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没白效命
自钟紫言认识这位陈勰老祖以来,没有一次见面对方是带着笑容的,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好像万年不变的玄铁,眉目始终如一头随时发难的鹰枭。
元婴威压散布殿里,压的他不得不跪地回话,但张开口又不知道辩解什么。
沈宴能来门里帮忙,一是这些年一直有情分在,二是他和谢玄兄弟相称,不自然归类入小辈行列,与常自在情谊非同,受邀后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但不论如何,自己这当掌门的显然没有专门授意常自在干这个事,心里虽然有料到,终归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有些贪图与这位老祖牵扯点关系。
所以没法辩驳,也不能嘴硬。
跪在地上苦涩道:“前辈恕罪,晚辈并非有意为之,实乃自在儿与沈小友交情匪浅,也不知何时两人联络上,才使得那孩子怀着热忱之心有意搭送援手。
如今他人已经到来,晚辈也不好再撵走,这……”
钟紫言佯装为难:“若不然,东征时,晚辈将他带在身旁,权当给他体验人生,看看战场百态,晚辈必以性命担保,不会让他受半点伤害,您看……”
陈勰冷笑一声,“三十多年前那次,也没见你护持得当,怎么,结了丹,以为自己涨了本事?”
既然被压着跪在地上,钟紫言索性匍匐在地,“晚辈不敢,那这样如何,晚辈想一条计策,将他调去别地做些不太危险的事。”
殿内静谧万分,身前的黑衣身影慢步坐去主位椅子上,钟紫言心头一喜,这便是有的谈了。
沉寂了良久,陈勰言语忽而缓和,问了一句:“你在本座手下做事,也有三十余年了吧?”
钟紫言一动不动低头回应:“近三十七年。”
“哎,时间还真快。”陈勰叹了口气,似乎原本身心就有疲惫,此时问罢钟紫言,发觉这小子已经在自己手底下经营了近四十年的槐山鬼市,难得他一次乱子都没出过,不知觉已经算是少有的骨干。
人一旦放松以后,难免会流露真情,许多平常不说的事也会提几段。
“坐下说话。”陈勰摆手收了威压,看着钟紫言坐在客席,又连着叹了两声。
钟紫言疑惑问出:“前辈有何吩咐,晚辈但能帮的上忙,必然誓死效力。”
陈勰摇了摇头,嗤笑一声:“你能帮上什么忙。”
钟紫言尴尬低头,在这位老祖面前,自己的确是微不足道。
两人沉默片刻,陈勰感叹:“你们槐山算是有先见之明的,早早筑起那御魔城抵御魔物,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大事,可惜了汦水宗两千年的宗门,被乱魂海和涡流海里的魔物折腾了足足四十年,本座近些年四处奔波,时不时还要去帮扶他家那些小崽子,没落下一天清闲。”
大人物在自家面前难得显露真情实意,钟紫言哪里会错过这种攀谈的机会,顿了顿,忙道:
“晚辈也曾听闻晋地不太平,据说连境内都时而遭逢魔物骚扰,没想到这些邪魔如此难灭,想来,若非汦水宗在乱魂海岸常年驻守抵挡,说不得我们槐山早已经沦陷。”
“此事倒也非必然之数,本座观察过数次,自乱魂海攻袭来槐山的魔物对比你们槐山地界的修士数量并不算少,能年年守得住御魔城,终究是有本事。
这事和你们几家年年厉兵秣马有很大的关系,有些小娃儿的修为与根基确实被培养打磨的不错,拿你家那姓常的小子来讲,一个土灵根修士,竟然能将御剑术与神念法门修炼到剑魄出鞘良久依旧神完气足的地步,确实难有人比。”
钟紫言听陈勰这么一说,心头很是欣喜,实力这种东西,是一个相对概念,在没有见识过足够多的敌人时,谁也没法说自己天下无敌。
但如果有高人诚恳确认,尤其是像陈勰这样的杀神点评,那说明自家那憨胖子自在儿确实实力不俗。
欣喜归欣喜,话不能不说,不然等这位过了兴头,再想搭话可就千难万难了,“前辈这些年如此操劳,属实辛苦,今番又因为晚辈教徒无方害的沈小友溜了出来,真是对不住。听您说晋地那边水深火热,若不然我将沈小友安排在藏风山多住一些时日,也不怕他再跑去别处。”
陈勰眉目转瞬凝起,钟紫言面色转眼变得怯白,三息过后,陈勰平静道:“是本座放他出来的,你无需套话了,既然要夺回你家旧山门,便教他跟着做事罢,历练历练也好,如今已经结了金丹,是该在实战中磨练技法的。”
说罢,原本少有的兴致忽然间丧失殆尽,于是起身负手,“你们家死绝也不要紧,可不能耽误本座手下的鬼市经营下滑。”
钟紫言惶恐起身抱拳:“前辈放心,晚辈必然不会耽误了鬼市的营生。”
陈勰转身要走之际,又回头问:“你这身修为比常人浑厚数十倍,料来也是得了一些机缘,管你如今做些什么,凡事多保命要紧。
你与本座修炼速度相差不多,灵根和能力虽没有太过出奇,也算人中龙凤,潜心修炼几十年,可去晋地寻找一人,名唤:‘猎正临,那人是本座千余年来见过资质与悟性最好的一人。
他已有金丹巅峰修为,且能以一人之力对抗元婴期的妖物,将来你若是遇见,还是有可能学一些东西的。’”
说罢黑色身影逐渐消失,耳中传来一句话:“你家东征之事,本座可以帮你出手一次,以鬼令做联络桥聊。”
钟紫言高兴的跳掉,呢喃道:“没白效命,还想着怎么求到他身前呢,哪想如此匆匆就已经解决。”
这下他自己发动东征之战,信心何止涨了两倍。
第508章 我道日兴隆
世间人种万千,脾性各异,有的奸诈狡猾,有的乐善好施,有的刚直不阿,有的睚眦必报。
本是忙碌了十多日东征人员报名事务疲乏不堪的钟紫言,在陈勰陈老祖走后,满面喜色坐在偏殿眼珠乱转。
他心头分析来去,也总结出这位老祖的一大优点,那就是格外‘护短’,在护短这一点上,或许少有人能及他。
甚至钟紫言在想,随着时间越久,说不定真能和这位大人物做朋友,只是终归得自家有与之匹配的实力。
这次能破格受他亲口承诺出手,多半原因还在沈宴身上,由此带来的额外助力,对自家东征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琢磨来去,殿外光影变换,很快到了下午,一道人影自门外踏进来,钟紫言正畅想着派兵布阵事宜,见了那人影,赶忙站起身:
“师伯,我有大好事要告诉您,快快坐下休息片刻。”
陶方隐笑着边走变问:“哦?何事竟惹得我派掌门人欣喜激荡。”
钟紫言眼神先是幽怨,又转变成笑容:“您怎能揶揄我,我要讲的可是有关咱家东征元婴战力援手的事。”
陶方隐瞬间严肃,“有了眉目?”
“哈哈,上午时,陈勰老祖来了殿里,与我说愿意在咱家东征之战上出手一次,这下便是那柳江狶真能结婴成功,也无需惧怕了,怎能不教人欣喜?”
钟紫言毫不掩饰高兴之态。
陶方隐起先亦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后脸色逐渐凝重,“以我派的实力,还不足以请动这等人物,怕是为了沈宴那娃娃吧?”
钟紫言无所谓道:“您管他为了谁,只要能帮咱家一把,怎样算都是天大的好事。”
说罢,见自家师伯并没有舒缓面色,顿了三息,问道:“您是不是有其余担忧,不妨说来听听?”
陶方隐缓缓捋须,神色肃穆,眉头皱起,“若无有等价谈话资格,这便是拿人手短,将来他要你去做些你不愿意做的事,你怕是不好拒绝。”
见钟紫言尚在迷惑中,陶方隐起身负手立于殿间,娓娓道:
“我前几日出去游览走访各地友人门舍,对陈勰背景了解更深了一些,他乃是东洲北域清水湖门下,开创那一支脉道统的乃是度朔山内最有权势的两大化神之一:沈殊。
此方世界,几家超级宗门中,度朔山的力量不输于其他门户,而他家内部权盛者是蔡律,将来两方必有内战,当年铜铃沟的争斗只算是小打小闹,即便是小打小闹,对于我派也几乎承受不住。
你以为,将来他们内战起时,咱家这小门小户能经得住几年折腾?”
陶方隐年岁越长,辨析事物始末根源的本事也越大,姜永远是老的辣,经他这么一点,钟紫言顿时发觉了其中利害,果然这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
“这……师伯真是深谋远虑,那依师伯看,此事……”钟紫言为难问。
陶方隐叹了口气:“挣脱不得,很多时候,你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稍大的两只蝼蚁而已,既然决定东征收复失地,便要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
将来若真需要他出手帮忙,那也无需迟疑,先保住性命最为重要,以后的事,总该是有办法的。
我十日后出发东行,沿路会招揽几位这些年结交的友人援手,估算下来,当有三四为同道,一切大局安排,就由你来做主罢。”
钟紫言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间发觉一时没了言语,“这么快?”
