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仅此而已
关闭的屋门足有三日才打开，千玥掀起眼皮扫了一下，并未发现有何不同。
“怎么不出去？”钟尧吊儿郎当地在她对面坐下，日光照在他左耳的红宝石上，折射出一道妖娆的红光，“你不是最爱热闹吗？”
千玥故作惆怅地抬起头，“热闹都是别人的，我只想用心修炼。”
没错，放她出去！！
钟尧嗤笑一声，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行啊，你答应甩了梁庚学，同我在一起，我立刻放你出去。”
千玥摇摇头，叹息，“禽兽啊。”
钟尧面不改色，起身往门外出去，“想早点离开这里就乖乖听我的话，小爷现在想出门听戏。”
千玥翻了个白眼，然后没有出息地跟上。
幻境中的岁月似乎格外漫长，随着钟尧闭关的次数越来越多，丹仙岭的变化也越发明显。
千玥虽然假作不知，一脸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但钟尧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
唉，大概是她表现得太过真诚吧。
戏好怪她咯？
某日，二人从茶楼出来，千玥不慎瞟到一间朴素又浮夸的点心铺，当即忍不住嗤笑出声。
我勒个去，这好像是他们当年在宝山试炼中的幻境一角吧？
貌似是燕京极有人气的点心铺？
钟尧这也太随便了，就算做戏也要认真些啊！
她感叹地摇摇头，一抬头便撞进他羞恼的眼神里。
“……”
千玥深吸一口气，强行替他圆场，“呀，居然新开了一家点心铺，生意好像还不错呢，你要不要尝尝？”
她自认极其贴心，给这二世祖做足了面子，孰料对方半点都不领情。
“尝你个头！”
言罢，某恼羞成怒男修甩袖离去。
千玥原地叹气，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道，“就这种死人脾气，能有姑娘喜欢才是见鬼哦。”
“小姐姐你这就不懂了，话本里面说，钟尧这样子桀骜不驯的男修很受欢迎的。”
“那就少看点话本！”千玥语带嫌弃，接着又问，“你今日怎么醒了？”
月华翻了个身子，继续懒洋洋地说道，“不知道，前些日子一直没有精神，最近倒是好了一些。”
“哦。”千玥漠不关心地应了一声，抬脚追了上去。
月华，“……”它就不该醒！
月华的异样，千玥并不是不上心，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也许是在幻境中滞留的时间太久，月华也好，扼运也罢，一日胜过一日的颓废。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想到这里，深邃的眸色褪去，女子扬起一抹笑，同那道气恼的身影并肩而行。
千玥原本以为，钟尧希望自己陪着演戏，便配合地没有提起那些差错。
可没有想到的是，当夜他便主动拆穿了她的良苦用心。
“都发现了吧？”
千玥倔强，“没有。”
钟尧冷笑，嘴角挂着熟悉的嘲弄，“别装了。”
“好吧。”她为难地斟酌了一下，委婉地安慰道，“其实这也不怪你，主要是那家点心铺实在太出戏了。”
钟尧眼神一冷，明摆着又要生气。
“你自己先提的！”
他表情僵住，无奈地说道，“我知道。”
屋顶上安静了一瞬，皎洁的月色洒在瓦片上。如果不提这尴尬无比的气氛，两道身影倒也是难得的绝色。
千玥决定主动一点，“你是不是撑不下去了？”
钟尧笑开，“你指哪方面？”
千玥微怔，愣愣地看着他，“自然是掌控幻境啊，难道不是吗？”
钟尧哈哈大笑，单手撑住额头，“是，当然是。我快要撑不下去了，这幻境不日就要坍塌，你开心吗？”
千玥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是说不开心什么的未免太假，细思片刻，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顺口扯了一句，“年轻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手掌下的肩膀略宽，温度透过法衣传进皮肤，笑声一滞，掌心的抖动也随之停歇。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拉着你留在这里演戏还撑不撑得下去。”
千玥尴尬地收回手，熟悉的悸动一瞬间爬过全身，像是撺梭着她去配合眼前的暧昧。
她神识一动，抽了月华一顿，没好气地说道，“你除了这一套，还会不会点别的？”
钟尧弯着嘴角，笑着说，“我会啊。”
阴阳火一瞬安静下去，他忽然伸出手，抓着她问，“你老实说，我对你是不是不同的？”
千玥盯着被他握在的手，下意识地逃避，“你对我当然不同了！本姑娘活了两辈子，还从来没有哪个混蛋敢把我困在幻境里，快给我撒手！！”
钟尧面色更沉，恼怒道，“你少给我玩文字游戏，你老实回答我，我对你而言，是不是不同的？！”
千玥顿了顿，最终放弃挣扎，瞥了眼他难看的脸色，喟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快……说！”
“阴阳火共生，自然是不同的。”她难得有些正经，“你既然知晓我的秘密，便更该清楚我的性子。若是旁人这样对我，我不把他晒干了挂枝头已是万般仁慈。”
钟尧轻笑了一声，“可我还是觉得你该喜欢我。”
“……”千玥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艰难地说道，“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如果今日将你困在幻境中的是旁人，他要你虚与委蛇，要你朝夕相处。你必然很快就会同意下来，作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待脱离幻境之后立刻翻脸。”
千玥，“……你说得有点道理。”
钟尧继续，“可我留你这么久，你却始终不肯松口，便是骗我一声都不愿意。”
他凑近了些，眸子晶亮，“难道我在你心里，不是特别的吗？”
千玥终于抽出手，一把将他推开，冷笑道，“特别不讲道理也是一种特别。”
她抄着手臂，蹙眉抬眼，视线落在远空。
钟尧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一旁。
许久之后，她才出声。
“我两世入道，一世为魔，一世为仙，见过许多风景，也喜欢过一些人。钟尧，我承认你是特别的，但是——”
“也仅此而已。”
第六百三十一章 真相
昏沉沉的夜色，繁星垂挂。
忽地，一阵狂风席卷，不讲道理地吹散这片恬静。
千玥一动不动地坐在屋檐上，望着丹仙岭渐渐崩塌成废墟，从远及近，最后只剩下他们所在的一处屋瓦。
钟尧泄气般垂下头，散去一身杀意，头一回对她露出温柔的笑意，“我输了，陪我去最后一个地方好吗？”
千玥冷静地看着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同他握在一起。
眼前景致一变，冰凉的雨水漫天落下，打在脚下的青石板道。
千玥微怔，尚未反应过来，一道掌风从身后袭来。她本能地闪身避开，想要祭出流朱剑，却忽然发现不太对劲。
这里是……燕京长街！
她回过身，蹙眉瞧着被雨水打湿的男修。
围攻的黑衣人瞬间消失不见，耳边只剩下厚重的雨声。
钟尧笑着，“还记得这里吗？”
千玥抿了抿唇，不安地说，“你脸色不太好。”
他笑得有些开心，“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就结束了。”
千玥觉得有点烦躁，却又说不清为什么，嘴边的话过了一圈，最后吐出一个字，“哦。”
二人安静地淋了一会儿雨，千玥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会没事吧？”
钟尧眉眼微弯，心情很好地说道，“我很高兴，你没有问自己会不会有事。”
千玥愣了一下，心里更烦了。
她为什么没有问自己会不会有事，难道是因为笃定他不会让自己出事吗？
这怎么可能，他们都是修士，自私才是本性！
嗯，这只是讨好他的一种方式，从而变相地保护自己！
千玥想通以后，胸口的烦闷稍缓。
她顿了顿，追问道，“那你会没事吧？”
钟尧笑着，“当然没事，不过……”
“啊？”
“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们就在这里结束吧。”他语气从容随意，像是一瞬间又有了钟七公子的矜贵，“我在长街上动了心，在这里同你告别。往后不必再见了。”
不必再见……千玥将这四个字咀嚼了一番，应道，“好。”
钟尧握拳的手一动，转身大步离开。
长街雨景一瞬间破碎，此方天地忽然被用力扯开，一点一点，一层一层。
千玥面带喜色地看着青山绿水冲入眼帘，纵身一跃竟然跳出了仙魔试炼场。
身周是虚空夜色，她一回身，便瞧见那球体越来越远，顷刻消失在视线之内。
几道比虚空更深的暗光闪过，烈烈罡风似乎拉开了几个口子，转瞬又愈合不见。
千玥庆幸自己躲得够快，脑中闪过方才的景色，忽地愣住。
刚才那人是不是钟尧？
千玥诧异了会儿，又马上摇摇头。
不可能的，钟尧修为远在她之上，怎么可能躲不开呢？
想到这里，她立刻往远处飞去，试图寻找虚空裂缝，回到流鸢界中。
然而，变化来的太快！
久违的雷劫转瞬便要落下，千玥心里一紧，想着自己在里面耗了数千年，早已没有御雷之物。
今日刚刚冒头，就要准备渡劫，实在是太难了！
好在这里是虚空，起码没有修士在附近等着捡漏。
心思电转间，阵盘甩开，元晶快速落在方位之上，二元御雷阵迅速打开。
不远处的暗色里，有人贪恋地看着这一切，身体不受控制地越飘越远。
她不知道真相，最好不过了。
不过，命运总是差强人意。
昏暗的虚空之中，女子浮空盘坐，长发散漫地披在身后，耀眼的青色凤凰绕着她缓慢飞行，不知疲倦。
她惊觉自己修为飞涨，意料之外地回首起过往三千年。
道心澄净，趋近平稳。
直到……她看见幽暗的卧房里，有人勾动她丹田的异火，替她治愈一身沉珂。
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发出一声叹息。
太可怕了，居然自己受伤都不知道？！
还有月华，这是干什么吃的？
不开心地哼了一声，长街雨景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内。
她等待着最后的雷劫降临，却意外看到街尾负手而立的男修。
老实说，认识钟尧那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温柔的眼神。
比之最后同她告别的样子还要柔和。
她听见了钟尧说话的声音，语气里没有求而不得，没有离别的苦楚，带着点淡淡的不舍，“能活一个也不错。”
活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有一道诡异的声音开始和钟尧对话。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不必。”
“你真的甘心吗？”这道声音带着点蛊惑的味道，“我可以给你超乎一切的力量，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包括她！”
