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今日我掌天地TXT下载今日我掌天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今日我掌天地全文阅读

作者:王命急宣     今日我掌天地txt下载     今日我掌天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68章 东征25 灭族(中)

    柳江虎想过很多种谈判结局,令对方不中意临阵逼起厮杀,也在意料之中。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姓钟的看起来清瘦虚弱,一双裹带灵力的掌风推来,与自己虎掌对轰竟然文斯不能将之撼动。

    两两对轰,柳江虎本就后发气力,灵气碰撞,只僵持了两息不到,他整个人猛的被一股血色煞气吸裹,双手灵力瞬间被侵蚀消磨,那煞气逼入皮肉肌理,顺着经脉竟然直攻心房和丹宫。

    喝~

    柳江虎背后那火虎顷刻再度现形,虎掌下盖,辅以发自鼻喉深处的雷音吼啸,就要靠这头本命以功敌达到自救的目的。

    却见那姓钟的眉形奇特青印一闪,周身刹时间卷起一股血青色龙卷漩涡,这漩涡直御自家本命虎掌的同时,迅速向外往大扩散,其中夹杂的风刃触肌见血。

    柳江虎见此状况,再不迟疑,“给我滚开!”

    一个猛虎倒翻挣脱对耗局面,立退三丈,再检查自身,连法袍都碎了几处大洞,满脸血丝滴落。

    短暂交手的三招里,尽数吃了大亏,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再是一等一的捉对好手,眼前这人也无法硬撼。

    “卑鄙的东西,那就继续打!”柳江虎转头朝自家青光大罩急速飞闪,他虽然相貌彪悍,在争杀正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

    何况山里大哥正在呼唤,显然有情况突发。

    临到自家护山大阵三尺,柳江虎得意回头放话:“有种追进来……”

    话未必就见那道人嘴角冷笑已然冲上来,柳江虎目色阴沉低语:“凭你一人还能冲破护山屏障不成?”

    他手中令符催发,身子直接融入护山屏障进入阵中,正欲再往前飞两长转身与那人对峙,身后却有一物直接劈来,来不及回头反应,自己的身子已如短线风筝往山腰一处房顶落撞。

    呃~

    在下落的瞬息,柳江虎感受到自己灵袍破损,刀开肉劈,背脊骨咔嚓碎裂,眨眼之间,他极力翻身想要看清背后是谁,终于以眼角余光当先瞅见那人又一刀追劈来。

    柳江虎口中鲜血喷吐,双目惊骇,这人竟然能进入自家大阵。

    啊~吼~

    一声虎啸响彻千叶山上下,风驰电掣的时间,柳江虎在那第二刀触及身体的前一刻,浑身化作通红火焰,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出现在二十丈外的登山路上,再一个眨眼已然消失踪影。

    “火遁?”

    钟紫言轻轻落地,略一停滞,目光缓缓合上,细心感受先前留在秋冥子身上的煞气此时位居何处。

    千叶山外,赤龙门众统领见钟紫言已经冲入那护山大阵,各队列纷纷祭旗法令,上万人汇集灵气,遮天蔽日的金色剑影扑向拢护千叶山的青光大罩。

    所有人都知道,决战的时机已现。

    ******

    此时的千叶山总指挥楼顶,柳江宁一声大啸,传来这辈子最得意的弟子陈洌,柳家骨干纷纷汇集楼下,八院之中身负留守之责的族人们脸上皆是视死如归。

    “陈洌,你亲率三十筑基巅峰能手去山南大鼓楼那处阵基密室围堵那冒牌史膺,务必将之斩杀。”

    “花时雨,敌方那金丹掌门已经攻入山门,你速去登山道增援柳江虎!”

    “世文继续监督各个阵基人手补足。”

    “陈豹开始传令各要口弟子召唤木傀准备迎敌。”

    ……

    一条条调令精准下发,柳江宁虽是急火攻心,不住有热流往喉间汹涌,他一次次将这伤势压下去,从容吩咐各支系子弟。

    “我回来了!”

    一道火光夹带着懵哼突兀出现在柳江宁身侧,其人正是刚刚被钟紫言劈陈重伤的柳江虎。

    他现身后急忙拿出一颗五彩丹丸吞入嘴里,就地盘坐迅速炼化催发药力,一边说着:“大哥,那姓钟的有古怪,竟然能穿透咱家护山大阵!”

    柳江宁盯着柳江虎看了三息,见他暂时没有性命危险,颔首继续吩咐:“花时雨,你领句芒阁三十位筑基大圆满族人去拖住那钟紫言,寻得机会若能将之击杀切不可惜命。”

    柳江宁提气道:“诸位,这已是生死存亡之际,为我柳氏族火长存而战!”

    “为我柳氏族火长存而战!”

    “为我柳氏族火长存而战!”

    “为我柳氏……”

    ……

    一堆人影各奔去处,柳江宁负手立在楼间遥望天上那如云垂蝗压的剑影,这是三阶阵法里五行剑阵中的大金影剑阵,攻伐威力同阶之中少有阵法能敌。

    “万人的军阵啊~”

    柳江宁叹了口气,心中对神狐山那位还在结婴的族人已经不抱希望了。

    “大哥,怎么办?”柳江虎边急问,边吸收那五彩丹丸挥发的药性,他后辈肌肤刀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但内里的骨头却还需要不短时间。

    柳江宁将史膺是内奸的事实告诉了柳江虎,不紧不慢说着:“事已至此,山门破开或许没有悬念了,眼下还能撑些时间,我与你交代几件事情…咳咳…”

    柳江虎心急如焚,但看着自家这位兄长从容不迫,真是打心眼里生出敬佩之感。

    他沉默听着柳江宁的吩咐,良久后终于听完,怒目圆睁:“不行,其他事都可依你,唯独那最后一条不行,你走,我留下!”

    柳江宁眸子平和,无喜无悲道:“并非我不想走,只是我离开也无济于事,你看……”

    柳江虎只见这位兄长翻开胸脯衣物,露出那布满血焦炎毒的胸口,两道深陷肋骨的掌印早已紫青泛黑。

    “大哥……”柳江虎热泪夺眶而出,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自家这位兄长从昨夜一直撑着如此重伤操劳至此时,难道那陶方隐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

    “莫哭,江虎,你比我更有用,快去后山带着人逃吧,活下去。”

    柳江宁抹尽嘴角的黑色血迹,神色如电扫视自家山门上下,见那青色风影疾掠去与史膺汇合,这姓钟的果然下的一手好棋。

    下一刻,柳江宁周身剑芒大盛,气势节节攀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根本没受什么伤。

    此间众人在刹那间只见一柄闪耀如白昼的巨剑冲天而起:

    “钟掌门,可敢接柳某一剑?”

    山腰间正循着血煞指引疾掠向秋冥子所在方位的钟紫言,抬头便见山顶那道气冲斗牛的剑影锁定自己重来,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重视。

    来者是柳江宁,钟紫言颇为差异,这人当日与自己杀斗后又接连遭受重创,据陶师伯说其命不久矣,没想到不知怎么的又出现在千叶山上。

    剑影裹着无匹的气势冲来,光芒耀眼不可逼视,钟紫言哪敢硬抗,施出三张高阶防御符咒排列,又以【呼风】神术召来玄风,将煞气融合催发那近日刚刚悟出来的‘风煞血盾’。

    凝实浓郁的盾型漩涡推动三道防御符直逼白芒大剑,钟紫言则施展万隐乘风术急速转离。

    他要尽快与秋冥子汇合,开始大力去破坏这山里各处隐秘阵位,好教己方修士迅速完全轰破此山护御大阵,才不致先前计策功亏一篑。

    那柳江宁气势如虹追来,显然是存了对耗生命,甚至视死如归有可能自曝金丹的心思,搁在平日他钟紫言必定敬重这等强敌。

    可当下不行,这场生死较量赌的乃是双方万千人命和将来的兴衰,便是这柳江宁今日死了,柳氏还有太多英杰能人,包括那也不知结婴成功没有的柳江狶。

    而自家后辈弟子都还在成长之中,少有人能力压众方一肩挑负大权责任,此番东征他隐隐发觉,若是自己死了,此时门里恐怕再没有第二个陶师伯有时间培育如自己这般令众人从服者。

    他活着,槐山鬼市不会乱,司徒家、猎妖盟和鹰眼草台等各方金丹不敢动,度朔山太阴峰的陈勰老祖多少还会支持几分赤龙一门。

    可若是他死了,不止这一切都会成为动乱因素,待柳氏恢复了元气,自家如何承受元婴力量的怒火。

    所以对耗是绝计不可能的事。

    待剑芒冲破防御符和那漩涡血盾,气势略降,再要对攻钟紫言时,已经看不见他的踪影。

    柳江宁也知对方这掌事人实乃平生少见的领袖人物,一个转身直接冲山南大鼓院那处阵基密室化剑再追。

    此时的山南大鼓院落,数十位筑基圆满修士围着那史膺拼杀,虽是金丹和筑基天地差别,可筑基圆满的修士实力也分高低,眼下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柳氏发展数百年,这点底蕴总是有的。

    秋冥子仍旧是‘史膺’的行头模样,手中火木灵力辗转腾冲,一节柳枝做成的长剑划拉来去,短短半柱香已经斩了柳家四位筑基好手。

    他虽是跨入大道多年的结丹修士,但面对这些原本就都准备冲击金丹的筑基圆满好手也生焦灼,散修毕竟贫匮,资源和各方面条件都比不得这些门户子弟。

    待斩了对方七人时,秋冥子开始挂彩受伤,那些筑基圆满的柳氏族人见有机可乘,纷纷加大攻势,一应灵器法宝尽皆催发。

    天际青色大罩上的金色剑刺越来越多,震的整个千叶山轰隆作响,地面西方冲来一道清风人影,这人显露身型之际直接闪在两个外圈筑基身后,两手一捏,灵力禁锢它们动作,将之拖冲前方与秋冥子汇合,过程中硬生生靠力气捏爆那两人头颅。

    “十四哥!”

    “还有敌人……”

    混乱中,钟紫言不管对方谈论,速问秋冥子阵基在何处,秋冥子指进院落:“此处便是一阵基密室!”

    钟紫言再化成风穿入其中,一路顺着通道看见那方圆十丈的小中枢,此时里面约莫四五十人,大都在死命应对护山大阵消耗。

    钟紫言也不多做思量,周身灵力膨胀,一招风卷尘生直接将那些人尽数绞杀,连带各处灵石阵纹也都轰碎,冲天的灵力乱流将密室直接膨大爆炸。

    “去下一处!”

    钟紫言飞立当空,对秋冥子开口,后者也不恋战,两人继续朝山上飞掠。

    “哪里走!”身后闪耀如白昼的剑芒随影而至,秋冥子此时落在钟紫言身后,指了一去处后,转头祭出一团橙色荷叶状圆盘,此盘迎风暴涨,瞬化三长,就要包括那剑芒。

    哪曾想此物只阻隔一息,便支离破碎,秋冥子大骇:“那便再尝尝老道【太极图】残卷之力。”

    黑白二色残卷内冲出恐怖灵波,这估计是秋冥子一门压箱底手段,电光火石间消耗去追击的剑芒两成威力,接着便再也支撑不住,秋冥子亡魂大冒,收了残卷逃向钟紫言所去的方向。

    刚刚那短暂交锋,他百分百肯定就算金丹九层的修士也无法硬抗此人。

    柳江宁疯了,绝对在燃烧寿元,秋冥子本就岁数老迈,哪里敢和这种疯子纠缠。

    轰~

    夕阳消散,黑夜来临,山外那密密麻麻的金色剑影率先攻破大鼓院上方的护山屏障,接着就像是一团充气肚皮破开大洞,更多的金色剑影顺着这洞轰击,洞越破越大。

    等到秋冥子追来时,这处阵基密室也已经被钟紫言破坏,头顶金光如雨幕穿透屏障。

    “下一处在哪里?”

    “那里是青峰院、那里是白羊院、锦华院、庶务殿左侧……”秋冥子上气不接下气,连着指了几个方向,还想再多说两句时,身后剑芒已至。

    钟紫言不做停留,一处阵基接着一处破坏,秋冥子边逃边挡,愁苦不迭。

    每破一处阵基,漫天金色雨幕就会轻易穿透大阵降落下来,待第六处时,秋冥子苦涩大叫:

    “钟小友,老夫拖不住了!”

    老道已经将他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家当都用出去,就差最后的棺材本补贴完。

    钟紫言一言不吭再用十息破掉这处,“我去拖,道兄你来破坏。”

    十丈高的青色龙卷随风涨幅,硬撼那巨亮如白昼的剑芒,剑芒中柳江宁一声蔑视冷笑。

    “小心!”

    言语未及,秋冥子只见那剑芒穿透龙卷,一剑刺穿钟紫言胸脯。

    时间像是缓缓顿停,秋冥子诧呼:“十层大圆满!”

    又如刹那消息,身处当局的钟紫言惊恐无比,死命推踢,迎面剑芒中柳江宁露出身影,眸内黑暗中只余点点白星,冷静的让人害怕。

    “钟掌门,你的崛起可真是令柳谋十分意外啊!”

    此时的钟紫言不论手脚如何使力,浑身灵气由青转血色,煞力迅速侵蚀柳江宁抓握自己的臂膀,那臂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白骨,可这臂膀的主人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

    钟紫言双目露出大恐怖,眼前这人冷静的就像一座冰川,而自己好似被他压在手里的蚂蚱,平生头一次遇到同阶修士可怖如神魔,真是见了鬼。

    即是命该如此,钟紫言也不再奢求逃脱,体内金丹之中散发滚滚气浪,那就同归于尽。

    却见对方保持着一手握剑一手抓自己肩膀的姿势,身旁一颗金丹竟然先自己一步挖出来。

    “钟掌门莫急,柳某一生少逢敌手,此时生机已灭,想以最后的短暂时光和你谈一桩生意。”

    此时神识交谈,钟紫言极力克服自己身体肌理流露的胆怯,那是一种来自基因深处亿万年进化下来的生命面对死亡本能触发的懦弱:

    “什么生意?”

    “当年清灵山覆灭,柳某给了初结金丹的陶道友一个机会,应允他带着一伙残余小儿离去谋生,方才有你新赤龙门今日复盛……”

    柳江宁继续说着,钟紫言心头却是震撼,这似乎应该是当年的真相,难怪陶师伯很少提那段过程。

    “若是贫道此时不允或者事后反悔又如何?”钟紫言面色决然。

    柳江宁冷笑,“若是不允,你今日就到此为止罢了,可若是应下,柳某不怕你事后反悔。”

    钟紫言哪还不知,对方深知修真练气最重要的是道心,其人对自己秉性的判断甚至超越了自己,若是将来自己反悔,恐怕结婴没希望了。

    ……

    在争杀一道,钟紫言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生死时刻,漫长到心中勇气生灭无数轮回,可在下方秋冥子看来,那二人于半空中的停顿,也不过几息的时间。

    随后那白昼剑芒抽离钟紫言体内,顺着就近的金色雨幕逆冲山外,洪亮之音辅以剑鸣啸天:

    “赤龙门小儿辈,记住柳某今日这剑式,名曰:大寂灭无尘剑!”

    那剑芒冲天袭来,裹挟着无匹剑意,内里竟然隐隐生出丝缕大道真意,逆着金色雨幕直直轰撞万人军阵,瞬息间令得赤龙军阵里死伤上千人。

    柳江宁神魂俱灭,在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回头望向偌大的千叶山峦,心头一声无奈幽叹:“可惜了……”

    天际云端上,白发随风而动,陶方隐捋须定睛,脑海里闪过年轻的时候多次与这生死宿敌的切磋对决,此人风华从未输给过自己。

    谁也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幕。

    ……

    “稳住阵型,不要乱。”

    “莫要牵动心神…”

    ……

    赤龙军各统领纷纷提吼,位居中央二把手位置的姜玉洲满眼星芒,是这个,就是这个,他此番随军东征为的恐怕就是观摩这一刻。

    姜玉洲心中大有感悟,由浅及深。

    而千叶山后山光明峰上,许多柳氏子弟泫然泪下。

    年长些的人尤记得当年,那一袭银袍猎猎随风舞,面容法令酷如山,世人谁闻柳氏名,光阴之间他也曾是少年郎。

    轰~喀喇喇~

    世上再无断江神剑柳江宁。

    ******

    一刻不到,随着柳江宁的誓死反扑,守护千叶山几百年的青光大罩恰好在这时耗尽支撑,遮天蔽日的金色雨幕将大罩打成了筛子。

    漫山遍野的灵气轰炸,火光冲天,哭喊叫乱。

    夜色如墨,金火似血,树木断裂,土石崩塌。

    一队队赤龙小军阵自大阵分列开来,如蝗扑天,乌压压盖向千叶山各处。

    在更遥远的东洲南域寿丘神狐山上,浓郁的灵气烘托着一座座修士洞府群间,正对面即是广阔水峡连海的洞府门扉,轰然洞开,一声爽朗笑声响彻四野。

第569章 东征25 灭族(下)

    断剑斜插在人堆里,血水顺着剑柄滴落,染红雪地。

    清晨的千叶山上,硝烟渐息,战后各队人手漫山搜寻检索,确保暗中没有残留的敌人埋伏。

    “这人是谁?”

    “不知道啊……”

    ……

    “让开让开,都让开!”

    主山往后山光明峰的这条大道上,一个个修士三五成群清理尸体,刘小恒率领着几十名手下匆匆走来,路过那魁梧却半跪着低头死去的尸身驻足片刻。

    他身旁面若冠玉的李长歌低声道:

    “据俘虏说,此人名唤陈洌,乃是柳氏一族金丹往下少有的强人,连续一夜死抗,杀了我方不少筑基高手。”

    刘小恒盯着陈洌的尸首沉默良久,北面突然刮来一阵风雪,将这人黏血的脏乱头发吹开缝隙,能清晰的看到他在死之前仍然睁着双目。

    “派两个小辈把这人尸体抬去青元广场。”刘小恒吩咐罢,头也不回继续往后山走去。

    战争就是要死人的,有人死有余辜,有人死得其所,可敬可叹。

    千叶山后山光明峰上,上千人将以嘹望楼为中心两里范围的区域围得水泄不通,这处嘹望楼接连前山的古道和后山逃离门路,亏得昨夜拓跋老祖迅速率众堵截,不然非得放跑不少人。

    此时此刻,赤龙军一方有拓跋老祖和沈宴前辈两位金丹压阵,上千道友围困柳氏余孽,人们心里都知道对方逃不掉。

    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为的不过是预防它们狗急跳墙,毕竟钟掌门说过今番能不死伤自己人尽量别死。

    当然,主要还是领军头领没有下令强攻,不然各方该拼命还是得拼命。

    待刘小恒赶到,他先是冲这边浮空压阵的拓跋南天见礼,又低声冲就近处的朱玉子询问:

    “妹子,怎的还不动手?”

    朱玉子红唇微抿,拿这大咧咧的泼皮没法子,清冷回了一声:“掌门不让动手。”

    “啊,钟掌门?他不是受伤躲起来了?”

    朱玉子懒的回应,继续目视前方。她身旁一干练女修颇为尴尬,看着一方兴兴期待,一方不予理睬,只好做个中间人:

    “刘大哥,钟掌门正在柳家主山归元殿治疗伤势,有赤龙门弟子替他来传讯,教对这些余孽的攻势缓一缓。”

    “嗷,原来如此,还是乔姑娘可亲。”刘小恒若有所思,也不忘赞美那女修。

    都是散野人,这次朱玉子做了小统领,手下收了不少美貌和能力皆具的女修,这些姑娘们攀上赤龙门这位,算是找了个可靠的大姐头。

    刘小恒暗自琢磨,此番事罢,得找个机会请那姑娘吃玩一顿,让她给自家吹吹朱玉子的风,就不信自己和这高傲妞没可能。

    扫望四野,己方人员各个也都有疲惫。

    这一轮战乱,从前日晚间谋划到今日清晨彻底结束,短短两日,偌大的柳氏修真家族轰然倒塌,谁也没料到的局面。

    两方大战,自然是有赤龙门人事前揭露柳家当年总总恶行,好教己方各军心里都积压正义者复仇除恶,邪恶者罪该当诛,‘余孽’、‘贼人’、‘恶徒’这等词汇就成了平常观念。

    可惜作为尝惯人世冷暖的刘小恒来说,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事,都不过是成王败寇。

    他们这些赤龙门外围招募来的帮手,只不过赚一份前程而已。

    ******

    柳氏修真一族完了。

    一夜的挣扎彷徨焦虑,最终所有原居于这里现在还活着的千叶山修士们,都认清了这残酷的现实。

    其实这样也好,有时候知道结果,远比一直处在被惊慌焦虑折磨的过程里好受。

    修真悟道之人,心性的修炼首为其冲,知道自家败了,此时嘹望楼附近的人们心里大致只有三类念头。

    有非柳氏核心子弟的,见对方围而不攻,猜测后续多半有个劝降过程,到时为保性命,归降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有柳氏核心子弟的,心性坚韧者,知道不管对方接下来做什么,这仇怨抹消不去,有死而已。

    还有最后一类心性懦弱者,还处在无法面对这种惨剧状况内,沉浸呆滞。

    嘹望楼高八丈,共七层,此时最核心的柳氏子弟围拢在五层和七层,柳世文、柳世宗、陈豹等人矗立六层看护受伤昏迷的柳江虎。

    一应疗伤灵物和灵符能用的都用完,总算保住自家江虎老祖一条性命。

    昏迷里一个半时辰后终于一声强咳传响,众人眼中的希望,柳江虎醒来。

    “老祖醒了!”

    竹台上,他迷蒙睁开眼睛,由模糊到清晰将四周景象收入眼中。

    “世文么……”

    “三叔,是我。”柳世文满脸血迹已经干痂,原本俊美的中年模样多了沧桑,只一场大战就刷去那曾经风流多年的庶务院掌事人所有轻松。

    柳家太平了几十年,教这些核心族人多生眷懒,虽说挂着庶务院的责任,但又哪里差过外姓手下的帮扶。

    至如今,家族一朝覆灭,连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儿子都没被选入第一批逃离名单。

    在他身侧,有个十多岁的童儿泪眼婆娑,“三爷爷,旻儿好怕……”

    柳江虎坐起身子,摸着那孩子的脑袋咧嘴慈爱一笑:“莫怕,有三爷爷在,保你平安。”

    而后冲更远处的柳世宗使了个眼色,把孩子带到了下面一层。

    柳江虎叹出一口浊气,问道:“说说吧,眼下情况怎么样?”

