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二十六章 故地
散会后,雨秋平本想直接回到自己府邸,不过池田恒兴却又再次热情相邀。
“上次去京都打猎,藤吉郎没来,这次大家一起去呗。”池田恒兴刚一出了本能寺的门就把雨秋平、佐胁良之和羽柴秀吉给了拉过来,“弥补一下遗憾。”
“什么弥补遗憾,上次藤吉郎没来的时候,你可是幸灾乐祸得不得了啊。”佐胁良之推开了池田恒兴的手,毫不给他留面子地拆穿道。
“嗯?”羽柴秀吉闻言有些不满,瞪了眼池田恒兴,“恒兴,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看看你笑话不行吗?”本来嘻嘻哈哈地准备道歉的池田恒兴一看羽柴秀吉是这幅态度,立刻换了个语调,吃软不吃硬地怼了回去。
“好了好了,你俩别吵了,搞什么嘛。”雨秋平赶忙笑着插入两人中间,本来不想去打猎的他此刻为了圆场也只得应诺道,“走嘛走嘛,一起打猎去!藤吉郎你又不是不了解恒兴,他不是当真的,没事。”
“算了,看在红叶的面子上,不和你一般计较。”羽柴秀吉没好气地哼了两声,池田恒兴也没搭理他。雨秋平抱怨似地看了眼把这事给捅出来的佐胁良之,后者却是一副“这可不能怪我吧”的表情摊了摊手。
不管怎样,当天下午,一行人还是在京都东北的森林外汇合了。有了上次打猎的经验,一行人熟门熟路地绕到了几处猎物比较多的地方,很可就收获颇丰。夕阳西下,大家也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找了个地方野炊。
“怎么,又要我来烤?”雨秋平看到池田恒兴、佐胁良之美滋滋地就在垫子上做好了,笑眯眯地看着雨秋平,顿时意识到他们在想什么。
“这不是要请我们大厨给我们露一手吗?”池田恒兴千年难得一见地居然夸起别人而不是自己,一看就是真的很想吃烧烤。
“好吧好吧,你们几个真的是。”雨秋平边摇头边笑道,同时对森兰丸他们招了招手,“几个人过来搭架子生火,把带来的竹签拿来,再来几个人去河边把猎物切一切洗一洗。”
就在雨秋平招呼手下的时候,不远处的河边忽然传来了犬吠声。雨秋平一开始还没怎么在意,可是那犬吠声却原来越近。他转过头去定睛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一只狗正张望着自己的方向——那样子好像是葡萄牙水犬。
“上次的那只吗?”森兰丸也认出了许久之前在京都东北碰到的那条狗,“真巧啊殿下!又遇到它了。”
“是呢,上次还多谢那位传教士给了不少茶水。”雨秋平边说边朝池田恒兴他们努了努嘴,“你们上次喝的茶,就是那条狗的主人给的。”
“哦,就是你说你没射的那个欧罗巴人的狗?”池田恒兴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情,随后朝那条狗拍了拍手道,“它在那里叫什么?这是馋了吗?想分点肉吃。”
“待会烤完给他点,反正打得多。”雨秋平看了眼足足有一小堆的猎物,随后便起身准备去收拾。然而那只小
狗却忽然朝雨秋平冲了过来,吓了雨秋平一跳——这年代可没有什么狂犬病疫苗,被狗咬了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站在雨秋平身侧的朝比奈泰平和森长可都是抽出刀来指向了那条冲来的狗,雪亮的刀剑吓得那条葡萄牙水犬不敢再往前一步。不过它停留在原地,仍然叫个不停。叫了几声后回头走了几小步,又扭过头来朝着雨秋平叫了几声。
“他这是让我们跟他走的意思吗?”朝比奈泰平有些好奇地把刀收回了刀鞘,将目光投向雨秋平,“我们跟过去看看?”
“额…”雨秋平闻言有些犹豫,看了眼手边的工具,“不是还要烧烤呢吗?”
“没事,先去看看玩玩呗,这狗这么有意思。”佐胁良之在一旁高声起哄道,“你把你的侍卫留下来弄烧烤,咱们几个跟过去瞅瞅。”
“走啊。”池田恒兴闻言也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佐胁良之朝他伸出了手,池田恒兴顺势一拉,把佐胁良之也拉了起来。
“我可不去。”发现大家把目光投向自己后,羽柴秀吉双手抱胸地摇了摇头,“一群武士跟着一条南蛮野狗乱走,成何体统。”
“那你就在这看家呗。”池田恒兴哼了一声,随后便推着雨秋平和佐胁良之快步向前道,“走走走,藤吉郎不去,咱们去!”
在发现有人向自己走来后,那只葡萄牙水犬立刻向前跑了一小段。不过雨秋平他们走得慢,没跟上那水犬。水犬看到后又停了下来,回头朝雨秋平叫了几声。
“这小家伙,还嫌咱们动作慢呢。”雨秋平看出了水犬的意思,大笑着跑了起来道,“跟上去跟上去,可别被一只小狗给看扁了啊!”
“打了半天猎你还不累?”佐胁良之无奈地跟上了雨秋平,喘着气道,“还有力气乱跑?”
“他总共开了几弓,三弓还是四弓?能累吗?”一旁的池田恒兴在背后挖苦道,“当然还有力气啊。”
三人和他们带来的几个侍卫一路追着小狗跑过了河,沿着一条蜿蜒小路来到了木屋前。雨秋平认出了那栋小木屋,正是那个葡萄牙传教士弗洛伊斯住的小屋。
“怎么?这么热情地请我们来,还想再给我们点茶水?”雨秋平笑着对前面的水犬喊着它不可能听懂的人类语言,而后者则一刻不停地跑进了院子。进了院子雨秋平才发现,小木屋的门居然半开着,里面有一些诡异的臭味。
“等下。”身后的池田恒兴一把拉住了雨秋平,同时示意侍卫们集体拔刀出鞘,压低声音道,“尸臭味,小心啊。”
“尸臭味吗?”雨秋平闻了闻,房间里传来的确实是这个味道。而此时,那条水犬已经焦急地窜入了室内,汪汪大叫起来。
“进去看看。”池田恒兴向手下的侍卫做了个手势,那个人立刻大踏步地向前,随后狠狠一脚踹倒了半开着的房门。十几个侍卫立刻鱼贯而入卡住了整个屋子,不过并没有传来打斗的声音。
池田恒兴、佐胁良之和雨秋平随后走入室内,可以看到屋子的墙壁边上倒着一具已经死了几天的尸体,地板上的血迹都干涸了。那只水犬此刻正伏在主人的身边,不断地哀鸣着,同时不断看向雨秋平等人,希望他们能够救活自己已经没救了的主人。
“这人是谁?就是你说的那个在写历史的传教士吗?”池田恒兴指了指那个倒在地上的欧罗巴人,同时看向雨秋平道。
“是,他就是弗洛伊斯先生。”雨秋平咽了口唾沫,上前了两步,确认了弗洛伊斯的身份,随后叹了口气道,“在房间里搜一下吧,弗洛伊斯先生应该有在写一本日本历史,我帮他收集整理一下出版吧,也算是回报他茶水之恩。”
得到命令的侍卫们立刻在杂乱无章的屋内翻找起来,可是半晌后却一无所获,连雨秋平都蒙了。
“之前分明看到他在写的啊…”雨秋平一头雾水地皱着眉头,自己也不死心地继续翻找着。
“真奇怪,荒郊野岭的,这南蛮人看起来也没什么钱。”池田恒兴环顾了一圈有些寒酸的屋子,嘟囔着道,“怎么会被盗匪盯上了呢?图他什么呢?”
而佐胁良之则走到弗洛伊斯身边跪下,用手拿起了他脖颈上挂着的镀金十字架,朝着池田恒兴晃了晃道,“唯一有钱的就是这玩意了吧?估计能卖个几贯钱?结果这劫匪杀了人了,这玩意却没拿走?”
“莫非是仇杀,不是劫财?”池田恒兴自己提出了一个可能,但随后又摇了摇头道,“听红叶说,这传教士就窝在深山老林里写他的日本史,能有什么仇人?犯得着一定要杀他呢?”
“那不是仇杀就只能是劫财了啊,又不可能劫色。”佐胁良之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可是劫财他也什么都没劫走啊?”
“劫走了。”雨秋平忽然开口,喃喃自语地道。
“劫走了什么?”佐胁良之不解地问道。
“他的日本史。”
一部没有出现我的名字的日本史。
雨秋平靠着墙,深深地扶额,只觉得眼前的乱局让他有些招架不过来。
就在雨秋平试图理清思路和这一系列案件之间存在的联系时,忽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处于这样诡异的环境里,屋内的众人本能地感到紧张。不过池田恒兴留在屋外放哨的人似乎没有慌乱,反而是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口道:“三位殿下,是羽柴殿下的侍卫们。”
雨秋平等人走出门后,立刻就看到了加藤清正、福岛正则、加藤嘉明等羽柴秀吉的侍卫们策马赶来,他们在看到雨秋平等人后立刻焦急的快马加鞭地冲了过来,连下马行礼都顾不上,匆忙对着三人喊道:
“三位殿下!京都有令,所有人立刻率领侍卫返回二条城!我家殿下已经火速返回,让在下来通知三位!”
“发生了什么吗?”雨秋平看了眼已经逐渐黑下去的天色,忽然有了一种不安的预感。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二十七章 故人
天正九年(1581)7月22日晚,雨秋平、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正带着侍卫疯了一样地挥舞马鞭,向二条城的方向冲去,急促的马蹄声将山林里的鸟儿尽数惊起,而那高高扬起的马蹄尘几乎赛过一支军队。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刚才来的传令兵的那句话:
“陛下遇刺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雨秋平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更别说池田恒兴、佐胁良之那些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了。在他们眼中,天皇永远是神圣的存在,他继承了那高贵的血脉,万世一系。哪怕政治斗争将天皇束之高阁,也不会有人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杀意。因为谋杀天皇,可谓是犯天下之大不韪,马上就会成为朝敌而被群起而攻之。古往今来无数权倾一世的权臣,从藤原道长到平清盛,再到彻底架空天皇的两代幕府,也鲜有人敢对天皇动手。历史中上百位天皇里唯三死于非命的天皇,除了被母亲带着投海而死的安德天皇外,就只有安康天皇和崇峻天皇了。前者飞扬跋扈残杀皇室宗亲,后为仇人之子在睡梦中所杀,属于皇室内的复仇;崇峻天皇则是因为试图诛灭苏我氏的势力而遭到反噬,做下此等恶事的苏我氏也因此名声扫地。
不过这两次天皇遇害那些都是飞鸟时代之前的事情了,甚至连真实性都不一定能得到证实。在文明开化的时代到来后,千年来即使再凶悍的人也不敢为难天皇。
可是如此夸张的事情现在就在众人面前发生了。在织田家控制的近畿,在安全到连苍蝇都飞不进的京都御所里,天皇遇刺了。
等到雨秋平逐渐回过神来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能清楚地在火光里看到二条城的轮廓了。不仅是二条城,整个京都此刻都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大批大批的织田家忍者和士兵正在翻天覆地地搜查着。
他回过头来看向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还有三人的一众侍卫们,大家显然还像雨秋平刚才那样没有缓过劲来,目光呆滞地微张着嘴,不断催动着坐下马。
“先是伊势神宫被袭击屠宫,三神器八尺镜被盗走;然后是天下闻名的阿国歌舞团领队被杀;之后是天下第一佛门本愿寺的显如上人遇刺;现在…居然是天皇吗?”雨秋平喃喃地念叨着,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到底有多大,但是他知道身后的那些还愣着的人肯定没人会回应他,“四次刺杀,一次比一次要命…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该是有多神通广大才能办到这种事?伊势神宫疏于防备,织子姑娘和显如上人都是布衣之身,他们在织田家领内遇刺还可以推脱责任…但是天皇…那可是织田家领内的核心啊,那可是重兵防守、无数忍者环绕的京都啊…天皇的御所内外也都是精兵强将啊…怎么可能通过层层戒备刺杀天皇呢?”
“怎么办到的?”雨秋平越想越是心惊,握着马缰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前面几次还存疑,但这一次在京都里肯定不可能是团伙作案了,京都的情报网不可能漏过一个团伙。也就是说,刺客可能是单人或者两三人的小团体作案吗?可是刺客不是在伊势神宫已经死了吗…那个风魔里的忍者。”
雨秋平深深地扶额,只觉得脑袋炸开一般不够用了,拼尽全力才维
持着理智思考,“如果我们退一步,假设策划这四期案件的是同一伙人,那么他们极大可能就是靠着十人以下规模的刺杀小队,将伊势神宫守军屠宫,又杀了织子姑娘和显如上人,然后还当着织田家数万军队和忍者的面闯进皇宫刺杀了天皇…”
“这不是普通人的力量可以办到的,没有人能做到。”
雨秋平只觉得手心里沁出了冷汗。
“他们难道是超能力者吗?”
思绪飞速进展,随后爆炸般地发散开来,之前的一幕幕场景和一个个线索逐渐连接。
北条幻庵,清水织子都提到过神力…
他们两位都死了,可能死在同一伙人手上。
那伙人也有神力?
他们杀了北条幻庵,清水织子、本愿寺显如、弗洛伊斯…都是可能知晓我穿越者身份的人。
所以那伙人也是穿越者吗?像我一样的穿越者?拥有神力的穿越者?
他们有几个人?是从什么时候穿越来的?和我一起来的吗?他们又是从什么时代穿越而来的?为什么要刺杀天皇?为什么要捕杀其他拥有神力的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接下来会来找我和叶谷穗子吗?
如果我也有神力的话…那又是什么?
就在雨秋平想到这里的时候,他赫然发现他已经冲到了二条城的城门口。城头守卫的堀秀政用火把照向了雨秋平等人,立刻认出了他们。
“池田殿下,佐胁殿下,请率领侍卫进城!红叶殿下,烦请您立刻向南!雨秋家的涅槃备马上就要抵达京都了,主公有令,让您率领红叶军立刻封锁京都以南的所有道路!”堀秀政扯着嗓子在一片嘈杂声里对城下的雨秋平等人传令道。
“涅槃备到了?殇儿?”雨秋平闻言有些惊讶,也是大声回应道,“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在下也不清楚,请三位殿下快点执行命令吧!”堀秀政虽然很是为难,但依然坚决地高声道,“主公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拿住刺客,不准有任何人怠慢!”
“知道了!”雨秋平见平时一贯温和的堀秀政都急成这样,脑内已经能脑补出织田信长暴跳如雷的模样。“你们两个,注意安全啊。”雨秋平向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叮嘱了一句后,就带着自己的侍卫向南而去。不久后,就在南边壬生寺外的街道上看到了涅槃备的旗帜和整齐的火把。
“是殿下!”涅槃备的前卫们发现了雨秋平和卫队后,立刻让开了一道口子,让雨秋平直驰入中军。涅槃备的山凤旗下,雨秋殇在看到雨秋平来到后立刻下马行礼。
“父亲。”
“殇儿,你怎么会在这里?”雨秋平一照面就不解地问道。
“父亲,涅槃备今天本来按照训练日程在河内国和山城国交界处的山脉那里进行拉练,在傍晚时分忽然接到了织田大殿的急令,要求所有在京都附近的织田家部队立刻赶往京都接受调遣。军情十万火急,我也就赶来了。”雨秋殇向马上的雨秋平解释道,同时指了指灯火通明、鸡飞狗跳的京都,“我们也刚到不久,织田家的传令兵让我们等待父亲您赶来指挥,别的也没多说了。京都
是发生叛乱了吗?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天皇遇刺了。”雨秋平压低声音对雨秋殇道,哪怕是一贯沉稳的雨秋殇也是惊呼出声,向雨秋平确认道:“天皇陛下…遇害了?”
“没错,涅槃备的任务是立刻封锁京都南边的全部街道,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出,一定要把这凶手抓住。”面色阴沉的雨秋平向雨秋殇发布了命令,“你们已经走过头了,赶紧掉头继续向南,交给你了,你来部署吧。”
“父亲。”然而雨秋殇却没有领命离开,反倒是翻身上马道,“天野大人不久前派忍者追了过来,嘱咐我在父亲您回到军中后立刻返回枫叶山城。”
“啊?是这样嘛…”雨秋平愣了一下后,立刻反应过来天野景德的考虑是什么。天野景德应该还不知道京都的乱局究竟是什么,自然担心兵荒马乱中有人对雨秋家不利,所以不肯让雨秋平和雨秋殇这两个关键人物同时待在一个危险的地方。“那你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
“遵命。”雨秋殇向雨秋平快速地一礼后,就带着他的卫队策马离开了。雨秋平则接过了指挥权,安排涅槃备开始封锁京都南侧的街道。
与此同时,在壬生寺更南边的东寺附近,一队织田家的旗本武士正在策马飞驰。他们个个装备精良,杀气逼人,而雨秋佑也是其中一员。
“所有人立刻停下!不得移动!否则格杀勿论!居民都留在屋内,不得擅自外出!”