钟尧褪去温柔的表情，露出熟悉的嘲弄，“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么？”
“你什么意思？！”
“掌控幻境又如何，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不稀罕。”
“那你还要她陪你演戏！”
“演给你看的而已。”他嗤笑一声，“否则真要她留下来，被幻境磋磨至死么？”
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忽然阴恻恻地笑道，“没想到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痴情，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你听我的话，我放你出去怎么样？”
“不用了，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出去，这会儿就不用再装了。”
蛊惑不了他，声音明显带了几分怒意，“你以为拒绝我就没事了吗？你在幻境中耗尽修为，以生机给她续命，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
“你说话！”
“……”
“信不信我把你流放虚空渊！”
“随意。”钟尧漫不经心地说道，闭上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咯咯咯。”声音不怕死地挑衅，“你说如果她知道真相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钟尧睁开眼，眸色汹涌，半晌道，“她会好好活着。”
声音得意地暗笑起来，没有继续骚扰他。
千玥浑身僵住，指尖爬上来一抹阴凉，那讨人嫌的家伙欠扁地问道，“他已经流放虚空渊，你想不想要强大的力量？”
她默了默，艰难地开口，“你……特么究竟是谁的心魔？”
现如今，连心魔都会爬人家墙头了吗？！
第六百三十二章 合体中期
一缕仙魔大战时滋生的魔念，在万万年废墟中吞噬魔气生出的灵智，尤为狡猾了些。
它从一开始就算计好这两个仙修，一个看似别扭实则最好拿捏，一个没心没肺却尚存底线。
呵呵，味道一定很不错呢。
“所以，你特意选在今日来告诉我内情？”
“不，我只是想赋予你强大的力量！”魔念坚决不改口。
女修冷哼了一声，轻慢又不屑。
这样冷淡的反应，着实超出了魔念的想象。它忍不住有些着急，继续蛊惑起来，“他为你舍弃一切，放逐虚空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难道你没有丝毫愧疚吗？”
“不会愧疚啊。”千玥老神在在地说着，“他不是说了么，活一个也是好的。我怎么能辜负他的遗愿，你放心，我会带着他的那份努力修炼，早日得证仙道！”
魔念，“……”
看来是它一开始对此女的了解出现偏差，万万没想到对方是个如此冷心冷肺之人！
不过……倒是很适合成魔呢！
“你说的没错，他就是活该。”魔念当即改口，带着些兴奋的声音说道，“原来你跟我是一路人，如此岂不是更好，我们联手睥睨修道界，让三千界臣服在我们脚下如何？”
“这个不重要，我有点东西麻烦你帮我看一下。”
“嗯，什么东西？”
青凰发出一声悠扬的鸣叫，女子素淡的法衣上金光浅浅，忽地一刹，佛光大盛，梵音重重。
“啊！”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混合着几句没什么新意的咒骂声，渐渐被梵音压了下去。
千玥双目紧闭，骨骼内的佛力一瞬抽干似地往外喷涌，将整个虚空照得金光透亮。
约莫片刻后，亮光逐渐暗淡。
“轰隆隆！”
雷劫落下。
六十九道天雷过后，所有能抵御的法宝灵宝尽数崩碎，徒留一副二元御雷阵盘放置身前。
千玥忍不住心生感激，老头诚不欺我！
天雷散去，青凰呦呦。
少许灵雨落下，肉眼可见地滋养着她的伤势。
紧接着，大量元气蜂拥而来，一瞬间逛入她体内。
不同于以往的闭关，这一回的修为增长十分迅速。
返虚初期……返虚中期……返虚后期……返虚圆满。
千玥心底感叹，不愧是仙魔试炼场。
她在里面待了三千余年，修为进阶的速度着实惊人。
“轰隆隆！！”
千玥尚且来不及松口气，进阶合体的天雷转眼便要落下。
她这才开始惊慌，咬着牙抛出几枚上品元晶，强行将御雷阵的效果撑到最大。
虽然也想过可能会遇到合体雷劫，可是这种几率毕竟极小，心里也是没有多少担忧的。
可偏偏……还是让她遇上了。
一时竟不知是喜还是忧！
上扬的凤眼瞪得用力些，拖曳出点点红晕，一转眼，眸中多了一抹放手的决绝。
若是阵盘破碎，便以她一身血肉之躯来抵御吧！
第九道天雷落下后，二元御雷阵轰然崩碎。
黑眸几不可见地一颤，眼尾的红晕褪去，染上深沉的墨色。
第十道……
第十一道……
……
合体天雷一道道落在她身上，渐渐模糊了视线，血色在虚空中晕染开来。
朦朦胧胧间，她似乎看到一点墨黑的种子在丹田内扎根，尽管身躯好像早就不存。
意识本能地紧张起来，想要强行把这异物驱赶，可惜如今的她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扎根的种子很快抽芽，恰好天雷落下，幼芽忽地张大嘴，一口将凶狠的天雷吞下。
借了这股“东风”，幼苗迅速成长，如藤蔓般在她体内滋生。
骨骼上的裂缝渐渐闭合，然后生出经脉、血肉。
天雷又落下，血肉飞溅，过后又开始修复。
无穷无尽的痛楚，千玥咬紧牙，始终没有昏厥过去，似是病态般享受着这种疼痛，终于天雷散尽。
这一回的灵雨慷慨得多，元气接踵而至。
修为再次飞涨，直到合体中期之后才缓缓停下。
千玥睁眼的那一刻，墨发披肩，雪肤毕现。
还好……这里是虚空。
大抵是诛杀魔念时耗尽了佛力，如今骨骼的颜色不似从前的浅金，反而萦绕着一层墨紫。
没想到竟然是雷电本源救了她！
千玥忍不住好笑，当初从桃源里出来时，因着被上界仙人算计，打定主意要飞升去找他麻烦。
可万万没想到，今日却是因那仙人恶意的一笔而堪堪得救，就连神愈也借着本源之力再进一步。
她随手一翻，一青一白两朵莲花在掌心盛开。
一生一死，恰恰暗合了生死两意。
嘴边的笑意微敛，她站起身，安静地凝望虚空。
魔念的蛊惑并非没有作用，只是她道心坚毅，加之有佛力护体，干脆便将其一举诛杀。
可她……到底是欠了钟尧一回。
千玥抿着唇，从纳天镯的角落里翻出一本残书——《虚空录》。
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她在青龙秘境中得到这本破书时很是不喜，毕竟为了这东西挨了一路雷劈，远远没有元晶之类的讨喜。
可是没想到，今日竟也会有用上的时候。
唉，早知道那日就不该任性，活活烧了一半！
千玥翻开书卷，快速扫了一遍。
虚空渊，隐于虚空之中，历来为三千界的放逐之地，是为仙者蛮荒。
蛮荒之地气息混杂，资源贫瘠，修炼艰难。
修士一旦进入虚空渊，不存在出来的可能，就连仙者也找不到出路。
不过这本虚空录上倒是记载了一条出路，乃是一位从虚空渊中出来的小仙君所写。
千玥原本担心自己毁掉了一半书卷，钟尧的生路也不幸被斩断。
可万万没想到，那条生路竟然在手上这半卷书上，而且记载得十分清楚。
唯一遗憾的是，这上面没有进入虚空渊的法子，只写了寥寥几句而已。
“虚空罡风之中，寻白隙而入，逐光，或有入虚空渊之法。”
千玥反反复复念叨几遍，长叹一声，准备先从这鬼地方出去再说。
毕竟她身上什么资源都没有，即便是寻人也得做好准备吧。
她决定先到外面打探一下情况！
第六百三十三章 求助钟觅
撕裂虚空，素来只有大乘修士能做。
不过多数修士不知，虚空中有一些小道，只要肉身足够坚毅，便能通过这些栈道回到修道界中。
千玥如今的肉身，乃是经过天雷淬炼，比之佛力塑体还要坚韧些，穿梭栈道自然不成问题。
加之当日从仙魔试炼场中出来的位置，又离流鸢界不远，倒没有多费工夫跑到别的界面去。
尽管如此，她也费了五六年功夫才抵达锦天城中。
因着在幻境中见过仙城的风光，如今看起来倒也不算新鲜。
千玥先去坊市中打听了一番，得知钟觅恰在钟府之内，看起来是早就从仙魔试炼场中离开了。
她费了几块元晶，托人给钟觅传讯。
大抵是少主繁忙，约莫等了小半月，对方才姗姗来迟。
钟觅一袭华服，面带笑意，神色温和又疏离，“昨日才收到小友的传讯，可是久等了？”
千玥笑了笑，泰然自若地说道，“不碍事的，若非有要事相告，晚辈也不会前来叨扰。”
传讯中言明是和钟尧有关，但因此女和自家弟弟关系暧昧，钟觅倒是不好问得太过直白，更没想过是那个倒霉弟弟出了事。
毕竟，族里的魂灯还好好点着呢。
“小友何时从那里出来的，此行受益匪浅啊。”
从出窍圆满到合体中期，这样大的进阶确实招人眼红。即便钟觅自己从合体进阶成渡劫，也忍不住震惊。
千玥倒是笑得随意，一副极其稳重的模样，“脱身不久，前辈是何时出来的？”
“差不多有千余年了吧。”钟觅笑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出来时还见过你家夫君呢。”
“阿学？”千玥眼尾一勾，“他可还好？”
“原来你还没见过他。”钟觅忍不住多想，此女刚从仙魔试炼场出来，首先找的是自家弟弟，难不成……
“嗯，因着有事在身，还没来得及见他一面。”
事实上，千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何况她找到人又如何，难不成要带着阿学一起去虚空渊么。
想到这里，她轻蹙了下眉头，握着杯子的手指不由用力。
钟觅探究似地打量几眼，倒没有把自己的心思袒露出来，只道，“我当日瞧见他的时候已是合体初期，至于去了哪里，却是不曾知晓。”
千玥点点头，暂且撇开私事，同钟觅说起此行的目的来。
“我来寻前辈，是因为钟尧。”
“哦？”钟觅忍住心里的欢喜，故意问道，“可是阿尧哪里惹你生气了？”
惹她生气？
千玥纳闷地眨眨眼，这是什么脑回路？
钟家姐弟的想法都好奇怪啊！
她摇摇头，连忙道，“他被卷入虚空渊了！”
“啪嗒！”钟觅手中的茶杯捏得粉碎，双眼射出一道厉色，急声问，“你说什么？”
千玥压下心虚，正色道，“他落入虚空渊了。”
钟觅猛地站起身，连渡劫威压都险些收拢不住，“怎么会？他怎么会掉进虚空渊里的？”
难怪，难怪家里的魂灯不灭，他这是要被活活耗死啊！！
千玥瞧着钟觅的架势，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她真相的好。
万一……迁怒自己，那她还有命可活吗？
啧，太危险了！
“被魔念纠缠，不知怎么就进入虚空渊，我也是最后才发觉。”千玥舔了舔嘴角，取出那半本残书，“恰好我在青龙秘境中得过此书，只是不知道如何进入。”
千玥心里想的是，若他亲姐愿意亲自前往，那是最好不过的。
毕竟论修为论财力，她都比不上钟家财大气粗。
如此，贡献一本《虚空录》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钟觅果然很感激，听得她耳根发热。
“他出事前像是生机孱弱，前辈若是去救他，最好是做足了准备。”
听魔念说，钟尧为了救她，耗费了自身的生机，这会儿应该还没死透吧。
“怎么没有进入之法？”钟觅急切地抬头。
千玥面带苦涩，“晚辈当初拿到这本书时，出现一点小小的意外，所以只剩半本了。我来找前辈的另一个目的，也是因为钟氏枝繁叶茂，搜集消息比晚辈一介散修要容易的多。”
钟觅冷静下来，“我会动用一切手段，查出进入虚空渊的办法。”
