王千岁的朋友,见多识广,见的场面多了。不过像这家常菜,怕是吃的不多吧。”
可是看那年轻的女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似乎随时都可能跑路,也不知道叫人。这汉子一拍桌子“阿月,这就是你给杨掌柜安排的?连叫人都不会,你这事可是越办越回去了,怎么,不拿我的话当话了?”
那开门的妇人似乎怕极了这姓毕的,听这话吓的一下就跪在地上道:“老爷饶命,奴婢绝对不敢不听老爷的,只是时间太急,模样生的俊的也不好找,这是奴的一个侄女,她还没嫁人呢,面嫩,老爷别生气。待会她一定会伺候好杨掌柜,不会丢老爷的人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暗访(十五)
杨承祖忙道:“毕兄,这就不必了,您找我该不会只为了给我送礼,外加请我吃家常菜吧?有什么话,只管说在明处,这两个女人,在这方便么?”
“方便,绝对方便。”那姓毕的十分得意的一拍桌子“她们的家人生死就捏在我的手里,若是敢惹怒我,我随时都能让她们家破人亡,全家死绝,阿月,你说是不是?你的儿子可是在我府里好吃好喝的过着,不过你这侄女今天若是伺候不好我的贵宾,那你儿子的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
那名叫阿月的女人听完这话,就像挨了一鞭子似的,身子一哆嗦,连忙磕头道:“老爷恩典,他还小,不懂事,您有什么火只管朝奴婢发,千万别打他。丫头,你……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啊。”
那年轻的女子听了这话,也吓的面无人色,哆嗦着坐到了杨承祖怀里“杨掌柜,奴……奴婢伺候您吃酒。”
“这就对了,阿月乖乖过来,坐到我怀里。杨掌柜,说真的,我的女人不少,可是只有这里给我的感觉最舒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里,最像一个家,阿月最像老婆,而不是别的女人,只像是我花钱找来的表子。”
阿月倒是伺候他伺候的熟门熟路,急忙拿了一杯酒伺候这姓毕的喝下去,那个年轻的女子有样学样,也这么端着杯,伺候杨承祖喝下。那姓毕的汉子道:
“杨掌柜,你怕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方才在你那,没来得及报名,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在下名叫毕春,官拜陕西行都司二品都指挥,再说一句,马昂的妹子马氏,当初是我老婆。”
他说到这,没用阿月伺候,而是抓起酒壶一仰头,将一壶酒倒入口中。接着将酒壶一丢“没错,我就是那个绿帽子都司,老婆怀着孩子进了豹房,去伺候天家。而我,就是那个活忘八,就是这陕西的大笑话。”
在马氏进宫这事里,马昂官复原职,继续做他的总兵,后来还得到了提升。马氏得到了皇帝的恩宠,虽然没有名分,但是太监宦官都要称她一声马娘娘。
可是毕春得到了什么?他的官职没得到提升,也没得到任何赏赐,失去了一个老婆外加未出世的孩子,得到了一顶绿帽子。其他一无所获,他能高兴才怪。
原本他与马昂是郎舅之亲,私人感情也还好,可是出了这事以后,两下几乎形同寇仇。总算正德做人还算良心,没搞赶尽杀绝这套,毕春依旧当着他的陕西都指挥,位置没动。
只是陕西这地方由于设立固原镇,事权最重者为固原总兵,他这陕西行都司不过是个食禄官,并不真正掌握权柄。
按说陕西都指挥的治所设在固原,他应该坐镇治所,而不是出现在西安城里。可问题是固原总兵是马昂,他一想到在固原还要看到马昂,甚至要听其节制,心里就不痛快。再加上固原年地方地临边陲,环境恶劣,他受不得辛苦,于是就跑回西安城里住。
他毕竟做了多年都指挥,手里既有钱财,也有许多心腹死士,于官府里自有关系,因此没人找他麻烦。这阿月是他养在城里的一个外室,其一家老小都在毕春掌握之内,随时可能被夺去性命,她哪敢不从,只好含泪忍辱,伺候着这位都司大老爷。
一听面前的黑面汉子居然是万岁的靴兄弟,杨承祖忙起身见礼道:“原来是毕都司当面,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言语间多有怠慢,还望都司老爷不要见怪才是。”
“杨百户,你就别恶心我了,我这个都司,又算的什么东西来着?现在陕西城里,有几个人拿我真当个人看,不都是拿我当个活乌龟看笑话?我的正妻啊,就那么怀着我毕家骨血进了豹房,我估计这孩子是保不住了。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我不能怪天家,我只恨马昂,按厮厚颜无耻,居然献妹求晋,简直不配为人,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错骨扬灰才趁我的心意。”
“毕都司,不要那么大火气么。现在马昂不在你面前,你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再说他现在是固原总兵,手上掌握兵权,你可不要毛躁,否则怕是害了自己的性命。说来,我的身份,你是怎么知道的?”
“百户,别误会,这只是个凑巧,我手下有人当初去河南做生意,正好遇到百户堵决口那事。他就把您的模样记下了,您进城的时候和他朝了相,他一眼就把您给认出来了,回去跟我一说,我就知道,马昂那狗贼的报应来了。毕某报仇雪耻,就全在百户身上,您无论如何,也得帮我把这个仇报了。阿月,别闲着,快敬杨百户一杯。”
那女子急忙给那年轻的女人使个眼色,那女人忙倒了杯酒,给杨承祖递过去。毕春一瞪眼道:“哪有这么敬酒的,用皮杯。”
这女子显然不懂什么叫皮杯,阿月急忙用手指了下自己的嘴,那女子满面通红的将酒倒入口中,口口相渡,把酒给杨承祖喂了进去。作完这一切,这女子已经羞得恨不的找条地缝钻进去。
毕春对阿月道:“阿月,你男人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有数,想要为你那死鬼报仇的话,就得指望眼前这位少年英雄了。别愣着,把你的冤枉说一说,放心,我不吃醋。”
那阿月离开毕春怀抱,盈盈下拜,哭诉了自己的一番遭遇。只说自己丈夫是边军,结果当兵以来,就一直领不足月粮,一年的月粮只能发三个月,而且领的也不足数。
到后来,马昂委阿月的丈夫押运饷银,可是到了地方之后,居然大多数饷银不翼而飞,为此阿月的丈夫赔上了脑袋,她也从此成了寡妇。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马昂悄悄把饷银吞没,又故意让阿月的丈夫顶缸,拿他的脑袋帮自己吞了银钱。
至于她是如何被毕春强占,以至于成了外室,这其中过程就不足为人所知。只是单就这一段经历,也可证明马昂为人如何,阿月说到伤心处,也忍不住落泪道:“若是能报的了仇,奴婢愿为您当牛做马,报答将军大恩大德。”
毕春也道:“杨百户,咱们两人一见如故,这弟兄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若是你能帮我收拾了马昂,阿月就是跟你睡上一睡,也没什么打紧。再不然,今天晚上,就让这一大一小两个一起陪你就是。”
第一百九十九章局中局(一)
杨承祖哈哈一笑:“毕都司,您看的起我,是卑职我的造化。可我不是很明白,您到底凭什么认为,我能对付的了马昂。人家可是堂堂的从一品都督同知衔实授总兵,手握数万大军,更别说还是国舅爷。我算什么东西,人家伸根小指头,就能把我碾的连渣都不剩,我拿什么跟人家斗啊。”
“国舅?狗p!他从哪算的国舅?马氏入的是豹房,不是皇宫,连个名分都没有,别说贵妃,婕妤,就连个选侍都不是。他马昂这个国舅,有人承认么?至于总兵官,那算个啥?就我手里的证据,足够把几十个总兵砍头了,他这个总兵犯了这些事,杀了也就杀了。阿月,你去把我放你那的东西拿来。”
阿月点点头,转身离去,时间不长,就取了个包袱过来。打开包袱,里面乃是个锦匣,打开锦匣,里面是满满的文书还有帐簿。
“这里是马昂这几年盗卖边军军粮、军械给蒙古人的证据,包括往来底帐,以及相关人员的证言证词。盗卖军粮、军械,还是卖给北虏,这是什么,这是资敌!前年蒙古雪灾,民不得生,正是靠着马昂卖给蒙古的粮食,他们才度过这次危机。要是坚决不卖给他们粮食,说不定北虏早就内部大乱了,这马昂就是我大明的罪人!天家最重武功,只要看了这些证据,保证立刻把马昂拉出去剁了!”