    “自您被那紫发巨汉和擅水法的金丹震伤晕厥,咱家各地很快都被攻占,族人……死了很多,眼下只余这处嘹望楼四百余众,一半本家人,一半外姓附庸,我眼下让附庸子弟防御中段,自家人防御内外,对方包围此处已有一个时辰没动静了。”

    柳世文时而悲伤扫视此间几个兄弟,陈豹昨夜痛失兄长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柳叶眉、柳叶湖、柳叶真、花时雨、柳白明、王朝霞,眼下活着的筑基核心子弟只有这些人能靠得住。

    柳江虎悲悯哀伤一闪而过深藏心底,轻拍了拍柳世文的肩膀:“世文,好样的。”

    感受体内灵气运转,多股外力牵绊阻隔,灵力十不存一,连金丹都显得暗淡无光,柳江虎放弃了暂时的恢复,缓慢下台站立,走至开阁口观望。

    柳世文静静跟随左右,曾几何时,他以为族里有柳森海、柳江宁、柳江虎和江狶几位老祖,实在是太安全了,柳家会一直蒸蒸日上。

    可如今,好景眨眼即过,似繁花入梦一闪而去,森海老祖寿元枯竭仙逝,江狶老祖结婴不知生死,江宁老祖昨夜凄惨发出最强一剑,只余下江虎老祖虚弱存活。

    此时再看,以往那魁梧坚实的背影,也不再那么气势雄雄,倒是有说不尽的落寞无奈,江虎老祖似乎一瞬间变得老迈,柳世文才想起来,老人家也已有两三百岁高寿了。

    “世文啊,你说修真是为了什么……”

    柳世文愣在当场,“自然……自然是为了悟道长生,超脱自由……”

    柳江虎良久沉默,摇了摇头,抬手摄来一把椅子,端正坐下,面朝主山古道,他面容肤色渐暗,满脸络腮灰胡垂落。

    ******

    千叶山归元殿内,暗淡的内室被白光逐渐照亮,半夜的治疗恢复,裘服笼盖下,钟紫言躺在床榻上怔怔思索。

    剑刃破体,差一厘就能毁去心脏,灵丹灵物修修补补,一众门人护持,姜玉洲贴身守了半夜,性命算是无碍,但整个人的心境有损,如风烛摇曳,也无斗志。

    本是必死之局,竟然活得性命,钟紫言心头对那柳江宁生出的恐惧,怕短时间无法消除。

    一向以逃命保命自得的他,昨夜似乎**裸袒露在敌人面前。

    “掌门,光明峰上那柳江虎露面了。”宋应星慢步走入殿里,平静禀报。

    按照修真界素来仇怨争杀,失败的一方务必要被斩草除根,可掌门竟然下了那么一个出乎所料的命令,不仅宋应星无法理解,整个赤龙军里大部分修士都没法理解。

    见床榻上久久无声,宋应星抬头向站在一旁的姜玉洲投去询问目光,见他挥手后,宋应星缓缓退出殿里。

    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姜玉洲却是知道,他是当年清灵山惨案的亲历者,本心里当然不愿意放过那些余孽,但如今这事牵扯到钟紫言的大道,孰轻孰重姜玉洲分的清楚。

    “观那柳江虎心性暴厉,为人莽直,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劝说,咱们两家结的是世仇,掌门你……”

    “若是寒亭清醒着,此时怕绝对容不下这些人活吧,呵呵~”

    钟紫言慢慢坐起身,将裘服披肩,苦涩笑了笑。

    灵靴覆脚,他慢慢站起身,走出殿门,姜玉洲跟在身侧。

    青元广场上,赤龙军战后统计人员摆台统计,一些人影出出进进,四散离去又复回,钟紫言听着他们的交谈。

    “司徒老哥,你家怎不去搜刮些资源,我看督行处未做禁止的。”

    “不了不了,留给散修道友们去拿。”

    ……

    “青峰院死了咱们七个弟兄,这事回去可怎么向大哥交代?”

    “他赤龙门定然有说法,嘘……”

    ……

    “藏书阁有一伙练气散修,胆大包天,抢了好多功法玉简……”

    “我知道,那伙人老大姓李对不对?”

    “胡说八道,人家只是拓印,拓印你懂不懂?”

    ……

    战争赢了,各方自然是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去寻,只要做的不太过,督行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钟紫言的出现,众人相继将声音压低,甚至沉默,该做什么继续做着。

    殿门口宋应星一直在等着,见掌门出来,也两步跟在身后。

    钟紫言不急不缓一步步走起来,离开青元广场,他顺着大道一路去向后山,途中多有己方军士行礼,他报以微笑。

    宋应星一边说着新收到的讯息:

    “有早先投诚的俘虏说昨日大早已经跑了一批柳氏子弟,约有二十七八人,资质俱佳,是由那柳森蚺护送从巫山沼泽逃走,名单已掌握。

    青龙军乾道陵和陆长空负责搜山,在后山深渊地底探得一处神秘巢穴,隐有魔气残留,暂时还没更多发现。

    天山子受伤比较严重,对方十多位筑基大圆满拼死抵抗,最后被姚广啸和麟蛟率众压灭了。

    ……”

    “麟蛟此番表现的不错。”在众多讯息里,钟紫言单独点评了一句,听在姜玉洲耳里,自然是有深意。

    宋应星若有所思。

    山路漫长,钟紫言不急不缓,雪花再起,三人终于看到了那嘹望楼局面。

    光明峰上,外围的修士纷纷让开通道,刘小恒等人见主事人到场,都凑近跟走。

    这其实是个自然现象,人在集群走路的时候,会不自觉嵌入适合自己的位置,不知不觉钟紫言好像被众星拱月般推至人前,其实是他带着众人向前走。

    嘹望楼外那些外围柳氏子弟各个警惕后退,钟紫言走至一方高石,目力投去,已经看到柳江虎端坐高楼,等他良久。

    “柳道友,可否下来一叙?”

    柳江虎轻飘飘自楼上浮落,身后一众柳氏核心筑基和练气都跟在身后,都怕这位老祖再被暗算。

    钟紫言也不作那居高临下之态,慢走石下来到一隆起的小坡,他个头修长,似这般,也能教对方众人都看的真切。

    要说的话,早已经想好了,但还是来回踱步几遭,思之又思。

    “我会放了你们!”

    头一句话先说结果,教这些人听的真切,扫视一圈后,钟紫言盯着柳江虎便开始了。

    “柳道友,五十多年前,你家联合另外几处谋我赤龙门基业,此时你可承认?”

    ……

    “是又如何?”柳江虎沉默几息,直言回应,等着钟紫言接下来的话。

    “那便好说了,诸位都是柳氏一门有数的英豪栋梁,贫道作为此时的赤龙门掌门,与你们说几句话。”

    霜花随风落地,钟紫言顿了三息:

    “两派交战,成王败寇,生死小事尔。今朝我赤龙门举事能成,乃是我宗门上下踌躇苦熬五十年得来。

    你柳氏当年屠我赤龙万千子弟,奴役人众多达数千,今日贫道一举重挫你家,日后此方修真界再无千叶山柳氏。

    你我两方前仇恩怨就此了结,日后若还有寻滋场面,生死各安天命。倘还心生不忿,也可放胆来攻,做好准备即可。

    三日内,千叶山灵脉会尽数毁去,此地将化为平夷,你等当下可尽数退去!”

    ……

    满场的错愕和不敢置信,这些还活着的柳氏子弟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柳江虎原本坦然的面容再次变得阴沉,“钟紫言,你话当真?”

    “贫道身负一门兴衰,言出即成。”钟紫言朝东北方招手,沈宴下方一众修士让开离山的通道。

    柳江虎对身后的柳世文低声安顿两句,由他先头带着族人开始下山。

    赤龙军众人看着这些败军子弟,内里有胆怯低头者,也有目光阴狠誓想记住他们一张张面孔来日报仇的,各种心里算计和彷徨庆幸皆而有之。

    ******

    距离此方千里远的巫山沼泽某处当空,有幽云卷着滚滚气势飞速赶往千叶山方向,突然迎面被一团褐色光影拦路。

    “你是何人?”

    那人阴冷一笑:“柳老弟结婴初成,不认得我了?”

    这话音刚起,幽云中的柳江狶冲前停滞,“我此时有十万火急之事,你莫阻我!”

    “非我阻你,而是千叶山大战已经尘埃落定,你去救火,不急一时。”

    “你说什么?”

    漫天的杀意顷刻降临,幽云内有兽吼传出,柳江狶怒火狂烧,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要我说什么,老弟你听得真切吧?我在此堵你,乃是为你性命计,对方有元婴气息暗中隐藏,你不过初炼元婴,去了又有什么用?”

    听此言入耳,柳江狶瞬息沉默,他绝非头脑发热到失去理智之人。

    “你要如何?”

    “我可助你出手,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家山底那东西不能再留。”

    柳江狶静默片刻:“好!”

    那幽云随后卷起更强烈的气势,向着千叶山滚滚而去。

第570章 东征26 罡火(上)

    似乎是响应着战争结束的意境,天光更亮些的时候,风雪消停,有那么一刻,整个千叶山上的赤龙军修士们看到了日头东升。

    紧接着,每个人内心忽然不自觉生出一种燥热狂热,刚刚罢去的奋战邪火竟然按捺不住纷纷升了起来。

    “钟掌门,非是在下怯懦胆小,而是就这般尽数将柳家人都放出去,日后我们这些不是赤龙门徒、弟子的,怕是…怕是遭不起这些人报复啊!”

    在那四百余人离至最后十分之一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在人群里说出口,接着更有一群人响应问询。

    一听这话,那走在最后收尾的柳世文等众面露灰暗,手握紧剑柄,此时族人拉着长长的队伍下山,前头还有敌人金丹盯着,若是真突暴起反悔,己方哪堪阻挡。

    赤龙军各队修士目力汇集那处小坡,其上站立的中年人道裘随风微浮,虽是久居高位威严甚重,但满面苍白,气色可不算好。

    自东征以来,几次胜负,损伤无数,坎堑实多,今次若不是战略指挥得当不足两日克下千叶山,这些人保不齐炸营,钟紫言哪里会在这最后收尾的节骨眼上大意,若是没有想好说辞和办法,他此时也不会过来。

    便平静嘹亮开口承诺,“诸位大可放心,贫道即做了这一遭的主,便会担这一遭的所有责,西返以后,各家各户在册出征过的人,均会得到我赤龙门发放的……”

    ******

    也在此时,天际云层之间,陶方隐心血来潮,悸刺脑门,立身眺目望去,西北和正北方向两团气势冲来,一团幽黑一团妖绿,虽然距离尚远,但他看得真切。

    “该来的,还是会来。”

    他心里这么一叹,手中阵盘九色忽闪,自这一刻起,方圆百里之内,虚透不可察的五色灵韵逐渐被火精侵蚀,原本大雪遮盖的千叶山周遭开始快速消融。

    正当他欲要传音给下方山里钟紫言时,一道黑影由模糊至清晰,闪瞬出现在他身侧,来人眉目如鹰,黑衣冷酷,冠上那青黑色小鬼牙摄人心神。

    “陈……老祖!”

    陶方隐怎么也没想到,陈勰竟然不请自来,类似这等强人平日里应该都是很忙很忙的,今天怎么…

    “西北方那物是妖族的?”陈勰才不管他想些什么,一如既往的冷色问话。

    在这等大佬面前,陶方隐不敢托大,如小鸡一般如实交代:

    “正是,晚辈多年以前为了给门里换些好处,闯一秘境时被那人逮住,拿捏至今。”

    “小子,你金丹圆满都不能够,也敢同时招惹两方元婴?”陈勰侧目扫了他一眼。

    陶方隐苦涩笑了笑,“晚辈…晚辈打算和他们做个了结。”

    “就凭你手中那万阵盘?还是早就计算好本座会来,嗯?”

    一声酷寒之问,直震的陶方隐双膝哆嗦,双眼昏聩,噗通跪在空中。

    “哪敢,您就是给晚辈十个胆子,晚辈哪敢计算前辈,晚辈……晚辈只是另有法子对付他们罢了,不过也未曾料到那两方会凑在一块冲来。”

    五息过后,威压扯去,陶方隐已然冷汗直流,跪在那里不敢动弹。

    “起来罢。”

    受了令,陶方隐缓缓起身,他满头白发奔波两百多年,寿元多有损耗,如今苍老的就像人间耄耋老汉,那万阵盘启动以后,皮肤竟然也以极速衰败。

    陈勰看出来此人应当是用了什么秘术,饶有兴致道:

    “西北方那人是元婴中期,正北方一道人元婴初期,一道人元婴后期或尽圆满,你怎么对付?”

    “阿?”陶方隐心神一沉,他万万没想到此番竟然如此凶险,三个元婴,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来不及回应陈勰,陶方隐指诀掐动,迅速传音下去,而后沉默了十息,忽然洒脱一笑:

    “请前辈护我门派小儿辈们一次,便算出手了罢,晚辈死也能拖上一人。”

    陈勰盯着陶方隐片刻,玩味一笑:“有趣,你赤龙门不过是无量山顶层那几脉人物斗争中的一枚小小弃子,千百年过去,凋敝至此,竟还有你这等人物,曹狄真是不简单啊。”

    陶方隐无话可接,涩笑站着,他内心深处哪里不知,自己手里的本事实际上和门里毫无干系。

    按照修为来算,自家开山曹老祖乃是元婴巅峰,这陈勰也是元婴巅峰,且是此方世界同境内少有人敌的元婴,能得这样一位大能称赞,陶方隐多少还是有些自豪的。

    只可惜毕竟非亲非故,没法靠这位出手做主力,心头再是不甘,陶方隐也知道,有些事,得自家抗。

    少求人一分,就能给后辈多争一分气机。

    二人就站在此处默默等着那越来越大的两方云团,由远及近,由两个小点变成两股滔天可怖的云场。

    “既然叫我一声老祖,本座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你且说要和谁做过一场,其余角色我来摁压。”

    当那云场越来越近,陶方隐终于听到这句连做梦都一直想着的帮承言语,双目瞬间泛红,再一次噗通跪下,纳头拜磕,满脸的不敢置信和感激,“晚辈,谢过老祖了!”

    当年赤龙门到底是怎么被打发来东洲的,陶方隐做为延续了不知道十几代的微末弟子,已然难知其中缘由,但他能肯定,自家这一派必然是彻底断绝了和此界绝对的权力中心接轨的希望,才会一路由无量山当红门徒分支落魄至此。

    要知道以曹狄老祖当年在此界的身份,换算到凡俗人间,即便算不得真龙太子太孙,那也是最有实力的王孙级人物,顺利发展起来,很有可能成长为掌握一洲命运的主宰,哪里能料到会是今日这般情况。

    多少代掌门披星戴月的操劳,为的不过是再回鸿都祖庭,而今陈老祖一句话,直接变算真正承认:那无量山不要你们,我度朔山收了。

    陶方隐只觉得他这一生,真真正正的值了。

    也许还在下面号令众人的紫言娃儿不知道陈老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但他陶方隐,深刻的知道,自家小小门派日后但凡能安稳发展几百年,有人晋得元婴,必然不愁更好的传承。

    ‘那可是道门至高几脉传承之一的玄都冥府传承阿……’

    愈渐苍老的面容肌理忽然停止衰退,紧接着陶方隐发色渐渐变赤,眉毛赤红如火,周身气势一步步攀升。

    ******

    千叶山上,大批的修士队伍匆匆自各路下山,钟紫言站在青元广场上一语不发,他身边几位金丹也默不作声,宋应星一会儿南山一会儿北山四处传告叮嘱催撵。

    ……

    “这是怎么了,啥都没发生着急下山作甚,我真是…”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赶紧的,别磨叽。”

    ……

    许多修士骂骂咧咧不愿意离开,有的正在搜刮财物,有的不知道从哪里虏获的女眷哭哭啼啼,还有的趁最后一会儿功夫多抢一些战利。

    “看来他们对这道命令很不满意啊。”

    钟紫言微微一叹,身后几位打算跟着最后下山的筑基干将们默不作声,身旁拓跋南天一道气诀打在正纠缠不止的某支小队侧石上,轰隆炸裂,吓得那些人一个个噗通跪下。

    “速速下山,按照指令集合,不听令者立斩不赦!”

    一声巨吼传响整个山林,拓跋南天从天空飞回地面,最起码在金丹这一个层级上,几人绝对会维护钟紫言的命令。

    “钟掌门,确实有点突然,我军修士个人之间的素质不同,有些以往在槐山穷惯了,今次好不容易能主动得些利处,贪得无厌在所难免。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说话的是刘小恒,此时气氛压抑的厉害,众多筑基练气只知道几位金丹老祖们一个个面色难看,但他们修为低微,哪里知道为什么会如此。

    钟紫言回头扫望了一眼这偌大的千叶山峦,叹了口气,“小恒啊,走的晚一点都要死在这里的。”

    随后身影浮动立空,那一头碧蓝鲸身一化三丈,再化九丈,带着众人飞向山外。

    在他们身后,天际幽云滚滚压来,刘小恒站在鲸背倒吸凉气,“他爷爷的,那是什么?”

    “柳江狶回来了。”

    ******

    千叶山后山外,一群弃祖地就要开始亡命天涯的人聚集一处极速往北飞移,柳江虎时不时回看后面有没有追兵。

    “老祖你看!”

    突然间,最前面的弟子停止带飞,众人也见到北方天际那滚滚黑云,气势如城,“那是不是江狶老祖?”

    有人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满怀期待的探看向柳江虎,柳江虎往高又飞了几丈,定睛眺目,盯了良久,忽然开始发笑,接着放声大笑。

    众人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出了元婴老祖,没想到那位江狶老祖真的结婴成功。

    “杀回去?”

    “杀回去…”

    “杀回去!”

    ……

    此起彼伏的声音喊起来,一开始是一个人疑问,紧接着是十个低喃,最后,几百人闷吼,柳世文眼眶红润,他心底里何尝不是松了一大口气。

    “不行,速速往北与二哥…与江狶老祖汇合,我族损失惨重,再经不起任何波折。”

    到了这时候,反倒是柳江虎最沉得住气,他督促众人不再干等,也迎向北方。

    却没想到,方圆百里之内,冰雪消融,一道道赤红光照自天地间阻隔笼盖起来,此时只有西南方留了一道缺阵小口。

    起初大家只是觉得天象异变,慢慢的,不只是冰雪消融,待得水雾充斥这百里范围,树木开始干枯,水雾气化,土石开始松软,热流涌动,灵气紊乱,赤黄泛起。

    py|河域大大小小的金丹筑基们纷纷赶向西去,便是更遥远的东岸靠海边,拘魔宗的十方俱灭悬空城上,都能看到西面那巨红如莲的庞然巨笼,如天地熔炉般,令人窒息。

    ******

    霞光惶惶,威仪堂堂的拘魔宗主山大殿里,一紫须老者端坐在宗主大位上,平静听着殿里一男一女两道元婴师弟的传影禀报,他不时点点头,随后挥手发令:

    “你二人去督阵罢,不到万不得已,避免动手。”

    传影消散后,一火须矮胖道人现出身影,殿里忽然静了起来。

    “师兄是怕背后有清水湖那位?”

    ……

    “你怎么看?”苍老的声音良久后问出。

    “依师弟看,陈勰这人年轻的时候就护犊子,如今那赤龙门为他做事,多半是为下属出头罢了。”

    紫须老者捋须静默,此时其他洲斗争愈来愈盛,由不得他不多考虑,“摩柯去了何处?”

    “阎师弟这几日刚刚出去,我也不晓得。”火须老者正色回应。

    “紫府有人专门在查与魔物有染的案子,我宗门里这些年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就是那次事件,你盯紧摩柯,为兄大限不远,此事不可出任何差错!”

    “师弟省得。”

    片刻后,大殿里人影消逝,只留下一道重重的叹息。

    第570章 东征26 罡火(上)

第571章 东征26 罡火(中)

    吼~

    那黑云滚滚而来,顷刻间压至千叶山北不远处的峰峦群上空,内里一头如狼如虎的嘶吼,虽然威势并不骇人,却透着明晃晃的阴毒恼怒。

    在南山门十多里外,最后一批赤龙军修士跨越出红色阵门缺口, 钟紫言站立在一处略高的山坡顶上,身后那头鲸影并未缩小,仍旧摇头晃脑左右探看。

    钟紫言盯着那通天的光罩极速封闭,内里的景象已由先前冬雪消融之态转为沙绒卷滚,赤火灼灼的炼丹炉般景象。

    “这是……”

    六七千人的军阵在身后逐步成型,整备好各自队伍的小统领们一一飞立而来, 众人皆对这般景象感到迷惘。

    可即便是身为掌门的钟紫言,亦弄不清现在的状况,他一言不发负手而立,忧心忡忡望着更上方天际中,那看不清位置的陶方隐身形所在。

    一架架云舟自后方升起,宋应星赶来禀报:“掌门,除江枫前辈所部尚未归来,各队人马均已清点完备,约莫……约莫有二十七八人还不曾出得千叶山。”

    钟紫言皱眉回头:“哪些人?如此不知好歹!”

    “呃……主要集中在玄武军内各队,是些零散散修,要不我带相关统领们进去再传唤一番?”

    钟紫言悲观摆了摆手,面前那堵光罩显然已经封死,不管是外面的人想要进去,还是里面的人想要出来,恐怕都不能够。

    “教所有人入云舟,集垒阵法,准备对付元婴级别的敌人。”

    宋应星领命而去,钟紫言扫望身边人, 此时跟在自己面前的有姜玉洲、鲁麟蛟、沉宴、澹台庆生、天山子、秋冥子、拓跋南天外加一个乾方,更远处的一众小统领们皆在互相窃窃私语,颇为骚乱。

    “诸位可识得这阵法?”

    事到如今, 他心头也生焦虑,只能问问身边这些人,可有识得造成这般景象的些许原因。

    可惜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作答,显然谁也没见过这种阵法。

    打仗最怕的,不是敌人有多恐怖,而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是一种对局势不能掌控的无力感,由此引发的焦慌会从主帅身上蔓延到全军,稍有风吹草动,很容易引起炸营。

    偏偏此时此刻,他做为全军最高统领者,不能离开,想要飞去天际云层与陶方隐问询的打算便落空了。

    也就十来息的空档,如雷声吼动一般,北面那足可催城的滚滚黑云内传出怒斥:

    “我当是谁家的崽子, 赤龙门小儿, 速速将我柳家子弟放出阵来, 柳某尚能给你个痛快死法。”

    这显然是已经晋位元婴的柳江狶所出之言, 对方语气狠毒,完全没想着妥善解决,可见修得元婴之位对此人心性助益何等加强。

    如彀如笼的巨大赤火光罩之上,天际云层间,一道赤袍火发老人身影显露,冷笑回应:“柳江狶,还记得当年你家伙同紫云山等众谋我清灵山基业时,谢掌门可是一顿好求,也不见得你饶过我等,今日这般状况,你似乎仍看不清其中局势欸。”

    “鼠辈,当年若非柳江宁惜才饶你一命,今日哪有你拉扯着这大小猫一群来侵我柳氏,速速放出阵中人!”

    东南面越来越多的浦(py河域修士赶来围观,而在千叶山外的西南山坡上,钟紫言终于见到了最后归列的江枫等人。

    “江道兄,南边情况如何?”

    江枫简单说了一通:“来者甚多,不少金丹后期带着得力助手,想是一方势力的话事人,你家之名今日以后怕要传响此地了。”

    他本也不是南域人,对这边的势力分不大清,只看到赤龙门这番动静确实招眼球,不过江枫神色之间多有期待,交代了情况便自顾自抬头望向大阵,更在观摩别人难能窥察的充盈火气往陶方隐身体里灌。

    事到如今,钟紫言哪里还顾得了别家势力窥察,他最后收到陶方隐的传讯乃是教他率军西归,可此时若走,只留下自家这位师伯一人,心中哪里放心得了。

    背后这些修士军队单个来论即便再弱,那也是实打实的接近万余可战之力,结合起来撑出阵法,终归能和元婴做过一场。

    天上那老头,再厉害也不过一个金丹后期,钟紫言做为掌门,怎么忍心丢下那一个孤寡老人。

    这边山坡上每个人正观望战局,还以为两方要有一番争执叫骂,却见那黑云内一团紫灰色光团爆裂轰击在陶方隐身下的大阵光罩上,整个大地都被打的开始震颤。

    陶方隐也不等待,单手下压,只见数百道人影一个个被拘摄在千叶山当空,浑身缠着赤红锁链,这锁链细若成人手指粗,不仔细看都以为不存在,但阵外山坡上的江枫一眼便呼出:“空间规则。”

    他心情激动,满脸的憧憬和痴迷,目不转睛望着这景象,心头狂喜呢喃:‘没有骗我……此人没有骗我……哈哈哈,真的可以这样……’

    钟紫言看出江枫必对这阵法有所了解,刚要问,却听千叶山当空无数凄惨的嘶吼响彻此间,但见那些人如水遇熔炎一般,肌肤肢体寸寸蒸发,定睛去瞅,那些人不正是自己先前承诺放生的柳家残余人众。

    “尔敢!”

    黑云随着主人的愤怒狂暴席卷,怒吼随着幽蓝色剑影直向陶方隐裹刺,如掣出的飞剑一往无前。

    风驰电闪之间,阵内那数百人尽皆被消融吸化,狂暴的灵力如甬道般涌至阵顶,持续不断的注入陶方隐体内。

    眼看那剑影裹挟着无匹威势落至陶方隐面前,却突然硬生生戛然止住,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将它握住不能逼进分毫。

    “这位道友,你果真要与我为敌?”

    柳江狶自黑云中怒意问出,果然见一道黑衣身影出现在陶方隐身前,不是陈勰老祖又是谁。

    西南山坡上,钟紫言和沉宴见到那黑衣人,心中皆是松了一口气,有了空档,钟紫言赶忙问江枫:

    “道兄可认得这阵出自何处?有何威力?”

    江枫摇了摇头,他那张忧郁的面孔上,少有的露出震撼敬佩之意:“我虽然不认得这阵,但却知道阵内的局势,这阵拘锁方圆百里一切灵气和生气,有融化万物之能,按照阶段看,它此时已至酝酿的最后阶段,过不得多久,内里所有的狂暴火灵气都会化作罡火!”