织田家的旗本队在居民区里不断穿梭着,高喊着命令。京都百姓们每一户都是严严实实地把门窗关好,缩在屋内不敢动弹。百年来京都遭遇了无数战乱,这些历经劫难的可怜百姓早就有了经验。机敏地察觉到了风向后,意识到京都有变的百姓们谁还敢外出?
此时此刻,在京都外围,无数像雨秋佑所在的小队这样的骑兵队正打着火把在城下町里穿梭巡逻,禁止一切人员流动。他们的任务就是在织田军赶到京都外围完成彻底封锁前,看住这一片一片容易有人暗中潜藏出逃的城下町。
不久前,雨秋佑刚看到涅槃备的旗号浩浩荡荡地北上京都,他也隐隐地可以在晚霞映衬下认出山凤旗下兄长的身影。周围不少的其他小队都对这支威武的铁军啧啧赞叹,也对那将旗下的少年英雄赞不绝口。不过雨秋佑队伍里的其他几个旗本武士自然明白雨秋佑的心思,没有人对涅槃备的队列有什么表示。可是和星光闪耀的兄长相比,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本家旗本就显得那么黯淡。
“我不会输给你的。”雨秋佑暗暗握了握拳,随后更加卖力地扯开嗓子向城下町里大吼着通报命令,心中狠狠地道:“我一定要立下比你还大的战功,一定要超过你!”
就在这时,余光中的另一条小巷里,突然有一骑飞驰向南而去。雨秋佑愣了一下,只见那个骑兵并没有打着火把,反倒是在夜色里冲向了另一条无人的小巷。
“本家的巡逻队都要求打火把的!”雨秋佑立刻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在队内其他几个旗本武士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当先一夹马腹高呼着追了过去,“大家跟我来!有人逃亡!拿住他!”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二十八章 重游
雨秋佑一马当先地冲出后,其他几个同伴也纷纷追了上来。织田信长的旗本武士里有很多家内家臣送来当人质的子嗣,雨秋佑这一组就基本都是这样的情况。能遇到立功的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有人想落于下风。眼前那个逃跑的骑士很有可能与刚刚发生的大案有关,要是能拿住这样的人,直接升为旗本侍大将也不是不可能啊!
那个身份不明的骑士在看到有一队人追过来后,立刻头也不回地加快了马速,此举更是让追击的织田家旗本们疑心大起,高呼着要求附近的友军支援。刚好,在他们西南侧不远处也有一支五人小队正在巡逻,听到呼唤声后立刻调转马头包抄而来,和雨秋佑所在的小队一前一后就把那个骑士给堵在了一条巷子上。
“什么人?”雨秋佑一勒马缰,在那个骑士后方几米外停住,同时高声呵喝问道:“没听到我们的指示吗?所有人不得移动。”
那个骑士愣了一下,黑夜中的他并没有答话。
“你是什么人?”雨秋佑于是再次高声喝问道。
“我看一下。”骑士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随后伸手到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腰牌,随手抛给了雨秋佑。左手拿着火把的雨秋佑用右手一把抓住了令牌,放到火把前打量了一下,随后非常诧异地“咦”了一声。他在马上转过身来把令牌交给了身后的几个同伴,大家比对了一会儿后终于点了点头。
“到底是什么人啊?”骑士前方那队包抄过来的织田家旗本此刻云里雾里,有些焦急地向后方雨秋佑的小队大声喊道。
“是天皇陛下御前侍卫的腰牌!”雨秋佑朗声回复道。
“既然如此,可以让我过去了吗?”骑士指了指南边的道路,“我还有紧急事务要办。”
“天皇陛下刚刚遇刺,御前侍卫就忽然出奔,你以为我们会放你过去吗?”雨秋佑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道。
“耽误了皇室的事情,你们担待得起吗?”那个骑士嘴上虽然说着威胁的话,可是语气却没有半点凌厉,反倒是带着温和长辈的口吻。
“哪怕是犯上,今天也不能让你过。主公下了死命令了,未经允许谁也不能出京。”雨秋佑摇了摇头,随手把腰牌高高地抛还给了骑士,“更何况这腰牌是不是你的,还未可知呢。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吧,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和我们主公说,我们做不了主。”
然而那个骑士并没有伸手去接腰牌,而是任由抛来的腰牌“啪嗒”一声落在了地面上。这声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刺耳。
“所以是不能放我离开了吗?”骑士有些遗憾地低声确认道。
虽然骑士的口吻仍然那么平和,但是雨秋佑已经从中听出了图穷匕见前的意味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正准备高喊一声“拿下”,却忽然愣在了那里。脑筋转得很快的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如果眼前的这个御前侍卫真的和天皇遇刺案有关的话,他说不定和之前的伊势神宫案
件、出云阿国案件、本愿寺显如案件也有关——那他就一定是一个身手了得的剑客。仅凭他们这10个旗本,真的拿得下他吗?
不过还没等雨秋佑想出对策,他身后那个伊势小豪族出身的旗本已经安耐不住这个立大功的机会,随手甩掉火把,抽刀在手当先冲了上去,喊出了雨秋佑刚才没有喊出的话:
“拿下!”
有人带头,除了雨秋佑在外的其他9个旗本就一起策马冲向了被堵在中间的骑士。9把火把被扔到地上,刚才还敞亮的小巷内此刻再次陷入黑暗,只剩下雨秋佑手上的火把孤零零地照亮着四周的一小片区域。
而噪声褪去的速度也和光亮消失的速度一样快,还没等雨秋佑回过神来,刚才还喧闹的小巷内就再次陷入沉寂。雨秋佑因为巨大的震撼而没有办法恢复思考和理智,只是怔怔地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火把照亮的街面上,血液缓缓地蔓延过来,将马蹄浸泡其中。
雨秋佑有些难以置信地再次抬起了头,握着火把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摇曳火光下他看不清黑暗中那人的面孔,只能听到他用衣服擦拭着刀上血迹,随后轻轻地催动着坐下马向自己这边走来。
雨秋佑咽了口口水,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他知道此刻他要么就应该转身拔马就跑,要么就应该抽刀抵抗,可是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个人近了,距离更近了,雨秋佑可以听到他呼吸的节奏并没有一丝一毫得紊乱。反观自己,却连吸气都吸不上来了。那个骑士抬起了手,刀面上映衬的火光让雨秋佑意识到那把刀已经悬在自己身前了,他整个人如坠深渊版陷入了无尽的恐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才的9个同伴…转瞬间…
现在我也要死了…
这个人就是凶手…
伊势神宫也是他干的…
他究竟是谁…
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雨秋佑脑内的思绪乱成一团,以至于他面前的骑士开口说了几句话他都没有听清是什么。当他意识到骑士正在和自己交流时,终于回过神来的他再次听到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雨秋的二公子?”
雨秋佑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身体也颤抖地更厉害了。他感觉到有两道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脸上,接着自己手中火把的光亮打量自己。
打不过的,跑不掉的…
他还认出了我的身份…
我不能被他活捉,否则肯定会被拿去要挟父亲…
跟他拼命,不行就自杀!
想到这里,雨秋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回到了体内。他将火把狠狠地摔向骑士,后者一个侧身躲过了火把。雨秋佑就借着这个机会抽刀在手,一夹马腹挺身向前一个突刺——
刺空了。
下一秒,雨秋佑只听到坐下马哀嚎了一声,随后他的身体也随着战马一起跌落下去,右脚也被马腹给压住,动弹不得。雨秋佑深知自己已经到了最后
时刻,毫不犹豫地就要拿刀抹脖子,却被那个骑士用刀鞘随手一磕将佩刀打飞了出去。
“力气很大呢。”
骑士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一片漆黑中雨秋佑也不知道他正在干什么。但他只知道,留给他的机会就剩下最后一个了。他手忙脚乱地伸手摸向怀里的肋差,试图在黑暗里趁机捅死自己,可是面前的骑士却忽然笑了起来。
“后生,别费力气了。”他笑着对雨秋佑道,随后传来了武士刀插回刀鞘的声音。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夹马腹,潇洒地在月色中离去,只留下瑟瑟发抖的雨秋佑呆坐在原地。
夜色下的京都,另一对骑士也在匆匆赶路。为首一人就是雨秋殇,身后跟着的则是森田恶翔等一小队侍卫。他们打着火把照亮着去路,即使有着雨秋家的令牌一路上仍然受到了不少织田家巡逻队的盘问,可见京都警备的森严。而在他们出京都的这一路上,还能看到南近江和大和方向源源不断地有军队开来。
“都是织田大殿的旗本在巡逻。”森田恶翔看了眼已经被甩在身后的京都,和那灯火通明的景象相比,眼前通往河内国的官道漆黑得有些阴森,“好大的阵仗啊,那些凶手估计插翅难逃了吧。”
另外也有几个侍卫随口应和着,不过雨秋殇却没有回话,他心里想着另一件事:
阿佑会不会也在里面?
好久没见到他了…
他抿了抿嘴,随后微微叹了口气,也是扭头看向了身后的京都。然而就在他转头回来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右侧的岔路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骑士以比他们还快的马速,沿着从京都出发的道路向着西边飞奔而去。
“派去摄津的传令兵吗?为什么不打火把?不看路摔跤了可怎么办?他可是唯一的传令兵啊,出事情了情报不就耽搁了?织田家的军情奉行好不专业啊。”森田恶翔见状随口抱怨了几句,可是这句话却让雨秋殇骤然警觉起来。他接着自己卫队的火光和月光,勉强向那个骑士看去,虽然看不清楚,但好像是没有插靠旗的样子。
“那边的人,停下!”雨秋殇沉声呵斥道,立刻让他的卫士们全部警觉了起来。
然而岔路上的骑士连搭理都没有搭理雨秋殇,继续自顾自地埋头向前。
“我们是雨秋家的巡逻队,请声明身份!不然我们就要对你动手了!”森田恶翔领会了雨秋殇的意思,假借巡逻队的身份对那个骑士吼道,然而那个骑士仍然毫不理会。
“动手,抓住他。”雨秋殇见状不再犹豫,压低声音对身后的二十几个侍卫下令道,侍卫们立刻会意地分成了好几个小队,从小路、后路等方向向着那个骑士包抄而去。那个骑士的马术相当了得,可是坐下马似乎颇为疲惫,速度甩不开雨秋殇他们。在不断的追逐和压缩下,那个骑士最终被逼向了一条湍急河流的方向,而河流上唯一的桥梁对面已经有雨秋殇分出去的一队侍卫包抄了过来。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二十九章 一发
“什么人?”雨秋殇厉声呵斥道,同时十分戒备地从腰间抽出了田沈健太郎赐予他的爱刀圆缺。借着火光和月光,雨秋殇再次凝视着那个神秘的骑士,发现他的样貌大概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
见那个骑士没有回答,森田恶翔也跟上大喊了一句道:“没听到在问你话吗?快回答!现在京都戒严,身份不明者一律扣押!”
“皇家侍卫。”那个骑士有些不耐烦地随口答道。
“皇家侍卫?”森田恶翔闻言讪笑了两声,摊开手继续高声道,“你说你是你就是啊?腰牌呢?”
“刚才交给另一队审问我的人了,也是你们织田家的,他们才放我离开。”骑士并没有半点紧张的样子,甚至有些懒散地随口敷衍道。
“注意你的态度啊,拿不出身份证明就必须和我们回去!”森田恶翔也是抽刀在手,一夹马腹向桥上走去,“老实点,别给我们添麻烦啊。”
“真是麻烦呐。”骑士笑了两声,便没有多言语了。
森田恶翔正觉得莫名其妙时,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没等他回身去看,身侧就响起了刀刃相交的剧烈碰撞与金属摩擦声,震得坐下马都是一惊。
森田恶翔将马缰往右边一带的同时,终于看清了刚才发生了什么。雨秋殇纵马向前,出刀挡住了那个骑士朝向自己的横劈——骑士的动作快到森田恶翔都没有反映的时间,如果不是雨秋殇出手,此刻他估计已经身首异处了。
“不错。”骑士似乎对雨秋殇的身手颇为满意,轻声赞了一句,随后便挑开雨秋殇的格挡,一刀直奔雨秋殇面门而来。雨秋殇在马上一个侧身,同时用刀身横击,将将躲过了一刀,可是暴风骤雨般的侵袭又立刻到来。雨秋殇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拼尽全力格挡才不至于被砍伤。
电光火石间,骑士和雨秋殇已经连过数招,雨秋殇的侍卫们反应过来后立刻一拥而上。骑士试图转身杀出一条路,可是却被雨秋殇缠住。那骑士腹背受敌,竟不慌不忙,横向一带马缰的同时狠夹马腹,竟然跃上桥梁的护栏,踏着护栏向岸边冲去。侍卫们措手不及,仓促之下竟然没有人能拦住他。雨秋殇见状一时冲动,竟然自己也是一夹马腹向那骑士撞去,黑灯瞎火里难以看清边缘,一蹄踏空,和那被撞到的骑士一起连人带马摔下河去。
“少主!”森田恶翔冲到桥梁边想要拉住雨秋殇却没来得及,听到“扑通”几声响起后,立刻就解下身上的盔甲,也跟着跳下河去,一边对身旁的其他侍卫吩咐道:“来几个人和我下河,其他的人打着火把从两岸包过去!”
在漆黑的河水中,哪怕是会水的雨秋殇在第一瞬间也有些慌乱,挣扎着直往下沉,而湍急的河水也推着他一路向下游飘去,连着呛了好几口水。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觉得肩部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感觉到身体上的重量豁然一轻,似乎是有人用肋差割开了他身上具足的布绳,帮他卸下了具足。雨秋殇好不容易把头探出水面,深呼吸了几口,立刻又被水流给卷了下去。
又不知道飘了多久,似乎来到了一处浅滩,一只手揪着雨秋殇的衣服,把他从河里给捞了起来,拖着向河边的树林里走去。
雨秋殇因为刚才的呛水还有些恍惚,等到回过神来后才意识到拖着他的人是刚才那个神秘骑士,立刻起身想要反抗,却被一脚踢飞了出去,撞到树干上跌坐下来。他起身想继续抵抗,却忽然被一柄刀架住了脖颈,动弹不得。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的佩刀圆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那个骑士的手上。
“你说你是雨秋家的?”骑士随手理了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同时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你的侍卫好像叫你少主是吧?”
雨秋殇闻言咽了口唾沫,看来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眼前这个人来路不明,搞不好与一系列的刺杀案件都有关,那肯定是要和织田家、雨秋家为敌了。如果自己落到他的手上,肯定会给父亲和雨秋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打定主意的雨秋殇悄悄地把手伸入怀中,想要摸出自己的肋差和眼前的人拼命。就算打不赢他,也不能被捉了活口。然而好巧不巧,刚才隐藏在乌云后的月亮此刻探出身来,将月光撒向了雨秋殇,把他伸入怀中的手暴露无遗。
就在雨秋殇以为自己试图拼命的行为暴露了,马上要遭遇重击后,面前那人却忽然轻声笑了起来,让雨秋殇也愣住了。
“独臂…左手剑…这回是雨秋的大公子啊…”那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把架在雨秋殇脖子上的武士刀轻巧地收回,随意地插回了刀鞘里。随后他凝视着雨秋殇的脸庞,半晌后感慨地喃喃自语道,“真像呐…”
雨秋殇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他本能地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对自己没有很深的敌意——至少感知不到杀气。
“居然流血了?”男子瞟了一眼雨秋殇肩膀上刚才被自己解开具足时划出的伤口,随后露出了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摇了摇头道,“遗憾呐,明明继承了那样强大的能力,看起来却还完全不会使用啊。”
“刀还不错。”男子用拇指把圆缺又从刀鞘里推出了一截,看了眼月光下洁白的刀身和那个缺口,夸赞了句,随后又将圆缺插回刀鞘,准备递还给雨秋殇。愣住了的雨秋殇没有伸手去接,再次惹得男子笑了起来。
“一点礼仪都不懂可不行啊,你父母没有好好教导你吗?”男子笑着抖了抖手臂,随口调侃道,“要用双手来接。”
雨秋殇不知为何,怔怔地听从了教导,抬起双手准备去接自己的佩刀,可是男子却忽然把刀收了回去。
“抱歉了,可能还要借用一会儿。”男子把刀挂回了自己的腰间,扭头看向了山林深处的方向,同时再次用拇指轻轻地把圆缺从刀鞘里推出了一截。
在刀出鞘的那一刻,雨秋殇就只感觉一阵杀气凌厉地骤然在眼前迸发而出,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他只觉得被狂风席卷一般给死死地钉在树根旁,动弹不得。这是一股雨秋殇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威压!心跳瞬间加速,整个身体似乎都不受控制,大脑完全无法思考。与其说是
人类理性感受到的恐惧,倒不如说是先祖意识中遗传下来的——手无寸铁的原始人类面对注定无法匹敌的野兽时——内心的绝望和恐惧。雨秋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门上不禁沁出汗水来。
而紧接着,在男子目光看向的那个方向,同样迸发出了一股萧瑟的杀气。与眼前男子那狂放不羁而带有些许儒雅的气势不同,山林中袭来的那股杀气则仿佛盘根错节的古树根忽然躁动来那样令人发麻。
“上泉伊势,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呢。”男子用和他那杀气完全不同的柔和语气开口叙旧,报上了雨秋殇的师傅那废弃多年不用的陈旧称呼。
“老夫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不曾记得何时见过您。”田沈健太郎缓步走来,同时也将佩刀从刀鞘中抽出。
看到了自己师傅的雨秋殇眼眸一闪,可是在巨大杀气的压迫下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
“修行路过而已。”田沈健太郎看出了雨秋殇的疑惑,低声应道,随后再次把目光转向了那个男子,“阁下找我爱徒,有何贵干?”