陶方隐大笑:“哈哈哈,可不是,时辰到了,就该动身。今夜你安排小儿辈一起参席,好些年没有完整的看过他们汇聚一堂,人上了岁数,反倒恋旧起来,说来颇为奇怪。”
老人家慢步离开偏殿,离开的时候,斜阳照在他身上,给坐在殿里的钟紫言留下一个颇为苍暮的背影,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错觉,恍惚间,钟紫言好像看到了多年不见的啊翁正佝偻着身子冲自己招手。
那一瞬间,陶师伯和自家梁啊翁好像成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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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整个藏风山上下极其热闹,不管是各个待客殿堂,还是万人灵场的夜景内摊,全都围坐满了人影,不管地位高低,都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位置。
藏风大殿旁边的小楼里,一到六楼每一层都有大几十个席位,所有席位皆有主人,他们互相攀谈着,时而喝点灵酿,时而吹嘘邻里,时而点评此番鱼龙混杂的局面。
能在这座小楼里汇聚的,至少都是筑基初期修士,很大一部分都是槐山颇有名望的人,类似刘小恒、天山子、申公茂这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除了是这次东征大战的参与者,还是赤龙门早早内定的各军阵统领人物,对此番盛事秩序的维护也担着责任。
在平常时候,这里面好些人三五年都不一定能见面一次,而此时成为了赤龙门东征计划的共同参与者,心底里多少都带着某种优越感,且更趋向认同一起来参加这场盛事的人。
天下间,所有的汇聚都为利来利往,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战争,行军作战是需要专才和财力支持的,而对于财力,钟紫言早已布告槐山。
在这间小楼大后方的藏风庭院内,待到陶方隐来临时,钟紫言已经将自家小一辈人都召集了来,老人家捋须笑呵呵走入庭院,将一个个年轻人的面孔慈蔼看过去,就像是在凝望血亲一般。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老人家没来由叹了一句,小辈们不明所以,纷纷拥簇他入席。
第509章 复兴可期
遍数满堂人,除了沈宴和菩提不是门内弟子,其余的皆是自家从小培养到大的,今日几乎集齐了所有小辈,反倒是姜玉洲、简雍、章溴、杜兰这些身居要职与钟紫言同辈的老人很多都不在场,整个藏风山来的参军人物数万,他们总得去维持秩序,谨慎待客。
场间,陶方隐慈蔼目光扫视诸多小辈,与他们一个个交谈言笑,老祖宗以往的威严愈发淡化。
钟紫言只坐在角落默默看着这一切,今天他并不是主角,师伯过几日就要离去,将来的大战牵涉生死,这场宴席的意义非同寻常。
当年陶方隐结丹时,钟紫言是亲耳听到过他所结丹论之志直涉宗门兴衰发展,这事细思起来,不可谓不恐怖。
大部分修士结丹自证修真本意,丹论之志的内核都是自己或者大道,而陶方隐的大道修行对赌在宗门兴衰上,门派愈发强大,他修炼起来速度越快,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反之门派每况愈下,内部氛围乌烟瘴气,他自己的修行也会受环境影响,三华紊乱,心神难守。
而今夜这场宴席,往小了说是聚会,往大了说,乃是增强其冥冥中的命数,对内推演弟子成长路径,对外构思争夺方向和益处,都要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借助自身道蕴和弟子资质凝神观察出一些变化。
趁着满堂热闹高涨的气氛,钟紫言自己也在推演门派内部将来的走势及每个后辈弟子的运数。
追溯当年旧山门覆灭后的零星弟子组建的新赤龙门场面,真要是按照时代辈分算,自己和姜玉洲、简雍等众算是真正的初代弟子,如今尚还活着的,只剩下姜玉洲、简雍、杜兰、唐林、陶寒亭、苟有为和周洪七人。
抛除章溴、范无鸠这两位外来老人,余下再没有还活着的一代弟子。
二代中,那些辛城凡俗带来的孩子只有沈英尚还活在鲁国,余下的谢玄和狗儿早早夭亡,只剩下宗不二、陈盛年、妙芙、周娥、常运、常乐和余香。
至于另外的孔雀、岳西凤、秋月和玉漱,再添上孟蛙,其实并不是自家门内从小带大的孩子,玉漱也早与谢玄一道死去了。
而如果要算大头,今天到场的,其实二代弟子中只有常运和常乐兄妹,按照原本的宗务安排,他们本也没时间参加,只是钟紫言觉得这两兄妹福运不浅,单独传唤来凑热闹。
所以席间大到四五十岁的常自在和鲁鳞蛟等人,小到十多岁的项昆岭和周宣等人,都算是三代和四代弟子。
人越老,就越喜欢年轻、鲜活、朝气,四代孩子里有三个孩子最活泼好动,分别是周宣、项昆岭和王元姬,尤其是最后一位小姑娘王元姬,年仅十岁,竟敢一直揪着陶老祖的胡子不放,这在年纪较大的弟子们中是不可思议的。
但陶老祖一点儿都不生气,牵着她的小手游走于坐席间,此景连好多三代弟子都羡慕不已。
坐在西殿三代弟子中精瘦憨呆的虢三澈艳羡道:“元姬师妹真的是集万般宠爱于一生,门里上上下下少有人不喜欢她,连老祖宗都对她甚为满意,我小时候哪里有这等福分。”
坐在他一旁的姜明略翻白眼,“嘁,这有什么。”
语气中自然显露的是不屑,但更深层的情况,恐怕还是他母亲刚去世不久,一时接受不了,从而厌烦屡屡看到别人有人疼爱的场景。
虢三澈本是与姜明较为要好的师兄弟,此时听姜明开口,他也不好继续赞许那几个孩子,只低头喝着【断龙吟】,自得其乐。
三代弟子里,他与姜明的修为算是垫底的存在,姜明在门里身世显赫,亲爹是贪狼殿殿主,槐山最厉害的剑修,而自家师父周洪只是贪狼殿里一个小小统领,所以从小到大的自信心都不太强。
他们二人周遭分别坐着鲁鳞蛟、鲁巡、魏音和苏宁四人,相比较其他三代弟子,这几人的关系相对更为亲近,而与他们对立的西殿南区,正有魏长生、魏晋、苏猎和常自在等人互相笑谈。
小的时候,姜明是一众三代弟子中最出彩的一位,根源众所周知,便是得益于他父亲在门里的威望,这种关系既带来了便利,也带来了弊端,使得他从小到大没受太多挫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随着年龄增长,同门师兄弟的修为一个个远超过他,心里的优越和自尊就成了枷锁,青年时期落下的时间只能三十多岁意识到自己一事无成时才开始弥补,越着急越难突破。
到了这时,见同龄的常自在能和金丹修为的沈宴谈笑风生,而自己连练气期都没突破,无奈与嫉妒并存,还得极力克制心头的恶毒念想,好生艰难。
每一代人都有各自的烦恼,相比于已经开始涉及门中各殿要职的三代弟子,所有四代弟子则显得轻松无忧很多,不过他们也有烦恼,有的人一直在观注自己的样貌,有的人一直在争执门里谁最强,还有的人趁着宴席大胆向同门前辈们求索礼物,要到以后,被一群同辈羡慕。
这些人里,唯有惠讨嫌一人独自所在东南区角落里,自顾自玩着乾火珠,钟紫言看在眼里,也没想再去安慰什么,自家徒儿,这点孤独必须捱过去。
待到半夜时,后辈门散的差不多了,殿里只剩下了陶方隐和钟紫言,老人家拿着一份份玉蝶名牌摩挲,念着:
“常自在、魏晋、魏长生、魏音、鲁鳞蛟、苏猎、苏宁、鲁巡、虢三澈、鲍威和鼓桥东,姜明……惠讨嫌、周宣、貂小元、项昆岭……
复兴可期矣。”
而后,将他今夜观察和推演的所有结果全部都告诉了钟紫言。
第510章 郁郁齐升
深夜里,钟紫言独自坐在藏风偏院一间书房内,月光顺着窗户照在案几上,那卷玉简中记录着陶方隐不久前讲给他的言语。
这个世界上,真正算是至亲前辈的人,如今仅有这么一位了,人越长大,越害怕孤独,可又不得不面对孤独,很多时候家中有一个长辈存在,就像是背后有一座山可以靠,钟紫言无法想象将来有一天如果师伯出什么事,自己是否能承受那种痛苦。
所以,随着年岁越大,他越来越珍惜老人家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几乎不需要思索什么就能肯定,自家这位师伯绝非庸碌愚昧之人,五十六年前,赤龙门还只有几只小鱼虾挣扎求生的时候,这位师伯已经是金丹巨人了,如今虽然自己也已经结丹,但论对岁月和生命的了解,在师伯面前,不过是萤火之光,难与皓月相争。
在观看人性和禀赋这件事上,陶方隐的眼光确实比钟紫言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不论是岁月给的火眼金睛,还是天赋异禀,总之钟紫言自愧不如。
回顾自己七十多年的人生,因为看错人而给后来造成痛苦悲剧的事情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所以更加珍惜手中这卷玉简。
这里面记录着门里三代与四代弟子们诸多可能登顶的成就与走上的邪路,其中强调最多的,就是姜明那孩子。
三代之中,苏猎最稳重,一个人包揽了自己的仁善厚德、简雍的明智觉识和陶寒亭的静默果决,是继自己与简雍之后适合担任掌门的不二人选。
鲁鳞蛟最悍勇,几乎是把姜玉洲好斗勇武的一面完全继承了去,将来挑一位合适的搭档,也可顺利接手贪狼殿。
魏长生最是中正刻苦,若是有机会筑基结丹,顶替唐林的位置没有太大问题。
其余类似苏宁、魏晋、鲁巡、魏音等弟子,资质都不错,担任一些平常要职,基本不会出乱子,至于实力最强的常自在,一身逍遥气质,或许只适合游历世间,当个自由人,做一做杀手锏。
而唯独姜明,打小没养成温和沉稳的性子,急躁又容易动怒,优越感十足却疏于修炼,擅受人蛊惑,心智也不坚定,在陶方隐看来,将来很容易误入歧途。
人的思维并非每日更新优化,到了一定年纪如果没掌握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随着岁月积累,越老越阴毒顽固,会被各类贪嗔痴念控制,这种东西,钟紫言自己最清楚不过,当年的冀狈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上邪路的。
忧心归忧心,好在姜明那孩子还有父亲管着,钟紫言心里已经想好了计策,过几日再去与姜玉洲确认罢,如果能实施,就得早早去磨练那孩子,趁着他还年轻,多给一些挫折。
三代弟子人数并不算多,除了魏长生的资质不太好以外,其他都尚可,外加成年人禀赋性格逐渐成熟,陶方隐在不久前的宴席上观看最多的还是四代弟子。
钟紫言记得很清楚,自家这位师伯以前不止一次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很不喜欢小孩子,哭哭啼啼幼稚自私,令人生不出半分喜爱,甚至某几次在旧山门众多师兄弟面前说过,这辈子不会收任何徒弟。
可如今老来反倒豁达超然,不管见着哪一位后辈弟子,都疼爱的紧,若是说他打了年轻时候自己的脸,还真不算,因为直到现在,这位老祖也没收过什么亲传弟子。
在他眼里,三代弟子大多都已经定了型,而四代弟子每一个人都有无限可能,单说周宣和项昆岭二人,这二人一个天生重瞳,一个天生火眼,皆是自出生起就带着超出常人的气运,将来的机缘肯定不会少。
而貂小元的貌美简直到了祸国殃民的地步,平日里有多少人特意去聚宝城黄龙楼二号,只为瞧她一眼,其年岁还不足二十。
再论起资质,王元姬只说她的单木灵根已经被人羡慕不已,更别提其本命物竟然是【青木射日弓】,这简直比门中三代子弟拥有同类本命物的魏音的资质还要好,而后者可是在练气期就能力压普通筑基修士的卓越之才。
“哎,青芽露角,郁郁齐升,后辈们越来越多了。”
钟紫言不再盯着那卷玉简看,起身走到窗前,圆月可人,此处静谧,心情既悠然又惆怅。
年轻的时候,门里还没有如今这般规模,干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凭着一股劲往前冲,一晃眼五十多年过去,人员增多,弟子争气,门楣扩揽,在静夜里突兀回神,才意识到这个门派已经不是自己完全能够掌控的了,掌门之位逐渐成为一个象征,或许是一柄剑、或许是一座山、或许是江海、或许是森林,但就是再不能成为一个人。
还记得当年在凡俗辛城做学徒的时候,时常能碰到一个算命瞎子找自己写字,那人既管算命又会点医术,往往在空闲的时候与自己谈命数,而自己那个年纪根本不信命,作为一个读书晓理笔走龙蛇的书生,只管赚点银钱替人家干好解字拆字写药方的营生,至于其口中‘气运盛衰之道’从来都是左耳朵近右耳朵出。
如今望着天上那轮通白玉珏,想起当年那凡俗老瞎子的话,确实大有道理:
“医家有五运六气之术,大则候天地之变,寒暑风雨、水旱螟蝗,率皆有法;小则人之众疾,亦随气运盛衰。
今我门下弟子各个良善卓越,福运畅通,每有事临,皆有能征擅断者出谋划策,长久以来,势力生成,那所谓的气运便诞生了,而我作为掌门,便是拢压这股气运的人,威望日渐积深,神貌在他们眼里自会与平常人不同。
气运若能延绵,则百事畅通无阻,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气运若是受阻截留,则万事不顺,泥沙俱下,累日芜杂,直至灭亡。
可惜人力有时穷,将来的路,尚还看不透啊……”
以前以为修炼到金丹这一层,早该是信心满满,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令自己烦愁,现在到了这个境界和修为,发现和弱小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该烦恼事变得越来越多。
快到清晨的时候,简雍敲门步入,钟紫言不再神游物外,又开始了对东征的详细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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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以后,陶方隐在门中几位核心人物的伴送下离开了藏风山,走的时候把那【万阵盘】也一并带走了,原本钟紫言还以为这东西是给军队用的,没想到他真的另有用途。
日子一天天过去,藏风山紧锣密鼓的准备东征事宜,原本是想悄悄做成的事,不知觉被槐山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实在是采买物资太过频繁,军阵用具、灵舟、战宠、灵符等类,不可能完全密不透风。
这样一来,如果将来有人趁自家不在门里攻山,确实会令人头痛。
钟紫言再三核点人手,确定参军的人里面几乎涵盖了大部分槐山各家门户的人,才对此稍稍放宽了一些心,但仍旧决定留部分精英和强人守护山门,那条血蛟再一次成了看门护院的不二之选。
预计着花一年时间操练准备,还没用半年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到了十一月,赶在第一场大雪到来前,钟紫言决定提前出发。
他与姜玉洲亲自去了一遭天妖坑,四个月的时间里,硬生生使用各种计谋把姜明换成了人质,跟那貂妖好说歹说,才使他安了心。
十一月的第二天,清晨的天色暗淡乌黑,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日月换了次序,眼下正是黄昏呢。
藏风山外云层中漂浮着上千艘云舟,里面共有两万一千零四位参军修士,钟紫言负手站在龙头云舟高台上,有几次回头扫视此番聚拢的局势,大多时候还是望着自家山门,像是在等着山里什么人最后赶出来,其神色平静中带着肃穆,令以往最亲近几个小辈都感受到了压力。
第511章 东征1
冬阳生起时,藏风山内飞出两道人影,男的青裘沉稳,乃是简雍,女的黑服美冠,一身衣裳和钟紫言穿着的黑白玄纹道袍颇有映照贴合相似之处,正是鞠葵。
简雍自是出来相送,天寒地冻,口中喝出的热气化作白雾随风飘散,一向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他此时面上显现忧色,口中却道:
“你且安心,门里我会守好,只要保持好传讯,定不会有大碍。”
钟紫言眉头凝重,颔首回应:
“还是那句话,万事以人为贵,若真有人来攻,守得住便守,守不住便逃,凡我赤龙门人,但有一息尚存,自可东山再起!”