“话不能这么说吧,北虏就算遭了白灾,牲畜冻死,人不得食。可若是他们买不到粮食,直接带兵寇关,掳掠咱们大明,不一样可以解决问题么。”
“哈哈,这话就不然了。你不知道,咱们天家重武功,动辄就像对北虏用武,当初在宣府那一战,把把秃猛可打的落花流水,令尊就是没于那一战吧。那一次说实话,把蒙古人打的伤了元气,从那以后,蒙古人等闲不敢轻犯边镇。最多是小打小闹,大举入寇,他们可不敢。再说马昂是武将,又是国舅,为国报效是他的本分,结果不但不为国戍边,反倒卖粮资敌,就这一条,就该死。”
她又道:“还有,就是他把粮食卖给蒙古,换来的是马匹牲畜。那些马匹里不少都是上好的战马,咱们边镇缺马,尤其杨一清去官后,马政日颓,咱们边军缺马缺的厉害。他若是把交易来的马匹交到军中,那还有一说,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是把马卖了。”
“而且他的马是卖到南方去,虽然我不知道卖给谁,可是我知道,那些马是战马。买这些东西的人,不会是为了自己乘骑方便,说不好就是为了训练骑兵,谋图不轨!他若是卷到谋反案里,就算是真国舅,怕是也活不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吧,南方水网纵横,不利骑兵驰骋,在南方训练骑兵,我觉得不大可能。”
“那个买马的价格,加上运费,那马就快成金子做的了。若说不是造反,我毕某第一个不信。”
他又一指那些文书,“除了这些,还有他杀良冒功事,诬良为盗事,侵夺民田事,贪墨军饷事等。他也是自己找死,这些事堆到一起,就算是那世袭勋贵,我看也得砍了。他马昂又不比别人多生几个头,难道就不怕死的?”
“都司,您手上既然有这么足量的证据,又何必找我?直接拿到陕西锦衣衙门去,由本地锦衣拿人就是,何必找我。”
“若是本地锦衣能奈何他,他们何必从河南把你请来。”毕春虽然是个挂职官,可是毕竟也是在这当了多年都指挥,有自己的人脉,这份特殊优势,不是杨承祖能比,于本地官府的情势,也远比杨承祖了解的透彻。
他说道:“本地锦衣千户陶胜麟那是个无能之辈,对上马昂就没了火种。我把这东西给他,他敢第一时间给马昂送过去。如果给他,还不如直接烧了呢,所以他这的事,我是不想了。要想收拾了马昂,就只要依靠你了,老弟,只要你能帮我报了仇出了气,老哥不会亏待你。”
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了个褡裢下来,朝桌子上一放,只听一声沉重的响声响起,显然那褡裢分量不轻。他生的身材较胖,腰粗如水桶,围个褡裢也看不出来。这时解下来,也没发现他瘦多少。
毕春三两下打开褡裢,房间内顿时闪起一片金光,那褡裢内放的,是一叠叠金叶子,粗略看过去,怕是不下六七百两之数。饶是杨承祖现在是见过钱的阔主,一口气见这么多金子,也不由有点眼晕。
在西安这种边陲之地,能随手拿出几百两金叶子的,绝对得算是第一排的牛人。毕春哈哈大笑道:“杨兄弟,这点金子,不算什么,只不过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而已。马昂有半斤,我也有八两,大家都是军卫子弟,他有关系,我也有,他有门路,我也不差。你需要多少证据,我都可以帮你找到,你需要打点谁的人情,我也可以帮忙。只要做下来这事,将来这西安城,就是你我兄弟的天下。”
“毕兄,你所图的,恐怕不止是砍死马昂这么简单吧?”
“那是,如果单纯是要他的命,也不至于如此。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想办法坐上总兵或是副总兵的位子,到时候我掌了兵,你那青龙山不平寨,我也能给你点关照。再说俺答那边的路子,如果你能帮我牵上,我保证让你得的好处比现在要多。”
“俺答啊,这倒是个事。”杨承祖自己拿了个酒壶倒酒“他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进城贸易,不会出事的?要知道现在可是秋天,若是北虏在趁机入寇,里应外合,咱们这西安不就危险了?他们也不怕自己的脑袋,变成战功?”
明朝此时最重首功,而首功之中,北虏最重,女直次之,西南番再次,至于说东南倭寇,现在还没提到日程上,没人拿他们当盘点心,六个脑袋才能顶一个北虏。
一般的北虏一颗人头值银五十两,像俺答这种大贵人,那还得另说。按说在边军中还有专门拿钱购买人头的,这么多会走的战功,就没人惦记?
那毕春道:“这事啊,是因为他们已经跟咱们商量好了,咱们许他贸易,保护他的安全,他保证不来咱们西安府这边来寇掠,两下各取所需而已。等你待的时间长了,就知道这里的干系。他们有马有牲口,咱们有东西,正该互通有无,怎么能动武?你帮我牵个线,让我和他们做个交易,我不会亏待你的。”
第二百章局中局(二)
蒙古人每到秋天,就得为冬季做好储备,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每个冬天都是一个生死考验。白灾黑灾狼灾旱灾,都直接会导致一个部落消失,或是一个大汗失去地位。为了保证顺利过冬,每到秋天,蒙古人都会组织部众拆墙寇关,掳掠人口物资,以充储备之用。
大明如今和蒙古人几乎就形成了定例,一个秋防摆边,集中边军精锐,等待蒙古人的到来。一个组织人马,趁着秋高马肥,直接跨过边墙,到内地去谋个富贵,为过冬积累物资。
由于边防线太长,大明军队也无法预知蒙军从哪里入侵,往往这种防御作战更像是一种赌博,把自己的主力布置在自己预判的敌人进攻路线上。至于堵的对堵不对,以及堵对了是否顶的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眼下陕西三边兵备废弛,实有官兵只有额兵的一半,而且战斗力堪忧,难以完成作战任务。在这种情况下,郑阳与马昂这干人,就去蒙古人做起了交易。
在茶马交易外,允许他们跨过边墙,到西安等地进行贸易,甚至愿意向他们支付一部分赎城费。只求蒙古人到了正式动兵时,不要对西安等大城下手就好。
其中尤其以马昂为甚,他是总兵官,一旦蒙古入寇,他的责任最大,所以他与蒙古人接触的也最多。蒙古这几年从他手里采购了不少军械,换来的就是两下相安无事,即使入寇,也不去攻打马昂的防区。换句话说,他是靠出卖大明的利益,换取自己的安全。
“现在这一带北虏做生意,基本是都认马昂那个孙子,他把钱都赚去了,别人怎么活?只要放倒了他,再为我和俺答他们搭上线,我保证你财源滚滚,坐地生财。你老哥我跟本地镇守太监覃公公那是好朋友,有他给你撑腰,你也不用怕了马昂那个匹夫。”
“好说了,这些证据我先收下,至于如何放倒马昂,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不管怎么说,他也有个国舅名号,如果操之过急,不但除不了他,怕是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这话于是道理,即使毕春也清楚,马昂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果马昂好铲除,他又何必破出黄金美人,来走杨承祖的关系?他点头道:
“不错,咱们有的是时间,不过不能让他察觉了消息,否则,怕是对杨老弟不利啊。来来,喝酒。阿月,让你那侄女机灵点,除了会往男人的腿上坐,难道别的就什么都不会了?要不然你们两个换换?”