“看到您健康,比什么都好。”男子非常客气地和田沈健太郎问候了一句,随后摇了摇头道,“无事,同样是路过而已。”
“今日还有些琐事,很遗憾不能和您叙旧了,改日必定登门拜访。”男子又向田沈健太郎点了点头道,“若是伊势守没有其他要指教的,我就先走一步了?”
“田沈先生!”雨秋殇见状匆忙开口,想要告诉田沈健太郎眼前这人极有可能和天皇刺杀案有关,请他拦住他——毕竟田沈健太郎刚才还在山里修行,估计对京都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可是他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僵住了,最后也没能说出那话,眼睁睁地看着男子从田沈健太郎身边走过,两人交错之际,男子把圆缺递到了田沈健太郎的手里,原本凌厉的杀气也缓缓消散了。不久后,男子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你刚才是想让老夫拦住他?”见男子已经走远,而雨秋殇的侍卫们也打着火把从远处赶来,田沈健太郎放下了戒备,向雨秋殇问道。
“是。”雨秋殇挣扎着扶着树站了起来,“他可能与最近的连环大案有关,先生为何不拦住他?”
“办不到的。”田沈健太郎苦笑了两声,随后摇了摇头道,“老夫和令尊的卫队长本多大人一起出手,或许有机会擒住。老夫单人对敌,怕将落于下风。”
“比先生还强吗?”雨秋殇闻言一惊,低声道,“怎么可能…他才那么年轻。”
“习武之人,年轻时筋骨健硕,却缺了些气度;等年过半百后终于有了能压倒对手的杀伐之气和生死之道历练出的经验,但身子却依旧不复少年之时,这是习武之人终将面临的矛盾……只是那人,明明才刚壮年,为何却有那连老夫都有些难以应付的强悍杀气呢?”田沈健太郎眯着眼睛苦思许久,还是不记得之前有见到过那个男子,为何自己的面目会被他认出呢?
“那是杀了无数人,又把无数人送入地狱的人,常人历练一生才能拥有的杀气啊…”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三十章 巧合
森田恶翔带着人匆匆赶到时,雨秋殇已经给自己的肩膀做好了包扎。
“田沈先生?”森田恶翔看到田沈健太郎时也吓了一跳,赶忙行礼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前些日子来山里修行,今夜偶然出来散步,发现那边有喊杀声后碰巧遇上的。”田沈健太郎一边摩挲着刚才被神秘人握过的圆缺的刀柄,一边应道。
“少主,您还好吗?”森田恶翔又注意到了雨秋殇肩膀上的伤势,几个侍卫立刻忧心忡忡地围了上去。
“没事,一点皮肉小伤不要紧的。”雨秋殇摇了摇头道。
“那个人呢?”森田恶翔焦急地追问道。
“已经走了。”雨秋殇没有回答,田沈健太郎便在一旁替他解释道。
“太巧了吧?所以是您把那个人给打跑了吗?”森田恶翔看了眼四周,果然没有发现刚才那个骑士的身影,又看了眼雨秋殇狼狈的样子,“要是没有您,少主可就危险了啊!真的是雨秋家的好福气啊!”
“那要去追他吗?他应该没有马匹了,走不快的!”森田恶翔一边拧干自己的上衣,一边跃跃欲试地拍了拍其他几个侍卫们牵来的马匹。
“别去追。”田沈健太郎立刻抬起手来制止道,“凭你们的水平,不是他的对手,追上去不过是送死罢了。没有铁炮和弓箭的话,寻常人等拿不下他。等叫来了援军,他早就走远了。”
“那也要追啊!我们这就回去报信,让鸦和军情司的人出来抓他,漫山遍野地搜,不信找不到他了。”森田恶翔继续提议道,可是田沈健太郎却再次摇了摇头。
“刚才我到的时候,本来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如果想杀了大公子的话,早就可以动手,可他却对大公子没有敌意。”田沈健太郎缓缓踱着步,低声解释道,“这个人很可能和雨秋家有关联,如果他真的被抓,要是将雨秋家牵扯到这样的案子里岂不麻烦?到时候大公子又该如何向织田右大将解释为什么这个凶手不攻击他呢?”
田沈健太郎的话让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森田恶翔试探性地开口道:“那难道,我们就不抓他了吗?”
“今天发生的事大家就都等没发生过吧。”田沈健太郎如是说道。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雨秋殇,等待他最终决定。雨秋殇犹豫了半晌,无奈地点了点头。
而在十几里外的京都,雨秋佑也和他们有着同样的担忧。在死里逃生后,雨秋佑意识到了自己正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两个小队的同伴都死了,可是唯独他毫发无损。他该怎么和织田信长解释,凶手唯独放过了他呢?
纠结了许久后,在鸦里工作过的经验还是让雨秋佑想到了办法。他拿起之前的骑士扔过来的腰牌,随后立刻策马向二条城方向策马而去。他飞快地进了二条城,向守卫请求通报,说是有紧急军情。不一会儿,就被叫进了天守阁,织田信长、明智光秀、羽柴秀吉、佐胁良之等人都等在天守阁内。
“主公!”雨秋佑边说边跪下行礼,同时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骑士的腰牌,“在下所属的小队和鸟坂大人的小队在壬生寺西南
堵住了一个不听指令飞速出京的骑士,那人自称天皇陛下的侍卫,奉命出京有急事,这是他的腰牌。”
“什么?”织田信长闻言瞬间皱起了眉头,上前几步一把抢过腰牌,扫了几眼,随后甩给了一旁的明智光秀,“你之前负责过京都守卫,快看看,是不是这个?”
明智光秀在灯光下仔细确认了一会儿,随后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回主公,正是陛下侍卫的腰牌,此人名为大江正平。”
“真是有趣呐,天皇刚刚遇刺,现场还没完全封锁,就有人赶着出逃了啊。”织田信长冷笑了两声,对还跪在地上的雨秋佑道,“他人呢?带他上来见余!”
“回主公的话!”雨秋佑立刻露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附身请罪道,“那人一直坚称自己身上有天皇急令,拒不跟我们回二条城。我们不确定腰牌的真假也不敢用强,所以我们就把他围在那里,让在下先回来请命了。”
“呸!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织田信长恼火地踹了雨秋佑一脚,把他给踢翻在地,吓得一旁的佐胁良之差点就要冲上来拉开了。索性织田信长似乎也理解了雨秋佑的解释,没有继续为难他,而是骂骂咧咧地道:“不是说了,遇到违抗者一律就地擒拿吗?一个天皇侍卫就把你们唬住了?你能不能有点你父亲当年的英气?他可是敢对着将军阳奉阴违,当面忤逆自家主公的啊!”
说罢,织田信长抓起自己的斗篷披上,大踏步地要往门外走,同时高喊道:“叫上余留下的卫队,余亲自去拿他,看他还摆不摆谱。”
织田信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冲出去后,明智光秀和佐胁良之还不忘上来宽慰了雨秋佑几句。雨秋佑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却是暗自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一番表演,就可以洗刷自己被那人单独放过的嫌疑了。织田信长匆匆赶过去后,看到的也只可能是一地的尸体吧。
第二天清晨,全京都都已经戒严,数万军队和忍者把京都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愣是没有抓到凶手。天正九年(1581)7月23日傍晚,负责南郊警戒的雨秋平正在纳闷为什么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时,雨秋殇的侍卫队长森田恶翔赶来求见,向他告知了昨晚雨秋殇遭遇的事情。
“什么?”雨秋平问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已经是惊愕地说不出话来,“那个人昨天就跑了?”
“是的,从京都西南冲出,正好与我们相遇了。”森田恶翔看到雨秋平的反应后有些紧张,“殿下,您要怎么办?要把这个消息如实上报吗?”
“自然是不能报了啊,这个时候报上去,殇儿怠误军机的罪名可就洗不脱了。”雨秋平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我们自己暗中派人追查吧,这事情不要告诉主家。”
“殿下,少主他…”
“你不用管替他解释,他当时的判断没错,这件事情确实不该如实禀报,否则说不清楚。”雨秋平摆了摆手示意森田恶翔不用着急,“我没有怪他的意思,就按照他的意思来吧,你回去这么告诉他。”
送走了森田恶翔后,雨秋平的面色变得更加凝重了。他思索了片刻后,似乎隐约触及到了一些真相。
雨秋殇的确做的没有错,而且这事搞不好还歪打正着地对雨秋平有利。之前雨秋平就怀疑,进行一系列刺杀的人是和神力以及雨秋平穿越者的身份有关,而这个逃犯放了雨秋殇一马就更坐实了这一点——他可能没有和雨秋家、雨秋平为敌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
雨秋平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该不会这一系列计划的策划者,就是叶谷穗子身后的“那位殿下”。因为他一直是站在雨秋平这一边的,所以他派出的刺客才没有对雨秋殇出手。而他进行的那一系列暗杀,就是想将所有知晓雨秋平秘密的人全部灭口,好让雨秋平的穿越者身份永远不会被揭晓。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愿意为雨秋平做到这种地步呢?
而且他去杀天皇又是为什么?难道天皇也知道雨秋平的秘密吗?怎么可能啊?天皇总不见得是穿越者吧。那位殿下又该有多神通广大,连京都和皇宫都能混进去?
有些事情看起来注定还是想不明白,但是有些事情雨秋平心下是已经明了了——这一系列案件的策划者应该不是雨秋家的敌人,追查下去反而会牵连出雨秋家,让雨秋家有了合谋的嫌疑。既然如此,那也就只能让追查到此为止了。
就在雨秋平琢磨着这些念头的时候,织田信长的使者再次来了,传唤负责京都周围封锁的各个大员入京。
雨秋平赶到二条城天守阁时,月色已经深了。这次在京都,在织田信长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刺杀显然也让一贯我行我素的他多了些警惕,往日里一直在本能寺开会的他这次老老实实地待在了二条城天守阁里。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的脾气有任何改变,一进天守阁,迎接雨秋平等人的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
“余就知道你们这些家伙没有一个有点用!一帮废物!”织田信长对着雨秋平、丹羽长秀、池田恒兴、堀秀政、河尻秀隆等人毫不留情地痛骂道,还上脚一人踹了一下,“好几万人,捉个刺客都捉不到!还让人家昨晚就摸出城区,杀了余九个旗本逃之夭夭了!”
雨秋平也是到了二条城时,才被同样等在天守阁外准备进去挨骂的堀秀政告知了昨晚发生的旗本遇害事件。在得知雨秋佑死里逃生后,雨秋平吓得腿都有些发软——如果当时被派去向织田信长复命的不是雨秋佑而是别人的话,他的儿子估计已经被那个后来遭遇了雨秋殇的刺客给当场砍死了。
不过想到这里时,雨秋平脑内忽然又蹦出了一个念头:事情真的是这么巧合吗?如果那个刺客不杀雨秋殇的话,会不会也不杀雨秋佑呢?雨秋佑究竟是运气好被派回去复命了,还是和雨秋殇一样是被那个认出了他身份的刺客饶了一命的?雨秋佑是不是也和雨秋殇一样,害怕惹上嫌疑,才编了个谎言搪塞过去的?
不过雨秋平自然不会去质疑、拆穿自己的儿子,而是和其他几个家臣一样,继续耐心地听着织田信长的臭骂。
“余已经派忍者去追踪了,那个人应该是昨晚从京都西南跑掉的,余还不信追不到他了!”织田信长狠狠地一挥拳,咬牙切齿地骂道,“真的是丢脸丢到家了啊!”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三十一章 扑朔
“主公,皇宫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告知我们吗?”与织田信长专注于凶手不同,明智光秀自事发后就一直惦念着皇室的情况,只不过消息都被织田信长封锁了,明智光秀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陛下走了,那刺杀者的手段可真狠呐,连抢救的可能都没有。”织田信长显然是去现场看过尸体了,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皇宫里死了不少人,而且奇怪的是…”
“奇怪的是什么?”见织田信长只把话说了一半,明智光秀有些焦急地追问道,其他众人的注意力也全被吸引了过去。
“发现了那个从伊势神宫叛逃了的神官的尸体。”织田信长冷笑了两声,随后露出了一副“有点意思”的表情。
“什么?”在场的重臣们闻言都是大惊失色。
“真的是他干的?”池田恒兴第一个惊讶地叫了出来,“他家伙潜伏了足足20年?非但屠灭了伊势神宫,还敢对天皇动手?怕不是疯子吧?”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织田信长一句话就把重臣们没能来得及发出的感慨给堵了回去,“知道吗?那家伙不是死在御所里,而是死在御所外的一个小巷里。很有可能,他连御所的门都没进去。”
“什么?”众人又是一惊,而池田恒兴也又忍不住打岔问道,“他门都没进去,陛下是怎么遇刺的?”
“据目击者称,是一个叫做岩部俊手的陛下亲信在参见陛下时忽然动手行凶。”织田信长冷哼了两声,随后又摇了摇头道,“而且你们说巧不巧,根据我们忍者的汇报,那个叫岩部俊手的亲信在参见陛下前是刚刚外出送信归来的,又好巧不巧地路过了那个神官死亡的小巷。”
这一次,天守阁内的众人已经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瞪大着眼睛看向织田信长。
“凶手呢?”丹羽长秀愣了半晌后喃喃地开口道,“抓住了吗?”
“已经死了。”织田信长脸上的冷笑也挂不住了,嘴角逐渐拉平,冷冷地道,“行凶后就被侍卫当场格杀了。”
“好生糊涂啊!这个时候怎么可以不留活口?”丹羽长秀听到结果后气恼地直咬牙,“这些侍卫怎么如此冒失?”
“但如果行凶者当场就被格杀了…”和丹羽长秀不一样,雨秋平立刻意识到了一个更大的不合理之处,“那…”
“那么那个从京都西南跑掉的天皇侍卫又是谁啊?那个大江正平…”明智光秀显然心有灵犀地和雨秋平想到了一块,接过了雨秋平戛然而止的话。
“你们说巧不巧?”织田信长的脸色此刻阴沉地可怕,几乎能拧出褶皱来,“那连夜从京都逃亡的大江正平,就是当场格杀了岩部俊手的人。”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没有一个人能够再短时间内理清这太过震撼的情报。半晌后,丹羽长秀才怔怔地问道:“是…杀人灭口吗?”
“真是聪明的做法啊,切。”织田信长忽然哈哈大笑了两声,随后往地板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抬起木履来在自己啐过的地方狠狠地碾了碾,“那风魔忍者给神官报信后被杀了,神官给岩部俊手报信后被杀了,岩部俊手杀了陛下后再由大江正平把他杀了……当场格杀,以天皇陛下
的安危为由,谁也不能说他,却可以不动声色地把情报彻底抹杀。然后大江正平这个救驾功臣再混出宫去,连夜逃走,我们织田家连一丝一毫的内情都问不出来啊…好算计啊,一个活口都不给我们留下。”
“你们猜这大江正平能活多久?”织田信长摊开手来,使劲地上下甩了甩,“马上又会来个人把他也灭口了吧,然后我们又上哪儿去找那个不知面目、不知去向的灭口者?”