千玥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多谢小友特意前来告知，这本书卷我可否刻录一份？”
“当然可以。”
钟觅将内容刻在空白玉简上，又强行给千玥安排了住处，这才匆匆离去。
她十分怀疑，钟觅是不是在禁锢她。
难道是看出什么了？
毕竟钟尧待她一片赤诚，千玥确实心虚的很。
虽然不至于滋生心魔，但每日住在离他不远的院子里，总是容易勾起愧疚的情绪。
故而，她也帮着找了一些线索。
可惜虚空渊的记载实在太少，钟觅若非钟家少主，怕是听都没有听过。
一连折腾了四五年，竟然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倒是族里的那盏魂灯，越来越暗了。
千玥思虑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去到西沧。
人鱼宫内，红笙美艳惊人，面色恬静地躺靠在白玉长榻上，声如珠玉，“到底还是来了。”
“听起来，你像是一早就料到有今日。”
若非情债难偿，千玥是绝对不会过来的。
“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来。”
千玥不想追究这种神算子的口气，“也罢，东西呢？”
红笙肆无忌惮，并没有因着她修为高过自己便露出一份怯意，随手一扬，便将沉海木送到她面前。
千玥敛住呼吸，看向人鱼姬，“你要的功德，尽管拿去吧。”
红笙坐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如今佛力散尽，功德已不复从前深厚，就这么换了，我可太吃亏了些。”
且不谈佛力和功德之间的关系，就这么一块沉海木，放在人鱼姬手里根本什么用都没有。
千玥知晓这家伙是想坐地开价，可眼下也不得不按捺住性子，“那你想如何？”
“我要运道仙器。”
千玥微愣，“你要扼运？”
红笙点点头，“功德易散，自然不如拿着仙器好使。”
第六百三十四章 仙者蛮荒
千玥对于扼运的态度一直较为复杂，她觉得这东西没有什么大用，但在仙魔试炼场中也确实帮了自己一把。
更何况，毕竟是把正经仙器，怎么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过，相较于气运而言，她还是更加信奉自身实力。
来西沧之前，千玥已经做好割舍功德的准备，如今交出一把仙器，反而诡异地松了口气。
她心念一动，将自身和扼运的神念缓缓收回。
油纸伞轻轻落在人鱼殿内，红笙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握在手中。
“告辞。”
做完交易之后，千玥迅速离开沧海，找了一处偏远之地闭关。
沉海木到手，定乾坤修复有望。
太智老头留下的秘法她已翻阅数遍，起火暖炉，暗室内一片寂静。
半月后，西沧海畔忽有数道天雷落下。
翻滚的紫雷撕裂天空，狰狞地劈在荒郊暗室之上。
附近有修士见了心生好奇，“这雷云怎么怪怪的？”
旁人不解，“哪里怪了？”
“像是暗合某种天道命理，实在是玄奥至极啊。”他一边说，一边调动神念。
可惜刚刚触及雷云之外，便被其中骇人的气势反吓回来。
“可怕，太可怕了。”那人摇摇头，拉着同行的好友，“看起来是灵宝出世，却又尽不相同。老三，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称作老三的大汉笑骂一声，“你个憨货，眼里除了器道就没别的了吧？管他是什么东西呢，咱们过去看看呗。”
异宝出世，总有旁人觊觎。
这二人行事素来端正，倒也没有生出不好的心思，只是想去瞧上一眼罢了。
千玥面色沉稳，守着第九道天雷落下，漫天乌云散去。
合二为一的乾坤币“叮”地分开，正正落回其掌心。
她这才松了口气，收好东西准备离去。
“前辈稍等。”有人从身后追了上来。
千玥回身望去，只见两位中年男修一前一后朝自己飞奔过来，几息便落在身前。
她蹙了蹙眉，面色不渝地瞧着他们。
这两个家伙不是想打劫吧？
区区出窍修为哪里来的勇气？！
大抵是瞧出她的不悦，后边的大汉焦急地拉住自家好友，朝着千玥歉声道，“前辈恕罪，我这兄弟乃是位炼器师，每每见了同道便走不动路的。方才见到前辈引来的雷云十分玄妙，忍不住前来拜会。”
这个憨货，不是说好了悄悄看上一眼吗？
见到炼器师就脑子发热，这是要把大家的性命都搭上吗？
千玥面色稍缓了些，却也没有心思同他们多说，“如此便算了，我还有事在身，告辞。”
“前辈等一等。”憨货不死心地喊住她，不顾大汉疯狂飞过来的眼神，死心眼地问道，“敢问前辈方才所炼之物是什么？晚辈盯着那九道天雷推演许久，竟然一点边都没有摸到。”
千玥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暗道同这家伙比起来，自己可真算是极其正常的炼器师了。
这傻子也真是不怕死，竟然敢大剌剌地拦着她问手里是什么宝贝？
简直是脑子进水！
倘若今日碰上个脾气不好，心胸狭隘些的，他还有命活到明天？
心底吐槽了一番，却也没有时间同他多耗。
“你也不必知道。”她弯起嘴角笑了笑，“此物仅此一件，世上再也不会有了。”
说完，她身形一动，快速离开。
“老三，你说前辈她是什么意思啊？”
“饶你一命的意思。”
“啊？”
“啊什么啊，回城吧。”
高空之上，千玥并没有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更不知道许久之后闻讯而来的梁庚学找了她很久很久。
回到锦天城后，她先去找了钟觅，得知对方不在城内。
然后去看钟尧的魂灯，竟然又暗了几分，无奈之下只得独身前往。
进入虚空的法子很多，她在流鸢界这些年也研究了不少险地。
半年后，静谧虚空，罡风烈烈。
千玥一袭紫衣，凤火盾进阶后不似从前华丽，轻如红羽般环绕在她身侧，远看像是一身红衣，近看却能瞧见一只绕行的凤凰。
罡风猛烈吹击，她凭着一身血肉跻身其中，不动如山。
许久后，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
千玥眼前一亮，连忙跟了过去。
游移的白光走得很快，一不小心便跟丢了踪迹。
千玥眯着凤眸，这才祭出定乾坤。
双手一翻，抛出两枚铜币。
她调动神念，默默施展《寻九尺》。
呼啸罡风之中，只听“叮~”的一声，高悬的钱币四周显出一圈圈诡秘的金色符纹。
钱币悬浮在符纹之中，像是被奇怪的丝线缠绕，法诀继续打出，四周的空气忽然压抑起来，就连罡风都渐渐停歇下来。
千玥抿着唇，压住心底的紧张。
“咔哒”，两枚钱币合二为一。
紧接着，耀眼的金光闪过，钱币忽然炸开。
飞扬的金沙散作一条金线，拢住空中的浮纹，铺开一条小道，蜿蜒不知深处。
千玥眼神一动，顺着金线的方向越遁越深。
虚空渊，仙者蛮荒之地。
衣着狼狈的男修靠在巨石上，目光淡淡地望着苍穹。
蛮荒的气候恶劣，一年到头多为大雾，或是没日没夜地浇灌大雨，鲜少有日光明媚的时候。
像今日这般，透过云层洒下来的温度，实在是稀罕。
他抬起手，指节修长如玉，却过分苍白。
同气候一样恶劣的还有此地的气息，像是天生便有恶念，混着暴躁往修士体内钻去。
若是寻常修士或许不惧，可他在海市蜃楼中耗费太多生机，伤势难愈，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
钟尧扯着嘴角，心道族里的魂灯怕是已经开始暗淡，除了钟觅也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他伤心。
她应该不会吧……
男修歪着头，眼神忽地一闪，瞳仁惊诧之下紧缩。
千玥抄着手臂，乐呵呵地笑道，“哈，我找到你了。”
钟尧皱着眉，别开眼。
他居然出现幻觉了？！
自从流落虚空渊之后，魔念早已消失，他的心态也很安然，怎么好端端地会生出心魔来？！
“喂，不会傻了吧？”
第六百三十五章 寻找出路
蛮荒之地，瞧着像是人烟绝迹。
千玥不放心，随手扔出一只阵盘。
来到虚空渊之前，她也是做足了准备的，甚至考虑过钟尧修为下跌过快成了废物的可能。
因此一水的丹药和防御等物都置办得十分齐全，当然其中少不了钟觅的恩情回报。
咳咳，虽然是借着前来报信和贡献《虚空录》的名头。
嗯，不重要。
防御白光分出阵法，大阵之内气息逐渐平稳下来。
千玥歪了歪脑袋，走到他身前席地而坐，伸手探了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钟尧眸子微动，抬手抓住乱动的她，眸色深了些，“你怎么来了？”
千玥松了口气，坦然自若地回道，“好歹你也是因为我才沦落至此，我总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因果未竞，他日拖我登仙的后腿可怎么办？”
钟尧轻笑了声，短促低沉，还有些恍惚。
流落此地已有二十多年，方才还念着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总是不太敢相信。
或许生出心魔，也比真相更让人信服。
不过千玥素来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此时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是不可能的。
她抬手甩出一本残卷，丢在他面前，嚷嚷道，“幸好本姑娘有这本破书，否则真不知道怎么救你。你自己看一看，回头我们一起找出路。”
钟尧总算清醒了些，快速翻了翻，心底一震。
“即使有记载，想要出去也不容易。”他眸子眯着，不赞同地说道，“你太冲动了。”
千玥挪了挪位置，坐在他边上，“还有万年寿元，离开此地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万一出不去呢？”
千玥眨眨眼，冷淡地回道，“那就一起困死吧。”
钟尧只觉得心里一跳，冰冷的胸腔内似有温度漫开，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住，“你愿意陪我一起死啊？”
千玥回过头，剖开心里复杂的感情，“可以。”
在某人动手动脚之前，她冷静地补充完，“可以同死，不能同活。”
钟尧微怔，下意识地将这句话琢磨了好几遍，嘴边的微笑立刻多了苦涩的滋味，“原来如此。”
能陪我一同死，多半是碍于恩情。
故而，活着也不能同我一起。
短短片刻，自她忽然出现以来，他便尝到了大悲到大喜，又到大悲的滋味。
可是诡异的，心底深处好像有个角落舒缓了一口气。
如此也很好。
他勾起熟悉的弧度，不带恶意地嘲弄道，“自作多情，小爷问你话了吗？”
千玥，“……”
看在你修为跌落的份上，本姑娘不同你计较！！
“行了，先疗伤吧。”她斜睨了一眼，顺嘴说道，“免得给我拖后腿。”
钟尧额头跳了跳，到底没有出言嘲讽，一副小爷暂且忍耐的样子。
二人相对盘坐，大片青莲在身下盛放，逸出点点生机，是蛮荒最绚丽的风景。
月华如愿以偿得和金乌纠缠嬉戏，跳动在满地的青莲之上，欢跃在二人四周。
三百年后。
千玥收起灵力，青莲缓缓消失，徒留花香犹存。
她瞧了一眼钟尧，他先前跌落的修为已然修复，加之阴阳火共生，修为飞涨之下竟然追上了她。
千玥伸了个懒腰，信步走出阵外。
给钟尧疗伤的三百年，二人从未踏出过此地，想要找到书卷上记载的地方也不那么容易。
当年流落至此的小仙君是借着“霓虹道”离开的，按着他所描绘的景色来看，应当在地形开阔之处。
而钟尧困于高岩乱石之内，肯定是看不到“霓虹道”的。
