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为止
天正八年(1580)8月23日,红叶军抵达了鸟取城。鸟取城坐落于因幡国中部的久松山的山麓,地势非常险要,城墙的高度也远超寻常日本城池,可谓是易守难攻。鸟取城城下町就在因幡国内最重要的水源千代川东岸,千代川冲击形成的鸟取平原也是因幡国内最重要的粮食产地。而在千代川西岸十里外的海滨,则是因幡国内一块巨大的内湖——湖山池,这也是整个鸟取平原附近重要的水源。
红叶军抵达时,羽柴军的15000大军在鸟取城西南扎营,而明智军的10000人则在鸟取城东北扎营,目前没有进攻鸟取城城西的城下町,不过城下町里的百姓也早就因为担心兵乱而逃走了。羽柴军和明智军都分出了一部分的部队去控制刚刚到手不就的美作国和但马国,因此没办法全师而来。
“这城可真高啊。”朝比奈泰平在安营扎寨后就领着宇喜多八郎跑到营地里的一处小高地上眺望着鸟取城。
“父亲就在那里面…”宇喜多八郎指着鸟取城城头飘扬着的“儿”字旗,“那是宇喜多家的旗帜。”
“嘛…这么险要的城池,之后估计要有一场血战了。”朝比奈泰平看了眼宇喜多八郎,长叹了一口气,随后说出了一句自己的立场上显得有些古怪的话,“希望令尊能平安无事吧。”
“一定要打吗?”宇喜多八郎非常不安地抿了抿嘴,“会死很多人吧…我还有很多认识的叔叔在里面…为什么一定要打呢?”
“因为织田家这次出征的目的就是要消灭掉毛利家的从属们。”朝比奈泰平又叹了口气,不久前织田信长发来了新的命令,认可了羽柴秀吉对于尼子军背叛织田家、倒向毛利家的报告,宣布剥夺了尼子军的领地,同时要求羽柴秀吉、明智光秀和雨秋平务必将山名家、宇喜多家、浦上家、尼子军这四家负隅顽抗的大名消灭掉。
“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招惹过织田家…”宇喜多八郎仍然像上一次争论时那样,保持着同样的观点。
“乱世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不过其实,织田家做的也没错啦,我们殿下就经常这样讲。”朝比奈泰平回头看了眼在风中飘扬的枫鸟马印,“乱世已经一百多年了,这样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终究是百姓受苦。如果能早日平定天下,终止战乱,百姓就可以安居乐业了。不过平定天下的过程,肯定是要付出牺牲的。织田家现在就在做这样的事呀。”
“啊…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可以永远不打仗的话…”宇喜多八郎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摇了摇头,“但我还是希望你们打不下来鸟取城,这样父亲和其他叔叔们就可以活下来了。”
“很难,想守住真的挺难的。我们这里好几万精兵,领军的也都是织田家的名将,而鸟取城内不过是万余残兵败将罢了。”朝比奈泰平对宇喜多八郎坦诚地道,“鸟取城肯定守不住的。”
“如果真的守不住,可以让我去劝降吗?”宇喜多八郎忽然扯了扯
朝比奈泰平的衣角道,“我一定可以说服父亲让他不要再打了,大哥可以去和红叶殿下说说,让他留父亲和其他人一命吗?”
“以我们殿下的风格,肯定是会手下留情的。但是这不是我们殿下一个人说了算的,中国地区的攻略到底还是由羽柴殿下和明智殿下说了算的,而且一方大名的处置也必须经由织田大殿认可。”朝比奈泰平非常为难地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会努力替你说说的。”
“太好了!谢谢大哥!”虽然只是得到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但是宇喜多八郎仿佛却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希望一样,兴奋地挥起了双手。
“那当然,你可是我小弟啊。”朝比奈泰平虽然知道这事情很难,但是看着宇喜多八郎的笑容,他也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管多难都要拼上全力。
就在这时,森兰丸带着一小队人忽然赶了过来。
“朝比奈前辈,原来您在这里啊!”急得满头大汗的森兰丸看到朝比奈泰平后匆忙上前道,“赶紧带着宇喜多少主回主帐,殿下要找你们。”
“什么事情这么急?”朝比奈泰平一边拉着宇喜多八郎走下山岗,一边朝森兰丸问道。
“不清楚,但好像来了羽柴家的人。”森兰丸老实地应道,而一向对政治毫不敏感的朝比奈泰平自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朝比奈泰平带着宇喜多八郎回到主帐后,立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黑田孝高。他是羽柴家的军奉行,以前也和雨秋家打过交道,作为雨秋平侍卫的朝比奈泰平自然认得。黑田孝高身后还跟着几个羽柴家的侍卫,正在主帐里等待着。
“这位便是宇喜多少主吗?”黑田孝高看到朝比奈泰平领着一个少年进来后,就开口向雨秋平确认道。
“正是。”雨秋平点了点头。
黑田孝高见状皱了皱眉,看起来非常的不满意。雨秋平明白,他是觉得雨秋家的警备措施实在是太疏松了。
“既然如此,那就交由我们吧,多谢红叶殿下和雨秋家替我们擒主宇喜多少主了。”黑田孝高向雨秋平行了一礼,随后就领着人向宇喜多八郎走来。宇喜多八郎被他们的气势给吓到了,匆忙躲到了朝比奈泰平身后。朝比奈泰平见状也有些着急,横出手来拦在宇喜多八郎身前,沉声道:“黑田大人,您要干什么?”
“哦?红叶殿下之前没和你说过吗?”黑田孝高转身看了眼雨秋平,又看向朝比奈泰平道,“山阳道地区的国人攻略取次由我们羽柴家负责,宇喜多家的少主自然也该交由羽柴家。”
“殿下?”朝比奈泰平闻言一愣,随后便越过黑田孝高向雨秋平确认道。
“织田家的规章的确如此,就像之前长宗我部家的人质会送来我们这里一样。”雨秋平叹了口气,向朝比奈泰平有些歉意地解释道。
“这样嘛…”朝比奈泰平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知道事已至此不是他闹一闹就能解决的,只
得有些落寞地放下了手,转身非常歉疚地看了眼宇喜多八郎。宇喜多八郎担心朝比奈泰平自责,匆忙挤出了一个笑脸,对朝比奈泰平道,“大哥!没事的!如果宇喜多家的存亡是由羽柴殿下决定的话,我确实该去羽柴家那里啊!”
“啊…”朝比奈泰平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宇喜多八郎的脑袋,随后看了眼黑着脸的黑田孝高等人,非常警惕地对宇喜多八郎道,“到那边要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就来找大哥,大哥给你出气!”
“放心吧大哥!我不会被欺负的!不会给大哥丢脸的!”宇喜多八郎朝着朝比奈泰平又笑了笑,随后向他深深鞠了一躬,低声道:“承蒙您照顾了!”
说完后,宇喜多八郎就向着黑田孝高走去。朝比奈泰平下意识地想要拉住他的衣角,可是手也还是无力地放下了,看着黑田孝高示意几个手下拿绳子困住了宇喜多八郎的手,把他牵着向帐外走去。绳子捆的很紧,宇喜多八郎的手腕都被勒出了红印子,但是宇喜多八郎却抿着嘴一声不吭。
走到帐门口时,宇喜多八郎最后扭过头来向朝比奈泰平笑了笑,朝比奈泰平也努力挤出了笑容,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宇喜多八郎被带走后,丢了魂似的朝比奈泰平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雨秋平的帐内。
“殿下。”他有些焦急地看向雨秋平,“我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八郎吗?”
“有的吧。你是我的侍卫啊,我能见到他你就能见到。”雨秋平理所当然地应道,“如果宇喜多直家死了的话,宇喜多八郎就是宇喜多家唯一的继承人,作为大名级别的后嗣,肯定会被送到京都去控制起来的吧,平日里有些典礼也需要他么参加。到时候我去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
“那岂不是…很久才能见到一次?”朝比奈泰平思索了一会儿后,低声问道。
“这是乱世,能重逢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谁和谁又能保证一次普通的告别就不是诀别呢?”雨秋平苦笑了一下,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我无数次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和已故家督殿下的最后一次见面啊…明明他都和我讲过这个道理的啊。还有令尊也一样,虽然我当时已经有预感那次分别可能就是永别了,但还是没有好好告别啊…”
“那…我刚才岂不是也没和八郎他好好告别?”朝比奈泰平反应过来后有些懊丧地道。
“嘛,你们还好,你们都还小,以后应该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吧。”雨秋平躲闪着眼神没有去看朝比奈泰平,摆了摆手道,“去帮我把真田大人叫过来。”
朝比奈泰平离开后不久,真田昌幸就快步来到了主帐里,“殿下,您叫我?”
“你觉得…”雨秋平没有卖关子,而是开门见山地低声道,“羽柴殿下是想要活的宇喜多少主,还是死的宇喜多少主?”
“死的。”真田昌幸没有犹豫,果断地回答道。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七章 诛心
天正八年(1580)8月27日傍晚,鸟取城南城外的红叶军军营中的评定会议上。
“您说什么?”
朝比奈泰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久后才在主帐内喃喃地道:
“八郎自杀了?”
“羽柴家的人说,宇喜多八郎不愿意成为被羽柴军用来胁迫宇喜多直家的人质,先是绝食,后来则趁着看守不注意,跳入千代川里自杀了。”雨秋平将羽柴秀吉送来的通报复述给了朝比奈泰平听。
“怎么…为什么…怎么可能啊…”朝比奈泰平脱力般地跌坐在了地上,声音里没有哭腔,可是泪水已经决堤般自顾自地往下淌了。“八郎…小子…八郎…”
“不可能啊殿下!”朝比奈泰平愣了半天,忽然站起身来,摊开双手高声道,“八郎怎么可能自杀啊?他不是会自杀的人啊?他如果要自杀,当时在冈山城外就已经自杀了?怎么会现在自杀呢?”
“可能羽柴家逼迫他写劝降信给他父亲了吧…他不堪受辱?”雨秋平斟酌着给出了一个解释,却被朝比奈泰平高声反驳道:“可八郎他之前还在和我说,他想要去劝降他父亲让他别打了,让我也来给宇喜多家说情留他们一命!他怎么可能因为不想成为人质就自杀呢?怎么可能呢!”
“嘛…我也不知道。”雨秋平低下头来应道。
“尸体呢?”朝比奈泰平向前一步,沉声道。
“羽柴家说找不到了。”雨秋平继续低声道。
“什么啊…怎么会找不到啊?照羽柴家说的,八郎之前都开始绝食了,那些守卫怎么还会放任他一个人到河边呢?怎么会不看着点呢?”朝比奈泰平气得浑身都已经开始发抖,说话也有些说不清楚,“之前…捆那么死。之前,明明…在我们安全的主帐里把八郎捆得那么紧,怎么可能到了河边上反而不管了呢?”
“殿下!”朝比奈泰平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骤然提高因调道,“八郎不会是被他们害死的吧?下毒了?还是怎么了?害怕验尸所以把尸体毁了?”
然而雨秋平却只是沉默不语,没有回答。见雨秋平不吭声,朝比奈泰平语无伦次地追问道:“殿下您说啊!我脑子笨想不明白这些啊!八郎真的是被他们害了吗?这才三天啊,才走三天啊怎么人就没了?您之前不是有说什么,羽柴殿下想把尼子家和浦上家都害死,就是图他们的领地!那现在羽柴殿下是不是想图宇喜多家的领地所以把八郎害死了啊?我明白啊!我不懂这些啊!您说啊!”
见雨秋平还是不说话,朝比奈泰平狠狠地一拍桌案急道:“殿下!您倒是说话啊!您这样算是什么意思啊!”
“注意你的态度。”刚才一直没有参与进来的本多忠胜沉声呵斥道,“朝比奈泰平,不得对殿下无礼!”
“队长?”朝比奈泰平抬起头来,求助般地看向本多忠胜,“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吗?八郎是被害死的吗?他怎么可能会自杀啊!明明当时走的时候还笑得那么开心呢啊!”
“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本多忠胜摇了摇头,低声道,“到此为止吧。”
朝比奈泰平条件反射般地服从了本多忠胜的命令,向后退了
几步回到了队列里。可是虽然身体动起来了,但是思绪却乱得一塌糊涂。他看了眼雨秋平身侧同样面色不好的真田昌幸和福泽谕楠,再联想到刚才雨秋平反常的沉默不语,心中已经模糊地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后来的会议上讲了什么,朝比奈泰平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散会后,他立刻抓住了森兰丸,把他拉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兰丸,你平日里脑子最机灵了,一定看得懂的吧!别瞒着我!你如实和我说!”朝比奈泰平双手摁在森兰丸的肩膀上,用乞求般的语气低声道,“如实和我说!八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森兰丸咽了口口水,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可是在他的目光和朝比奈泰平那闪着泪花的双眸接触后,他还是败下了阵来。
“朝比奈前辈…”森兰丸支吾了一下,随后沉吟着低声道,“我觉得您刚才猜得没错…宇喜多八郎就是被害死的…羽柴殿下可能想独吞宇喜多家的领地,而不想接受他们的投降。所以他要除掉所有宇喜多家的嫡系…于是就趁现在兵荒马乱的,先把宇喜多八郎给…不然我觉得,以羽柴家对这样一个关键人质的重视,是万万不可能出现让八郎得以自杀的致命纰漏的。”
“真的是这样吗…”朝比奈泰平的双手骤然颤抖了一下,嘴角也抽搐得厉害,“那为什么殿下不肯和我说?”
“这…羽柴殿下毕竟是友军啊…这是他们的私事,我们只是他们的同僚,轮不到我们来管。”森兰丸看到朝比奈泰平的情绪有一些不稳定,匆忙开口解释,“就像之前羽柴军陷害了尼子家,我们不也没说什么吗?”
“尼子家是尼子家,八郎是八郎,我不管!”朝比奈泰平甩开手来,头也不回地向着雨秋平的大帐翻身走去,“我要去讨个说法!”
朝比奈泰平没有经过通报就直接掀开了主帐的门,一旁值班的日海被朝比奈泰平的表情吓得不敢阻拦。雨秋平正一个人坐在桌案前办公,看到朝比奈泰平气势汹汹地就闯了进来。
“殿下,别瞒我了,八郎是被羽柴家害死的吧?”朝比奈泰平开门见山地低声道,“和我说实话吧!”
“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吗?人死不能复生,八郎已经不在了。”雨秋平放下手里的笔,长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低声道。
“如果真实被害死的,我要给他报仇啊!”朝比奈泰平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当时答应过他的…我答应过他的啊!要是有人欺负他,我就要给他出气的!如果他被人害死了,我就要把害死他的人全杀了!八郎是都么好的孩子啊…”
“你想杀友军?”雨秋平闻言一愣,看着朝比奈泰平道。
“所以殿下承认是羽柴家害死了的吗?”朝比奈泰平敏锐地听出了雨秋平的失语,沉声逼问道。
雨秋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朝比奈泰平信服——后者显然已经到了暴怒边缘。
“我没说过。而且无论如何,不可以对友军出手。”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搭在了朝比奈泰平的肩膀上,低声劝诫道,“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八郎他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看到事情变成这样。但是
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就要保持冷静,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为了给八郎报仇就去杀友军是吗?”朝比奈泰平闻言怒极反笑,第一次对雨秋平用不敬的语气开口道,“殿下的意思是,八郎的命就不是命是吗?就活该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害死?”
“我没有说…”
“您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雨秋平的话刚说一半,朝比奈泰平就高声打断道,“如果是个盗贼杀了八郎,您会不允许我报仇吗?为什么羽柴家的人害死了八郎,就不行了呢?杀人偿命,有什么很难理解的吗?他是我的小弟啊,他敢我叫大哥啊,他是那么好的孩子啊!我怎么能让他不明不白地就走了?”
“因为羽柴家是友军啊,羽柴殿下是和我平级的军团长,他们的惩处只能由主公来决定,我们说了不算!你为了报仇对友军动手,和谋反无异啊!如果你真的真的非常不满,那我就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主公,请求主公来处置此事!”雨秋平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朝比奈泰平,可是后者显然不买账,继续高声道:
“您觉得织田大殿会因为一家被灭掉的大名家的少主而处罚羽柴殿下,让羽柴殿下交出凶手吗?可能嘛?不可能啊!是谁害死的八郎?告诉我啊!到底是谁啊?”
雨秋平被朝比奈泰平说的哑口无言,沉默良久后才叹道:“你现在不明白。等你成熟了就明白了,不是每件事情都能以正义结尾的。这是乱世…有些时候,光明向黑暗妥协是无法避免的。这样的事每时每刻都在这乱世上发生着…尼子家不就是这样吗?我们也能说什么呢?为了一个孩子和羽柴家翻脸吗?”
