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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命急宣     今日我掌天地txt下载     今日我掌天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2章 东征9 送信(中)

    眼看着身前这小人把自己双手以缚灵绳捆绑,苟有术躯壳本就不堪重负,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三息过后,真正的成了一个囚徒。

    这小人个头不足半人高,身子和样貌瞧着约莫十多岁,但修为已经到了练气九层,更令苟有为绝望的是,没过多久,老远处又疾驰闪烁来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三色青巾,黑衣黑靴,眉眼既透着一股野性难训,又给人像是某一伙山贼头领的感觉。

    “大哥,是个老头。”

    开口的矮个子修士面容稚嫩,但眼珠子精溜溜乱转,一看也不是省油的灯,好在那张类似稚童的脸面遮掩了他实际上已经三十来岁的成熟年龄,显得整个人没那么邪性凶恶。

    瘦高个儿仔细查看了一圈苟有为:“不错,小银宝儿,你这陷阱关键时刻还是管用的,这老头一看模样就是清灵山里柳家的走狗,把他身子搜干净,抓回去给沅鸣认认。”

    苟有为本已经打算若是栽到了敌人手里,那便散攻自毁,没想到对面这两人竟然似乎是赤龙门的盟友。

    “且慢动手,你二人唤作何名,可是与清灵山有仇?”

    两人异口同声凶问:“你管得着么?”

    苟有为这才发现,此二人竟然如此默契,且戒备极深。

    但他又不敢直接表明身份,万一对面这二人是清灵山柳家的奸细,装模作样来套自己的话,那自己岂不成了赤龙门的罪人,今番费尽心力打探来的消息便没了意义,于是急忙再开口:

    “暂且无需缴收老夫财物,若二位真是同路人,事后免不得尴尬,且带老夫去见应该见的人罢,若没有一个结果,老夫任由宰割!”

    “呦嘿,你这老东西落在我们哥俩手里还敢如此硬气,小银宝儿,搜身!”

    “好嘞。”

    苟有为见这二人莽撞轻率,确实年纪轻轻没有太多驭人经验,脸色瞬间变冷,阴沉道:

    “好言协商若是不得解,莫怪老夫玉石俱焚!”

    这天本就寒冷,大半夜被这面色枯黄愈发泛白的老头阴冷威胁,两兄弟一时间向后退了三步,警惕之色上浮面容。

    自家露了怯相,身形瘦高的修士反应过来以后恼羞成怒:“老子是被吓大的?朱明空,宰了他!”

    ……

    “大哥,咱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原来这二人正是自寿丘随同大队伍赶来的李陌方和朱明空,此时朱明空明显有不祥的预感,关键时刻他可比李陌方理智的多。

    “瞧你这怂样,这几年一点儿都没长进,怪不得能让陶沅鸣骑在头上当老二,我亲自动手!”

    李陌方如今的修为已经到了练气巅峰,只是苦于没有筑基指引一直卡着,真论起手段来,不弱于人。

    他拔出背后那柄玄铁剑器,剑身青红光色闪烁,身后的雪堆里不知何时窜出一头黑背白腹的土狗,竟然也已经到了练气九层的实力。

    苟有为望着欲要朝自己动手的一人一狗,眼眸光彩完全变冷,周身不知为何忽然散发出奇异的味道。

    朱明空赶忙拦住李陌方,“大哥,万一这老头是自己人,咱们岂不是会杀错?”

    朱明空哪里会认得苟有为,只不过是他天生趋吉避凶的感知能力超出常人,知道李陌方一旦动手,不一定能占到便宜,才给双方找了一个台阶。

    且拦截的时候疯狂向李陌方使眼色,分明是在暗示重要的东西。

    受到暗示,李陌方一瞬间清醒,愣在原地,少顷收回剑,“也对,万一杀错了人可就不好了。”

    所谓人老成精,兄弟俩走南闯北多年,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这老头修为不过练气**层,但气息飘忽不定竟然难以捕捉,肯定是有些保命手段的。

    李陌方阴沉望着苟有为,心里想着,反正你也逃不掉,由着你多活两炷香,到了我们的地盘,在青松子老前辈的眼皮子底下,你还能闹出花儿来?

    “你将他带上,咱们回小湖区。”

    两个年轻人这便对苟有为客气了几分,由朱明空牵着绳子跟在李陌方身后,向南面走去。

    福州多山多湖,苟有为也不知道兄弟二人说的是哪一座小湖,本以为若是没有这一遭,怎么也能赶去与掌门的军队汇合,此时身体各处肌肤不住往外渗血,才发现自己的躯壳愈发脆弱不堪,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心里灰暗,面上的气色也越来越差,苟有为天灵开始昏聩,脑部昏沉,连走路都变得愈发艰难。

    朱明空心细,见苟有为一路走来,脚步血印不绝,已经发现了老家伙此时的状态,遂停下脚步喊道:

    “大哥,他似乎……快不行了!”

    这话说出来挺滑稽,但李陌方回头稍一观察,确实露不出笑脸。

    顿在原地三息,厌烦的神色浮于表面,走到苟有为身前,一把提着他踏空飞速往南飞,“三弟,你跟上。”

    朱明空哪里会想到李陌方这么急切,便两三步跳至那条杞木犬的背上,一人一犬迅速追赶。

    他们要去的小湖,正是当年与钟紫言和陶寒亭常自在三人第一次碰面的小湖。

    当下大雪遮掩天空,虽然清晨快要到来,可天色却没有一点儿要明朗的意思。

    一炷香的时间,李陌方提着老人家来到小湖区,这里被人布了阵法,外面看不见里面的光景,朱明空拿出一块符令默念咒诀,一道阵门洞开,三人步入其内。

    里面大大小小的帐篷搭了百十座,苟有为老眼昏花,强自闭目,而后睁开眼,使得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不少。

    由于这群人手没有具体番名,自是辨认不得是敌是友,李陌方留下一句:

    “你看着他,我去唤人。”

    便独自走入湖中央冰面那个大帐。

    留下朱明空瞧着苟有为昏昏沉沉,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一丝怜悯,“老人家,你可还能撑一撑?”