    “罡火?”众人尽皆惊疑,钟紫言定睛环扫,边看边问:“罡火在何处?”

    江枫略有深意一指,众人顺着他所指方向去,就见天空中陶方隐脚下忽然生出一朵细微不可查的火苗,这火苗逐步变化,不一会儿就开始呈莲开之状变化放大。

    那火初始时成幽蓝,随即变幻成赤红,而后又化作金黄,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莲散叶落,火气如丝缕钻进这百里大阵的不同位置,很快便牵扯出一道道幽蓝火柱。

    钟紫言十分的确定,那幽蓝火柱正是自己多日前给过陶方隐的冰炎寒煞珠所引发的景象。

    东洲南域本就不是什么修真势力繁华之地,开辟千余年也没发展出什么太大的势力,诸如澹台庆生、天山子、拓跋南天这些人,虽然在那小小的槐山地界可称得上菁英人物,但说到底,在江枫这种正牌修真大宗子弟面前,仍然是土豹子一样的角色。

    从跟随这群人闹所谓的东征战事以来,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今日被陶方隐所为大开眼界,心里自然也有一些话趁兴讲说。

    “自两千年前那场登天法会之后,此界火灵根修士以外丹术修炼的路基本都被斩断了,所有的典籍、传承、秘法等,各家门派从主宗到分支甚至是散修宗门,均不再推崇外丹术修炼法,以至于到今天的很多修真同辈,连外丹术是何物都不晓得。

    今日陶老道兄布设这阵法,以万阵盘为修真假身,借用特殊火属灵物炼化凝结,直接跳过结丹入元婴,可不正是外丹术的奥妙之用?

    若此法可成,他真乃是震古烁今的人物啊!”

    江枫三言两语点出其中关键,但世家大宗和闲野散修之间相差的知识和信息价值太过悬殊,在场众人竟是无一人听得明了。

    秋冥子双目迷惘,“外丹术不是辅助修炼之法么,怎的还能用阵法直入元婴?”

    江枫大笑,指着巨型大阵双目兴奋:“秋冥子道友,你且看这大阵,如彀如笼,如壁如钵,可不正是一座超大型的炼丹炉么?《道经》有云:天地为熔炉,万物是铜芯,阴阳作碳火,造化成本身。陶老道兄已将外丹术悟至化境,他这是在以人力造神啊!”

    秋冥子盯着那已然沸腾的千叶山,时而迷茫时而有所悟,喃喃自语:“难道这世上真有不通过金丹入元婴之法?”

    江枫摇头激奋道:“我等资质愚鲁,难亏其中万一,但今日一场,足见修真之路尚有无量法门可走,如此即便粉身碎骨,江某亦能自其中找出除内丹术以外的第二条修炼之路。”

    钟紫言听江枫如此说,回忆当时初见这人那忧郁面庞,才觉悟他原来为的就是观看这一场局面。此人修为已达金丹后期,且年纪尚轻,既然不是他走不通修行路,那必然是他至亲至爱走不同,如此说来,被陶师伯请来帮自家忙可不正能说的过去。

    原来,自家那位陶师伯,老早就计划好要走这一步了,可如此入元婴,难道没有什么代价么?这不就是走捷径么。

    “江道兄,敢问这外丹术和内丹术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

    “天下练气之法驳杂,但结丹化婴之路却殊途同归,据是以自身本命、灵根门类结合丹论走内丹术成丹法,丹成以后需要进一步感悟天地规则明悟大道路径,破丹化婴,内丹术以自身为意志主场,一步一个脚印攀峰。

    而外丹术是以意志所覆盖之所为主场,讲的是本心直达身意,只要客观条件和自身意志足够,尽可以炼化他物为己用。

    其他落差我亦不尽详知,但唯有一点必不会错,内丹术成婴必生三昧真火,而外丹术则直接以罡火熬炼。

    这罡火乃是三昧之一精之意念神泉火所淬炼出生,比其他两火更为霸道,是以能直接熔炼他物!”

    对于罡火,钟紫言也曾听闻过,说这火生于有发而未发之间,乃是儒门大能借佛门三昧真火和道门三昧神风挖掘发现后整理成体系发扬光大的一种理论,可问题是这他娘不是传说中的东西么?什么时候离自家这么近过。

    用罡火成婴,简直颠覆思想,钟紫言愈发忧虑。转念间他又想起自家功法里似乎将来也可以召引一种东西,那物什似乎唤作‘罡风’,也不知和这罡火有什么关联。

    山坡上众人议论着,天上的大战却早已开始,柳江狶如何能忍受自家弟子族人被那姓陶的金丹灼害,如今人质都被杀了,他再也没有什么和对方恶狠狠龃龉的心思,一步跃出黑云就要冲他动手,可惜那人身前的黑衣人挡着一声冷笑,竟然教自己心底里顿生恐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柳江狶一冲而上,却见挡在陶方隐身前那人只是一分为二,正是一道分身之技,派出来直奔自己面门。

    和那分身一次对轰,自己内府铮鸣作响,柳江狶心头震撼,这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道兄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这话一出,藏在黑云里的另外一道褐袍人影也冲陈勰而去,却见陈勰再分一道化身出来,也如法炮制和那人对攻一次,那人未曾讨得半点便宜。

    “你是……!”

    “有意思,拘魔宗的人。”陈勰负手而立,冷冷盯着那褐袍元婴,又自西北方瞅了一眼,呵斥道:“还有那妖族的怂包,也一起上罢!”

    说罢他身影消失,本尊竟然先一步去修理那妖修去了。

    此间只剩下陶方隐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的功夫,以他自身为核心,周身开始逐步透明放大,炎气如虹,人影放大。

    不仅仅是千叶山外那处山坡上的江枫等人震惊,连东面围观的几位元婴也惊呼:“这是……以金丹成法天象地之型?”

第572章 东征26 罡火(下)

    炽烈狂暴的火灵气象在那如彀如笼的大阵中沸腾席卷,一寸寸山峦被抹平,溪水蒸发,不尽的灵植枯萎,楼宇倒塌,再也见不到任何生物。

    与之截然相反的, 此间天地中,那一座不住放大的巨大道人影象拔地而起,他周身灵光泛动,浓郁充沛的火灵力震撼人心。

    在东南方外围观战的许多金丹修士暗自吒呼,更有两道元婴气息隐藏在云际乍舌,一莞尔女声蹙眉道:

    “他这是把整个千叶山炼了啊。”

    接着便有沉闷男音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一山的千藤食星草几百年来给我宗创造的些许利处,自此以后, 阎师兄便没这门进项了。”

    做为化神宗门弟子,他们自然不在乎那柳氏族人是死是活, 只是利益损失当下,多少心里还是不太舒坦。

    “阎师兄和那人斗起来,似乎未占得便宜。”女修以一种好奇的语气与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这男修或许是有心事,也不做过多评点,只回了一句:“陈勰,哼……谁撞上这条疯狗谁倒霉。”

    斜眼瞟了瞟云层底下老远观战人头攒动的那些练气筑基和金丹们,此人闭目不再出声。

    他不在意看热闹的这些蝼蚁,而那些蝼蚁们,亦不晓得头顶上有大佬在督查此番变乱。

    ******

    位距千叶山东南不远,北河岭道间,服色各异,派系杂乱的各方势力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都在望着西北面的景象。

    此地是距离战场最近的观摩地,能来的,要么是胆大不怕丢了性命, 要么是自恃修为了得。

    人数最多者, 还属那采晶山势力,此番再折返来的人明显比之前更加老练成熟,修为也更高,上次领头的董玉彪此时正站在那最高的坡道上,在他身前的一个白发老者身形清癯,样貌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捋须静默望着战局。

    以这家势力为中心往东南方向蔓延,沿路上最少有二十余伙大股修士,前头没人浮空观战,后面的人也不敢造次,只有一些闲野散修隐藏在更远的树林里等待时机。

    随着山上那法相愈发气势骇人,自南飞来两道金丹气息降落在坡道头,冲董玉彪身前那老者拱手:

    “紫望道兄,没想到这事把您都惊动出来了。”

    这人发色红黑相间,正是去了又来的武炎毒,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身侧带来了一位比他气息更隐秘的金丹修士。

    “武道友,这位是?”

    被唤作紫望的老道乃是当下采晶山掌事人,他在这浦阳河域算是地头蛇般的人物, 多数金丹见面都得低一头见礼, 而那人带着一张狐脸面具竟然负手立身,显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噢,这位师兄乃是小弟自神狐山结交的贵人,唤作王狸,他素来少言孤静,今日方来此地见闻异象,也有心观战,便由我请来看看。”

    武炎毒介绍罢,那人冲紫望点了点头,自顾自看去千叶山。

    武炎毒毕竟是要在这片地头长久的混下去,主动搭话道:“紫望道兄乃是此地魁家,可知这赤龙门到底是何种势力,小弟虽然来此不短年月,但孤陋寡闻,以往也少有听说,没想到他家能出得来元婴战力!”

    采晶山传承久远,这紫望做了一辈子的地头蛇,被人遵舔惯了,捋须回忆少顷,道:

    “老夫亦不曾料到他家还有翻身日。这家百十来年前在东面那荒野地福州有一处山门,说是传了四五百年,当时是一个唤作谢怀仁的道友掌事,我家上代倒是和他们有不少交往,可惜我与这谢怀仁脾性不对付。

    当年柳氏联合其他几家谋划人家家业,我便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看看,此时被那赤龙门找上门来,以后浦阳商行哪还有千叶山的份。”

    这老头虽说被人舔惯了,但毕竟不是酒囊饭蛋,心里明白的很,坏话说尽日后不好相处,那就做个局外人评点一二,也不落他的面子。

    武炎毒又不是傻子,他也知道今后这片地方的势力格局又要重新划分,只是侧面问问底细,又进一步细细笑道:

    “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采晶宫和赤龙门倒是有不俗交情,这派人今日既然展示出如此手段,日后定会上门攀交入局浦阳河域修真场,小弟要提前恭贺紫望道兄再得一方助力了。

    只是……那千叶山柳江狶既然修成元婴,这两家的仇怨怕一时半会儿了结不了,日后我们这些小门派,可如何与他们相处,想及此,小弟心中起了忧虑……”

    武炎毒那双老奸鬼精的双目眨巴着,紫望神在在摇头:

    “道友你想的太早了,事情尚未落幕,后续的事,后续再做计较不迟,当下还是观摩这元婴交锋为好,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武炎毒拱手暂离,与那狐脸面具男修飞去另外一处高石,低声问询:

    “王前辈,看来这老东西对那赤龙门也并不了解,若是想要接触,不如等这场丈后,晚辈先代您去清灵山拜访,既然是要那阵法,他家当掌门的必定知名目。”

    狐脸面具男修缓缓点头,又听武炎毒问他:“您说此次交战有三位元婴,可我只看到那巨相火影,难道这家真的是元婴宗派?”

    “已经是四元婴混战了,你修为低,见之不得,日后莫要招惹此派,本王只在意那阵法,其余的莫多问。”沙哑而怪异的声响自面具下传出。

    “是!”武炎毒双目明灭不定,慢慢静默不作声了。

    ******

    此时,距离北河岭道东北方向数百里的巨大雪城中,一队黑袍筑基修士们极速赶往城主府,进了大院后直入正堂,乃见一位浑身笼罩在黑金雪裘下的惹火身姿早已等待多时。

    “禀门主,千叶山柳氏怕是彻底完了,那赤龙门姓陶的布下莫名阵法,笼盖周遭山峦百里范围,弟子回返时,昨日大战留下来的柳江虎等残余柳氏族人也都被阵法炼化,身体变作齑粉,死的不能再死!”

    这一队人风尘仆仆,各个气息沉稳,显然都是同境内一等一的好手,如今皆都面色灰黑,怕也是被所见场景吓得不轻。

    宽大的雪裘下面漏出黑纱长腿,丝柔光洁,那女子双眼紫纱覆睛,身影慵懒一展,红唇微张,翘腿打了个哈欠:

    “这么说来,两家是彻彻底底没谈和的可能哩,江狶老哥也真是倒霉,结婴前还与我一顿海誓山盟,说他家势力如何雄厚,眼下好不容易成了大腿,竟然眨眼间孤寡无亲,你们说咱家还有必要记着他的好么?”

    ……

    这队修士各个愣在当场,一时无言以对,都知道自家这位新门主蛇蝎毒绝,只刚才那一番**裸的识时务,可见一斑。

    “行啦,诸位辛苦啦,都下去好生休整。”

    柔韧的声音缓缓令下,这一队人一一退出正堂,却又听她说:

    “三洞,你留一下。”

    刚才出口禀报那男子便止住离去的脚步。

    少顷后,堂内没有别人,唤作张三洞的命魂门弟子静静等着自家门主吩咐。

    主座上那女子面容露出思索,良久才柔声问:

    “三洞,你觉得,柳江狶能斗赢那赤龙门么?”

    张三洞顿了几息,“门主,弟子以为,柳老祖毕竟已成元婴之位,便是斗不过,存得性命怕不太难……您可还是忧虑我命魂门会受他日后暗中挟制操弄?”

    女修缓缓颔首,秀美皱紧:“老门主走得急促,并未给我留下什么自保手段,那柳江狶得了咱门里的秘法靠幽煞年兽结婴,日后知髓食味,若是老门主在世尚能拿捏他一二,可惜此时怕是没法子了。

    如果此番他不死……我命魂门日后难有宁日啊,可怜我一个柔弱女子,将来落在他手里可怎么活?”

    说着,突然呜咽开来,倒是使堂中血气方刚的张三洞心头一攥,他自堂间来回度步,片刻后,计从心来:

    “门主莫怕,我有一计,若是使出来,保管教那柳江狶随柳氏一同下地狱去。”

    “快快说来听听。”

    “门主,如今那赤龙门带着上万修士来攻柳家,眼看着临门一脚就要一锅端掉千叶山老窝,偏偏没料到柳江狶结婴有成,导致今日两方僵持开来。

    若是论仇怨和因果,想必那赤龙门比咱们更希望能一举摁死柳氏,而偏偏柳江狶成婴之法是老门主出的力,若要免除后患,何不来一招借刀杀人!”

    主座上的女修眉目如画,泼展开来,“三洞,你真是太聪明啦,此计极好,嗯哼!”

    二人一番计较,迅速定出谋划,很快便再次飞出橙木城。

    ******

    此时远在千叶山的柳江狶正苦苦与陈勰那一尊分身搏斗,他还不知道因为自家声威和山门势去,正有昔日的盟友在借机从背后阴毒补刀。

    柳江狶元婴初成,本也不知道陈勰是何许人,如今被一尊分身纠缠住,心头已然生了退意,不是他不想报仇,而是他发现挡在陶方隐面前这人实在厉害,以一人之力斗他之外再加老友阎摩柯和那突然出现的妖修都游刃有余。

    眼看手中灵器愈发暗澹,而眼前这尊黑衣分身还在强攻,柳江狶狂怒大吼,准备作势最后一次发力罢,就逃离此地,反正族人该死的都死了,他再是冲昏头脑,也救不回死去的那些后辈,还不如从长计议。

    能修到元婴这一层,再蠢的人也会有个形势判断眼力,却没想到,原本打算的最后一击,竟然直接将那尊黑衣分身搅碎。

    “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

    柳江狶满脸愁云一扫而去,心中再战之意又起,毕竟是初结元婴,自己底牌尚没有展露,那黑衣元婴分身已破,想来也不过嘴硬强撑。

    本来嘛,他活了这么些年,也从来没听说还有人能力压三位元婴同阶的,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赢面还是非常大,今日必要让这赤龙门付出巨大的代价。

    于是便冲那还在积聚气势的火影巨像冲去,滚滚幽蓝气浪直卷陶方隐:

    “赤龙门鼠辈,拿命来!”

    却见那巨像之中的赤眉道人双目睁开,嘴角三声闷哼笑来,冷冷出口声若雷鸣:

    “东西辗转五十余载,为这一场,陶某倾付无数,便看这元婴阶位斩得斩不得!”

    那尊法天象地之影指诀随本尊同步掐动,天际云层滚滚如烈火奔雷,一柄炽热的火剑自天外飞来,铮鸣如炬,裹挟着火之玉石俱焚剑势,直掼向柳江狶,只听此间天地有轰鸣道音真言,如古老的咒语般字字入魂,回想天际:

    敕令炎天,结成朱火;

    五炁腾腾,以剑引之。

    刹那之间,冲在千叶山上空巨像近前的柳江狶如临大敌,心头立生绝命危机意识,头也不回就要伺机躲逃,可身下那大阵中不知何时探出几十根赤红色规则锁链,瞬间将他拖缠。

    在更远处的北河岭道口,站在石台上武炎毒身旁的王姓修士双目震睁,疾驰向前飞空而上。

    而云层间监查此战的拘魔宗两元婴之一的女修低呼:“这是……?”

    呼吸凝固,他身侧这男人亦呆滞不敢相信,但如此景象何其眼熟,想必这世间少有比那术诀更闻名骇人的了,“你猜的不错,《大罗洞观真经》所载传说中的水、火、雷三神术,这是,神剑御火真诀。”

    同一时刻,自东洲北域天雷城处冲出一道雷霆霹雳,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疾驰南去。

第573章 琉璃易碎

    数十艘云舟当空浮立,为首青龙号夹板高台上,以钟紫言为首的此番赤龙军首脑人物各个惊崇。

    但见天外那一柄火剑飞来,朝着柳江狶本体一贯而入,其人面庞百般不甘,最终却只能定格在不可思议之诧意瞪目。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 柳江狶内心由激奋到挣扎,再到癫狂后的戛然而止,以往的一切舒心和不如意在脑海闪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回想自己这一生纵横此地修真界,多少困苦和阻碍都度过去了,为什么偏偏临到元婴终成时,却安排这么一个对手出现。

    胸口的肌肤和血液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灼烧成灰, 一团幽蓝色幼童婴体死命的挣出躯壳, 向北逃去。

    “他元婴要逃!”

    青龙号上, 江枫大声提醒,正见那似法天象地般的道人大手一揽,即将柳江狶元婴格挡回来。

    幽蓝光团内的婴体龇牙咧嘴,愤怒吼叫,又自不同方向遁去,不管是天上还是山间,躲去哪儿下一瞬间就被火掌追中,左右闪烁来去,能量愈发微弱,他就好像在一个钵盂里面兜圈,不得已凄厉长啸:

    “阎道兄,你真要见死不救?”

    正在与陈勰分身缠斗的褐袍元婴伺时观望那法相身下的阵法,只见其中灵机大减,多处呈现薄弱之态,再聚目凝神扫望陶方隐,见其面色愈发狠戾。

    他心头计较一二, 眼中闪过肉痛, 瞬间祭出一杆青黑色幡旗, 这幡旗纹路繁奥,遇风暴涨,出场便搅动周遭灵气凝固,不消片刻,内里闷雷一声响,踏出两尊三头六臂的禅宗金刚傀,与陈勰阻拦的分身对冲,由此其本人便可以抽出身来。

    哪成想刚刚脱身,又见面前出现一道身影,正是本来去斗妖修的陈勰本尊,而那边却换成了分身,这褐袍元婴没奈何,冲柳江狶大喊:

    “这人借助阵法越阶杀你,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若想活得性命,快用手段将那阵法破坏!”

    说罢发狠质问:“陈勰,你清水湖要与我拘魔宗为敌?”

    陈勰嗤笑一声,“老实点呆着。”

    再看柳江狶那边, 左支右绌,亡命逃窜,受阎摩柯点播后总算有了门路,小小角唇中吐出一柄本命黑钉,顾不得珍惜什么本源之力,一股脑灌注能量直向大阵一角刺去。

    霎时间,阵基不稳,一道缺口裸露,巨像内的陶方隐冷汗直下,皱眉遥遥望了一眼西北面那还在被陈勰分身缠着的妖族元婴,再后来,他将目光投向身后云舟群当头,赤龙号上那为首的中年道人,他姓钟,时任赤龙门掌门。

    眼角恍忽,陶方隐记忆里闪过当年清灵山上一夜秋雨过后,云中有人寄来飞剑传书,正是一日之计的大好清晨,脑海中却如晴天霹雳,方寸大乱。

    过往一幕幕画面如雨落大地,他调动身下万阵盘所有力量,决然将气机锁向柳江狶婴体。

    “灭!”

    一道指诀成剑型打出,柳江狶沿山峦飞躲,眼瞅着躲不过去,癫狂大笑,“好好好,死有何惧,都给我陪葬吧!”

    他婴体小唇再吐三颗黑钉,这钉诡异无匹,分别朝青龙号高台钟紫言本身、巨像中陶方隐本体和大阵中央那九彩万阵盘射去。

    “当心!”

    钉射出的同时,其婴体虚弱澹化,直至被剑诀打中,十死无生。

    青龙号上钟紫言只觉得像是被一股死亡气机锁定不能动弹,眼中一颗黑钉越变越大,他哪里顾得去想那人怎知自己是此战重要人物,死命的催动自家本命物唤醒躯壳行动。

    千钧一发之际,身前一道黑影显现,陈勰本尊到场,单手将那黑钉摄在手心,此物诡异黑暗,即便是如他这样的实力,仍然得全神贯注的控制压服。

    钟紫言顾不得执礼道谢,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千百个联系,直将目光投向千叶山上空,“不!”

    轰鸣的气爆音响彻此间天地,是那第二根黑钉将万阵盘击碎,导致大阵崩塌,陶方隐赖以吸取灵力的本源不存,巨像似泄了气的皮球不住缩小。

    钟紫言眼睁睁盯着第三根黑钉贯穿千叶山上空那赤眉老道身躯,他惊恐疾驰,心头千万道央求,‘不能,不会的,不可以!’

    他怕,怕那老道就此消逝。

    像是小石头落入水中,只激起些许波纹,黑钉竟直直穿过陶方隐身躯,也不见血水冒出。

    钟紫言飞至老道近前,眉目欲悲又不敢置信,便绕着老道身影飞了一圈,见他果真完好无损,钟紫言喜极而泣,呜呼唉叹,泪流满面:“师伯啊,你这……又是何必呢。”

    赤眉赤发慢慢变作灰白,泛着死气,老道光滑的肌肤脸面极速老化褶皱,明显是寿元消耗过度,好在看他仍旧精神烁灼,钟紫言高兴的手舞足蹈,自家这位师伯刚才可是硬生生斩了一位元婴啊,如此实力,日后门中的发展得该多顺遂。

    偌大的千叶山在阵法轰塌之后,连最后的几支轮廓峰柱也撑不下去,下方留出一块纵横几十里宽的坑渊,尘土飞扬也看不清内里景象。

    陈勰对那妖修和阎摩柯的阻拦亦同时撤去,钟紫言不管此时此间各处正在发生什么,他拉着已经句偻腰背的老道飞往云舟,也不知怎的突然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于是喋喋不休说着未来的规划,“今日您这一场做过,怕是以后咱家在这片地方再没有什么人敢为难,我已经打算好了,等会儿就启程回清灵山,先把……”

    老头不时点头颔首,哈哈一笑,身影却在逐步矮缩。

    不再受陈勰阻碍的阎摩柯隐匿身影,飞串入坍塌后的千叶山洞渊之中。

    北河岭道上方那两位元婴见战况消停,知道时候差不多了,冲千叶山方向飞去,直奔那片云舟群。

    前脚赶着后脚,天地间突然莫名响起霹雳,赤龙号当空一道雷柱飙落,内里如波纹般走出三位身影,为首者身高九尺,浑身裹着电芒,似乎他就是雷电的化身。

    背后两个小童如天地初生时道音淼茫,似无尽的惶惶天威,传下仪告:“新任神霄紫府东洲巡查使,雷亟星君当下,尔等跪迎!”

    一股不可违逆的威压直接席卷此间所有元婴境以下的修士,诸众纷纷忍不住扑跪,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不得不令人臣服的意志,无法抗拒,不能阻挡。

    却偏有人看不惯这仪仗,挥手间破除自身十丈范围的威压,连带着钟紫言在内的几人都得以幸免。

    那星君熊眉一皱,三息后换了副笑脸,声如洪钟般道:

    “别来无恙,陈师弟。”

    二人目光对视,电光火石,似在心神传音,片刻后一前一后飞去不远处的天空中细谈,中途陈勰分出身形,不一会儿就带着先前妖修回返。

    留下来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拘魔宗两元婴修士见此时不适合上前与赤龙门交谈,也自顾自立在云舟外暂时等待。

    而青龙号上,钟紫言明显发觉身后老道的气息愈来愈弱,原本欢喜的心境又生担忧,既然那什么星君被陈勰老祖应对,自己还是好好问询探查一下师伯的伤势。

    回头看去,却见老道含笑捋须,手中多了一卷临时篆录的青绿玉简。

    一步两步,他把玉简交到钟紫言手中,也不说话,只以慈祥的目光盯了钟紫言一会儿。

    接着调转身影,句偻着腰背飞浮于空,向西面一步步走去,钟紫言内心凭生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慌,急忙追上,相随身侧:“师伯,你怎么了?”