“如果所谓的成熟就是颠倒是非,那我宁可一辈子都不成熟!”朝比奈泰平闻言重重地在雨秋平身前的桌案上拍了一掌,把桌上的砚台都给震了下去。匆匆赶来的森兰丸和门口的日海想要冲进帐来,却被雨秋平给挥手赶了出去。
“殿下,您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崇拜您!我前几天还跟八郎夸您呢,说您是最正义的好人!您和那些同流合污的武士们不一样!只有您才会做出为了正义,为了百姓,为了亲情和友情而舍弃利益的事情!别的武士们不会这样啊!”朝比奈泰平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把手死死地抓在雨秋平身前的桌案上,几乎把木板都给抓破,泪流满面地吼道:“结果您干了什么呢?您就眼睁睁地看着八郎被人害死却无动于衷,就因为想要维系和羽柴秀吉那厮的关系吗?那八郎又算什么呢?正义又算什么呢?我之前和他夸您的话又算什么呢?九泉之下,若是八郎问我,红叶殿下为什么没有正义地给他报仇,我又该怎么说呢?我对您好失望啊!您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呢?那您和那些草菅人命的武士又有什么区别?”
“我怎么可能不给八郎报仇呢?他是我的小弟啊!殿下,如果当年您被人害死了,您觉得我父亲不会给您报仇吗?”
语无伦次地大骂一通后,朝比奈泰平狠狠地一使劲,把桌案给甩翻在地,自己一言不发地转身冲出了帐外。雨秋平怔怔地望着朝比奈泰平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他在他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不只是朝比奈泰亨。
还有年轻时的雨秋平。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八章 谋算
天正八年(1580)8月28日清早,朝比奈泰平像往常一样按时在门口轮班站岗,并向路过的雨秋平问好。不过往常,朝比奈泰平的问好都是嬉皮笑脸的,这一次却非常郑重和冰冷。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朝比奈泰平一定对自己的反应很失望吧,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能保持克制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被害死的是他新交的好朋友。
“这几天多陪陪他。”雨秋平在进了帐后向身边的森兰丸低声嘱咐道。
“好的殿下。”森兰丸点了点头,担忧地看了眼朝比奈泰平。
上午,红叶军的军营内召开了军情评定会议,红叶军中的高级军官全数到场。
“做一个军情简报吧。”看到众人到齐后,雨秋平向真田昌幸做了个开始的手势。真田昌幸于是走到沙盘前,拿出教棍在沙盘上点了点因幡国西边的伯耆国国府八桥城。
“根据迟到的情报,五天前,也就是8月23日,八桥城内的毛利军数量可以确信已经达到了30000。在8月24日,毛利军就已经出发了。我们派到伯耆国边界的忍者发现了25000名毛利军的踪迹,领军者是吉川元春,他们在8月25日进入了因幡国地界,8月26日抵达了因幡国滨村。8月27日继续进军,在入夜前抵达了湖山池,距离鸟取城不过10里。”
“上面的情报这几天来已经陆续发给大家了,相信大家也注意到了,还有5000人的毛利军下落不明。”真田昌幸话锋一转,主帐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如果毛利军的人数真的高达30000人,再加上鸟取城内的13000人,那么他们面对织田家的45000人便拥有了一战之力。织田家本来拥有庞大的军力,可是在快速攻克了大量领土后不得不留下不少的兵力驻守。织田军分散了主力,导致在鸟取城前线面对毛利军的兵力并没有显著的数量优势,颇有一份强弩之末不穿鲁缟的感觉。但织田家的各部却一直觉得兵力优势理所应当是属于他们的,没能在观念上转过弯来,轻敌情绪正在缓缓地蔓延。这个时候,如果有数目相当大的一支敌方主力下落不明,可以说是非常危险的。
“虽然没有明确的情报来源,但我们怀疑,这支5000人的别动队应该是南下进入了伯耆国、因幡国、美作国三国交界的山区了。所以有可能,他们会从山区绕道,出现在我们返回美作的后路上。”
“这是怎么推测出来的?”宇治秀高有些好奇地问道,“山阴那么大,大人怎么知道他们会从哪里出来?”
“因为先前的高田城守军花房正幸所部一直下落不明。”真田昌幸胸有成竹地分析道,“先前津山城沦陷后,守将花房正幸就带着残存的宇喜多家撤向了西美作的高田城。而当羽柴家的追兵赶到时,发现高田城已经是空城一座了,而花房正幸所部不知所踪。他们并没有运输能力去携带足够他们坚持十天还不现身的存粮
,所以如果他们不想饿死在山里的话,肯定就要去投奔毛利家。而从高田城向毛利家领地进发的最短路线,就是这里——”真田昌幸用教棍点了点高田城的位置,随后笔直向北边划去,指向了伯耆国境内的羽衣山城,“这里是毛利家最接近美作国的据点,花房正幸大概率跑来了这里。”
“所以…呢?”新显成亮显然也没能跟上真田昌幸的思路。
“我们在八桥城里潜伏了很多忍者,但是在羽衣山城一带并没有。羽衣山城太闭塞了,不好渗透。”真田昌幸又用教棍点了点八桥城,“虽然我们不知道羽衣山城的情况到底怎么赢,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花房正幸并没有前来八桥城。而想从羽衣山城前往毛利家的其他领地,就必须要先后送到八桥城。所以,花房正幸所部肯定留在羽衣山城里。”
“花房正幸部应该没有多少人吧,能有多少战力?毛利家不把他们后送而是要留在前线有什么意义吗?”真田昌幸说到这里后,站在后排的惊蛰备第一连连长直江登平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摸索着道,“是想要让熟悉美作、因幡地形的花房正幸所部来当向导吗?”
“理应如此。”真田昌幸欣慰地看了眼直江登平,点了点头道,“如果不是为了从山路绕道进攻的话,根本没有必要将宇喜多家的残部留在羽衣山城。”
“所以叫各位过来,是要让大家加强戒备。毕竟我们的位置所在是羽柴军的后方,也是整个织田军的最南方,如果真的有奇袭部队从山区绕出来的话,首当其冲就是我们。”雨秋平接过话头来向众人提醒道,“我和羽柴殿下、明智殿下在中午回碰面商议一下之后的战略,到时候也会把喜兵卫的判断告诉他们。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想先提醒一下大家注意,以免在我不在营寨的时候遭遇突袭。”
“明白了。”红叶军的军官们齐声应道。
中午,雨秋平带着福泽谕楠、真田昌幸和参谋部、军情司的一众要员来到了羽柴家的营寨里,和明智光秀、羽柴秀吉展开了织田家军团长之间的评定会议。三位军团长齐聚一堂,他们商讨的结果也将决定整个织田军之后的行动方针。
“以上都是在下的推测。”真田昌幸将自己上午给红叶军军官们复述过的推论向羽柴秀吉、明智光秀和两家的军奉行们又讲了一遍,“请诸位殿下定夺。”
“言之有理。”明智光秀听罢分析便微微颔首道,“的确,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没错,吉川元春肯定是在动歪脑筋。”羽柴秀吉对着桌上的地图研究着,嘴上喃喃地道,“要是有敌军绕到我们身后的话,粮道可就要断了。本来从山地运粮,运输量就不大,前线粮草一直很吃紧,可不能出差池。”
“我派人来保护粮道?”雨秋平提出了一个建议道,“还是我们直接进入山区,把那支别动队找出来?”
“那不用吧,我
们守株待兔就行了。”羽柴秀吉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这里山地密布,地形复杂。我们地理不熟悉,和毛利家那样的土著可不好打。咱们就围着鸟取城,逼他们来解围,把他们放到千代川平原上打。”
“可是根据鸟取城戒严前忍者传回的情报,鸟取城里的粮食非常之多,可供敌军数年所需。”明智光秀皱着眉头反对道,“那毕竟是曾经权倾天下的‘六分之一殿’山名家的本城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而且鸟取城易守难攻,惊蛰备的工兵前几天去城下视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射击角度和射击位置。想靠炮击落城估计是不可能了,我们很多部下都太乐观了,觉得有火炮就不怕攻城。”雨秋平也在一旁符合道,“真要打鸟取城,那就要全军压上围攻,死伤肯定不是小数。而且真的要是全军攻城,不就给了毛利家和城内守军里应外合的机会吗?到时候要是阵型来不及调整,被毛利军从背后一冲可就危险了。”
“这我也知道啊,怎么可能强攻鸟取城这种坚城呢?”羽柴秀吉插着腰,抬起脑袋看了眼高高地耸立在山上的鸟取城。
“你不攻城的话,怎么把毛利家的援军引过来?”雨秋平被羽柴秀吉前后矛盾的言辞弄得有些费解,“鸟取城的存粮不计其数,可咱们的补给线却是上百里的山路,耗下去肯定是我们粮草先告急,只靠围城是不可能落城的。毛利家完全可以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等我们粮尽退兵。”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鸟取城虽然不缺粮——”羽柴秀吉拖长了音调,卖足了关子,直到雨秋平和明智光秀等得有些烦躁了才满意地笑道,“但是缺水啊!”
“你要绝水?”雨秋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前世羽柴秀吉“渴杀鸟取”的经典战例。
“对,我这几天一直在派人到鸟取城后的山上寻找鸟取城内泉水的源头了,估计再来个半个月就能都找到了。一个月内,我就能切断鸟取城所有的水源。”羽柴秀吉干笑了两声,眼神里透露出锋芒毕露的杀气。
“绝水之后呢?以吉川元春的性格,肯定是要来拼命的吧?”雨秋平考虑得显然要比羽柴秀吉谨慎得多,“毛利军30000人从西边杀过来,我们还要提防城内那13000个因为濒临断水而绝望的死兵,会不会风险太大?与其用绝水来逼迫对方死战,不如提前想办法解决掉对方一部?”
“拜托红叶,不要这么谨慎好不好?你真当城里那13000人能有出城野战的能力?乌合之众罢了,而且还都是损失惨重的败兵。守城已经很勉强了,还指望那四家的兵在出城时能彼此配合?别的不说,你指望宇喜多家和浦上家精诚合作吗?还是指望尼子家不记恨山名家之前背叛自己的旧账?总不见得指望尼子家会为了呼应毛利军而决死一战吧?”羽柴秀吉大笑着把联军的矛盾挨个数落了一遍,“就这?他们怎么赢?”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九章 渴杀
天正八年(1580)9月29日,因幡国鸟取城后的久松山。
“好了,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羽柴秀长撑着腰长舒了一口气,身后的掘金众们正在这个泉眼周围勘探确认着。他也不知道他兄长什么时候把细川藤孝麾下的那些生野银山的掘金众给调了过来,让这些手艺娴熟的矿工们在鸟取城后的久松山上四处寻找破坏鸟取城的水源。鸟取城是个山城,水源主要来自城外的千代川和泉水。现在他们不可能出城打水,那么全是就是唯一的来源。只要把泉眼都给挖断了,鸟取城就会断水。
羽柴秀长作为这项工程的主负责人,已经带着掘金众们在山上转悠了一个月,一块区域一块区域的排查,先后破坏了十几口泉眼。眼前的这个,应该就是最后一个了——已经高到半山腰的地方了,再往上应该不会有通向鸟取城的水源了。
掘金众们在周围勘探了一圈后,终于开始掘土动工。按照他们的效率,用不了一个时辰,这里就不会再有一滴水流下去了。
“总算是弄完了。”羽柴秀长揉了揉酸痛的背部,看了眼手臂上被蚊虫叮咬的包,这一个月可是真够受的。他本来还是个很喜欢山色的人,但现在一看到翠绿的山峦,他就一阵阵犯恶心,赶紧把目光投向了远处——一条蜿蜒向南的宽大官道上满是排成整齐的交互队列推着手推车的辅兵和民夫。
这一个月来,红叶军也没有闲着。在红叶军工兵部队的指挥下,红叶军的辅兵们修缮了整条从天神山城出发到鸟取城下的山路,把山路几乎拓宽了一小半,坑坑洼洼和不平整的地方也全部填平。在这种复杂地形下还能有如此这样的工作效率,着实让人刮目相看。有了这新官道,原本有些吃紧的后勤压力一下子被缓解了,每天都会有堆积如山的辎重从后方被运送到前线。
山路上的人们并不知道,鸟取城后的久松山上有人正注视着自己。辅兵和民夫们挥汗如雨地运输着粮食、弹药、军械,推着手推车快步向前。官道的通行量和通行规则有着严格的限制,右边三分之二的地方供北上的运输队使用,而左边的三分之一宽的道路则留给那些空车返回的辅兵们——因为空车返回会快很多,所以相应的道路也就窄了一点。
在这条一百多里的官道上,红叶军的工兵队修建了将近10个休息场所,准备了大量可供辅兵们小憩或是睡觉的凉席、睡袋,也随时提供食物和水。在休息场所里还有大量的工匠和替换用的手推车,以防有运输工具的损坏。
每隔一百多米,就会有一个小小的哨所。哨所里的士兵一方面要负责瞭望周围的情况,一方面要负责指挥交通。不同的货物有种不同的运输等级,有时候辅兵们需要集体让开通道,给紧急传令的骑兵或是紧急补给的马车通过。
而在官道外的山林里,红叶军也设立了一系列或明或暗的据点,由军情司的忍者和特种连队的铁炮手们驻守其中,严防有敌军的人袭击运输队,也起到了瞭望敌情的作用。在景石、智头、久常这三个关键隘口,分别驻扎着天河备的一个连队,一旦有大股敌军来袭,他们要负责守住官道,从而让鸟取城下的红叶军
主力能够南下支援。
此时,鸟取城城南的红叶军兵营里,雨秋平正和明智光秀一起在望塔上看着南边官道的情况。
“真不愧是红叶。”明智光秀颇为赞许地感慨道,“几乎让这条山路的通行量提升了两倍啊,你做这些事情还真是在行。”
本来,南边这条从山阳道北上到山**的山路,只需要负责雨秋平和羽柴秀吉所部的运输就可以了,而明智光秀自己则利用山**的官道来补给。在雨秋平修缮官道之前,这两条山路的运输量差不多。由于红叶军和羽柴军的人数几乎是明智军的三倍,补给跟不上消耗,他们还不得不从明智光秀这里借一些粮食。可是在雨秋平的官道修缮计划完成后,道路的运输量一下子大大提升,现在反而是从南边官道运来的辎重可以反过来补给明智光秀一部分了。
“我们在领内经常干这事,轻车熟路。”雨秋平想起了直江忠平先前负责的规模宏大的领内官道总修缮计划。他这次修缮官道时,就是紧急从枫叶山城的直江忠平那里调了一批他手下的奉行过来指挥的。
“有了这条官道,和毛利家耗下去多久也不怕了。他们总是要春耕的吧。”明智光秀十分轻松地斜靠在了望塔的柱子上,“我觉得甚至都不需要绝水了。我们拖到春耕,他们就要撤军,鸟取城就不攻自破了。”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还是秀吉的断水为好。断水的话,他们11月都撑不到。春耕的话,却要等到来年1月才行。”雨秋平一边应道,一边看了眼明智光秀的姿势,“喂,光秀,你小心点,别掉下去。”
“不会的吧。”明智光秀微笑了一下,“我可没有你那么高。”
“总归是危险。”雨秋平看了眼有些低矮的围栏,见明智光秀没有动作,自己索性一把把她给拉了过来,“下次我要跟他们改一下工程图纸了,把望塔的围栏弄高一点。”
“真是的,你还是老样子,喜欢担心这些没用的事情。”明智光秀叹了口气,望着雨秋平的侧颜,喃喃地道。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雨秋平转过身来,看向了鸟取城的方向。
“什么?”明智光秀不解地问道。
“你说,要是缺水的话…”雨秋平的目光逐渐变得凝重,“鸟取城里会不会自己就打起来了?”