简雍点头执礼,望着那乌压压的云舟群开拔向东,每一艘云舟上的浩荡人流都即将为赤龙门千万年基业奋斗,而他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几乎没有几次真正做过其中热血沸腾的参与者,从来都只能守在后方,似乎历史的进程和他没有什么大关系。
钟紫言温和相视鞠葵,接着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简雍,目光中寄托的希望和责任难以衡量,三息过后带着鞠葵转身走下龙台,简雍退离这艘云舟,浮在空红望着大军慢慢消失在眼中,他眸子里忧虑与祝福同在,最后还是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各有禀赋亦各有劣势,赤龙门发展到如今,已经不是一人物可以左右,他自己再是不愿意发起战争,大势和人心赶上这个时候,个体的不情愿无济于事。
为人在世,贵在有自知之明,简雍知道自己不是领兵作战的料,那便只能与以往一般,继续坐守山门,期待自家同门后辈得胜归来。
好在钟紫言给他留了不少得力干将,三代弟子除了鲁鳞蛟、魏音和魏晋,其余人皆没被征调离去,二代之中也只征调出去一位真武殿的宗不二,一代弟子里的唐林和杜兰也在门中。
守山远比攻山要容易太多,只要不是实力相差太大,无非是消耗灵石而已,为了这场战争,自家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开始储备,所以等闲势力根本没机会攻破藏风山。
天上逐渐飘起六角冰晶,简雍转投回返山门,还需要去劝劝常自在,这次掌门没让他参军行动,那孩子多少有些不平,毕竟论起实力,他在门中少有人能斗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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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千艘云舟中两万余修士,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一股可怕的力量,所以钟紫言和此行几位大统领老早就考虑过行进方式,在东行路线上最长的一段路程就是晋地,能极大减少误解的方式只有飞到越高的云层上空,而距离地面越高,对于云舟上的人越危险,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凡事有利即有弊,考虑到晋地各处如今都在水深火热之中,钟紫言最终决定少给他们添些乱,他所居住的‘赤龙号’云舟带头飞至距离地面足有万丈的高空,后面那些云舟也跟着如星列行。
进入晋地不过半个时辰,钟紫言舱房内,他平静跟鞠葵说:
“你不说我也知晓,不让她出来心里定然会有气,但这事又不是儿戏,若非你家在濮阳河域,今次我连你也不会带。”
鞠葵嘟着嘴,“你不教孟姐姐随行是为她好,这谁也能理解,临走为何凶她,害的她连见你都不想见。”
钟紫言苦涩微笑,并没有继续再说什么。
“你是不是怕此番有去无回?”鞠葵逼问。
钟紫言摇头否认,“单是这东行队伍就有六位金丹,再加我寿丘的老友和陶师伯,随便一凑便有八位,去到濮阳河域暗中还可以另发招募令,信心何止七成。
冲娃儿生气,只因他特意用明术心观我内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人生在世,该走的路一条也不能少,她想帮我逃过劫难,以那术法作为手段,最终损害的是她自己。”
“原来如此,那……那也是好心哩,凶啥凶,若真是需要援手,我可以教我师父出手帮你!”
鞠葵举了举手中奇特的传讯玉符,那玉符的材质钟紫言以往在沈宴手中见到过,几乎不需要猜测,必定是召唤元婴的界石。
即便是知道自家这位鞠夫人后台强硬,钟紫言从始至终都不曾想过借此做点什么事,一来发心不正容易心虚,二来自己到现在都没见过她背后之人的真身,将来见了说不准又会横生枝节,少些勾连,心里宽敞。
“恩怨无由,已经把你拖下了水,哪能再叨扰令师,时值如今,是盛是败,已非人手和战力之罪。”
拒绝了她的好意,安抚其心情片刻,钟紫言不再操其他闲心,开始沉静打坐,明日开始,他就要聚精会神仔细盘算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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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带出来的人手,槐山精英占了一小半,所有人员规划入四方军阵统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由澹台庆生、姜玉洲、陶寒亭和天山子统领,统领之位虽然都是自家熟知的亲信和弟子门人,副统领确是实实在在经过千余人认真评价挑选出来的,每方军阵下十位副手,没有一个是傻子。
人数方面,自然是青龙军阵人员最多,八千人共占据五百多艘作战云舟,其中精通符篆、阵法、灵咒、合击阵法的人员数不胜数,是四方军阵中综合实力最强的。
其余三大军阵中,白虎主杀,由姜玉洲统领,安排在他手下的金丹有三位,沈宴亦在其中。朱雀主侧伏,负责偷袭与轨谋,由陶寒亭统领,亦有一位金丹辅助。
最后的玄武主收尾与战后守山,天山子人老成精,统领这不足三千人的军阵自能胜任。
而自己同时作为一个金丹修士,战时不会因为掌门的身份多金贵一分,势必会被中军大帐里好几位谋断之人指使,这么多的人员性命,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承担起的了。
第512章 东征2
由于敌人不止一家,要想同时控制局势,自家势必要分兵做事,青龙军和白虎军同样作为正面挥叱争杀的修士军队,分开在所难免。
按照老早前商议的作战计划,此番东行一切调令都由中军大帐发出,中军大帐**有三十一位僚官,这些人多是各家门户派来监察战况和诏令的,以防赤龙门一家独霸权柄,往死里损耗别家修士姓命。
虽说钟紫言作为最高层统帅,总揽一切机务,但有那二十几位僚官的存在,他下发军令之前肯定得多做思虑,万一闹了不公,牵涉其中某家大量弟子的性命,执行起来必然要受阻碍。
“唉,借来的兵,始终是借来的,若没了利处,哪会尽信我呢……”
独自思索了一个时辰,睁眼叹了口气,钟紫言起身向舱外走去,鞠葵还想问些什么,见自家男人心事重重,只得作罢。
走出舱房门槛,宋应星就在门外不远处守着,他是这次东行钟紫言点名同行的帮手,寸步不会隔远。
“应星,我们行到何处了?”钟紫言温和问了一声。
宋应星闻声转头,双手自厚厚的紫衣道袍内抽出来执礼,“掌门,咱们现下在凤羚山区域,没走多远呢。”
凤岭山距离槐山地界不过一千七百里,钟紫言愣了愣,他原本还以为已经离开槐山大半日了。
“你去将四军统领和其余几位金丹前辈请至议事殿,我想与他们再商议商议。”
宋应星领了吩咐,跑去舟尾的传讯屋内做事。
赤龙号舟体比之其余云舟要大三倍左右,接下来东行的日子里,诸多军令将从这艘云舟上的议事殿发布出去,钟紫言快步走进去,准备开始他作为主帅第一次小集议。
此行随军的六位金丹除了他自己,还有拓跋南天、吴夲、沈宴、秋冥子和江枫。前四位自不必说,后两位乃是陶老祖耗人情请来的,秋冥子据说是晋地本土散修,与老祖有近两百年的交情。而江枫据传是东洲北域出生的,来南域是为了躲避仇家,与老祖认识有四十多年,值得信赖。
人员一个个布入大殿,很快到齐,钟紫言坐在大殿主席上有说有笑,不管心中心情是好是坏,在这个时节,他面上的表情只能跟着环境和场合走,环境和场合需要他唱红脸他就得唱红脸,需要他唱白脸他就得唱白脸,越是位高权重,越需要如此,出来做事,一举一动都牵涉各种结果。
“昨日击了聚将鼓,宣了征战誓言,众军士振奋不已,今日踏上东行之路,由于距离较远,势必要度过一段枯燥期,我想着咱们这些担任重职的,每隔三五日聚一聚,平常时候与四军修士多做操练,莫教他们懈怠下来。”
这番话显然是老生之言,绝非智论,在场的人都知道主席上这位钟掌门绝非表面显现的庸正平凡。
钟紫言见诸人都笑着应承,便打开了话匣:“当下唤几位来,还是为商议大局作战之时,我如今每日都能收到那边的探报,咱们具体的作战计划也能随着时间愈发明朗细致,先说说青龙军和白虎军落脚处,我以为分兵即是必然,不如以青龙军直压柳家山门,白虎军同时攻打仙居门,这样作战,若是顺利,时间会拉快一大半,你们以为如何?”
自古战事商议绝非一人一语可定,即便钟紫言心里有十成的把握,该拉着人商量还是得商量,因为命令虽然是他下发,执行却是具体担责任的人,若是统一不了思想,很容易出乱子。
所以不管是凡俗军队还是修士军队,多些集议总不是坏事,这是聚势的必要手段。
四军中,青龙军八千人,白虎军六千人,朱雀军四千人,玄武军三千人,余下两千人算是预备军,全程由钟紫言负责的中军大帐统领。
四军各自的统帅人物里,澹台庆生和姜玉洲在整个槐山修真界名望厚重,几乎没人不服他们管束,统领的位置根本不用担心坐不稳。
“掌门,我以为,咱家此行首要任务即是夺回清灵山,不如由我白虎军直压清灵山,有沈宴、拓跋道兄和江道兄助我,以力破法,不出十日定能将那柳江宁的头颅叉在山门龙戟上,以祭当年死去的那些同门亲友在天之灵!”
姜玉洲的脾性和行事方式一向如此,且从他以平辈相称三位辅佐金丹就能看出,在他眼里,金丹修士也没什么了不起。
钟紫言平静沉默,等着其余人开口提议,三息过后,将目光对视向澹台庆生。
澹台庆生受了示意,开口讲出自己的意见:“我以为,守山容易攻山难,若是清灵山早有警戒之心,玉洲你全凭强力去破,或许要多费些力气,我手下青龙军奇人甚多,若不然多做谋划,派一些精擅阵巧之人给你去用?”
两人是多年的好友,澹台庆生开口既没有全盘容纳姜玉洲的提议,也没有尽皆否定,只是提了一些援助之类的言语,其实相当于什么也没说,本意还是在透露稳妥做事的意思。
因为在讨论的是青龙军和白虎军,陶寒亭和天山子默不作声,只静静听他们来回探讨一些大局问题。
由于距离真正作战还有一个多月近两个月时间,路途遥远,此时的探讨氛围只是磨合阶段,谁也不敢下猛力定计。
在场的五位金丹里,沈宴不通谋略,算是一个凑数的,拓跋南天素来不喜欢深谈细节,也只闭口不言,他此行的任务就是辅助姜玉洲做事,本也没打算动脑子。
吴夲见没人开口,望向白胡一撮瘦骨嶙峋的秋冥子老道:“道兄乃是晋地威名赫赫的金丹名士,不提两三百年前,只说十年前组织晋地几千名散修镇魔一事,足令吴某敬佩,此番受陶老道兄邀请二来,本就令我惊讶,不妨多多讲说一些经验,好教钟掌门有所抉择?”
吴夲本就是晋地修士,能认识秋冥子不算出奇,秋冥子捋须眯眼笑着:“哈哈,老了,你们年轻人先商议着,老夫对清灵山和仙居门的情况尚不够了解,晚几日再诉拙见。”
这种口吻,明显是上了年纪又看透世事的人讲的话,秋冥子的岁数当有近四百岁,大多修士活到这个岁数,行事多注重时效和结果,除非个性使然,不然言语不会太多。
说到底,五位金丹都是来帮忙的,他们既没有责任负责那么多人的生死,又没有义务殚精竭虑出谋划策,修炼到这个层次,单体战力的已经足够抵过百人千人的修士军阵,参入军中,作为杀手锏和强力藏备之用更具效果。
行军征战不是捉对厮打,要考虑的因素其多,议来议去,一个多时辰仍没有议出一个结果。
这时候江枫终于开口了。
第513章 东征3
“早些时候,陶老道兄邀在下前来援手时,说贵派在清灵山内部有接应人,即是有内应,那以我军如今的实力,争夺回来应该不是难事,终归是自家山门,里面说不得还有诸多旧部,诸事执行起来不妨柔和一些?
姜老弟此时已然开始积压杀气,到了那边势必要以雷霆手段攻打,万一伤了旧山门的人,岂不可惜?