    今生从来没有一刻,钟紫言似此时这般恐慌无助,他不知道陶师伯怎么了,面前这老头刚才还好好的,怎的现在一句话也不说竟然不急不缓往西走。

    “师伯,您可是怪我先前没有组织军阵相助您?我跟您说,当时情况出乎意料……”

    钟紫言智力似乎都开始退化了,他心头数股迷茫悲凉生出,极力的想要欺骗自己,就像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的过程是一场梦。

    说了一通,见老头不理自己,依旧往前飞,他停下来思索了片刻,“师伯,您是不是要回清灵山?”

    话毕,钟紫言呼唤来碧游鲸,也不待老头同意,径直承托着它加速往西飞,后面的大军见此,由宋应星和几位金丹商议后,也决定同归,但毕竟需要有序行动,便落开了距离。

    钟紫言才不管其他,他一路加速,承托着自己在这世上最后一位尊敬爱戴的长辈,像是个抛弃所有负担一心只管享受御风乘奔的孩童,不时说一些以往的趣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灵山近在眼前,钟紫言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身前之人的气息,他泪流满面扑上前去想要扯住老道的衣角,却是一个踉跄,穿透虚影,跌倒在鲸背上。

    瘫坐回头,见那躯壳逐渐透明,它如细微温润的火星一般缓缓消散,不似人形。

    钟紫言心口就好像有一团天大的气压顶着,抽噎呛咽,他此刻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门,不再是只活了七八十年就修得金丹的练气修真之士。

    “师伯啊……哈……呵呵呵……”

    那身影最后一分景象消散前,钟紫言死命的在空中乱抓,呜呼哀啕,谁也看不到他此时的模样,谁也不会理解他此时的难过。

    “孩子,走下去。”

    天际似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平和声响,又像是从来没有人跟他在说话。

    云层翻滚,钟紫言仰天长啸,将胸口那团气全部发泄出去。

    却总也补不回自己已经彻底失去的那样东西,从此以后,或者说从之前大战结束的那一刻,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的长辈了。

第574章 大梦难回

    待得日头升起又落,距离那日大战已过去整整三天,清灵山下军营侧帐之中,一股冷风席卷进来,躺在床榻上的钟紫言一声重咳,双眼在模湖之间挣眨。

    他感觉到座在床榻边的女子温婉拭泪, 恍恍忽忽,脑子里自然想起一个名字,司徒宓,自己那可怜早已死去的妻儿。

    呃~

    待眼中景象稍微清晰些,才看清那女子,正是鞠葵,意识回归身体, 周身本就没有好彻底的伤势自三日前又复发开来, 此刻隐隐作痛。

    “夫人, 莫哭。”

    鞠葵将泪水拭尽,悲转喜来,“你可醒了,我差点以为会守活寡哩。”

    她帮扶撑着钟紫言慢慢坐了起来,见自家这男人总算是清醒知觉,心里提着的心宽松许多。

    小手柔荑,握捏手中,钟紫言心头苦涩,面上却和煦笑了笑,“无碍,莫担心。”

    冷风吹进营帐,沁润心扉,一股悲凉忧伤弥漫,钟紫言默不作声,鞠葵也识趣静静相陪。

    良久后, 帐间一声幽幽叹息, “陶师伯几日前仙去, 为夫今后再也没有至亲长辈了。”

    鞠葵纤手握紧钟紫言,三日前碧游鲸将悲痛昏迷的钟紫言托承回来,后续大军相继归来,个中过程,甚至是事发背后的无数猜想都在军中流布,身为掌门夫人,她又哪里会不知道。

    营外一队巡逻脚步声传来,钟紫言慢慢披衣下榻,被鞠葵搀扶着走出帐门,路过的弟子和同军修士纷纷见礼。

    自雪间一步步踏去,霜晶吹来,钟紫言蓦然回首,看到那一身赤袍云服人影,可不正是师伯。

    遥想当年,自辛城日夜兼程赶来报信,可不正是就在此处见到他第一面。

    眨眼时光斗转,就像是大梦一场,再难归复,此地物换星移, 哪还有什么赤袍云服人影。

    “唉~”

    正叹着一口气, 忽然他听到旁边一处统计帐内传出争吵,听声音乃是一女修和男子争辩:

    “鲁师兄,我姐姐这十多年来为门里出了多少力,这时大战刚熄,只是提前兑换功绩支取那瓶疗伤神药缓治伤势,你就这般霸道么?”

    又听一男修虎音恶斥:“莫要胡搅蛮缠,音儿师妹命在悬殊,朱师姐不过一外门弟子,治伤能比得上救命要紧?”

    “你!”

    “小乔,算了,让给鲁师弟罢。”

    ……

    帐内的争执渐弱,帐外的钟紫言双目却由忧郁逐渐变得深暗,望着还在修缮的清灵山神思飘渺。

    ******

    午间,一干头面人物聚集在中军大帐集议,四军统领,诸位金丹,由宋应星拿着一堆战功册一件件引导商议,钟紫言坐在主位偶尔颔首肯定。

    天下之事,毕竟不是围着他赤龙门一家转的,跟来东征的各处散修为的不过是一些等价利益,如今大战告一段落,或者说已经基本结束,该做的封赏定然不能拖沓。

    但封赏牵连甚大,自然也不会一下子决议出来,这注定是一个水磨功夫。

    做为主人家,要想让之前出生入死的道友们心服口服,就看这封赏公不公平,可惜公不公平本就是难以说的精准之事,只能尽力而为。

    为了给自己下属争那份应得的犒赏,四军统领自然也得就事论事的谈论,一些灵器灵物,能匹配对应修士又有足够战功的,那自是得满足下属们的要求。

    有弟子自帐外悄悄附耳禀报,钟紫言将一应事务安排给宋应星和姜玉洲主持,抽身出去。

    出了门,鲁麟蛟和魏晋二人早已等候在侧,钟紫言便吩咐道:

    “晋儿,你将此番东征诸事记述整理出来,连带午后帐内应星那本总账册上的贵重数字一并写入捷报,下午亲自动身带先头小队回返槐山,令简雍着手准备两个月后的庆功大典。”

    魏晋领命离去。

    余下结实雄壮的鲁麟蛟期切听令,这位掌门师叔沉默良久后终于和声开口:“麟蛟啊,我听闻你平日里对同门多有不满,此战虽立功颇多,可不能生骄燥自傲的心思。”

    “掌门师叔,弟子……”

    “你去准备半月以后大军回返槐山事宜,其中章程务必详细,列来与我查看,这事多与同盟中那些年长的前辈和师姐们商议商议,如今我派灵地充裕,弟子稀少,得力和可委以重任的干将更是缺的厉害,你要花些心思。”

    “弟子尊令。”鲁麟蛟兴奋离去,这是他第一次被安排如此重大的任务,别看只是一个章程的商议呈列,那可是上万人乃至整个联盟军的出行方桉。

    亲眼体会今朝大军东来的重重流程,其中各支权柄背后涉及的利益,能拥有的威望,早已不再是几年前那一支小小的御魔城领队可以媲美。

    修行修行,缺了资源、权力、威望,又如何能够顺遂,这东西你有的时候,可以大摇大摆说不在乎,小道尔,可你没有的时候,如果遇到难处,那可得承受意想不到的周折和苦头吃的。

    自家师父前几年不过是被削去贪狼殿主事位,外界多少原本低眉顺眼的小人立刻翻脸不近人情,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失势了。

    他鲁麟蛟是一心只在修行上,但此番战局师妹受了重伤,那些同队列遇到危机抢着后退疗养的人,可没有因为他是鲁麟蛟而退让多少。

    如今自家门派眼看着一副蒸蒸日上的局面,能趁这时机多在掌门面前做一些实事,得了历练功位,日后总能争得一二话事权,即便不为别的,就为魏音师妹也必须如此。

    看着远去的鲁麟蛟,钟紫言愈发觉得门内可用人手太少,他沉思良久,吩咐身侧值守的练气散修:“你去传告陶金檀、刘景升、陶沅鸣、陶望参四人今夜来我帐内议事……再加一个朱玉子罢。”

    令出后,他也不在此继续停留,而是快速走去距离自己休寝营帐不远的客帐。

    ******

    帐内主位正坐着黑衣陈勰。

    “处理了些许要务,教陈老祖久等,还望您恕罪。”钟紫言恭敬执礼。

    此番大战能在没有损耗太多兵力的前提下打赢,最后那场元婴之争是重点,而其中又以当下稳坐帐间主位的这位元婴老祖至关要害。

    若非他及时出手看护陶方隐成阵,又在后来的战局中一人挡下对方两大元婴强敌,单凭赤龙门这点家底,无论如何也扳不回局面。

    虽然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以这位的实力,就是直接出手斗那三人,尽全力的情况下恐怕留下对方一两条命也是极有可能,但钟紫言不能站在这种视角去看事情。

    战事是赤龙门的战事,陈勰做为一个外人,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若是换一个心黑的合作者,尽可以等赤龙军万余人死的差不多了再出手,他姓钟的仍然得跪在地上感激涕零。

    人得认清现实,钟紫言身为一门主宰,如此道理都不懂不可能活至今时,所谓自助者天助,这是陶方隐即便搭上性命付出所有去斩柳江狶也不愿意再过多恳求陈勰的原因。

    与陈勰几句寒暄进入正题,钟紫言把没想明白的问题一一问出,也许是出于对三日前陶方隐越阶杀元婴的些许敬佩,此时的陈勰多了不少耐性。

    “依我和闻万雄的推演,他当日之所以能御使出无量山失传已久的神术,基本是靠类似外丹术祭炼的方式让自身提前进入假婴阶段,靠万阵盘布下的阵法空间规则之力束缚柳江狶,才能一击即中,斩去其身。

    且我二人猜测,旁人布这场局,之间稍有差池,就会功亏一篑,而他既然胸有成竹,必是本命物或者结丹时悟出了类似【浴火琉璃身】这等罕见天赋秘术,能十成十的有把握容纳那对于金丹躯壳浩瀚不可承负的灵力能量,才能施展出非元婴修士不可施展的【神剑御火真诀】。”

    “浴火琉璃身?”钟紫言倒未曾听过有关这种天赋秘术的记载。

    “正是,此天赋秘术比之寻常结丹者所悟大为稀罕,可以转化金木水火土五炁为纯粹的火灵之力,以自身秘术经躯壳储存,十倍百倍施展出去,尤其可怖。那日近百丈的巨影绝非真正的法天象地神通,想来多半和本座猜测不差。

    可惜陨落的太早了,若是能修成元婴,此界大可任他纵横。”

    陈勰重重叹了一口气,心中自是对自己错过一颗好苗子叹惋。

    钟紫言看出了这位真情流露的元婴前辈之心,胸口莫名一股滴血感受涌出,唉,如果当初大家都能够坦诚以待,何至于此。

    可转念一想也不得不释然,毕竟天赋秘术,保命绝技这等**,谁没事儿张口就告诉别人,何况自家门人几十年来屡遭磨难,承担领头责任的陶师伯和自己,对哪一件稍微有点要害的事不是思来又去的谨慎,谁又能看出面前这位陈老祖绝对的与自家一条船,一条心。

    成年人的安全感,都来自于自身实力啊。

    “事已至此,已成定局……敢问陈老祖,那位雷亟星君是何许人?来此又有什么目的?”

    听钟紫言调转话题,陈勰也知趣,将那日与闻万雄接触得来的信息道明:

    “说来话长,无量山《大罗洞观真经》脱胎于道门至高经文之一【上清宝诰】,自十万年前神霄紫府争得这方世界统驭权后,此经与《紫薇冲虚真经》共同做为正统修炼体系,传承至今。

    当日陶方隐施展的斩杀之术乃是真正的【神剑御火真诀】,与御水、御雷两种真诀共列《大罗洞观真经》杀伐术之首。那闻万雄隶属紫府六部第二部:雷鸣司。自天雷城处感应到有人施展同系神术,便飞奔来追查。

    为的不过是想要探问修炼细节,此人替补前任东洲巡查使邱元子,新晋要职,日后少不得会多番追盘你这一门,平常行事多多当心罢。”

    听语气,钟紫言猜测陈勰和那雷万雄并不对付,虽然不存在惧怕,但也估计有所忌惮,能让他忌惮的人,对付自家恐怕也轻而易举。

    如此来看,还真是又多了一个顶头监察者。

    见钟紫言沉默思索,陈勰抬手拍了怕他的肩膀,“你无需担忧,那日的情景我都与他说了个清楚,此人心胸虽不宽广,但做事有分寸,不会轻易施加压迫。何况你这一门既然有我庇护,他还没那个胆量暗地里干涉。

    日后若是单独与你碰面,多半为私事,你若是存有陶方隐留下的密卷,不妨拓印给他一份。”

    那术既然原本就是无量山的,交回去也不是什么太为难的事。钟紫言也认同这法子,合该是自家实力不济,既然如此,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此间之事已了,本座也该走了,你好自为之。”陈勰说罢,就欲离去。

    钟紫言赶忙问出最后的疑惑,“先师伯临去时,曾与我说过他和当日那妖修的过节,不知老祖您那时是怎么处理的?”

    陈勰冷哼一声,“那人唤作绿蚁,不过妖族一小角色,已经被闻万雄打发了,你不必担忧。倒是闻万雄此番就职似乎与最新的开辟战争有关,我得去查……”

    黑衣身影下一步刹那消逝,临走前呢喃的什么战争之类的话钟紫言完全没听清,不过那妖族元婴之事既然两清,算是断了自家一门因果。

    ******

    是夜,钟紫言与以陶金檀为首的几位旧赤龙门人在帐内商谈,为的是加速恢复清灵山秩序和生产力,眼下人口大减,弟子稀缺,哪还顾得上分什么新旧。

    一干事物定下基调,把陶沅鸣和陶望参这俩年轻人也划入主事行列,不管他们肯不肯承担责任,和颜悦色再加恩威利诱,终究逃不脱老实去做事的结局。

    四人出去后,帐内只剩下朱玉子,她还是第一次与掌门如此近距离独处,一向冷酷皎亮的面容在掌门的注视下变得不知如何作态,尴尬红着脸。

    跟当初第一次见这女子时不一样了,钟紫言脑海缓慢的回忆,那时的她样貌普通,身材惹火,而今却是面容清冷诱人,身材纤瘦修长站得笔直,唯一不变的还是满身的红衣。

    气质不同,大家都被岁月洗刷成熟了。

    良久,温和的笑声打破静寂,“蔡玉珠,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俗家姓名是这个。”

    朱玉子眸光一亮,略有羞红,“掌门记得不差。”

    钟紫言指着身侧的座位,“哈哈哈,坐下来谈,还记得当年黑竹林否?咱们一同去扫除那些鬼物,当时你的身手便尤其了得……一晃眼,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剑眉之下,那双目光透过光阴,又记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朱玉子端坐在侧,陪着这个男人默默回忆,他灵衣在身,短裙长带,光洁的小腿受帐口的寒风吹动,也不觉得多冷,慢慢的最初那尴尬局促的感觉逐渐没有了。

    钟紫言说了很多话,细数这么多年来包括朱玉子在内这些并不算太过亲近但又实实在在给赤龙门立过好些功劳的弟子们,这其中当然得把朱玉子参与的事重点谈及。

    “……我打算取消内外门弟子的祖规,待清灵山开山大典后按照以往几十年的贡献逐一安排你们的司职,日后我派再不论出生定贵贱!”

    朱玉子感受着身侧上首这位掌门人正刚如日的神色,只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团皓缈的当阳,熠熠生辉,灼灼如华,这团日光此刻撒下的辉泽,驱散了自己和如自己一般多少年来为赤龙门同心戮力却并不太被承认身份的委屈心境。

    “掌门……”朱玉子眸含泪光,噗通顺椅子跪扑在钟紫言身前,匍匐在他怀里嚎啕。

    人前是多么要强的一个女人,年岁与自己也差不太多,如此举措,可见这世上的散修们,活得是何等艰难,唉~

    男人温润的手掌将她扶起来,又自储物戒中拿出一瓶珍稀丹药,一顿安慰,吩咐了不少事,直到夜深才请退出帐。

    走出帐门的那一瞬间,朱玉子只觉得心口好舒畅,旖旎快乐,一扫阴霾委屈,漫步离去。

    过了不久,宋应星拖着疲惫的身影入帐禀报,又把这两日浦阳河域那边不少势力前来攀交的礼表汇总来。

    钟紫言才知道,原来三日前连拘魔宗的两位元婴老祖都曾亲临打算结交。

    ******

    第二日,浦阳河域西北面的橙木城内,命魂门当家女金丹气哼哼的回归城主府:

    “这不是搪塞人家,我好歹也是堂堂一门之主,只一句‘来日登门道谢’就打发了?”

    张三洞尴尬道:“门主……他家方经大战,连清灵山都成了那般惨象,正待收拾内务,何况……紫望前辈也是被赤龙门拒回了。”

    “就你多嘴!”这女修气狠狠瞪了他一眼,静下来想了想,消了气,又自言自语:

    “不过那钟掌门倒是生的俊逸,咦,不能用俊逸形容,得是成熟中带着点儿……哎呀,真是不错!”

    嘴角逐步露出阴诡之色。

第575章 命如楫木

    “你说什么?要更改祖规?”

    寝帐内,姜玉洲本是一副打坐的模样急站起来,剑眉低压凝重,来回度了两步,察觉到在弟子面前失了稳重,又轻捋短须坐回榻上。

    “你将这几日外面传的谣言都说给我听听。”

    帐内的鲁麟蛟顿了几息,组织言语道:

    “大概是从三日前吧,军中开始流传这股风声,说咱门里这次打了大胜仗,夺回了偌大的三阶极品灵地清灵山,家底一下子增长了数十乃至上百倍,正是急缺人手做事之际。于是过去不少贪狼殿外门弟子传说此番掌门师叔准备扩展门庭,改制门规,不再设立内外门之别。

    还有人说掌门想把过去那十家附庸盟属一并合来我派内,共同承袭赤龙门千年道统,那样一来门中弟子一下子便算人才济济,清灵山做为主山机要的运转事宜可迎刃而解。

    呃……甚至连高鼎这些头面人物也在参与讨论这件事……”

    坐在榻上的姜玉洲面色深沉,一言不发,听完鲁麟蛟的详述后心头忽然涌生许许多多的杂念。

    “师父,这件事对我们是否大有害处?”鲁麟蛟终究是阅历不够,看不出什么长远的影响,年少得意早早筑基的他见自家师父如此重视此事,也知其中必有深意。

    姜玉洲如今已然是一副彻头彻尾的中年人,年轻的时候再如何自傲自恃,此时也变得颇有心计,哪里会看不出这股风声代表着什么。

    “害处自然是没有,但利处恐怕也不多了,你这几日一门心思去好好把他交给你的那件事做足,回槐山后,多去指点指点姜明的修行。”

    姜玉洲幽幽叹了口气,大前日集会相谈他只是感受到钟紫言些许微妙变化,可今日听这事,他知道,过去那位事必躬亲、重情义求安稳的掌门师弟恐怕正愈渐消隐,转而新生的,是一位即将以权谋争霸东洲的道门宗派之主。

    鲁麟蛟听了吩咐即将踏出大帐的那一刻,耳中又听来一段颇为严肃的话:

    “麟蛟,为师已然筑基圆满,此番大战窥得金丹大道,待一切事毕就会去寻求结丹机缘。不论日后门派如何发展,贪狼殿必须留在我们这一支手里!”

    鲁麟蛟郑重点了点头,走出帐门,留下的,只有那正对帐门深处双手垂腿端坐的短须中年男人。

    他少有的露出迷茫神色,脑海中回忆少年时光,一段段记忆如浮光掠影,像是要在过去的命运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最后终究无可奈何呢喃道:

    “掌门啊掌门,但愿我派能承担得起你今日所做的代价…”

    ******

    翌日清晨,自清灵山由下到上越过云层,再向着西方光速飞扫俯瞰,似冥冥中的因果真线,这道飞剑传书自遥远处穿透时空,化作剑气卷着书纸飞至槐山藏风平原。

    此时的藏风山上,雪静云升,灵气缥缈,一股清冷之风吹过广场,绕过龙牙天碑,向黄龙殿一瞬便至。

    一只沉稳厚重的手掌刚自窗边的桉桌上拿起清茶,就看到眼前多出了那卷日夜期盼度日如年的机密信件。

    简雍顾不得饮用,起念想瞬间打开信件,另一只手掐诀间又犹豫迟疑,顿了三息时间,终究是娴熟的打出灵机,那信件中的内容光影浮动,跃然心头。

    “简雍师伯容禀,弟子魏晋亲奏:

    此番东征大军已于四日前移平千叶山,彻底克复福州祖地,以后西起汦水宗,东至蒲阳河域入口北河岭道,尽属我赤龙一门。

    自前日起,掌门命弟子和鲁师兄督导返程事宜,其中要害已受提点,事关重大,弟子连夜疾笔复记……

    今东方虽定,时局尚未稳固,掌门令弟子倾告师伯,慎对庆功之机,可广纳低阶能工运输东来,但有根本三处不能涉动……

    ……

    ……弟子有私之心,虽微言轻,但为掌门修行事,还请秘密搜寻补元回天高阶灵丹增补军用……

    鲁师兄言大军两月后回返槐山,诸多犒赏和功过皆要在那时做了总算……

    如此功业启禀之机,能允得弟子亲操做字,心中振奋恩感,无已复言,唯望我派蒸蒸日上,龙魂长盛……

    弟子谢晋书拜。”

    ……

    砰的一声,这偌大的黄龙殿中清脆的杯碎声传响,有道童听了音赶紧走入,只见平日不多笑色情绪的殿主师伯眼眶红润,极其振奋激动。

    这小道童也不知是该害怕还是高兴,愣了三息,赶忙跑过去把茶杯拖捡起来。

    “不碍事,你速去传告山门正东甲一瞭望台弟子,敲龙钟四十九次,传山内所有五殿核心掌事弟子至天枢殿议事。”

    小童刚一离开,殿中原本清寂的场氛顷刻间充满燥热激奋,碧蓝棕黄二色灵气肆无忌惮的狂暴飞舞。

    简雍双目之中流光溢彩,又似烈火灼灼,他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了足足半刻。

    才缓缓收敛气息,稳坐在椅上,六十多年前的记忆如洪水灌既,汹涌入脑海里。

    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晚间,躺在床榻上的老头寿元即将病枯,而自己作为他唯一爱护的亲传弟子,竟然束手无策。

    简雍清楚的记得当时师父嘴里呢喃什么:“若果真无可避免,你亦当顺应规律,带着颖儿自离山门谋生求道,日后若有余力,再计兴复……但愿为师所料是错。”

    那个雨夜,病苦带走了老人家的性命,而他在门里也丧失了绝对依靠,从此谨小慎微,日常的来往仅限在另外一位中意女修傅颖之间。

    没过几年,清灵山果然被攻破了,山门覆灭,血水流的漫山遍野,傅颖因性情激傲不肯投降,被门里人暗处加害,自己亦不知是谁所为,憋闷着随陶师叔下山离开。

    晃眼间,两个甲子就这样度过来,如今祖庭复得,再忆当年,不尽的憋闷悲苦一瞬间消散,只留下弥久的缅怀和空落。

    “掌门真是一代人杰啊~”

    边感叹边收拾心情之际,简雍内观识海本命,那卷幽静的【兰台秘典】之中,本已经积攒三个凝型真言的画幅,此刻第四个字已趋完满。

    那是一个“定”字。

    自筑基以来,随着门派逐日发展,经历多遭磨难,他本命中修刻出的字先后分别已有“日”“月”“合”“定”四字,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定字刻完之日,就是结丹临近之时。

    一个时辰后,藏风山上赤龙门宽阔广场间,一众弟子和外门客人客卿都三五成群左右议论。

    天枢殿内,杜兰、孔雀、唐林、孟蛙、周洪、常运、苏猎、苏宁、周娥、余香、魏长生等凡能赶来的五殿核心掌事人员均已侯列当场。

    敲龙钟是门中发生大事才会干的事,平日里遇到一些事最多也就三声龙钟,自搬迁来此地几十年,只有开山之初敲过最多九次。

    如今一次性敲了四十九响,这意味着有门派存亡的大事要发生,如此动静,山下那平原中许多商户散修们也急急凑在山门外,想瞧瞧热闹。

    当简雍赶至天枢殿外时,章臭、范无鸠、商富海、楚留仙和李守信五人正等待在外。

    “哈哈哈,简老弟,到底是什么大事,你竟教弟子闹如此大的动静啊?”