天正八年(1580)9月30日,鸟取城内最后一口水井也因为羽柴军的断水行动而枯竭了。虽然山名佑丰在察觉到羽柴家可能的断水行动后,就已经开始提前储备用水,但是全城数万人的水需求量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招架。早在半个月前,鸟取城就已经因为陆陆续续有水源被挖断而陷入了用水紧张。而在几天前,羽柴军和明智军更是纷纷行动,攻占了鸟取城城下町和鸟取城周围的雁金山、丸山等隘口,将鸟取城彻底封锁起来,断绝了鸟取城守军外出取水的可能,用水彻底断绝,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城内的矛盾。
“切…”此刻,浦上宗景看着山名家的人送来的那几桶今天浦上军全军上下的饮用水后,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几个山名家的士兵也没有给浦上宗景
好脸色,看到浦上宗景态度不善后,草草地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我们好几百人呢,就这几小桶水就给打发了,哪里够喝?”浦上宗景没好气地骂道,“一个人连一口都喝不上。”
“听说今天凌晨,最后一口水井也断了。”后藤胜元在一旁宽解着自己的主公,“没办法了…城内的储水用不了几天,马上就要断水了。”
“之前没断水的时候,也没分给我们多少啊?为什么宇喜多家每天都有三百多桶?咱们之前每天就只有二十桶了!而且宇喜多家的驻地那里还有两口昨天才枯的井呢?他们凭什么要那么多水?”浦上宗景心里对宇喜多家的怨念可谓是深似海。
“宇喜多军人数也多啊…需要的水也多。而且…”后藤胜元抿了抿嘴,压低了声音道,“现在这鸟取城里,可不是山名家想说了算就说了算的。山名家的主力之前损失惨重啊,现在他们的兵力还没有宇喜多家多呢…真要是把宇喜多直家那厮逼急了,指不定宇喜多直家反手就把鸟取城夺了,献给织田军了。”
“他儿子都给人家杀了,他还能干出献城投降的事?”浦上宗景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道,“那厮平日里狠辣,但是唯独疼他那儿子。现在他儿子被羽柴军给害死了,他估计是铁了心了要报仇了吧。”
“不管怎么说…”
“不管怎么说这点水也不够用啊!”浦上宗景指了指那几桶水道。
“唉,主公…没办法的事情,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啊。”后藤胜元苦口婆心地想让浦上宗景冷静下来,“再说了,尼子家每天拿到的水比我们还少呢。”
“尼子家可是跟山名家有仇啊,山名佑丰怎么可能给他们水?”浦上宗景冷哼了一声,往不远处的一块屋敷那里看去——那里飘扬着尼子家的四目旗。
“新仇旧怨啊,尼子家要是忍不住了,搞不好会对山名家动手抢水呢。”浦上宗景干笑了两声,随后走到水筒边,用一个小竹勺舀起了一小口水,送到嘴边抿了一下,“真要是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也去分一杯羹?”
“主公,现在大敌当前,我们要是还起内讧,可就是万劫不复了。”后藤胜元走到浦上宗景身前,非常严肃地低声道。
“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是我想不起内讧就可以不起内讧了。”浦上宗景这时候却看得很清楚,“就算不想参与,也会被卷入其中啊。”
“山名殿下也是老狐狸了,那么一大把岁数不会白活的。”后藤胜元见浦上宗景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脸色也阴沉下来,低声道,“如果真的到了…水不够喝,不得不内讧的话…山名殿下应该回来找您合作吧。毕竟浦上家和宇喜多家有仇,他和尼子家有仇,而宇喜多家又是这里最强,于情于理也要排除威胁。”
“嘿,之前你和劝我这劝我那,结果想得不是比我还早?”浦上宗景看了眼跟了自己多年的忠心耿耿的家老,忍不住轻声笑道。
“身为家臣,要有这种觉悟。不过我希望,不要走到那一天。”后藤胜元微微抬起头来,目光格外地凝重,“因为无论我们在内讧里赢了还是输了,浦上家都要完了。”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章 急袭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清晨,卯时初刻,鸟取城外,羽柴家的兵营里。
“今天鸟取城应该就断水了,不知道他们剩下的水能喝几天啊。”羽柴秀吉抬起头来望着阳光明媚的天色,嘴角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微笑,“天气不错,可千万别下雨啊。下一场雨,够他们顶好久了。”
“人算不如天算,真下雨了也没办法。”雨秋平刚刚从鸟取城后的久松山上下来,去视察千手尾成负责的工程。雨秋平在刚来到鸟取城山脚下时就要求惊蛰备的辅兵到鸟取城东南的久松山上建设一个炮台,同时整修上山的路,努力开辟出一条能把三磅炮运到半山腰的路,从而居高临下地直接轰击鸟取城城内——在平地轰击鸟取城的效果实在是不好。半个月前,工程终于宣告完工,惊蛰备开始搬运火炮上山了。然而由于直江登平所负责区域的施工失误导致了突然塌方,惊蛰备不得不重新选址修建炮台,把炮台挪到鸟取城城东靠海一侧的山麓上,徒增了大量的施工量和距离,也失去了轰击鸟取城天守阁的最佳角度。千手尾成被直江登平气得不轻,把后者大骂一通后也只好认命。于是工期一拖再拖,直到昨天晚上才完成。想把火炮运过去,估计要中午才行了。
“你说如果不下雨的话,鸟取城能撑多久?”羽柴秀吉把下巴扬起的角度放低了一点,凝视着鸟取城的天守阁。
“你觉得呢?”雨秋平没有自己回答,而是先向羽柴秀吉问道。
“如果城中能有一个主心骨的话,说不定能撑一个月呢。”羽柴秀吉冷笑了一声,“可惜城里是一堆乌合之众啊,最多半个月吧。”
“你指的主心骨,是下定决心杀掉百姓来省水,甚至喝百姓的血的主心骨吗?”雨秋平没好气地问了一句,羽柴秀吉也识趣地没有回答,而是报以以一个“大家都懂”的笑容。
“依我看都撑不住半个月,甚至就两三天了。”雨秋平给出了一个比羽柴秀吉想象中最乐观的数字还有乐观的估计。但是后者转念一想后,立刻明白过来雨秋平话里的深意。
“你觉得城内要因为存水分配不均而内讧了?”羽柴秀吉问出这个问题时自己就先点了点头,“没错啊,尼子家和山名家有仇,浦上家和宇喜多家有仇,他们几家不久前还是互相厮杀的敌人,山名家还要提防宇喜多家夺城…嘿嘿,不内讧都难啊。”
“我们能看出来的事情,吉川元春也看得的出来的吧。”雨秋平话锋一转,也将羽柴秀吉的视线从鸟取城引向了千代川对岸——远处的毛利家军营,一文字三星的旗帜正高高飘扬。
“红叶的意思是吉川元春马上要发兵给鸟取城解围了?”羽柴秀吉皱着眉头问道,“没想到会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鸟取城里渴得不行了毛利家才会动手。”
“我原来也以为这样的,不过吉川元春也不傻
。真到了那个时候,鸟取城内矛盾重重,他可就指望不上这随时可能自相残杀的13000友军了。吉川元春现在就发兵解围的话,鸟取城内的说军好歹还能派上些用场。”雨秋平也转过身来,和羽柴秀吉一起看向千代川西侧的毛利家军营。
“可他们拿什么解围?我的人、你的人和明智殿下的人已经在千代川东岸设下营盘,吉川元春难道敢带着人顶着两倍的兵力渡河强攻不成?那不是送死吗?咱们两千挺铁炮,能够他们喝一壶了吧。”羽柴秀吉用手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半渡而击,他们全都要倒在河里。倒也方便,直接冲下海了,都不需要我们来打扫战场。”
“嘛,可千万不要轻敌。对手是吉川元春这种层次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坐以待毙的吧。我先回去了,调整一下部署。”雨秋平轻咳了两声,随后拍了拍羽柴秀吉的肩膀道,“我会去个使者提醒明智殿下的,今天开始重视防备吧,吉川元春的进攻随时都可能到来。”
然而,还没等雨秋平和羽柴秀吉告别,两个人就都愣住了。
目光所及的千代川西边的毛利军军营里,忽然剧烈地躁动起来。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卯时三刻,因幡国景石到智头间山林里的一棵大树上,作为特种连队排长的场昌长正趴在树枝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附近一片树林里的局势。和其他在哨所里,拿着望远镜瞭望的同伴不一样,的场昌长始终不喜欢那玩意。在这山林里,他坚信自己的听觉和嗅觉会比受到视野遮蔽的望远镜更加敏锐。
在刚编入雨秋家的部队时,老实说的场昌长是不心服的。毕竟也是殊死作战过的对手,说投降就投降什么的,实在太过为难。不过时间一长,的场昌长倒是也习惯了。再说雨秋家对待士兵是真的很不错,不仅子女可以免费到雨秋家开设的学校里上课,伤亡的士兵家属也可以获得极高的抚恤。以前在纪伊杂贺众,若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幸战死了,这家人基本上就是要过一辈子苦日子了。往日的战友们或许会帮衬着点,但也不可能一直帮下去,大家也都不富裕。的场昌长虽然嘴上不说,却是颇为无奈。不过来了雨秋家之后,士兵们就再也不用因为身后事而发愁了,的场昌长心里还是感激的。
不过虽然已经接受了雨秋家,但当时因为排斥雨秋家而连带着产生的排斥雨秋家派发给他的望远镜的情绪却没有消减,反倒是愈演愈烈。一开始有很多人都和他一起抵制望远镜,不过随着接受这一舶来品的特种连队士兵越来越多,的场昌长反倒成了另类。不过他倒是也无所谓,反正他一直都是个另类的人。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直将耳朵靠在树枝上的他却忽然听到了一些异动。他愣了一下后立刻翻身下树,趴伏在地,将耳朵贴紧了地面——不会错的,那是大军行动的脚步声。
的场昌长向西边看了一眼,茂密的树林和灌木让他无法推断敌人现在在哪里。不过,他还是立刻向后方示警。
随着一声如云雀叫声般尖利的口哨声响起,潜伏在山林里的诸多暗哨和哨所里的士兵们都是大吃一惊,纷纷将敌袭的情报快速后送。而此时,的场昌长却没有后撤,而是绕到一处岩石后面的灌木里,准备阻击敌军以拖延他们的进军时间,给辅兵的疏散和部队的集结争取时间。
“这边,这边,这边有一条近路,灌木比较少!”走在毛利军最前面的是宇喜多家的家老花房正幸,他此刻正带着一种亲信给毛利家引路,“穿过这片森林,应该就可以到千代川边了!”
“知道了。”这支别动队的领军者,吉川经家低声应道,“快一点,根据之前约定的时间,主军应该已经出动了,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会耽误整个计划的!”
“好的,那就走最近的路吧。”花房正幸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转身将毛利军引向了另一条路。
然而,就在这时,密林间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响。毫无准备的花房正幸被一枪命中眉心,低声呻吟了一声后就翻倒在地。
“继续前进!”吉川经家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花房正幸一眼,高呼着催动着部队。毛利家的士兵们都是无言地迎合着统帅的命令,在山林间大踏步地向前冲去。
“好像是把向导干掉了呢。”躲在灌木后的的场昌长吹了吹铁炮里冒出的硝烟,快速地完成着装填,“但是他们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啊。”
“真是麻烦。”的场昌长装填完毕后,再次翻身瞄准。当年在石山御坊的守城战里,的场昌长还曾经和毛利家的人并肩作战过,不过现在大家各为其主,可不是手下留情的时候。
的场昌长在人群里寻找,试图想狙杀一个领军者,不过并没有合适的角度。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再次开枪干掉了一个插着宇喜多家靠旗的向导。不过,毛利军继续一步不停,对的场昌长的袭扰无动于衷。
“看来是不愿意停下脚步了啊。”的场昌长嘴巴里碎碎念着,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把拇指和食指塞在嘴里,使劲地吹出了三声短促的口哨。用口哨联络,是的场昌长一直以来的指挥习惯,也只有那些从纪伊一路跟来的老部下们能听懂这些口哨。他刚才这个三声短促口哨的命令,就是要求各部放弃他们最熟悉的游击战,立刻投入阵地阻击战。
听到的场昌长的指示后,原本留在各个哨所、暗处的铁炮手们纷纷离开了藏身处,快速向口哨响起的位置集结。的场昌长也调整了自己的所在,来到一处进军必经之路的山路拐弯处的岩石上方趴下,随后再次吹了一声口哨。
“在这里挡住他们。”的场昌长向陆续赶到的部下们下令道,“给辅兵撤离争取时间。”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一章 猛进
与此同时,千代川下游,鸟取城西的平原上,羽柴秀吉也正率军来到千代川东岸布阵,与忽然出营急袭的毛利军隔着千代川对峙。而雨秋平刚才已经回营安排过部下集结,现在又赶忙回来了一趟,观察前线的状况。
“怎么样?你这里人手够吗?要我立刻派人来增援你吗?”雨秋平策马来到羽柴秀吉所在的山岗上,看向了千代川对岸漫山遍野的一文字三星旗号和吉川家的三之纹旗,由于山峦和树林的遮蔽,这些旗帜下可能隐藏的兵力数量更是让人恐惧,“这里搞不好有25000人呢,你手上只有15000人。”
“没事,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明智殿下的10000人分成两部堵着鸟取城的门呢都没叫苦,我这里怎么好要支援呢?”羽柴秀吉满不在乎地夸口道,“再说有这千代川在,吉川元春就算有三头六臂,还能顶着我这15000人蹚水过河不成?没死也要脱层皮。”
“人多点总归防守起来安心。”雨秋平一如既往地给出了保守的建议。
“需要安心的是粮道,我们这里不要紧。”羽柴秀吉反身指了指和千代川平行的官道,“之前你麾下的真田大人不是说,有老鼠绕到山区里了吗?他们要是突然出来断了粮道,那可是麻烦事。”
“我们前线的存粮已经不少了,粮道暂时断一下又不要紧。但要是正面战场崩了,麻烦可就大了。”雨秋平衡量的轻重缓急显然和羽柴秀吉并不一样,“大决战的时候,怎么看还是主力对决更关键一些。”
“谁跟你说这是大决战了啊,红叶?”羽柴秀吉朝雨秋平挑了挑眉毛,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怎么样算大决战?好歹也要双方短兵相接,谁都没办法轻易摆脱战局了才算是大决战吧?可是现在吉川元春还跟我们隔着河面大眼瞪小眼呢,随时可以无伤地撤回营地,这怎么能算决战?说不定吉川元春就是想用他的主力把我们的主力引到千代川下游,从而给他的别动队袭扰粮道创造机会呢。粮道断一天不要紧,但要是每天都断呢?如果吉川元春每次把主力拉出营外,咱们就全军集结,那岂不是他那支别动队可以每天都来骚扰粮道?谁受得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疲兵之计不可不防。”雨秋平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最后还是认可了羽柴秀吉的说法,“那我这就带着我的主力南下,把那只老鼠揪出来,一劳永逸。”
“快去快回吧。”羽柴秀吉和雨秋平击了一掌,随后雨秋平就留下天河备驻守大营,而带着劲草备、铜墙备南下支援酾酒备的三个连队一起守护粮道。
“真是点背,惊蛰备的炮刚好运上去了。”雨秋平看了眼鸟取城的后山久松山,由于先前制定的炮轰鸟取城计划,惊蛰备的大部分三磅炮都已经被运上山去了,剩下的六磅炮和九磅炮数量不多,不足以完全封锁
千代川。要是惊蛰备的火炮全员在此,只要往千代川岸边一摆,就可以彻底粉碎毛利军渡河的希望了。
“现在喊他们把炮运下来,估计也要折腾到晚上了,算了。”雨秋平本想下令让直江登平带着三磅炮都撤下来,但是想到山路崎岖,为了把这些火炮运上去修筑了那么多机关道路废了那么多事,运下来也太可惜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正面战场问题也不大,还不如把它们拿去轰击鸟取城。”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清晨,辰时初刻,景石-智头的官道。
负责景石一带官道保卫的酾酒备第二连连长村上信村在得知自己所负责的路段遭遇到了袭击后,立即向官道南方的智头、久常发出了预警信息,要求酾酒备第一连和第三连立刻阻止辅兵们继续北上运输,并将辎重队全数遣返,同时向他们两个连队请求增援。
要守卫漫长的补给线就是这点困难,敌在暗我在明,不得不把兵力摊得很开,这就给了毛利军别动队奇袭一点的机会。而酾酒备第二连,现在就要坚持到援军抵达才行。现在正在山林里阻击的特种连队刚刚送来报告,他们已经没办法拖延更长的时间了,毛利军马上就会杀上官道。由于敌人数量众多,而且地形复杂,村上信村不敢贸然在官道前迎战,而是想退到官道后,依托千代川防守。千代川在智头北边的地方,一直都是在官道西边的。不过就在智头北边不远处,千代川和官道交叉了,反而从桥下流过出现在了官道的东边。这就导致官道直接暴露在由西边山林里袭来的毛利军面前,而没有千代川的掩护。不得不说,毛利军奇袭的地点选的还是很有讲究,果然是有向导带路。
“所有滞留的人,把手推车推下官道,然而立刻让开道路!”村上信村眼看着敌军越来越近,不由得急道,“让开道路给北边和南边赶来支援的友军!把道路让给通行级别更高的战兵和传令兵!”
“不要顾及辎重了!”村上信村看到还有辅兵想着把手推车推到休息区里保存时,急得直跳脚,“扔掉手推车!立刻去避难!敌人马上到了!”