依在下看,此事由澹台道友的青龙军主导来做,更为稳妥。”
青须胡茬控制在下颌两寸范围内,眼神始终带着忧郁疲乏的神态,按照其样貌估算年纪,看着不过是三十多岁刚到而立模样,若非浑身上下披着灰白色道服显得苍老,真要是打扮打扮,这江枫该是为俊秀的男子。
他这一番话,说出了钟紫言的心声,霎时间获得了钟紫言极大的好感。
此人两个月前来了门里,一直静默客气,行事多有孤寡态度,没想到也是位柔情感性之人。
沈宴作为凑数参议的青年金丹,听了江枫的话,连连点头:“是啊,既然是收复失地,伤了自己人可就不好了,江大哥说得对。”
他也就是适时开口掺和一句,以前从没有带兵打过仗,少年心性,这次就是想跟着姜玉洲上上战场,以往的岁月里被陈勰呵护的太安全,难得有这种机会,不管是凑热闹也好,还是正儿八经参议也好,态度是端正的。
而作为当事人的姜玉洲对江枫开口说由青龙军攻打清灵山的提议没有显露什么不悦,反倒诧异这人竟然一眼能看出自己在刻意积攒杀气,果然是位强人,看来此行自己得须多多与之交论,事后也能为门里和其关系牢固程度更添些色彩。
钟紫言相视在场其余人,发现他们对江枫说的话都投以赞许,便笑道:“江道友却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不错,此事正该如此。
玉洲是我赤龙门最擅领兵征战之人,论起行军作战,他自是强悍,但围困瓦解之道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和心里,以他的手段,去攻打柳家老巢必然神效,也更为合适。”
若是一般人听了这话,很可能以为钟紫言是在贬低自己的能力,但姜玉洲哪里不知,掌门开口闭口的基调都是在宣扬他的专擅之处,这其实是另一种赞扬。
姜玉洲的脾性虽然争强好胜,但脑子一点儿也不傻,此番东行,老早之前自家人关起门来就谈过,凡事以大局为重,以各家弟子及散修们的利益和性命为重,不然上万人的修士军队一旦有了反噬现象,一个不甚不仅自家的事做不成,还很容易半途内损,人心难测,聚众难行,急功近利要不得。
“也罢,澹台行事自比我稳重一些,另有掌门中军大帐看护,夺下清灵山,想必不是难事,我与拓跋道兄、江道兄和沈宴几位,专心去攻打柳家老巢,势必兵贵神速,力求吉讯早报。”
妥协是为了更大的胜利,姜玉洲没有什么一定要亲自攻打清灵山的理由。
他心里自有打算,其实说到底,自己的一干亲友前辈该死的早就死了,当年那场山门覆灭之祸更多的还是门派层面的灾难,落实到个人头上,如今在清灵山内还算亲近的人已经不多,据说过的都还不错。
要算对柳家和旧山门同门前辈和同辈的恨意,己方人员里最具恨意的该是陶师弟才对,当年整个陶系弟子和后辈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那可都是陶师弟的血亲。
想及此,姜玉洲将目光扫向陶寒亭,自己这位自小玩到大的师弟是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若非心里的复仇恨意到达不可想象的地步,哪里会主动祈求掌门将朱雀军交给他统领。
钟紫言也看到了姜玉洲的眼神,心里自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这次东征,热情度最高,隐藏压抑最深的,莫属陶寒亭,按照原本的规矩,统领之职非威望及作战能力众人心服者不可担任,陶寒亭之所以能坐在朱雀军统领的位置上,完全是他千求万求钟紫言想计策得来的。
辅助他统领朱雀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槐山修真界里南疆派系魁首吴夲,若非有吴夲的影响力,朱雀军四千修士,愿意让陶寒亭骑在头上的人不足一成。
外人眼里,他不过是赤龙门黄龙殿里一个经营生意的平常筑基,槐山比他能力出众的同阶修士没有成千也有数百,行军打仗又不是买卖货品,哪里能让一个名声不显的人执掌大权。
终归是自己人,钟紫言能体会陶寒亭的痛苦,既然已经扶上了位置,那只能继续帮着撑下去,说到底如果他真能给朱雀军谋夺福祉,手下人看在利益上,也不会给他难堪。
敲定了青龙军和白虎军的大方向,朱雀军和玄武军就好办许多,他们两军在计划上就是辅助强过主攻,天山子乐呵呵笑道:“我功德薄,做这玄武军的统领多要仰仗钟掌门抬举,但真做起事来,只要澹台道友和姜道友打下两地,玄武军自能守好场子。”
人上了年岁,说起话来大多都和善自谦,天山子在槐山修真界的声望不算低,但要说有多高,那也不见得,毕竟搬山草庐不是大派,他离着众多散修心中德高望重的形象还差得远,只不过当时挑选四大统领位置时,论排兵布阵和稳持一道,多人联名举荐过他,又算是自家盟属,钟紫言便给了他这个位置。
玄武军此行几乎没有什么主动攻杀的任务,算是一个收尾捞油水的军阵。
大方向谈论了两个多时辰,散场的时候约定三日后继续细化,在场金丹们一个个走出议事殿,只留下四位统领和宋应星在场。
钟紫言沉吟道:“除了沈宴资历尚浅,其余这几位强力援手都是人精一般的存在,你们之后的行事不能尽靠他们,也不能零星无言相问,关键时刻征求他们的意见,很有必要。
除这几位以外,我还有一位好友两月后会赶至福州,这之间我们定要将各自军阵完整操控熟练,那柳江狶往寿丘结婴已有两三年时间,随时都有可能成功回返,此行自该速战速决。”
起身离开主席,钟紫言负手站在殿中,小声说着:“柳家和仙居门内部我已经下令教人开始牵结仇怨,约莫十五日后两方就要开始小规模拼斗。
咱们这次即是裹着势流而来,若诸事顺遂,有机会便将福州以东连接濮阳河域那一段灵脉上所有的山头都夺在手里,不然往后再想聚集这般声势,又不知得准备多少年。
既然有这个机会,索性把槐山所有门户的利益点都引过来,将来若运数兴隆,大可往寿丘发展,这条路关乎所有槐山后辈修真者的生计,必然是会一直受支持的。”
澹台庆生点头道:“你家敢开槐山修真界结婴固道,若能成功,比之统领槐山可要强了太多。”
这话也只能关起门来说,若是换一个人开口,钟紫言估计要警惕了。
天山子捋须颔首:“遍观东洲各地,北域已经没有可能诞生新的势力,南域晋地的汦水宗和濮阳河域拘魔宗已然延续两千多年,亦非我们这等小家派可以撼动,唯独寿丘序中有乱,确实是好地方。
只是此次聚众征战,万一那柳家金丹真成了元婴,我方该如何应对?”
澹台庆生和天山子毕竟不是门里人,不知道自家与陈勰的关系很正常钟紫言神秘一笑:
“放心,便是那柳江狶结婴,我家请的那位亦是抬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这话听着狂妄,但钟紫言估摸陈勰的实力,整个东洲能斗得过他的元婴都没几个,这个牛必须得吹,不管是狐假虎威也好,还是自家靠山真有那本事也好,只有说出来,参军的人才会有底气玩命做事。
第514章 东征4
四军大统领们只管每隔几日去赤龙号议事殿商议,而各个军阵中修为高低不等的修士们也有自己的圈子混,有跟脚的和有跟脚的混,没跟脚和没跟脚的混,大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离开槐山算到今日,已经过去七天,由于云舟飞在万丈高空的云层之上,空气骤冷,自栏杆往下看,能看到雨雪成型的过程,刘小恒站在青龙号上搓着手直咧嘴。
老远处走来的白衣李长歌疑惑问:
“护御屏障隔绝寒气,以你的修为,怎的还会受冷呢?”
刘小恒翻了个白眼:“杯弓蛇影,望雪生寒,小时候被老家伙们酷绝的手段整怕了,大冷天把我扔在槐山上受冻,现在想起来,恨不得返回去再修理他们一顿。”
李长歌没法接话,刘小恒要修理的正是亲手抚养他长大的师父和班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刘小恒叛逆难驯,他自己则柔顺安静,一旦有了对比,上一辈人的驯养方式在刘小恒身上便变了形,这也是其长大以后据不承认自己是风月楼弟子的原因。
风月楼是烟花之地不假,但他们这一代人各个都足够赤忱,李长歌一直认为,眼前这位只比自己大三个月的兄弟多少是被班主毒害了,不然按照其天赋资质,早该结丹的。
可惜都是自家人,前辈和兄弟都弃不得,只能默默陪伴。
站在舟栏旁看够风景的刘小恒沉默了片刻,“走吧,和你合计合计这次行动。”
李长歌跟着他回到不过二十丈距离的小舱亭里,舱亭四四方方,类似这样的空间每一架云舟至少有二十多座,更别提青龙号这种大型云舟,前后左右各种小居空间超过八十处。
舱台上人影绰绰,刘小恒一改往日孟浪冒头的性格,平静开口:“这次如果赤龙门能成,我不打算回去了,带着那几个手下扎去寿丘,找个山头安心修炼,金丹以后大有可为。
本是想着教你也抢一个小统领的职位,哪成想你一点儿也不争气,也罢,跟着我总归安全一些,等战争打完,你随大军回去,届时差不多就有底气整改风月楼。”
“这……是不是有些冒然,先看看战况和那里环境,再决定也不迟的。”李长歌劝说。
刘小恒摇头决然:“不管赤龙门成不成,我都会去寿丘。我已经看出来,槐山今后没我的路,真有运气结丹成功,只会引得那几家大派警惕戒备。
此行两万人参军,四大军阵五十二位小统领,修为都到了筑基后期或是巅峰,单看这个表面就能得知,槐山修真界气运隆盛,以你我的资质,人前吹吹牛还行,私底下真比较起来,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斤两,没那么强的。
不突破金丹,永远都得被压着,挣来抢去,时间都没了,我可不想像你头顶那几个老家伙一样,自己没本事,总拿后辈撒气。”
李长歌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位兄弟一旦做了决定,几乎不可能劝的动,于是沉着思索片刻,“那你以为,他家这次能成么?”
刘小恒摸了摸下巴,眼睛和面庞曲成一团,呢喃攒点着:“算上陶老前辈,他家此时的金丹战力已经七人,这其中,澹台庆生和姜玉洲的本事与金丹也差不太多,按照我的感觉嘛……能成!
听说那柳家和仙居门其实没几位金丹,咱们两万人的军阵,虽说里面参杂了不少散修,但战力该是不弱的,且论钟掌门的能力,绝对不是平庸之辈,若不然怎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跟着来东征呢?
最后能不能成目前说不准,等下个月到了那边,你悄悄离军打探打探,不管怎么样,我总归是青龙军之下十位统领之一,咱哥俩事后的好处,嘿嘿,少不得。”
性格要强自然有要强的好处,刘小恒手里的小统领职位是他凭本事一刀刀争来的,自己再不济,‘槐山刘三刀’的凶狠可不是浪得虚名,长刀在手,站在人前哪一个敢小瞧自家。
两万人的军阵,所有的小统领加起来才五十二位,自己独占一席,统领六百人,怎么着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从这一点上看,刘小恒除了叛逆难驯,还极好面子,李长歌点头附和:
“也好,免得他家谎报情况,白白教咱们队伍的人手葬送性命。”
“诶,我可不是怀疑钟掌门,而是想让你去了解那里的情况,真要是好发展,以我的实力怎么着也不至于混的太差,在槐山竞争的压力是着实大,平心而论,阴卒墓地、地兵谷、云河宗这几家门里的精英弟子真的越来越多,我估摸着猎妖盟里的赵良才若是再不想点法子,十几二十年后的生意必然一落千丈。”
唏嘘加上冷嘲的言语自刘小恒嘴里说出来,令李长歌不经心情大好,补充了一句:“那和咱们有何关系。”
“哈哈,和老刘我自然没关系,和你可就大有联系,你现在是风月楼明面上的班主,猎妖盟的一份子,赵胖子如果不好过,你能讨着油水?
烟花之地也得有人支持,万一聚宝城再崛起一家同行牌坊,风月楼怎么办?”
李长歌沉默良久,没在回应。
……
“怎么,你也料到了?”
“嗯,等那班主他们百年,我不打算再做这种事了。”李长歌颇为坚定。
刘小恒眼睛一亮,“怎么,嫌腌臜脏污?”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静寂。
“你不做这等风月营生,又有什么资本去做其他营生,总得为楼里那些已经趟了浑水的姑娘和姐姐们想一想后路罢?”刘小恒平静道。
见李长歌仍旧默不作声,刘小恒继续开口:“我幼时受罪归受罪,你过的还不错,不妨听了老班主的话,皮肉都是表象,炉鼎也好,陪睡也罢,这世间的一切不都是利益,你掌权去经营,总好过其他人或者其他势力做这件事,佛门有句话不是讲:‘你不入地狱谁入地域?’
权且忍了罢,事关修行,家业虽然不大,但也不小,随意舍弃可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李长歌默不作声,顿了足有半炷香,突然看到云舟外宋应星带着一个少年人飞进来,问刘小恒:“那位是钟掌门的大徒儿赤清子吧?”
刘小恒转头望去,看了看那两个人影,咦了一声:“还真是,宋书生是钟掌门的传话筒,他们来青龙号干什么……”
眼见宋应星四处一抽瞟来这里,刘小恒惊讶:“不会是来传唤咱们的吧?”