    章臭把手缩在衣袍里,一双鼠目精华流转,好奇的不像话。

    简雍笑脸应对:“自是关乎门派发展的大事。”

    他见章臭暗自推了推身侧的李守信,而李守信素来不擅长人际,面色颇为难,便猜到对方意图。

    要说最近门里有什么喜事,除了今日这件,就要算李守信意外筑基成功了。

    本以为失败多次的他大道无望,没想到竟然自死而生,赶着寿元完全耗尽之前好运得中,成功筑基。

    看着面前华发再生的年轻人,简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连带扫了一眼旁边讪讪笑着的苍老人样商富海,道:

    “守信和留仙进去罢,三位老哥且稍待稍待,掌门过段时间归来也有大家的好处。”

    这话一出,一锤定音,立马教三人笑得乐开了花,一个劲儿的道谢夸赞简雍。

    简雍带着两个年轻人走入殿里,此时大殿中不管男女,心里都紧张激动。

    他们见这位代揽门中大权多年的黄龙殿主面色大改往常沉稳,皆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

    简雍脚步加快走至主位,缓缓坐下,顿了三息说到:“东面的仗,打完了~”

    殿内众人目不转睛,屏气呼吸,一直在等着简雍说更重要的那句话,他也不负期待,沉着脸五个呼吸后,大笑道:“而且打胜了!”

    轰~

    全场气氛炸裂,所有人憋着的气呼了出来,纷纷大笑叫好。

    而后便是冗长的计议和安排……

    殿外几个老头来回踱步,尤其是那范无鸠,都快要双手挠头了。

    “哎呀,我说老范,你莫走来走去晃眼睛,听听里面哄堂大叫,明显是东边的战争落定,而且十成十的胜了,咱们只等着钟掌门回来普天同庆呗。”

    范无鸠勉强笑笑,“道兄说的是,我这也是高兴而已。”

    实则他心里正骂着章臭十八代祖宗,这老东西站着说话,好不舒坦,还不是因为他徒弟信云子被带进赤龙门核心弟子权利中心。

    还有一旁那奸商死胖子,关系打的比章臭还厚,他血亲后辈直接被送进去了,以后还不随着赤龙门水涨船高。

    只有自己无亲友徒弟,前些年好不容易物色的孩子竟然莫名早幺了,真是倒霉。

    三个客卿身份的老人各自欢喜忧愁着。

    寒风自北向南吹过藏风平原,吹过上和城、槐阳城、槐阴河、倚江山、聚宝城,一路向南吹到御魔城,顺着正坐在城楼上喝酒的常自在头顶再往南吹。

    从乱魂海到无名丘林再到无月沼泽上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魔气正新一轮袭向北方。

    等待他们的永远是那一怒剑气如虹,身背朱红葫芦的人类修真胖子。

    可这次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

    两个月后的东洲蒲阳河流域,赤龙门名传各个修真城池、大小坊市和修真势力门庭,所有头脸人物都对这家一出手既迅雷掩杀柳氏修真家族的门派投以关注。

    金丹一阶的各派掌事首脑们最最上心,毕竟新势力的崛起预示着:接下来几十甚至上百年此地修炼资源的或大或小重新洗牌。

    柳氏在此地经营数百年,其背后涉及的利益往来何其繁杂,这一瞬间断去,可教好些人家难受的紧,也让不少人家大呼痛快。

    商交和邦交是很考验技术的事,钟紫言并不十分擅长,所以前来交往的都回礼暂时登记,等到来年山门运行基础稳定,他打算安排一个合适的人来承担这个位置。

    此时临近年底,距离赤龙门生年节日和上元节已经不远,整个福州都已经被清理干净。

    清灵山上新的护山大阵已坐落完成,霞光青气骤升三日,再显当年旧庭风采,可惜只有聊聊数人记得当年门派面貌。

    要说气势恢宏感受,那肯定是现在更胜从前。

    七潭四峰景貌业已大致恢复,上千修士合力建造,各种营造力士,搬山乐傀能用的都用,大战遗留的血气消除了八九分。

    如果不是东北面千叶山真真实实彻底消失,没有人会感觉这清灵山刚经历大战不久。

    人总是这样的健忘,所以印记能留一些当然最好,以免记吃不记打的蠢货撞上来犯浑。

    清晨风雪消停,一艘艘云舟浮立在七巧峰接引台上空,其上有六千余人整装待发。

    如今的七巧峰已经不再唤做此名,而是改成了天玑峰,其余三座峰头也分别改成天枢峰、天璇峰、天权峰,这个主意是青松子给的,以他几百年周游山川河海经验,其实清灵山可以利用人造山峰成七星阵位。

    只要经过周密设计,在护山大阵的加持下,绝对要比以往的防御能力强翻几倍。

    于是自上个月开始,造玉衡、摇光、开阳三峰的任务已经颁布下去,约摸着半年内能完满做成。

    而那时候,将是赤龙门广邀蒲阳河地域各派前来观礼祭典之时。

    “推迟了一个多月,总算是准备相对完善不少,掌门师叔,可以发令了!”

    宋应星站在接引台上恭敬复命,早已经召集好的大军队伍各自都占据好云舟,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钟紫言披着墨色雪裘,回头望了望留下来帮忙守护山门的青松子、姜玉洲、秋冥子几人,拍了拍宋应星的肩膀:

    “这里暂时要苦你一段时间,俗物繁杂,待我调来人手,会轻松些!”

    宋应星笑着道:“掌门师叔哪里话,这是我该做的事。”

    他心里觉得,掌门这番话的这意思是,此后一应事物都会交给他来打理。

    而他身后,站在两位金丹老修中的姜玉洲则面有忧虑,对半月前槐山飞传来的书讯难以放心。

    风把衣袍吹动摇摆,钟紫言在菊葵的搀扶下飞上赤龙号,他眸中沉静深邃,双目如浩瀚星海。

    回返槐山!

    大军开拔,云舟群调头向西,脚下山峰越变越小,云端气流涌动,云海缓缓翻腾如雾。

    正值清晨日光初生,如龙抬头,凤仪展翅,天际青碧广阔,令人心情豁达舒心。

    各个云舟上的修士们探头出来,有的登上夹板云台,刘小恒忍不住畅快嚎叫,“赤龙威武!”

    随后一群人跟着复呼嚎啸,喊声震天,响彻云霄。

    李长歌看着这位至交好友后脖子上那若隐若现的墨绿色纹理已愈深隐,几乎不可察觉了,隐有担忧。

    实际上何止他们这一对忧心藏心,更多散修们暗伤积攒,失去亲友,亦不胜数。

    但此时大胜回程,又有丰厚的收获,每一个生命内心深处都感召豪情同受,可不令人振奋开心。

    钟紫言躺在舟房中听着大家的呼喊声,心头想起埋骨清灵和千叶两山下的修士同盟,想起几个月前那些惨烈哭嚎,叹了一声:

    “人命如洪流楫木,于有限中寻欢苦作忧乐,何其微末,何其可敬~”

    风云载着他们一路飞驰向西,回归那两甲子龙兴福地之中。

第576章 家家缟素

    十多日后的槐山南部往外,恢宏的御魔城前,遮天蔽日的斗篷魔不要命的往护城屏障上撞。

    “贼娘,又来这招,传令下去让大家换岗顶住!”

    司徒飞云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城外,他顾不得整理散乱的头发,偶尔偏头望向东城塔楼上方,那里正有常自在始终驭使一柄飞剑,自城外魔物群中四横八纵的贯穿。

    快两个月了,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守了五天后所有人都感觉不对劲,司徒飞云眼看着魔物越来越多,自那时起就派人传讯后方,赶紧教几大势力增援。

    没想到这一守就是两个月,若非有赤龙门那胖子还坐镇坚持,单凭他一个人早就撑不住了。

    身后此时立着十多位族中帮手,有老有少,这已经是宗主司徒礼能派来的所有人了。

    而更多槐山知名的修士之所以没法来此,是因为里面已经有很多魔物钻进去了,必须要出人去清理。

    “哎呀,我说几位族叔,你们要不然就去顶岗援手,要不然就赶紧回去派些能干的,一个劲劝我作甚?”

    从昨日灵石耗尽起,这些老东西就不让他们的嫡系后辈顶岗冒险了,一直站在这中央指挥楼里对他滴咕,跟他妈乌鸦一样。

    “飞云啊,不能再死撑了,放弃吧,咱回到宗里自能守得长久……”

    “你给我闭嘴,老东西!一帮贪生怕死的废物,要滚赶紧滚!”司徒飞云脾气本来也不好,直接回瞪了那枯瘦老头一眼。

    他下巴上一道剑疤把短须分割成两片,年轻时候的英容早已不在。

    原本就已经多次透支身体去替其他修士顶岗,如今身子虚弱气息沙哑,发怒起来显得格外凶神恶煞,犹如病鬼尸妖。

    本来还想着再和这些老东西对骂一句时,西面城道三个人背着半死不活的同伴哭丧跑来:

    “司徒大人,西三十楼最后一波人阵亡了,请速派道友堵漏!”

    司徒飞云两眼一晕,心头像是在滴血,他手里已经没人可派了。

    哑了三息时间,西城墙通道里已经传来激烈的嘶吼打斗,这说明又有旋风魔钻了进来。

    司徒飞云焦急万分,正打算亲自动身去补漏的时候,身后一道青色灵符纸凭空出现:

    “飞云师兄,我去清理。”

    人未至,音已传来,紧接着便见到一身白衣腰悬黄带的司徒游方显露身影,腼腆看着他。

    这是一种非常难修的符遁术,虽然不似金丹修士那种真正的遁术可比,但在筑基期已属绝迹,能修成的人少之又少,可自己这天赋异禀的师弟就是修成了。

    司徒飞云喜不自胜,“好好好,你来的正好,快和那胖子一起守城,不要堕了我云河宗声名!”

    如今宗内战力谁要敢说稳居前五,非这位小符圣莫属。

    看着司徒游方快步走出前门,那一身【百宝符衣】五光十色穿戴出来,司徒飞云自己都感觉面上有光。

    他也曾羡慕过自家这位师弟和那常胖子的手段能力,暗自抱怨为啥自己没修炼成如此妖孽。

    可惜抱怨的久了,也不见修为增长,于是他就不抱怨了。

    城外斗篷魔轰轰烈烈的冲了两个时辰,到中午的时候,便又换成十多头巨大的云翼魔,这可是十足十的四阶魔物,每一个都堪比金丹人族修士。

    站在城楼中央的司徒飞云脸色铁青,心里莫名生出恐慌。

    “昨日和以往多数时候都是八头,最多不超过十头,今日一下子出动了十六头!”

    他看着那一头头翼展足有八九丈的丑恶人皮头颅,只觉得下一刻就要被冲破护城灵罩,一爪抓在手里囫囵吞吃。

    怕啊,怎么能不怕,别说是那些练气散修,就是他这种筑基后期炼心多年的人,面对如此恐怖的怪物也怕的要死。

    可每当眼角扫去东西两城墙楼顶,见那两个后起之秀一副得心应手的样子,司徒飞云又觉得自己极其可耻丢人。

    他必须把那份恐惧懦弱压在内心深处,他身为早一辈槐山名修的尊严,身为云河宗最具权柄的几位掌权者,绝对不能胆怯。

    他的灵魂亦不允许他做出懦弱的举动。

    于是他走出楼门大殿,将巨大的御魔城旗杆摇挂出来,嘴里喊着:“儿郎们,妖魔只剩下这最后一点手段了,撑过这一波它便奈何不得我槐山修真界!”

    按照以往的节奏,确实是飞翼魔攻打完几波,待那些蠢笨的东西没耐心后,己方就熬过一天了。

    但今天似乎不一样,可司徒飞云不得不继续这样骗大家,乃至是继续骗自己。

    轰~

    那十几头飞翼魔巨大尖利的爪子轰击在灵光护罩上,凄厉的惨叫顺着西城楼一座座传到东面。

    只一击,四五处城楼要点外的护罩就破碎裂开,再缓缓修复时,那些飞翼魔竟然开始疯狂连轰。

    东城中段楼上,常自在对望西面的司徒游方,二人似是心意相通,只见常自在飞浮而起,嘴里念念有词,手诀掐动间,那柄不是本命飞剑的飞剑飞回脚下。

    “请师兄出剑!”

    背后朱红葫芦口白光乍现,冲天而出,如白虹贯日,瞬息间穿过护城灵罩直刺一头本就已经出爪的飞翼魔。

    那斩仙飞剑一个弧旋,直接将近处飞翼魔的爪腿斩断,犹不满足,顺着向东连斩四头飞翼魔爪腿,才光华暗澹飞回葫芦内。

    在同一时间,西城楼上空的司徒游方周身宝光耀眼,一道道灵符像是自己生了意识,从那【百宝符衣】上无穷无穷的飞处城外,极速黏贴在四头飞翼魔的爪腿上。

    只听司徒游方念念有词:

    “我符听我令,你服要你命!”

    “缚~”

    “爆~”

    “焚~”

    那几头飞翼魔的爪腿由不能动弹到爆炸再到诡异彩色火花闪烁,短短几秒钟就炸没了。

    司徒飞云站在中央城楼顶,心情激动的大喊叫好,清瘦的身子使劲摇晃大旗。

    本以为如此一番,那些魔物该知趣退却,没想到今日今日不同以往,还留下七头能攻击的飞翼魔越发卖力爪啄。

    东城楼上空那胖子虚弱的盘坐在飞剑上调息,手里最后几颗灵丹被他跟吃糖豆一样一口灌进嘴里。

    司徒飞云再看看城西,自家那宝贝疙瘩司徒游方也昏昏沉沉掉落下去,正被快一步奔去搭救的族里老头接住。

    卡察~

    灵气护罩第一次传出如此震荡的碎裂声,正当司徒飞云想要再一次用嗓子鼓舞大家的时候,他目光偶然间穿过两头飞翼魔空隙,看到南方天空中一头人魔人样的黑绿皮肤人影静静浮立。

    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仔细去看那人影,距离太远判断不清身长,但脑袋和人类有七分相似,一张巨口獠牙正龇着对望自己。

    司徒飞云只感觉灵魂一阵寒意,心头就一个念头:完了!

    楼下又有散修自东面的几座城楼跑来哭闹禀报,而司徒飞云此刻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外界说什么。

    他呆愣在城楼顶上,一瞬间好像明白了太多东西,心里绝望的呢喃:

    “那应该是五阶吧……嗯……是五阶……哈哈哈……他妈的五阶魔头啊,老子这辈子连自己族群的元婴修士都没见过,最后竟然在跟五阶魔头率领的魔群打了两个月……“

    他的身子自城楼顶轰然坠落,耳边有族里后辈年轻人喊着:“师兄你怎么了?快起来继续指挥啊,师兄……”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多日来熬心计算,忧虑成病,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眼睛逐渐模湖开,只看到身前有族里师弟和老人们不断摇晃自己,激烈诉说着什么。

    “没用的,结束了,五阶…哈哈哈…”他只呢喃了三四次,就双眼闭合,昏死过去。

    睡着的感觉真好,或许死亡就是这样,永远舒服的躺在黑暗里,寂静清幽,没人打扰。

    有那么一瞬间,穿透记忆长河,司徒飞云突然想起了他的哥哥。

    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司徒飞鹏为了争夺一块异常好看的剑柄扭打起来,因为身体弱没打过,哭的格外伤心,最后哥哥见不得自己哭,主动把那剑柄送给自己。

    那是一种极其幸福的感觉。

    多年以来他一直想和自己那位脾气臭硬的兄长说声谢谢,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真是有点遗憾啊~

    ******

    就在司徒飞云倒下的片刻间,御魔城护御屏障终于支撑不住,寸寸裂开。

    三千多已经损耗无力的同盟修士们各个脸上绝望无助,有一些聪明的开始加速往北撤逃。

    常自在和一众头脸人物飞速聚集在中央门楼,皆自叹气,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气血枯竭而死的司徒飞云,沉着道:

    “事已至此,传告所有人往回退罢,到聚宝城……等等!”

    话说到一半,常自在遥望西面,因他背对槐山,西面也就是东方,“有救了,速速传令各楼弟子归位坚守,我槐山援军到了!”

    众人以为他在开玩笑,他却不等众人反应,直飞冲天,大声吼叫:

    “诸位,我家掌门师叔已率领上万援军赶来,速速回归阵位,准备反攻收获战利!”

    不等那些人相信,东方传来一声嘹亮的龙吟,无数的云舟群如鹏展翼,外面灵气化作五头青蓝色电光苍狼,迅速冲向正要彻底击碎护御屏障的飞翼魔们。

    紧接着一头真正庞大的灵气紫龙遮盖云雾飞向南面遮天蔽日蓄势待发的斗篷魔和那头五阶魔物,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有救了,有救了!”

    “果真是我方援军,那是赤龙门的旗号……”

    此间熬了两个多月的人们终于熬出了结果,熬出了活路。

    ******

    五日后,藏风山外,自家弟子乘着赤龙号终于回返山门。

    钟紫言一身白衣黑带,平静负手立于云舟,他看着山门里云旗飘飘,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简雍带着内外门一众成员等在山下,大家好不欢喜。

    而在迎接掌门胜利队伍的这一方,尤其是年轻一辈弟子,无不流露羡慕神情,更别提那些亲密的联盟派系,更是想要挤出最赞叹的表情去烘托这场胜利。

    简雍望着天际云舟上那个白服清癯男子,起初是觉得他威仪森严,更具掌门气度了,等云舟越降落,看的越真切时,他心头一震,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劲。

    迎接是必须要迎接的,几百人恭迎掌门回山,喊声震天,而掌门也确实笑着安抚众人不必太过高调。

    于是一路走上山去,两边红毯紫柳,白象金树,可简雍总是觉得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等一众人都到了大殿,一番哄闹散去,简雍盯着掌门那一身白衣终于发现了不同,他以前可是很少穿这种色泽和难看的衣服的。

    不只是难看,简直就像……丧服!

    脑子里想着东西,眼睛已经看到掌门冲自己招手,简雍快步跟上,随着那虽然外表正常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虚弱的身影走去天枢殿。

    一进殿门,只听清冷之音传出:

    “今日这欢迎礼,有些过了。”

    简雍当即明白,果然如此,又听到:

    “明日清晨卯时,勒令本门所有弟子俱服缟素,为死去的陶师伯、苟有为等同门服丧守孝,三年内除届时清灵山开山大典,其余时候皆需遵守此令,违者逐出门派!”

    这令一出,接下来的三天整个赤龙门的风气迅速恢复严谨,有条不紊的给槐山其他散修和势力们准备庆功会。

    令人震惊的是,不到七日间,整个槐山修真界家家缟素黑旗,这令几大派系的掌事人,甚至是钟紫言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此地万家心念合聚,来日人心更待大用。

第577章 日月合定

    槐山南麓,有一条路顺畅通往槐阳城西,这条路北接山道可直去遥远的藏风平原,南下又能顺河岸去到聚宝城,左右错落着三四个不高不低的土丘。

    很多南来北往的散修都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但都对这地方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冬天的时候,山上的枣树都枯冻着,在两个丘峰之间有一片平坦长坡,日光照不到阴影处,越往坡下滑越冷。

    “分头包抄,给我拦住他!”

    此时不到当午,山坡上七八个小影子追着一个影子奔跑。

    追逐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头前那孩子实在跑不动了,被三五个人死死的摁在雪里。

    这里三面长坡,只有西南一条土路,走出去就能看到大商道,可惜出口被雪掩冻住,以这群孩子的身高不太容易踱过去。

    “跑啊,你倒是继续跑啊!”

    这些孩子穿着皆邋遢贫苦,但身子长得还都算结实,为首那货估摸有十六七岁,明显比其他孩子都大三四岁。

    “梁师兄问你话呢,哑巴了?傻秃子!”

    一个巴掌从侧脸直接贯出去,死死的打在被摁在雪里的黄布破衫孩童脸上。

    “哈,你们看,他还是不说话,秃子变哑巴了,哈哈。”

    “呵呵呵~”

    “哈哈~”

    那七八个孩子都哈哈随着老大嘲笑,只有一个女丫头站在最后面握紧粉拳一声不吭。

    随后,几个小弟们把那孩子布袋里的月利和一块完满紫灵玉狠夺出手。

    “这么好的灵玉也是你这傻秃子能拿的?下次长点眼睛,去你的!”

    临走前,孩子王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一群人就这样耀武扬威哄哄闹闹的离开了。

    他们向着日光走上山坡,跟在最后的瘦丫头一步三回头,约摸着秃子哥可能只是没力气,等会儿就能爬起来了。

    ……

    那群人沐浴着冬日的日光消失在山坡顶,阴冷的风吹到坡底,被别人叫做傻秃子的孩子艰难的爬起来,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布袋。

    “该死的,等你岳爷爷长大以后,有你们好受的!”

    一步步爬上山坡,坐在一颗枯断的柳树桩上,傻秃子开始发呆冥思。

    他今年刚满十二岁,来这里已经七年了,得师父庇护,这些年过得还算将就,只是一直被那些名义上是师兄的家伙们欺负就有点不爽。

    不过也仅此而已,自记事起,自己一直在上河城沸水街偷吃的,大概偷了两年多,快要饿死的时候才被师父捡回来救了性命。

    听说当年师父捡他回来的时候,破袄里写着“岳氏子关情”几个字,那么师父猜他的俗名应该叫岳关情,总是透着一股风尘味儿,令人讨厌。

    他虽然讨厌这名字,师父倒是习惯了叫他小岳,师兄师姐们习惯叫他傻秃子,傻秃子外号由来是八岁那年自己玩火把头发烧没了,不管是小岳还是傻秃子,反正都比那劳什子岳关情好听。

    “师父啊,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我这个月的修炼又要落后了,距离帮你收购风月楼又要远好多年嘞!”

    心情憋闷的厉害,傻秃子就仰头大喊,虽然每次都没人回应,但这样最起码他心里舒坦一些。

    风太冷了,冻得嘴唇发颤,傻秃子运转灵力暖暖身子,只可惜他那点灵力储备只能维持半柱香,所以用个五分之一,就收手往住处赶。

    没错,别看他屁大一点,已经有练气一层的修为,不只是他,在这小山丘居住的十五六个人都是修士。

    天上忽然有一道橙绿光团飞过,傻秃子起初没看到,反而是那光团折返回来冲向他时,他才发觉。

    “哇哇哇,哈哈哈,我修成心想事成了,我修成心想事成了,师父,我在这里!”

    傻秃子大叫着一跳老高,那灵团落在雪地里,露出里面人影,络腮胡子浓密,脸上刀疤依旧,一柄墨绿大刀背在身后,身形壮的跟头熊一样。

    “诶,你小子,又被欺负了吧。”

    刘小恒用复杂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扫了扫傻秃子,等着那孩子一头撞过来。

    傻秃子疯狂奔走,欢喜的冲向那个给了他很多童年欢乐亦师亦父又极不靠谱的丑男人。

    还是那双像父亲一样宽厚的胖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股温厚土灵力度来,使得自己整个身子暖烘烘,脸上的伤快速恢复。

    “师父,我练成【心想事成】法了,我刚才呼喊着你,你就出现了。”

    “少他妈臭屁,小岳啊,你一个练气中期都不到的家伙,还【心想事成】?这都是谁教你的鬼话……”

    “啊?难道不是,可这是老刘头告诉我的,只要想着谁,每天呼喊就可以练成……”

    ……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踏着雪地走向这片山丘最北处的山洞,那里有一座开辟三十多年的洞窟,已经被他们在这里居住十多年了。

    “崽子们,快出来迎接老子!”

    随着刘小恒一声大啸,一帮人影纷纷嗷叫着奔走出来,从八岁到二十多岁各不相等,最后面是两个小丫头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枯黄老迈的人影一直在咳嗽。

    “师父回来喽!”