杨承祖摆手道:“那倒不必,就这样挺好,她大概是头一回陪人,没关系,以后慢慢来就好了。”他一边说一边对怀中那女子道:“别紧张,一回生两回熟,今后你会习惯的。”
这顿酒一直吃到二更里才算结束,毕春对杨承祖道:“天晚了,你就住在这吧,让这小蹄子陪你。如果她伺候的不好,你跟我说,我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杨承祖面露难色道:“这恐怕不成,毕老哥不知道,家中婆娘厉害,可不敢在外头留宿。不管多晚,我也得赶回去,不过这小姑娘和这金子,我就收下了。至于办马昂,和俺答那边的事,您只管听我消息就好。”
毕春挽留了一番没有留住,就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让人送你回去。”他那些随从以及马车就停在外头,他吩咐几句,就有跟班的赶了车过来,杨承祖拉着那年轻女人的手上了马车,将那包有金叶子的褡裢往腰间一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那名年轻的女子在整顿酒席之中,都表现的青涩且紧张,随便一个举动,都能将她吓的魂飞魄散。现在马车里只剩了两个人,马匹在寂静的夜里,踏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车轮滚动,声声入耳。
那女子与杨承祖本来是对面坐着,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这个男人,过了良久,她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悄悄的起来,坐到了男人的身边。
“你……你喝多了么?要不要我去给你找点水?”她小声问着。
“没事,我喝酒的时候悠着呢,没喝醉。你住哪,我让马车先把你送回去。”
“别……我今晚要是回家,毕都司是不会饶了我的,也不会饶了我姑姑。”那女子低声哀告着,
“我爹病了,需要银子,可是我家拿不出三两五的药钱。我两个弟弟需要活下去,我家里没人能当兵,也就没人能赚回来军饷。姑姑说,我是第一回,一定能换来五两银子。”她小心的看了看这个男人,生怕对方一生气,甩一记耳光下来。
像这种有本事有门路的男人,他们睡一个女人,高兴了或许会给一笔钱,但如果生气了,也可能分文不给,到时候就是白赔自己。这种事在西安也不是没发生过,最倒霉的女人,是被恩客活活打死的。之后就是扔到乱葬岗喂野狗,男人依旧逍遥,有办法的人,总是能够享受优待。她没做过这种营生,对于后果完全没有办法预判。
杨承祖没睁眼,只是从褡裢里抽了两片金叶子甩了过去。“你今天跟我回府,我明天派人送你回家。”
两片金叶子,总重量大概有十两,换成白银,那就是四十两银子。对于这女子来说,这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这两片金叶子意味着,自己爹的痨病可能真能治好,如果那样,他就又能去当兵,两个弟弟就不至于饿死了。
她不由想到了那个今天晚上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影子,自己邻家那位大哥,他多半是讨自己做老婆的。他忠厚老实,对自己也好,可是他绝对拿不出十两金叶子,然后像扔十文钱似的,丢到自己手里,连眼都不睁。
她等了等,终于又大着胆子问道:“杨掌柜,听说你和秦王千岁能说上话?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爹请个太医,只是看看,开个方子就好。哪怕……哪怕只一次……”
她自己说着都没了信心,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只等着下一刻男人的怒斥或是巴掌。不过这一切都没来,来的只是男人的一声叹息
“真麻烦,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有那么多要求,我长的很像土地爷么?要有求必应。请太医这种事,有钱就好了,哪用的上关系,我明天送你回家时,帮去请一个吧。”他一边说又丢了两片金叶子过来“有这个,比讨人情好用多了。”
说完这话的男人,又闭上了嘴,只剩下这个年轻的姑娘,在寂静的夜里,瞪大了眼睛,手里紧攥着着这几片金叶子。又过了良久,她小心的把金叶子贴身放好,颤抖着声音道:
“我们边军子弟,没有那么多好听的名字,我的名字叫知了,因为我们的命贱,就像知了一样,只能活过一季。你……你记得我叫知了就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冰凉的小手抓住了杨承祖的手,哆嗦着,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脯上。她的整个身子都发硬,发僵,但还是咬牙坚持着,把这一切做完。
“我收了你的金子,就会伺候你,如果你家大娘凶狠,你就在马车里……或是现在让他们停下,找个没人的地方,怎么都可以。”
第二百零一章局中局(三)
寂静的夜里,女儿家的肌肤在男人手掌的触动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男人的手放入自己的衣服之后,知了整个人就像是中了箭的天鹅,猛的挣扎了一下,但随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了力气,两只好看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三虎哥,我对不住你。”她心里嘀咕了一句,可还是毅然决然的等待着对方把自己摧毁的那一刻。
就在这当口,忽然间只听一阵马嘶,两名跟车的随从已经断喝道:“什么人,敢拦截毕都司的车?”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马车陡然间倒向了一边。
知了全然没有反应之下,这一系列变故已经发生,当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杨承祖抱着,从马车里滚了出来。
多亏杨承祖身手矫健,这马车虽然翻了,但是人没受损伤。知了四下看去,见这寂静的街道上,五个蒙面人手中提着明晃晃的鬼头刀,向自己这边围过来。而那赶车把式和两个跟车的随从,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啊!”暗夜里,这一声尖叫凄厉无比,似乎整个西安都能听到这少女的惊呼。杨承祖将她向后一拉,朝那几人道:“你们要什么?钱,还是命?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
那为首的一个蒙面人用鬼头刀一指“把毕春交给你的东西留下,再留下这个女人,你可以离开。”
“对不起,你要的太多了,交易失败。”杨承祖此时已经微微蹲下身去,那口夹钢绣春刀被他抽在手中,亮了一个门户。“你们只有五个人么?如果只有这点,那可是不够用的。”
“自己找死!”五条黑影,交替相前,奔跑之中,居然很有默契,似乎还是个小型的阵势,手中的钢刀在月色下闪着光芒,放出令人胆寒的寒光。
知了吓的两腿发软,牙齿打颤,西安府里晚上实施宵禁,尤其到了秋防的时候,街上应该布满巡兵的。怎么会在这时候遇到强盗?
她已经没时间考虑自己落到这些强盗手里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她想的只有一件事,自己身上带着二十两金叶子,那是自己家全部的希望。如果被抢了去,爹的病就治不好了,弟弟也会饿死的。
她猛的大叫一声“掌柜的,你快跑,记得问我姑姑我家住哪,去救我爹。”人向前扑出,拼命的去抱一个蒙面人的腿。她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被砍死,自己只要死了,掌柜的就会关心自己的家人,自己一家就得救了。
抱着这样的目的,她几乎是用生命去为杨承祖换取一刹那的逃跑机会,不管能逃不能逃,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不过预想中的那钢刀入体的疼痛并没到来,那蒙面人只骂了一句“小贱……”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鬼头刀落在了地上。
知了隐约中似乎听到了一声弓弦声,作为军卫家中的女人,这种声音她倒是不陌生。有人放箭?
她寻思着,只觉得自己抱住的那条腿一软,一个身子就砸在了自己身上,后背上似乎还有点湿,方才那一扑,已经用光了她全部的胆量,现在是连睁眼都不敢了。
那五名蒙面人正扑过来,先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过来阻拦,他们倒不想杀了她,只要一刀柄打晕了,待会有的乐子。可是接着,不知从哪竟飞出来一只雕翎箭,直接射穿了他们头领的咽喉。那头领的死尸,直接砸在了那抱腿女人的身上,两人全都一动不动。
另外四人身子一顿,一人大喝道:“我们是固原总兵衙门的,谁敢坏我们的事?”
“嗖!”回答他的,只是又一支雕翎箭,这只箭直接射入了眼睛,那条大汉惨叫着倒在地上。接着连续两箭,几乎不分前后,将另外两个蒙面人射倒,不管你做出了怎么样的防范,在这种射术面前,全都失去了作用。
直到这时,那剩余的一条汉子才发现,在临街的房坡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一身火红立于房上,一手持铁弓,一手持雕翎,冷冷道:“什么总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拿刀子要砍的,是我的男人。所以就给我留下吧。”
她弓弦松动,雕翎射出,那汉子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觉得腿上一阵巨痛,居然是被一箭射穿了膝骨。这一下疼痛钻心,手中的单刀再也拿捏不住,当啷落地,人也是一下子摔倒在地。
郝青青从房上下来,来到大街上时,杨承祖已经将那名刺客捆了个结实,边捆边道:“你曾经是个优秀的刺客,直到你膝盖中了一箭。从此你跟你那拿钱买命的罪恶营生说再见吧,安心去干好囚犯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吧。”
拉车的马中了箭,已经死了。马车倾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赶车的把式和压车的随从,两个中了刀,一个中了短矢,全都救不活了。
知了没受伤,只是被那死尸蹭了一身血,可她一见郝青青拿弓背刀的模样,就觉得心里发颤,杨掌柜的大妇,居然是这么个女将,这可不好办了。
她曾经听说过大妇如何虐待妾室的故事,自己连个妾都不算,最多算是男人花钱买的乐子。她不在乎被打,哪怕打死也没关系,可是自己身上那二十两金子,会不会被她搜了去啊。
见她哆嗦成一团的模样,郝青青上前摸了摸她的脸蛋“你刚才表现还不错,知道用自己的命去救掌柜的,跟我回家换身衣服吧。”
“谢谢夫人。”知了连忙乖巧的施了个礼,郝青青被这个夫人称呼逗的一阵微笑“你肯叫我夫人,那干脆,留在我身边当个丫鬟吧。当家的,行不行啊?”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个事你自己拿主意。”杨承祖道:“你怎么会在这等着我?难道你知道我会走这条路?”
郝青青不好意思道:“你和姓毕的刚走,我就派人悄悄缀上你们了,我们那些人,做这事是行家,你是知道的,我……我就是想知道你今天晚上会不会宿在外面。如果你不回来,我明天就带人到那女人家,去打她一顿出气。”
“那你昨天还说让我拿钱去青楼?”
“当然是骗你的啊。”
“从未见过你这般卑鄙无耻之人。知了,你将来不要学她。”
一行三人加一个俘虏,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仿佛一家人似的漫步在午夜西安的街头,向着自己的居处慢慢走去。
第二百零二章局中局(四)
杨家宅院内,郝青青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可见吃醋是有好处的吧。就因为我担心你在外面留宿,所以特意去那女人家外面守着,后来知道你要走,那些人准备马车,我就悄悄的跟下来,结果就遇到了这几个刺客。你说要不是我吃醋,不就麻烦了,知了至少要被砍死了吧。”
“你一开始不出手,是不是就等着她被砍死呢。”
“算是吧。”被说破心事的郝青青,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我觉得这样的狐狸精死一个少一个,至少在你回家之前,我还能独自拥有你。可是没想到,她肯为你去挡刀子,我就舍不得她被斩了。算了,我认倒霉好了,要不要现在把她叫来陪你?”
“不必了,明天我倒是想到她家去走走。像这种普通的军卫人家,倒是能问出一些,我真正想要的消息。我今天把她带出来,主要是不想她受毕春的责罚。我要是不带她走,她今天肯定是要吃亏的。至于今后怎么安顿,我还没想好,要不然让她上山吧。”
“不了,她上山啊,不知道被多少后生惦记上,还不如给我当丫鬟呢。反正我身边几个丫鬟都是使刀弄剑的,正缺她这么一个会针线女红的,留下正好。将来我不方便的时候,她还可以陪你,我听我爹说,大户人家都是这么弄的,叫什么通房大丫头。”
她又问道:“你明天跟她回家里也好,把手续办一下,告诉她家里,这人你留下了。不过你得多带点人,万一要是刺客再来,也好有人帮你。”
“应该是没了,再来一拨刺客,这个戏就演过了。”
“演戏?这些刺客,难道不是马昂派来行刺的?”