事实似乎真如他所说,宋应星前者赤清子快步走来:“刘道友,掌门传唤青龙军所有小统领去议事,可以带参军,快快动身罢。”
“奇怪,我说宋书生,离着清灵山和濮阳河域应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咋这么早就开始教我们这些小头目集合呢?”刘小恒疑问。
宋应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不晓得,我只管传令,且这次是亲自传,所以你们快些动身,我还要去其找其他小统领。”
说罢,顺便又和生和气对赤清子开口让他随处走动玩一玩,刘小恒苦笑一声:“小东西,老子纵横槐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这么拽横,真是无理。”
发牢骚归发牢骚,该领命还是得领命,刘小恒不情不愿拉着李长歌飞出青龙号,宋应星则继续去传唤其他小统领。
第515章 东征5
八千青龙军,一位大统领,十位小统领,各个小队队长不计其数,人一旦汇聚起来,是龙是虫很容易分辨。
宋应星把掌门首徒惠讨嫌放在青龙号的舱台广场上,自己一个人逐步去找寻各位小统领。
他是个谨守规矩的人,从小到大深得门里长辈喜爱,虽然并非门派嫡传,但该受的教学一样没落下,不管是小时候唐师教授,还是长大以后在姜玉洲手底下做事,‘规矩’这两个字一定是放在第一位的。
人情礼往算是规矩,但人情礼往可以不讲,而宗门法度却不能不守,赤龙门收养了自己,掌门栽培了自己,宋应星认为自己就是赤龙门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凡事,只要是掌门和几位师叔下了命令,不管任务有多难,自己作为深得‘靠谱’之评的几位弟子之一,那一定要完美的执行下来。
这是他的做事方式,也是他的思想,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做下来的,得益于自己努力,才能在这次东征之行被掌门挑重伺候左右,十分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更得格外珍惜。
当下要传唤青龙军的十位小统领,他老早就以传讯符问了位置,只需要一个个按着房间去找,很快就能办完。
青龙军十个小统领,分别是朱玉子、姚广啸、乾道陵、陆长空、叶坚、高鼎、冉孤竹、顾判、申公茂和刚才已经离开的刘小恒。
这里面一大半都是自家盟属或者弟子,余下的姚广啸、冉孤竹和刘小恒三人,只有冉孤竹出生名门,是云河宗巡值堂副主事,姚广啸是南疆搬来的散修猎户,是完完全全凭借自身实力和威望争的小统领,也是青龙军里统领人手最多的一位小统领。
宋应星对于这些人的跟脚再清楚不过,一个个登门邀请,最后来到位居青龙号最尾端的舟室门前,敲门道:
“高道兄,掌门传唤青龙军所有统领前去集议,我先前自传讯符联络过你,可准备了?”
话说出去,等了良久,才见门自里打开,高鼎鼻青脸肿衣衫不整走了出来,尴尬苦涩问:“小宋啊,你看老哥这个样子,去了必然引得众人嘲笑,是不是这次就先不去?”
宋应星瞪眼疑惑:“道兄,你这是怎么了?”
高鼎左右为难,来回看了身后紧闭的木门两次,挤眉弄眼道:“这个事儿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和你家孔雀有关,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便说我高鼎修炼出了小岔子,正在调节,如何?”
宋应星仔细观察高鼎浑身上下,发现他胳膊和脖颈处有不少抓痕,细长见血,再结合其鬼祟的动作和提及‘孔雀’,呆顿了良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愣问:
“那……那总得有个人去集议,不然你手下六百人后续的作战计划怎么办?”
高鼎捂着红肿的鼻头,连连点头同意:“这是应该的,我让高胜随你走一遭,他代我参加集议不会出乱子,你且稍等。”
传讯符很快拿了出来,两三步操作罢,讪笑着冲宋应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宋应星顿了三息,终究还是不再纠缠他。
按照他以往的做事风格,今次这样的情况,根本不会包容,由不得高鼎跟自己打哈哈,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识得好歹,高鼎和刘小恒比起来,简直是太听话了,再加上是自家盟属,难得求自己一次,直接冷脸拒绝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走回青龙号舱台广场,高胜已经站在那里等待,宋应星遥望四处,见掌门首徒赤清子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玩耍,无奈摇了摇头,走至高胜面前:
“高观主这几日似乎有些难处,你知晓他发生了何事?”
高胜是亨通道观较为出名的弟子,其双耳垂厚身形结实,据传一身哼哈真言修炼的比高鼎还要炉火纯青,半年前天妖坑探宝之行,宋应星也见过他的手段,确实不熟。
样貌上,高胜长的并不俊逸,面相颇凶,所以时常带着一张半笑不笑的脸,此时摸着头憨笑:“应是情感纠结,观主脾性一向跳脱活泼,近年来愈发顽皮,还望宋兄弟多多包容,由我代他参议自不会误了东征大事。”
宋应星眉头深皱了一瞬,那一刻,其神态还真有几分钟掌门的架势,最起码高胜是这么看,既然心里这么想,索性不如说出来,于是开口:
“宋兄弟为了钟掌门日夜操劳,近来愈发成熟稳持,怕是不久后又要受到嘉奖吧。”
人在年轻的时候,是极需要同类肯定的,好话谁都爱听,越是苦心埋头做事的人,越是需要极大的鼓励赞扬。
宋应星听了这话,眉头舒展:“我还差的远哩,高道兄请吧,一起去赤龙号议事殿。”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御剑浮于云端,寒风吹动,道袍猎猎作响,高胜时而开口攀谈,宋应星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等到飞入赤龙号内,宋应星已经释怀了宽待高鼎这件事。
他是个重视规矩的人,但他今日突然发现,其实人情礼往才是更大的规矩,修真者,非不逾矩成圆,而乃成圆不逾矩。
将高胜送入议事殿,自己退了出来,细数前七日这间大殿里商议的那些事,估摸着掌门是想在这一个月内预演出所有军阵的战时,等到一月后到达目的地,确认情况属实既会雷霆之数出手。
而那些敌人也不晓得知不知道正有一股强大力量要去对付他们,一个疏忽,即是山破人亡的下场。
第516章 东征6
星夜里,赤龙号议事殿中,姜玉洲和陶寒亭站在钟紫言身侧,三人共同望着那张偌大的灵图,其上星光点点,红蓝泾渭分明,濮阳河域以东那一串红芒格外耀眼。
这是离开槐山地界的第四十二日,路程已经快走完了,约莫再有两三日就能到达梁国地界。
“如此设局,还怕清理不得他们!”姜玉洲冷笑得意,他手中六千白虎军精锐,十二位小统领每人驾驭一座剑阵,真要是发起难来,他连元婴都敢攻。
陶寒亭面色亦是有喜,他虽在朱雀军中威望不够,但有吴夲帮着辅佐,早已经计划好埋伏在各处隐秘之地偷袭捕捞那些漏网之鱼,大战一起,濮阳河域以东到凡俗梁国福州境内,半只鸟雀都逃脱不得。
唯独钟紫言眉头稍有皱起,手中赤红色密卷握着,缓缓开口:
“一个月间虽是预演好了战局,但我心头仍有几处担忧,根据陶师伯传来的消息,他们两家内部虽有骚动,竟然硬生生止住了大规模争斗,这不得不教人多心。
另外杨花阁浣夫人七日以来再没有传讯来,也不知她那边内应安排的怎么样,说是女子温柔,刮骨噬魂,但都是修真之辈,此时我反倒担心事情败露,他们有了准备,那时我等必然会有极大损伤。
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姜玉洲和陶寒亭与钟紫言做了五十多年的同门师兄弟,早已经了解这位掌门的脾性和习惯。
自家门里多灾多难,掌门年轻的时候吃亏吃怕了,现在人到中年,愈发谨慎,别人忧愁的时候他乐观,别人乐观的时候他忧愁,这都是冀狈、黄有油、祁柩之流害的,硬生生把一个清澈纯净的书生逼成了老谋深算心忧万事的老头子心态。
姜玉洲翻白眼沉下脸色,“嗨,前几日大家群情激昂振振有词的时候没见您这位大掌门忧虑焦愁,眼看着要开战了闹这么一出,不是给我心里添堵么?
你当掌门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一次似今日这般不沉稳,怕个甚?打不就完了。”
陶寒亭随之接话:“掌门放心,我已经传讯给沅鸣,他正拉着一干牧野马林的散修往福州赶呢,等他到来,设法进清灵山将望参那小子转为内应,青龙军夺下清灵山不费吹灰之力。
另外您可是忘了?百里青松那老头也在其中呢,那老倌木系手段奇多,又擅制傀,得了咱家大好处,今次不好好出力,哪能轻易饶过他!”
这是陶寒亭少有的眉飞色舞时刻,离开清灵山半生,好不容易裹挟强大的力量归来,可不得狠狠报了当年柳家和其余几家仇敌屠戮宗门陶系弟子之仇。
钟自言望着眼前激荡的两位同门,心里深知两人此番各自最想要的是什么。
姜玉洲自离开槐山以来一直在积蓄杀意,由于自己早于他结丹的缘故,给他心里造成了不小压力,那杀意明显是想以剑道和雷威用在战场上制造环境感悟金丹之路,大多剑修想要提升境界,最快的一条路就是这条,需要杀成千上万的人才有可能成。
而陶寒亭心里对柳家和仙居门他们几家的仇恨已经压了五十多年,这次终于等到机会,可不是澎湃之心呼之欲出,这世上很少有比手刃仇人更痛快的事。
两人都有明确目标,但道统延续却不是他们放在第一位的,而钟紫言作为后来居上的掌门人,承接了先代遗志和如今宗门上下数百位弟子门人未来的生路发展,哪能马虎,自然是能有一分疑虑便有一分。
有归有,既然士气高涨,他哪里好意思继续压制,索性平静道:“你们说的对,此番势必要大胜,经此后,我赤龙门在整个东洲亦是能算得上名号了。”
原本约着两人来,是想商谈关于陶方隐和浣夫人两方的讯息的,既然他们对这种事忧虑不大,那再继续说下去也难有结果。
“今夜已晚,你二人早些归去,明日整备军队,不准任何人再御剑飞出各自舟台,明日晚间玄武军便先落队延后跟着,朱雀军先一步去探伏,按照应星禀报的时间,到了子夜就该跨入梁国,万万不可扰了凡俗。”
钟紫言吩咐罢,挥手示意二人可以出去了。
姜玉洲哈哈一笑:“这才对嘛,掌门放心,此番你必能晓得我手下剑阵军队的利害,咱家势必能在濮阳河域甚至寿丘传出名声去。”
望着二人走出殿外,钟紫言一个人坐在椅上,面色在火明珠的照耀下看不到喜怒,心里正细细琢磨感受着。
这一年里,姜玉洲的人生遭逢大变,职位被撤,道侣去世,就连唯一的儿子也被自己劝说投给天妖坑那只貂妖做人质,可以算是诸多不顺全赶上了。
而自己作为掌门,难道没有过错?
自然是有的,所以此时见他难得兴致勃勃,实在不好压了其气势。
至于陶寒亭先前所说的陶沅鸣一事,其实早在三日前自己已经接收到了青松子飞剑传书,他和朱明空李陌方等人带着五百余散修已经落户在福州,只等着己方军队赶过去便可汇合。
说是有计策策反清灵山内的人,其实按照陶沅鸣和陶望参在清灵山的地位,能拉的动谁,实力低微的拉了没用,位高权重的万一是个叛徒,报给柳家岂不是打草惊蛇。
事情永远没有表面上预料的那么简单,这一场丈,不挖空心思去斗,不一定能赢。
凡俗王朝有句俗语,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话虽不假,但打江山一次性要死的人可比守江山多得多,两万人的确足以算得上强大的修士军队,甚至去参加开辟战争也是一股不弱的力量,可这些人不是猫狗,哪能按照人头数数,死一个就是一个,每一个人背后牵扯的都是一段岁月和人生,甚至他们背后还有老有小等着养授。
这世上,每个人对各种情绪和环境的体悟不同,钟紫言深切知道,人在弱小的时候,特别需要一位强大宽厚的肩背支撑做榜样,正如当年的陶老祖对于赤龙门。
而自己此番裹挟来的修士,大部分都是槐山精英,少部分即便修为不强,那也是听了自家传出去聚将令聚集来的。
思来想去,终究只能再叹一声:“打仗,没那么容易的。”
一个人走出大殿,慢慢来到赤龙号最高的舱台石柱顶端,负手战力在上面,云层下的景象已经清晰可见,崇山峻岭、峰峦叠嶂,这里已经是晋地通往梁国最后一段万里山脉,名唤‘壑连仄山脉’,内里是成片的死煦岩层,诞生不了任何灵物。
站在这石柱顶端一战就是十二个时辰,等到翌日傍晚再回头,下面已经乌压压站了一堆人,四大统领,五十二位小统领,五位金丹,百余阵法与符术高手,都以为自己要发号施令呢。
乌龙闹出来,也正巧即将跨过晋地,索性肃穆开口:“玄武军暂且驻守此地,朱雀军按计划前行,余者往议事殿做落舟集议!”