在村上信村的催促下,辅兵们好不容易清空了官道,四散逃向了千代川的东边,缩到了酾酒备第二连身后。而酾酒备第二连占据了千代川东的几个高地据点,俯视着官道。虽然他们已经让出了官道,但是只要有这几个居高临下控制官道的高地据点在,毛利军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在酾酒备第二连的威胁下切断官道并向南北进击。酾酒备第二连只要拖住他们,等到援军从南北抵达后夹击即可。
辅兵们前脚刚刚完成避难,毛利军后脚就从山林里杀了出来。在山林中阻击的特种连队已经撤向了南方的密林里,他们已经拖延很久了。雨秋平布置的预警体系给红叶军争取了足够多时间,让辅兵可
以零伤亡地撤走。
“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了!”村上信村高呼着拔出了腰间的武士刀,动员道:“全军准备战斗!”
“嘿!嘿!吼!”酾酒备的士兵们用三声整齐地呼唤回应着他们的指挥官,随后就准备迎击杀上官道的毛利军。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毛利军的战兵在官道西边的几个高地上停了下来,并没有进占官道,而是开始试图用弓箭和铁炮射击在官道、千代川对岸的酾酒备。
“对面的武士怕不是傻的?”村上信村见状愣了一下,随后心中止不住地窃喜,“这个时候还把时间浪费在对射上,不知道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
然而毛利军的行动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战兵站稳了脚跟后,毛利军的辅兵从山林道路中不断涌出,拾起雨秋家辅兵刚刚洒遍了官道两侧的手推车,推着手推车向着东边杀来。有着毛利家弓箭手和铁炮手的掩护,酾酒备的铁炮手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对射上,这些辅兵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压力。
“这是要…让辅兵当炮灰吗?可是为什么要推着手推车呢?”村上信村忽然觉得眼前的状况有些诡异,不过还没等他有时间细想,局面就立刻滑向了不可预料的轨迹。
“冲啊!”此时此刻,小五郎正大吼着推着手推车向着千代川冲去。
小五郎是毛利家一个年轻的辅兵,去年才接了他父亲的班来响应领主的兵役。他父亲当了一辈子的辅兵,从来没有领到过属于自己的具足和军械。他父亲也一直告诉小五郎,当辅兵就是在战场上混日子,能从尸体上摸到点铜钱就算是赚得了。
不过这次的情况不一样了,吉川经家殿下在这次出征前搬出了一大箱银锭,同时宣布了赏格: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从军今年,只要能把一辆雨秋家辅兵遗弃的手推车推到千代川里,回来就赏一两银子!如果手推车里装满了粮食,就赏一两半!
那可是整整一两银子啊!一两银子!一千文钱!
小五郎这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多钱,听到这消息的他一下子就惊呆了。和他同样惊呆的还有毛利军的几千辅兵,他们一个个都是黑眼珠子盯着白银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平日里就想着在战场上混日子的辅兵,此刻却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推着手推车踉踉跄跄地朝着千代川冲去。
“冲啊!”小五郎大吼着给自己壮胆——准确说已经不需要壮胆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狂吼着往前冲去,在这种氛围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停下脚步。虽然时不时就有人被枪弹击倒,但是立刻就会有人捡起他推到一半的手推车继续冲去。小五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吃亏了,早知道也空手往前冲,到时候捡起别人的继续推就好了。自己推了半天,万一死了岂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二章 断流
小五郎推着手推车冲过了平坦的官道,不得不说雨秋家整修过的官道走起来是真的舒服。推过官道后就是一小段下坡,小五郎也接着下坡的速度一路猛冲,但是有两大袋米从车上颠了出去。小五郎心里咯噔一下,担心着这一幕会被军奉行看到,导致他到手的一两半银子最后只被算成了一两。
千代川对岸高地上的火力一刻都没有停过,刚才还主要是攻击毛利军的战兵,但是在察觉到辅兵的异动后,越来越对的弹丸开始向这些手无寸铁的辅兵招呼过来。小五郎身前和身后一直有辅兵在不断地倒下,鲜血飞溅到了小五郎手推车的粮袋上,可是小五郎却连片刻都没有动摇过,他周围那么多向前冲的辅兵也没人停下。哪怕是把空车推过去那也是一两银子啊!一两银子就以为着全家从此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反正现在退回去也不一定能安全,那还不如咬牙冲到底。
小五郎自己都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一直坚信着自己可以活着回去。他一开始也试着躲避射来的弹丸,但他发现自己的反应速度根本办不到后,就索性闷头向前冲去了。千代川畔的滩涂地有些不那么好走,但是所有的辅兵都在往前冲,小五郎又怎么甘心落于人后?
一勺深一脚浅地推着手推车,顶着枪林弹雨冲到了千代川畔,小五郎狠狠地把手推车往河畔的下坡出一推,看着手推车朝着河里冲去。不过不断响起的铁炮手和战场上的硝烟还是唤醒了他心底的恐惧,一溜烟地向后逃去。毛利军的辅兵们也像小五郎一样前赴后继地将雨秋家辅兵先前遗落的手推车推入了千代川中,一时间水花飞溅。
毛利军的异动很快被沿着官道一路疾驰而来的传令兵传达给了雨秋平,雨秋平听到一半心下就已经大概明了,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官道边静静流淌着的千代川——水位已经在逐渐降低了。
“堵塞河道,让千代川的水流下降到可以让大军通过的程度,从而让正面的吉川元春可以率军强攻羽柴殿下的阵地吗?”雨秋平敏锐地察觉到了吉川元春的战术,“都是武田信玄玩剩下来的了啊,当年三日町合战我就吃过亏了。”
“殿下,那要夺回官道,立刻疏散河道吗?”劲草备备队长新显成亮匆忙凑到雨秋平身旁,“不然羽柴殿下那里…”
“不用,让他堵,顶着毛利军的火力疏通河道,可是要死不少人的啊。”雨秋平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低声下令道,“派传令兵告诉佑东,在酾酒备全员集结后,不要急着抢回官道或是疏通河道,在那里和敌军对峙就行了。”
“那我们要回去支援吗?”新显成亮指了指回路的方向,“我们这两个备队回到前线后,再加上留守大营的天河备,就可以挡住毛利军的主力了。”
“不用。”雨秋平再次干脆地拒绝道,“我们不回去,天河备也必须留下当预备队。”
“咦?”新显成亮不解地脱口而出道,“那羽柴殿下那里怎么办?他只有15000人啊,吉川元春手上可能有2
5000人呢。等到河水浅了,毛利军不就可以直接渡河了吗?”
“河水浅了之后能渡河的只有他们吗?横在咱们面前的河流不是同一条吗?”雨秋平笑着用手指了指身边水位正在缓缓下降的千代川,“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到水位降下去后,我们这两个备队抢先渡河到千代川西岸,威胁吉川元春的侧翼。我看他敢不敢渡河,敢渡河我们直接一个侧击他就完了。”
“告诉羽柴殿下,让他先顶着。实在撑不住了,天河备就去支援他。”雨秋平非常警惕地看了周围环绕着的群山,“不清楚会有什么突发事件,我必须要留下一支预备队。”
“另外,让酾酒备盯紧了,可别在我们渡河时让毛利军把河道疏通给我们淹了。”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上午,巳时六刻,吉川元春的本阵内。
就在不久前,面前千代川的水位已经因为上流的堵塞而下降到了可以淌水而过的地步了,不过吉川元春却不得不取消了原本从正面冲击的计划。
“父亲…”吉川元长面色凝重地对站在本阵里一动不动的吉川元春道,“河道是叔父以巨大伤亡为代价才堵塞的…我们要是毫无作为的话,这一切不就白费了?到时候怎么和叔父交代?”
“雨秋红叶岂是浪得虚名,我们的计划估计已经被看破了吧。”吉川元春双手抱胸冷笑了一声,看向了千代川上游正在渡河的劲草备和铜墙备,“有那两支备队的红叶军在侧翼,我们任何一个轻举妄动就是要全军覆灭的份。”
“那我们先去打他们?”吉川元长提出了一个可以作为替代的方案。
“那正面的羽柴秀吉也不会干看着。”吉川元春又是干笑了两声,不爽地一握拳,“这仗都打到整个程度了,那雨秋红叶居然愣是沉得住气,在本阵里还留着整整一个备队的预备队…咱们的计划搞不好要泡汤了啊。”
“不管了,必须要把那支备队引出来,哪怕要付出重大代价也在所不惜。”吉川元春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狠狠地用手锤了锤胸甲,低声道,“熊谷大人,正面羽柴军的防守就交给您了。如果羽柴军冲过来,务必要挡住。”
“遵命!”熊谷信直抱拳应道,将头盔带上了自己发鬓斑白的脑袋上,转身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来吧,我们的目标是雨秋红叶的马印。”吉川元春随手拎起放在架子上的武士刀,招呼着帐内的武士们道,“上吧!”
“来了。”雨秋平看着毛利家大军中将近15000人缓缓调整了方向,向着南边自己马印所在指出杀来后,也是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庆次,你带着骑兵往西北绕,在毛利军的侧面徘徊,威胁他们的大营辎重,让他们不敢全军压上。”雨秋平向前田庆次的铜墙备下令的同时,也立刻开始构筑防御阵线,“成亮,立刻占据东北的两座小高地和西北的那个土坡,挖掘一道壕沟和矮墙,立刻!”
是!”前田庆次和新显成亮分别领命离开后,雨秋平再次对传令兵吩咐道,“去通报羽柴殿下,让他在正面立刻发动攻击!通知宇治大人,让他把天河备开出大营,来到劲草备和铜墙备渡河的渡口接应,但不要立刻渡河,留在东岸!以防鸟取城生变。”
劲草备的辅兵们在接到命令后立刻快速涌到了雨秋平选中的几个防御阵地,拿出工兵铲开始土方作业。而劲草备的战兵们则占据了高地和土坡的有利位置,而劲草备的3门三磅炮炮组也开始调试射击角度。与此同时,铜墙备的骑兵在留下了辅兵后,开始快速地进行战场机动,向着西北方——毛利军的后路疾驰而去。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以他们的速度现在就可以甩开毛利军的追击而直接西行杀入伯耆国,直奔八桥城而去——不过雨秋平并不是这种指挥风格的人,他只要求铜墙备起到威慑作用。
上千名骑兵奔腾的气势令毛利军各部人人自危,谁都知道如果这支骑兵直接奔着自己冲来,他们是挡不住的,推进的速度也缓缓放慢。正面战场留守的熊谷信直此刻正准备抵御羽柴秀吉的渡河进攻,十分担心铜墙备骑兵利用高机动性直接绕到了自己背后,所以也向吉川元春派出了告急使者。吉川元春只得先派出200旗本骑士跟住铜墙备的动作,必要地话牵扯一下。同时,把本来准备南下进攻雨秋平马印的15000大军分出了一半,让他们在大营四周面向西边列阵,以免被铜墙备绕后袭击。
当吉川元春率领着7500士兵来到红叶军阵前时,他发现雨秋平已经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内构筑出了简单有效的防御体系。环山的壕沟和土墙虽然不深不高,但是肯定能耽搁进攻的时间,而那就给了红叶军铁炮手居高临下射击的机会。而雨秋平自己手上也还留着400侍卫骑兵,随时可以袭击毛利军的阵线断裂处。再加上那不断轰鸣的3门火炮,想要快速攻下红叶军的阵地已经不大可能。
“那支预备队到死也没有加入战线吗…随时都可以撤离。”吉川元春看了眼移动到河对岸就停下了的天河备的银河旗,眉头紧锁地咬了咬牙。北边正面战场上已经响起了厮杀声,而铜墙备依旧在平原上不断徘徊,调动着毛利军疲于奔命。
“这样拖下去,输的会是我们,没办法了,只能强行来了。”吉川元春最后下定了决心,朝着身旁的旗本们高声下令道,“点燃篝火吧,发信号!”
“篝火?”
雨秋平看到吉川元春阵地里缓缓腾起的黑烟后愣了一下,十分警惕地看向了南边正在和酾酒备对峙的吉川经家所部,“难道要让那支部队立刻北上,南北夹击我吗?那倒的确有些棘手,看来需要让天河备渡河支援了。不过他们没法上官道的话,想要在这山地里南北向移动,估计会耽搁不少时间吧。”
“特种连队在哪里?能联系上吗?”雨秋平向随军的忍者们下令道,“让重秀移动到我马印南边的山林里,阻击可能会北上的吉川经家所部。”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三章 阴差
然而在忍者们离开不久后,鸟取城下的明智家阵地的方向却忽然腾起了好几处告急的狼烟。
“什么?”雨秋平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河对岸远处的烟火信号,似乎是“敌军出城”的意思,“城内只有13000人啊…而且都是心怀鬼胎的乌合之众。光秀她手上有10000精兵,怎么会需要告急呢?出现什么意外了吗?”
“让酾酒备立刻跨过千代川攻击,牵制住吉川经家所部,不能让他们袭击我的背后!”雨秋平果断地向旗手喊道,枫鸟马印也立刻挥舞起来向远处的友军下达指令,“天河备立刻返回鸟取城下援助明智殿下!接受明智殿下指挥!铜墙备暂时回收,不要继续深入了!”
“怎么可能呢…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才需要这么着急的求援?居然直接用狼烟?”雨秋平还是出于惊愕之中,怔怔地看着明智家的阵地。
“可恶…怎么忘了山上。”
此时此刻,明智光秀正懊恼不已。
就在不久前,鸟取城的北门和西门同时打开。尼子军、浦上军杀出北门,宇喜多军杀出西门。明智光秀认为鸟取城守军肯定要配合解围的毛利军决死一战了,立刻收拢全军下令迎战。令她诧异的是,明明是开城冲出来的是尼子胜久、浦上宗景和宇喜多直家,但是尼子军、浦上军和宇喜多军在开门后却都在磨洋工,似乎只是想把明智军拖住就行了。
“难道是把一切都寄托在毛利家身上,想要保存实力,所以自己就奋战了吗?”明智光秀脑内闪过这个念头,“到这个时候了还在算计友军,怎么可能赢得了?”
然而事实马上就证明了明智光秀想错了,鸟取城后山久松山上在不久后忽然点起了求救的狼烟——那是几个重要的泉眼所在之处。隐约可以在山林间看到,山名家的部队正向久松山进发。
“鸟取城居然有面向后山的暗门吗?”明智光秀一下子反应过来,“所以整个鸟取城周围这么大的动静,就是要把我们引开,好让鸟取城守军可以上山夺回泉眼,疏通水源吗?”
“可是…疏通水源又有什么意义呢,真的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明智光秀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就算疏通了又如何…等到之后退回城里后,我们还是可以再次切断水源啊。所有水源的位置都已经确定,再次切断起来毫不费力。宝贵的兵力在宝贵的时机不用于决战,而是去毫无意义地疏通水源…实在是无法理解啊。”
“不管如何,示警吧。本家的部队都被缠住了,一时半会没法绕到后山去阻止山名军。”明智光秀向几个旗本武士下令道,“点燃篝火示警。”
与此同时,久松山上。
“真有宇喜多直家那毒蛇的,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注意。”太田垣辉延此刻率领着3000山名军从鸟取城的暗门出城,快步沿着久松山的山麓向上爬去。
“在塌方地带安放火药,随后
引爆来引发山崩…”吉冈定胜复述着宇喜多直家那毒辣的计划,“羽柴家之前乱挖泉眼,山上的土质已经变得不成样子…真的把塌方炸了的话,说不定就会引发闪崩,可以把羽柴家、明智家和雨秋家的大营全给埋了…如果山崩更激烈的话,还有可能把城下的羽柴军、明智军和雨秋军一起埋了…”
“也可能把鸟取城一起埋了。”太田垣辉延有些惶恐地补上了一句,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那是山名家最后的依靠了…”
“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别的办法吗?还能有别的办法能击败织田军吗?我们已经没有办法破局了。只有赌上一切…”吉冈定胜一直是这一计划的坚定支持者,也是他的谏言才让山名佑丰采纳了这一最终可能埋葬山名家的计划。
“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来切断水源的,我待会就带着佯攻部队往那边去。”太田垣辉延最后和吉冈定胜确定着行动计划的细节,“山上的织田军部队应该只有雨秋家的那大筒备队,他们在遭遇塌方后把阵地移动到靠海那边了,你往塌方那里走肯定是安全的。只要我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后面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几十年的老兄弟了,山名家的存亡都靠我们了。”吉冈定胜和太田垣辉延互相拍了拍肩膀,叮嘱后告别。随后吉冈定胜就带着一小队人用扁担抬着一筐一筐的火药,向着右边走去。而太田垣辉延则率领着大军向左,分头杀向了各个水源所在地,企图吸引织田军的注意。
“他们是想来夺回水源吗?”正在山顶炮台上指挥火炮搬运的千手尾成见状愣住了,此时惊蛰备还有近一半的三磅炮正在山路上运输呢,要是被山名军给截住了可就大事不妙了。千手尾成立刻派出所有的护卫队去掩护三磅炮运输,自己则要求已经到位的炮手门立刻调试火炮诸元,对正在上山的山名军展开炮击。不过由于山路崎岖曲折还有大量的障碍物,仓促进行的炮击很难命中目标。
“怎么忽然这么多人冲上来?”此时,直江登平正带着惊蛰备第一连12个三磅炮炮组里的4个登山,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忽然就看到大批的部队向左边的山路用来。
“等护卫过来已经来不及了?”直江登平看了一眼正从山顶炮台赶来的护卫队和山名军的距离,就果断做出了判断,“他们应该是冲着水源来的吧?咱们绕路!往右边走!右边小路没有水源,他们不会追过来的!”