“他们确实很像是马昂派来行刺的,可就因为他们太像是马昂派的人,我反倒是不信了。马昂不是个蠢人,他用的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干这事么?而且如果这事真是他做的,以他色厉胆薄,当时胆大,事后反悔的脾性,肯定明天一大早就得派人来打问消息,我们先等一晚上再说。可是如果按我想,最有可能派这几个杀手的,是毕春。”
“毕春?他折腾这套干什么?他既然要让相公帮他报仇,又派人来行刺,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没什么,他跟马昂是私仇,我和马昂,是公事。人为了私仇,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可如果是为了公事,那完全可以高举轻放,得过且过。他给了我几百两金子,外加一个不怎么出色的知了。马昂可以送我几千两金子,外加几个绝色佳丽,相信我,这事他做的出来。”
“要想让我把宝押在他那,跟马昂势不两立,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我和马昂之间,结下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比如行刺未遂。如果你不来,他们可能会砍我几刀,然后以为砍死我了,扬长而去。毕春再适当的出现,把我救下来,你觉得我和马昂之间,是不是就是不死不休?”
“当家的,你这么想,可有什么凭据?”
“有啊。比如我从毕春那里拿到那些东西,除了我们几个人知道外,别人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张口就要东西,这分明就是有人授意。再有,马是被箭射死的,可他们跟我交手时,从来就没用箭。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把握,怕一箭真把我射死,相对而言,用刀保证不致命的把握会更大一些。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死。再有,如果真是马昂派来的人,他们才不会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哪有那么蠢的刺客,急不可待的报出自己是总兵府的人,生怕别人找不到他们一样。”
“可是我看了他们用的兵器,确实是固原总兵衙门的刀。”
“你如果查他们身份,说不定还真是固原总兵麾下正兵营的逃兵呢。毕春毕竟也在固原做都指挥,他人即使不在,关系也在那边,找些兵器啊,死士啊,总是不难的。尤其边军那么穷,柳枝可以为了五两银子就卖自己,你说那些边军卖命,不是很正常么?”
郝青青闻听大怒道:“简直岂有此理,这个毕春,我还以为他是忠的,没想到他和马昂一样坏。”
“所以说这就是你们考虑问题的不足之处了,两个人作对,一个是奸的,另外一个就一定是忠的么?完全可能是两个奸的,或是一个奸,另一个更奸。马昂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另一个可能更孙子。几百两金子加一个小丫头,就想买我当枪使,我杨某可没这么便宜。毕春啊毕春,这是你主动先惹我的,就别怪我了。”
这时天色已经接近四更,杨承祖索性连睡都不睡,只把那些帐本和记录匆匆翻了几遍,心里越发有数。俺答到自己这里来做生意,多半就是马昂给指的路子。以往俺答购买的货虽然没这么多,可是马昂也都是自己吃下,这次俺答换了供货商,若说这里没有马昂的事,他是打死也不信。
马昂在中间牵线,当然不是助人为乐,帮自己扩展市场。而其用意为何,想想也能猜的出。这种把戏不算多高端,不过不少人乐此不疲。
他摇头道:“我估计马昂现在多半也在西安,一个都司,一个总兵,都不在防地待着,到西安府来享福,这两真是天生的郎舅。”
“这没什么奇怪的,固原那地方又苦又危险,大家自然是找安全的地方躲躲了。”清晨,郝青青贴心的让厨房准备了点清淡的小菜和米粥送来,知了的手艺居然还不错,虽然做不了什么大菜,但是做这种家常饮食,比起一般的厨师还要出色。
她见杨承祖吃的得味,心里也颇为欢喜,自己至少除了那啥以外,还是有点其他作用的,或许大掌柜会让自己当个厨娘,而不是暖脚丫头?
可是再想想口袋里的二十两黄金,谁家拿二十两金子请厨娘啊,她那点侥幸心理也都去了。呆呆的看着杨承祖,心中暗想:这样其实也不错,至少他不是七老八十,也比毕春生的顺眼多了。等到听说杨承祖要陪她去看她爹时,她连忙道:“掌柜的,我爹他害的是痨病,你去不得的,留神把你也染上。”
第二百零三章局中局(五)
走在街上,知了好奇的看着杨承祖准备的那名为“口罩”的东西,真不明白,就靠这玩意,就能保证自己不染上?
“不好说,这东西做的太简陋了,效果没这么好。不过怎么说呢,总比不准备好一点,多少有点用吧。你爹是边军?”
“恩,他老是边军,原本守固原的,后来得了痨病,上峰还是让他去值哨。只是因为他这病,就没人愿意和他一班,就自己守个烽燧,其实就是等死。还是姑姑跟了毕都司以后,毕都司把他调回了西安,不过由于不当值,也赚不到军饷。他这病还得用人参,我娘把自己卖了,也没换来多少人参。所以就轮到卖我了。”
她紧紧的抓着杨承祖的胳膊,仿佛就是个温顺的妻子,带着丈夫回娘家一样。临出门时,郝青青为她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衣服,平日连想都不敢想的上好绸衫,一头上好的首饰头面。光是这套头面,买她这样的大姑娘,都能买上十几个了吧?
出门后,这个男人带着自己去了太医那里,请了位太医先过去。这太医是那么好请的?就算姑姑跟了毕春后,偷着贴补了家里一点钱,自己家也只好请个江湖走方郎中,弄点药对付着,这太医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人家一随手就是十两银子的诊费,请个太医出头,这份恩情,自己除了拿身子报答,还有别的办法么?再说,就算现在他不要自己还钱,也不要自己报答,可是除了这个男人外,难道还能找到更好的归宿么?自己的爹是一个无底洞,除了这个男人,别人谁能填的平?
她的所有念想全没了,穷人家的女儿心思简单,就是一条:有恩得报。等到了住处附近,这里熟人就多了,不少都是军籍子弟,还有人纷纷打着招呼。
杨承祖怕她脸嫩,将胳膊一抽,没想到她反倒主动的把手抓了上去,哀求道:“掌柜的,你就在街坊们面前,冒充一下我的男人吧。就这一会就行……我知道我不配,只是在爹面前演场戏,求您……”
杨承祖见她这么说,也就不说什么,跟着她一路走进胡同里。见来往的行人,衣服上都是补丁,人人面有菜色,看来生活的都很窘迫。那些妇人们有的看到一身绸衫,与杨承祖依偎在一起的模样,目光里也是羡慕远多于鄙视。
等到了知了家外头,早有一堆人围在门首议论纷纷,有人小声议论着“老韩家怎么请的起太医?难不成是韩家大姐儿从毕都司那里偷了银子出来,给她哥哥治病?那要是事发了,怕不被打死啊。”
“难说难说,说不定是韩家大娘子怀了毕春的娃?要是那样说不定还有希望扶正,要是那样,区区一个郎中,还算个事么?可是这病可是无底洞,得用多少钱,才填的平啊。”
于这地方的人而言,太医的话题就足够成为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等看到知了与一个年轻相公挽着胳膊过来,不少人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纷纷向左右避开,畏惧富人,就像畏惧官府一样,已经成了他们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一个面孔黑红,孔武有力的后生,看着这两人的模样,不由握紧了拳头,似乎想冲过去问个究竟。可是听着里面韩老爹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再看看知了那一头的首饰,一身的上好丝制大袖衫。这两条腿就如同灌了铅,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爹,我和杨掌柜来看你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后生过来喊姐姐,然后又怯怯的看着杨承祖,对有钱人,他们是不敢过分接近的。即使是姐姐,他们也有了些疏离感,不敢向往常那么亲近。
这种穷地方,以前也有过几个女人被大户人家看中,然后搬出了这里的例子。每一个飞上枝头的金凤凰,都会刻意和原来的生活保持距离,大概这又是一个新的凤凰吧?