    “欢迎师父回城,师父你这次打胜仗啦?”

    “师父,有抢到什么好宝贝么?”

    ……

    一帮人哄哄闹闹的把刘小恒推搡迎拉进写着“红枣城”的洞窟里,他享受着被这群孩子当成希望和绝对领袖的感觉,每一次的满载而归都是为了能在这些贪婪的小崽子们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这次咱们可算是发了,老子一个人估计都能把半个聚宝城买下来,以后咱直接把聚宝城的名儿换成“红枣城”,哈哈哈……”

    大家围坐在圆木桌上,听着这个丑男人一个劲的吹牛,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欢乐幸福的色彩。

    【青萝衣】【草履靴】【小风匕】【火球符】【金衣带】【锦井帽】【长春功】【青元诀】【避水符】……

    一件件各色各异的一阶灵器灵物灵符撑满整个山洞大堂,孩子们才知道这次师父不是在吹牛。

    每个人的本命同参都给配置齐了,每个人的衣裳都换上了新的入品级的衣服。

    入品阶就意味着有排场,有排场,就不容易被别人欺负。

    就像是一窝乞丐装成的土匪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土匪,有钱有粮,每个人都快活高兴的要死。

    灯火持续到后半夜,撵着最后一个孩子去休息罢,刘小恒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自己的洞府,身后那老刘头也颤颤巍巍跟着。

    “给,这可是我亲自跟赤龙门姓宋的那小子求的,约摸能吊你老小子十年寿命,再坚持坚持,别那么快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头边咳嗽边笑着承接,紧接着,这洞屋里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良久,老头看着躺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刘小恒,笑着道:

    “此番,颇为凶险吧?”

    ……

    刘小恒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骂了一声:

    “可不是,差点把老子的命搭进去,你还别说,不只是我的命,连钟掌门的命也差点搭进去,更别提他家那已经战死的陶老祖,诶……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杀斗了。”

    老头颔首点了点头,“回来就好,既然赌赢了,日后就安生点儿修炼罢,等这群孩子长大,咱们也开个小门派做下去,就算是熬出了头!”

    刘小恒摇了摇头:

    “老头,我改变主意了,当年风月楼对咱们卑劣,那是他们有问题,但不是说这天底下每一处大家业都有问题,我有个新打算,你听听看……”

    俩人一夜合计,确定了他们这伙儿人接下来的命运。

    ******

    等到了翌日正午,刘小恒睡眼惺忪走出洞屋,点兵点将点了三个人,包括傻秃子,一起往当年小剑山旧址去了。

    槐山盟军组建三十来年,每次大型水陆道场、商事会议等,一小半都在原小剑山旧址东面,现聚宝城东面举办,何况此时期还是云河宗司徒家做盟主,庆功会在此处举办就不太稀奇了。

    距离大会还有一日,此时的聚宝城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刘小恒先带着那三个崽子狠狠搓了一顿,随后定了客栈,就开始去逛坊市。

    于此城正中央处,城主府内,一众云河宗核心人物汇集在大厅内,司徒礼头戴云流冠,打扮的尤其精神,逐个提点此番大会关要人物。

    “明日大场由祥瑞和祥吉你们俩兄弟负责,汪老给你二人助阵调度……”

    “飞鹏,你与赤龙门章臭对接,配合他家黄龙殿的修士发放奖励……”

    “飞剑,你带着游方站在会场外面掌握巡查队伍,保障大会顺利完毕!”

    “孔老,族里那两个孩子和赤龙们的婚事也不能落下,在明年春日务必……”

    “飞云……”

    提到司徒飞云之际,司徒礼扫了一眼满殿,才想起来这位族弟前些时候刚刚战死,面上不由得闪过痛惜之色。

    良久,他端坐在主位上,一一把任务重新下达,尽管这些事两个月前已经商定,谁能料想到魔灾捣乱,搞得此时的进程混乱不堪。

    年轻一辈人一个个领命去后,留下来的都是宗门里的人精,家族的老油条,各个堂口的掌事人。

    “此番大会,又不是什么涉及我宗进退的大事,宗主不必如此用心,咱家这些孩子们自能处理妥当。”

    庶务堂新晋的管仲廉老头捋着胡子悠哉评点,他是支持自家坐上这宗主大位的核心势力之一,司徒礼不好当面批训,只道:

    “有诸位族老在,我自然不甚担忧,可毕竟战功和声势都在人家一方,我宗既然拿了权柄,还该尽点心意!”

    “哼,宗主莫担忧,他赤龙门东掀战争,咱司徒家亦是派了核心精锐跟随,还战死了三个人,有什么低人一等的。”

    和司徒礼同一辈的新晋炼器堂掌事汪剑通气哼哼插了嘴。

    司徒礼眸中寒光闪过,表面又只当做他发牢骚,因为死的三个人里有两个是此人的弟子,又能和他争论什么。

    作为宗主,最重要的是确保自己要做的事项和门派的战略计划稳步进行下去,些许私人怨恨,他有的是办法弥补。

    一番论计,散场时已是半个时辰后,殿里孤零零的只剩下司徒礼和他一直带养的徒弟司徒离火。

    别看这孩子年岁不足十八,心思可通透的骇人,在很多大局势上有时候比自己还拎得清。

    人都走了,也就没必要再装精神,司徒礼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茶,脑中在想着更深的事。

    “师父在担忧赤龙门此番趁大会更加招眼聚拢人心?”司徒离火出口探问。

    司徒礼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摇了摇头:“那一派的发展,早已超脱我宗门上下可以遏制的了,就连为师这宗主之位,亦是这几年那人一力支持的结果。”

    将茶饮尽,司徒礼站了起来,又恢复那一宗之主的威仪:

    “为师即将北上天雷城结丹,今次大会是整顿族众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我这二十年来布局收官之时。”

    这话一出,司徒离火眨眼便明白,原来师父担忧的是最后收统门楣出差错。

    “火儿,你也去罢,该下狠手了!”司徒礼挥了挥手。

    待那小徒弟走出殿,他负手转头,盯着香位上已经仙去的司徒业画像,眼眸漆黑驻足良久。

    ‘老家主,我发过的誓,一定能做到!’

    ******

    翌日,槐山东征大军庆功会开办,聚宝城内和外面搭建的发放奖励帐落之间,人流涌动,如山如海。

    按照两个月前的章程,本该是赤龙门掌门大发好人牌,被推举为零头人物宣扬三五个时辰的,可谁想临近这几天,几家内部高层突然得到消息,钟掌门伤势严重,无法露面。

    于是主持事宜就主要由赤龙门黄龙殿主,也既赤龙门实权二号人物简雍,和云河宗掌门共同主持。

    该到场的金丹修士,包括猎妖盟的赵良才、地兵谷吴本、鹰眼草台拓拔南天等都在现场,甚至赤龙门很多实权人物也忙里忙外的‘服务’大家。

    可就是钟掌门不露面,让不少倾慕和羡仰的散修们多有失望,尤其是那些死了亲友长辈的散修势力,在前半程大会上各个瞪着眼睛等说法。

    好在这些掌权者们后半场,也就是午后开始,不再磨叽,讲条例讲的清清楚楚主动发放奖励,并且采取半分透明的模式去发放,力求让大部分人心服口服。

    下午斜阳将隐时,终于大规模的普通散修战利发放时间开始,十个三丈高的帐门矗立起来,一队队执法修士排列整齐。

    由赤龙门章臭这老头耀武扬威的喊训:

    “当下开始第二轮战利发放,槐山七千家参战修士都有份,一个个排好队进去报领,由老夫和司徒小友半公开报名奖赏之物……”

    然后就是第一个人开始,分路进去不同的大帐领东西。

    章老头说是由他和司徒祥吉报名,实际上念了十几个人,就都安排给司徒祥吉祥瑞两兄弟和他们的手下做了。

    这老东西搬了个椅子躺在两个年轻人旁边好不托大,不过来领取战利的这些散修们也都可以理解,毕竟人家赤龙门今天动动手指就能掌握他们这些虾米的生死。

    能公平给点好处就算对得起良心嘞。

    不一会儿站在平原上的大几千号散修人群,就听到自帐篷里走出来的一些年轻修士欢叫声:

    “在下不是在做梦,你赤龙门竟然真的愿意将这柄二阶【冰雹剑】下发给我?”

    “哈哈,筑基丹,真的是筑基丹,老子终于可以去筑基了……”

    “【小轩辕剑谱】,前辈真是说话算话,若赤龙门他日还有战事召集,柳某必定以命相陪!”

    ……

    一波波惊喜发散开来,引得外面的散修人群一次次骚动,章臭偶尔大喝一声,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们莫大惊小怪。

    另一边,刚出战利派发帐落外,就是一家家大小不一的交易摊贩,那些散修们有的东西不需要就去和别人交易更换,有些有所求,就挂着牌子吆喝求购。

    当然也有一些泼皮无赖,一些下三滥散修们盯着那些刚出来待宰的羔羊准备下手,可惜云河宗和赤龙门下组织了巡逻队和安全保护区。

    针对战利顺利让受用者受用这件事,高层早已经做过多道防御处置,甚至最高级的一个承诺是,只要出现在槐山修真界被抢走派发的战利的事件,槐山盟军会直接出手敢于追杀作恶者。

    人心中的恶念是斩杀不尽的,但是只要讲清楚作恶要付出的代价比作恶本身获利恐怖十倍,那作恶率必然下降。

    战利的派发持续了三日,之后进入第三轮进程,便是由赤龙门和云河宗两家组织头面人物去一家家安抚那些东征战役里死了盟军修士的散修势力们,额外再补贴一些灵石弹药或者满足一些要求。

    这样一来多数势力都能心服口服,毕竟谁也不会和灵石丹药甚至是大宗门的庇护过不去。

    一番安排,十来日就过去了。

    ******

    寒风朔朔,藏风山上一队队弟子们拖着疲惫的躯壳回山门汇报。

    简雍风尘仆仆的走进天枢殿,笑到:

    “最后一家也安抚完成,此番大会基本告一段落,寒亭的那件事全程都未曾对他们交代,也几乎无人提及此事,依我看,这事算是过去了。”

    桉牍之后,披着黑色雪裘的钟紫言伏桉写着什么,片刻后,收笔咳嗽了两声:

    “那便如此,五日后你再发请帖,邀此间势力来年夏日去清灵山参加我派开山大典。”

    他见简雍还站在当场,挥手示意他坐下说话,又道:

    “司徒礼前日来信,说他将北上天雷城结丹,此事你怎么看。”

    简雍一听,霎时露出惊色,久久平复后,回应:“他刚上位并不算久,如今既然敢去结丹,那说明云河宗内部即日就将大整顿,此人当真有魄力。”

    那司徒礼前些年总总行为,在赤龙门这边几位看来,着实是差点意思,但此时这么一招,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原本司徒业死后,云河宗内部两系虽然妥协把司徒礼抬起来,但其中争斗还是不少,可司徒礼这么一下,直接说明他并不把那些暗地里的矛盾当回事儿。

    可不让简雍高看一眼。

    “此事你严令门中子弟不许参与,还有那两桩婚事,联姻可以,但要凭此借用本门资源和声势权威,便由门规该发配出去发配出去!”

    ……

    “另外,我这几日后要闭关一段时间,不日江枫即将从北面再返回来,到时好好招待,此人根系庞大,不可怠慢得罪。”

    二人一番交谈,简雍见钟紫言气色逐渐下降,便忧心提醒:“掌门,你安心养伤,我……”

    “咳咳,不碍事,今夜你往后山波月洞来,我有秘事与你商议探索……”

    两句话后,钟紫言自己克制心事,慢步走出天枢殿,缓缓去休息了。

    简雍接手桉牍,细致查看,继续将剩下那摞信件批罢,心中生出许多担忧。

    但不知怎的,他自己近日也心绪不宁,总觉得结丹契机似乎近在眼前,可又远在天边。

    ******

    夜间,简雍快步去往后山,打开波月洞门,步入其中。

    静谧的洞室之内,钟紫言负手看着洞中水潭,早已等候他多时。

    月光自峰窗透下来,照在宁静的水潭中几无声息,只一滴滴水泛起不可查的微澜。

    “掌门,你近日神色深沉,自归来后性情似乎有不小变化,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那中年男子转过身来,鬓角的白发随身微动,眸子如深邃星空。

    他将一卷碧绿灵光裹着的玉简摆浮出来,道:

    “此简乃是师伯仙去时临时篆录,内中谈及三事,涉我赤龙门未来两百年机要,你且看看。”

    简雍心神震荡,严肃接过玉简,神识入内,良久才出神来。

    “投入玄都冥府来应对开辟战争、结婴计划、神剑御火真诀……这?”

    钟紫言颔首道:“桩桩件件都是大事,一个不慎,踏错既是万劫不复。”

    “……掌门,老祖他弥留之际写就此三条纲领,是不是……太过激进?”

    简雍是个保守的人,这在门派里甚至整个槐山都不是秘密。

    钟紫言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我看这三件事,件件都是目前最正确的抉择,已不能算作建议。

    当日我亲身经历那场大战,师伯借万阵盘和冰炎寒煞珠直入假婴境,以那时的智识和他能感悟到的东西,已非你我可以揣度。”

    简雍思来想去,又试探问道:“那掌门你的想法是?”

    钟紫言聚目会神,盯着简雍道:“我知你本命乃是兰台秘典,你可知此物之名源出何处?”

    简雍莫名提神,“掌门对此有所闻?”

    “此乃佛门至高修真经文【愣迦经】中所载之物,其中婆娑世界中掌管万物算衍之地便是此名!”

    “啊?”简雍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本命物竟然与佛门有渊源。

    “莫要吃惊,此事我亦是刚自那场站争后截获的古籍中所闻,唤你来便是想看看,如今你筑基已近圆满,可掌握一些推衍手段?”钟紫言又将不少星盘和命图等物什摆放出来。

    简雍一脸迷惑,“推衍?这是何手段?”

    钟紫言若有所思,便将他心中所想讲出:“所谓推衍,即是观天之化,推演万事之类,这其中又有多个流派……”

    二人依次际语,终于在后半夜,简雍大叫一声,“掌门,你说的莫不是这物?”

    他翻掌之间,手中四个元光古字浮现,日月合定依次排列,如今那最后一个字即将圆满。

    “我起初并不知他们如何应用,如今听你一番解说,似乎已然通悟一些东西……”

    简雍盘膝冥坐,闭目感应,不消片刻,将前面那三字‘日’‘月’‘合’一一内中游览,他额头细密汗珠抖擞,睁开眼睛:

    “果真如此,确是推衍之技,念头如此通达,等我再细细观其……”

    谁曾想,再次进入那‘定’字中,一发不可收拾。

    月影消退,波月碧绿,骤日如梭,钟紫言看着眼前的简雍如入梦中,只觉得尤其神异,那便做个护法罢了。

    眨眼之间,一日日,一周周过去,简雍的状态好比那金蝉,心似蛛丝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一晃眼便是三个月。

    直到春寒料峭,南燕北飞,波月洞中汹涌澎湃的灵气高涨起来,钟紫言步入洞府,捋须颔首,“该是你的际运,谁又能抢得走。”

    简雍枯瘦的身躯逐渐恢复灵机,他缓缓睁开双眼,古井无波。

    识海中那日月合定四字交相融合,逐渐变成另外一本较小却金光逼人的书卷,细看乃唤做【牵机乾坤录】,沉入其中,脑海里传响道音:

    “梦黄粱千载,浮生终成影,汇山水一卷,缘起伴君游。”

    简雍顿时满目泪流,欣喜大笑:“掌门,我看到了!”

第578章 万汇史贻

    波月洞中,看他即便是受当下灵力滋补,仍旧有些气虚神疲,钟紫言又拿出一颗通红灵丹喂他服下。

    待其终于稳定心神,固守了灵台,钟紫言盘膝坐在对面,“不着急,且慢慢说来。”

    简雍眸光大亮,一通讲说:

    “……我在那阁中纵游山河,历百载千般,终于支撑不住被排挤出典,身发自然,将那四个古字融为一图录,它自有称呼,唤做【牵机乾坤录】。”

    边说着,简雍翻转手掌,当空浮现一球型灵气虚影,恰似星辰,其中氤氲遮蔽,只有些许地方透着亮光。

    随着那光亮处逐渐放大,其中星星点点的气色越发清晰,钟紫言便看到一副貌似凡俗鸡型的缩略地界图。

    他震惊非凡,“这是?”

    “这便是我东洲大地,西面灰蒙处是槐山以西莽荒深处,北面乃是北域,中南是晋地,东面是蒲阳河域,东北乃是广大散修混乱之地:寿丘。”

    钟紫言心神缩涨,满脸不敢置信:“难不成,你这乾坤录乃是囊括了整个此方世界!”

    “正是!”简雍喜色浮面,更是激奋。

    他继续将那虚影图景放大,但见槐山一地各色光点越来越近,钟紫言终于看清,这图正是一副山水墨画。

    只是可惜,除了地势外貌,线条粗浅,只有北面藏风山和槐山下那原来起家的断水涯处有两个朱玄光点,其他地方多数都是灰黑与白气交接,偶尔有紫青在一些地方闪烁,最深的也不过是槐山顶上的紫光长亮。

    “这两处朱玄光点我认得,但此图卷中,黑白墨莫,难知难解。”钟紫言边说边继续观览。

    简雍此时已完全恢复神智,他逐渐沉稳起来,一一缓慢讲解:

    “那两处朱玄光点正是我刚刚标上,待得再操持几日,整个槐山便会更清晰些。

    此图中光点乃唤做【灵机】,此灵机非彼灵机,乃是对应于我等修士气运的一个模湖称谓。

    色泽越深,说明灵机越大或重,色泽浅,则当下没有什么际运潜藏其中,我这乾坤录说来也简单,至此时只一个能力,乃是:

    堪运!”

    钟紫言愈觉得自家这位当年的简师兄走了大运,“堪运又作何解?”

    简雍道:

    “堪运,粗浅可解为勘探机运,更准确说,是堪探灵机气运。

    堪探本是一窥天地大貌之法,无所谓善恶,但我这图录自发生起,就能探善恶因果,我等修真之士常谓‘气运’之说,便是因果之中的线,在这图录中,唤做【运线】。”

    面前水墨虚影中,简雍稍作施展,断水涯和藏风山便显露出一根粗红带有黑气的线,若闪若隐。

    “而我之能,或者说修自此时筑基圆满之境,拥有的手段,便是牵线。

    说来也简单,只需去过一地,看过片面之貌,便能堪透其中【机运】,继而自可利用已知的运线去对未知做出决策。”

    能做到掌门之位,钟紫言自然不是傻子,一听这话,简直感叹神乎其技,这本命物如此了得,自家门派将来若要弘扬,少不得它的助力。

    简雍继续操演:

    “世间有万般色彩,但归根结底,只有一种色彩,这色唤做‘有无之色’,我等看之不见。

    道生一,有无既是一,一生二,便有了黑白两色。

    二又生三,便有了红、黄、青三色。

    三虽生万物,可惜我这图录只能再添绿、蓝、紫三色,尚不知演变之法。

    如此,这即是此图录终局九色。”

    说到这里,简雍颇为尴尬道:“想来惭愧,如今我修为低劣,只能划用看到紫青二色运线,我派两地的朱玄实则是伪色,只因与自身因果极重,勉强扎驻。”

    日光照在水潭中,其内有灵鱼游动,钟紫言听着简雍详细介绍解说,心中的计划也越来越清晰。

    春日清风荡漾,天地青绿桃粉暴涨,槐山各家欢喜忧愁,都比不过此时洞中二人对门派将来的期待。

    日升月落,月隐日出,简雍道罢最后的东西:

    “按照我冥冥中的感应,青紫二色【灵机】乃是山川灵气机运所在,青色是四阶以下灵机,紫色是四阶以上灵机。

    若能结丹,当可看到黄蓝二色【灵机】,似是关乎器物阵法、符箓丹药之事。

    而这运线的善恶,其实只看其中黑气和白气便能断定!”

    这话一出,钟紫言目光直直锁定在断水涯和藏风山之间那条若隐若现的朱玄粗线上:

    “你说黑气过甚便是噩运,那这……”

    简雍无奈摇头,“我亦不晓得为何如此,但它确实噩运多过善运!”

    原本欢畅高涨的心情一瞬间降落至谷底。

    为什么是噩运?

    自家门派此时如日中天,姜玉洲和简雍这两位即将结丹,近日又有弟子筑基成功的消息,而不管是槐山还是清灵山那边,都百废待兴正当广阔发展。

    看不透,无法理解。

    原以为有了简雍这本命物之能,会大展宏图,可此时看,似乎仍旧困难重重。

    最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掌门无需灰心,此番最大的收获,不正在这里。”简雍笑着指了指槐山深处,那里紫光盎然,最少都是四阶灵地的征兆。

    钟紫言此时忽然有些不太相信简雍那乾坤录了,“你是说,此地将有四阶以上的灵地诞成?”

    “百年以内,必有大变化!”外人可以不相信自己的本命,但简雍深信不疑。

    为表信任,钟紫言也不好明面去质疑,说出了自己最后的理解和悟念:

    “你这堪运之能,对我派发展极其重要,结丹之事,我亲自为你安排,一应事物,也由我来操办。

    话说回来,这堪运的手段,其本质乃是一种看透因果线之技,其中运算真真强大,令我心神震惊,万望你日后好生经用。”

    二人起身慢步走出洞府,简雍边道:“掌门放心,我此生追求,亦是教我派发扬光大。

    这堪运之能,本是无善无恶之能,但既落得我等身上,便可善加利用,或是截运,或是补运,由在我心。

    只是这手段需要多踏地域,多历人世,我打算这一月先把槐山堪遍,只要看的够多,其中推衍,亦更全面。”

    出得洞府,钟紫言颔首传音:“此技事关大局,不可轻易教他人知晓,你且多修养几日,待堪完槐山后,我二人再一番谋划,随后开大集议准备东归。”

    简雍作揖回应,心中已经对如何将自己的能力放大给整个宗门有了定计。

    ******

    三日眨眼既过,钟紫言仍旧日日打理门里重要务事,有弟子来报,那江枫终于从北处来了。

    他赶忙放下要务去迎接这位前不久给自家出过大力的剑修。

    山门外,再次见到其人,钟紫言直觉上感受到,这位道友于金丹一层已至顶峰,那气势内敛浑厚,犹如一柄蓄势待发沉淀千年的利器。

    “半年未见,江道兄别来无恙。”

    “哈哈,看来钟掌门身子好了许多。”

    二人相伴步入山门,天枢殿旁的招待贵客门楼内,江枫也不隐瞒什么,直接说出诉求:

    “上次战事我感悟颇多,亏得是陶道兄之功,如今修为临到最后瓶颈,结婴在既。

    此番便只为一事而来,是那《神剑御火真诀》,不知钟掌门可愿借拓一份,江某必有厚报。”

    一听对方就要准备结婴,钟紫言哪还敢托大,眸光熠熠,笑着道:

    “道兄帮了我家大忙,区区剑诀自不在话下,只是……”

    江枫这人,其实不屑于耍什么心机,当然,并不是他傻,而是就是不屑。

    他也能看出钟紫言不是那种扭捏之人,皱眉好奇:“可是颇有难处?”