第517章 东征7
夜间,数千人流如星雨飞在天上,每人脚下或踩木鸢或驾驭飞剑,一队队朝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前去他们应该潜伏的地方。
这些全是朱雀军的人,分流最根本的原因还在陶寒亭身上,他这个统领名不副实,本身其实不够资历,若是真领着几千人发号施令齐齐上阵,那才容易出大问题。
好在他这一军负责的也不是主攻,将人流分散,每百人一个大队,利用通讯符联络,给予那些小统领和担任队长的人足够权力,效益才能发挥最大。
四大军阵,唯独朱雀军如此分兵,给在别的军队个体来看,有的人羡慕有的人摇头直叹,羡慕的人自然是看到了每一个小队放大的权力和自由,而摇头叹气的那另外一类人深知,这样做,那些小队的承担风险的能力更弱,很容易被敌人杀死。
青龙号上,姜玉洲双臂环胸,赤红长袍威风凛凛,那是正统赤龙弟子服饰,这一次的战斗,所有自家弟子都会穿,而散修们望见这种道袍,只能艳羡,给到任何一个独立散修,他们就算是奋斗三辈子也不可能投胎进这等可以组织数万人军阵的门派。
站在舟栏内的一众小统领,尤其是刘小恒,摸着下巴像是在琢磨着开口自问:
“他们这一军才四千人,如此分散,战斗力会不会大打折扣?”
他身旁的李长歌平静回应:
“应是不会,朱雀军并没有主攻的任务,好些地方都要去设伏,不分兵怎么可能,咱们这一军和姜道兄的白虎军才是主力,只是不知他此时站在咱们青龙号作甚。”
姜玉洲是白虎军的统领,此时站在青龙号上,确实惹人怀疑,不过青龙和白虎两军约莫要在明日清晨或者正午才动身,暂时也没有整备的必要。
按照计划,青龙军是要直接攻打清灵山的,而白虎军则直接去柳家老巢,为了战况统一,明日一早必然是白虎军先行,舱台上的人越聚越多,黑夜里,珠光闪烁各个云舟间,远处的赤龙号上一道墨绿剑影疾驰而来,落在青龙号上众人才看清其相貌,正是澹台庆生。
他以眼神示意姜玉洲巡一个僻静之地,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靠舱台最近的小亭内,互相交谈的着什么。
“陶老前辈刚才回到了赤龙号,你速去见他吧。”
澹台庆生先前本就在与钟紫言单独商谈,恰巧赶上这件事,于是很快前来告知姜玉洲。
“好,我这便去。”姜玉洲听罢,点头转瞬飞出青龙号。
舱台栏杆处回头正望着澹台庆生和刚刚飞走的姜玉洲的刘小恒眼神发亮:
“我估算,怕是又有了新变动,你以为呢?”
李长歌回应:“是,青龙和白虎军作为主力军阵,多些变动谨慎一些才是好事,只不过不知此番是更优异的变动,亦或是更糟糕的事情。”
“也罢,管他呢,只要咱们平安顺遂经历罢这场大战,那便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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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凡俗梁国福州地界,天上大雪飘摇,年近寒冬腊月,云层雾蒙蒙看不到日光。
距离清灵山不远的狸子谷内,几年前被炸的留下深深的焦土巨坑,站在谷口往下看,少说也有三百余丈的深度,最深处黑咕隆咚,已经被大雪覆盖了七成区域。
几年前钟紫言和仙居门的那些人在这里埋伏柳家时,狸子谷尚还处于鸟语花香、冬梅生夏草长的地域,如今短时间内是没可能再恢复到当年那个繁花茂盛的情况了,连柳家自己都没有刻意驻兵,这里生灵稀缺,即便被人理解成‘死地’也不为过。
谷内最深处有一座天然的洞窟,如今被雪和杂乱的黑草泥土覆盖,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此时,在这洞窟中,各种氤氲之气弥漫,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等等或有益或带有剧毒气雾混合纠缠,不知来源,不知去向。
洞窟并不算特别大,但对于一个成年人类来讲,仍不算小,中央摆着一座三花炼丹铜炉,里面的炉火青紫浓烈,与外界的冰天雪地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
这铜炉自然不是一般铜炉,而是炼丹师的丹炉,坐在它面前的那人影披着黑袍指诀掐动,咒言自他口中念出,炉中的火焰愈发爆裂。
半炷香后,此间气氛燥热,铜炉内的火焰热度超乎想象,炉顶白雾蒸腾,内里铮鸣响个不停,直到盘坐在它身前的人影一口殷红喷出,精血顺着铜炉渗入,炉盖砰的一声飞空而起,人影停止炼丹,擦拭嘴角血迹,起身慢步走到铜鼎旁,观望此次炼丹成果。
直到这时,谷外的一缕阳光才真正照在黑袍人身上,露出了他原本的面貌,正是老早离开赤龙门东行的苟有为。
他此时面色蜡黄,白胡子稀疏,清癯的面庞早已不是五十年前离开清灵山时那个无忧无虑的青年。
丹炉中六颗黑色灵丹宝光四溢,没有丝毫药香,清淡无味,给了旁人或许以为这是什么奇异灵丹。
实际上这是他能力范围内能炼制的最出色的毒丹,将六颗毒丹逐一放在早已经准被的木盒里,在此之前,他已经炼制了四十一颗毒丹,都是要投入此番门派东征事宜上的。
一炉丹药,损耗的时间最少三天三夜,而且爆丹率高的事实往往使得半个月才有可能炼制出一炉成熟品。
收了木盒,苟有为将丹炉收起,自语一句:“我该动身了。”
身子再次隐入黑暗。
第518章 东征8 茅鹏儿(上)
清灵山辽阔清奇,乃是这方圆几千里第一高山,搁在凡俗人类眼里,这山根本不是平常人能进的,许多过路的樵民多次看到山上有仙人飞在云层间,事迹流传广了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对这座山产生敬畏。
每当清晨时,茅鹏儿都要从后山山门内挑着扁担一路走下来,赶至人迹罕至的白杨林里挑清泉,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喝着孟婆汤哼唱小调,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只管埋头走路。
清灵山后山即是北方,冬日清晨的日光穿不透林子,杨树虽稀疏,架不住上面各类鸟窝和旁枝藤条多,再加上大雪覆盖,走在林子的小路上格外寒冷。
这林子的尽头有一汪猕水泉,乃是自千余年前就存在的古老水潭,连接着微弱的地脉之气,多受各类山野鸟兽喜爱。
茅鹏儿是最近十年才加入的清灵山,在他之前,负责给清灵山后山东区灵田浇灌培养的人是一个极其吝啬的老头,这老头和门里上上下下每一位同辈以及前辈都不对付,到四年前死的时候,也没一个朋友。
搁在别人身上,那老头死的时候谁给他收尸谁是傻子,可茅鹏儿没这个介意,人死如灯灭,收尸是最后的体面,既然别人不干,他干了又何妨。
于是那年冬天腊月里,后山东区灵植老头死后,两天两夜也没人管,他最后出手给老头抬下山埋了,说来也是走运,这一番动作,恰巧被回山的柳江宁柳老祖看到,不知有什么原因,直接赏他接替老头的位置。
而他亦恰巧在老头身上摸到了长久灌溉灵田使其茁壮成长的秘密,一来二去,三四年下来反倒成了门里底层弟子中一个颇有声名的人物。
清灵山以前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今年才二十一岁,能老老实实每天给山上的人种田已经很满足,根本没兴趣关注除自己以外的事。
挑着水桶走到水潭外,撬开冰层,施展一个小术法,潭泉里面清澈的冰水自动往水桶里流,茅鹏儿脑袋一晃一晃,哼着小调,能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不错。
身高不足七尺,不瘦不胖长条脸,左眼眼角有一颗豆大的黑痣,此刻嘴里唱着:
“来来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手中装酒葫芦狠狠灌下去一口,眼瞅着两木桶泉水快要打完,收了酒葫芦赶紧准备回山。
按照清灵山的规矩,他这种不是名门后裔是没资格掌握一点权力的,若不是自己心善被柳老祖看到,哪有今日这个位子,即便现在养殖灵田赚不得多少灵石,认识的人也不见得是少数。
身上挑着的扁担也不是俗物,乃是一杆灵器,与他本命相似,走出树林的刹那,他便看到不远处后山山脚有一个灰衣服老人家负手观望着他。
茅鹏儿并不是傻子,突兀出现在自家山门口的人,多少都得提防着点,太过亲近和太过疏远都不妥,心里打算着见礼后少生事端为好。
扁担在肩膀上吱呀作响,时有灵力散出,装清泉的木桶四平八稳,完全洒不出去一滴水,茅鹏儿刚达弱冠之年,正处练气五层之境,一身的力气使不完,走起路来飞快。
杨树林距离山脚不远,很快他便到了身着灰褐道袍、面色清癯蜡黄的老人家面前,停下脚步,放下扁担,躬腰执礼:
“见过老前辈,您可是有要事?”
那老人家白胡须稀疏,修为应当还没突破练气境,茅鹏儿感知到其修为并不算高,心里放松了些许警惕。
老人面上的气色并不好,但微笑起来颇有长着风范,只见他和善笑着:“我与道友皆是练气一境,前辈是不够格的,就以同辈相称吧。
道友可是这山上的灵植官?”
初次见面,老人家如此和善,令自小受人白眼的茅鹏儿多少生了亲近之意,不好意思般说笑:
“哪是什么官,老哥高赞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灵植夫,清灵山上负责培育灵田的大小灵植弟子多达上百,我连中优都算不上。
我叫茅鹏儿,老哥来自何处?”
老人捋须颔首:“呵呵,老夫姓苟,本是濮阳人,年轻的时候酷爱游历天下,荒废了修行,如今垂垂老矣,眼见筑基无望,只得自晋地晃悠回返,打算找一个地方潦度剩下的光阴。
清灵山乃是此间大派,多年前,老夫有一好友便是出生贵派,如今路过,免不得生了怀念追忆之心,在此已经立足三日,苦于进不得山,也不知他如今尚还健在?”
年轻人没见过世面,总是会对那些经历过岁月沉淀的故事产生好奇,茅鹏儿一听老人家带着渴求而来,那颗善良的心又生出了援手帮忙的想法。
清灵山对外封山已有许多年,别人自然进不得,可自己乃是山里的弟子,进出无碍,遂问:
“原来老哥也是我派故交,不知您那位好友唤作何名,我或许可以了您一个心愿。”
老人家既然寿元无多,茅鹏儿觉得他该不会是什么歹人,还是那句话,人死如灯灭,得趁活着的时候别留遗憾。
“那可真是大谢,道友如此宅心仁厚,他日必有福报,若是能见我那老友一面,老夫自会回报道友。
说来也是巧,老夫那位老友亦是清灵山上的灵植夫,本命唤作‘白驹’,道号空谷子,如今的岁数该有近百岁,不知道友可熟络?”
茅鹏儿眼神一亮,先是喜色浮面,而后又转为哀伤,眸光晦暗,欲言又止。
老人疑问:“道友不认得?”
“认得,怎能不认得,白师兄乃是灵植夫中头号人物,说起来,我还算他半个徒弟呢。”茅鹏儿赶忙接话。
“哦?哈哈哈,世事难料,老夫今日倒是歪打正着,终于能得偿所愿矣。
即是如此,不如换个僻静之地,你我好生聊上一聊?”老人笑着邀约。
茅鹏儿为难看着自己身侧的扁担和木桶,他还有任务在身。
却听那苟姓老人笑道:“这担杆和担勾乃是一阶上品灵器,木桶唤作‘金光舀’,更是入了极品之列,一桶可装千壶,一次打捞,以清灵山单户区域,可灌溉七日,浇筑半月,道友应该不急于一时吧?”