太医对杨承祖道:“杨掌柜,老人这病就是痨病,只是之前请医不及时,耽误了救治,这病就有点延误了。现在要治,也不是不能治,只是得用不少人参。咱们这里倒是有人参,只是这价格……”
“先生不用考虑价格,只管开药,抓药的钱,一会问我拿。”杨承祖这话一出,外面那位黑面后生的牙咬的更紧了一些,可是这腿就更迈不动了。
杨承祖对知了道:“你先到外头,这屋里气味不好,我和老爷子聊几句。等聊完了,我再喊你。”
知了乖巧的点点头,带了弟弟出去,反手又把房门带上了。病床上,那瘦的皮包骨的汉子,用那双昏暗的眼睛打量着杨承祖,在一顿剧烈的咳嗽之后说道:
“这位公子,我这副身板你也看见了,不能下地迎接,还望公子莫要见怪。我不知道你找小人要干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家的丫头,不值这个价。”
“我这个病我自己知道,要治就得用金山银海。有那些钱,能把这几条街的大姑娘都买回去,她不值。你想要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我只求你一件事,让她过几年好日子。她如果能给你生个娃,你就把她赶出来,别把她卖到那等下贱之地,老朽在下面也感激你的恩德。”
“老伯,别这么说,她和我的关系,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两个现在,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今天来看您,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我的娘子很喜欢知了,想要把她买下来在身边当丫头,至于钱的事,好说。第二,我有一些边塞上的事,想要问问您,如果您的身子骨还能撑的住,咱们就聊几句,若是撑不住,咱就改个日子再说。”
那汉子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您的目的在我身上。放心吧,您问什么,我说什么,保证没有一句瞎话。我这身体再差,也会坚持着把这些话跟您说完。”
而在外头,那黑面汉子,将知了拉到了一边偏僻处,小声但是语气激烈的问道:“这个男人是谁?他……他对你干了什么?”
第二百零四章局中局(六)
“发生了什么?当然就是男人和女人能发生的事,三虎哥,你这回满意了?”知了说这些话时,表现的格外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和自己毫不相干。
三虎的拳头捏的嘎嘣做响,额头上青筋爆起,一张黑脸涨的通红。知了咬了咬牙,挺起胸膛道:“怎么?你是想打我?如果想打的话,那就动手吧,反正你就只有这一个机会,将来想打也打不到了。其实在昨天以前,我一直想着,将来你会娶我,我也想过要嫁给三虎哥,做你的婆姨。”
听到这句话,三虎的拳头渐渐松开了,他双手搭在了知了的肩头上,激动地说道:“妹子,只要你有这个心,哥就知足了。过去的事……过去的事我不在乎,咱们好好过日子。你别跟那个掌柜的走,他们有钱人,是不会把咱们当回事的。城里那些大户人家是怎么对待小妾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好好对待你,保证不让你受委屈。”
知了后退了两步,摆脱了他的掌握“没用的三虎哥,我说过,那是在昨天以前。过了昨天晚上之后,我就已经决定,这辈子拿你当亲哥哥看,其他的,不可能了。毕春要我去陪客人,你阻止不了。其实从我被他叫走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爹的病,你也帮不上忙,我也不能强求你,可是我不能看着我爹去死。你再看看这衣服,看看这首饰,就是你家在边关上干一辈子,也赚不回来。”
“再说我爹的病你也听见了,要拿人参补的,你能拿的出几根人参?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吧,妹子对不住你了。”
“妹子,二柱子他们找我了,要我陪他们走一趟西口。你知道的,走一趟,可能就能发财。你等等我,等我从西口回来,咱们就都能过好日子。”
“西口?”知了苦笑道:“别傻了,走西口十个去一个回,你就别想这条路了。就算你从西口回来,又能怎么样?赚几百两银子,也不过我爹半年的药钱。你家里还有一家子人家要养活,最后,还是没用的。所以我说了,我的命好,遇到了杨掌柜,我这辈子就要跟定他,你就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对了,我跟老爷说了,要他在咱们这边招一些手脚利落的回去当护院,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说好话。”
这当口,已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知了摇了摇头“是三婶在喊我的名字,想是我爹叫我,三虎哥,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先走了啊。”看着知了一路小跑的离开,三虎只觉得一口气窝在心里怎么都出不来,最后恨恨的一拳打在了墙上。
自己和知了青梅竹马,最后居然敌不过金银财宝,被这财主将她夺了去。自己要有钱,一定要有钱!西口走不得,那地方赚的有限,倒是前段时间,有人跟自己念叨着,说是江南似乎有财可发,说是做什么海贸。
虽然是旱鸭子不习水性,可是自己有一身力气,满身功夫,到了江南,一定能闯出一片天下。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头也不会的走出巷子,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知了来到房门口时,见杨承祖已经走出来,急忙上前施礼道:“老爷,我刚才遇到个老邻居,一直都很关照我的。所以过去聊了几句……”
“没什么的,老邻居见面,聊几句,应该的。”杨承祖一边说,一边摘下那自制的简易口罩,虽然他在中间放了些碳末,可是到底有多大作用,自己也没把握。
一边将口罩为知了绑在脸上,一边嘱咐道:“伯父说要和你说几句话,注意保持距离,别离太近。不过我想这么长时间你没传上,应该是有免疫力了。还有你两个兄弟,也要离远点。”
见他这副温柔的举动,一旁的婶子大娘们不由暗自议论着:“老韩家的丫头有福啊,这掌柜的又年轻又有钱,居然对她还这么好,她赶上了啊。”
韩家老爷子吃了几粒医生开出的丸药,精神略有好转,看着闺女,笑了笑“丫头,爹这回就靠你了。”
“爹,您别这么说,女儿孝敬您是应该的。老爷待我很好的,有他在,一定能把您的病治好。”
“好不好的,随他去吧。”韩父叹了口气“这位杨掌柜的心思甚大啊,你配不上他。你的模样也不算漂亮,在他的家里,也算不上什么出挑人物,每年还要为爹破费那么多银两,时间长了,怕是你的日子不好过啊。所以方才我和杨掌柜定好了你的身契,是一辈子的死契,你现在已经是杨家的人了。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人家就算打死你,爹也说不了什么。”
“老爷不会的,他人很好的。”
“那也没用,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咱们军卫人家,就不懂什么叫规矩。你要是自己不注意,将来他不打死你,他的正室也饶不了你。所以爹让你过来,就是教你个乖,今后在杨家,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就是个丫鬟,别想当什么姨娘,也别想受什么抬举。你只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才能多活几年。”
“你两个兄弟被我卖到杨家,给杨家当奴仆,说不定将来还能靠这层关系,能发迹一步。记住,爹对你的期望只有一条,好好活下去,如果你力所能及,就照顾一下你的兄弟,如果不能,也别勉强。”
知了从家里离开时,小声的问杨承祖道:“我两个兄弟也被我爹卖给了你,那我爹怎么办?老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爹身边没人照顾。”
“我给他留了钱了,足够雇一些人照顾他,身边还有邻居照拂,不会出问题的。”杨承祖道:“我把你兄弟买到我那,也不是为了钱的事,主要是担心他们的身体。你爹这个病,很容易传染,他们岁数还小,我怕他们被传上,跟在我身边,大概还能好一点。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吃亏,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又走了几步,杨承祖问道:“方才那老邻居,是你青梅竹马吧?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嫁给他,这也不是不行。”
第二百零五章局中局(七)
知了吓的身子一哆嗦“老爷你听我说,我跟他真的没什么的,那就是我的一个老邻居,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随便一说,看把你吓的那样,我只是觉得,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不想强迫你。虽然我为你出了一笔银子,可是韩伯也帮了我一些忙,我从他老嘴里,问了很多有用的情报。大家也算是公平交易,两不相欠。你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也不必想着什么报答,所以你喜欢选谁,是你的事,我不会勉强你。就算你嫁给别人,你的兄弟,我还是会关照的。”
知了听他说完,二话不说,在他脸上猛的亲了一下,然后又闪电般的缩回去。一张脸羞的通红,又紧张的四下张望“夫人神通广大,会不会悄悄跟着,然后以为我故意在引诱老爷,她会不会发脾气,然后打死我啊?”
杨承祖笑着摇摇头“你真该是她的丫鬟,主仆两个都一样笨,我给你机会了,都不懂得跑路。以后你要嫁谁,就是我说了算,我把你许给谁,你就得嫁给谁,到时候我挑一个最难看的给你,看你去哪哭!”
两人这么说着,一路回了那处宅院,见宅院外面,雁翅般排开两排锦衣缇骑。看人数足有五十人,个个一身明黄,腰挎绣春刀,威风十足。
杨承祖心道:难道这里被锦衣抄了?不应该啊,这里是秦王的地头,凭秦王的威风,还收拾不了几个锦衣卫?