织田信长话音刚落,门口的蒲生氏乡就敲了敲门,将一张纸递给了织田信长的小姓,又转手送到了织田信长手中。织田信长只是扫了一眼,便云淡风轻地把纸条随手揉成了团,扔给了坐得离他最近的丹羽长秀。丹羽长秀解下纸团,打开一看后就脸色惨白。
“大江正平…尸体在摄津国被发现了,凶手不明。”
丹羽长秀难以置信地念出了纸上的内容,在场众人也再次面面相觑地不知该说什么。
“看嘛,看嘛,线索全断了,什么都没给余剩下,这幕后的策划者真是好手段啊,嘿嘿…”织田信长干笑了两声,漫不经心地走到了桌案旁,随后骤然起脚一下子就将桌案给踹飞了出去,桌案上摆着的茶器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人都是一次性的,干完活就杀。而且啊,在伊势神宫和皇宫里居然还有潜藏了十几年、二十年的内线?就等着今朝发难?二十年前我们织田家还是尾张的小豪族呢啊,至于吗?”池田恒兴听到这里也只觉得不可思议,连连摇头着感慨道。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得势的是谁,之所以这么早就在近畿安插内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近畿有人成势后搅局。”明智光秀给出了一个可能的推断,“在二十年前就有实力做出此番布置,志在让近畿得势者万劫不复的势力…”
“这样的势力我倒是知道一个。”雨秋平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还是侍大将的他带着几十个部下前去骏河东部调查信使被劫杀一事,与武田家和北条家派出的侦察队斗智斗勇——他也是在那次事件中结识了真田昌幸。
他依稀记得,回骏府复命后,今川义元对他说的那段话。
“见过街头打架的吗?”今川义元忽然跳跃性地问道,险些让雨秋平跟不上节奏,“喊得越凶的,往往是越不敢打的。他们期望自己凶狠的气势能把别人吓退。而那些真正的高手,往往都是一言不发,说出手就出手。”
雨秋平仿佛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脑中灵光一现。
“这一次事件的起因,估计就是我们连续两次在尾张边境和织田家开战,引起了另外两家对我们上洛意图的担忧。”
“所以,正是因为武田家随时可能破弃同盟,他们才不希望挑起事端,希望能够麻痹我们,以便于让他们在突然背信弃义时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今川义元谈起这样的事,却仿佛还没有谈论和歌字画时正式,“那头老虎搞不好巴不得盼着我上洛,好窜出来咬我一口呢。”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做选择。”今川义元忽然郑重了一下,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特别是做无悔的选择,最让人为难。”
“一旦我们上洛成功,控制近畿,武田家别无选择只有和我们破弃同
盟开战,因此他们根本不必担忧该如何选择。”今川义元神色再次轻松起来,“反观北条,却十分为难。他们如果不破弃同盟,自己也有发展空间,没有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相反,如果他们破弃同盟,反而会为了武田家做嫁衣,引起今川家的敌视,甚至武田和今川还会像善德寺同盟建立以前那样,联手入侵相模。”
“但是呢,如果不破弃同盟,他们又制约不了今川家发展的速度,”今川义元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所以一旦我们上洛,北条家就会纠结无比,不知该如何选择。”
“所以,他们才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在边境制造危机,让我意识到善德寺同盟并不稳固,却又依旧维持着同盟来让自己安心制霸关东。以截杀信使向我示威,表明他们可能会对我们不利。”今川义元摇了摇头,“可是叫得越凶,越没底气,他们其实根本没有魄力和决心破弃同盟,只是希望给我制造负担,让我不敢放心上洛,不敢壮大实力。”
“相模北条家,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是关东一霸,可是直至今日势力仍然没有迈出关东。他们是最缺乏上洛魄力的家族,也是最害怕有人上洛后称霸近畿的家族——因为他们没有以失去关东为筹码和上洛势力开战的决心——二十年来都是这样。”雨秋平重复着二十年前时今川义元就已经下过的判断,“而他们也的确在二十年前,就有实力和人脉这样上下活动了。”
“刚好有个风魔里的忍者啊,之前余还想着拿这件事情做借口向北条家开战呢。现在可好,都不用找借口了,这关东的缩头乌龟自己把脑袋伸出来咬了余一口,可就别想缩回去了。”织田信长咬牙切齿地骂道,同时狠狠地一击掌,“等着吧,余今日的焦头烂额,要你们在小田原城城下偿还。”
“主公,万万不可因怒而兴兵。”丹羽长秀见状匆忙踱步到屋子中央向织田信长跪下进谏道,“眼下陛下遇刺,神器丢失,显如上人死于非命,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织田家领内暗流涌动,此时劳师远征…”
“余知道余知道,不用你像平手老爷子一样来念余。现在局面有多麻烦,余会不知道吗?”织田信长不耐烦地抽出折扇来挥了挥,示意丹羽长秀赶紧坐回去,“不管怎么样,先封锁消息,严禁泄露陛下遇刺一事。对外就说,陛下病逝吧,拥立他那个同样多病的太子先登基,稳住大局。”
“主公容禀,此番说辞怕是难以服众啊。”丹羽长秀再次抬起头来进谏道,“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京都尽是流言蜚语,陛下遇刺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吧…这个时候我们织田家公布这种消息…”
“那难道就承认是我们织田家安保不力导致天皇不幸吗?全天下会怎么看我们?已经发生了伊势神宫、阿国歌舞团和显如上人的事情了,这个时候再在我们织田家的核心京都来一次这事情,余的脸往哪里搁?”织田信长没好气地反问道。
与二条城天守阁内君臣间充满着忧虑的讨论一同进行的,是京都西南那两只旗本小队遇害处的现场勘查。本来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忍者们在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后,纷纷惊讶地抬起头来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殿…殿下?”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三十二章 迷离
丹羽长秀预料的不错,在织田家公布了天皇病逝并由皇太子诚仁亲王继位后,整个近畿乃至天下瞬间流言四起。当时织田家在京都的宵禁和连夜灯火通明搜查的盛况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京都乃至附近的百姓全部看在眼里,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近畿。再联系到之前伊势神宫、阿国歌舞团、本愿寺显如的离奇遇刺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种可能——天皇并不是病逝的,而是遇害的。
口口相传中,流言也变得愈发夸张,最后传播得最广的版本居然是织田信长刺杀了天皇。而且这流言还描绘得有声有色,仿佛是亲眼看到了并不存在的景象一般:织田信长野心膨胀,不甘于居于人下,想要取天皇而代之,让天皇认自己为养子由他来继承天皇。然而天皇拒绝了织田信长的要求,愤怒的织田信长就悍然谋杀了天皇。
大多数有见识一点的武士、大名都对这个谣言嗤之以鼻,不过雨秋平听到后却是情绪有些微妙——在前世的历史上,本能寺之变的原因说里有一种解释就是由天皇策划的,因为织田信长想要篡位,保皇的明智光秀于是挺身而出。
虽然武士和大名对此不屑一顾,但是这样刺激的阴谋论在民间还是很有市场的,立刻传得沸沸扬扬。而许多不满织田家的敌对势力、已经臣服的势力也借机作梗,暗中宣传推动这些谣言的传播,可谓是火上浇油,原本就因为三神器丢失和显如上人遇刺而不满的民怨彻底沸腾了。不少一向宗的信徒和近畿被织田军击败改易的小豪族们纷纷联手掀起一揆,整个织田领内立刻变得一团糟,大小家臣忙着四处救火焦头烂额。索性西国已经臣服,而东国与织田军接壤的几家大名又都和织田军处于停战协议中,不然怕是会更加麻烦。
而之所以会有这么多压抑已久的势力在这个时机一同起事,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反对者眼中织田军的外强中干。他们之前一直以为织田家是不可战胜的怪物,哪怕心有不满也不敢有所造次。可是织田家领内连续发生的谋杀案让他们怀疑起了织田家的实力——连地处腹地的伊势神宫、事关重大的京都御所都保护不好,织田家是不是早就失去了曾经的威势呢?
为了从根源上杜绝此起彼伏的一揆,织田信长决定重新向近畿和天下的反对者们宣誓自己的权威,而他选择的方式便是——
“阅兵?”
雨秋平在听到织田信长那有些跳脱的想法后着实愣了一下。阅兵,可以说是近现代以来彰显武威的最好手段,不过在古代似乎并不那么流行。但既然是由织田信长这个新新人类提出的,似乎也没什么不能理解。
雨秋平这些日子还在为那匪夷所思地一连串刺杀事件而发愁,即使天野景德发动了鸦几乎全部的力量去搜查那背后神秘组织的踪迹,却依旧一无所获。雨秋平之前为了
避免织田信长将此事怀疑到自己头上来,故意将嫌疑引向了本就是重点怀疑对象的北条家,从而让织田家的众人都对此事是由北条家策划的深信不疑。但只有雨秋平自己心里知道这一连串的刺杀可能另有蹊跷——策划者极有可能与暗中观察着雨秋平的神秘殿下有关。
雨秋平已经对雨秋殇和他的护卫们下达了绝对严密的缄口令,禁止他们泄露那天晚上遭遇的任何一点有关信息,以免织田家的忍者追查到他们身上来。不过他依旧担心纸包不住火——不过就算是被发现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反正那个大江正平已经死无对证了。到时候任由雨秋殇怎么编,这事都可以糊弄过去。
但是想到这里,雨秋平又感到分外迷惑。据雨秋殇和森田恶翔所说,那个大江正平的武力强悍至极,与本多忠胜和田沈健太郎不相伯仲。这么强大的武士,如果作为天皇的侍卫的话,恐怕早就天下闻名了吧,为什么会默默无闻呢?硬要解释的话,应该是指派他潜伏的幕后黑手不让他泄露自己的高超武艺吧。可是能有如此水平的杀手,恐怕是百年难得一遇啊,幕后组织者到底有多少人才储备,才会把他当场一次性工具一样灭口掉啊?真的舍得吗?
退一步讲,如果大江正平就是要被灭口的,他在和雨秋佑的小队、雨秋殇的卫队对阵时为何要舍命逃跑呢?直接自杀不就好了?费了那么大周折逃出生天,还不是要被灭口?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被生擒怎么办?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自杀,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逃出生天才被灭口呢?难道是有什么重要情报必须传递出去之后才能死吗?
“殿下?”见雨秋平一直在发愣,向他汇报消息的森兰丸忍不住出声道。
“啊,不好意思走神了。”雨秋平摇了摇头,把脑内的奇怪念头甩了出去,“刚才说到哪里了?”
“织田大殿要在8月15日中秋节的时候在京都阅兵,各家都要派出队伍参加。”森兰丸把手里拿着的信递给了雨秋平。
“每家要派多少人去?”雨秋平接过信纸,一边向下看去一边随口对森兰丸问道。
“信上写500人左右就行了。”森兰丸凑到雨秋平身旁,用手指了指信上写着人数要求的地方,“不过大殿指明了一定要派最威风的部队去。”
“威风?”雨秋平看了眼织田信长的用词,忍不住笑了出来,“主公这是想显摆想疯了啊。”
“毕竟是为了宣扬威势嘛。大殿说了,要靠这一次气派的阅兵,让全近畿、全天下的人都知晓织田家的厉害。他还专门请了各家大名派遣使者来列席旁观,据说连正在发动一揆的一向宗信徒和豪族也发了请柬。”森兰丸也笑着应道,“真有大殿的。”
“连正在闹一揆的人都请了吗?”雨秋平哭笑不得地连连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京都本来治安
就出了问题,主公还敢这么玩?不怕出更大的事吗?新天皇的登基不是就要在这段时间举行了吗?”
“织田大殿一贯如此,殿下还没有习惯吗?”森兰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仿佛多么奇怪的事情被织田信长干出来了都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那你说…我派谁去参加阅兵呢?”雨秋平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有些犯愁地问道。
“其他殿下们应该就带旗本队去了吧,毕竟旗本就是精兵中的精兵。”森兰丸歪着脑袋想了想后问道,“殿下呢?也带着侍卫队过去吗?”
“嘛,也不是不行。但如果要‘威风’的话,我感觉还是我们的步兵走正步更‘威风’一些吧。”雨秋平斟酌着微微颔首,随后拍了拍脑袋站起了身,“刚好今晚参谋部要主持红叶军全部备队长的评定会,我去会上问问他们好了。”
傍晚时分,军营内的训练已然结束,而各个备队长则聚集到了枫叶山城城外参谋本部的评定室里。这个一个月召开一次的备队长评定会议以前一直是由竹中重治负责的,在竹中重治因病逐渐从岗位上退下后,就交由福泽谕楠主持。不过福泽谕楠自己的资历是要比这些备队长都浅不少的,一贯以来发言也都比较客气。因此久而久之,像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这些性子比较活的纪律也逐渐松散起来,经常在会议上拌嘴——当雨秋殇因为其他事务也缺席会议时就更加如此了。
不过今天,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却是格外得老实,因为平时坐在主位上的福泽谕楠此刻做到了左侧第一个,而取而代之的则是雨秋平。
“殿下,您怎么来了?”御前崎仲秀因为不得不老老实实地遵守会议纪律而憋得有些难受,忍不住抱怨般地问道。
“怎么,雨秋家的家督还不能来看看自家的兵练得怎么样了?”雨秋平白了御前崎仲秀一眼,随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不和你们废话了。今天我过来,主要是有件事情要和大家讲。织田大殿决定在8月15日的京都御所边上来一场阅兵,需要每家都派出500人左右规模的队伍参加。”
雨秋平怎么也没料到,他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瞬间就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他有些发愣地看了眼周围,一个个部下此刻都是眼放红光,仿佛看到猎物的猛兽一样蓄势待发。
雨秋平虽然被这景象给弄得有些莫名,但是按照既定的计划继续说下去道:“我猜其他的殿下们应该都会带旗本去吧,不过我们雨秋家没有旗本只有侍卫骑士。虽然我们的骑兵队列也很整齐就是了,但是总觉得没有步兵的正步那么有气势,所以我不打算带起本,而是想从一个备队里抽一支连队去参加…”
如果雨秋平早知道他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修罗场,他绝对不会多嘴去说刚才那句话。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三十三章 修罗
“殿下!请把这个任务交给在下!”
雨秋平话音未落,平日里一向话不多的查理却第一个挺身站了出来,向雨秋平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朗声道:“举着主家的旗帜在首都受阅,是在下无尽的荣耀!”
“汤普森…”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查理摆出了如此坚决和积极的态度,不过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旁的御前崎仲秀已经抢话道。
“不!殿下!应该让我们细柳备来!”御前崎仲秀现在为自己刚才的犹豫和松懈而懊恼不已,以至于被查理给抢了先,只得鼓足了劲用更高的音调沉声道:“殿下容禀啊!洋人小哥和鸣镝备虽然也是功勋赫赫,但这毕竟是要到皇居门口代表雨秋家受阅啊,虽然我们不介意,但是京都的那些古板的老家伙们肯定不想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南蛮人是我们雨秋家的代表吧!”
“骑士的荣耀在于手上的剑和背后的旗,与肤色和瞳色没有任何关系。”查理立刻毫不客气地用熟练的日语反唇相讥道,可是御前崎仲秀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连连摇头,“你和我说没用啊,你要和那些公卿皇室们说去啊,他们可不任你这些歪理邪说!”
还没等御前崎仲秀因为说退了查理而高兴几秒钟,吉岗胜政就也立刻插嘴道:“殿下啊,凭什么让仲秀那戏子去?要让全天下人都以为我们雨秋家上上下下都是阴阳怪气的人吗?这个时候肯定要派充满阳刚之气的武士去做雨秋家的代表啊!”
“阳刚之气?你该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不会吧不会吧?嗯?没脑子的?”御前崎仲秀被踩到了尾巴一般急道,对着吉岗胜政叫道。
“你再说一遍?”吉岗胜政也上头了,心中火气之下竟然一下子站起了身,揪住了御前崎仲秀的衣领子就要把他提起来。
“殿下啊,你看啊,他们两个天天就知道吵架,成何体统?怎么可能带他们去阅兵?还是带稳重的我吧。”小川佑东看到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吵得不可开交,立刻抓住了好机会,向雨秋平举起手来道。
“你怎么蹦出来了呢?”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一注意到有人搅局,立刻同仇敌忾地扭过头来对小川佑东喊道。见小川佑东还要再说,御前崎仲秀立刻高声开口堵住了他的嘴道:“上洛阅兵这么大的事情总得好好庆祝一下吧?要不要把你那瓶藏着掖着从欧罗巴买来的葡萄酒给大家分了啊?”