“但是大人,往右边走岂不是绕回了塌方的死路?”直江登平手下的一个炮组组长不禁质疑道,“要是敌人追过来了…”
“那咱们就丢下大炮逃生!”直江登平毫不犹豫地答道,“炮是死的,人是活的。”
直江登平和手下的炮组成员们连拉带拽地带着那4门三磅炮一路在小路上狂奔,索性这条路之前惊蛰备的辅兵也初步修缮过,不算那么难走。令直江登平安心的是,山名军
果然没有追上来,而是向着左边的各个水源点继续进发。惊蛰备在山顶的炮台一刻不停地开火,准星也逐渐提高,不断有山名家士兵的惨叫声传来。
“这里似乎安全了吧。”直江登平奔波了许久,好不容易筋疲力尽地爬上一个山坡,把手撑在坡顶的一棵树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回头看了眼逐渐远去的喊杀声。炮组的成员们也累得不行,一个个都靠在坡后的炮身上休息。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道路的岔口却忽然拐出了一队山名家的士兵。直江登平看到之后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了山坡的另一面隐蔽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去观察,“不会吧?还有人包抄过来了吗?那不是完了?”
但是他冷静下来后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人似乎不是来执行抓捕任务的。除了领军的几个武士外,其他人身上都背着一个扁担,扁担里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装着什么。
“装弹,装散弹!”看到距离还够,而来袭的山名军显然没有多少攻击性后,直江登平立刻下令手下的炮组在坡后装弹。他们所在的坡后位置是山坡另一边正在上坡的山名军的视野盲区,山名军是发现不了的。
等到4门三磅炮都装填完成后,直江登平就先招呼第一个炮组把炮推到坡顶,打算让4门炮轮流开火装填,来一个火炮版的“三段击”。
当第一门火炮被推上坡顶时,那些山名军的士兵还浑然不知,直到开火声响起他们才茫然地抬头看了过来。
“估计会被扫入血泊之中吧。”站位密集的队列被散弹集中的样子,直江登平已经见惯不惯了,心中也已经对眼前即将出现的画面有了预感——
但是眼前的画面却直接超出了他想象力的边界。
“膨!”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后,紧接着就是一串“噼噼啪啪”鞭炮般连续炸响的爆炸声,冲力把直江登平、炮组成员和那门推上坡顶的三磅炮都给震得滚下了山坡,幸好后面的炮组眼疾手快把直江登平和炮组成员们拉住了,不过那门三磅炮却直接一口气滚落了悬崖。
“发生了什么啊?”直江登平被摔得晕晕乎乎的,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被其他几个士兵搀扶着登上了坡顶瞭望情况——只见刚才还有山名家队列的地方此刻已经是硝烟密布,周围的山林都被火焰给引燃了。等到硝烟逐渐散去,可以看到地面上的残肢断臂一片狼藉,随后立刻就被火焰燃烧的浓烟所笼罩。
“这…他们扁担里装得难不成是火药吗?”直江登平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摔疼了的脑袋,“我人傻了啊…”
“大人,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干什么?”炮组成员们一个个也都是傻了眼,不知所错地看向直江登平。
“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他们背着火药上山是想闹那番?”灰头土脸的直江登平愣愣地杵在原地,半晌后才下令道,“不管怎么样,先把情况汇报吧。”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四章 阳错
在听到后山的巨响后,太田垣辉延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会这么快?应该还没走到位置才对啊?”本来正在组织进攻的太田垣辉延不解地看向了山林里腾起的硝烟,“而且…什么效果都没有吗?没有塌陷也没有山崩…不应该啊…那里的山体明明已经很脆弱了啊。”
“不管了,撤退吧!”太田垣辉延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无奈地道,“作战失败了,没有继续战斗的意义了。”
随着这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原本围绕鸟取城周围战成一团的各条战线也先后熄火。吉川经家、吉川元春、熊谷信直纷纷放弃了阵地后退,尼子胜久、浦上宗景、宇喜多直家也率军撤回了鸟取城内。刚才还战火纷飞的因幡国,瞬间就风平浪静了。各条战线上的织田军也都是一头雾水,但是久松山的爆炸令他们感到不安,于是纷纷放弃了追击,也撤回了千代川东岸的阵地上。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下午,红叶军的营地内。
“根据俘虏的口供,以及我们对现场的勘察,可以确定山名军的计划确实如此。”真田昌幸把一沓收集完成的情报放到了桌案上,对在场的军官们低声道。大家听到消息后,个个都是面色凝重,后怕不已。
“毛利军全线出击,鸟取城守军也是倾城而出…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全部从久松山附近引开,好让奇袭队带着火药上山引爆,引起塌方。好大的手笔啊。”福泽谕楠顺着真田昌幸的话说了下去,连连摇头感叹道。
“如果真的炸了?会有多严重?”真田昌幸看向福泽谕楠。
“如果他们是按照殿下之前炸石山御坊那样的布置的话,可以把原来塌方的那一块完全炸塌,引发山崩也不是不可能。”福泽谕楠眯了眯眼睛,低声答道,“不过他们可能不具备那样的技术,可能只是胡乱地把火药塞进去,最多也就是引起更大一点的塌方吧。”
“塌方也够受的了,下面就是咱们的军营啊,那么多辅兵,还有参谋部、军情司的人。”真田昌幸苦笑了几声,摸了摸下巴上坚硬的胡茬,“边上就是羽柴家的军营…里面也有很多人。”
“老实说,炸山这种事情我是根本没有预料到的,以后在山地边上扎营也要留个心眼,特别是之前就塌方过的地方。宇喜多直家这毒蛇,真狠啊。”逃过一劫的雨秋平连连摇头道,“不过啊,该说是我们运气太好,还是他们运气太差呢。”
雨秋平的话把营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向了直江登平,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发。
“你小子的狗屎运啊…这都能给你撞上?”雨秋平哭笑不得地看着直江登平,“人家不知道策划了多少天,里应外合全军出击打出了这么好的配合,把我们的人都引开了,最后人家的别动队被慌不择路的你给迎头撞上了?”
“成元丸的运气一向是没得说的,这么多年来谁不知道?”小川佑东嘻嘻哈哈地打趣道,“这次立下大功救了全军,等回枫叶山城了,你伯伯我请你喝酒!”
小川佑东的话让帐内的气氛活跃起来,
前田庆次、新显成亮等人都挣着起哄,要回去带着直江登平喝酒逛窑子,这可把后者吓得不轻。
“诸位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出去喝花酒什么的可真的是不敢啊!”直江登平脸色煞白地连连摆手,“可千万别让我和这事扯上关系,万一传到了…”
“传到了什么?”小川佑东故意拉长了语调,随后笑眯眯地把目光从直江登平的身上转到了雨秋平的身上。
“当然是传到了咱们公主殿下的耳朵里啊!”前田庆次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在直江登平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拍,又朝着雨秋平挑了挑眉毛,“谁不知道成元丸是咱们殿下钦定的驸马啊!”
“我没说过啊!”雨秋平立刻高声反对,捍卫自己的名誉,“你们谁敢造我女儿的谣?嗯?”
在一片哄笑声中,雨秋家的评定会议愉快地收场。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鸟取城武家屋敷内冷若冰霜的军情评定。
随着炸山计划的失败,鸟取城的联合军也彻底失去了反败为胜的可能。织田家加强了对鸟取城的封锁,明智军在北门,羽柴军在西门,而久松山顶的炮台也一刻不停地向着鸟取城倾泻火力。天守阁已经在中午时被打得千疮百孔、无法使用,连军情评定会议也不得不躲到二之丸内炮击死角处的武家屋敷内举行。而本来就已经紧缺的用水,也因为今天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而消耗了不少,眼下鸟取城内的情况只有更糟。
“毛利军全军缩回本阵了,吉川经家所部也撤走了。”刚刚从城头返回的浦上宗景向大家通报了沮丧的消息,“我们已经没有外援了。”
“毛利军会回来的。”太田垣辉延低声反驳道,“这里是山阴重镇鸟取城,鸟取城一丢,因幡国和伯耆国可能就都保不住了,毛利军不会放弃鸟取城的…除了月山富田城,整个山阴也没有比鸟取城可适合用来抵抗织田家的进攻了。”
太田垣辉延说完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果然,尼子胜久在听到了那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名字后立刻哆嗦了一下,心中对毛利家的怨恨也骤然腾起,狠狠地沉声道,“毛利家那些东西都是信不过的,你没看今天他们都没怎么和织田军真刀真枪地打吗?总共死了的能有几百人吗?他就是那我们当炮灰罢了,利用完了就丢掉。”
“并不是所有的…”山名丰国想要开口斥责尼子胜久,可是他的话却被火炮的轰鸣声和炮弹扎入城内的巨响声给掩盖了过去。尼子胜久虽然没听完山名丰国的话,但还是知道后者是想讽刺尼子家被羽柴军出卖,于是恶语相向道:“你们山名家自己就出卖友军,还好意思说别人吗?”
“尼子殿下,请你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啊。”本来就因为今天袭击的失败而痛失家中第一猛将的山名佑丰情绪非常糟糕,用和他年纪不相符的尖锐语气挖苦道,“寄人篱下,就不要太锋芒毕露了吧。”
“切。”尼子胜久冷哼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该想想之后的出路了。”山名佑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喃喃地道,“鸟取城是守不
住了…剩下的水已经撑不了几天了。而且今天的战斗也看出了,吉川殿下可能也没有能力击破围城的织田军。”
“投降吧。”山名佑丰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环视了众人一周,“与其死扛到底,不如存续家名。”
“羽柴秀吉那厮不会接收投降的,他根本没打算留我们一条生路的。”刚坐下没多久的浦上宗景讪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脖颈上还没有痊愈的伤口,“我们浦上家本来都投降了,结果那厮居然勾结宇喜多家想灭了我们,就是不肯给活路。”
“浦上殿下。”冈利胜闻言有些不快地提醒道,“‘勾结’一词,用在友军身上有些不大妥当吧。要不是我们宇喜多家相助,你们恐怕已经被灭掉了吧。”
“谁相助谁呢?有些事非要拆穿了,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才满意吗?”浦上宗景嘴上回答着冈利胜的话,双眸却紧盯着宇喜多直家。宇喜多家的人都明白,浦上宗景指的是他们两家联合欺骗尼子家,把后者也拖入联合军那一事。
“别的不说,羽柴秀吉那厮当真是蛇蝎心肠,不得好死。”尼子胜久恶狠狠地握了握拳头,低声唾骂道,“他的眼里只有土地,一丁点安身之处都不想留给我们,为了那些地恨不得把我们整死。别说他现在不会接受投降了,就算接受了我们投降,以后也会想暗算我们尼子家一样把降军暗算掉。与其投降之后被莫名其妙地突然暗杀,还不如现在堂堂正正地拼一场。”
“说的不错。”宇喜多直家缓缓地点了点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杀意毕露。一向不会在外人面前发泄情绪的他也表现出了对羽柴家刻骨的仇恨——因为羽柴秀吉居然狠心害死了他最疼爱的幼子八郎,“穷途末路了…和羽柴家拼了吧,能杀一个人算一个人,最好是能把羽柴秀吉本人的首级取下。”
“几位殿下是不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山名佑丰听着宇喜多家、浦上家、尼子家的人抱怨了半天,自己才悠悠地开口道,“这里可是山**啊,是明智殿下负责的区域。我们因幡国鸟取城,是要向仁慈的明智殿下请降的,为什么要担心羽柴殿下呢?我们山名家可没有像你们三家那样,对羽柴秀吉降而复叛有了过节,我们和明智殿下可没什么仇怨啊。当年我战败被俘时,和明智殿下还算是有过一份交情的。”
山名佑丰的话让在场的三家来自山阳道的大名愣了许久。半晌后,尼子胜久才有些颤抖地问道:“山名殿下的意思是,要抛开我们向明智殿下请降了吗?”
“怎么会抛开你们呢?”山名佑丰闻言立刻摇了摇头,“怎么说也是患难与共多日的伙伴,自然要为你们美言,请求明智殿下给你们一条生路的。这里是明智殿下负责的区域,不由羽柴秀吉说了算,诸位莫慌。”
“可是我们的领地都在山阳道啊。”浦上宗景苦笑着看了眼山名佑丰,“山名殿下还是不要装傻充愣了吧,难道明智殿下还会从但马国和因幡国划出领地安置我们不成?我们这几千人如果不想变成无家可归的浪人,就只有去找羽柴秀吉这一条路吧。”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五章 笑里
“后事暂且不说,抵抗是死路一条,诸位不会看不出来吧。”山名佑丰轻叹了口气,决定换一套说辞。他话说到一半时,久松山头的火炮再次轰鸣,鸟取城内又是一阵巨响,导致山名佑丰不得不停下一会儿等到这轮炮击暂时结束后再说话。他苦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久松山上炮台的方向,“已经没有办法防守了,不是吗?”
“山名殿下,对我们而言,投降也是死路一条,而且是毫无生机。”宇喜多直家阴沉着脸,语调却还颇为轻松,“相反,决死守城,多守一天,不也就多了一份生机吗?”
“老夫可不明白这生机在哪里?”山名佑丰闻言笑了笑,用有些讥讽的语气挖苦道。
“比如柴田胜家忽然出兵背叛织田信长,将毫无防备的织田信长击杀于安土城,那雨秋红叶、羽柴秀吉和明智光秀想必就会立刻我们签订停战协议,然后回师平叛吧。”宇喜多直家若无其事地随口应道。
“宇喜多殿下可真会讲笑话。”山名佑丰闻言有些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老夫受教了,原来这就是宇喜多殿下苦等的生机吗?”
“对于我们而言,有总比没有好。”宇喜多直家也应和着山名佑丰干笑了两声,“还是说,山名殿下觉得我们投降了羽柴秀吉后,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老夫我可是说过了,会为你们向明智殿下美言几句的。”山名佑丰依然坚持着他之前的说辞。
“明智殿下最多也会收留我们和我们为数不多的家臣和眷属吧,那我们数千士兵呢?我们的领地呢?”尼子胜久接过了话头,再次把话题带回了浦上宗景之前被山名佑丰岔开的地方。
“嘛…都是年轻人啊,也不怪老夫说你们。”山名佑丰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不得不正面回应这个问题,“千百年来,多少盛极一时的武家最后也都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我们山名家曾经贵为四职,是手握十一国的六分之一殿,现在不也要沦为织田家一介家臣的阶下囚。想当年,织田氏不过是越前默默无名的代官,谁又能想到山名家要向他们俯首称臣呢?”山名佑丰摊开了手,苦笑了两声道,“盛者必衰,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穷途末路之时,能保住身家性命就已经是万幸,又有多少名门贵族在最后连性命都保不住呢?又怎敢奢求领土和士兵呢?”
“那是山名殿下知道明智殿下应该会给你留一份土地和面子,才能在这里侃侃而谈惺惺作态吧。”尼子胜久没好气地用最尖锐的话语戳穿了山名佑丰画的饼。
“嘛嘛,尼子殿下若是不满意的话,大可开城门与织田军死战一场,老夫必定亲自在城头为你们擂鼓助威。”山名佑丰阴阳怪气地撺掇道,满意地看着尼子胜久的脸紫成了猪肝的颜色,随后换了个语气心平气和地道,“老夫已经说了,老夫肯定是要为山名家全族的性命着想的,让老夫和你们一起死战不降是不可能的。老夫也愿意看在携手一场的情
分上,为你们向明智殿下美言,请明智殿下留你们一条活路。虽然羽柴秀吉可能作梗,但是在荒岛乡村聊此余生的待遇,应该还是能有的吧。比起身死族灭,诸位最好认真考虑考虑。”
“谁又不想呢…如果能和家人共度余生的话。”宇喜多直家忽然性情大变,红着眼眶换了个哭腔,让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八郎…八郎那孩子,他才那么大,还不懂事,却已经整天都和我说:‘父亲,能不能不要再打仗了,打仗了会死人,不打仗大家就都可以安安心心活下去了’这样的话了…可是我这个愚昧的父亲却自以为是地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是地固守自己那所谓的‘乱世的处事方式’,不断地挑起罪恶的战争,最后连八郎…”说到这里,宇喜多直家居然流出泪来,泣不成声地道,“连八郎都失去了吗…”
“请山名殿下放心,我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替八郎报仇’而和羽柴秀吉,哦不,羽柴殿下拼命的。如果八郎在天有灵,一定也不会希望我为了给他报仇而让几千人白白去死吧。”宇喜多直家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朝着山名佑丰鞠了一躬道,“请您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抵抗的!但请您帮宇喜多家美言几句了!”