茅鹏儿眼珠瞪大,这些培育种植细节非灵植夫自身难知,没想到老人家还是个懂行的,心里愈发敬佩:“您真是慧眼明识,也好,我正想着与您说说白师兄的事呢。”
两人相谈甚欢,约着一路走去北方靠近杨树林的乱石小丘,苟姓老人带着茅鹏儿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宽阔高台,上面有石桌木椅,周围热气蒸腾,似是阵法所为,能看得出来老人似乎已经在这里居了不短时间。
“来,坐下喝酒,难得寻到一位亲近的人,老夫心情大好,便将珍藏好酒赠予你。”
茅鹏儿本就爱喝酒,身上的酒葫芦顺手放在石桌,瞅着老人家自储物戒一挥手便拿出许多鱼灵干货,自己今日倒是有了口福。
吃人嘴短,茅鹏儿不是愚人,自会把不愉快的事说在前面:
“说实话,老哥来的不凑巧,我那白师兄早于四年前寿尽仙逝,他的位子便是由我接替了。”
说罢,他见原本刚刚拿起一杯酒要饮下去的老人家明显停顿住,心里忽然生了愧疚,懊恼自己是不是该编个谎话让老人家逾越度过去,再以山门不准弟子随意出来为由,教老人带着满足离去。
可心直口快是他的短处,话说出去哪能收回来,只能盯着老人一直看,十息过后,一声叹息自老人口中传出,其神色颇有哀伤,但已经不再执着,将手中酒水饮下去,茅鹏儿才安了心。
接着,苟姓老人便将他与空谷子多年情谊一一道来,茅鹏儿一边喝酒一边听,时不时补充两句空谷子老年不如意的光景场面。
灵酒上头,周遭有阵法烘托不再寒冷,外面冰天雪地,里面暖和舒适,还能看到山丘外飘起的雪景,颇有谈笑古今之意境。
年轻人,自是容易被激起情绪,酒喝的多了,话也就多了,茅鹏儿将山门上上下下的不如意之处说了个干净:
“也不知是为何,自前两年山门被人围攻以后,内部的各堂弟子斗争愈发激烈,若非有柳老祖坐镇,早闹翻了天。
我是近十年才入的门,一开始不知道里面的规矩,进来以后被各系弟子欺负,柳系弟子眼高于顶,各个优越感十足,仗着修炼资源丰盛,拿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当陪练。
而后山一系,据说是前代门派旁枝弟子,他们各个阴毒的厉害,想着法子从我们身上搜刮油水,一开始真的苦不堪言。
有人说这清灵山是柳老祖几十年前夺的别派山门,可门里卷宗根本没有这个说法,落到我们这种小人物耳里,传的多了以后谁还管他以往事迹,每个人把自己管好就算不错。
大概是在四年多前,白驹师兄年迈不堪,他个人从不参加任何派系斗争,年轻的时候得罪不少人,体力不支以后,可被人欺负的不成模样,但他心气儿高,愣是不吭声。
死的时候没人管他,我每日去帮他收拾污秽,遭了不少嘲笑,咱既然也不是什么贵人,嘲笑就嘲笑呗,何况我本命物就是一根扁担,怕嘲笑的话,哪里能活到今天。
那天正好是腊月头天,白师兄死在了雪里,没人帮他收尸,我赶回来时,他的尸体已经冻成了冰棍,我匆匆找了一口棺材,将他抬去山下的草蜂地里埋了。
算日子,距今已经整整四年哩。
您要说这世上善事没好报,也不尽然,最起码我做事无愧于心,凭着本心出发,反倒教柳老祖看重,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灵植夫职位给我,这扁担正是门里破例给我打造的,据说是柳老祖亲子下的令。
他老人家是个慈悲人,我这辈子不管其它,若是有机会能投其门下侍奉,那也算没白修一回仙。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面的老人只管点头颔笑,也看不出喜怒,但茅鹏儿醉醺醺的,已经认定老人家是自己人,将心里的一肚子苦水和抱负说完,人也昏昏入睡,趴在桌子上和死猪没两样。
苟姓老人自然正是苟有为,他起身负手静静看着茅鹏儿,眸中几次闪过杀意,终究没忍心下手,一粒黑色丹药喂送下去,其手脚与脸面迅速长出黑黄尸毛,本人依旧熟睡当场,没有丝毫不适。
第519章 东征8 茅鹏儿(中)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浑身发麻,就像是有人用针在每一个毛孔里面扎了一下,而且那针扎进来以后好像是长在肉了,怎么拔都拔不出去。
等到完全睁开眼,茅鹏儿看到苟老哥仍然坐在自己面前喝着茶水,桌上的灵鱼干果都被收了起来,只剩下一个白色茶壶,壶口冒着云雾,一旁杯中的清茶香气四溢,令自己口欲大生。
咕嘟咽了一口口水,视角逐渐放大,发现原来仙气飘摇的环境和石台此刻怎的变成了黑咕隆咚的石洞,而且四周好几处墨绿和猩红的毒滩,就像是在炼狱一般。
茅鹏儿不敢置信,将两只手拿起来往眼睛上揉搓,毛茸茸的墨黄色软毛贴在刚刚睡醒满是大汗的脸上,瞬间黏连汗珠,令茅鹏儿吓了一大跳。
他赶忙查看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这双手竟然变得满是黑毛和黄毛,再观察自己坐躺的地方,是一张干净的兽骨石台。
茅鹏儿面色惊诧,先是发呆,而后又急忙查看自己胸脯和周身各处,再摸摸自己的脸,霎时面如死灰,“苟老哥,我这是怎么了?”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浑身上下都长满了黑毛和黄毛,有的还很软,有的正在逐渐变硬,对比身下干净的兽骨石台,心里莫名生出他竟然比死物还要污秽的念头。
“这里是哪里?
我为什么会这样?
苟老哥,你……”
茅鹏儿连问三声,真正看到苟有为翻过来的脸色时,一瞬间感觉像是被死人盯住,不知道那双眸子看他是死人,还是眸子的主人本身是死人。
茅鹏儿慌了,惊吓良久,错乱神智片刻又重新振作,可看着自己人成人,鬼不是鬼的样子,只感觉天塌了下来,自己以后可怎么办,喝了一顿酒就变成了一头妖物,清灵山门里的人见了这般模样的自己,还不得当邪物宰了。
眼泪自眼眶里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他是条汉子没错,打小受苦受难也没错,可心底里有懦弱的一面更是事实。
想清楚来龙去脉,起身下地狠狠瞪着苟有为,“你我无怨无愁,你这老东西缘何害我?”
话刚出口,苟有为目光冰冷扫来,一股威压直接将茅鹏儿摁在地上,压的他胸口沉闷喘不上气来。
“老夫虽已无望迈入筑基,但还由不得你言语无忌,三十年来,除了掌门和几位师兄弟坐过老夫的席面,你是头一个小辈。
着了道,就安静点儿认栽,哭哭啼啼聒噪来去,以为凭着嘴巴能挣下活路?”
苟有为冷哼一声,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入杯中,晾在那里,自己则起身负手走近茅鹏儿。
茅鹏儿眼睛通红死瞪,“你害我有什么好处,我不过是清灵山一个小小的灵植夫。
且你胆敢杀我,清灵山上的魂灯灭去,必有人强人来拿你!”
苟有为哪里会受这种言语之用,平静的和僵煞一般,“无需多言,你这等毛头小儿,在老夫面前藏不住心思。
既然已经服了老夫的【黄尸丹】,三日内必会化作黄毛阴尸,若是不听调令,即刻将你丢入清灵山内,教你受那同门诛杀的痛楚。
或是咒诛,或是符杀,刀削斧劈,总归难逃一死,为今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顺从老夫,去做两件事方可活命!”
茅鹏儿愈发怒火冲天,大吼着:“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这等人物驱使!”
迎他的,只是一声冷笑。
苟有为慢步走出洞去,离开时望着头顶漆黑石窟,只留下一句:“此地距离地表足有三百余丈,灵机隔绝,没人能救得了你!”
而后,这洞中便只剩下了茅鹏儿。
起初时,他尚有几分骨气,心想着万一清灵山的同门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出事,从而搜寻搭救呢。
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想法变变得愈来愈荒唐,这洞窟中毒滩遍布,漆黑无物,没有半分生气,而自己周遭三丈被灵力阵法锁住,连储物袋都被收了去,手无寸铁,如何出的去。
死一般的寂静会让时间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而他能明显感受到,身体上的毛发和自己的躯壳在逐渐僵硬冰冷。
忍耐到发疯的地步,就往死里拽拔黄毛和黑毛,可拔一根带来的那种钻心疼痛哪里是他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能忍受的。
两个时辰就像是两年一般长,茅鹏儿面色灰暗,呢喃自语:
“他们会来救我吧?
柳老祖是个慈悲良善的人……
可他那样高高在上,怎么会关心我的死活呢?
门里的其他师兄师弟们似乎都瞧不起我…
本命物是扁担难道是我的错?贼老天给的啊…
我是不是要死了…
……
如果……顺从他会不会有活路……”
大部分人,强硬一时容易,骨气一时也容易,可真教他多受点罪,多反思反思,或许,都没那么有骨气的。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这洞里变得愈发压抑,压抑到茅鹏儿开始疯魔揪自己的头发,揪掉一撮,就很快有新的头发长出来,逐渐的,那些头发也开始变硬,揪一根都要带着好多血点。
“吼……啊……”
终于,他崩溃了,他狂声嘶吼,满脸泪水,犬牙已经露了出来:
“我顺从,苟老哥,我顺从!
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您救救我吧,我不想变成阴尸,我不要这些该死的黄毛和黑毛……
您回来吧!
求您说一声话,我茅鹏儿认栽……”
痛哭求饶,跪地磕头,四处叩拜,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嗓子都喊沙哑了,额头都咳出了血印,洞外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茅鹏儿赶忙站起身,眸中晶亮,披头散发望着洞口,真见到那个老人身影时,浑身再是疼痛,仍然跪在地上磕头:
“我认栽,我顺从,您教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您饶我一命,求您饶我一命!”
苟有为斜撇了一眼,视若无睹,将不知从何地采来的白色果子和根茎扔进一处黑洞中,那里顿时火光大起,茅鹏儿才发觉原来那里藏着一顶炼丹铜炉。
苟有为负手站在铜炉前,沉默良久,大手一挥,茅鹏儿四周的屏障尽去,而后平静道:“将茶喝尽。”
茅鹏儿怯弱畏缩转了两圈,慢慢靠近茶桌,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听话,将已经凉透的茶水饮尽,霎时间,他周身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散。
环看四周,视力恢复清晰,手脚清灵,哪还有先前痛苦不适。
茅鹏儿喜色浮面,眼珠转动,看了看离自己不远的洞口,又看了看背对自己负手观望丹炉的苟有为。
强忍下逃跑的冲动,跪在地上静静听候调遣。
不知过了多久,当丹炉中的火焰熄灭,苟有为转过身来,苍老的面容冰冷道:
“方才你胆敢逃离一步,黄针内札心窍经脉,瞬时便教你身死道消。”
茅鹏儿遍体生寒,后辈汗毛直立,差一点悸死过去。
第520章 茅鹏儿(下)
睡梦里,漆黑无底的深渊中满是人骨垒砌,一颗颗骷髅人头泡在冒着滚烫浓烈的毒水中,抬头看不见天色,路上坑坑洼洼走一步停三息。
走啊走,好不容易走完那一条长长的幽冥道,身子骨累的快要散架,一抬头,身前忽然出现一只阴虚黄毛尸,那黄毛尸浑身被毛发覆盖看不清面容,但长长的獠牙滴着鲜血,令人瞧之遍体生寒,胆魄尽丧。
茅鹏儿装着胆子大吼:“你是何妨鬼物,胆敢跑出来吓你鹏爷爷?”
那黄毛尸直挺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只发出嘶唬之音。
茅鹏儿生了好奇,慢慢走近前,下一瞬,黄毛尸开始疯狂揪着自己脸上的毛,没有十息,脸毛尽去,露出一张血淋淋的面孔,桀桀阴笑着:“你说我是谁?”
起初没看出来,等到茅鹏儿发现面前的黄毛尸正是自己时,屋外灵田里的破晓鸡洪亮鸣叫一声,他霎时间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气,脸上手上全是汗水,这大冬天的寒意完全被蒸了个干净。
彻底醒来以后,清理污秽,穿上衣服,走出屋外,迎着不那么暖和的日光,又是人模狗样的东区灵植夫小头领。
拿一把椅子坐在屋门外,眼前就是一大片灵田,里面种的全是清一色【黄精草】,黑土黄草,瞧着就不顺眼。
“真难看,以后说什么也不种这种鬼东西了。”茅鹏儿呢喃自语骂了一句。
这是他回到清灵山的第二日清晨,坐在灵田前一坐就是半上午,一直在皱眉发呆。
苟有为吩咐了他两件事。
第一条,十五日内,至少拉二十个有点权力的人出山步入陷阱。
第二条,十日内摸清清灵山所有弟子人数、防守讯息、每个筑基和金丹修士的强弱之处。
这两件事压在他身上就像是教他搬一座大山,以他现下这点儿道行,莫说拉二十人,便是拉三个都吃力的紧。
还要去获取各种讯息,难道要一个灵植夫去各个堂口打探宗门机密?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从今天开始算,他真正能活的日子就剩下十五日,十五日后,完不成那两件事,身体就会被黄针内穿,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追命令就在身上,一刻都不能休缓,仅是昨夜眯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做的那个梦差点把魂都吓丢了。
太可怕了。
任务虽难以完成,但总有一线生机,茅鹏儿现在还年轻,不是那种低头认命的主。
有些人,一旦开始谋算坏事,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十足的黑手。
半上午,茅鹏儿一共想了十七条计策,从中择优,挑拣出那么三两条,而后开始琢磨要坑害的人。
这偌大清灵山内,并非全是与自己不对付的黑心肠,从小到大,还是有那么两三位好朋友的。
如今自家遭了难是不假,但如果真因为朋友好糊弄,就去害他们,那自己真是没了良知,连最后要守护的那点品格原则也会破去。
所有一定不能坑害对自己好的人,既然今日赶上自己倒霉,索性把那些平日里欺负自己、挖苦讥讽自己、总是给自己使绊子的人都拉下水。
想清楚以后,茅鹏儿蹭的一下站起身,眸子变得冷漠,鼻中哼出气来:
“以前没能力反抗,现在老子都要死了,还怕你们个甚!”