这个地方被抄倒是没什么,大不了损失一笔钱财,将来再赚回来就是。可是现在郝青青还留在这里,如果也被锦衣拿了,那可是要出大事。拉着知了,大步流星的跑进去,只是想象中的刀光剑影,搏斗冲突并未出现。
客厅中,郝青青正陪着一个中年汉子喝茶,那汉子生的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身明黄飞鱼服,显示着此人的身份。见杨承祖回来,那人抬头打量几眼,“来的,可是我锦衣卫少年英雄,杨承祖杨百户?某家,锦衣卫陕西千户所千户陶胜麟。”
陶千户?这人居然直接摸上了自己的门来,外面那些列阵的锦衣,想来就是他带来的仪仗排场。虽然两下没有隶属关系,但是锦衣卫讲个上下尊卑,被人叫破行藏,杨承祖急忙撩衣下拜道:“卑职杨承祖,参见陶户侯。愿户侯高侯万代,指日高升。”
“免了免了,杨百户如此大礼,可是要折煞我了。”陶胜麟也知道,杨承祖是受秦王抬举的人,自己若是接了他这大礼,那就未免太不会做人了,急忙过来双手相搀,两人分宾主坐下。
郝青青将茶摆上,然后道:“陶千户是特意等着当家的你回来的。”
“杨百户来了,怎么也该到愚兄我的衙门去投递个书信,也让兄弟心里有个数不是?这不么,张伯爷的公事都到了,问问兄弟,他派的人到底到没到,问问你的情况如何。你说说,愚兄我该怎么跟伯爷回话啊,别看一发都是千户,要是惹了伯爷发作,愚兄这点前程,可禁不住一弹劾啊。”
他哈哈一阵大笑,杨承祖面上一红“对不住,是卑职的差事做差了,还请户侯责罚。”
“责罚?那我可不敢,再说杨兄弟你这样行事,愚兄也知道,是有你自己的苦衷。方才弟妹也跟我说了,居然有人标了你的暗花,真是无法无天。自来只有咱们锦衣卫算计别人的份,什么时候,有人算计到咱头上了?这个事不算完,等我把那下暗花的人找出来,亲手带到你面前,让你把他大卸八块出气。”
“多谢陶户侯厚爱,卑职这次来,也是奉了伯爷军令,调查军粮案,按说我应该第一时间就去粮库勘察。只是卑职想来,要说勘察地形,判断情形,咱们陕西这边,有的是经验丰富手段高强的好手,比我这半吊子不知道强到哪里去,我也就别班门弄斧了。我到了这,就是听从户侯吩咐的,您有什么差遣,只管下令,卑职定然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陶胜麟心知对方少年得志,又据说很得几位藩王的赏识,连西安城里出了名的混球秦王都给他面子,他说这种话万万信不得。不过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表面上不免互相恭维几句。
等说过闲话,见郝青青已经带了知了下去,客厅里只剩了自己与杨承祖两人,陶胜麟才咳了一声“杨百户好手段啊,连这青龙山不平寨的少当家,也被你弄上手了?今后若是老哥有点什么事求你,你可不要推辞啊。”
“户侯,这话您就说远了,您有事吩咐我,那是给我脸呢,哪还有什么求不求的。您今天来,可是督促卑职上卫里值班?”
“不然,你是外来帮忙办差的,不归陕西千户所管辖。就算不来衙门应值,也是理所当然,谁也说不出什么。我来找你,其实是想谈谈,这事你想怎么结案。郑抚台那边,最近天天催我快点把军粮案了解,愚兄可是实在有点顶不住了。之所以把你从河南请来,是因为有人密报,有一批军粮销到了河南。至于眼下么……,这案子其实还是早结为好,所以你们河南那边的情形,倒是不那么要紧。”
杨承祖一听这话,心道:闹了半天把我从河南弄来,结果现在就想随便就把自己踢回去?
也就是说,原本是有人报告军粮销到了河南,所以让自己过来,让自己出个证言。而现在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又想要仓促结案,河南的证言变的不那么要紧,所以就希望自己回去?
“陶千户,你的意思是,卑职现在就回去?”
“别误会,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杨百户来一次陕西不容易,也该好好玩玩,多待几天。咱们西安是好地方,西安八景你转了么?既然与郝寨主进了城,怎么也该多玩玩,人家大姑娘跟了你,不带人家玩玩,不合适么。盘缠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别跟老哥客气,你说句话,百八两银子,我还是拿的出来的。”
第二百零六章局中局(八)
“混帐!把你从河南大老远的叫来,差点让人拿暗花把脑袋买了,结果来到这,又一脚要把你踢回去,天下还有道理么?”陶胜麟告辞后,杨承祖将这事一说,郝青青第一个就发作起来。
“不走,咱们哪也不去,就在这待着,看看他还能不能强行赶人。”
“不是这个意思,我在这待着不走,他就该给张伯爷写信,说我怠惰公务,借着办差的机会,出来游山玩水,耗费公帑了。其实要不是秦王千岁的面子,他武力赶人也不是不行,比如假装认错了人,让他的手下把我打一顿,那我不走也不行了。”
“他今天带来五十名官校列阵,不就是撑场面,摆威风来的么。就是在我面前炫耀武力,告诉我,要是我跟他抓破脸,讲打,也不是不可能。”
“想打架?我奉陪到底,我们青龙山的人,也不怕了那些锦衣卫。”
知了在郝青青身后也帮腔道:“就是,我们那些军班子弟,也不怕那些锦衣缇骑。我跟老爷说了,雇一些军班子弟当护院,他们跟锦衣卫打架,保证不怕。”
“我知道你们不怕,不过这不是打架的事。咱们这里打开门做生意,做的又离不开销脏买脏,你说天天门口站几个锦衣卫,咱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当然,有秦王的面子在,他们也不敢如此,要是那样,我估计秦王第一个打死他们。可是话虽如此,还是不要和他们闹的太僵为好。我现在想的是,陶胜麟为什么现在找上来,急着把我送走。”
“是不是霍天白干的?”郝青青杏眼一转,“他被拿走了这差使,心里肯定不痛快,说不定他和姓陶的说了什么,所以他才要把你赶走。只要你一走,我也得走,这处货栈就不好做了。”
“你高看霍天白了,他估计没这么大能量。要是按我想,这人应该是马昂。就如我所说,他那人的力量是有的,但是胆子不足,他听说我这里明查暗访,说不定已经嗅到了点味道。可是要说像毕春搞的那套,派什么刀客行刺,他又不敢,最后就只好找人帮忙,把我轰出西安,快点赶回家里,他才放心。西安巡抚那边,说不定也是得了他的好处,所以也催着锦衣卫快点结案,什么案子都不查下去了。”
“那当家的,你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回去?”郝青青从心里,是不希望杨承祖回去,他一回去,自己这夫人就算当到头了,到时候两人就得分处两地,她既抛不下眼下的青龙山,杨承祖也放不下他的前程和家小。
“回去?凭什么。他不是说了么,让咱好好转转西安八景,他都有这话了,我们不好好转转,也是驳了陶户侯的面子不是?说真的,到了西安成天瞎忙,也是没带你好好玩玩,走,下午我带你先去好好转转大燕塔,再去华清池那泡温泉去。”
“不光是我,知了也要跟着。我这几天身上不大方便,知了,你替我服侍当家的。”
五日之后,华山脚下。
杨承祖一行十余人刚刚赏了太白山,就打算在华山转一转,再去终南山玩玩。关中之地风景甚佳,杨承祖这几日寄情山水,玩的很是欢喜。他这时一边骑着马,一边为青青和知了讲着笑傲江湖的故事。
“华山派呢,就是眼前这个华山了,不过君子剑岳先生,不知道有还是没有。华山思过崖后洞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剑法。”
“武林中确实有个华山派,不过他们不在华山,而是在西安城里开武馆呢。”郝青青笑道:“当家的真有本事,编的这话本真好听,我以前都没听说过。哪怕不做官,就是卖些话本,想来也能活的不错吧?”
“哪有那么容易,这写话本的日子可不好过呢,除非我有官身,别人不敢黑我的银子。听说自古华山一条道,华山山势险峻,道路崎岖,要上山的话,咱还是雇点滑竿吧,省得自己爬山累的慌。”
虽然这几天郝青青身子不适,可是杨承祖依旧宿在她那,两人就那么在一起说着情话,让郝青青格外的甜蜜。知了因为得不到雨露,心里格外的不安,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爷就真把自己配给哪个小厮。
这时她忙说道:“奴婢不累,我是军班出身,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歹爬山还是没问题的。我爬山吧,还能少花一个滑竿钱。”
“行了,我又不在乎那点滑竿钱,大家一人一乘滑竿,正好公平合理。大娘,你去那边雇些滑竿来。”
董大娘还不等动身,就听身后响起一阵鸾铃之声,还有人大喊着“杨百户是在这边么?从河南来的杨百户,是不是在这边?”
“游个山都不让人消停,还有完没完了,怎么从西安追到这了?”郝青青眉头一皱,这里不是西安,她就不怎么怕跟锦衣卫冲突。从背后摘下铁弓,另一只手抽了几支雕翎出来,就准备着施展一回她那一弓四矢连珠箭的绝技。
杨承祖一拉她“别冲动,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人家是锦衣官校,不发生冲突为上。”
正说话间,一彪人马已经撞将过来,人数足有二十余骑,为首一骑居然正是锦衣千户陶胜麟。董大娘等人都是老江湖,警惕性甚到,见这些人来的仓促,个个都摘了弓在手,又提了马在前面布成个人墙,随时准备与来的骑兵展开撕杀。
陶胜麟对这种戒备显然没当一回事,而是甩蹬下马,几步冲到杨承祖面前,伸说捉住他的手腕道:“杨百户,我总算把你找着了。这几天可是把我累坏了,你说那天我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都像你这么闹,以后咱还开不开玩笑了?”
“户侯,您不必如此谦虚,下官天胆,也不敢跟您计较什么。只是上次听户侯所说,似乎军粮案已经了结,那卑职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寻思着在关中玩几天,然后就回河南交差呢。”
“这话可就是你说错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军粮案快完结了?这案才刚开始,离开你河南锦衣卫的支持可不行,这游山玩水什么时候都行,锦衣公务,丝毫耽搁不得,赶紧跟我回去,这玩的事,回头老哥给你安排。”
第二百零七章局中局(九)
杨承祖一脸茫然道:“怎么,那案子不是结案了么?”