说罢,宇喜多直家就缓缓起身退场,领着宇喜多家的众人退出了屋敷内,向着宇喜多家的兵营走去。宇喜多直家刚才那明显过度了的“动情表演”让屋内的气氛变得非常诡异,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那是宇喜多直家的真情流露,但是大家立场不一也没办法一起吐槽。于是,这场会议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散会不多久,正在和族人与家臣们商议的山名佑丰就得到了“浦上宗景来访”的通报。
“浦上殿下。”山名佑丰看到浦上宗景去而复返后,不禁打趣道,“您这是在门口绕了一圈就回来了吗?”
“担心山名殿下被宇喜多直家那厮给蒙骗了,故而一刻不敢耽搁。”浦上宗景似乎没有回应山名佑丰调侃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地答道,“殿下不会真的被宇喜多直家给骗了吧?那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句都不能信啊!”
“都是并肩作战的友军,浦上殿下之言何以至此?”山名佑丰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劝解道。
“山名殿下!宁把宇喜多直家当友军,他可不一定把您当友军啊!”浦上宗景见山名佑丰的态度有些犹疑,立刻急道,“说不定他只是把您当成他向上爬的垫脚石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可就有点伤感情了啊,浦上殿下。”山名佑丰抬手请浦上宗景坐下,不过后者却是面色铁青地不肯动弹,挣扎了一会儿后居然原地跪了下来,向山名佑丰俯身道:“山名殿下!我浦上宗景本就已经是背井离乡之人,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估计死期也不远了吧!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我生怕山名殿下会重蹈我当年的覆辙啊!啊…说坦诚点,也不是担心山名殿下啊!我就是不想看到宇喜多直家这
蛇蝎心肠的小人再次获利啊!他为了成功,可以谋杀岳父抛弃妻子!他可以背叛主家然后又和彼此心知肚明都恨之入骨的主家合作!这种人完全没有信义可言,干出什么事情都不奇…”
“好了好了,浦上殿下不必这么说。”山名佑丰摆了摆手,打断了浦上宗景滔滔不绝的控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但浦上殿下说的,老夫难道不明白吗?”
浦上宗景不解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山名佑丰,山名佑丰则淡淡地道:“实不相瞒,军情评定会议之前,我就已经向明智殿下遣使投降了。我们约定今晚,由驻扎在北门外的明智家进城受降。山名军将和明智军里应外合,擒拿不肯投降的宇喜多直家和尼子胜久。山名家也将以替织田家拿下这两家叛徒为进身之阶,谋求哪怕一小块的所领安堵。”
山名佑丰的话登时让浦上宗景冷汗直流,有些后怕地环顾了房间一周。
“浦上殿下但请放心,老夫不是不讲信义之人,又岂会在这屋子里伏兵?”山名佑丰拍了拍手,示意浦上宗景不必担心,“而且浦上殿下和我山名家无冤无仇,也和织田家没有深仇大恨,我们又为什么一定要除掉您呢?只要您愿意祝我们一臂之力,到时候明智殿下分您一块领地的安堵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多谢山名殿下,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浦上宗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呼吸,“如果殿下真的要擒下宇喜多直家和尼子胜久归降,刚才为何不肯动手呢?放他们二人回到自家兵营,岂不是纵虎归山?”
“宇喜多直家小心地很,他身边可是带了不少忍者的啊,浦上殿下怕是没有注意到吧。”山名佑丰冷笑了两声,用手随便点了点屋敷外,“仓促动手,要是误伤了我山名家的人该如何是好?反正只要等到明智家进城,宇喜多直家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了,老夫何必急着一时?”
“山名殿下所言甚是。”浦上宗景起身向山名佑丰行了一礼,也乖乖地变换了称呼,“在下也愿意助一臂之力!请问有什么是在下可以帮上忙的吗?”
“到时候城内开战,由浦上殿下去盯住尼子家便可。”山名佑丰犹豫了一下后给出了这个答案。
“那不知明智军会几时进城?可否告知在下,浦上家也好在做准备?”浦上宗景非常诚恳地俯身问道。
“这…老夫也还不清楚啊。明智殿下没有明说,老夫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敢多问啊?只等明智家的消息了吧。”山名佑丰笑呵呵地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题给推了过去。
“如此,那在下也就等山名殿下的消息了!”浦上宗景临走前还不忘再次向山名佑丰行礼道,“还望在明智殿下面前替在下多多美言啊!在下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让跟着浦上家不离不弃的兄弟们不至于饿死就行了!”
“那是自然,包在老夫身上,浦上殿下尽管放心。”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六章 藏刀
送走浦上宗景后,山名佑丰轻咳了两声,一直等在内室里的黑田孝高缓缓地走了出来。
“黑田大人,一切多按您的意思办了。”山名佑丰向黑田孝高示意道。
“辛苦山名殿下了。”黑田孝高把内室的门缓缓合上,拉了拉自己斗篷的帽檐,把脸更好地隐藏在了阴影里,“织田家会记住您的贡献的,您的所领安堵不会少的。”
“黑田大人,莫怪老夫多嘴啊。”山名佑丰忽然抬手,喊住了正要出门的黑田孝高。黑田孝高回过头来,只能看到兜帽下脸庞的轮廓。
“无论是直接破城,还是等我们投降,也不过是几天的事。”山名佑丰说话间,又是一阵炮响传来,仿佛在佐证山名佑丰的话。山名佑丰顿了顿,用手揉了揉粗糙枯老的面颊,叹了口气道,“老夫为了山名家存续,自然是愿意配合织田家行动。只是这番辛苦的布置,又是为了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吗?”
“您需要知道这个吗?”黑田孝高冷淡地回应道。
“不知道的话,很多事情每个轻重。到时候联系不易,出了什么差错,耽误了织田家的事,老夫可担待不起啊。”山名佑丰苦笑了两声,嗓音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而老者问出的问题也让人难以回绝。
“宇喜多直家、尼子胜久、浦上宗景都必须死在城里。”黑田孝高非常简短地答复后,随后眼眸里寒光一闪,“山名殿下,这样的答复,可以了吗?”
“已经足够了。”山名佑丰的眼皮抖动了一下,随后抬起有些发颤的手摆了摆道,“送黑田大人出城吧。”
不久后,宇喜多家在二之丸西侧的兵营内,迎来了一个暗中前来的访客。
“主公,您来了?”宇喜多直家看着手下将浦上宗景迎入营寨后,立刻露出了诚惶诚恐的笑容,连连上前迎了几步,“怎敢劳烦你亲自来此?在下未能远迎,实在惭愧。”
“你是不是在你儿子死后就已经疯了?”浦上宗景眯着眼睛看着表情管理已经近乎失常的宇喜多直家,“这几天也太渗人了吧。”
“哈?主公说在下疯了?”宇喜多直家夸张地大笑起来,随后猛地一屁股坐在了马扎上,“那您说说,我猜的对不对?山名佑丰是不是已经和明智光秀勾结好了,准备开城投降把我们给卖了?”
“是你,不是我们。”浦上宗景冷冷地把手背到了背后,居高临下地瞪着宇喜多直家,“浦上家可是已经得到了山名殿下的许可,能和他一起向明智殿下请降的啊。要被消灭的只有你啊,宇喜多直家。”
“若是主公真的信了,又怎么会来到我这里呢?”宇喜多直家自顾自地冷笑了两声,随后直起腰来同样盯着浦上宗景,“您做梦都想杀了我吧?能把您逼到来和我合作,说明山名殿下根本信不过你吧。”
“宇喜多直家,记住你自己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浦上宗景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用有些阴森的语调低声
道,“我早晚会把你那张脸给撕碎。”
“那至少也要等到我们从鸟取城里活着出去之后,不是吗?”宇喜多直家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向浦上宗景伸出手去。
“你打算怎么做?”浦上宗景没有理会宇喜多直家伸来的手,而是干脆地问道。
“明智军估计今晚就要入城了吧。”宇喜多直家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喃喃地道,“在那之前,夺下鸟取城,挟持山名佑丰。”
“然后呢?从织田家的天罗地网里,你能逃到哪里去?”
“不逃,谈判,以山名佑丰的性命为筹码和织田家谈判。”宇喜多直家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了一个手链,在食指上不断悠闲地转着圈。
“织田家的人恐怕巴不得我们一起死掉吧,谁会和你谈判?”浦上宗景讥讽地笑了两声,“我看你怕不是真的失心疯了吧。”
“羽柴秀吉肯定想把我们都杀了,但是明智光秀不一定。看重血统的他,很有可能会想留下名门山名氏。我们也不会提出很过分的要求,不过是活命罢了。比起山名全族的安危,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愿望就算接受了也无妨吧?”
“活命?交出兵权,没有领地,怎么活命?指着织田家人人都是大善人吗?”浦上宗景再次讥讽道。
“织田家里还真有这样一个人。”宇喜多直家眼眸一闪,狠狠地攥住了手指头上的手链,“雨秋红叶…只要谈判有他在场的话,达成的协议就会被遵守,我们的性命就有保障。”
“雨秋红叶是有多无聊,要保我们这些对他没有任何用处的人的性命?何况你还两次设计,想置他于死地?”浦上宗景的语调愈发嘲讽,一边轻轻地用脚跟保持着地,来回踏着脚尖,一边挖苦道。
“因为他有着一诺千金的好名声啊,我们这些穷途末路的蝼蚁根本不值得他舍弃这一名声,这个好名声可是要留到之后更关键、更致命的一次背信弃义的机会上啊。”宇喜多直家忽然狞笑起来,笑得让浦上宗景都有些发憷。
“说到底,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也太低了。不仅要成功在明智军入城前拿下山名佑丰,还要寄希望于明智光秀和雨秋平都想要谈判而不是武力解决,最后还要希望我们能在谈判里收获好的条件。”浦上宗景长叹了一口气,脸上也变得有些阴沉,“简直是痴人说梦啊,还不如直接投降,来请明智光秀留一条生路呢。”
“如果你不想干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赶紧走吧,别妨碍我就行。”宇喜多直家上前几步,走到了浦上宗景身前,几乎是脸贴脸地道,“我现在没空杀你啊主公,快点走吧。”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执着?”浦上宗景咽了口唾沫,沉声问道。
“我不能接受摇尾乞怜,随后被孤身一人流放到什么岛上去那样的结局。如果没能保存实力的话,我该怎么样才能给八郎报仇呢?”宇喜多直家的眼神空洞无物,漆黑地有些吓人,“这就是我活下来最后的意义了
啊…”
“我的人已经大概查清楚了,那可是死了无数人才在重围里送进城的情报啊。”宇喜多直家的嘴角抽搐着咧出了夸张的弧度,“害死八郎的人,应该就是羽柴秀吉手下的那个黑田孝高吧。就算死,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带他走。”
“疯子。”走出宇喜多家兵营的浦上宗景,嘴上一直低声碎碎念着这个词。
宇喜多直家在浦上宗景回来前,就已经说服了尼子胜久和他共进退。尼子胜久和山名佑丰有着被背叛的旧怨,对于进攻山名佑丰一事自然是拍手赞成。而且尼子胜久也明白,宇喜多直家和浦上宗景直接卸甲归降还是有一丝生机的,可是作为从织田家背叛的与力,他尼子胜久若是投降可是必死无疑。
按照宇喜多直家的计划,浦上宗景的任务就是盯住浦上家兵营所在的鸟取城北门——尼子家的兵营也在这里,他们两家要合力阻止明智军进城。在宇喜多直家发动兵变并进攻鸟取城本丸后,他们两家就要立刻响应,夺下鸟取城的北门,阻止明智军入城。而之后,只要等到宇喜多直家的部队夺下鸟取城的控制权就可以了。
浦上宗景回头看了眼鸟取城的天守阁——它已经被轰得残破不堪。山名佑丰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还不信任浦上宗景,不肯把具体的行动安排告诉浦上宗景,这是促使浦上宗景最终倒向宇喜多直家的原因——天知道山名佑丰和明智光秀达成的协议里,是不是他们三家来自山阳道的大名都给卖了。浦上宗景反正是想不出,山名佑丰特意给自己留一条活路的原因。
“刚好,山名佑丰给我的布置也是盯住尼子家,那我在北门干耗着也暂时不会让山名佑丰起疑…”就在浦上宗景琢磨着自己的小九九时,忽然听到身后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就是喊杀声和惊慌的叫声。
“什么情况?”浦上宗景匆忙转过身来,只见鸟取城西门的城门下此刻已经乱作一团。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远看看不清楚。浦上宗景在侍卫的帮助下爬上了一栋屋敷的二楼,匆忙向那边望去,只见大批大批羽柴军正从西城城门不断涌入。
“羽柴军…”浦上宗景愣得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好半天才僵硬地转过头来,把目光投向了北门处,“不是说明智军从北门进城吗嘛…怎么进城的是西城的羽柴军…”
不过也没有给浦上宗景太多思考的时间,猝不及防的宇喜多军很快就在羽柴军的突然袭击和山名军的夹击下溃散了。浦上宗景的面部表情逐渐凝固,环顾了周围的侍卫们一眼,随后无奈地道:“放下武器请降吧。派使者去,我们投降。”
然而,浦上宗景等到的却不是赶来受降的使者,而是汹涌而来的羽柴军。他们丝毫不给浦上宗景任何辩解的机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浦上家的众人纷纷砍杀。察觉到一样的尼子军试图打破北门逃跑,可是却没能如愿,被赶到的羽柴军全数歼灭。当晚,鸟取城压制成功。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七章 报仇
五天前,天正八年(1580)9月26日,红叶军营地内的一个小角落里。
“朝比奈前辈…不是我不想帮你啊,只是这事情…”森兰丸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泪流满面的朝比奈泰平,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一双不知何处安放的小手局促不安地对着手指,“这事情被发现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啊…不仅要吊销军籍,还会入狱服刑,如果有重大后果就是死刑啊。”
“我知道,所以兰丸,非常非常对不起!”朝比奈泰平呜咽着抬起头来,双手死死地抓着森兰丸的衣服下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但是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啊,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该去找谁才好啊?”
见森兰丸还抿着嘴犹豫,朝比奈泰平居然俯身下来给森兰丸磕起头来,把森兰丸吓得也匆忙蹲下来想要拉起朝比奈泰平。
“求求你了兰丸!求求你了!我哪怕豁出命来也要给八郎报仇啊!我不能看他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啊!”然而朝比奈泰平却是不依不饶,死死地把头往地上磕去,声音也颤抖地吓人,“我一定要做的…我一定要做这件事情!我只能来求你了!”
“前辈…”森兰丸看着面前那哭成泪人的汉子,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只是个认识几天的朋友罢了,前辈真的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他是我的小弟啊!他认我当大哥了啊!他一声声地叫我‘大哥’啊!”朝比奈泰平的眼眶红得仿佛能渗出血来,比额头上切切实实的血迹还要红,“我怎么能就这样看着他被害死了而无动于衷呢?”
森兰丸只觉得身体剧烈地颤栗了一下,但还是逐渐回过神来。他抿了抿嘴,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咽了口口水,随后低声道:“请交给我吧,前辈。”
天正八年(1580)9月28日傍晚,红叶军的营地内。雨秋平处理完了一天的军务,眼看着夜已经深了,不禁连打了几个哈欠,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兰丸,麻烦你了。”雨秋平向坐在自己身旁一直帮忙打下手的森兰丸道,“把今天的资料整理一下吧,我实在是太困了,先去洗漱睡觉了。”
森兰丸闻言一怔,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整理文件的手也开始了难以抑制的颤抖。
“怎么了?没精神了?”见森兰丸没有回应,雨秋平笑着伸出手来在森兰丸眼前晃了晃,“你也困了?要不你也早点去睡吧?明天早上我自己整理?”
“啊啊!”森兰丸听到雨秋平的话后骤然回过神来,匆忙慌乱地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没有!殿下赎罪!在下走神了!在下来弄完吧,殿下先去睡好了!”