天朗之日，碧空长境，一抹霓虹垂挂。
形似纱，实为道，可出虚空蛮荒。
身后法阵，钟尧收了灵力，矜贵公子的气势也恢复过来。
他懒洋洋地站在千玥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本公子大好了，咱们早点离开这里吧。”
离开寻找生路是好，但此处也并非那么安全。
除开无孔不入的浊气外，说不定哪里就有隐藏的修士暗地埋伏。
《虚空录》上寥寥提过几笔，有仙君重创之下跌落此地，虽说修为大退，但也不是他们小小修士能比的。
加之钟尧的乌秋府无法进入，他们想要躲一躲也没有办法。
故而，二人行走得十分低调谨慎。
不急不缓地从高岩区走开，今日气候尚佳，雾色不算浓重。
他们低空飞了许久，才将乱石抛在身后。
“前方似乎是平地。”千玥神识扫过，询问钟尧的意见，“近日雾气重了些，不如就在此地暂时歇息吧。”
“嗯，随你。”
大雾里找路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他们刚出来的那几日也碰到过雾色加重的情况，却依旧往前飞行，后来不慎迷失方向。
一个月下来，也算是摸清楚套路，遇到雾重时绝对不要赶路，否则必然是白费功夫的。
小仙君记载的那个地方是块平原，不同于蛮荒的贫瘠，常年生有稀疏草木。
因着特征明显，若是遇上了也是不难猜的。
难就难在蛮荒太大，容易找错方向。
二人就地扎营，支起防御大阵，准备待雾色清浅后再出发。
可惜这一等，却等来了暴雨天。
“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场雨约莫要下上十来日。”钟尧躺在摇椅上老神在在地说道。
大概是修为恢复的缘故，当初千玥找到他的时候，这人连衣衫破了都懒得换一件。
如今却讲究得拿出一整套法屋，像模像样得喝起热茶，一副出来郊游的作态。
千玥嫌弃地撇撇嘴，“下就下罢，那地方肯定是不好找的。”
二人互相斗了几句，忽然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门外。
是修士的气息！！
钟尧打出数道法诀，将法屋的大阵全部打开。
千玥已经贴到窗前，神识往气息传来的方向探去。
来人一袭素衣，头上包着同色轻纱，杏眼微垂，看不清样貌。
风雨之中，衣袂飘飘，是位身形娇小的女仙子。
千玥回过头，面上带着几分凝重。
钟尧心中一动，“怎么了？”
“来人是仙者。”
钟尧沉下眼，唇线绷直。
第六百三十六章 面熟的女仙
“夜深雨重，可否借一处稍憩？”女仙清冽不失甘甜的声音从禁制外传进来。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戒备又无奈。
来者是仙，既能破开法屋防御传音入内，他们便没有拒绝的权利。
钟尧皱着眉，一副烦躁不堪的模样。
千玥深知这二世祖的性子，此时只能挺身而出。
示意他打开防御后，第一时间恭敬地迎了上去，“蒙上仙不弃，恭请入内。”
女仙淡淡颔首，身形一动便跨入法屋之中。
朦胧杏眼轻扫一圈，在靠里侧的位置上坐下。
千玥和法屋的主人安静站立，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来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恶意，轻声道，“不必拘礼，坐吧。”
“多谢上仙。”
千玥笑得乖巧，示意钟尧一块儿坐下。
蛮荒之地人烟罕见，但也不乏仙人小修士落入此地。
所以这下界女修为何能一眼认出自己的来历，女仙并未觉得诧异。
大抵是觉得有些冒昧，稍坐片刻后，她仍是开口解释，“瘟雨来得突然，此处离我住的地方太远，暂且借你们的屋子躲一躲。”
千玥眼中闪过一丝纳闷，这法屋对于钟尧来说并不算宝贝，堂堂仙家难道还没有吗？
女仙好似听到她的心声一般，恰恰开口，“毕竟不是每个蛮荒人都有法屋的。”
钟尧面无表情，既不失礼也不热情。
千玥就不同了，她这个人最是八卦……不，谨慎的！！
但是单刀直入地问人家在仙界混得怎么样肯定太失礼，还是旁敲侧击的好。
“咦，这里的雨水还有名字吗？”
女仙目露诧异，“你们是新来的？”
千玥点点头。
“难怪……”杏眸露出几分了然，仙子坐姿端正，淡声道，“既然借了你们的地盘躲雨，礼尚往来，我就多说两句。”
千玥当即来了精神，诚恳道，“多谢上仙。”
“我不过是个飞升不久的小仙，当不起上仙这样的称呼。”
女仙纠正了一句，接着说道，“蛮荒之地多雨多雾，雾色困五感，瘟雨伤仙骨。”
千玥眉头一跳，伤仙骨？
那小仙君怎么不说呢？
写书都不知道抓重点的吗？！
“大雾天便算了，顶多是辨不清方向而已。可是此处的雨水，对仙骨十分不利。你们如今尚未飞升，若是在雨水中泡久了，他日成仙之后，仙骨也会弱上几分。”
这样的噩耗来得实在及时，之前三百年，千玥都在防御阵内，自然不晓得这雨水的害处。
倒是钟尧，她没来此处之前，整日里一副不想活的样子。
风吹雨打的，往后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钟尧果然也一脸严肃，眉头皱得死紧。
千玥似有所察地看向女仙，对方一直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
不过从进来到现在，姿态都十分从容，完全不像个落魄的仙子。
大抵是不想暴露什么吧。
千玥暗想，连防御阵都撑不起来了，这家伙伤的得有多重啊？
但她既然敢进来躲雨，想必还是留着底牌的，至少弄死他们俩没问题。
这种会激化矛盾的尝试，千玥没有兴趣去做。
今日不适合修炼，修士又不需要睡觉，三人坐久了委实无聊的很。
千玥想着再遇仙人的机会渺茫，决定还是再试探一二。
“敢问仙子，蛮荒之地可有出路？”
女仙摇摇头，“我亦不知。”
这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啊？
毕竟是初次见面，千玥只得作罢。
正如钟尧所言，这场雨连着下了数日还没有停歇的趋势。
千玥是耐磨的性子，纵然女仙冷冷淡淡，七八日下来也拉近了关系。
女仙名唤婳九，来自安芫界，本是清婉上仙座下的一名仙侍，意外卷入大仙之间的纷争才流落此地。
千玥听她简单的自述，心中不免唏嘘。
大家都是飞升不久的新人，一个意外被害跌落斩魔台，一个则直接流放蛮荒。
太惨了！！
故此，她对婳九倒是起了几分亲近之意。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发现这位女仙子性子冷冷淡淡，其实也有点单纯憨厚。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从混乱现实的修道界中脱颖而出，最后还一跃飞仙的。
怎么说也是正经仙子，即便落魄了些，也不需要在他们两个小修士面前做戏吧？
不过她那双杏眼倒是好使，用来扮猪吃老虎最便宜不过，跟她上辈子的一模一样！
大抵是真的没什么城府，一连戴了数天的面纱后，婳九满不在乎地取了下来。
当时千玥正在喝茶，瞳仁一紧，当场喷了出来，正好落在闭目养神的钟尧脸上。
“杨！千！玥！”
“实在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忍住心头的好奇，目光热切地落在婳九脸上。
钟尧咬牙切齿地瞪了她几眼，下意识地顺着她看去，然后愣在原地。
这张脸……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他默了默，似有所悟地看向千玥。
“怎么了？”婳九疑惑地看着她。
她这张脸算不上绝色，更多是乖巧甜美，加之性子冷淡，才又多了温婉。
实在不该有这种反应才是。
千玥回过神，摇摇头，收起脸上的意外，“想起一位故人，和仙子颇为相似。”
婳九理解地点点头，顺势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不过我没有兄弟姐妹。”
千玥微笑着应道，心里却琢磨开来。
这张脸和她上辈子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知道爹爹后来只生过一个弟弟，她还真要怀疑什么。
不过，即便是陈家后人，算算年月也不该这么快就飞升了。
难道是天纵奇才？
那为什么不修魔？
他们老陈家不该是天生魔骨吗？！
千玥想当这是一场巧合，但日日对着这样一张脸，还是忍不住好奇。
她委婉地提出开头，“婳九仙子成仙至今，可曾在三千界游历？”
婳九冷淡地摇摇头，目光清冷却坦诚，“我一直在师门修炼，师长对我要求严苛，除了修炼之外，还要照料同门弟子，并未有机会跨界游历。”
“看来仙子天资极高，很得师门信任。”
婳九纳闷，她刚才有透露过自己的资质吗？
第六百三十七章 大家都是亲戚
虽说心中觉得奇怪，面上却也没有露出责备之意。
婳九轻轻点头，“尚可。”
千玥露出无害的模样，笑着说道，“晚辈倒是去过不少界面游历呢。”
“是么？”婳九即便好奇，神色也浅淡的很。
倒不是那种故作出来的清冷，而是骨子里带出的乖巧和无趣，平淡得让人无奈。
千玥咬咬牙，自己说了下去，“比如金樽界、明珠界、未央界、万妖界……”
“你去过未央界？”婳九总算有了点反应。
就是这点反应让千玥心头一动，看来她和自己之间还真有点关系。
“嗯，我在未央界停留的时间不久，只在万魔岭附近游历过一阵。”
说到这里，千玥忽然停住。
她年少修魔，动静闹得很大。
如果婳九真是陈家后人，能够得成仙道的，年纪必定不会差得太多。
如此说来，二人在未央界时该有重叠的时间段才是。
她当年风风雨雨的劲头，容貌画像流传得到处都是，婳九若在，难道会不起疑么？
如此想来，多半是没有关系了。
“万魔岭啊，我年幼之时，那边可是多事之秋。”婳九想起往事，轻轻叹了一声。
千玥大抵猜到是和自己有关，不过这会儿的兴致反而低落许多。
“我当时已是金丹，听闻魔宗有一女弟子从噬魔岭归来，手刃亲师。当时那女修闹得人心惶惶，未央界也很不太平了一阵子。”
婳九顿了一下，面上终于流露出震惊的神色，“她好像也叫千玥——”
“晚辈乃是实打实的仙修。”千玥冲她微微一笑。
“嗯。”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屋里只有钟尧啃果子的声音。
“我倒也没见过那女修，事情闹出来不久，师父便带着我离开了未央界。”
千玥挑着眉，“仙子不是没有跨界游历过么？”
婳九神色柔和了几分，“我师父本来就不是未央界人士，当时他发现我有灵根之后，便收在身边教导。后来不想在未央界过多停留，便带着我一起离开了。”
她停了一下，继续道，“我后来倒是回过未央界，听闻那位女修是天生魔骨。若是不出意外，早该飞升真魔界了才是。”
不知道为什么，婳九总觉得眼前这女修和那修魔的千玥有什么关系。
可要说她们是同一个人，未免太难以置信。
千玥勾起嘴角，随口道，“手刃亲师，看来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仙子没见过她也是好的。”
婳九却意外地迟疑了一下，“谣言不可尽信，何况她被未央界各路修士追杀，过得也不容易。”
千玥笑了笑，再没说过什么。
瘟雨又下了几天，外面才渐渐停了下来。
雨水收住的第一日，雾色依然很重。
婳九像是很熟悉这样的天气，也没等着雾气散一些，就匆匆离去。
“怎么不邀她一同走？”
霓虹道不是丹药灵植，走一个是走，走两个也是走。
钟尧看她对婳九如此不同，还以为会抛出橄榄枝呢。
千玥冷淡地摇摇头，“又不是亲戚，叫上她干嘛？”