“结案,这怎么能结案呢?军粮乃三军命脉,我三边之地地处边陲,承担防边御虏的要职,丝毫大意不得。若是三军无粮,不战自乱,为了保证边军一日三餐无忧,我们也得盯紧粮口袋,哪能让这粮食无缘无故的就失踪了?老抚台已经下了命令,不管涉及到谁,不管案子多大,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杨百宰是河南锦衣方面来的人,自然要负起责任来,时间紧张,咱还是即刻动身为好。”
这一行人从华山,又转头取路,回转西安。当天晚上休息时,杨承祖与郝青青、知了二人就着灯光,继续讲那笑傲江湖的故事。等到了掌灯时分,郝青青才小声道:
“当家的放心吧,外面的人都走了,他们还不敢听你的窗户根。再说周围是我的女兵放哨,保证安全,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看不懂了。他不是赶着你回去么,怎么现在又把你叫回去?”
“不是叫,是请,注意是请。如果是叫的话,随便喊个百户官,官就比我大,直接一声令下,那是叫。眼下是陶胜麟亲来,那就是请了。至于原因么,大概就是局面有变,这个军粮案,他们不敢再压,或是压不住了。”
“局面有变?出什么事了?会不会很严重,是不是会影响到当家的?”
“这我也说不上,这几天游山玩水,也没看邸报、塘报,估计是出事了吧。等我回了西安,看看邸报,我想事情就搞清了。”
等进了西安之后,杨承祖也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份锦衣卫内部的绝密邸报放在面前:江西南昌宁藩朱宸濠聚众十万,起兵谋反。杀江西巡抚孙燧、江西按察副使许逵。余者江西三司官吏,多有从贼者,其声势之大,一时无两。
宁藩又以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拜名士王纶为兵部尚书,传檄江西,遍扰各地,糜烂整个江西。公开废除正德年号,指其血脉不真,又打出奉太后诏书,进京靖难的名号,很是闹了一番动静出来。
参考到锦衣卫消息的传播速度,恐怕现在朱宸濠乱军所取得的战绩,已经比这上面记载的要大的多。
虽然现在叛军还局限于江西一地,但是任谁也不敢小看这次造反可能造成的影响。当年成祖爷起兵靖难时,也不过是北平一地,数万军马,最后打下了这么一大片锦绣河山,把大明的帝王系谱传承都改了过来。
朱宸濠在朝野上下,素有贤王之名,论名声,远比当初的燕王朱棣为好。论兵力,他号称带甲四十万,奉天靖难。
这当然是个虚数,可是根据锦衣卫掌握的情报,他手下真实兵力也超过五万之数,如果加上他攻州破县之后抓丁扩军,释放囚犯,凑出十万人马并不算为难。
宁王府多年传承,广有积蓄,手上颇有资财。而大明朝眼下的事,很大情况就是钱的事。宁王有兵有钱有地盘有名声,据说进攻势头甚足,官军由于折了巡抚,整个江西目前找不到一个说了算的人,还处于各自为战的阶段,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所以看现在的局面,是宁王占据了充分的先手,谁能保证,他不能成为第二个成祖,坐一坐京师的龙椅?
眼下朝廷方面,对于这次造反异常重视,已经要求九边诸军枕戈待旦,随时作好南下戡乱的战斗准备。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要想调动官军,必须得补齐欠饷,还得支付行粮,积欠的月粮也得还上,最后还得给一笔开拔银。没有足够的钱粮动员,当兵的凭什么为你卖命?
可是这一来,陕西军粮的大亏空可就填不上了,如果为此耽误了出兵戡乱,郑阳有几颗头怕是也不够砍。在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还敢压这军粮案?显然是得要把这案子一查到底,换句话说,必须有个人出来,为这军粮不能按期交付的事背锅。
而秦王那边,也派霍天生传来消息,这次的军粮案远比杨承祖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就在前两天,一个消息从湖广那边传了过来,因为宁王之乱,各地严查军械运输,以免宁王获得军需支持。
湖广官府在查禁过程中,查扣了一批粮食。而这些粮食的目的地是江西,且粮食上面,还发现了陕西军储的烙印记号。也就是说,有人把陕西的军储粮,卖到了江西。
虽然不知道买家是谁,但是想想也知道,这时候大宗粮食卖到江西,只会落在一个人手里。粮为军中命脉,这时候卖粮给宁王,那说是反王一脉,肯定没有问题。
陕西地理位置特殊,这里是边陲重镇,驻扎边军之所,如果这里有人勾结宁藩,起兵为乱,到时候南北呼应,大明的江山都有可能动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郑阳不能迅速的找出盗卖军粮的责任人,朝廷派下特使来,轻则摘印,重一点,就是要摘头了。
他一方面把提刑按察衙门的衙役捕快全都散出去调查,另一方面也给锦衣卫下了死命令,如果不能把这案子办了,那就陪着本军门一起去死吧。
即使是往日举止嚣张,胡作非为的秦王,现在也变的异常老实,就连王府的门都不敢出了。这种时候有杀错没放过,自己这个藩王稍微露出点不太正常的举动,都会被有心人说成与宁王勾连,意图联合举事,宜先除为妙。
杨承祖上次侦办的军械案,以及河南粮战,差不多也能确定,是江西宁王在背后搞的鬼。作为两次挫败宁藩阴谋的大功臣,他升官发财已经可以确定。更重要的是,眼下他说的话,对于局面发展很可能造成巨大影响。如果他说谁是宁王一党,以他屡破宁藩阴谋大功臣的身份,谁身上的嫌疑就很难洗刷干净。
反过来,他要是肯为谁说句话,谁身上的嫌疑就能减少不少。霍天生特意捎了一张地契过来
“这是这所宅子的房契和地契,千岁说,这所宅子,就送给秦百宰住下了。连带仓库里寄放的货,也归杨百宰处置。至于那李雄尸骸的事,我们正在办,我想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把尸骸找到。现在有些人造谣中伤,污蔑千岁,还望杨百户秉公执言,为千岁主持公道。”
第二百零八章局中局(十)
“这所宅子,和宅子里的一切,就都归咱们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郝青青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半晌之后,猛的一把抓住杨承祖的胳膊
“你是说,仓库里那么多东西,现在起,就都是咱的了?我记得里面还有不少人参,是一家山寨做了笔生意,拿到这里出手的。盘下来时,用的是秦王府的本钱,现在这东西,归了咱们了?”
“那是自然,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乃至人,都是咱的了。那些仓库里的货,都是用秦王的本钱盘的,现在也都是咱的货。卖多少钱,都是咱们自己的。”
郝青青等人接管以后是盘过库的,这仓库里着实有好东西,如果估价的话,怕是总价能值上万两银子。就这么一点力气不费,就都落到了自己手里,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她转头对知了道:“知了,那些人参回来给你爹拿过去,我想足够他好几年的药了。”
“谢谢……谢谢夫人,谢谢老爷。”知了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些人参能分几根须子给她,她就感激不尽了。现在居然一给就是整支人参,这恩情,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谢啥,反正也是白给的。当家的,那秦王咋这么巴结你?我看他那人挺混的,怎么突然就转了性,还要给你送礼了?难不成你手里捏住了他什么把柄,让他不得不低头?”
“把柄谈不到,不过是秦王自己怂了而已。”杨承祖抓过茶碗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你想啊,宁王在江西造反了,又是杀官,又是夺府,闹腾的不亦乐乎。这时候朝廷最担心的是什么?”
“就是他们这些藩王联起手来,一起来造反。尤其秦王坐镇边陲之地,前些年宁夏这边就出过安化王叛乱的事,秦王就更惹人关注了。这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他,看他有没有造反的企图。如果有谁说一句,他勾结宁藩,意图南北呼应,怕是能落到凤阳数麻雀都是天大的造化,一不留神,就得拉出去砍了。”
“他平时又不怎么检点,身上的毛病一抓一大堆,眼下郑阳那更是一头官司,有无数的窟窿填不上。如果能把他这个藩王推出去顶缸,很多问题,也就都能解决了。你说他怕不怕?”
郝青青听他说的严重,睁大了眼睛道:“那他结交当家的,是想让你替他说话?这么大的事,咱可掺和不了,天知道他会不会和宁藩真的有什么勾结。谋反大案啊,就这么点好处就想打发了,连门都没有。虽然这些东西总价值上万银子,可是他收的时候花费不过八百两出头,销出去也卖不到无前,犯的上为他担这么大干系么。”
杨承祖微笑道:“这事说来,确实他给的少点,不过这好歹是个心意。再说了,秦王什么为人,你还不知道?对他这种混人来说,能认怂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给了我天大的脸,我哪还能不兜着?”