“哈哈哈…兰丸你怎么回事,神经过敏了?”雨秋平被森兰丸的样子给逗乐了,笑哈哈地站起身来,在他的脑袋上敲了敲,“那就辛苦你了!晚安!”
“晚安,殿下!”森兰丸立刻前倾行了一礼,随后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着文件,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张没什么内容的纸张,耳朵则已经竖得高高地,听着雨秋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远离,直到走出帐外。
森兰丸快速侧头以极细微的动作瞄了一眼帐门口,仿佛营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盯着他一样。在确认雨秋平已经走远后,他立刻换座到了雨秋平的座位上,伸出手来够到了放在桌案侧边的一个小黑匣子里,那里放的都是军情司和鸦传来的机密奏报。森兰丸快速地端起盒子放在腿上,打开盖子一张张快速地翻阅着稿件。这些机密奏报用的都是暗语符号,只有雨秋平身边有一份随身携带的密码表。不过森兰丸平时经常要替雨秋平用密码表来读译,记忆力过
人的他早就把那繁复的密码表记得**不离十。
“粮道…不是。”森兰丸快速地把第一张稿件放到了一边。
“暗杀…也不是。”森兰丸又快速地翻过了第二张。
“堺町动向…”
“10日内枫叶山城内细作活动情况。”
“长宗我部家动向。”
“三好家动向。”
“三岛水军动向。”
“北条幻庵事件后续。”
森兰丸一张一张地翻着,可是却始终找不到朝比奈泰平委托他招的宇喜多八郎遇害事件,急得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翻页的手也发抖得厉害,按理说出征以来所有的奏报应该都在这里才是啊,怎么会…
就在这时,森兰丸忽然翻页后的下一张纸上,赫然出现了“宇喜多八郎”这五个字的对应暗码。森兰丸浑身一颤,立刻把其他的稿件放到一边,借着烛光打量着这封鸦的奏报,聚精会神地快速记诵起来。
天正八年(1580)8月27日,据……黑田孝高带着十余忍者押送着宇喜多八郎……
这张稿件并不长,资料也有一些缺漏,不过大致能推测出整件事情的经过。然而森兰丸读到最后,却忽然有些发愣。在整篇稿件的末尾,莫名其妙地另起了一段,然后只写了个三个字符的暗文,看起来像是很重要的信息。
“八……八丈……这是‘岛’吗?什么意思?”
森兰丸喃喃自语着皱紧了眉头,“前言不搭后语…看来是我记错了暗码对应吗?那我前面的部分会不会也读错了?不应该,前面的语义并没有什么矛盾啊。”
就在森兰丸胡思乱想的时候,主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雨秋平的脚步声。森兰丸吓得脸色大变,匆忙快速地把所有的稿件按照之前的顺序摆好收入盒子里,把盒子盖好,然后埋头开始整理起文件。
“兰丸!”不过雨秋平并没有走入营帐,而是在营帐外就对着帐内喊道,“怎么还亮着灯啊?早点睡吧。”
“好的殿下!在下马上就收拾完了!”森兰丸后怕不已地应道,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要发抖。虽然他还想好好研读一下那份稿件,不过雨秋平的去而复返吓得他不敢再次犯险了,乖乖地收好文件撞入收纳袋里,就熄灯离开了营寨。
他回到侍卫们休息的营帐后,发现朝比奈泰平早就在帐篷边厕所后的阴影里等着了。森兰丸装做自己是要去小解一般,向着远处的朝比奈泰平所在之处走去。
“兰丸,这么晚你干什么呢?”就在他走到一半时,帐篷里却忽然传来了森长可的喊声。
“啊,二哥?”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中的森兰丸被森长可的喊声吓得一哆嗦,有些惊慌地应道,“我刚帮殿下整理完文件,才回来,要去如厕。”
“哦,这样嘛?”森长可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随后睡眼惺忪的他就揉了揉眼,站起了身,向着森兰丸这边靠了过来,把手搭在森兰丸的肩膀上道,“那刚好,一起去吧。”
“二哥…”森兰丸闻言咽了口唾沫,但是也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大的还是小的?”森长可又随口问道。
“小的。”森兰丸也红着脸随口答了一个。
森长可推着森兰丸快步走到了厕所里,兄弟两人各自站住一个坑位。森长可哼着小调,舒服地一泻千里。然而他身边的森兰丸那里,却迟迟没有传来水声。憋了半天,也就只有几滴尿滴在沟里的声音。
森兰丸的脸色逐渐从红变白,因为他能感受到身边兄
长气场的怪异。
“说吧。”森长可环视一圈,确认厕所里没人后,低声道:“干嘛去了。”
森兰丸低下头去没有回话。
森长可于是上前一步,一把将森兰丸提了起来,拎到自己面前,逼着他的双眼,压低声音喝问道:“干嘛去了?”
“你别为难兰丸。”就在这时,躲在门外阴影里的朝比奈泰平忽然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同样压低声音道,“事情是我让他去干的?”
“他让你干什么了?”森长可没有理会朝比奈泰平,而是继续对森兰丸逼问道。
“我让他…”朝比奈泰平刚要开口解释,就被森长可打断道。
“我没问你!”森长可瞪了一眼朝比奈泰平,随后继续看向森兰丸道。
“二哥…朝比奈前辈他…”森兰丸在森长可的眼神下无处遁形,挣扎了许久还是选择了坦白,“想给八郎报仇,所以让我借着帮殿下整理文件的机会,去偷翻军情司和鸦的情报,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宇喜多八郎。”
“我才来红叶军没多久,但我也知道这是要开除军籍入狱处刑的罪过吧?要是泄露军机了可能是死刑啊!”森长可听完森兰丸的话后就已经火冒三丈,好悬才没有当场炸裂。他一把放下喘着气的森兰丸,又一把提起了朝比奈泰平,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道,“你为了给你那便宜小弟报仇,就想害死我弟弟?”
“我不会招的!”平日里要是被这样欺负,朝比奈泰平哪怕对手是本多忠胜级别的人也肯定要打一架了。不过这次他自知理亏,没有半点还手的意思,只是低声辩驳道,“我打死都不会把兰丸供出去。”
“能帮殿下整理资料的除了兰丸就是叶谷小姐,能知道秘密稿件的暗语符号的也只有他们俩,你觉得殿下会怀疑谁?”森长可的双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死死地揪着朝比奈泰平的领子,把他提得越来越高。
“红叶军军法定罪需要证据齐全,我只要不招兰丸就没事。”朝比奈泰平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还是断断续续地道,“我打死…都不会说一个字。”
“我要去向殿下举报。”森长可一把将朝比奈泰平放了下来,似乎没有和他多说的意思,“在情报泄露给外人或是被你利用来复仇前,兰丸最多被关半年的禁闭。要是真由着你胡来,一旦事败就完了。”
“不行!”朝比奈泰平还没站稳脚跟,就赶忙伸手拉住了森长可的手臂,“不行!你现在去说了,我马上就会被软禁起来!到时候我还怎么报仇?”
森长可没有理会朝比奈泰平,而是不依不饶地向着厕所外走去。朝比奈泰平的力气没有森长可大,横竖都拉不住,眼看着森长可就要走出去了,朝比奈泰平居然急得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算我求你了行吗?”
森长可转过头来,愕然地看着那个好强的年轻武士就这样跪着恳求自己。
“我是一定要给八郎报仇的,我隐忍这么多天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朝比奈泰平双眸含泪,紧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森长可道,“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我心底的愤怒和执念!但这份对弟弟的感情你应该懂的吧?如果有人害了兰丸,你难道会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就袖手旁观吗?”
森长可一时语塞,也是怔怔地僵在了原地。半晌后,他最终眼眸一闪,随后死死地握紧了拳头,低声对朝比奈泰平道:“你要是敢吐露出兰丸…”
“死都不会。”朝比奈泰平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昂首挺胸地低声发誓道:“我以朝比奈家的尊严起誓!”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八章 雪恨
3天后,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晚,也就是羽柴军杀入鸟取城内攻杀宇喜多直家的那一晚,红叶军军营内。
“紧急集合,我们要立刻去接应!”
本来正在休息的雨秋家侍卫们忽然接到紧急通知,要求他们立刻从鸟取城南门的暗门入城,接应友军。由于通道狭窄,而且事情紧急,来不及也没必要动员步兵备队,雨秋平觉得让侍卫队出动就可以了。于是他让本多忠胜就带着两百多个卫士,快速沿着山路向暗门赶去。
“队长,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忽然要接应?要接应谁?”森长可对这忽如其来的命令非常不爽,刚才本来是休息时间,森长可正准备去洗澡来着。都已经走到营内的小河边上了,却忽然给喊了回来。
“接应羽柴家使者。因为宇喜多家的异动,羽柴军不得不提早发动攻击,陷在城内的使者只好从南门离开躲避,所以请求城南的我军接应。”本多忠胜十分简短地应答道,同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山路上打着火把指路的忍者们,“别分心,都当心脚下。”
“羽柴家的一个使者犯得上我们这样兴师动众吗?”森长可十分不满地小声嘟囔道,但是在被本多忠胜看了一眼后,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使者是黑田孝高大人,羽柴方要员。”为了让部下们意识到任务的重要性,不大爱说话的本多忠胜还是尽可能简介地解释了一下任务。
本多忠胜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三个侍卫们的内心都是波涛汹涌。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朝比奈泰平只觉得思维瞬间凝固了,虽然手脚还是非常协调地运动着,在山路上快速飞奔,但是脑袋却依旧不转了,一片空白。
他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几天前的那个夜晚,森兰丸在厕所里告诉他宇喜多八郎的真相时所说的话。
“害死八郎的是黑田孝高,羽柴家的军奉行。”森兰丸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叙述,害怕刺激到朝比奈泰平的情绪,“他在8月27日把八郎带到河边,捆住手脚后扔入了千代川里。”
具体的细节和情报是如何得到的,虽然森兰丸有在之后给朝比奈泰平解释,但是朝比奈泰平已经回想不起来了。他也不记得是他当时脑中就是一片空白,所以什么都没听进去;还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所以回忆不起来之前的事情。不过,他倒是记得对话最后的那个匪夷所思的“八丈岛”。
“在稿件的最后,有一串比较奇怪的字符,一共三个字,用暗语符号直接翻译的话,似乎是‘八丈岛’三个字。”森兰丸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不够自信,吞吞吐吐地补充道,“也有可能是我翻错了。”
“八丈岛?是个岛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靠在厕所墙壁上的森长可忍不住问道,“还是说是个人名?苗字是八丈,名字是岛,他就是最后负责把那宇喜多少主扔进河里的人?”
“不知道。”朝比奈泰平当时喃喃地道,眼里满是深不见底的凶狠,“反正我只知道…杀了黑田孝高就对了啊。他当时来带走八郎的时候,那个眼神我永远忘不了…他当时就那么狠地捆住了八郎的手,把绳子勒得那么紧,手都红了…果然是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吧…我杀定你了,黑田孝高…你这混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朝比奈泰平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双眼逐渐对焦后,他发现自己依旧奔跑在通往南门暗门的山路上。
“还有这样幸运的事情吗?”朝比奈泰平有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脑袋。随后抬起手来,借着火把的光亮打量着自己的掌纹。
“黑田孝高…直接送上门来了啊。没有羽柴家侍卫的保护,这简直是我最好的机会了吧?”
朝比奈泰平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往右边看了眼,这才发现森长可和森兰丸也都不安地打量着自己。他于是又把头扭了回去,咬了咬牙,心中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杀了你…黑田孝高…我要亲手杀了你,给八郎报仇!”
不久后,雨秋家的侍卫队来到了鸟取城南门门口,亮出了旗帜。城头的山名家守军确认了来人身份后,立刻打开了南门暗门,放出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挺拔男性。那个男性看了眼雨秋家的旗帜,随后便缓缓地摘下了兜帽,向雨秋家的队列走来。借着忽明忽暗跳动着的火光,朝比奈泰平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人——黑田孝高!
朝比奈泰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左手从怀里掏出了肋差,同时和右手一起背到背后去藏了起来,用右手握住了肋差的刀柄。他悄悄地数着黑田孝高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双目死死地盯着黑田孝高缓缓迈动的步子——一步一步,逐渐靠近——短短几十秒,却仿佛几年一样漫长。
近了,近了,这个距离,我冲上去他根本来不及防备,肯定可以一击必杀。
朝比奈泰平握住肋差刀柄的右手缓缓地抖动了一下。
我肯定可以杀了他…不会有问题的。
就在这一刻,朝比奈泰平忽然感受到了两股热烈的目光。他微微扭动了一下脖颈,用余光向右边看去,森兰丸和森可成依旧注视着他。森兰丸那清秀的双眸里闪烁着恐惧和担忧,朝比奈泰平仿佛能从他瞳孔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未来——快意恩仇地杀死黑田孝高后,立刻被侍卫们当场拿下控制住。随后被移送营内,软禁起来,直到回师枫叶山城后,交由军事法庭处理。
真到了那个时候,殿下他肯定会很为难的吧。
朝比奈泰平对父亲的印象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因为朝比奈泰亨在朝比奈泰平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朝比奈泰平对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就是父亲总是絮絮叨叨地讲着他和他那认的义弟之间的关系。小时候的朝比奈泰平会非常不解,明明只是认识了三年的义弟,为什么会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呢?为什么仿佛比亲兄弟的羁
绊还深呢?
直到今天,朝比奈泰平才终于了解了父亲当年的情感。意气相投和兄弟交情之类的事情,或许真的不需要和时间有太多的关系。哪怕短短认识了几天,也可以交下一辈子的朋友,久久难以忘怀。他和八郎,不就是这样的吗?
如果自己犯下谋杀友军高级军官这样的罪刑,殿下肯定会很痛心吧?即使是朝比奈泰平这样粗线条的糙人也能看得出来,殿下他非常怀念和自己父亲的情感,因此也对自己这个侄儿格外照顾。谋杀友军高级军官,按照军法就是要判死刑。雨秋平不得干涉军事法庭,是雨秋家定下的规矩,连雨秋平自己也不能更改。到时候雨秋平恐怕只能痛不欲生地看着自己被处死,却无能为力吧。而且不处死朝比奈泰平,雨秋平也无法和羽柴秀吉、织田信长交代。到时候,雨秋平就只能眼睁睁地让自己那已故大哥的血脉断绝在自己手上了,他该有多么自责和悔恨啊?
想到这里,朝比奈泰平心中复仇的执念居然有了一丝丝的动摇——那不是因为贪生怕死,不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不想让一直以来照顾自己的雨秋平陷入那样悲痛的两难境地里。
殿下他绝对是个好人…是个比世上所有人都要好得多的好人…父亲还在时也一直都是这么骄傲地夸殿下的。
那您为什么不肯查清楚八郎的事情呢?为什么您明知道八郎是被害死的却也不肯为他报仇呢?甚至说,为什么您可能早知道八郎交到羽柴家的手上就是一个“死”,却不阻拦呢?
您为什么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好人呢?
我所憧憬的,我所崇拜的,我所敬爱的那个殿下,也是父亲他每次提起都会骄傲不已的那个殿下,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军神,不是什么运筹帷幄的智者,更不是什么老城谋国的大名——而是那个正义的烂好人啊。
殿下…这一切都怪您啊!是您变了,我才会做到这一步的啊!
朝比奈泰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把肋差从刀鞘里抽出了半截。
他的目光又缓缓右移,对上了森长可的目光。出乎他意料的是,森长可的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担忧,更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而是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期待——仿佛是在说:”上啊!给你的小弟报仇啊!别让我看不起你!”之类的话。
朝比奈泰平眼前最后浮现出的是宇喜多八郎天真纯洁如白雪般的笑容,耳畔最后回荡着的是宇喜多八郎那清澈无暇如天籁般的声音:
“如果能再也不打仗的话,该有多好呀?”
那孩子…那孩子…他有什么错?他是那么善良的好孩子啊,他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着,他希望可以再也不要打仗,再也不要死人,他希望天下能够太平!
可他的那份善良,却被你给毁了啊!你这混蛋!