御前崎仲秀的话立刻把营寨内的视线都吸引到了小川佑东身上,后者马上像过街老鼠一样缩了起来,生怕自己的宝贝葡萄酒被大家看上。
“所以啊殿下,让细柳备去吧!”
“殿下,给燎原备这个机会吧!”
雨秋平看着争成一团的部下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在后世,参与阅兵检阅对于军人而言就是可以夸耀终生的荣耀,更别提这些视荣誉大过生命的武士们了。要在京都御所边,在全天下大名使者的注视下阅兵,这是可以名留青史的荣誉啊,他们怎么可能不抢得你死我活
“殿下!”屋内火热的气氛也刺激着北畠景家和新显成亮举起手来,而蜂须贺小六、宇治秀高同样是跃跃欲试。
“轮得到你们插嘴吗?”这一次,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一起异口同声地喊道,在摇篮里就扼杀了其他同僚抢阅兵机会的可能,“你们小一轮的备队好意思和我们第一轮的老备队抢吗?”
“谁还不是从知立就跟着殿下的呢?嗯?”北畠景家不服气地挺胸应道,“凭什么就让你们去?”
“资历,资历懂不懂?”御前崎仲秀使劲地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军衔章,“论资排辈!”
“真要论资排辈不也是该安成老大哥去吗?不也是该常磐备去吗?”新显成亮在一旁高声抗议道,“谁论资排辈比得过安成老大哥?比得过常磐备!”
新显成亮的话让刚才还活跃的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三人瞬间是面面相觑——的确,论资排辈,大家都要叫福岛安成一声“老大哥”啊。于是,屋内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福岛安成,后者却是非常宽厚地笑了笑,随后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们去吧!我不去。”
福岛安成的谦让立刻重新引燃了屋内的战火,这些在列国威名赫赫的武士们此刻正在屋内吵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你们也要考虑考虑影响吗!”刚才一直在今川家老部下的论资排辈里插不上话的前田庆次找准机会打岔道,“别的不说,其他各家殿下肯定都是带旗本去的吧,带的是骑兵吧!人高马大的!咱们要是带一堆步兵去,多掉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雨秋家穷酸的养不起马呢!这肯定要带骑兵去啊!”
“就算要带骑兵难道就一定要你去吗?”毒舌的御前崎仲秀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前田庆次的如意算盘,“比你更合适的人不多了去了?”
“那你说有谁比我更合适?”前田庆次拉不下脸来,立刻提高了声音反问道。
“少主不就比你合适?”新显成亮满怀恶意地把雨秋殇推了出来,心里想着既不让前田庆次去,也不让御前崎仲秀去。反正是轮不到他了,还不如鱼死网破。
“少主不会去的。”御前崎仲秀立刻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道,“少主和安成大哥一样,对这种咱们在乎的事情一点感觉都没有,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然而…
“父亲,请把这个任务交给在下吧。”一直沉默寡言、对功名利禄毫不在乎的雨秋殇却一反常态地行了一礼,向雨秋平请命道——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这还是雨秋殇吗?
自家少主一发话,无论再想争取这个机会,武士们也都默契地沉默下来。毕竟以雨秋殇的功勋和威望,即使这么年轻,在红叶军中也是无人能及。他要来争这个位置的话,根本没有人能够格和他比——哪怕他不是少主、哪怕他不是含着金钥匙长大,他也靠着在三日町和俱利伽罗的血和剑证明了自己,赢得了全军的尊重。
看到屋
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雨秋平赶忙笑着终止了会议,说着“明天再议”,然后拉着雨秋殇出了会议室。
“殇儿,你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地那么想去阅兵?”来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后,雨秋平看向了雨秋殇,“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些的嘛。”
雨秋殇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来看向了雨秋平。雨秋平看着那张继承了自己的硬朗轮廓和今川枫的精致五官的脸庞,又如何会不明白自己的骨肉在想着什么呢?
“你想去见佑儿?”雨秋平低声问道。
“阿佑是织田大殿的侍卫,本家阅兵的时候他应该会出场吧。”雨秋殇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低下头去轻声道,“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可是权兵卫的意思是,我和你不能同时离开领地。要是我们只带着500人就去京都的话,可能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雨秋平耐心地为雨秋殇解释道,雨秋殇的眼里并没有露出抗拒的神色,反倒是透露着深深的无奈。
“我知道的,父亲,天野大人说得没错。之前那些,不过是我的任性罢了,我不会去的。我这就去和诸位大人道歉。”雨秋殇叹了口气,向雨秋平躬身一礼后便告退了。雨秋平看着雨秋殇的背影,心里同样是五味杂陈。
第二天早上开会时,雨秋平奇怪地发现福岛安成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常磐备第一连连长井伊直政。
“虎松,怎么是你?”雨秋平诧异地看了眼坐在福岛安成位置上的井伊直政,笑着问道。
“回殿下的话,这是我们常磐备上下官兵一致决定的。”井伊直政一本正经地说着把屋内的众人们都逗乐的话,“这阅兵可是能光宗耀祖的机会,而我们常磐备又是红叶军中第一备队,理所应当由我们来参加!可是只要是福岛大人来开会,机会绝对会被别人抢走的!因为福岛大人根本不会主动和别人争功,绝对会说着什么‘哈哈,随便你们啦’之类的话就放弃了机会,然后靠在一棵大树下看大家争功!”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们还真是吃透了安成啊。”雨秋平闻言大笑起来,随后对井伊直政道,“那你们常磐备的官兵讨论出来后世怎么和安成说的,他就这样答应由你来了?”
“殿下容禀,福岛大人当时对我们说:‘哈哈,随便你们啦’,就答应派我来了。”井伊直政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再次把众人都给逗笑了。
“少主说不去,安成老大哥也不在,这次我可要撸起袖子和你们真刀真枪地抢了啊!”吉岗胜政边说着还真的撸起了袖子,在桌上重重地敲了两下给自己提气道,“都等着瞧吧!”
“谁怕你呢?”御前崎仲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而小川佑东则大口大口干了几口酒给自己助兴壮胆,查理甚至穿出了印有查理家家徽的阵羽织,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拼命了。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啊…”雨秋平看着自己的部下们,笑得停不下来,“我已经有主意了,你们别抢了。”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三十四章 临场
天正九年(1581)8月15日,京都御所东的河原町通两旁,已经是人山人海。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在京都御所北边的阿弥陀寺里候场的雨秋平遥遥地望向了他们待会要走的河原町通,忍不住感慨道。
“这是即将名留青史的大事件,也是织田大殿邀请了全日本大名遣使列席的盛宴,自然会这么热闹。”随侍在雨秋平身旁的井伊直政跃跃欲试地应道。
为了让部下不至于继续吵下去伤了和气,雨秋平最终决定,除了炮兵备队惊蛰备除外,其他每个备队都选出50个军姿标兵出来组成混合阅兵连队,10个步兵备队和铜墙备加在一起一共550人,也满足了织田信长的要求。
虽然他麾下的那些备队长们表达了想要亲自带队的渴望,但是天野景德自然不可能允许——雨秋平本人带着麾下所有的高级军官在只有500人陪同下的情况下离开雨秋家领内,简直是把风险等级提升到了最高的程度。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对雨秋家可是打断脊梁骨般的伤害。于是,在天野景德的坚持下,每个备队只得派出一个连长来带队,常磐备派出的人选就是井伊直政。
虽然坚持的是天野景德,但是去向部下们解释的可是雨秋平,让他拒绝这么多热情期待的部下对雨秋平这样一个好说话的人而言可着实不容易。不过在雨秋平看到了京都现场的状况后,他不得不感慨天野景德做出的判断是非常英明正确的。这么多人挤在街道两旁,其中要是混入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刺客可就麻烦大了。
想到这里,雨秋平又抬头向河原町通西边京都御所门外的一处检阅高台望去——那里装饰得富丽堂皇,周围也有不少卫队警备——待会新登基的天皇就会坐在那里检阅织田家的部队。而织田信长在率队走过河原町通后,也会来到高台上陪同天皇。那么高的地方很是醒目,简直是弓箭和铁炮的活靶子。织田信长既然敢和天皇一起坐在那里,相比应该是做好了完全的安保准备吧。河原町通两旁的人群里应该有不少织田家的便衣和忍者,这些观众在进入河原町通两旁前都被搜过身了,似乎也不必太过担心。
“你在这儿呐。”就在雨秋平琢磨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雨秋平转过头去,发现来的人是池田恒兴、佐胁良之、羽柴秀吉、前田利家这几个好哥们。
“恒兴,藤八,你俩的次序不是在挺前面的吗,怎么还不去候场准备,现在还到处乱跑?”雨秋平责怪似的看了眼这两人,“彩排的时候你俩就出了差错,这次要是再有闪失小心主公要了你们俩小命。”
“切,知道你是压轴出场的了,别说了别说了。”池田恒兴不满地白了雨秋平一眼,随后酸溜溜地道,“主公也真是的,把压轴的机会给谁不好,给了你这个连马都没带来几匹的步兵方阵。你那红叶军再厉害,步兵还能比骑兵气派不成?”
“那咱们走着瞧呗。”雨秋平笑着上前一步,在池田恒兴的胸口上锤了几拳。
“不过真是羡慕啊,红叶的地位。万众瞩目之下压轴出场,织田家内第一重臣的身份算是坐实了吧。”羽柴秀吉的语气同样酸得快要溢出来了,但是随后他又成功的把自己的酸意转移了,“现在我还记得宣布出场次序时柴田那老家伙的表情啊…哈哈,都快拧巴都一起去了!”
“秀吉…”前田利家干忙拍了拍羽柴秀吉的肩膀,示意他小点声,随后环顾了一圈,索性北陆道军团的其他几个大名没有在这里,“慎言啊。”
“怕什么嘛,我现在不也是个军团长呢吗?谁还是当年尾张那个足轻啊?那个看不起人的家老,现在领地还没我多呢。”羽柴秀吉志得意满地哼了几声,颇有几分歪嘴战神的味道。
“好了,大家也都别闲聊了,赶紧回到岗位上去吧,千万不能误事啊。”前田利家有些不安地催促道,向雨秋平投来了求助的一瞥。雨秋平于是立刻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咱们快回岗位吧。这次阅兵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领内的一揆准会更凶,你们还没受够吗?”
“主公知道领内的一揆凶,还非要把我们全部从领地里叫出来,真不知道家里那些留守的家伙能不能镇住场子呢。”池田恒兴满是怨气地抱怨了几句。
“你就这么怕?都是红叶给练出来的兵,你怕这个?”佐胁良之在一旁立刻见缝插针地挖苦道,使劲地拍了拍池田恒兴的肩膀。
“你在那鸟不拉屎的赞岐好意思和我摄津比?”池田恒兴闻言一下子就来气了,叉着腰对佐胁良之道,“我这是什么啊!近畿要害啊!沟通山阳道、山**、南海道和近畿的关口啊!我这里还有数量多得吓人的一向宗秃驴们啊!没完没了的一向一揆啊!你那点难度好意思和我比?”
“让你们回岗位,你们怎么还吵起来了呢?”雨秋平非常郁闷地控诉道。
“你的领内根本没啥一揆,站着说话不腰疼!”开启了全图炮模式的池田恒兴哪管说话的是谁,逮住人就喷。
“我收容的一向宗信徒又不比你少,而且显如上人还是在我的领地上遇害的,我怎么就比你容易了呢?你知道我们为了安抚信徒做了多少工作嘛!”雨秋平想起前些日子自己一个镇一个镇的巡游,亲自演讲向信徒们为自己的安保过失道歉的那劳累经历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说的我很容易似的呢?”
“你们怎么又说起来了,时间不多了赶紧回去吧。”看到连雨秋平也加入了战团后,哭笑不得的前田利家只得亲自站了出来把大家分开,随后推着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就往另一边走去,而雨秋平和羽柴秀吉也笑了笑,一起往军团长所在的候场区走了过去。
然而没走几步,雨秋平和羽柴秀吉迎面就撞上了正巧在走过来的柴田胜家。羽柴秀吉咧了咧嘴,哼了一声就别过脸走到一边去了,留下尴尬的雨秋平和柴田胜家打招呼。柴田胜家也没拿正眼去看羽柴秀吉,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
“那个…柴田殿下。”雨秋平看柴田胜家的脸色非常糟糕,意识到后者估计还
在因为自己抢了他阅兵时压轴出场的位置而生气。毕竟柴田胜家自信秀时代就一直是织田家的家老重臣,在林秀贞被追放后已经是资历最老的,也被任命为家中地位最高的笔头家老。再加上他北陆道军团长的身份,这阅兵压轴出场的名额本来也该给他。可是织田信长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哪怕雨秋平自己没有抢这个荣誉的意思,依旧不依不饶地把名额塞给了他,弄得柴田胜家很是不满。
“抢了您的位置…实在非常抱歉,这并非我的本意,我也认为该由您来…”就在雨秋平边道歉边试图和柴田胜家解释时,后者却冷哼了两声,瓮声瓮气地道:“别那么多废话,雨秋红叶。”
雨秋平愣了一下,皱着眉头看向柴田胜家。自己怎么说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主动道歉,这柴田胜家怎么还软硬不吃呢?
可是柴田胜家接下来的话,却让雨秋平有些意外。
“你立下大功平定西国,武威本就是织田家第一,这名额给你也罢,毕竟是你凭实力拿到的,我也没什么不服。”柴田胜家走到雨秋平身前,虽然比雨秋平要矮一些,可是目光中的气势却是盛气凌人,“怎么说得好像是你捡来的一样呢?怎么说得好像你要把这机会施舍给我呢?你在看不起人吗?东国还未定呢,等我平定了东国,你以为我没你的施舍就坐不稳这家中第一武士的位置了?”
“柴田殿下…”雨秋平这才明白过来柴田胜家生气的原因,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俱利伽罗还欠你人情,不然你这惺惺作态的模样,我已经要发作了。”柴田胜家冷哼了一声,瞪了雨秋平一眼后就从他的身侧走过,“别给织田家丢脸。到了场上,拿出武士的气魄来,不要作小女儿态。”
看着柴田胜家那已经上了年纪却依旧挺拔的背影,雨秋平忽然有一些感慨。
“红叶殿下,好久不见了”这时,泷川一益也恰巧路过。不过他的位置不是在军团长这边,而是要到守护代、城主的那一边去。在织田信雄和织田信孝转封后,伊势国的领地大半归为织田信长直辖,而北伊势长岛城周围则成了泷川一益的封地,他也拿到了一个伊势守护代的役职。不过和雨秋平他们这些军团长相比,仍是差了不少。要知道,当年雨秋平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战,就是在知立城与前来攻城的泷川一益对垒。如今曾经的降将都成了织田家内第一武士,泷川一益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失落。
雨秋平听说过,之前九州平定后,泷川一益本来对西海道军团长一职势在必得——论资排辈也确实该轮到他了。不过织田信长似乎并没有在西海道设立军团的意思,而是转封了两家亲藩过去,泷川一益也只好悻悻作罢。
“泷川殿下,好久不见。”看出了泷川一益的心情有些隐喻的雨秋平宽慰了一句道,“之后的东国征伐,若是主公要征调我出战,可是要多多仰仗泷川殿下了。”
“红叶殿下过誉了。”泷川一益也读懂了雨秋平的善意,朝他拱了拱手。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三十五章 阅兵
午时过后,阅兵也即将开始。天气已经入秋,中午时分的温度不冷也不热,不然坐在那高台上晒太阳也是够体弱多病的新天皇受的。
宫廷典雅的乐曲声响起后,就看到隆重的仪仗队护送着天皇从早就铺设好地毯的街道上走出,从京都御所的东门缓缓走向了早就给他布置好焚香的典雅高台。而河原町通周遭围观的百姓,也立刻山呼海啸般地欢呼起来——像他们这样的庶民,能有遥遥眺望天皇本尊的机会可谓是三生有幸了。不知道此刻那正享受着万民拥戴的新天皇,会不会涌起刘邦当日“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的感受。
不过雨秋平记忆里,原来的正亲町天皇的太子早逝,后来是由皇太孙继位的。因为这一世正亲町天皇意外遇刺,才传位给了体弱多病的诚仁。而他的儿子周仁,也就是前世的皇太孙后阳成天皇,方年满10岁。
把雨秋平的思绪拉回现实中的是后方相国寺传来的几声炮响——那是织田信长别出心裁选择的阅兵开始的信号——倒是和后世的习惯有些不谋而合。不过在离皇居这么近的地方开炮,也真的只有织田信长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想得出来。
随着阅兵信号的发出,排在所有参阅队伍最前面的织田信长和他的旗本队就从阿弥陀寺内出发沿着河原町通的街道向南而去。雨秋平登上了阿弥陀寺内的一个二楼禅室的窗户边,掏出望远镜来向织田信长的队伍看去,想看看有什么名头。他将焦距调整后,把镜头取景处落在了织田信长的身上——他此刻穿着一身黝黑发亮的南蛮骑士甲,披着一件天鹅绒斗篷,腰间一左一右别着鬼丸国纲和童子切安纲两把名刀,坐下的骏马同样是欧罗巴产的大马。远远看去,简直像是一个圣殿骑士,而不是日本武士。
“不错嘛…主公…像模像样的啊。”雨秋平不仅暗暗赞叹了几句,同时把镜头缓缓向后移来,看向织田信长身后的队伍。织田信长带出来的是500多的旗本骑士,坐下马统一都是雪白的良驹,身上的具足也被刷成白色。一片雪白之间,织田信长的那抹黑就仿佛白纸上的墨迹,分外显眼。
500匹没有杂毛的白马…这可是全天下所有其他大名加在一起也不一定凑的出来的,甚至以前的历代幕府和全盛时期的藤原家和平家也不一定凑的出来啊。织田信长炫耀财力和实力的方式可真是别出心裁,没有动用多少人,就用这500匹白马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雨秋平暗自咽了口口水,同时把望远镜快速移动了一下,投向了高台两边的凉棚下,各家大名、豪族派来列观的使者席。果不其然,那些使者一个个吃惊地大张着嘴,连口水流下都毫无知觉,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群白马,眼里冒着的红光仿佛巴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抢一批回来。明明这些被派来上洛的使者也都是家里见过世面的家老级别的武士,但是遇到这种震撼的炫富现场也难免失态。这样的良驹,哪怕能有一匹都是足以在一国之内炫耀并成为美
谈的存在,连自家家督都不一定骑得上这么好的马——结果织田信长直接毫不费力地随手甩出了500匹。这令人畏惧的物量差的碾压,足以让任何试图挑战织田家这庞然大物的反对者感到绝望。
雨秋平又放下望远镜看向了旁边自家的同僚,柴田胜家、羽柴秀吉、明智光秀等人同样是目瞪口呆,只不过惊讶的程度要比那些使者轻一点就是了。
雨秋平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漏过了什么,于是再次拿起望远镜看去。只见那支耀武扬威缓缓向前的骑兵队,除了腰间的佩刀外,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把铁炮——这是…骑马铁炮队?