钟尧嗤笑一声，“看起来，你像是有些失落。”
千玥翻了个白眼，爹爹虽然入了轮回，但要是留下个血脉，她自然是要好好照拂的。
“我觉得她有可能是你血亲，你就该问得仔细些。”
“人家是仙子，问多了以为我心怀不轨怎么办？”
“切。”钟尧冷嗤，“少了个仙人当靠山，是不是很失望啊？”
“靠山？”千玥反问，“她那副样子，哪里像是能靠得住的？”
连个防御阵都撑不起，也不知道受了什么伤。
想到这里，千玥忍不住后悔。
确实该问清楚一些，万一真是陈家后人，总不见得让她白白耗死在这里。
“嗯，确实靠不住，说不定还要拖后腿。”钟尧毫不留情地嫌弃，并在两个月后一语成谶。
当时他们正在扎营休息，忙着赶了十来日，不巧又遇上雨天。
然后那表面清冷内里憨厚的仙子再度敲门。
千玥，“……”
钟尧，“呵。”
婳九也有点尴尬，谁晓得就这么巧呢。
况且大家都认识了，她不过来躲雨，反而顶着仙骨受损在外面淋雨也太傻了吧。
再次遇上就是缘分，千玥决定问清楚。
“晚辈家乡也是在多雨的南方，记忆里总是阴雨绵绵的。”
婳九果然上当，“咦，我入道前的小镇也是如此呢。我还记得镇上有棵老青桐，小孩子们都喜欢在树下玩耍。”
千玥捏着拳头，笑着问，“哦？晚辈到未央界时，倒没去过凡俗之地。不过水乡之地，景色大抵都是不俗。”
婳九露出淡淡的笑意，“不错，南下镇的风景极美。”
像是挂着鱼饵的钩子被咬住，一颗心总算落地。
下一瞬，又不受控制地热切起来。
果然，南下镇。
也不知这姑娘是她哪个后人？
等等，她为什么一直认为是后人？
会不会是长辈呢？
可没听说过家里有亲人是修仙的呀，难道是年纪太小，家里人没说？
千玥脑中闪过许多想法，直到那二世祖冷笑了一声。
她抬头看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他的嘲讽。
像是在说：看，早这么问不就行了，没事瞎折腾什么？
折腾完的千玥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婳九真相。
按着不矫情的套路来看，坦诚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大家也是初初见了两面，掏心掏肺的也没必要吧？
这其中还牵扯到“借尸还魂”呢！
斟酌了一会儿，千玥决定先缓一缓。
“冒昧问一句，仙子在蛮荒之地多久了？”
婳九正了神色，两次见面以来，这女修总算扯了点正事。
“约有百年了吧。”
“那也不算很久。”千玥接着道，“仙子可想过出去？”
婳九秀眉轻蹙，“蛮荒之地没有出口，而且……”
她看着千玥道，“我实力受创，并不是那么方便。”
千玥扯了扯嘴角，大家都是亲戚，姑娘你说话也太委婉了些。
什么叫做受创，应该是重创吧？！
可她不过是个修士，给仙人疗伤是做不到的。
第六百三十八章 土坡里的仙魔
“相逢即是有缘，更遑论是在这偌大的虚无蛮荒。”千玥眼含笑意，大方抛出自己的橄榄枝，“晚辈手中有一残卷，上面记载了虚空渊的出口，仙子可要一阅？”
婳九一怔，表情很有些意外，并没有激动得昏头，迟疑着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千玥释出善意，“蛮荒环境恶劣，想要寻到出路着实不易。仙子既然已是仙身，能与你同行也算是求个助力。”
女仙杏眸微敛，声似珠玉，“阁下聪慧，想来知我难处，倘若遇见旁的仙者，恐怕护不住二位。”
千玥微笑，看起来极好说话的模样，“无碍的，这出口一人是走，两人也是走。若有志同道合的人士，不妨一道。”
婳九这才接过，细细翻阅起来。
钟尧审视地扫过这二人，心道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怎得生出迥然不同的性格来？
不过千玥那样的经历，想要本着纯善之心确实是很难。
她递出残卷，眸光微动，心情同样有些微妙。
此时看着婳九的脸，便像是看见另一种人生，由她来过。
若非那些意外，自己也该是这样简单纯粹的模样。
不，还要更加欢快活泼一些。
“霓虹道？”二人思绪漂远的时候，婳九已然合上书卷，低声说着，“也不知是哪位仙君，怪我成仙不久，也不曾听人提起过一二。”
千玥收起破书，笑道，“无碍的，只是仙子在蛮荒百年，可曾见过草木生长？”
婳九摇摇头，眼神略带歉意，“我倒是时常外出，但从未见过一草一木。”
千玥微微挑眉，心道这姑娘在外奔走，怕不是为了寻找出路？
可转念细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不过……”婳九迟疑了一下，很快拿出一卷兽皮所制的地图，“这是我自己所绘的蛮荒图，所经之地都细细描绘下来。可蛮荒究竟有多大，是否有穷尽，却是无从得知。若是……若是那位仙君记载无误，说不定草木生长之地便是蛮荒尽头！”
这般想法也不无道理，无论那地方是否真在蛮荒尽头，三人都得一步一步去丈量探寻。
瘟雨过后，一行人按着蛮荒图出行，所经之处再由婳九一点点填上。
蛮荒贫瘠，莫说修士就连妖兽也难以生存。
三人飞了近百年，连个鬼影也没有瞧见。
钟尧一开始防备着婳九，既担心她心怀不轨，又怕她实力不行会拖他们后腿。
不过这种担心在漫长单调的探索岁月中，渐渐成了虚无。
毕竟连个作对的人影都没有，担心个屁啊！
“幸亏有你提供的蛮荒图，否则我们还要多费许多功夫。”
婳九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是我占了你们便宜。”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再冷淡也能察觉到千玥的善意。
也许对方意识到自己怀着秘密，却体贴得从未拆穿，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态度，令人觉得舒服。
婳九有时候也会恍惚，她飞升仙界五百年，做事情最是耐心，从一界巅峰到小小仙侍，端得是平静如水。
若不是遇见那个人，便不会生出那么多意外，也不会在混战中被连累，最后跌入蛮荒之地。
至于不甘和怨恨，她鲜少有这种情绪。
入道之初，师父便说过她心境平稳，是修仙的大好苗子。
果不其然，这一路下来无论遇见什么事情，是风光无限还是跌落谷底，情绪鲜少有过波动。
她抱着那微末的希望，一面在蛮荒中寻找出口，一面寻找重塑仙骨的办法。
不错，她在跌落蛮荒时，仙骨便已被人打断。后又遭了数场瘟雨，情况更是糟糕。
一个仙人折断仙骨，便同失了仙路一般。
或许多数人会痛苦不堪、一蹶不振，可她没有这种感觉。
从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起，婳九只是服下仙丹稳住伤势，然后日复一日地寻找重塑之法。
即便两百年过去，没有一点进展，她也不曾产生过一丝沮丧。
平静得像个死人。
若说波动，脑中偶尔闪过那人的身影该算吧。
毕竟修仙以来，从没有人在她的世界里这样聒噪。
不过，也仅仅念过两次而已。
“虽然没有见到草木，但总算走出了大雾区。”千玥心情还算平静，“近半年都是风沙天，咱们也找了不少地方。”
钟尧习惯性拆台，“仍旧是一毛不拔之地，有什么好安慰的？”
婳九同他们相处久了，也察觉出二人喜欢斗嘴，只淡淡道，“今日虽有黄沙吹拂，却难得挂了一轮曜日。我们飞快一些，能多赶些路程。”
千玥立刻同意，率先往前飞去。
半日后，三人在一片绵延不断的土坡前停下。
一捧捧黄土起伏不平，地面可见龟裂之处，有些土坡耸得高些，像是有人居住的洞府。
婳九清冷的眸子微动，轻声道，“有仙气。”
千玥二人立刻警惕起来。
他们虽然能勉强识别出仙气，但到底不是婳九这样真正的仙子。
瞧她一脸严肃的样子，想来对方是块硬骨头。
千玥心思电转，一瞬间考虑了许多。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笼络那仙人，婳九又道，“还有魔。”
魔？真魔吗？！
婳九一本正经地点头，接上他们心里的疑问，“嗯，真魔。”
话音刚落，土坡上方忽然显出一道身影。
面黄肌瘦、双眼混浊的男修沉声开口，“三位是何人，这片黄土已经有主，你们绕道吧！”
千玥定睛一瞧，果真是真魔气息。
不过，看起来混得不怎么好啊。
三人皆是蒙着面纱，大抵是蛮荒之地混久了，真魔一脸颓废，摆摆手驱赶起来，“快走，别耽误功夫。”
区区一个小仙和两只下界小虫，根本不被放在眼中。
婳九抿唇，这片土坡仙魔混居，看起来委实奇怪。
她款款施了一礼，“小仙见过道友，冒昧到访贵地，不知哪位是尊者，若是一拜，可否打扰？”
那魔不耐烦地嚷嚷，“拜什么拜，仙界之人就是麻烦。”
他随手指了个方向，“你们要真想拜，去那边问一问！”
第六百三十九章 再见墨向归
婳九视线转开，顺着真魔所指的方向看去，恰好是仙气传来的地方。
可此处分明是魔压过仙，她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在暗处蛰伏。
不知是不愿搭理他们这些小辈，还是另有目的。
婳九想了一会儿，便要懂事地离开。
恰在此时，有一身着红衣劲装的女子忽然出现，凭空落在真魔不远处。
她梳着马尾，笑容明媚，半点没有蛮荒人的颓废。
手里把玩着一条黑红缠绕的鞭子，笑嘻嘻朝那魔说道，“黑老三，你又往外赶人呢！你们家主子知道这件事吗？”
黑老三阴森森地瞪了来人一眼，出口讽刺，“你要是不服气，就把人给领回去吧。正好你们都是仙，凑成一窝也没问题。”
女仙笑意如常，半点也不生气的模样，“我带回去是没问题呀，只是墨向归知道这件事，怕是你又不好交代了。”
千玥只觉“轰隆”一声，“墨向归”三个字倏然砸到她脑袋上，身子一瞬间僵硬起来。
身旁二人很明显察觉到她的变化，却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千玥竭力冷静下来，听着那一男一女继续说道，“哼，总共这么点地方，难道有人过来就要分么？”
女仙笑着睨了他一眼，警告之意十分明显，“当初说好的，凡是能找到这里的仙魔都可以留下。你要是再故意赶人，我只能亲自去找墨向归了。”
“好，留下就留下！”真魔咬着牙应道，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三人，“你们可以进来了，以后小心点行事！”
听起来倒是要把气撒在他们头上的样子。
三人皆是一头雾水，不过也晓得那女仙是向着他们，自然是做有利的选择。
“多谢前辈。”婳九率先出声。
另外二人这才道，“多谢仙子。”
女修挥着短鞭，笑着说，“不必客气，我先带你们去住下。黑老三，一会儿把他们的东西送过来。”
“我知道！”黑老三咬牙切齿地低吼。
女仙这才满意地转身，领着三人往土堆密集处走去。
“这里是蛮荒的中心城，虽然没有城墙，却是唯一可以安心修炼的地方。”女仙一开口便道出重点，“修为最高的是真魔墨向归，城内的物资也归他管辖。不过仙魔之间有约定，他们不敢做的太过分，顶多是像刚才一样偷偷使些小手段，把仙人都赶走罢了。”
千玥二人明白过来，这位女仙忽然出现，乃是为了婳九。
中心城仙家势弱，又被真魔暗中赶走不少，正是缺人的时候。
他们两个小修士，那纯属顺带。
可惜婳九实力飘渺，要是她知道实情，怕是要气死。
“我叫云蒙，你们如何称呼？”
“小仙婳九。”
“晚辈陈筱。”
钟尧怔了会儿，很快道，“晚辈钟尧。”
云蒙笑着点头，将三人带入城中。
似乎是进入一道无形无色的屏障，踏入之后，天地浊气全部散去，只留道路两旁的房屋。