朝比奈泰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骤然沸腾,他就像是冲向猎物的猛兽一样蓄势待发,对准了黑田孝高。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九章 八丈
然而就在朝比奈泰平扑出前的那一刹那,整个身体却忽然凝固一般地被锁死了,动弹不得。
朝比奈泰平在第一瞬,还以为是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身体不听使唤了。但是在逐渐从紧张和激动里回过神来后,朝比奈泰平才意识到不是这样的——他的双手仿佛被一些机械一样冰冷坚硬的大手给锁死了。两只手腕被死死抓住,双臂竭尽全力想要挣脱却纹丝不动,拔出鞘的肋差也被那只手的大拇指和小指从两个方向的推力给硬生生按了回去。
朝比奈泰平难以置信地扭头向左看去,发现站在自己身侧的本多忠胜不知何时把手伸到了自己身后,就用那一只手的力量,把朝比奈泰平整个人从手掌到双脚,都给摁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朝比奈泰平拼命地挣扎着,同时把目光投向了本多忠胜——后者并没有看他,而是向身侧的另外几个侍卫吩咐着他们保护黑田孝高回营。朝比奈泰平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黑田孝高正缓缓地走过他身前,又朝着来路的下坡走去,越来越远。最后,当黑田孝高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色里时,朝比奈泰平绝望地停止了挣扎。
“队长…”朝比奈泰平轻声呼唤了一声。本多忠胜停顿了一下,缓缓地扭过头来。夜色下,朝比奈泰平看不清他的眼神。
“您早就发现了吗?”朝比奈泰平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去,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本多忠胜低声答道,限制住朝比奈泰平的那只手却没有放松的意思,“但是你骤然迸发出的杀气是什么意思?”
我真是太傻了……听到本多忠胜的话后,朝比奈泰平不禁懊恼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傻到在本多队长的身旁动手呢?他对周围一切的杀气都是那么敏感啊。
“是他害死了八郎,我想给八郎报仇,队长。”朝比奈泰平咽了口唾沫,轻声恳求道,“求求您放开我吧,现在追过去我还有机会!等他回了羽柴家营里,我以后可能就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啊队长!求求您了!放开我吧!”
本多忠胜没有言语,但是手上不变的力道已经代替他给出了答案。
“为什么啊队长!”朝比奈泰平不知不觉间音调已经缓缓提高,把周围侍卫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您难道也觉得正义不重要吗?复仇不就是武士的道义吗!”
“我是侍卫队长,我作为武士的职责就是约束侍卫。你是侍卫,如果允许你去做那种事就是我的失责。”本多忠胜犹如磐石一般毫不动摇,冷声答道。
“可是…”朝比奈泰平本来高昂的声调说到一半却骤然衰落下来,鼻子一酸险些流出眼泪,“可是八郎的仇怎么办啊…”
本多忠胜就这样默默地抓着朝比奈泰平,一动不动,直到许久过去了,直到忽视黑田孝高的那队侍卫打着的火把已经消失在雨秋家的大营外,他才缓缓地松开了手。
“你和以前的殿下很像。”本多忠胜背过身去,望着山下大营里飘扬
着的枫鸟马印道,“会为了正义,去做一些旁人眼里荒唐的举动。”
“队长也觉得正义很荒唐吗?”朝比奈泰平上前了半步,摊开双手质问道,“那您觉得殿下现在舍弃正义,而去做旁人眼里理智的举动就是对的了吗?”
“我不知道,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想不清楚,也永远想不清楚。”本多忠胜淡淡地回应道。
入夜后,将黑田孝高安全送到羽柴家营地内的雨秋家侍卫队整队归营,夜晚巡营的雨秋平也刚好来到营门口迎接。侍卫们一个个向着雨秋平行礼问好,只有朝比奈泰平看都没看雨秋平一眼,径直走了过去。雨秋平见状苦笑了一下,缓缓地跟上了队伍,在卫队解散后把朝比奈泰平给拉了出来。
“殿下。”朝比奈泰平见实在躲不过去了,便非常冷漠地给雨秋平草草行了一礼道,“有何吩咐?”
“班师回去后,给你一个机密任务,不要外泄。”雨秋平脸上露出了微笑,插着腰向朝比奈泰平眨了眨眼,“往八丈岛运送一批生活物资。”
“八…八丈岛?”朝比奈泰平闻言一愣,脑子不够用的他显然没办法同时在脑内处理多项任务,因为对雨秋平的话感到十分好奇而忘记了要对雨秋平的冷淡态度,不自觉地用平时的语气确认道,“八丈岛吗?”
“对。”雨秋平有些不解地点了点头,随后歪着脖子道,“不会吧,你知道这个岛的名字?”
“啊,没有,八丈岛是吗?”朝比奈泰平小声嘀咕着这熟悉的发音——那不就是森兰丸从宇喜多八郎事件卷宗里看到的暗语吗?
“离骏河东南好远好远的外海上的一座小岛,没什么人知道也没什么人住,上面可能只有一些渔民吧。”雨秋平边说边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好远好远”的距离。
“为什么…往岛上送生活物资,还是机密任务?为什么派我去?”朝比奈泰平浓眉紧缩,不解地自言自语道。他抬头看向雨秋平,忽然发现雨秋平身后正站着一脸阴沉的天野景德。
“天野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您怎么来这里?”朝比奈泰平惊呼出声,脑中忽然闪过了几个念头,随后那些念头和之前的一些列线索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让他都惊喜到难以置信的想法,“难道殿下您…把八郎…救…藏…”
“嘘——”雨秋平竖起两根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笑道,“机密任务机密任务,懂了就行了,别多问,隔墙有耳。”
“殿下…”朝比奈泰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愣了好半天才兴奋地眨了眨眼,眼眸里已经泛起了泪花,嘴上则不断地重复着“殿下…殿下…”
“殿下!”朝比奈泰平一个猛子扑到了雨秋平怀里,像一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雨秋平反倒是大笑了起来,拍着朝比奈泰平的脑袋,嘴上则调侃道,“怎么回事?还成哭包了?小子?”
在把欢天喜地的朝比奈泰平打发走了之后,雨秋平和天野景德并肩
在营里散着步。
“一个月前,殿下忽然把在下从枫叶山城叫来,没想到是为了这个。”已经在营地里潜藏了一个月的天野景德一直忙着处理善后,以打消羽柴家的怀疑,“太乱来了。没想到二十多年了,您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会为了这种事情…”
“哪有?这可是宇喜多家的少主啊,宇喜多直家这次死于城中之后,他可就是宇喜多家唯一的继承人了,意义重大。以后万一我们要支持宇喜多家回归备前,不久用得上他了…吗。”雨秋平有些尴尬地狡辩道,不过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您心里也明白,您根本不是为了这个。您要救的是故人之子的义弟,跟他是什么身份没有半点关系。”天野景德阴沉着脸,说话的腔调也和脚步声一样沉重,“二十年了,没有一点长进。”
“嘛…总之,又麻烦你给我擦屁股啦。”雨秋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同时扭头看向天野景德,却意外地在后者的脸上发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上扬嘴角。
“权兵卫,你是…在笑吗?”雨秋平不记得这是不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天野景德的笑容,一时间竟然愣在了那里。
天野景德闻言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随后神色也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冰冷,低声道:“没什么,请忘记吧。”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鸟取城压制成功。根据织田家和山名家对外的宣传,在下午时分,山名佑丰就已经决定向织田家请降。然而,冥顽不化的宇喜多直家不仅拒绝投降,还发疯般地出兵攻击作为盟友的山名佑丰、浦上宗景和尼子胜久,山名佑丰只得紧急请求织田家入城平乱。一片混乱中,浦上宗景和尼子胜久先后被宇喜多军讨死,而随后抵达的织田军成功配合山名军击败了宇喜多军,穷途末路的宇喜多直家切腹自尽。
至此,织田家此次的西征大获成功,毛利家的三家盟友全数被剿灭。羽柴秀吉的山阳道军团获封了备前、美作。因为山阳道军团暂时没有与力,羽柴秀吉的直领数目更是一跃超过了柴田胜家,成为织田家内石高数最大的军团长。不过,织田信长也以其没能及时察觉尼子胜久的反叛意图为由,对其进行了惩处,没收了羽柴秀吉原本在摄津越水城一带的领地。不过即便如此,其80万石的领地仍然是冠绝织田家。羽柴秀吉也很聪明,立刻将自己的妻子宁宁和宁宁生下的嫡长子送到了安土城作为人质。
而山**军团也加封了但马国和因幡国,其中因幡国鸟取城一带的3万石领地被留给了山名家。再加上其麾下的细川藤孝的7万石领地,波多野家的3万石领地和一色家的2万石领地以及明智光秀直辖的40余万石领地,山**军团的总领地也达到了56万石。
换而言之,哪怕是只靠着山阳道军团和山**军团,现在也可以和毛利家分庭抗礼了。织田家在各条战线的推进,似乎都已经无法阻挡。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章 勘合
数月后,天正九年(1581)3月3日,堺町的下议院大厅内。雨秋平操心了许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他也兴冲冲地来向堺町的议员们得意地公布自己的成果。
“雨秋家获得勘合贸易许可?”
“而且是不限贡期的,那不就等于自由通商了吗?”
“所有雨秋家的商船都能拿到那个朱印状吗!”
……
完全沸腾了的下议院大厅里,所有的议员老板们都把目光锁定在了雨秋平高高举起的手中握着的那张朱印状——那意味着无限的商机,无穷的财富和无尽的可能——那是任何一个商人的梦想。
哪怕是小小一个四国,半大一个九州,能够拓展那里的市场对这些堺町、石山町的豪商们而言都是足以庆祝上好几天的重大利好;那如果开拓的市场是人口十倍于日本,富庶程度更是让日本难以望其项背的明国呢?何况这还是远跨大海、一本万利的海贸啊!哪怕别的不说,就单纯的倒卖金银和铜料,来回一趟也是近10倍的利润了吧?
雨秋平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看到两三个商人因为太过兴奋而昏厥过去。这让他有些后怕,犹豫着要不要当场公布他和明朝朝廷这场蔓延半年的谈判的全部细节——他甚至怀疑大厅里会晕倒一半的人。
“你们说的没错,并不是所有的雨秋家商船都可以拿到这个可以自由在明朝港口贸易的朱印状。根据我们的规定,必须是连续三年向雨秋家纳税的商号才有这个特权。”雨秋平此言一出,整个大厅内立刻陷入了冰火两重天。一部分人仿佛来到了天堂般的欢呼雀跃,而另一部分则好似坠入了地域般的面色铁青。
“通商的港口暂时定为天津,登州,宁波,泉州,广州。从7月1日起,朱印状就会正式生效,与大明的海贸也将成为合法商贸。在那之前,如果通商细则有更改的话,明廷会另行通知我们。”雨秋平张开双臂,向所有的议员们朗声宣布道,“诸位,我期待你们的表现!”
话音刚落,下议院大厅内就再次被欢呼声所笼罩。
“殿下可真是神通广大。”津田宗及禁不住啧啧赞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水都已经顺着下巴淌到了衣襟上。
“该是有多么过硬的关系,才能打通关节,让那么古板骄傲的明廷会花时间来考虑和我们一个小邦的贸易,而且通过了这么宽大的条款?那些士大夫平日里可是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一眼我们东夷人啊,居然会同意我们通商?”今井宗久同意也是连连咂舌,头晕目眩地都站不稳了,只得坐回座位上,“我现在真的怀疑,殿下并不是一介明国布衣出身,搞不好是官宦子弟遭遇海难才来到日本啊。好不容易与旧族联系上,这才上下打点给我们挣来了这朱印状。他这是要认识多厉害的人才行?尚书?还是阁臣?”
今井宗久
他们的想象力虽然已经很丰富了,但是也绝对不会想到雨秋平在明廷里认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天子万历皇帝本人。而雨秋平试图重开明日贸易也不是这半年的事情,而是从多年前他觐见万历时就有了这个想法,万历皇帝也一直安排了官员上下活动讨论。只不过直到年前,这件事情才终于有了眉目,经过多轮的沟通方才定了下来。
一片欢呼声中,雨秋平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发言台。不久后,森兰丸找到了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等人,低声道:“诸位老板,殿下有请。”
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来到下议院外的一个茶室里时,雨秋平早就等在这里了,同样坐在竹席上的,还有小西隆佐、末吉孙四郎、橘屋又三郎、长谷川宗仁、堀田正贞、秋山信兴、平野忠长这些大老板们,而三菱商队名义上的老板濑名氏义,以及雨秋家内负责财政领域的富田信广、增田长盛等人也悉数到场,可以说是雨秋家内所有商业巨子的一次碰头会了。看到这样声势浩大的会议,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立刻就意识到有什么不能在下议院大会上公开宣布的重要情报要通报了。
“叫各位来这里不是喝茶的,而是有事情要宣布的。众所周知,明廷那些士大夫向来看不起他们口中的东夷,更别提愿意和日本通商了。这次勘合贸易最终能够促成,除了我们上下打点了不少好处外,还有一个条件。”雨秋平看到他要来的人都来齐了之后,就朝门口的森兰丸和朝比奈泰平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把门关上,自己则开门见山地介绍道,“那是戚帅上奏的一个奏折里所含的策略,最终讨论后被明廷的皇帝批准,成为了允许我们通商的条件。”
除了早已知晓内情的濑名氏义外,其他的老板们都是屏气凝神地望着雨秋平,等待他揭晓那个不能示众的机密情报。
“那个策略是‘以夷制夷’。”雨秋平从怀里掏出一卷盖着大明天子玉玺的诏书,缓缓地在桌上摊开,随后抿了口茶水顿了顿,等到诸多老板们从震惊和意外中缓过劲来后,才继续解释道,“明廷要求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掉困扰明国东南沿海的倭寇。通商之所以流出了3个月的准备期,就是要看我们的成效如何。”
“这…”这些老板们虽然都是商界老手,但是对于军事却涉猎不多。他们虽然一筹莫展,但是却并不慌张,因为他们知道雨秋平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情提出来,肯定是已经有了解决方案。
“大家稍微想想也都会明白,要远征到明国东南扫荡倭寇的巢穴,必须要派出红叶舰队。而且倭寇势力不小,恐怕红叶舰队不仅要全师而出,还需要带上3-4个红叶军的备队才可保完全。”雨秋平说到这里,再次顿了顿,环视了在场一周。他的话已经收到这个份上,想必这些老板们也都明白了雨秋平的潜台词。
“但是我们现在对濑户内海
和九州沿岸的贸易线的保护以及对九州大名的威慑,全部依托于红叶舰队。如果红叶舰队远征外海的消息传来,九州可能生变。”果不其然,雨秋平接下来的话和大家想的一样,“所以红叶舰队出征外海一事必须要保密,不能在下议院讨论。大军出征的开支所需,只好请求各位老板垫付一下,只好再想办法通过各种明面上的预算来补回缺口吧。”
“不是笔小数目啊。”末吉孙四郎闻言有些犯难地垂下了头,不过在雨秋平开口之前就立刻摆手道,“不过红叶殿下但请放心,钱我们肯定会出的。这事要是真成了,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买卖,就当是付定金了!”
“说的是。”今井宗久也点头应道,“和与明国的海贸相比,舰队远征一次的开拔费又算是什么?红叶殿下但请放心,这笔钱我们硬凑也会凑出来。”
今井宗久表态后,在座的商业巨头们也纷纷点头应和。和濑名氏义对视了一眼后,雨秋平便缓缓点头道,“如此,多谢各位老板了。这件事情,也烦请各位老板们保密了。”
散会后,雨秋平和濑名氏义从小路骑马离开了堺町,返回枫叶山城。
“怎么样?”雨秋平笑着向自己的濑名氏义问道。
“只有傻子才会这样要求保密,那些老板们都精得很,谁没保守过商业机密呢?”濑名氏义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就差把‘泄密’写在脸上了。”
“那你说他们还有人敢泄密吗?”
“如果红叶你没有提前四个月就在下议院大厅里公开宣布勘合贸易的消息,如果红叶你保密工作没有做得如此糟糕,他们肯定是不敢的。但是现在,他们可是有一万种理由逃脱调查,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濑名氏义理所当然地答道。
“可是他们应该已经看出了吧,我是故意把情报告诉他们,好引九州大名动手的。”
“嘛,大家都是商人,有些时候大买卖的机会摆在面前,哪怕知道有陷阱也要闯一闯啊。”濑名氏义斜过眼来看了眼雨秋平,“不管钱的人是不会理解商人的。”
“谁说的?”雨秋平拍了拍濑名氏义的肩膀,指了指前方的路口。天野景德带着一小队鸦的忍者,早就守候在那里了。
“一切如常。”雨秋平勒主马缰后翻身下马,向天野景德低声道,“都按你的计划在走。”
“会议上有观察到什么异常吗?”天野景德冷声问道。
“都是老狐狸了,谁会在这种几乎是明牌的情况下露出马脚呢?”濑名氏义抢过雨秋平的话头笑了起来,“真的想让他们有异常,你放的筹码还不够多呢。”
“没事,我们雨秋家占据堺町这么多年,哪怕什么都不多,筹码也不会缺。”雨秋平扭过头来朝濑名氏义挑了挑眉毛,“准备钓大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