这次轮到雨秋平目瞪口呆了——没想到前世历史上伊达政宗想出来的新奇兵种被这一世的织田信长现在就给搞出来了?真不知道伊达家的使者回去把这消息告知伊达政宗后他会说什么——早生二十年,一定可以第一个研发出骑铁吗?
就在雨秋平心中对这支酷似龙骑兵队的骑马铁炮队暗自腹谤的时候,他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漏过了什么。于是他再次拿起望远镜向织田信长的旗本骑马铁炮队看去,打量了一会也没有瞧出什么所以然。他随手拧了拧镜筒,将焦距放大了几倍,锁定在了一个骑士的脸上——看起来还是个很年轻的少年呢。
“会不会阿佑也在这里?”雨秋平心底涌起了这个念头后,就再也挥之不去了。他于是不停地移动着镜头,挨个寻找着旗本队的脸庞。由于是从侧后观看,所以只能看到小半张脸——不过对于父亲而言就已经够了。
很快,雨秋平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令他日日夜夜挂念不止的身影。在雨秋佑离开后,他曾无数次反思过自己,反思过自己对雨秋殇过分的偏爱,反思自己对雨秋佑努力的忽视,也反思自己在婚约一事里对兄弟二人的不公。
然而反思多少次都没有用了,给雨秋佑造成的伤痛是今生今世都难以消除的。原本那幸福的一家,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看到雨秋佑那飒爽的身姿和英气的面庞,雨秋平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丝安危。让他可以离开雨秋平和雨秋殇的光环而外出闯荡,是不是也是一件好事呢?
雨秋平想到这里,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了。他放下望远镜擦了擦眼睛,等到他再次端起望远镜的时候,镜头刚好落在了雨秋佑背上的那支铁炮上。雨秋平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多看了一眼,却惊讶地几乎叫出声来。
那把铁炮没有火绳…
他难以置信地把焦距调到了极限大的距离,盯着雨秋佑背上的铁炮使劲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那是燧发枪。
织田家…哪里来的燧发枪?我们雨秋家拿到燧发枪后,就是因为担心技术被夺走仿制所以,所以一直没有量产并投入部队,研究到现在也没能拥有成熟的研发技术…
雨秋平想到这里,忽然又意识到了意见更可怕的事情——他立刻地扭动了一下镜筒,缩小了一下焦距,像
整只骑马铁炮队看去。
然后他发现,500骑马铁炮武士的背后,背着的都是燧发枪。
雨秋平瞬间愣住了,一时间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等他回过神来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织田信长手上已经有500支燧发枪了,而雨秋平只有买来的那几支罢了,而且半数都被蓝翔花掘的军工司给拆掉去研究内部结构了。
500支燧发枪…织田信长到底是自己掌握了研发燧发枪的技术,还是和欧洲的商人达成了什么大笔订单啊?现在燧发枪在欧洲也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大路货,来往的商人很少有做燧发枪买卖的,少数见到的几把燧发枪也都是船队买来护身自己使用的,根本不会考虑出手。
织田信长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燧发枪?
自雨秋平建军并引入铁炮来彻底代替弓箭以来,红叶军一直是全日本远程火力最强大的部队,毕竟3/8的铁炮装备比率可谓是冠绝天下。而惊蛰备成立之后,有了几十门火炮的红叶军更是有能力在远程对射里摧毁任何对手。正是有着强悍的火力,红叶军才能逼迫敌军在战术对决里不得不主动冲上前来接战,从而施展己方最为拿手的防御长枪阵。
红叶军的强大,很大一部分就是建立在这套“远程火力压制——逼迫敌人进攻——防守反击”的战术上的。如果对方的火力要比红叶军强大的话,整套战术体系也会濒临瓦解。失去了火力优势意味着红叶军不能利用对射来迫使对方进攻,而是不得不让己方的长枪兵出击去摧毁对方的远程兵阵地。可是红叶军一直以来训练的都是密集方阵和队列突击,这种密集的队形暴露在远程火力下无异于屠杀——甚至还不如那些站位松散的豪族部队。而红叶军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甲坚兵利”也将成为累赘,因为再优秀的具足也挡不住子弹,反而会因为具足的重量制约了士兵的速度和动作,而且金属被子弹击穿混入伤口后还有可能导致进一步的感染。
想要有效攻击对方的远程兵阵地,必须要训练散兵线战术,可是这是红叶军目前不具备的。一旦红叶军失去了火力优势,二十年来他们所建立的一切功勋和武威都将受到冲击。
在石山御坊围攻战里,雨秋平已经看到织田信长用从雨秋平那里拿去的火炮铸造技术所锻造的几十门大筒,而未来那些大筒的数量也会越来越多。再加上这500把燧发枪…织田信长是只有这500把,还是可能还藏着几千把呢?如果对方已经全员列装了燧发枪的话,他们的远程火力可以说是已经凌驾于红叶军之上了…
幸好不用和织田家为敌…雨秋平心里暗自庆幸道。如果真的要和织田家对阵的话,现在的红叶军有必胜的把握吗?不一定吧…如果地方已经全部配备了燧发枪或者铁炮,如果对方已经完全抛弃了弓箭,那红叶军是否应该考虑像竹中重治之前建议的那样,舍弃盔甲,而改用军服呢?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三十六章 寒流
织田信长带着他的旗本队经过河原町通中央时,织田信长扭过头去,看向远处高台罗伞下的天皇。看到天皇也在注视着自己时,织田信长侧过身来在马上行了一个欧洲骑士的礼节,这不伦不类的行礼让天皇周围的侧近顿时为之色变,不过在看到了织田军的威势后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天皇本人倒是没有显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依然心平气和地坐在位子上。
织田信长走完了整段阅兵的路线后,就将部队交给了蒲生氏乡,自己则带着一众侍卫策马脱离了大部队,从桥梁上横渡而过,绕到了天皇所在的高台下。织田信长带着属下翻身下马后,便快步走上了高台,走向了天皇所在的位置。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织田信长的身上,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他的表现——他可算是下跪了!
在看到织田信长以日本的礼节下跪行礼后,河原町通周围的无数人都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没有继续闹出君前失态的丑闻了。而一旁的敌对势力使者们则或多或少有些遗憾,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看热闹不怕乱子大。
天皇可不敢像织田信长那样摆谱,立刻请织田信长平身。织田信长和天皇似乎还寒暄了几句,不过雨秋平离得远,也没有读唇语的水平,自然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等到织田信长落座后,鼓乐声再次响起,后续的织田家直辖的武士也依次入场。丹羽长秀、泷川一益等本家宿将,河尻秀隆、山内一丰等母衣众出身的武士,还有堀秀政这些后起之秀,一个个都是英姿飒爽地率众通过。
而在织田家本家之后,则是各个军团长麾下的与力们出场。首先是北陆道军团,府中三人众的前田利家、佐佐成政、不破光治先后登场。随着这几年功勋的积累,他们三人也分别受封了越后守护代、越中守护代和能登守护代,成了一国之主。
北陆道军团的武士们一登场,岂止就和织田本家在近畿的武士们不同,透露出一股如同北陆道的气候一样寒冷的肃杀之气,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武士们才有的气概。而前田利家本人则穿上了一身古朴的具足,手中握着一把和前田庆次非常类似的朱红大枪,一瞬间看上去竟有些像源平合战时来自北陆的古老武士。
北陆道军团后登场的是山**军团的与力们,领衔的细川藤孝也好,原来山阴各国的波多野家、一色家、山名家也好,都不是以武功出名的,因此他们的队列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随从队,与先前的北陆道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雨秋平于是冲着身边的明智光秀笑了笑,后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神情。
山**军团之后就是南海道军团,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森可隆这濑户三人众也飒爽登场。别人不知道,雨秋平可是知道的清楚。池田恒兴为了在这次阅兵式上显摆,特意朝雨秋平借了一套他之前跟南蛮商人买的盔甲——可是那只是雨秋平买来收藏的骑
士重铠,雨秋平自己穿着都费力,更别提池田恒兴了。可是池田恒兴当时相中了这套拉风的铠甲后,就打死都不愿意换一套。于是,此时此刻的池田恒兴就涨红着脸,咬紧牙关在太阳下顶着这幅他的身体几乎承受不住的重甲,脸部表情却还要表现得仿佛毫不在乎一样。雨秋平倒是不担心他,这家伙为了面子什么事都能扛下来——他更担心池田恒兴的坐下马啊!那匹马现在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淌汗,真不知道能撑多久。
谢天谢地,池田恒兴和他的马坚持到了阅兵仪式结束,连雨秋平都替他长出了一口气。果不其然,在河原町通终点后的拐弯处,雨秋平看到池田恒兴的坐骑累瘫了般倒了下去,把池田恒兴给摔下马来——幸好没有人看到这一幕。跟在池田恒兴后面的佐胁良之见状连自家的队伍都不管了,离开了观众的视线后就快马加鞭地冲了过去,幸灾乐祸的他似乎已经等不及看池田恒兴的笑话了。而他身后的森可隆依旧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走完了最后一程——这孩子都快比大他们一辈的这两个前辈要成熟了。
南海道军团之后,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本来应该轮到山阳道军团的与力——可是由于羽柴秀吉之前一系列夸张的操作,山阳道军团根本没有活着的与力——于是直接轮空了,进入到了织田信忠的尾浓军团。不过大家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稻叶一铁、安藤守就等尾浓军团的武士身上,而是全部投向了尾浓军团后出场的第一个军团长——也就是织田信忠本人。作为织田信长倾力培养,也得到了大多数家臣承认的织田信忠,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织田家继承人了。之后织田家的天下,就要轮到他来做。想要巴结他的、观察他的、诋毁他的、赞美他的人不计其数。织田信忠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当时具足,一如既往地在这些琐事方面表现得面面俱到。
织田信忠之后出场的,就是明智光秀。她穿着一身银白色的具足,具足下的阵羽织则是宝蓝色的,不知道的人或许会欣赏她中性化的独特品位,只有雨秋平明白那是她自己的小任性。阳光照耀下,明智光秀的嘴角仿佛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和命运小小地示威了一下。
明智光秀之后的是羽柴秀吉,他绝对可以说是全场仅次于织田信长的张扬武士了,甚至要胜过池田恒兴。他那巨大的太阳盔几乎要比半个身子还高,雨秋平都担心他这样会不会累出颈椎病来。不过千成瓢箪马印下那金光闪闪的盔甲,看起来倒是挺威风的。
羽柴秀吉之后便是柴田胜家,但是雨秋平没有机会去目睹织田家中最为悍勇的“瓶割柴田”的军容了,因为他也需要到候场区准备了。不过从现场传来的无比高昂的欢呼声中就可以猜出,柴田胜家该是有多么威风凛凛。
一队一队的骑兵,打着各家的旗号,逐一从检阅台前驶过,接收台上织田信长和天皇的检阅,也享受
着道路旁民众的欢呼。
而当雨秋家的红叶旗和雨秋平的枫鸟马印打出时,所有的观众却都为之一愣——除了五十个骑兵外,其余的全是打着各式各样旗号的步兵。那些围观的观众大多只认得雨秋平当年在京都合战时的常磐备山枫旗,以及不久前进入京都戒严的涅槃备的山凤旗,而对其他的旗号一无所知,只看个好玩。但是列席的各家大名使者,特别是那些敌对势力的使者,却不会不认得那十一面旗帜沉甸甸的含义——那是这20年来在全天下所向披靡的红叶军各个备队的旗号。
山枫、箭矢、柳条、烈火、酒杯、山凤、闪电、春草、火炬、银河、铜墙。
就是这些旗帜,催垮了无数大名的军队,以及无数武士的意志。
而现在,这支部队踏着整齐而古怪的正步,浩浩荡荡地迈过河原町通。
百姓的欢呼声们逐渐小了,因为他们眼前的这支部队散发出的气质,仿佛和之前那些热血澎湃的武士不一样,反倒是冰冷如钢铁洪流一般坚不可摧,显得不可亵渎。一丝不苟的步伐宛如机械一般,方阵的每一个边角都是横平竖直,齐整的踏步声连锣鼓声都可以掩盖,每个人都对两旁的观众熟视无睹,目不转睛地死死地盯着前方。红叶军的行军队伍就仿佛寒风拂过溪流一般,所过之处的声音随之凝结。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进,越来越多的观众停止了欢呼和喝彩,带着无比敬畏和陌生的表情看着这支铁军从身前经过。
雨秋平用余光看着两旁百姓的反应,心下却没有多少意外。
这是穿越者跨越时空带来的军队,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
而在不久的将来,这支部队的模式同样会被历史的潮流所淘汰,也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准确说,这支采用近代训练方式、以火枪长枪作为武器、穿着铠甲的古代军队,是一个不伦不类的产物,只能在这军事转型尚未完成的中世纪昙花一现。
只是,我在前世不是什么科学家,不是什么哲学家,不是什么军人,也不是什么城府极深的政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学生。凭借我的一己之力,短时间内所能带来的东西也只有这些了。
随着我带来的东西一点一点地被这一世的人们学去,随着我的优势一点一点被蚕食,到最后我还能剩些什么呢?我在那一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是多么胆大包天才敢和这一世这些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青史留名的乱世英杰相提并论呢?我原本只该是一个在史书上连名字都不配留下的小人物啊…等到穿越者的能力都被学去后,我可能平庸地连这个时代的庸主也比不过吧。
雨秋平的目光逐渐模糊,脑后也传来了热度。仅仅是片刻后,他就匆忙回过神来,差一点又进入了那个洞穴。
当穿越者的外衣尽数褪去后,我,雨秋平,又能剩下些什么呢?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三十七章 宣战
雨秋家的部队走过过河原町通后,织田家盛大的阅兵也宣告结束。天皇的仪仗队护送着天皇回京都御所,而京都的百姓们也再次跪下三呼万岁。围观的大家都以为阅兵结束了,因而接三五成群地离开,聚集在河原町通附近的人群也逐渐散去。然而,也有一些机灵的百姓多留了个心眼,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之处——织田信长和使者们迟迟没有离开。
准确说,是织田信长没有离开。使者们见织田信长没有动身,自然也不好意思离开。不久后,他们就收到了织田信长让他们全数来到高台下的指令。虽然被这样居高临下地对待让他们有些不适,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能照做。
还没等他们站稳脚跟,织田信长就已经劈头盖脸地指着北条家使者松田宪秀的鼻子骂道:“还在这里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嗯?还不快把八尺镜给余还回来?”