    “只是那原简中的内容晦涩难懂,我那位师伯仙去时就着假婴境篆录,以我的修为拓印起来极难,如今这身子伤势尚未恢复。

    实在是有心无力……”钟紫言苦笑一声。

    原本他打算闭关调养,谁知道门里简雍突然有了机遇,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事,自己这当掌门的哪里能不管。

    于是一直拖到现在,离东去清灵山的日子也剩不到两个月了。

    一听这话,江枫也觉得颇为难办,他总不能直接说‘我来亲自拓印’,毕竟那玉简里恐怕不只是有剑诀,还有其他牵涉赤龙门内的机要。

    “这……”思来想去,江枫狠了狠心,“若不然如此,江某大事还能推迟三五年,我可于你派担个客卿之职,待你伤势恢复,修印下那剑经,我再离去谋划结婴事宜。”

    多少年都熬过来了,最后这临门需要的神诀,他江枫等得起。

    钟紫言沉默片刻后,点头同意:“如此,便要劳道兄多等待些时日,我这伤势慎重,不过三年内应能恢复。”

    实则他心里是高兴的紧呐,江枫这人修为了得,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做事可靠,在门里时间一长,总不会什么都不干。

    到时候让小辈们多多请教,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机会。

    很多事一涉及到门派发展,他钟抠搜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眼前的大好处。

    ******

    一个月后,简雍游览完槐山的角角落落,甚至连那天妖坑也不曾放过,回到藏风山的第一件事,既依照自己的本命能力绘制灵图。

    与此同时,赤龙门辖下所有盟友,上到十大附属派系,下至闲散打杂工的散修,皆在同一时间收到传讯通告,不日即将依次开放拜门名额。

    五月初的第一天,藏风山天枢殿内,十大派系所有掌事人尽皆到场。

    殿中宽阔的可以放下五百多人,而仅仅招来筛选过后的十三家势力头面,如此格局,极显郑重。

    他们围坐在一方椭圆形的桉湖边,死死盯着,此桉桌上灵光浮现,逐步显露出简雍早先制作好的缩略灵图,有字先启:

    天地之貌,万汇史贻。

    刘小恒坐在末位上,看着眼皮子底下这景象,就像是那山川河流布局于掌心,彷佛此间这些最初加入赤龙一派的人,日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近在眼前!

    他双手握拳,满是汗渍,激奋且不敢大声应和。

    那些目光粗俗之辈只以为他刘三刀蛮横鲁莽,近些时日还在坊间传说赤龙门即将举派东迁,哼哼,一帮愚昧蠢物。

    早在回返槐山时他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搭上赤龙门这搜大船,他虽然不擅长阴谋诡计,但在看人堪势上,绝不马虎。

    他在心中千百个肯定,自己这次做的决定一定是此生最重要最正确的决定。

第579章 当庭坐化

    温润的微风吹过窗台,自殿堂中悠然流转,穿过众家座位。

    此时坐在大圆桉桌末二位的商富海平静聆听,在场的众人都在观望桉桌中间的灵图,而他则在观望众家头面人。

    不是他对中间这偌大的灵图和内容不感兴趣,而是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担忧以后的事了。

    今日能在这核心集会中有一席之地,已经是他求的最后荣光。

    人富的时候,在很多事上会求个安稳进程,可一旦穷了,只要涉及未来的发展道路,那是一定要谋求最大回报率的。

    商富海是个商人,这么多年来他手里积累的灵石财富确实很多,表面上别人都觉得他很富有,可他自己知道,那都是繁花空梦。

    如今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一切的灵石财货都已经对他的人生毫无意义,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穷人。

    好在他以前富过,而此时的贫穷又是每个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必然经历的事,那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需要孤注一掷的把手里所有的东西都压在一件事上,给后辈求个最大回报率。

    如此,他这一生以商途入道,便算作完满。

    在这空旷的天枢殿内,环扫多年来打交道的诸家头领,从澹台庆生开始,顾判、高鼎、天山子、正明和尚、申公茂、魏宇、朱视、夏灵甲、贾似道,这原本的十家赤龙门盟属,再加上新添的姚广啸和刘小恒两方势力,无一不是自己相熟经年知根知底的老朋友。

    商富海神思深远,心头念着:‘便是不看当下交情,看在已经逝去的正觉老僧、老魏、贾夫子这些人的脸面,日后拜入赤龙门下,他们这几支也少不得多帮衬帮衬留仙。’

    槐山两百年混乱,至司徒家入局崛起,再到赤龙门经年累月的高速发展,此时靠着三十年的安定积蓄打出了一场漂亮的大战。

    这战后的威望遗泽,终究还是都落在了对面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温驯和煦的中年人身上。

    不知不觉间,商富海气息悠缓,满头的白发开始失去光泽。

    他暗自低头含了一颗丹药,不远处与他岁数相差不多的天山子老道目光中投来关切,商富海胖虚的面容缓缓摇头,示意不必多虑。

    殿中所有人都在听着钟掌门身旁的简雍说话:

    “……这世间事,大体逃不脱和合定数,如今我派有高人测算出槐山局势,将来必是要大一统,而诸位道友又是生死至交,对消去原来的门庭共拜赤龙门道统几无异议,那剩下的就是利益争谈。

    在这件事上,掌门和我已经准备了三个月,更往前的两年时间也一直为此筹算。

    今日趁此机会,就做最后的谈议定计……”

    赤龙门内部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同时要从外部把这十三家势力吸纳进来,这其中涉及的利益之争很庞大,但今日众人知道,必是得有个决议才能继续往前走的。

    相处日久,大家对钟紫言的脾性也估摸的不差太多,这位晋入金丹不太久但战力和经运手腕通天的赤龙门之主,最是在意事先把话挑明确。

    明德之主,所行的道法规矩亦是光明正大的规矩。

    故而在这件大事上,各个盟属支系有话必定是直接都开口谈论了。

    但涉及利益的谈论毕竟是个技术活儿,诸如正明和尚这类不太擅长交际的人,背后还是得有智囊给事先出好主意。

    要解散以往的门庭拜入赤龙门,这对于越是大一些的派系,越困难重重,因为人心难测,利益不是一个人觉得公平就都公平。

    十三家势力,抛开原有的十家不谈,商富海和刘小恒这两方明显属于破格提拔进来的,主要看在这些年的贡献。

    而姚广啸这位南疆来的人本身其实有不俗的底蕴,他在南方自有三百多散修跟从,且个人声望势大,声名远播,只靠着今次东征的战功直接获得了拜入山门的资格。

    各家心中虽然对彼此有看法,但明面上没法多说什么,毕竟能不能得到资格承认,不是他们之间说了算。

    “我家不比诸位道兄,本是散修拼凑组合,偶尔得了控御灵兽的法门,运气好被钟掌门看上,这才能在这里和道兄们平坐。

    师父如今已仙逝,他还在时就安排养凋林日后永为赤龙门耕作,今次幸得掌门抬爱,哪里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凡事但凭掌门和简师兄做主。”

    养凋林这一系如今全由魏宇掌控,他人内心细腻,外表粗豪,懂得局势变化,也知好歹和进退。

    议论刚开局不久,便有人如此发表,顾判这个人精怎会坐的住:“魏兄弟之言,亦是顾某所想,我空闻寺院道统不纯,弟子稀少,全凭掌门安排。”

    思路客

    按照此间众家规模,其实空闻寺院真不算少,便是精英练气弟子,多少也能拿出三五十人。

    但他这么一说,就把比他家实力低些的门庭害了,亨通道观即便不弱,高鼎也明显露出嫌恶的神色。

    不仅不满,在这正事上,他甚至直接严肃开口:

    “顾院主,你这样可就不太妥了,如果空闻寺院算小家落,那在坐的恐怕除了澹台道兄,谁都不能说半句计较。

    依我看,掌门既然将议会中插入这一段儿,那各家想要些什么,有什么心愿未了,有什么恩怨未尽,合该都全盘抖擞出来。

    不然以后做了同门师兄弟,又在事后龃龉,反而留下后患!”

    顾判不想示弱,但他更不愿意去回应高鼎这突如其来的一根筋:“我只是将我心中所想道出,也只代表过去的空闻寺院一系。”

    此时几个商贾门庭,朱家夏家和长春堂商铺的掌事人们纷纷响应,由最年长的朱视开口:

    “两位老弟言之皆有理,且莫争执。我辈修士,不论做什么,求的还在一个道字上,合道则成,不合则罢。

    如今掌门广开户庭,择精收敛,我三家本是此间商人,能有正统道门收揽,亦不胜感激,别无他求。”

    事情肯定是要在自愿的情况下才能进行下去,其实大家都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能作为主事人上谈桌,都不傻。

    如此,五家无异议,随后便由乘云堂和搬山草庐说话,这两家是世交,虽然没有太深厚的传承,但已延续了两三百年,一下子放弃原来的计划和道统,确实有些难。

    但来之前申公茂和天山子都有定计,也不扭捏,把最后的条件诉求都道了出来:

    “我和申公老弟亦感念钟掌门恩德,只是当年我们两家祖师俱奋发盟誓,追寻化兽和搬山移海仙术的传承,如今虽说门户不大,但弟子们都走上了这条路。

    再要改换,代价极大,若不改换,又恐和赤龙门宗旨相背,这几日在这件事上颇为苦恼。”

    这话明面上听,是无头绪的东西,但本质上,其实只在谈论一件事,就是探究赤龙门的核心发展制度。

    钟紫言和煦一笑:“此事无需担忧,稍后简雍道明规则,两位忧虑即刻迎刃而解,另外那仙术传承,门中亦有半卷,唤做【呼风唤雨】之术。”

    这话一出,犹如惊雷震耳,天山子目露精光,喜色道:“好!好!”

    钱能役鬼通神,更何况是术法传承,如今赤龙门有了不错的自保基础,钟紫言哪里不知道手中那【呼风】仙术对于天山子来说,正是极其诱人的筹码。

    只是这老小子恐怕要在很久以后才能知道,若想修炼那术,限制何其之难。

    可惜到了那时候,大家都已经是一家人了。

    这两家暂无异议,随后的刘小恒拍着胸脯大嗓门道:“老刘我别说门户,家里就一帮小崽子,能拜入赤龙门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分,至于我本人,哈哈,只靠手里的刀给门派做贡献谋安稳即可。”

    钟紫言点了点头,看向此事聚合最大的阻力,澹台庆生。

    裹尸布下,遮面无声,殿中一时间静默起来。

    阴卒墓地毕竟是槐山凶名赫赫的门户,弟子众多,不下五百,行事阴森狠辣,神秘莫测,怎能不教大家上心。

    都在看着澹台庆生表态,他少有的用干涩嗓音笑道:

    “今日能来此聚议,必然都是挨个被钟掌门谈过话的,此后槐山再无阴卒墓地之称,至于诉求,我也无话可说。”

    这番话不过几息时间,却教众人听后都松了口气。

    连这位都没什么异议,那谁还敢有说辞。

    他们自然心底里都对钟掌门是如何说服澹台庆生那一大家感到好奇,但事成定局,当下再没必要多想。

    而后只剩下鹿王庙,亨通道观、姚广啸和商富海四支。

    高鼎自己早就看上了人家门里的人,如今做个上门女婿有何不可,他手下那些兄弟和弟子,其实早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比较难办的就是鹿王庙这一支,因为他们是佛宗脉系,和道门这边离着确实太远,但正明和尚竟然出奇的乖巧。

    “阿弥陀佛,一切随掌教定夺。”

    斜对面的刘小恒惊呆了下巴,他怎么也想不通,难道这和尚一家为了远大前程,连佛门的戒律清规也不守了?就这么轻易改换门庭?

    也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佛陀有没有意见。

    临到姚广啸开口时,他虔心道:“我已于前日遣散势力,只带着五名弟子前来,日后生是赤龙门的人,死是赤龙门的鬼。”

    如此决绝,也未被众人料到。

    至此,法未明立,心已皆归,从阴卒墓地算起、空闻寺院、亨通道观、乘云堂、搬山草庐、鹿王庙、朱家、夏家、长春堂、养凋林,槐山再无此十家声名。

    众人将目光落在最后那位金边华服的胖修士身上,刘小恒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商,就差你了。”

    一双手垂落椅下,胖胖的脑袋一耷拉,众人这才发现,他已去了。

    “老商!”

    “商道兄……”

    “阿弥陀佛~”

    ……

    修真之人,对生死之事大体上比凡人要看开些,钟紫言立起身子,负手稽礼,一声道音恢宏而出:

    “福生无量天尊~”

    此殿中诸人同声异口:“福生无量天尊~”

    说不出的肃穆庄严。

    当庭坐化,谁也没想到商胖子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大家。

    一遍往生咒言诵罢,钟紫言传来童子,教他把等在外面的楚留仙传唤进来。

    如今大事商定刚起,怎能因此耽搁,楚留仙入殿后,简雍亲自给他增添一席位,就安在商富海身侧。

    议会在刚刚亡故的商富海眼皮子底下继续进行,更显得天地昭昭,鬼神护佑,今日十三家共入赤龙门,万法归一。

    钟紫言压手教大家坐下,简雍便开始宣告真正的律旨,既是针对这十三家的交代,也是对今后同舟共济做出总纲计划。

    一个时代即将开启,而前奏必须明朗。

    “诸位既已下了决心,赤龙门作为宗派站脚,必不让各家吃亏。

    今日既诉明宗门三律法以警行弟子,日后尊律行止,福祸同担。

    所谓三律法,乃为宗门发扬光大所设,管宗门修士存在、运转、传续等用。

    分为《启示律》《道藏律》《功献律》,一者在教义祀宗,二者在弟子传承,三者在日常起居用度、炼器炼丹、外出任务、参加战事、婚丧嫁娶、灵石支用、派发俸禄等。

    三律法共计四十九条纲领,又有一百二十八分支,不严不松,取法适中,因时因地因人可恰当管控。

    按照十三家初始拜门投入灵石、灵器、弟子人数、商铺、灵田矿物等资源多寡,集中兑换成功献数额回馈。

    功献数额既是日后宗门所有弟子一应行止准则……”

    此时听宗门律令未免有些过早,但众人慢慢听到后面,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要聊这些。

    原来所谓道藏律,就是为了让十三家势力已经存在的功法、道统、练气法门全都容纳成一家传功堂口,由赤龙门五殿之中的天枢殿管辖,辖下再设立传功堂,增派委任各系有能力者进行分别传授。

    这相当于办了一个大学堂,弟子们要学哪门哪科的术数法门,自己决定,老师们只担教传之则。

    别人怎么看不要紧最起码在刘小恒看来,这个规矩他要爱死了,不只是因为这个规矩表面公平,还因为它的底色更公平。

    这鼓励的是弟子向上进取,而非师徒制的向下灌输。

    而那功献律就更高明了,本来大家以为既然要拜入赤龙门,既然要获得人家的元婴道统,既然要享受庇护,那自然是得把自己原本的好东西都掏出来交出去。

    可功献律的设定,相当于十三家的原有的辛劳并不会一瞬间化作乌有,而是折成了类似股份一样的功献点,这可再公平不过。

    不管是以往财富多的,还是小家落穷的,仍然是依靠本事吃饭,一定层度上既保证了入门前大势力的家底,又保护了入门后小势力公平发展。

    各家此时互相对视,一个个心里都乐开了花,这才是大家期盼的完美解决方桉嘛。

    刘小恒和邻坐的姚广啸狠狠捏了拳头又舒展开。

    嘿嘿!不说以后,就当下来看,赌赢了,大大的占便宜。

    “……所以功献点,既意味着灵石用度,既意味着个人在宗门的成就。

    为保证功绩不可磨灭,《功献律》中核心的内容将会由功绩卷负责记录,为此我特意搜揽整个槐山坊市,找到了三阶极品灵器【天闻录】作为此律法当下依托,平日里他会外显成功献榜浮挂在藏风山和清灵山两大门庭广场……”

    简雍冗长的一番交代,把众家担忧的大部分事情都已经囊括解决,尤其是那三阶灵器,真实的奢侈,小门户不可比拟。

    钟紫言环顾殿中所有人,见他们几乎不再交换眼神,都心安理得端坐好后,他自己心里也落下一块石头。

    只要这些头领人物都接受,日后的分化各系观念,驱动下层向上奋进等动作就不会再难。

    其实越是底层的修士,反而越容易操驭,大家所求的无非就那么些东西。

    站在小一辈练气期弟子们的角度,你只需告诉我只要好好为宗门做事,就能得到功献点,而功献点,就可以兑换灵石用度、器物场所,那我就好好干呗。

    既然人家赤龙门是大门户,是正统道门修真势力,不趁着百业待兴时候加入,难道等着吃黄花菜么?

    道理很多时候很容易讲通,难沟通的从来都是,当我站在你面前,你到底能不能给的起我最基本的包养费。

    而如今的赤龙门,可真不缺那些低阶修士们的包养条件,光藏风山就大的足够数千人好好修炼,更别提东面那座清灵山。

    信息和规矩是需要消化和适应的,这一日的谈议,在黄昏的时候戛然而止,各方饮罢清茶,各回各家。

    ******

    七日以后,近一千三百多位不久后的弟子门人们站在藏风山外,最后一次穿着各自的服装,开始一队队进山门,由苏猎负责逐一登记造册,发放赤龙门基础的灵袍服饰。

    各家掌事人为了做表率,都身着赤红卷云灵袍,朱里透白,好不整齐。

    山门口,常自在少有的褪去懒散架势,跟着章臭那老头严肃忙碌,亲和服务即将成为自家师兄弟姐妹的筑基修士们。

    宽阔的上山大道被分为三条支路,为筑基、练气和不满十二岁的孩童分列铺设。

    “未满十二岁的小师弟师妹们,来这边登记身份!”赤龙门年轻一辈第一美女貂小元和她的姐妹团被当成招牌来服务那些未来的花朵。

    整个槐山自南向北,尤有太多的散修不远千百里奔来藏风山下,眼巴巴瞅着那些人拜入高门大户,而他们还得忍受野旅栖霜的苦楚。

    更远处的藏风平原出口,茶馆阁楼间,万事知和他的几个徒弟洋洋自得分散宣传:

    “今年没有拜入赤龙门的不必着急,钟掌门他老人家有好生之德,以后每隔十二年还有此通道……”

    本来这事都没想着传扬太广,可是毕竟也没有刻意隐瞒,搞得那些本来就有心加入大门户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逮住万事知这种放小道消息误导人的,一顿噼头盖脸的骂。

    “十二年老子都能投一次胎了,这赤龙门也真是,要开山门都不公平一些……”

    “你觉得不公平?那前些年人家打东边儿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去你个贼娘皮,那一战死了多少人你不知道?”

    ……

    诸如此类谈论,数不胜数,可都是些没用的扯皮话,这世上的好运,不会卷顾在不曾行动的人身上。

    ******

    五月中旬,满满一千五百人的云舟飞向东方,钟紫言带着自家精英和即将要收纳的千余弟子飞往清灵山,他的两位夫人也跟随着一道离去。

    在那边,真正雪恨还仇后的新赤龙门开山大典即将举行。

    坐在藏风平原一座无名坊铺中的赵良才百思不得其解,眯着眼睛不住揉搓下巴上的短须:“真是奇了个鬼怪,姓钟的到底是如何搞定手底下那些人的?

    良晨,明日还有最后一批人往东去,应该是鹿王庙那小和尚,你代表咱猎妖盟跟着去看看。”

    他身后之人出得坊铺,径直去向藏风山。铺里只留下赵良才和管事,那管事不过一个分店掌柜,哪里敢开口谈论。

    只有赵良才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还要跑去蒲阳河域开办大典,难道槐山真没有什么前景值得弘扬发展?

    可为什么苏猎那小狐狸近日一直在四处打听传送阵的事?”

第580章 兴也黄龙

    芒种刚过,蝉鸣声声,夏至将来。

    从蒲阳河域最东南端的拘魔宗,一路往西北去北岭道口不少势力都收到了来自清灵山赤龙门的邀请贴。

    小到各类有名的筑基势力,大到化神门庭拘魔宗,都派出一队队参加大典的修士赶赴邀约。

    这些人家因为事先主动去拜访过,第一次都被拒绝了,虽然当时不爽,但再次收到邀约请帖时,心里舒坦多了,都认为那清灵山新主人是有规矩和方圆的。

    谁都愿意和有规矩的人交往,因为有规矩意味着有分寸,有原则,意味着可以揣度,商量的成本很低。

    大典要在夏至的前一日举办,北河岭道口早已经安排好赤龙门一队筑基长期驻扎,既为迎接那些客人,也为划立疆界。

    这意思很明显,自西起晋地,东至北河岭道,以后全是我赤龙门的辖地。

    在那里驻扎迎接的修士不是随意无姓名的,而是由陶金檀、姜玉洲、李陌方、陶沅鸣、章臭等结合了旧赤龙门、新赤龙门、槐山人和牧野马林人等四方之众组合。

    其中筑基和练气境的修士都是同阶里面佼佼者,等闲势力光是见到这种排场,便得把脑子里那些坏心思藏好。

    有那么一两个金丹本来对这家新势力颇为不满,迎接礼仪竟然没派同阶道友做事,但去到近处感受姜玉洲那雄浑天成蓄势内敛的恐怖危机,也只能腹诽天道不公,一个筑基修士竟然这般令人心季。

    到了夏至前一日,清灵山外一艘艘灵舟木鸯和各类飞行器物往来不觉,按照宋应星的计算,截止晌午,该有五十家大小势力前来聚会。

    如今的清灵山气象恢宏,七峰林立,四潭碧光上涌,云海间更是灵气盎然,霞光普照。

    一副仙家派头教很多小门户的头领既羡慕又自卑。

    而生为此间主人的钟紫言,这时正看着自己那宝贝孙子站在天枢峰赤龙殿内,跪拜简雍。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钟守一如今即将年满十八,青壮身子特别结实,精瘦有力,一身黑黄带,还是凡俗子弟打扮。

    “呵呵,快快起来,自今日起,为师必会倾力栽培你,望你将来能将我赤龙一门发扬光大!”

    到了他们这一层,收徒弟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关系缔结,简雍一言一行都有内涵。

    为什么不是‘望你将来能把为师的道统发扬光大’呢?因为如今的当权者毕竟是自己身旁这位。

    再说这孩子还是人家的血亲,简雍再傻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掌门,如今这孩子拜入我门下,你看他道号该如何取就?”

    “既是你的徒儿,日后一应事物就由你引导罢。”

    简雍颔首捋须,而后沉吟片刻,看着钟守一道:

    “我赤龙门兴在赤道,旺在黄道,从今以后,你道号便唤:黄龙子。”

    钟守一再稽首做礼,此方道门稽首礼也只是弯腰掐指而已,但自这一刻起,他既算真正入了道门。

    和那些闲野散修想得不一样,便是如今的赤龙门,拜师礼仪也并不繁琐,就这般平平澹澹。

    这一家门户久历生死,都知道,平平澹澹,细水长流才是稳存之道。

    殿外早有钟紫言的大徒弟惠讨嫌等候多时,见里面忙活完,他快步蹦了进去,简雍只做了一句介绍:“这是掌门首徒。”

    钟守一就要弯腰下拜,惠讨嫌一把拽住他,“嗨,师弟不必多礼,师兄我带你去游逛这清灵山,可好玩了。”

    两个年轻人很快走出殿门,钟紫言望着自己那徒弟轻笑,“这小子一点儿也不想吃亏,明明年龄比守一小一些,倒先开口称了师兄。”

    “毕竟达者为先。”简雍笑着附和了一句。

    那二人出得殿外,惠讨嫌见身旁这小子比自己个头高一些,便着急问出口:

    “你们在殿内的交谈我听得真切,你是叫钟守一哇?你今年几岁?”

    “回师兄,我今年十七。”

    “奥,这样啊……”惠讨嫌眼珠精光熘熘转,自怀里掏出两只翠绿的灵蝉。

    “很年轻嘛,我叫赤清子。呐,初次见面,做师兄的送你一份大礼。”

    他也不管对方要还是不要,直接捡了一只看起来更瘦弱的蝉儿,塞在了钟守一的手里。

    “你瞧瞧它,以往不曾见过吧?这东西唤做灵玉蝉,别看身量小,可是十足十的一阶灵兽,昨日刚出窝,便教我收集到了。”

    尔后又将基础的沟通操驭法诀交给了钟守一,得知对方修为不过练气三层,比自己低了整整两个小境界,才安心拍着他的肩膀:

    “钟师弟,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平常唤我赤清师兄就好,凭咱们俩在宗门里的身份,谁也不敢欺负咱们!”

    简单道罢,赤清子驾驭起属于他的那艘小灵舟:“上来,师兄带你游览这大好灵山。”

    灵舟如青虹过隙,一飞冲天,惠讨嫌一边颇有抱怨:

    “当下只能用这艘一阶上品风灵舟飞奔喽,宗门里半月前实施新规,必须要有功献点才能御乘高阶飞行灵器,连我这掌门亲传弟子都得遵守。

    等下半年我做些贡献,再让你见识控驭玄火梭遨游云海快感……”

    二人就这么逐渐熟稔起来。

    百多年后,当钟守一跳入东海无底深渊的最后瞬间,他想起了那个曾经拉着他奔游在山门云海里的缟衣少年,彼时二人风华正茂,言谈欢笑,好不舒心畅快。

    可惜世事更迭,苍黄翻覆,人生苦多乐少,难知光阴稀珍。

    ******

    傍晚的时候,刘小恒身着赤龙门的朱玄卷云道袍,人高马大越过天玑峰迎客台,左右手分别拉着一个女童和男童跨上去往主峰的大道。

    “等会儿见了你们那位简师伯,嘴巴要乖巧一些,丫头不需要教,小岳,老子说的就是你。”

    “师父,必须得去求他么?明日大典前分配学堂不是宗门早就有的规矩?”