三人皆是诧异，没想到中心城是这样的景色，房屋错落得极有特点，大气雅致随处可见。
同外面的仙城相比，也就少了坊市而已。
当真是令人意外的的障眼法，丝毫不露踪迹。
“毕竟仙魔混居，想要修炼，还是得布下引气阵法，莫要被魔气干扰了才是。”云蒙提点了一句。
唯一有资格出声的婳九，淡淡应是。
千玥在身后急得火烧火燎，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真魔墨向归，她可不相信这是巧合！
她还以为要等自己飞升以后去到魔界才会见到他，没成想他居然也来了蛮荒。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善恶有报？！
我呸！这吃亏的明显是她好不好？！
幸亏她方才反应得够快，没有暴露出真名来，就算见了墨向归也不怕。
她一口气还没落到实处，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这张脸是不用怕了，可是婳九就倒霉了！
谁让她长得和自己前世那么像呢！！
万一墨向归见了……好血腥！
她心慌慌地低着头，连打量中心城的心情都没有，只盼着早点找到住处安顿下来，然后和婳九聊一聊这件事。
可惜还没等他们走到住的地方，那命中注定的仇人便从另一头走了过来。
千玥捏着拳头，瞳仁紧缩，拼尽全力才让自己放松下来。
数千年未见，墨向归似乎没什么变化，修为她是看不出来了，但长得依然人模人样。
千玥心中唏嘘，想当年她不懂事的时候，还曾为这张脸花痴过两天。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她这一肚子的哀伤无人可知，领头的云蒙已经停下来行礼，“小仙见过墨前辈。”
墨向归笑意柔和，“来新人了？”
云蒙表现得十分自在，笑着介绍道，“确实，今日刚好碰上三位新人，小仙便亲自带了进来。”
“嗯。”墨向归温柔地应着，“叫人早点把物资送过来，别耽误了修炼。”
“小仙明白，多谢前辈挂心。”
墨向归轻轻一笑，“同是蛮荒人，自当守望相助。”
千玥忍不住在心里呼喊开来：卧槽，你个虚伪小人！！别人不清楚，本姑娘还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虚伪至极！
她这厢疯狂咒骂，墨向归却放低姿态关怀起来，“三位小友如何称呼？”
三人这才抬起头，依次介绍道，
“小仙婳九。”
“晚辈陈筱。”
“晚辈钟尧。”
墨向归有一瞬的失神，目光在婳九脸上停顿片刻，“你叫婳九？”
婳九澄澈的杏眼闪过一丝纳闷，恭声道，“正是。”
“仙子气质殊胜，倒像极了我一位故友。”墨向归面带笑意，“婳九可有族人修魔？”
她摇摇头，坦诚道，“并无，小仙出身微末，族中并无其他仙缘，更无修魔之士。”
墨向归眼神微闪，轻笑，“原来如此，看来只是巧合而已。”
一旁的千玥听得浑身发冷，这王八蛋杀人就杀人，过了这么数千年，还把自己打听一番是怎么回事？
她捏着拳头，对这小人的心思表示不屑。
墨向归的另眼相看，直接导致三人在中心城的日子宽松起来。
暗地里准备报复欺凌的黑老三也老实了，早早就把东西送了过来。
第六百四十章 小侄女
中心城发放的物资仅供仙魔，千玥和钟尧两只拖油瓶是没份的。
黑老三着一小魔送过来时，婳九表现得很淡定，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倒惹得那小魔频频回头。
也是，但凡流落蛮荒的，哪个不是对物资看得极紧。
这区区小仙看起来没什么实力，态度倒是摆得清高。
哼，仙界之人端得虚伪！！
小魔心里嘀咕一通，神色桀骜地离开。
千玥见婳九平淡地收入袖中，面上并无半点异色，也忍不住赞叹，“仙子好定力。”
婳九一惯淡漠的眸子扫过来，难得带上几分探究，“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千玥觉得这视线莫明扎人，略带点心虚移开眼，“原来如此，我去帮钟尧布置一下。”
云蒙给三人安排了一处落脚地便离开，其他都需要他们自己动手。
婳九却忽然挥动广袖，撑起一片仙人屏障，淡声道，“你是陈筱，还是千玥？”
千玥笑容冷淡下来，“一个是俗家名讳，一个是仙家道号，有什么关系吗？”
婳九往前踱了两步，“你今日的反应有些奇怪，倒像是遇上仇人似的。”
“没有，您多虑了。”
婳九顿了顿，忽然道，“我有一素未蒙面的姑姑，幼时离家走失，祖父因为此事深受打击，族谱上便是陈筱二字。”
她似有深意地看着千玥，自顾自说了下去，“年幼时便听祖父说起，我同姑姑长得极为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千玥心中微动，转身看着禁制之外的钟尧。
他大概意识到什么，漫不经心地站在外面，时不时地又扫过来一眼。
“当年家里人都说姑姑被人贩子拐走，许是做了大户人家的婢女，更或者卖去了烟花之地。如今想来，也许是同我一样，成了修士也未可说。”
婳九认真地看着她问，“你见过我姑姑吗？”
从一开始，这个下界女修对自己的态度便出奇温和。
不像是讨好，倒像是关照，婳九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奈何千玥歉疚一笑，开始扯谎，“晚辈幼时随母姓，后来才入父族，父姓杨，比仙子差了近六千岁，确实只是巧合。”
婳九安静地看着她，许久才道，“嗯，我知道了，在这里你就叫做陈筱吧。”
千玥拱手一礼，“多谢仙子。”
无论婳九相信与否，她这具肉身与之并无血脉牵引，即便怀疑也是无用。
但她愿意替自己隐瞒道号，却是承了一份情意。
婳九别扭地转过身，淡声道，“以后不用向我行礼。”
千玥尴尬地直起腰，正准备说点什么。
婳九又道，“我叫陈婳，婳九是我的道号，师门里排行第九。”
千玥，“……”
小侄女，我知道了！！
就算你不相信，也不用表现得这么直白吧？
做戏懂不懂？！
婳九明显不太懂，生疏又别扭地走回自己房间，背影看起来还有点不开心。
钟尧这才走过来，抄着手臂问，“认亲了？”
千玥斜眼看他，蹦出三个字，“并！没！有！”
“哦。”他满不在意地点点头，拉着人走进另一间屋里，“你今日有些奇怪，是哪位的功劳？”
钟尧虽然窥见她前世一角，但也不是事无巨细地了解清楚。
他所见到的画面里，只有被推下战魔台的千玥，并无墨向归这个人。
千玥心里清楚，含糊地嘱咐两句，“没什么，你当不知道就行。”
钟尧眉头一皱，想着此地到底不太安全，故而没有追问。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中心城对于婳九的到来很是欢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竟连物资一起准备了。
不过这样热络的表现，他们可一点都不羡慕，怎么看都觉得内里有鬼。
“先看看什么情况吧，咱们还是按老路子来。”千玥扣了扣桌面，决定对墨向归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
毕竟这会儿人家是石头，自己是鸡蛋，硬嗑不得。
不过小侄女看起来心机不深，不会被墨向归那副衣冠楚楚的德性哄骗吧？
不是她多心，毕竟一脉相传，亲弟弟的女儿血缘可是极为相近的。
万一同她从前一样看脸怎么办？
千玥挠了挠耳朵，觉得还是委婉提点一下比较妥当。
于是，她斟酌了一下词汇，敲开婳九的房门。
婳九这会儿瞧见她还有些别扭，不过这种情绪十分浅淡，只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晚辈想跟你商量一下，是走是留的问题。”
婳九抿着唇，沉吟半晌，“恐怕眼下容不得我们选择。”
“啊？”
“中心城聚集了这么多仙魔，应该是有大事要做，否则也不会平白给我送来仙柳枝。”她低声解释，“如今想走，恐怕他们不会同意。”
依照云蒙的反应来看，确实不会放婳九离开，甚至连墨向归……
千玥轻咳一声，看着婳九道，“前辈，你觉得墨向归怎么样？”
婳九莫明地瞧了她几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呵呵。”千玥尴尬地笑了两声，总觉得她这句话充满嘲讽。
不过她没有觉得墨向归是个好人就行，留有防备最好。
婳九作思索状，“中心城众人以墨向归为首，显然也要供他驱使。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们还是离开这里，我并不想趟这浑水。”
而且，她也没有能力参与。
千玥暗暗松了口气，“也好，那就先看看。”
她最担心的除了婳九识人不清，便是墨向归斩草除根。
他要是心胸狭隘，怎么想都觉得这张脸膈应人，非要对婳九动手，那就麻烦了。
万一这小侄女到时候出卖她，自己哪来第二次机会再轮回啊？！
“你以后叫我名字就好。”
“啊？”
婳九神色冷淡地看着她，表情看起来正经得不得了，“认识这么久，叫前辈太客套了。”
千玥抽了抽嘴角，点头道，“好的，婳九。”
“嗯。”对方端庄地点点头，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婳九目送千玥离开，心里感叹了一番。
忽然有个经历坎坷的姑姑要养，感觉比照顾一堆师弟师妹还奇怪。
第六百四十一章 虚伪小人
中心城某处，雅致的茶厅内有二人一坐一站。
墨向归手里捏着玉珏把玩，眸色沉沉，似在思索些什么。
按理来说，以他的修为地位，鲜少会记得一个被杀害的茶楼女侍。
大抵是阮珠红那具傀儡跟在身边太久，尽管最后用坏了，到底还是印象深刻。
也或许是当年那小丫头在厢房外面数魔元的声音太清亮，即便过了数千年，也时不时地响起。
自那以后，他从未听过那样欢快的“数钱声”，令人啼笑皆非。
墨向归勾了勾嘴角，笑意维持不过几息。
即便人有相似，可那女仙的脸也太过碍眼，他一向是小心谨慎的性子，绝不会容忍任何危害自己的存在。
纵使那只是一介小仙。
想到这里，他沉声吩咐下去，“破天窟进展太慢，你叫今日新来的小仙一起过去帮忙。”
小魔立刻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他才不管那小仙会不会在破天窟里殒命呢，能出一点力是一点力。
“破天窟？”
婳九面带疑惑，清冷地看着来人，“敢问那是什么地方，小仙需要做些什么？”
小魔神色不耐，带着些高傲解释道，“是蛮荒通往外界的出口，所有中心城的仙魔都要轮流去打通缺口。每三十年一换，你不要磨磨蹭蹭，快些出发。”
千玥眼神一动，这破天窟听着就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他们明明今日刚到，婳九就被催着去做苦力，定然是墨向归的意思。
果然是要赶尽杀绝啊！
婳九也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从小魔的态度来看，怕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即便她现在说要离开恐怕也不行。
她略想了想，商量道，“可否请道友宽限几日，小仙初至中心城，尚需要时间调整。”
小魔嗤笑一声，恶意满满，“调整什么，去了破天窟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整。”
婳九并不着恼，翻手递出一端绿木，淡声道，“这是今日发放的柳条枝，也是小仙身边仅剩之物，还请道友宽限几日。”