织田信长的话让松田宪秀直接愣在了原地,而其他使者们则纷纷将讶异的目光投向松田宪秀——难道这一系列的刺杀和扰乱治安事件都是北条家策划的吗?
“右大将何出此言?”松田宪秀一脸无辜地反问道,“这事情和北条家又有什么关系吗?”
“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敢认了?”织田信长冷哼了两声,随后挥了挥手。不一会儿,蒲生氏乡就指挥着几个侍卫抬着一具棺材过来,送到了松田宪秀的身前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个腌制好的尸体,身上的服饰正是风魔忍者里的。“这就是我们在伊势神宫现场找到的,袭击伊势神宫的忍者的尸体。”
“这…”松田宪秀一时愣住了,他也曾参与过风魔忍者里的管理,认得出这身衣服正是北条幻庵的贴身忍者的服饰——前不久北条幻庵就是被一个出奔的贴身忍者刺杀的,难道就是此人吗?
然而松田宪秀内心的想法别人却不知道,在织田信长眼里,这就是松田宪秀面对如山铁证而愣住了。
“说吧,你们偷八尺镜干什么?对伊势神宫下手又是为了什么?现在在这里装的一无所知又是为了什么?”织田信长连珠炮般地追问道,让不知所措的松田宪秀瞬间汗如雨下。
“右大将冤枉啊…此人是我们北条家风魔忍者里的忍者不错,可是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出奔成了叛忍,和北条家再无瓜葛了!”松田宪秀匆忙俯身请罪道,“北条家管教不严致使忍者出奔,实该向织田右大将请罪!只是伊势神宫一事,我们真的毫不知情啊!”
“余管你那么多?余不要听你们解释。”织田信长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怒斥道,“要么把八尺镜交出来!要么让北条氏政来京都谢罪!”
“还有你们!”织田信长抬起手来,对着台下其他来自关东的使者遥遥指了一圈道,“要么让各家的家主都来京都见余,澄清自己与此事无关!要么余就一并当做北条家的同党!”
“以一个月为期!
自己看着办吧!”
甩下这句话后,织田信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河原町通,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关东各家大名的使者在风中凌乱。
“好家伙,主公这是要直接向整个关东宣战了?”在一旁全程目睹一切的织田家重臣们见状也是惊讶万分,池田恒兴就第一个忍不住感慨道。
“毕竟关西都已经平定了,主公的胃口难免大了一些。”佐胁良之随口搭了一句,随后不屑地道,“反正都一样,全关东加在一起难道就打得过我们了吗?”
“那也不该这般莽撞,如此蛮横行事,已经臣服的关西大名又会怎么看待织田家?”明智光秀显然对织田信长的决定非常不满,皱着眉头道,“明明与织田家并无睚眦,却被指定为敌人…若是全天下所有非织田系的大名都兔死狐悲,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就要毁掉了。”
“就是说,何必急于这一时呢?”丹羽长秀也摇了摇头道,“主公还是老样子…永远一个人冲在最前面,根本不管我们这些作家臣的能不能跟得上。”
“主公这么急又是图什么呢?天下平定只是时间问题了啊,等到我们平息了此次骚乱引起的一揆后整军东征,东国便可传檄而定…”明智光秀越想越是费解,“为什么要争这一时呢?”
“嘿,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主公都快五十了,他的时间紧得很啊,哪有空浪费在日本这区区一座小岛上了?”羽柴秀吉笑着摆了摆手,卖着关子给大家解释道,“主公的眼光放的很远呐,岂止是这日本,还有海对岸的朝鲜,还有大明,还有地平线那一段的欧罗巴!主公眼里的天下可不是这区区一隅啊,而是主公那一直摆在屋里的地球仪啊!”
“那可真是远大的目标呢。”雨秋平淡淡地应和了一句。
雨秋平出声后,大家才意识到了织田信长那远大的目标将和雨秋平的故乡产生不可避免的纠葛。不说织田信长渴望的中国大陆了,哪怕朝鲜也是明国的属国,如果日本进攻朝鲜,明国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吧。
“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红叶,你是帮我们,还是帮明国?”莽撞的池田恒兴毫不犹豫地问出了大家都想问而不敢问的话题。
“对手是明国的话,我帮谁都改变不了我们惨败的结果吧。”雨秋平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也比较温和地回应了这个问题,“所以我肯定会竭尽全力去阻止这场必败之战的发生。”
“哪有那么夸张?”羽柴秀吉笑了两声,随后摊开手道,“你们知不知道,很多西国混不下去、无处容身的浪人都跑到明国沿海做海贼了。我听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那些海贼在明朝沿海闹得可是天翻地覆啊,长驱直入数百里也没人拦得住他,什么明朝官兵连一合之敌都不是,就那么点海贼剿了那么多年还搞不定。”
“就这战斗力?”为了增强自己的
说服力,羽柴秀吉还补充了几句,“被西国大名打得活不下去的浪人跑到明国,就追着明国官军打;然后现在那些西国大名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那你们觉得,如果是我们对上了明朝官军,该是什么样的结果呐?哈哈哈哈…”
“我算是明白了。”雨秋平也是笑了两声,随后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羽柴秀吉,“原来你这是被忽悠瘸了啊……难怪啊,我之前还一直好奇你为什么那么笃定呢…要是你将来位高权重了,搞不好还真干的出进攻朝鲜、和明朝动手的事情呐。”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羽柴秀吉被雨秋平那非常真诚的“关爱傻子”的眼神给看得发憷,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仿佛要把晦气扫掉一般,“我说的有什么错吗?”
“没什么没什么,别放在心上。”雨秋平大笑了起来,随后在众人不解的眼神里解释道,“你们是信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还是信我一个从小在明国长大的人看到的明朝官军的样子呢?”
“嘛…”羽柴秀吉显然没有被雨秋平说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随后故意问道,“你觉得明朝官军很强?”
“那不然呢?不然你以为是谁把蒙古人赶回草原去的?”雨秋平拍了拍腰间的佩刀千鸟,理所当然地答道。
“蒙古人算什么,我们祖上不也打过?”羽柴秀吉一步不退,立刻反唇相讥,提起了镰仓幕府时期北条家领导武士在九州对抗元军入侵的故事。
“靠神风赢的和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能一样吗?当时要是没有神风,你们陆战可输得够呛啊。”提起了历史问题,一向宽厚的雨秋平罕见的刻薄起来,一针见血地道。
“那我们祖上打的是那蒙古刚建国全盛时期的军队,你们打的是日暮西山时已经腐化了的蒙古军队。而且我们当时迎战的也是幕府中后期腐化了的武士,你们驱逐鞑虏的可是明国刚建国时的精锐军队,能一样吗?”羽柴秀吉毫不客气地指出了雨秋平论据里纵向时间上的不匹配,同时进一步追击道,“而且你们明国现在也已经200年了,腐化的差不多了,还以为能有开国时的战力吗?”
“倭寇纵横的地方都是安稳的内地,200年没打仗了,地方驻屯军疏于战阵才会战败。但主公若是要打朝鲜,迎面遇上的可是辽东边军,与大明西北边军并称的精锐啊,200年来和蒙古人的仗就没停过,你以为会像东南的驻屯军那样吗?”雨秋平如数家珍地报出了明朝的精锐,同样是一步不退地反问,“再说了,这几十年抗倭下来,东南也练出了一匹强军,戚家军听说过吗?”
“那我们战国乱世不是也打了一百多年了吗,论打仗谁怕谁啊,而且我们有这么多的铁炮…”见羽柴秀吉还不认账,依旧继续纠缠着,雨秋平索性摆了摆手,赌气般地笑道:“算了算了,说了你不信,到时候你自己打打看,吃了苦头不就知道了嘛。”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三十八章 壮志
天正九年(1581)8月18日,随着织田信长要求全关东大名的家督上洛臣服的要求传遍了东国大地,每个家族也都面临着沉重而艰难的选择。
北条家毫不犹豫地表示了拒绝,并且加紧了秋收,大有在严冬里厉兵秣马与织田家大战一场的意思。北条氏政还向全部东国大名发出了正式的檄文,直接将织田信长称为“刺杀君上的逆贼”,号召全国的大名联合起来组成第三次信长包围网,讨伐弑君的织田信长。而得到消息的武田家和上杉景虎的东上杉家也立刻表示了响应,结城家、小田家等北条家的从属大名也纷纷加入了联合。不得不说,讨伐弑君者的口号还是很有号召力的,连一贯与北条家敌对的宇都宫家和佐竹家也加入了第三次信长包围网。不过盘踞在上总、安房地区的里见家依然和北条家唱了反调,里见义赖亲自从海路上洛去求见织田信长了。
不过不是所有的大名都是北条家他们一样体量大到足以左右天下局势的大家族的,不少弱小的陆奥出羽地区的豪族知道自己无足轻重,而他们仅仅是看了一眼织田家在地图上的统治范围,就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志。连东北最大的大名伊达家,其当主伊达辉宗也在权衡了利弊后做出了臣服织田家的决定。在他的影响下,磐城、岩代、陆前地区大量与伊达家有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的小豪族们纷纷集体跟随伊达辉宗,在8月30日集体乘船出海,准备上洛向织田信长臣服。最上义光似乎也认可了自己妹夫的决定,正在动员出羽国的豪族和他一同上京。更北方的地方,南部家、安东家、津轻家、蛎崎家这些往往只会出现在《信长之野望》玩家最后清扫名单里、而不会对天下归属有任何影响的极寒之地的大名们则没有做出明确的表态——或许也没有人关注他们的表态。
然而,就在伊达辉宗带着一众豪族的家督扬帆的四五天后,伊达家中却惊现变故。
9月5日,米泽城天守阁内,伊达家临时代理家督——也是伊达辉宗的长子独眼龙伊达政宗,此刻正在家中的评定会议上大放厥词。
“父亲真是老糊涂了啊,没有丁点志气!敌人还在千里开外呢!就那么轻飘飘地说了句威胁的话,自己就屁颠屁颠地拖家带口地上洛投降,古往今来哪里有这样的事?简直是武士之耻啊!”
坐在下手位远端的片仓小十郎满脸煞白地看着伊达政宗在主位上发疯,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之前伊达辉宗刚在家中宣布要臣服织田家时,伊达政宗虽然也有不满,但是情绪也没有这般激烈啊,怎么今天下午忽然…
难道是…
片仓小十郎突然想起了上午发生的对话——伊达家前不久派去京都参加阅兵式的使者山冈重长今天碰巧来米泽城汇报一件荒地开垦的琐事,
和伊达政宗闲聊了几句,说起了什么织田信长组建了一支拿着古怪铁炮的骑马铁炮队…
结束了和山冈重长的闲聊之后,伊达政宗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了,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在片仓小十郎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台上的伊达政宗仍旧在一刻不停地“开火”抱怨,言辞中颇有对伊达辉宗的不满与愤懑。片仓小十郎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主公刚把代理家督交给了儿子,就被儿子这样在背后当着众多家臣的面埋怨,要是传到了伊达辉宗耳朵里那还得了?
不过伊达政宗的言论还是有一些市场的,家中不满意伊达辉宗不战而降这一决定的家臣不在少数。比如伊达实元及其子伊达成实、互理元宗及其子互理重宗、鬼庭良直及其子鬼庭纲元这些家中重臣,还有白石宗实、原田宗时、汤目景康等一众少壮派武士——等下?片仓小十郎数着数着,才发现家中不满伊达辉宗投降政策的家臣岂止是不在少数,几乎大半的家臣在听着伊达政宗的抱怨时脸上都露出了认同的神色。家里唯一对伊达政宗所言持坚决反对意见的,恐怕就只有他的同母弟伊达小次郎了。
“兄长何出此言?父上那是为了伊达家考虑,审时度势所做出的慎重之举啊!”果不其然,在看到伊达政宗的抱怨似乎得到了家臣们的认可后,伊达小次郎匆忙跳出来指责道。
“你懂什么?”伊达政宗根本没拿正眼看伊达小次郎,依旧是气鼓鼓地抱怨着,“若是天下所有人都如父亲那样,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织田家在拿下尾浓后就可以统一天下了不是吗?织田家要是拿下尾浓后就对浅井家说,你要是不臣服我就灭了你,浅井家难道会因为实力差距就不抵抗投降了吗?浅井家投降了,织田家就再要求伊势北畠家投降,然后是松永家、朝仓家,这个时候他的势力就比三好家大了,再要求三好家投降,之后就一点点滚雪球?要是大家都不抵抗,不就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这…”伊达小次郎被伊达政宗说的一时语塞,只得上纲上线地控诉道:“无论如何!当着家臣之面诽谤父上,都是罪无可赦!”
“你懂什么?”伊达政宗提高了一倍的音量,对伊达小次郎吼道,把在场的家臣们也都给吓了一跳。伊达政宗一下子站起了身,对着挂在墙壁上的地图指指点点,嘴里不断地抱怨道:“织田信长不就是运气好吗?刚好碰上了今川义元意外身死,他才能免于灭顶之灾。他打个美浓,七年才打下来,又是碰上了斋藤义龙侥幸病死才赢的!然后联合浅井家和朝仓家上洛,被三好家打得屁滚尿流,靠着三好家后方起火才侥幸上洛成功。之后他占了尾浓和近畿,靠着源源不断地金钱粮草和兵源,毫无难度地四处攻略,就这样还连连吃瘪!真的是好运气啊…要是桶狭间不下雨,那里还有他那么多的事情?要是斋藤义龙不
死?那里还有他的事情?要是三好家当时全力一战,哪里还有他的事情?怎么偏偏这些好事都给他碰上了呢?”
“怎么偏偏生在天下枢纽尾浓的是他而不是我呢?怎么偏偏让我生在这战国乱世快结束的时候呢?千年难得一遇的乱世啊,为什么我要在天下大局已定时才出生呢?为什么我偏偏要做配角呢?”
“若我早生二十年,定当成就不下于织田信长的霸业啊!”
凄厉地吼完这句话后,伊达政宗仿佛骤然脱力了般跌坐在座位上,独眼里隐隐有泪花在闪动。
伊达政宗的怒吼让在座的家臣们都陷入了沉默,而伊达小次郎显然也被吼懵了,怔怔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良久后,又是一声大吼在屋内响起。
“不…还不迟!”伊达政宗再次站起了身,同时狠狠地握住了左拳,“现在是最后的机会,现在全关东联合在一起还有击败织田家的机会!我们不能投降,投降了乱世就真的结束了!我这一辈子也只能碌碌无为让后世笑话了!我不甘心呐!”
“兄长?你要干什么?”伊达小次郎突然意识到了伊达政宗的想法,可是没等他出言相劝,伊达政宗已经大声喊出了决定:
“起兵!起兵!起兵!我们加入东国联合,趁着周围大名的家督都跟着父亲走了的好机会,把群龙无首的他们一锅端了!之后坐拥半个陆奥的我们也将成为百万石的大名,压住北条家当上关东联军的盟主,上洛讨伐弑君逆贼织田信长!天下就是我们伊达家的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错过这个机会,天下将从此和我们伊达家无缘!”
伊达政宗的怒吼而他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激情点燃了伊达家家臣们胸中的壮志,他们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的东北武士,每个人的眼中都仿佛有火光在闪动。看到所有人都要被伊达政宗说动了,片仓小十郎这个伊达政宗的铁杆支持者反而担心起来,匆忙站出来劝谏道:“少主!还请冷静啊!若是计划不顺伊达家战败,日后织田家清算起来,伊达家可就是万劫不复啊!”
“怕什么,父亲不是上洛请降了吗?”伊达政宗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锤了锤自己的胸口道,“到时候真的失败了,就把父亲迎回来,把这一切责任都推给我,说是我擅自撺掇家督之位起兵,处死我不就好了?伊达家还是能在父亲的护佑下存续!”
“少主…”片仓小十郎闻言一下子哽咽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您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是我的雄心壮志,这是我毕生的梦想,为了天下而奋斗我何惜这一条命,哪怕转世七次都轮回到十八层地狱也无怨无悔!”伊达政宗大笑着抽出刀来,一刀将面前的桌案砍掉一角,大喊道:“愿意追随我的就跟我来!不愿意追随我的,犹如此案!”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三十九章 乱局
9月7日,伊达辉宗和一众陆奥国的大名们经历了漫长的海路颠簸后,终于抵达了近畿的堺町。他们前脚刚下地,就被告知了织田信长亲自来到了港口等着他们。还没等受宠若惊的伊达辉宗缓过劲来,迎面而来的就是织田信长暴风雨般的咒骂。
“很有本事吗?你这滑头?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啊!”织田信长用折扇指着伊达辉宗的连就是一顿臭骂,丝毫不顾及周围被吓得够呛的其他大名们。不过那些大名们很快就没有时间同情伊达辉宗的遭遇了,因为他们听到了织田信长如此暴怒的理由。
“你那儿子可真是好样的啊,两天前就宣布放逐了你,然后起兵加入了东国联合,率军把进攻你们这些上洛的人的领地了啊!”