顺着灵田小路直出灵园,路上撞见一个十六七的喊笨少年,闻其喊叫:“茅师兄,您这是去哪儿?”
“你管得着?浇雨去,今日所有的灵田都要浇,浇不完不准睡觉。”茅鹏儿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继续走。
这少年是自己五位下属之一,名缓张德厚,资质太差,但心地善良,因为长得又憨又丑,总被人欺负,得亏跟了自己,不然哪里还能再这豺虎盘踞的清灵山上有活路。
人的心第一次变得坚硬起来以后,看各种事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世道既然弱肉强食,何必时时对别人和善,保留一些凶相不一定是坏事。
虽然茅鹏儿昨日对苟有为说他自己没什么权力,但终究还算清灵山东区灵圆的一个头目,手底下有五个人可以做事,其他堂口也有熟络的人看在柳老祖的关系上愿意卖他面子。
这就是做事的基础,既然有关系,那短时间扯虎皮拉人下水该不是难事,命都快没了,哪还管得了门里秋后算账。
那姓苟的老人明显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他背后如果没有强人,怎么可能敢一个人逮着自己强行勒索,要捕捞二十多个水鬼。
所以往更深层里想,是不是证明有强大势力要攻打清灵山。
脚步不停,脑子也不停,茅鹏儿越想越可怕,细思极恐。
到最后,他直接豁出去了,既然门派都有了危机,自己为了性命做点不得已的事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山上谁也不会在乎自己的命。
清灵山一共七个堂口,人数约莫有上万人,炼器、炼丹、武备、宗务、科监、灵植六大堂口都是老老实实做事的,只有柳老祖亲自管理的执业堂才是颁布山令生杀予夺的堂口。
茅鹏儿虽然不清楚大局上的事,但山里的基础情况平日听别人说也听的耳朵要起茧子了。
他自己所处的灵植堂堂主唤作戴笠瑜,是个特别古板刁钻的老婆子,一路走到灵植堂大殿外,禀报了看门人,很快便被请去里面。
一番铺设,茅鹏儿手舞足滔,眉飞色舞,说着柳老祖教他去一件私密事,要拉一些别的堂口的弟子,且都要筑基之下的人手,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吩咐,茅鹏儿不说,戴笠瑜也不敢问,她已经筑基上百年,结丹无望,不想再这最后的光阴里耗费闲心,最近正想着怎么把位置传给得力后辈呢。
茅鹏儿需要戴笠瑜支持,戴笠瑜没有多想,直接给了谕令和举荐玉佩,茅鹏儿欣喜拿在手里,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走出殿门。
戴笠瑜人老珠黄,神衰气弱,精力不比年轻的时候,哪里会想区区一个练气五层的灵植夫敢骗她,竟然没产生一点怀疑。
此后四日,茅鹏儿凭着一份清灵山六大堂主之一戴笠瑜给的谕令总计拉了十八个小头领,都是自己以前的仇人,皆挑不同的时间拉着从后山出去做事。
最后连守山门的那两个老修也没放过。
到了第五日,那十九个人一个个回返,盯着茅鹏儿的目光就像是恨不得噬骨食髓,千刀万剐一般。
茅鹏儿就当做没看见,反正都上了同一条贼船,谁捅破谁第一个死。
第521章 东征9 送信(上)
似茅鹏儿这等小角色的日常,站在一座容纳上万人修真子弟的山门层面,基本不会受到太多关注。
谁也不知道那二十个人每日都要打探一些各堂隐晦机要,他们像是一伙披着狼皮的野鼬,混迹在各色权流之间,激灵的能打探到高深一些的机密,蠢笨的所获甚少,只能每晚忍着那钻心的黄尸针内扎筋脉窍穴的痛楚。
十日下来,藏在清灵山外深谷坑洞中的苟有为知道了太多清灵山上的秘密,那二十个人也逐渐减轻了毒丹带来的痛楚。
黑夜里,乱石堆中,苟有为负手立在一处高地,望着天上没完没了的鹅毛大雪,重重叹了口气:“可惜材料耗尽,无法再操控更多人手,也怪我修为低劣,难以制衡筑基敌人,只能操弄那十多个练气期的蠢物,真乃先机难补。”
估摸着时辰应该到了,便见到清灵山上鬼鬼祟祟窜下来十七八个黑影,他们很快来到苟有为面前,一个个争先讲着今日获得的机要秘密,可惜苟有为已经失去了耐心。
有时候,人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修为没到了那个层次,再怎么努力,也很难获取到核心机密,几日下来操控黄尸丹对这些人压榨精力,教他们想尽办法去打探消息又不能被发现,已经快把他们逼疯了。
这里面有十七八岁的青年修士,有三十出头的壮年修士,还有四十左右风骚妖艳的女修,更有七八十岁垂垂老矣的守门老头,大都和茅鹏儿有过节,不然也不会被茅鹏儿拉下水。
虽然都中了黄尸丹的毒,活命的机会都不大,但一个个比谁都更想挣一条生路。
所以说,大多数人面对死亡,都是懦弱恐惧胆怯的,骨气这种东西,不能当饭吃。
“罢了,老夫已经听腻了,你等闭嘴吧。”苟有为厌烦摆了摆手,望着那一群人沉默凝眉。
黄尸丹是极其特殊的二阶极品毒丹,这毒丹是苟有为目前能炼制出来最可怕的丹药,一旦中了毒,几乎没人能活两个月,化阴尸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茅鹏儿扑通跪在地上,“苟老哥,您可不能如此坑我等啊,我茅鹏儿今年还不到二十一,大好前程正等着我,您不能过河拆桥啊!”
这一群人里,茅鹏儿是付出最大的那个人,十多日奔波劳碌,因为最先下定决心而使得所做的事情效率极高,即便功劳不足,苦劳绝对算排在第一位。
他第一个被苟有为逮住逼迫就犯,到现在连着十七日少有合眼的时候,要算信息的话,比其他大部分人获取的信息都要多,如今眼见苟有为听腻了,心里不自然预想到自己的命运,愈发悲愤哀伤。
黄尸丹,人灵转阴尸之用。
虽说是毒药,但也不能归类为纯粹意义上的毒药,因为大多数鬼修也特别钟爱用它。所以不知道的人不以为然,一旦知道其名头,低阶修士哪一个不畏惧如虎。
这丹药食用以后,莫说筑基,便是金丹修士都很少能看得出来,相当于生死直接被攥在炼丹人手里,没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苟前辈,您意欲何为?”
“原来你一切都是骗我们的……”
“姓苟的,你是打算不给活路?”
……
苟有为倒不至于完全杀人灭口,他年轻的时候糊涂,可跟着赤龙门诸人经历过太多生死大事,悟性再差也变的精明不少,至如今行将就木,灵识心胸和智慧哪里是眼前这些没经历过什么大风浪的人可比的。
“生路自会有,老夫平生最得意之处,莫过于既能炼制这【黄尸丹】,又能炼制它的退解之药。
若不然,你等每日喝的那些茶水能管什么用?”
一听有生路,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世道越来越乱,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的事屡见不鲜,遇事不由人往坏处里想。
又听苟有为对着他们沉声沙哑道:“此山门不久既会被强人攻打,老夫乃是抢先赶来打探消息,如今该获知的已然获知,你等作用只剩下内应一条路,往后每月我会来送一次【消阴茶】,此茶只能减轻痛楚,无法根治黄尸毒。
待到何时清灵山被破,老夫何时给你等【消阴丹】。”
众人死寂良久,随后纷纷暴跳如雷。
“什么?你们是何门派,真要攻打清灵山?”
“那清灵山一日不破,我等岂不是任由你操控?”
“不公平,你怎能言而无信,说好我等打探消息回来,你便给解药!”
……
这些人言论何其可笑,苟有为只伸出枯瘦的手掌,握紧那诡异阴气极重的黄绿色灵球,霎时间,众人一片哀嚎,纷纷跪地痛苦呻吟。
“一群蠢货,你等性命如今在老夫手里捏着,老夫只需一个念头就能教你等身死道消,还聒噪什么?
年轻人尚有可原谅,你们这几个上了年岁的难道看不清形势?”
苟有为指着里面几个年纪一大把的同龄老修冷声讥讽。
天上的大雪越下越大,苟有为冷眼对视茅鹏儿:“你随老夫来!”
将他引至角落,吩咐道:“即是第一个为老夫做事,那便一直做下去,往后每月消阴茶由你送给他们,清灵山有何举动及时传讯于我。”
将一淡黄色小瓶和滴有本命精血的传讯符留下以后,苟有为几个闪身消失不见。
茅鹏儿先是一愣,而后狂喜,打开小瓶一看,里面的消**足够自己一个人用一年半载。
想及此,多日积压的怨恨恶毒忽然催生出一个念头,不如自己独吞如何?
站在雪里思索片刻,又暗自摇了摇头,一时独吞确实不妥,很容易让那些人临死前告密,把自己也连累。
这事确实得深入谋划一番。
暂时没想到计策,他也只能先返头回去邀请众人回山去他灵田外的大屋小聚,毕竟之后很长时间还得共同做事,即便这些人怎么厌烦自己,如今他们小命儿被自己抓住,可不得老实点。
当一个好人需要一辈子时间去证明,当一个坏人只需要一个念头和一件事就能证明,所以人变坏只是一瞬间的事,茅鹏儿已经深深切切认识到手段毒绝一些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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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那一群人很快回返清灵山,站在乱石高处的苟有为平静沉默,茅鹏儿心能会有什么变化完全在他预料之中,可惜终究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其人真敢独藏解药,死的会比任何人都快。
细数这十多日,自己行事其实十分冒险,自一开始用计掳了茅鹏儿,其后但凡有人稍有骨气,都不可能教自己知道那么多东西。
“唉……”
长叹一声,想起第一次与茅鹏儿喝酒,他将山门白驹的事说了一通,那时候自己心里真不是滋味。
白驹乃是白骆的亲大哥,当年清灵山被柳家破去,长辈同门一个个死的死逃得逃,留下来的人大多都是色厉胆薄之辈,白驹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那时候自己糊涂混沌,阴差阳错带着白骆跟了陶老祖,大半辈子度下来,反倒比当时白驹的选择强了千百倍。
世事难料,苟有为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再回到当年让自己做一次选择,是否还会有今天?
答案是一定会有的,只是可惜自己资质愚钝,难以突破练气,确实是令人遗憾的。
风月愈大,苟有为重重咳嗽两声,喉咙间一股热流上涌,嘴角很快流出了黑红色血水。
自槐山花了两个月赶来此地,路途上没有休息片刻,炼制那黄尸又耗费了三个月,阴毒加身,使得本就风烛残年脆弱不堪的躯壳愈发薄弱,深深的乏力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时间不多了,我得赶快将消息传给掌门。”
苟有为看了看天色,抹尽嘴角血迹,顺着东南方向一路疾驰,想着走出这片范围就架飞行灵器离开。
行了不过一炷香时间,自各颗被大雪覆盖的黑木巨树上踏过,一个不留神,脚底踩空,整个人掉落在地。
老远处听到有年轻修士的惊喜话音:
“哈哈,大哥,逮着一条鱼,快去看看。”
苟有为顾不得躯壳痛苦震荡,迅速起身探查四周,可怜他一把年纪,还得遭这隐灵阵的构害。也不知是谁在做黄雀。
不一会儿,看到那个个头极矮的少年人影后,苟有为暗自苦笑,喉间热流不住上涌,大口血水喷出。
自己竟能被这种角色捕获,真乃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