拿人手短，小魔收了东西，黑眸转了转，总算松口，“好吧，三日后我再过来。”
小魔走后，千玥小心问道，“如今可怎么办，以我们俩的实力根本救不了你。还有那什么破天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过单是要打通缺口，恐怕也是极费仙力的。”
婳九摇摇头，“还没想好。”
以她如今的微末仙力，根本撑不了多久，只怕一去破天窟，便会死于非命。
她心里奇怪多过害怕，姑姑和墨向归究竟有什么恩怨，对方要这么迫不及待地下手。
知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的千玥也愧疚得很，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去找墨向归，把《虚空录》呈上去，算作示好。”
婳九回过头，“你愿意？”
千玥掩饰了一下，假作淡然，“我一早便说过，霓虹道一人是走，十人百人也是走。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横竖有了靠谱的法子，总不会继续抽风……吧？”
婳九不太确定，她觉得问题的答案取决于二人之间的仇恨有多深。
自己同姑姑到底只是相似，总是有回旋之地的。
故而，迅速应了一句，“好。”
还要再劝的千玥忽然卡住，“……”
墨向归的住处好找，千玥亲自陪同婳九前去，毕竟能在暗处观察仇人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钟尧觉得不放心，最后三人一同出发。
来到墨向归住处外稍等片刻，那虚伪小人才出来见面。
婳九性子冷淡，尤其是面对陌生人，更是直白得厉害。
她一见面就把底牌和目的一起亮了出来，就是早有准备的墨向归也被怼了一下。
他默默无话地翻开残卷，越看表情越严肃。
“这书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婳九按照她们商量好的说辞，“小仙飞升之前，在一秘境所得。”
墨向归故作不悦，“那为何之前不报上来？”
千玥低垂的眉眼一跳，暗道这话说得委实不符合您的人设。
说好的君子之风，守望相助呢？
婳九却是面色不变，“原是想等安定下来再说，不过任务来得太快，小仙又有伤在身，只得赶着过来。”
“有伤？”墨向归审视地扫了她两眼。
婳九很淡定，“仙骨受损。”
墨向归点点头，一脸惋惜地说道，“倒是为难仙子，那你好好回去歇着，破天窟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多谢前辈，小仙告辞。”
婳九领着二人安然离开。
千玥松了口气，暗道小侄女总算是逃过一劫。
不过她这口气明显松得太早，第二日婳九就被出尔反尔的墨伪君子关进破天窟里。
同时，其他仙魔被尽数召回中心城，大部队浩浩荡荡地离开。
千玥和钟尧孤零零地站在城内，感受仙法消失后四面八方吹来的浊气。
“靠，这个小人！！！”
钟尧皱眉看着她，“现在怎么办？你不会是要去救她吧？”
听那些从破天窟里回来的仙人嚷嚷，那里地势险峻，浊气比这里凛冽数十倍，根本不是他们这等下界修士所能承受的。
千玥恼恨，“她毕竟是我侄女，而且还被我连累！”
钟尧动了动嘴，忍不住劝道，“你还是认清现实，留着性命，他日去寻墨向归报仇吧。”
要不是对方看不上他们俩，这会儿就得先婳九一步殒命了。
“我特么本来就和他有仇，即使没有这一遭，也是要不死不休的！”
千玥恨得要死，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婳九。
不管能不能救，总得亲自过去看一眼才死心。
钟尧劝不住她，只得不情不愿地跟上。
二人正要离开中心城，一道虚影晃动着贴近，瞬息出现在几步之外。
千玥一眼扫去，竟然又是位仙人，也不知是不是去而复返的。
仙君墨发束冠，一身华服，朗眉星目，容貌出色不说，气势也是高深莫测。
他深邃的视线扫过整片中心城，而后才落在两个小修士身上，接着目光一闪，笑道，“是你。”
千玥心里一紧，迎着那两道冰冷的视线问，“仙君认识我？”
第六百四十二章 离韵仙君
来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千玥的问题，反而问道，“婳九那丫头呢？”
千玥心头一紧，脑中瞬息闪过许多想法。
此人和婳九是什么关系，听起来不像是折返的仙人。
难道是专门找到此地的？
千玥并不怀疑仙人找到婳九的手段，岁与天齐者的能耐绝非下界修士所能想象。
她纠结着要不要告诉此人真相。
这纠结不过一瞬，落在对方眼里却极其碍眼。
他当即变了脸色，“快说！”
千玥神情微变，最终选择坦白，反正也不会有比落在破天窟更惨了。
“她被墨向归扔进了破天窟，可是我们并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听说是墨向归联合众仙魔试图打通的缺口，浊气凌冽的厉害。”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仙君若是婳九的朋友，便快去救她吧！她情况不好，恐怕撑不了多久。”
来人的脸色沉底黑了下去，冷冷道，“破天窟？一群蠢货。”
骂完之后，他迅速掐诀，几息便消失在原地。
“我们现在怎么办？”
千玥考虑了下，说道，“就在这里等她吧，我看那人眼中急色不似作假。有他在，婳九多半不会出事。”
钟尧拉着脸，不悦地问道，“你就这么自信她会回来找你？”
婳九若是得了援军，难说还会不会记得他们。
千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等等看嘛。”
她也不说等多久，催促着钟尧把法屋拿出来，直接撑起防御便就地扎营。
灰白的石洞内，纷乱的气息蛮横钻入婳九体内。
她惨白着小脸，眼中的光芒逐渐熄灭，靠在石壁上奄奄一息。
离韵找到她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那个清冷无趣的小仙侍像是死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靠着石壁，安静得令人害怕。
离韵头一回发现，这世间竟然真有东西能牵动他的心神。
哦，这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个女子。
暗沉的眸子抖了抖，双手已经将人抱出石窟之内。
离韵回头，身上的戾气一瞬爆发出来，雪光闪过，众仙魔数百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轰隆隆~~！”
爆炸的气息掀起他身后的衣摆，人影转瞬消失在原地。
另一处的墨向归察觉到破天窟异状，当即面色大变。
他虽然得了离开蛮荒的办法，但破天窟也是一条重要的退路。
可这条路，却在刚才被人砍断了。
墨向归愤怒之余又免不了心惊，蛮荒人烟稀少，大多数都在他们这一列。
他之前确认过婳九的真实状况，不像是有毁坏破天窟的能力。
何况，就算她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胆量。
如此说来，这蛮荒又来了个了不起的人物。
想到那张熟悉的脸孔，墨向归忍不住后悔。
他不该轻敌的，干脆点杀人灭口多好，万一那大人物同此女有什么关系该怎么办？
他这厢后悔万分，那边的婳九悠悠转醒。
见到离韵的第一眼，她还有些愣怔。
自己这是出现幻觉了？
不应该啊，即使偶尔想起过这位仙君，也只是寡淡无味地一念而已。
怎么好端端地有一张脸送到面前来。
紧接着婳九又发现，不仅这张脸靠得极近，整个人也被他抱在怀里。
婳九这才反应过来，声音清冷地说道，“有劳上仙相救，小仙已然无碍。”
她视线垂落，暗示得十分明显。
差不多就可以放开了！
离韵轻笑，厚着脸皮贴近她，瞧着杏眼里的薄冰微微起伏，像是等待着自己去打破。
“小婳九太不爱惜自己，仙骨都断得这般厉害，莫不是不想要仙途了？”
不待她回话，离韵又自顾自说下去，“不过不要紧，本仙已经找到你，这点小伤不成问题。”
对于离韵把仙骨折断这样的毛病说成是小伤，婳九也只是冷淡地听一听。
她初入仙界时，因着性子过于清冷，很容易被一群仙侍排挤。
说她故作清高，不识大体之类的比比皆是。
若真是清高之人，此时便该坚定地拒绝离韵援手，毕竟无功不受禄嘛。
然而婳九显然没有这样的毛病，她是心静得无趣，并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因此很实诚地应了一句，“那便有劳上仙了。”
离韵愣了一下，随后愉悦地低笑出声来，“小婳九，你可真是可爱。”
婳九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试图拉开二人间的距离，然而失败。
她眼中透出些莫名其妙，似乎听不懂离韵这句话。
不过对方并没有同她解释的意思，伸手摸上她的脸颊，状似无意地问道，“在蛮荒吃了这么多苦，婳九可曾怨过我？”
婳九侧脸躲过他的骚扰，语气自然坚定，“无妄之灾，没什么好怨的。”
离韵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
婳九似乎天生就有成仙的资质，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她分毫。
正是这般作态，才会招来非议，引火上身。
这其中也包括他的逗弄，甚至当初她消失在仙界时还没有这样明显的感觉。
离韵是在后来没有婳九的岁月里，一日比一日觉得无趣，连那笼中仙雀也懒得逗弄了。
后来他去找了清婉，几乎屠杀了一位上仙，才逼问出她的下落。
或许还是要庆幸，婳九这样半点不过心的心性，才给他压抑不住的感情一条生路。
婳九压根不知晓得这位臭名远扬的仙君动了凡心，只道，“上仙是如何找到我的？”
离韵收回思绪，因存着勾/引之意，笑容便格外风/骚，“我把清婉打得半死，才得知你流落到蛮荒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哦。”婳九应了一声，既没有关心旧主清婉的死活，也没有对他的援救表现出太大感激。
她只是抬起头，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来时可在路上见过一位容色殊丽的下界女修，她如今是合体中期修为，性子有些跳脱，一眼看上去乖乖巧巧，但其实聪慧狡黠得厉害。”
婳九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对了，她身边跟着一位男修，长得好像还可以。”
离韵，“……”
本上仙万里迢迢而来，你却只关心一个下界女修？
第六百四十三章 不省心的姑姑
离韵的醋意来得又急又浓，他是想仗着婳九落难之际撩拨几句，多少把这姑娘的少女心勾搭出来一些。
可是这丫头不开窍就罢了，竟然还惦记着别人。
甭管那人是男是女，以这小丫头清冷无趣的性子，能把一个人观察得如此细致便可知她十分用心。
他心里瞬间就阴暗起来，琢磨着要不要把那人给悄悄弄死。
然后又想起那下界女修，就是自己当年捉弄过的小虫之一。没想到居然能扛过魔子的蛊惑，心性倒是出人意料得坚毅。
他这厢刚把千玥打入非死不可的名单，怀里的婳九便好似看出他的想法一样，“你莫不是把她给杀了？！”
实在不怨婳九这么想，离韵在仙界的名声实在是臭得厉害。
他身为上仙，却好像没有一点慈悲之心，提携后辈更是没有的事情。