“人啊,最重要的,就是得懂得什么叫知足。再说宁王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找我也不过是因为我办过宁藩的案子,算是个功臣。为他说几句辩白,还是有点用的。可事实上,就算郑阳他们想把这脏水泼到秦王头上,也不那么容易,他们把宁王之乱,想的太大了。”
他作为后世之人,由于历史知识不怎么样,对于宁王之乱所知不多。不过大概也知道,这场叛乱没折腾起太大的风浪,就被官军平息了。只是眼下事发突然,官军没做好准备,闹的宁王席卷各地,仿佛无人可制,大家也就难免乱了阵脚。
再者就是眼下陕西这边自身问题太多,所以加上宁王这事以后,大家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从上到下,都是一团乱,有人想要补窟窿,有人想要甩锅,有人想着要跑路。秦王毕竟只有二十出头,遇到这事慌张,也是情理之中。乃至病急乱投医,甚至不惜求到自己这个小小缇骑头上,可见他慌乱到什么地步。
事实上,按照眼下公闻往来速度,等到郑阳他们把弹劾秦王的本章送到京师,双方往来抗辩几轮之后,那边宁王之乱差不多就要平息了。因此他对于给秦王背书,没有什么压力。毕竟青龙山这伙人想要在西安立足,总得有个靠山。思来想去,唯一能用的靠山,就是秦王府。
“收了秦王的礼,就得给他办事,要不然的话,咱们就不讲究了。不过做这事,我有分寸,不会把自己陷进去的。”杨承祖在郝青青肩上一拍“倒是你啊,这回我的大事,就得靠你的关系了。你那些叔伯可靠不可靠啊,到时候他们不会出问题吧?”
“当家的放心,那些人都是我们的老关系,最关键的是,这次你是让他们吃肉,不是让他们啃骨头,他们肯定乐不得啊。我们的人已经跟那面接上头了,这次保证不会误了当家的大事。”
同时,西安另一处大宅内,那名一直负责监视杨承祖的青衣仆人跪在地上,向自己的主人回报
“将主,现在杨承祖和秦王走的太近,我们动硬的,怕是要惊动秦王,那可就不大好了。再说秦王府那边,有不少能干硬架的主,真打起来,我们在西安的人手也不太足。”
“砰”一只瓷碗在地上摔个粉碎,对面那人怒斥道:“废物!这西安是咱的地盘,却连个人都对付不了,你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跟毕春最近还有联系么?”
“没有,他回来之后,也没主动去联系毕春,不过好象毕春派了人,联系了杨承祖。两边是进屋说的话,说什么,小人不知道。”
“毕春,你这妹夫是要对大舅子赶绝了?我原本是不想跟你算帐的,可是你要自己找死,那就别怪我心狠了。你先去固原点兵,集合我手下的家丁亲兵,要最可靠的人,到时候按我说的地方去埋伏。我把这边的事料理料理,随后就赶过去。既然不能在西安城内动手,那就按老计划办,等我抓住了他的把柄,我看姓杨的还怎么说?”
第二百零九章局中局(十一)
秋风凛冽,黄沙飘扬,老虎口,位于固原与西安府之间,位置偏僻,不在官道上,周围也没有什么百姓居住,平日里旬月不见人烟,乃是些秘密交易的最好地点。
一支庞大的牲口队,在这里列成了阵势,周围几路绿林好汉早早的得了消息,最近几天有两路强人交易,大家不要凑过去送死。所以这里早就清了场子,除了交易双方,再无其他势力在。
两边都是大批的牲口,只是一边马匹为多,另一边则是驮马、骡子等牲畜为众。一边是穿着短打衣靠,身带兵器的汉家儿郎,另一边都是穿着长袍的蒙古人。
这时候已经到了秋季,边关上防秋甚严,大队蒙古人进出已经不大方便。这队蒙古人的人数约莫一百余名,已经算得上个大商队,也是能通过固原防线的人数极限。
为首之人一身绸制质孙服,正是那少年俺答,他坐在马上两眼紧紧盯着对面的杨承祖与郝青青,手紧紧的抓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抽刀撕杀。这也不怪他如此戒备,实在是这种交易本身就是充满了背叛与暗算,阴谋与杀戮。交易之前固然要用心戒备,交易完成后,更要防范对方黑吃黑。
杨承祖跟他是第一次交易,两下之前没有往来,彼此全不摸底,就更要多长几个心眼,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些汉人的人数比蒙古人为多,但是看上去就是乌合之众,多半是些镖师、护院,当不得战阵,与自己这些人打起来,只会白白送死。
可即使如此,他也得防着对方突施暗算,搞什么阴谋诡计。他这次购买的物资甚多,一次交易肯定交易不完,而且对方也要用时间进行筹措。
今天交易的,是七千斤火药、五千斤生铁、两千斤熟铁以及两万只雕翎箭。蒙古缺乏原材料,大多数士兵还都使用骨箭作战,大明的器械远比蒙古精良,这些东西到了蒙古,就能发挥大用。
他看着自己的部下,一箱箱检查那些火药,检查之后,就由人小心的搬过来,再由人牵着战马过去。这种交易速度肯定慢,完成一宗交易,往往需要两三天时间。
但是没办法,这些汉人太狡猾,蒙古人与汉人做生意,永远是吃亏的一方。就像那茶马贸易,如果汉人彻底断绝了茶马贸易,蒙古人肯定会跳脚。可如果汉人放开茶马贸易随便交易,第一个出来骂娘的,肯定还是蒙古人。
汉人天生会做生意,有的是歪门邪道的点子,如果放开了贸易,草原上所有的牲畜,都会成为汉人的利润。所以他们必须控制规模,控制交易量,时不时的还得纵兵来汉地掠夺,否则就没有财产可以用来交易了。
这七千斤火药的交割,足足用了两个时辰,那些部下确认这些火药没有问题。俺答长出了一口气,嘴角带上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果然如自己的兄长所说的那样,汉人么,只要你肯给钱,他们什么都能拿出来交易。这些铁箭头,早晚会射入他们自己的身体,就像这些火药,将来就会成为要他们命的利刃一样。
那个姓赵的汉人说什么改良火药,改良军械,虽然他听不大懂,但是大概能明白。对方是给自己指出了一条新路,为整个族群部落,打开了一道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如果按他所说的那样,那么整个蒙古的作战方式,都会变的跟过去完全不同。或许传统意义上的弓刀勇士,在那个时候,就会像赵某人说的那样,只能在那达慕时,作为表演之用?
希望他这次实验成功吧。固然那些愿景很美好,但前提是,必须成功才行。而要想成功,就得有大量的物质作为基础,这些物质,草原上都没有。
事实上除了自己之外,也没几个人支持那个姓赵的汉人搞的那些东西,这些蒙古人还是认为,靠着弓马娴熟,才是蒙古勇士的正路。
如果不是他全力支持,如果不是他的兄长是现任的济农,这次交易也不会存在。俺答见识过大明的城池和火器,知道靠弓刀骏马,终究只能做个大号的强盗,而当不成征服者。
要想重建成吉思汗的伟业,让黄金家族再次光照天下或许只有赵全的那条路,才是正路。
愚蠢的汉人啊,这些健壮的马驹就先寄养在你们手里,等到有朝一日,我们的铁骑打破雄关,重新君临京师,占领这锦绣河山时,你们从我们手中赚走的一切,最终还是要还回来。就像那个长腿女人一样,到时候她也将是我的可敦。
他目光远眺,不由想起了那些该死的兀良哈人。如果不是有他们扯后腿,今年自己的大哥就能带着军队来攻打固原,直取西安,让儿郎们好好发一笔财。
上次大军进西北,与大明打了一仗,蒙古武士很轻松的将明军杀败,可是接着,自己的老家就被兀良哈人来了一记狠的,连自己的额吉都差点被兀良哈人捉去。
他这次在大明的大采购,实际就是为了今年秋天对兀良哈人用武做的准备。有了这些物资,肯定能让兀良哈人吃个大苦头,只要征服了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下一个目标,就可以对大明这个庞然大物动手了。
他心里正在盘算着,忽然只听一个部下道:“这箭头有些问题。”
俺答心内一惊,果然还是来了么。可是看对方没有什么动手的迹象,还在争论着箭头没问题,俺答又吃不准对方究竟是要黑吃黑,还是单纯的夹带。他催马过去,见对面的汉人纷纷下了坐骑,这一举动似乎也表示他们没有恶意。
可是俺答可不敢离开自己的马,而是在马上一哈腰,从那名蒙古武士的手里接过箭杆。这些根本就不是箭杆,而是最普通的秸秆,另一边的精铁,发现也只有箱子表面是铁,下面全都是石头。
“背信弃义……”俺答连想都不想,飞速的抽出弓来,他已经可以确定这笔交易肯定有问题。即使是以次充好,也不是这么个夹带法。希望自己反应的不太晚,那些火药已经到手了,就算现在跑路,也没什么损失。
可是他刚刚抽出弓,耳边只听金风凌厉,一支狼牙雕翎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三支箭,两支取要害,一支奔马匹,一弓四箭,箭发连珠!与此同时,一声巨响,一支边军里常用的穿云箭,已经射向天空。
中计了!
方才还寂静无声的老虎口,顷刻间就变成了一个绞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