听到陆奥生变后,以芦名盛隆为首的大名们都是脸色大变。他们离开后,领内可是群龙无首,要是强大的伊达家突然背盟进攻,恐怕就要沦陷了。
“你这当老子的负责把大名们引到船上,方便你那当儿子的掠夺空无一人的土地,起兵跟余对着干。赢了,你们伊达家一举成为百万石的大名。输了,就把你迎回去,说是你那儿子擅作主张罢了。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嘛,把余当猴耍?”织田信长对着伊达辉宗冷笑了两声,随后一挥手,他身后的蒲生氏乡就带着几个侍卫过来要擒拿伊达辉宗了。
“右大将息怒!此事在下一概不知啊!”伊达辉宗眼看局势不妙,匆忙跪下来向织田信长请罪道,“在下从未如此指示过,在下是一心向着织田右大将才来上洛的啊!若是在下意图两面下注,又怎么会亲自送上门来呢?”
“那你的意思是余冤枉你了?”织田信长没好气地挖苦了一句,眼里满是不屑。
“不!是在下教子不严,坏了织田右大将的大局!在下自当请罪!还请织田右大将稍安勿躁,在下这就回陆奥收监那逆子,撤军回国,响应织田右大将啊!”伊达辉宗连连以头抢地,言辞不可谓不恳切,可是织田信长却是无动于衷。
“你儿子都反了,余还放你回去,天下哪有这般好事?”织田信长抬起脚来踩到了伊达辉宗的头上,左右来回拧了拧,恶狠狠地道,“余已经给你那儿子去使者了,勒令他退兵投降,否则就把你这人头给他送到陆奥当礼物!”
“如此也可!在下那犬子虽然桀骜,但是一向为在下所疼爱,对在下最是在乎。若是由在下来当人质,犬子定当退兵!”伊达辉宗此刻的脑子转得到是很快,非常冷静地应承下来,“还望右大将法外开恩,绕伊达家一条生路吧!”
“哦?”织田信长颇为讽刺地拖长了音调,随后把脚从伊达辉宗的头上抬起,重重地在他身前跺了一脚,“那你可就是想多了啊,战国乱世哪有什么父慈子孝?余觉得你那逆子,巴不得你被别人当做人质,他才方便借他人之刀收
了你,名正言顺地继位呢。”
“右大将何出此言?”伊达辉宗闻言大惊,抬起了满是泥土的脸,“犬子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是对在下见死不救,家中重臣定然失望,必然会拥立在下的次子取而代之啊!”
“这有何难?他只要转头和别人说,你送来了一封密信:‘让他不要以你为重,一切为了伊达家’,就用这个糊弄家臣不就完了?”织田信长随口编了几句理由,扭了扭头示意几个侍卫把伊达辉宗给抓了起来,“那些家臣一个个哪怕心知肚明,谁又会为你伸冤呢?想多了吧。”
一切正如织田信长所料,哪怕织田家以伊达辉宗的性命为要挟,东北的伊达家仍然没有停下的趋势,接连吞并了芦名家、白河家、二本松家、田村家等诸多豪族的大片领土。岩城家见势不妙向相马家求援,可是家督不在的相马家仓促出兵后也被伊达家击败,整个陆前、磐城、岩代地区在10天内全部落入伊达家之手。
然而伊达家的扩张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就在伊达家拿下了近百万石的领土,准备率军继续南下侵入那须家的领地时,却忽然传来了后院起火的消息。
“那不成器的外甥啊…可真会给人添麻烦。”
天正九年(1581)9月18日,北羽前长谷堂城城下,一只军势接近8000人的部队正从北羽前越过夏刈开向南羽前伊达家的本城米泽城。领军者不是别人,正是伊达政宗的舅父——出羽之狐最上义光。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没大没小、任性妄为…”望着南边米泽城城头伊达家的竹二羽飞雀旗帜,最上义光的脸色却是非常难看,“我那妹妹到底还是心软,当年明明都能杀了那小子,最终没忍心下手。现在好了吧,他这可是要把伊达家往死路上推啊。”
“异想天开…怎么会想的出来与织田家相斗呢?那压倒性的物量差…击败我们只是时间问题啊。有着尾浓和近畿,有着大粮仓、海贸和源源不断的人力物力,织田家可以一败再败失败无数次仍能东山再起,可我们这些东国穷乡僻壤之地的武士,只要输一次…就什么都完了。”
最上义光比任何人都要悲观,没有任何抵抗中央成势者的意思,所以他觉得伊达政宗的行动简直无法理喻。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机会,破弃了伊达家辛苦积累数十年的奥羽婚姻同盟。先不说伊达家到底有没有机会成功,哪怕就是有,也不该将家族上下无数人、无数代的命运和积累视若草芥吧?更何况最上义光根本看不到伊达政宗成功的希望。
要是寻常人去送死,最上义光也乐得坐享其成,可是起事的偏偏是他的亲家伊达家。最上义光自幼疼爱妹妹义姬,在她嫁到伊达家去后也思念万分,对义姬的孩子也是爱屋及乌。如果任由伊达政宗这样乱来,伊达家若是毁灭了,义姬和伊达
小次郎恐怕也难逃牢狱,这是最上义光无法容忍的。
“阿义啊阿义…真是糊涂啊…”最上义光长吁短叹,但仍不停地催动着坐下马向南而去,“讨伐伊达家,抓住伊达政宗那畜生,重新迎回我那妹夫…在织田右大将恼怒之前请降,还是有机会给伊达家博得宽大处理的吧…”
最上家在伊达家背后的起兵让伊达家猝不及防,伊达政宗在听到消息后不禁气得破口大骂道:“我那舅舅当真不识好歹啊!两家姻亲之盟、秦晋之好,哪有说破盟就破盟的道理?背后捅刀!这可正是伊达家成大事问鼎天下的时候啊!他这简直是要上史书的混蛋行为!”
一旁的片仓小十郎十分尴尬地听着伊达政宗“问候”最上义光——他是不是根本没意识到他自己也在短短十天里已经破弃了快十个婚姻同盟了。
米泽城是伊达家的本城,城内存放着大量的粮草辎重,而诸多武士的家眷也在米泽城中。更要命的是,义姬和伊达政宗那同母弟伊达小次郎也在米泽城里。万一他们忽然起兵呼应最上义光,要求讨伐伊达政宗——那伊达政宗可就失去了老巢了。因此,伊达军顿时失去了战意,从下野光速撤军,一路北上赶回米泽城。
天正九年(1581)9月22日,伊达军终于赶回了米泽城。索性在鬼庭良直的坚守下,米泽城尚未陷落。最上军在看到伊达军援军返回后,也终止了攻城,退到米泽城城北安营扎寨与伊达军对峙,试图把伊达军主力托在这里,从而给各家大名返回陆奥领导旧部起义争取时间。最上义光亲自给织田信长写信,陈明了自己对织田家的臣服之意,希望织田信长能够宽恕伊达辉宗,早日把大名们放回。织田信长亲自给整个东北地区唯一一个为织田家奋战的最上义光写了封感状,也答应了他的要求,决定之后择日放回大名们,由九鬼嘉隆的熊野水军护送而回。
天正九年(1581)9月28日,东北的诸大名终于派来使者向织田信长表示臣服之意,而各家大名也都起身准备上洛参见织田信长。然而织田信长却不打算让他们过来,而是希望他们能够率军南下援助最上义光,一起围攻搅事的伊达政宗。然而好巧不巧,天正九年(1581)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10月3日,在北陆奥和北出羽都下起了大雪,官道全部被积雪掩埋,别说让东北的大名们出兵了,连打猎都难。织田信长无奈之下,只得悻悻作罢。
随着关东大名的表态就基本全部完成,东国征伐也被提上了日程表。这一次,织田信长表示自己不会亲征,而是委任织田信忠作为东征的总大将,想用平定东日本的武功为自己的继承人打下基础。根据织田信长初步草拟的名单,织田信忠可能要率领六位数的大军东征,这样浩大的声势也是百年难得一遇了。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四十章 久病
天正九年(1581)9月29日,枫叶山城天守阁内。
“什么?在下?让在下去担任此次东征计划制定的总奉行?”真田昌幸在从雨秋平口中听到消息后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是在下?”
“织田少主觉得自己初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兵团作战,缺乏经验,所以想要我出面协助出兵计划的制定。可是这次计划是要以少主的名义公布,如果我也参与其中的话,难免会让世人觉得一切都是由我主导的,抢了少主的风头。”雨秋平非常坦诚地摊开双手,向真田昌幸解释道,“所以我打算推荐一个人去协助少主。”
“可是在下是军情司,从未从事过出兵计划的制定,这些任务一直都是参谋本部负责的吧。”真田昌幸摇了摇头,将推荐的信函放回了桌上,“兹事体大,十余万大军东征,在下怎么敢初出茅庐就策划这样的行动?还是让参谋本部的大人们去吧。”
“半兵卫他身体这一年来每况愈下,经不起东征这样的折腾了。而谕楠他资历尚浅,年纪也轻,担不起这样的重担。”雨秋平想起竹中重治的病,不由得叹了口气,随后调整了下语气继续道,“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你最合适。毕竟此次东征的重要目标就是甲信武田家,你对那里颇有了解,想必也能提出卓越的计划吧。”
“竹中大人之才十倍于在下…”真田昌幸犹豫着还想推脱。
“就是半兵卫推荐你的。”雨秋平的这句话让真田昌幸一下子愣住了,随后雨秋平便继续道,“与你说的恰恰相反,半兵卫说你的才华不下于他,一直让你从事军情工作是埋没了你的天赋,所以这次才力荐你出马。”
“是竹中大人的推荐吗…”真田昌幸闻言陷入了沉默,近二十年来他一直非常敬重竹中重治,竹中重治对他而言可谓是亦师亦友,竹中重治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思索了良久后,真田昌幸有些艰难却很坚定地点了点头,“在下明白了,这就回去准备。”
真田昌幸离开后,雨秋平也走出了天守阁,带着三五侍卫策马离开了枫叶山城,从五之丸东门出城后,绕路向东山山麓上的一座小庭院而去。门口一个不到10岁的少年在看到了来人后,匆忙迎了上来。平日里若是有人到访,少年都会不容分说地以主人正在休息为由把他们劝走——这也是庭院的主人吩咐过的,来客一律不见。不过雨秋平自然是在可以破例接见的名单上的,名单上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庭院主人的弟子、雨秋家的少主雨秋殇。还有一个人,少年一直没弄清楚为什么他也会在名单上——他印象里那个总是阴沉着脸、肩膀上停着一只乌鸦的怪人和父亲的关系很不好。他也不像雨秋平和雨秋殇一样经常来庭院探病——在庭院的主人移居这里后一共就只来看过一次,还只是在门外遥遥地看了一眼,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
“半
助。”雨秋平看到竹中半助迎上来后,缓缓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身后的森兰丸。
“殿下有心了。”竹中半助看到雨秋平因为害怕马蹄声打扰了竹中重治休息而早早下马后,有些感动地行了一礼道,“快快请进。”
雨秋平跟着竹中半助走进庭院内,不大的院子里种着些花花草草,打理得颇为干净雅致。森兰丸等人退到一边去把马拴好,雨秋平则跟着竹中半助走进了庭院中的小木屋内。
“父亲。”竹中半助推开门后轻声唤道,“红叶殿下来了。”
“殿下?”竹中重治闻言一愣,随后屋内就传来了翻身和被子的声音。雨秋平匆忙抢入室内,把准备起身的竹中重治给摁回了床褥上,同时低声道:“你的身子要紧,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并不是雨秋平小题大做,而是对竹中重治的身子而言,起身和起床已经是一件颇为消耗精力的事情了。他重重的几声咳嗽,让雨秋平知道他那挚友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这半年多来的静养而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在天正九年(1581)年初,本来因为调养了一段时间而有所起色的竹中重治忽然又经历了一场大病,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危急了性命,好不容易才康复过来。在那之后,竹中重治也彻底不再过问参谋本部的事情了。应他本人图个清静的要求,雨秋平在作为红叶军阵亡将士公墓的东山边替他开辟了个院子,竹中重治本人颇为满意——他说他可以在这里日日夜夜地为曾经因他而死的将士们的亡灵祈祷。
雨秋平本以为有这半年不问世事的休息,竹中重治能够回归健康——但他显然想错了。竹中重治的脸色非常难看,身体也瘦弱得不成样子,就仿佛即将燃尽的蜡烛一样摇摇欲坠。
本该在天正七年(1579)就离世的他,这两年已经可以算是和死神抢出来的时间了——不过人终究是斗不过命运的,竹中重治的身体还是越来越虚弱。
看到雨秋平的神色变得非常悲哀后,竹中重治不禁有些动容,随后出言宽解道:“殿下不必如此,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
“‘生老病’是,但‘死’不是…人都没了,还谈什么‘常情’?”雨秋平摇了摇头,随后叹了口气道。
“殿下先前要求在下好好活着,看到天下平定的那一天。一年过去,西国已然臣服。”竹中重治看向雨秋平,用有些孱弱的力道继续说道,“殿下之所以同意了那乌鸦如此凶险的九州平定计划…就是想抢时间,一举降服西国给在下看吧?”
雨秋平被说穿了之前只和天野景德提起过的心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不需要为在下做到这个份上,兵凶战危…”竹中重治看着雨秋平的表情,忧心忡忡地低声道,“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此次东征,务必不要再抢时间行险
了…”
“我知道。”雨秋平低声应道,不过竹中重治看出了后者的口是心非。他沉默了半晌,最后努力挤出了一个让雨秋平稍感放松的微笑,轻声道:“放心吧殿下,在下的身子在下心里有数,虽然不必年轻时了,但是再撑个两三年绝无问题。殿下不必着急,在下一定会看到殿下平定天下的那一天的。”
说完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后,竹中重治立刻连连咳嗽了几声。一旁的竹中半助匆忙奉上一碗中药,送到竹中重治嘴边服侍着他缓缓喝下。
“你和我答应好的哦,不准说话不算话的哦。”雨秋平就像一个“要求妈妈放学一定要接我”的幼儿园小孩子一样,和竹中重治提着一个明显双方都无能为力的承诺,不过在看到竹中重治点了点头后,却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我已经向织田少主推荐了喜兵卫,喜兵卫听说是你大力推荐他后也接受了任务。”雨秋平提起了这次来看竹中重治要说的事情。
“真田大人本该是非常有自信的人,可是常年以来的军情工作却磨平了他的锐气,而在下和天野大人也太过强势,致使他的才华无处兑现。”竹中重治有些内疚地谈起了真田昌幸,话语中满是期待,“不过在下多病,天野大人年事已高,早晚都是要让他们年轻人来接班的。早些让真田大人再次锋芒毕露,对他也好对雨秋家也好,都是好事。”
从竹中重治处回来后,雨秋平惊讶地发现真田昌幸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他了。
“不是说去准备了吗?”雨秋平非常诧异地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东国大名诸多,局面和他们可能的部署也是错综复杂,战斗可能爆发的区域和路线更是太过庞大。在下对着军情司收集的情报思虑了半天,现在意识到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算清楚他们的动向会是什么。所以想要预测他们的动向来制定十余万大军在北陆道、东山道、东海道广大地域上的进军计划,也根本不现实。”真田昌幸非常干脆地给出了一个消极的答案。
“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见得把‘办不到’作为回复报给织田少主吧。”雨秋平看到真田昌幸眼睛里闪烁的神采,已经意识到他有了什么天马行空的主意,非常期待地笑着问道。
“我们算不透东国联盟会干什么,那东国联盟自然也算不透我们要干什么。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去头疼得算去,我们只管等他们算完了之后,看清楚他们的破绽了再入场。”真田昌幸胸有成竹地把一张薄薄的纸张递给了雨秋平,“这就是在下给织田少主的初步答复,请殿下转交吧。”
“哦?”雨秋平看了眼真田昌幸那言简意赅的计划,笑了两声道,“所以我们只用先把自己藏起来,然后等东国联盟来找我们时才突然出来给他们一棍吗?”
“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