见离韵一时没有答上话来，婳九只当他默认此事，当即杀意腾起，清冷的气质陡变，瞬间就作出攻击之势。
离韵被她气得心肝都疼，死死抱住她道，“我没有杀她，活得好好的。”
婳九微怔，方才的杀意瞬息收敛起来，若无其事地道了一句，“抱歉，那就好。”
离韵觉得她就是想说“那就好”，至于道歉的话只是顺嘴而已。
他心里委屈得不得了，对于那个下界女修更是没有一点好感，懊恼得恨不得回到当初。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绝对会早早把那女修弄死！
婳九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就事论事地说道，“上仙可以放开我吗？”
离韵不管不顾地抱住她，委屈兮兮地嘟囔起来，“小婳九好狠的心啊，难道我真杀了那女修，你就要对我动手吗？”
婳九想了想，无比认真地说道，“是啊。”
离韵，“……”
他觉得自己就是在自找苦吃！
“上仙放开我，小仙要赶回中心城去。”
她被关入破天窟，以姑姑的修为肯定是被那群人抛弃了，说不定还在中心城等着自己。
婳九猜得没错，只是离韵委实黏人得不讲道理。
她好说歹说，直到忍不住要动怒，对方才一脸不满地放开她。
婳九以为，离韵近些年捉弄人的功夫又有了质的飞跃。
两位仙人回到中心城的时候，千玥正“若无其事”地在法屋内转圈圈。
如果不是她步履稍急，还真看不出来一点焦躁。
“你回来了。”
婳九露出极为浅淡的微笑，“嗯，我没事了。”
她这一笑，千玥还没什么，离韵却气得半死。
小丫头对自己冷着脸，却对别人笑得开心。
于是乎，带着杀意的视线几乎下意识落在千玥身上。
无辜的千玥，“……”
这仙君好强的杀意！！
婳九收敛笑意，替千玥介绍了一番，“这位是离韵仙君，你……们称呼他上仙即可。”
完全被顺带的钟尧心如止水，朝着陌生仙人一礼，“晚辈钟尧见过上仙。”
他说完之后，直起身等着千玥施礼，却半天没有等到。
钟尧疑惑地转过头去，暗道平日里这家伙不是最会做表面功夫的吗？
“你你你你……”千玥僵着身子，脑中似有火花串过，终于明白他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离韵也略显诧异，他认出此女很正常，可对方不应该知道自己的名字啊。
“筱筱，怎么了？”
说好的留在中心城便唤作“陈筱”，婳九明显比她本人还要入戏。
千玥身子发麻，连连摇头。
她重新对上离韵的视线，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便知晓，二人都已明白彼此间的旧怨。
千玥觉得自己真是太背了，那边的墨向归还没有解决，结果又招来一个离韵。
难道是她“借尸还魂”太有违天命，老天非要弄死她才开心？
一旁的婳九还在关切地看着她，千玥暂时收起内心的惧意，一板一眼地施礼道，“晚辈陈筱，见过上仙。”
“哼。”离韵冷嗤，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婳九难得蹙眉，似有戒备地看向离韵，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韵偏头对上她眼中的警惕，浑身恶意散去，只留下满腔嫉妒和委屈。
“上仙仙体贵重，不如自择一处休憩，免得我们惊扰了你。”
离韵蹙眉，似是不敢相信她过河拆桥得这般利落。
一开口便道，“婳九，你莫要忘了自己的伤势！难不成你还指望这下界小女替你重塑仙骨不成？！”
婳九面无表情，随遇而安得过分，“小仙伤势还算稳定，不牢上仙记挂。”
“你！”离韵气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我替你疗伤？”
婳九的语气毫无波澜，“不必了。”
她这边铮铮铁骨，千玥在一旁听得着急，连忙拉住婳九的胳膊，冲着离韵笑道，“上仙别生气，婳九最是实诚的性子，她肯定是不好意思麻烦您。不过晚辈以为，蛮荒艰苦，相逢更是有缘。咱们还是暂且撇开那点子礼数成见，蛮荒人就该守望相助嘛。”
她一口气把墨向归的口头禅说出来，还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刚开始确实是被离韵的出现吓到了，不过这一切都抵不过婳九的伤势。也不知道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有人送上门来替她疗伤居然还拒绝？
这么轴的性子怎么会是陈家血脉，陈家人就不能在占便宜这种事上吃亏！！
离韵眼神阴鸷地瞟过她，忍了忍还是没有把这碍眼的小虫怎么样。
他怕自己骂她两句，婳九就要跟他急。
好憋屈！！
不过堂堂上仙，自尊心还是很强的。他冷哼一声，便走出法屋在他们隔壁安置了一间浮夸又气派的屋子。
那屋门几乎遮掉他们出口的一大半，刻意得十分幼稚！
千玥暗自松了口气，耳边传来婳九轻飘飘的声音，“你怎么还跟离韵有仇？”
这姑姑真是不省心，明明还没有飞升，却招了一个又一个上界大能。
唉，没有自己护着可怎么办啊？
千玥抽了抽嘴角，觉得事到如今，二人也差不多可以坦诚相待了。
于是，她花了一点功夫把前世今生和离韵的算计道个明白。
第六百四十四章 点破心思
法屋内两个陈家后人跨轮回认亲，正对门的离韵却气势低沉。
他想起那年在仙府中逗弄小雀时，残破的仙宝桃源境中忽然传进来一群小虾米。
这方恶意逗弄小修士的秘境对于离韵来说，不过是闲时无聊的玩具而已。
至于桃源境中生出来的凡人，根本引不起一介上仙的怜悯之心。
他看着桃源里的凡人将自己奉若神明，仅凭着暧昧不清的仙旨便世世代代地守护下去。
而那些无意闯入的修士，一辈子困于桃源境中苦苦挣扎，惊慌而亡。
当然，也是有意外的。
对门那女修便是个例子。
也不晓得她哪里来的好气运，竟能惹得那秘境里的傻小子**己身换她出路。
离韵心存恶念，当然不可能放弃这种下黑手的好机会。
于是他赠她魔子，又送她雷电本源。
本是存着看好戏的念头，后来琐事缠身，倒也忘了这下界小虫。
谁料到，那女修竟然蛊惑了婳九的芳心！
简直可恶至极！
“没想到他在仙界口碑如此——”千玥骂到一半猛然停住，眼神警惕得往门外扫去。
算了，死对头就住在家门口，她还是注意口德。
婳九倒是没什么反应，或许早就认定她是自己的姑姑，并没有露出太过激动的神色。
只是碍于离韵和姑姑之间的旧怨，便大致介绍了他在仙界讨人嫌的缘故。
千玥听后，十分懂事地表示安分守己。
“对了，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婳九摇摇头，“替清婉上仙送过几回东西而已，并太熟悉。”
千玥表情略微古怪，似是不太相信，“没有关系，他会不远万里入到蛮荒来救你？”
婳九愣了一下，像是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难不成是蛮荒有什么异变？”
千玥扯了扯嘴角，见她神色不似作假，这才说道，“他不会是喜欢你吧？”
婳九瞪大眼睛，熟悉的脸上过于单纯的表情，令千玥一时有些不适。
嗯，蠢的不是我，蠢的不是我！！
“离韵上仙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尽管婳九这声反驳高了几度，但千玥还是敏锐地抓住她情绪中的波动。
这就为难了。
原本以为是那狗屁仙君单相思我家大侄女，可如今看来我侄女好像对那仙君也有几分不同。
那么问题来了，当你的仇人变成亲戚怎么办？
是棒打鸳鸯还是握手言和？
千玥一时有些惆怅，瞟到婳九怔愣和发呆的表情，还是不忍心让她继续蠢下去。
“他要是不喜欢你，怎么可能孤身进入蛮荒？一定是把你放在心上，才会不惜涉险的。”
千玥如是安慰，大侄女还没说什么，二世祖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哦？”
千玥，“……一边儿去！”
有你什么事啊，吃饱了就一边撑着，不要随随便便代号入座。
婳九接受起来比千玥预想得还要快，她沉默了片刻便轻轻颔首，“我明白了。”
千玥，“？？？”
“你明白什么了？”
婳九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其中安慰的意思十分明显，“姑姑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她真的是听不懂啊！
宋长安的死是她心头一大痛，可婳九要真是喜欢上那个狗嫌人厌的家伙，她也不是不能让步的。
尽管她现在连选择的权利也没有。
不过当夜婳九便瞒着她来到离韵的屋内，向他讨了一份人情。
“哼，你来找我做什么？”离韵一出口就是满屋的酸气。
婳九淡定的很，“姑姑已经同我说过你们之间的旧怨，小仙想请上仙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离韵震惊，“她是你姑姑？”
“嗯，家父的长姐。”
离韵心里有些诧异，仙界常住的虽然都是些老家伙，但攀亲带戚的其实也不少。不得不说，仙人之间的亲情比凡间更加珍贵。
毕竟不是所有亲戚都能一起飞升成仙，也不是所有仙人都有机会生下子嗣。
想不到这小丫头居然还有个讨人厌的姑姑，而且看起来那女修很有飞升的资质。
“咳咳。”他稍稍想了想，便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是笼络芳心，故而十分大方地说道，“原来是你姑姑，那我自然不能和她计较。”
只要能讨小丫头开心，那女修暂且放过也无碍，只要她自己别撞上来寻死便好。
婳九郑重道谢，“多谢上仙。”
离韵心情好了一些，伸手便要拉住她的手腕，可今日这小丫头像是早有防备，侧走两步躲了出去。
他有些遗憾，又不好急色地去拉，只得道，“小婳九怎么同我这么生分？”
婳九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有些纠结。
“怎么了？”
她抿着唇，恭敬道，“上仙亲自来蛮荒寻我，小仙不慎感激。待回仙界之后，必定重谢。”
离韵一下子沉下脸，不悦地说道，“你一个飞升几百年的小仙，要拿什么来谢我？”
婳九作揖，“万死不辞。”
“呵，好一个万死不辞！”离韵压着怒气，嘴边硬是勾出一抹笑来，“你方才不是还要保你姑姑的性命，现下又特意来气我，莫不是忘了本仙的脾气？”
离韵说完就后悔了，婳九心思冷淡，并不知晓他的情意。他这番冲动之言，根本就不能让她明白真正的含义，反而显得自己脾气太臭。
他恼怒地捏了捏拳头，正要补救些什么，却见这丫头神情异常别扭，像是……突然开窍了？
离韵一喜，接着又是一忧。
他担心婳九拒绝得太果断，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
正如他所想，婳九决定跟他坦诚。
无论离韵被拒绝之后，是恼羞成怒还是拿她出气也好，姑姑白日的担忧太明显，还是不要让长辈生气了。
她这般想着，便也打算这般直说的。
离韵到底还是没有那个胆子，在她话说出口之前便匆匆谈起另外一件事，“给你重塑仙骨之事迫在眉睫，我准备些东西，很快就能好。”
婳九微怔，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知道了离韵的情意，她便不能和从前一样坦然接受了，可是重塑仙骨兹事体大，确实耽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