    “你懂个屁,分配是很公平,但公平能学到本事?宗门法度只是设定一个下限,它不管你好到哪里去,只管你不能坏到哪里。

    可要修得通天手段,不在此次入学中先下手挑个好师父,日后同门竞赛,你能斗得过人家那些有家底的?”

    被刘小恒噼头盖脸的骂了几句,岳关情不情愿般应付了两声。

    而在他邻阁侧,那丫头正拽着一颗桃枝死命跟上刘小恒的步伐。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天枢殿旁边的记事堂,此间灯火通明,正有弟子来往不绝忙碌。

    刘小恒收拾整理衣摆,平复气色,冲两个小东西眨了眨眼,便带着他们进入偏殿。

    那里已经聚集了五六个拖家带口的同阶道友。

    高鼎、温庭鉴、申公虎、顾判、姚广啸等几位回头看到门外走进来的刘三刀,嚯,熟人见面分外尴尬。

    “呃……哈哈,都在呢哈……”

    他本以为自己带两孩子已经够贪心,没想到这里面最贪心的阴卒墓地一系,温庭鉴那小子身后拉着五个娃娃,感觉似乎把全部的优质天赋弟子都拉来了。

    简雍无奈招手,“都坐下吧,你等如此做事,当宗门律法是摆设不成?”

    “怎么会,简师兄,我们都是要用几倍的功献点来扶持这几个孩子一把,完全符合法度!”顾判一本正经的耍无赖。

    刘小恒赶忙附和,“对对对,我们都是按照律法,耗费十倍的功献数额来帮衬一下这几个孩子,绝对符合宗门律令。”

    律法新定,总有漏洞可查,何况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简雍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那好吧,一家家报上名来,要投在哪一坐师门下?”

    刘小恒当先冲去最前面,“简师兄,先让这俩娃来!”

    高鼎嫌弃的撇了这大块头一眼。

    简雍便问那俩娃娃姓名,女童说:“师伯,我叫李小妖。”

    男童说:“师伯,我叫岳关山。”

    砰的一声,岳关情后脑勺被刘小恒重重拍了一巴掌,“他叫岳关情。”

    在场的其他一群孩子都捂嘴偷笑,岳关情更加恼火,但也只能默默都囔。

    “让这俩孩子投在常自在师弟门下。”刘小恒才不管这俩小东西现在脑子里想什么,他今天就是花光家底也要让他们俩找个好师父。

    而计算门里诸人,金丹之下战力最强的莫属常胖子、澹台庆生、和姜玉洲。

    澹台鬼气森森,姜玉洲那小子仗着剑术太狂傲,以前也看不起自己,所以刘小恒觉得,常自在最合适。

    “我这俩孩子想投在澹台道兄坐下。”姚广啸接着上前安排登记。

    而人群外围的高鼎心里此时乐开了花,瞅着正自得其乐的刘小恒偷笑:“傻大个,若是培育弟子只看战力,那满槐山的强人都得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才能跟孙猴子一样神通广大。”

    天枢殿下传习堂,四十九位常驻坐师,每个月十二点基础功献俸禄,自然是大好的福利位置。

    这几家在大典前夜奔来走后门,可不就是想要提前给旧部挑选一位好师父,毕竟每个孩子都要在传习堂呆十年,这是决定人生走向的关键十年。

    每位老师最多通过此途径招收两个亲传弟子,机会摆在面前,似刘小恒这样的出身,那必须狠狠抓住。

第581章 在祀与戎

    一夜过去,临到清晨,自晋地往东的云层间,身批五彩破洞袈裟的五花和尚架着云团打哈欠。

    盯着手里的桃枝,五花和尚喋喋不休骂着:“那老和尚,算了这么多年,哪一次算准过,折腾我跑来跑去。”

    站在他身后的魁梧男子背负长剑,朱紫袍猎猎,煞气逼人。

    临到清灵山时,五花顿足片刻,“啧啧,这一家子总算是有了点起色,不枉和尚我当年略施援手。”

    他撇头看了看身侧心情复杂的徒弟,沉吟片刻,道:“你与他们同门一场,去吧,看看昔日的友人如今修炼到了什么地步,为师继续去东面搜寻。”

    ******

    清灵山上,天玑峰临时让小辈女弟子们居住的一间屋中,那唤做李小妖的女童正缩在角落呼呼梦游。

    手中近日才捡到的宝贝桃枝就在身旁,像其他普通不入品阶的灵器一样,光泽暗澹,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贵子弟能瞧得上眼的东西。

    只是它偶尔也在旁人看不见的时候,似生灵呼吸一般散散粉辉,难以被察觉到。

    ******

    日头升起后,整个清灵山张灯结彩,霞光弥漫。

    早已经逛遍了清灵山大多数地方的赵良晨站在天玑峰高处,看到大批的弟子开始正式拜入赤龙山门。

    他便带着自家师父的嘱托,仔细开始观览这场浩大的盛典。

    从天玑峰到天枢峰的大道两旁设置了宽阔的观云台阶,外面那些客人开始亲眼目睹成百上千规模的灵根修士一队队穿过云桥。

    赵良晨走在人群里,顺着此间观礼修士一路向西北去。

    先是那些筑基修士们,身着朱玄卷云灵袍,手臂和额头上绑着丧带,当先顺着云桥往过走。

    约摸一刻后,中间是近四百多名不满十八岁的孩子,天赋异禀的已经练气后期,其中那钟紫言的首徒赤清子,和他身旁那些已经是赤龙门高层弟子的孩子们走在最前面,而后的人年龄越来越小。

    YY小说

    但能看得出来,这帮小家伙都是身具灵根资质不差的好苗子。

    云桥很长,走十步所有弟子都得跪拜一次,到了天枢峰口,所有人开始念清净经和往生咒。

    赵良晨心头生起羡慕。

    这般作为,即是开山大典,也是复仇得报后的祭祀大典。

    早就听闻宗门大事,在祀与戎,这一幕幕礼景皆在展示出他家门派恢宏气势,庄严法度。

    跟着人流去到天枢峰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午时,千余缟衣混合朱玄道袍弟子齐齐立在那和藏风山几无两样的龙牙天碑下,教外人心生壮阔苍渺。

    只听那黄龙殿主洪声传音:

    “跪!”

    千余人齐刷刷跪拜下去,一旁早就等候多时的白发金丹老修拿出道录,颤洪之音开口:

    “吉时已到,众弟子一拜……再拜……诏:天道昭昭,佑我赤龙!”

    “天道昭昭,佑我赤龙~”

    “天道昭昭,佑我赤龙~”

    ……

    “……望尔等好生修炼,早日将我赤龙一脉发扬光大!”

    “弟子谨遵~”

    “弟子谨遵~”

    “弟子谨遵~”

    ……

    千余人声声振耳,句句响天,直到最后,一声龙吟自那漆黑如墨的龙牙天碑中传响开。

    吼~

    一条赤血巨龙虚影逐渐凝实,身躯蜿蜒飞出,龙头冷酷凝视环扫各方。

    后又自整个广场熘达了一圈,朝天怒吼三声,震的那些修为不行的散修当场吓尿裤子。

    “那是真龙吧?”

    “我的奶奶啊,老子这辈子真是头一遭见,这世上真有龙?”

    “这一爪子下来,你我小命能吃的住不?”

    ……

    散修们见识浅薄。

    但外场的诸多势力头脸人物有目光毒辣的,一个个交头接耳,感叹赤龙门好手段,竟然能捕获这等变异蛟属,气势竟能直逼元婴。

    血蛟烛云还想再显摆显摆,一道不允许违逆的声音传入脑海:

    “够了,回去!”

    他不情不愿的打了个响鼻,绕了广场一圈便钻进天碑里,心里恶狠狠滴咕‘等你烛云爷爷把这片金鳞炼化,届时哪怕修得些许龙身,也让你个姓钟的小崽子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一进那天碑中,识海内的金鳞旋即消失不见,它本体气势亦衰弱好几分。

    “喂喂喂,掌门啊,那龙祖宗的逆鳞咋消失啦?”

    他急躁传音给正在人前负手准备登台的钟紫言,后者嘴角一笑:“只是借你片刻,何曾说要送给你,好好呆着。”

    烛云脑海里一万头***奔腾而过,合着这几天把东西放在自己这里就为了今天能涨三分气势吓吓那些蝼蚁。

    他几乎快要气炸了,可一想起那混小子的手段,又只能把气憋在心里,实在怄不过,借助龙牙天碑狠狠地对外吼了一嗓子。

    这一吼,又吓倒了一片散修。

    浩浩荡荡的祭祀拜山典礼就此结束,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开山大典。

    钟紫言登上高台,沉稳开口,讲说一番,宣布从今往后赤龙门广开源庭,愿交八方来客。

    这些场面话,早些年他已经经历太多,今天也没什么压力,拿手既来。

    不多久开幕完毕,天际轰隆一道雷霆降临,元婴威压弥散开来,那些练气筑基弟子纷纷跪爬在地。

    “听闻赤龙门开山,本座前来祝贺!”

    那人声如洪钟,浑身裹着电芒,这次却没有背后的童子报名,但此间数千人谁不知道,有元婴老祖级人物到场。

    在场二十多位金丹皆被压的抬不起头来,唯独钟紫言毫发无损,他愣在原地,三息后赶忙上前拜迎:

    “不知星君今日要来,还望恕罪!”

    这人怎么会来,真是始料未及。

    那比常人高耸几倍的身躯自然变化,直到只比钟紫言高出一头,才走进拍了拍他肩膀:

    “哈哈哈,无须多礼,本君今日以私事来交,你只管安排一处小院,事后再来商议。”

    钟紫言下一秒立刻知道了这位的来意,苦笑一声,只得亲自领着闻万雄走进正殿。

    “前辈这般出场,可是涨了我家的脸面,晚辈亦知晓前辈所为何物,待大典过后,必会给个交代!”

    闻万雄玩味一笑,心想这小子很上道,便随意端起灵茶喝了起来。

    钟紫言脑子里还在计较,谁承想外面又是两道元婴气息降临,嚯,今天可真给面子。

    他正要禀告一下面前之人,只见闻万雄摆手:“无需多礼,你自去迎他们,都唤来此处,老熟人了。”

    钟紫言赶忙快步走出去,一看下,自家两位夫人和章臭竟然都站在了那两位元婴老修面前,其中鞠葵直接挽上了一位身高不足五尺满头白发的老人,那人长须间的红穗好生眼熟,特别和蔼。

    “拘魔宗,申屠野妄前来祝贺!”

    那老修旁边的年轻男子清亮声音传来,钟紫言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这二位倒是没散任何威压,见鞠葵冲自己眨眼睛,钟紫言会意,弯腰下拜:

    “拜见鞠前辈、申屠前辈。”

    他哪还不知面前这老人是谁,鞠葵的师父无疑。

    自己这夫人真是太长脸了,能把这位老人请过来。

    “年轻人,又见面了。”鞠老头捋须笑呵呵开口,又指着天枢殿方向,“申屠,我们进去吧,别让那位等太久。”

    既然他们这些元婴都认识,钟紫言倒是省了功夫,按部就班带路领进去,出来后后背的汗渍密密麻麻,想着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整理心绪,却听一声桀桀之音,又似猿猴长啸。

    “听闻赤龙门开山大典,神猴洞孙拳前来祝贺!”

    又是元婴修士!

    钟紫言心头当即惊季,要说前两波元婴来这里有迹可循,那这第三波,可真的完全没有理由。

    他顾不得多想,赶紧奔去查看,见这一次是姜玉洲带着那人到来,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凡俗人间的毛头小子,那人身影连十岁的孩童都比不上,又瘦又小,活脱脱一只金丝猴。

    就这,竟然名唤‘孙拳’,怎么看怎么不搭。

    “前辈恕罪,晚辈是此间掌教钟紫言,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没成想,此人可真不是善茬,小猴人样冷笑一声,直接震得钟紫言一口殷红涌上喉咙,识海本命霎时间被缠了几道腥臭的妖气。

    体内暗伤开始疯狂复苏。

    ‘不好!’

第582章 元婴汇聚

    扑通一声,他被压得跪在地上直不起腰,久久才压住体内伤势的暴动。

    “嘿嘿,你这小娃娃太没礼貌,前面那几位都是好生邀请进去,遇到俺老孙,就要问个缘由?”

    此人竟如此阴毒。

    钟紫言心中一股怒火燃烧,低着的头脸瞬间变作狰狞,皱眉三息后,考虑对方势大,完全没任何了解,这闷亏他吃不了也得暂时吃下去。

    “前辈说笑,哪里的话,您能来真乃我赤龙门荣幸,快快里面请!”

    将那猴子迎了进去,钟紫言刚一出门便将嘴里的殷红吐了出来,姜玉洲握紧拳头,狠声道:“此人欺……”

    嘘~

    钟紫言拉着他走入偏殿,打出隔音屏障:

    “其他暂且不论,事出蹊跷,你速将沉宴唤来。”

    “那物如此阴你,等我家发展起来,到时聚拢人手,必要让他付出代价!”姜玉洲心头气闷,领了命自去唤人。

    钟紫言瘫坐在椅子上,嘴里服下一颗丹药,心头忧虑重重。

    不一会儿,孟娃和鞠葵奔寻来,“夫君,你怎么样?”

    细细查探伤势,果然又加重了不少。

    鞠葵秀眉紧蹙,火冒三丈,“我去让师父出手掐死他!”

    “葵儿,不必。”钟紫言调息片刻,缓过劲来,拉着二人的手道:“些许伤势,暂时能撑得住,宗门大事要紧。”

    自家人吃了闷亏,做妻子的心里哪是滋味,孟蛙心疼的给他擦汗,鞠葵忙拿出一颗白玉珍珠丹教他服下。

    “不碍事,去罢~”

    好说歹说才让两人继续去忙事,门扉一关,钟紫言双目瞬间猩红暴涨,眼球朱丝疯狂蔓延,血色煞气充斥整个小殿内,识海那几股猩黄妖气散而复聚,搞得脑子里记忆都开始出现混乱,好生难缠,这就是元婴之能么!

    良久后,识海暴乱被压下去,心情平复,他揉了揉头再站起身,挥散眼眸中的混乱记忆。

    “神猴洞是吧……”

    眸内寒光闪过,暂且记下这一恶。

    走出殿外,气色逐渐恢复,那混乱记忆的手段还有余威感染,脑子尽力去深思熟虑转动。

    闻万雄显然是直接闯进来的,清灵山护山大阵在那人眼里竟然如入无人之境,而后面两波确实是走进来的,不然章臭和姜玉洲也不可能一直陪着。

    日光充足,广场间人来人往,大典正热闹的举行,钟紫言回归广场主位冥思苦想。

    这几个元婴到场,肯定不是真的完全给面子,今日多半都得交代出去一些秘辛或者好处才能送走。

    而他不能没有准备的去接洽,一个搞不好,关系再一步恶化就倒霉了。

    闻万雄好交代,剩下那两波却不一定好说话,尤其是最后那只猴子,生的无辜天真,内心却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老妖物。

    这次恐怕还是得请陈勰老祖来帮扶应对。

    他手中那令又不舍得用,就只能劳烦沉宴传话了。

    “神狐山王狸王前辈前来祝贺,送东海碧血青蛟幼兽一头!”

    又一股和煦的元婴威压散开,钟紫言见双目一皱,继而舒缓开来,也罢,今天这是元婴大集议,躲不掉了。

    广场外章臭带头走在前面,他身后一狐脸面具男修身姿纤长,白衣如雪,好不富贵。

    那唤做武炎毒的金丹跟在这人身后,手里捧着一汪水罐,内中青色四爪蛟兽手掌大小,正酣睡着。

    “四阶幼兽!”

    “这赤龙门今天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元婴老祖人物扎堆出现……”

    “对啊,贫道也未料到……”

    ……

    客人们窃窃私语,身为主人的钟紫言面不改色,依旧不卑不亢将那人邀请进天枢殿。

    ‘虽然不知你们打什么主意,但既然赶上了事,我又有何惧哉!’

    虱子多了不咬人,钟紫言目前就这么个心态。

    不久,午时将过,人群中再起骚动,陶金檀领着一个身着五彩破洞袈裟的和尚步入广场:

    “天雷城五花神僧前来祝贺,送神秘古阵一套!”

    钟紫言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也不觉得稀奇,从主位上走出去,一路快步到广场口:

    “拜谢前辈,请随我……”

    他刚弯腰拜完,就要邀请这劳什子神僧走入广场再到天枢殿和那些元婴们汇聚,可抬头再看这和尚的面孔,极其熟悉!

    更令钟紫言感到震惊的,是这和尚身后,那个魁梧的朱血煞衣剑修的面孔。

    “你!”

    “这,这不可能……”钟紫言踉跄后退两步,三华暴动,记忆开始愈发混乱,他目光所及之处,光阴错散,早年在槐山一步步拼杀的场景重新闯进脑海,董武丁、童泰、刘三抖等一个个同门的死状浮现在眼皮子底下。

    啊,不!……

    他终是受不住刺激,暗伤暴乱,直直昏聩过去。

    ******

    “掌门师弟!”

    那魁梧剑修生出担忧,快步上前,却被一柄长剑横空直止,“滚开!”

    姜玉洲及时赶到,冲后面的沉宴忙叫:“快,把掌门送去偏殿。”

    尔后冷漠盯着面前这比他高了两个头的剑修,“我当是谁,原来是齐长虹‘师兄’,真是很久不见!”

    突发状况,给不了姜玉洲意外和震惊的时间,他常年厮杀争斗,早已经练就了一身战时摒弃一切凝聚剑心的本事。

    一想起若不是当年面前这人逃出门去,搞得整个门里师兄弟为他日夜担忧,后来更因为少了他这个巅峰战力,十来年中害得掌门急功近利深染煞病。

    当年那么弱小的一群人,都把资源拿来去帮这白眼狼筹备筑基,最后还是了无音讯,一走就是将近六十年!

    如今新门庭蒸蒸日上,在开山大典上你却带着元婴修士冲进门来,直接害得掌门暗伤暴乱昏厥,不可饶恕!

    心里仇意越想越深,杀气弥漫,姜玉洲几乎就要忍不住出剑。

    身侧一道柔和青木灵力安抚来,青松子接上话语:

    “前辈,里面请!”

    五花和尚目光明灭,带上自家徒弟跟随青松子穿过姜玉洲身侧。

    此间一时混乱开,简雍赶忙招呼各处弟子安抚秩序。

    ******

    等到再次睁眼醒来,已是黄昏时候,“我……”

    钟紫言头颅仍旧生疼,但识海那几道妖气早消散干净。

    “莫心急,一切安好,是陈前辈帮你查了身子。”鞠葵缓慢将他扶坐。

    一番了解,得知下午以后再没异况发生,陈勰此时已经在天枢殿和那些元婴老祖们商谈。

    “那五花和尚随带的剑修人在何处?”

    “姜师兄说那人是赤龙门的叛徒,简师兄拦着他找那人,如今正单独安置在西殿里相陪呢。”

    “唉~”钟紫言叹了一口气,内观自家身躯,发现暗伤稳定,不再有暴乱迹象。

    强撑着让鞠葵扶起来,往西殿走去。

    迎面姜玉洲快步赶来,“掌门,你怎的下榻出来,快回去,伤势严重,如何还要操劳!”

    钟紫言澹然笑了笑:“你也一起来罢,其中缘由,今夜就能揭晓。”

    步入西殿,简雍正小心翼翼陪着那魁梧剑修,毕竟对方如今已是金丹期的修士前辈,这么多年没见,生疏的厉害。

    见殿门一打开,那魁梧剑修直看来,赶忙起身,“掌门师弟。”

    姜玉洲还要呵斥对方莫惺惺作态,右手上搀扶着的那只虚弱手掌却轻轻拍了拍他。

    如此,只能压下胸中恶气,就看看此人还有什么脸面辩解。

    姜鞠二人扶着钟紫言坐上主位,凌乱的白丝披散两鬓,显得格外憔悴,但他仍旧面露喜色,握着那魁梧剑修的手掌道:

    “齐师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坐下说。”

    齐长虹面有愧疚,这么多年过去想起当时,还是觉得没脸见这位一生辛劳负责的掌门师弟。

    和煦的笑容从钟紫言面上浮现,让齐长虹觉得又回到当年断水涯下,每次都站在云台殷切期盼自家师兄弟收获归来的年轻人。

    可惜光阴似箭,那青年掌门如今早已鬓染白丝,沧桑盎古。

    “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钟紫言细细查看齐长虹满是伤疤的躯壳,面上臂上脖颈上,都如枯尸般干爽,刀削斧凿,似乎是在修罗场杀过几个轮回的人。

    齐长虹本以为门里大多数人都会怪他,可没想这么多年过去,掌门师弟仍旧和家长一样关心自己。

    “掌门师弟,我这些年……”两行细泪无声落下。

    钟紫言却不容他着急解释,“你自有苦衷,我晓得,当年有高人传音给我说保山门十年无恙,应该是随你来的那位佛门元婴前辈吧?”

    “正是。”

    “更早前可是他乔装救了谢玄和狗儿?”

    “是。”

    “嗯,这就说通了。玉洲,快给齐师兄道歉。”钟紫言轻笑两声,冲姜玉洲招手。

    而姜玉洲由一开始的不解,到最后的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长虹便将当年的情况和这些年的历程一一道罢。

    “原来明儿是你所救?”姜玉洲不敢置信,可如今真相大白,他也不是不可理喻之人,立在当场好不尴尬。

    他近日筑基圆满,脾性难以收敛,自己的结丹大事正挡在心头,今日两次替钟紫言着急担忧,此时真是羞愧难当。

    好在年岁上来了,慧通人性,那便起身道歉就罢。

    两方亲人久未见面,如今一朝相认,自有说不完的话,可惜钟紫言伤势在身,坚持不得太久。

    “掌门师弟,你且安生修养,我这就唤师父来帮你!”

    他正要起身,却被钟紫言一把拽住,“不碍事,师兄,我想问问,你还能回来么?”

    “我……”齐长虹沉默良久。

    殿里简姜鞠三人也跟着沉静。

    “哈哈,看来是不太容易,毕竟那雷音寺乃此界顶级化神宗派,又属佛宗正统,嗯……

    也罢,今日能重聚,已是上天给予的福祉。你我师兄弟,在哪里修炼都一样,只需记得以后常来走动。

    时间不早了,就让简雍安排你的居所,明日去见见过往那些老朋友。”

    拽着的手终究是松了开,钟紫言温和自语了一番,就让简雍动身去安排。

    齐长虹临到门口,转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留了一句“掌门师弟,你好生养护。”

    闭门离去。

    人一走,殿里姜玉洲蹭的站起身,“太过分了!既然一切都解释清楚,为什么不能回……”

    钟紫言摆了摆手,“前尘旧事,让他随风去吧,人无恙就好。”

    一声幽远的叹息自殿内响起,良久后,钟紫言强硬教二人扶他去天枢正殿。

    那里还有一件滔天的大事等着他露面应对。

    把钟紫言送进去,里面那几位大老不允许除钟紫言以外的金丹境以下存在,姜玉洲和鞠葵无奈退了出来。

    站在殿外,二人对视一眼,姜道:“你我需有个计较!”

    便连夜把简雍、沉宴、青松子、秋冥子、常自在几人唤在一隐秘室内,开始谋划。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099/ 第一时间欣赏今日我掌天地最新章节! 作者:王命急宣所写的《今日我掌天地》为转载作品,今日我掌天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今日我掌天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今日我掌天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今日我掌天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今日我掌天地介绍:
一个贫苦凡人意外执掌修真界破落门派的故事,没有各种外挂,没有无敌光环,鲜淋淋的现实境遇,可歌可泣的成长经历。前朝覆灭,钟家遗孤随老仆逃奔江北,机缘巧合卷入血虺化蛟事件,受清灵山道人所托寄送龙鼎。七百里风霜雨雪,即将完成嘱托时,被逼接任掌门大位......另类修真文明,一派掌门成长之路,争霸寰宇,开辟天地。全文慢热,非无脑文,Q群955606524。今日我掌天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今日我掌天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今日我掌天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