    这个态度反转很大,要知道先前两方还是敌对架势,苟有为压着咳嗽抹尽嘴角血迹,平静道:“不碍事。”

    沉吟片刻,问了一句:“你等是当今清灵山掌权派的敌人还是盟友?”

    此话问出来,其实透露着深深的无奈,若是时间足够,苟有为大可慢慢观察确定,可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时间不多了。

    “这个暂时无法答复,俺们还想问你是谁呢。”朱明空精明的很。

    二人相视沉默,不一会儿便见远处那大帐中走出一老两年轻,中间山羊胡须及胸的那位的修为根本感知不到,苟有为猜测,其人至少是筑基后期修士。

    随同李陌方出来的人正是百里青松和陶沅鸣,他二人也不认得苟有为,只是一方是主一方是俘虏,前者自然不急不缓,而身为俘虏的苟有为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周身道袍多处地方血水已经结成冰痂。

    陶沅鸣穿着素黑劲服,眉眼之间与清灵山前代陶系子弟有很多相似之处,苟有为一眼望去,便觉得这青年较为熟悉。

    “你们两个下手也着实狠了一些。”陶沅鸣皱起眉时,神态与其长辈陶寒亭极其酷似。

    朱明空忙解释:“二哥,你误会了,寻到他时,他已经是这般模样,我和大哥什么都没做。”

    一股金丹神念扫来,苟有为心神一震,面色失去血气。

    他本以为中间那老人最多也只是筑基后期,没想到竟然到了金丹一层,那自己此番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希望。

    苟有为白眉凝皱,一言不发。

    青松子捋须微笑:“你性命垂危,似乎有未了心愿?”

    苟有为没有回复他,而是盯着陶沅鸣:“你可是清灵山陶系子弟?”

    陶沅鸣目光惊瞪,“你怎知晓?”

    苟有为眸子明灭不定,虽然早看出来陶沅鸣样貌酷似年轻时候的陶寒亭,但他还是不敢确定这些人是敌是友。

    场间陷入沉寂,两方各自考量,最后终究是青松子再开口:“老朽青松子,此番是为攻打清灵山而来,今日你落困于此,若是敌人,便说出清灵山布阵情况,若是友人,便速速报出姓名,免得我以搜魂之术问你,只需片刻时间,你自会形消魂灭。”

    苟有为顿时心情激荡,正欲开口,又疑心顿生,“可有证明?”

    灯下黑的交论,在旁观者看来极其滑稽可笑,但当事人两方可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这是战争,涉及生死,稍有不慎,影响的何止一两条人命。

    关乎赤龙门千年基业,苟有为再是愚鲁蠢笨,也不会拿这种事处以儿戏,所以宁愿把那些秘密带去地下,也不能让除自家人外的其他任何势力知晓。

    青松子乃是堂堂金丹修士,他此时深知苟有为危在旦夕,其躯壳早已病入膏肓,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

    听出了言外之意,便确定面前这人似乎亦非敌人,笑着道:“信也好,不信也罢,你若是有要事交办,带你去见见那位钟姓老友又如何?”

    “你真认得我家掌门?”苟有为霎时再也支撑不住,探手欲要往前走两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吓得身边的朱明空赶忙远调。

    苟有为艰难盘坐在地,朱明空经李陌方授意给他松了缚灵绳,他急速将一粒豆大金色丹药服入口中。

    打坐三息,睁眼自储物戒拿出一卷赤纹密函,那密函以特殊材料锁在元晶柱机关里,三寸长,半指宽:“此物牵涉今次大战重要事宜,你等速速派人送去掌门军前,我命不久矣,今生已经无缘再听他教诲,随他征战了。”

    青松子肃然起敬,“你是赤龙门何人?”

    “我乃黄龙殿炼丹阁掌事,姓名已经不太重要,这【元晶柱锁】非我家掌门不可开启,还求前辈早下命令!”苟有为执着道。

    青松子沉吟三息,“你们三兄弟一齐往南去一遭,大军如今就在梁国江北,几个时辰便可送达。”

    三人领命接了任务,青松子起身又拿出一枚玉佩,交给陶沅鸣,“此物唤作【白灵垣佩】,内有我一生炼丹心得,若有机会,一并交给掌门,便说他日若能收复清灵山,定要择一白骆师弟后辈传授,权当圆我私念。”

    双方又做了简短谈论,青松子道:“而今你性命垂危,不出半个时辰便要归去,可还有心愿?”

    苟有为无奈叹了口气,天不假年,徒呼奈何,只问了一句不相干的问题:“我与大军从始至终都没有联络,前辈可知我家掌门何时攻山?”

    青松子捋须沉默,盯着苟有为看了很长时间,开口道:“三日后!”

    “前辈可有秘术为我续命三日?”

    青松子亦是炼药大师,且他的手段比苟有为何止高了半截,“有!”

    “那便请前辈为我续命三日,三日后,我在清灵山中操控人手做内应,为我赤龙一门尽最后一份力!”

    李朱陶三人站在一旁心生无限惋惜哀伤,青松子没有犹豫,当即应下。

    ******

    半个时辰后,小湖阵法外,李朱陶三人与苟有为相互执礼道别,苟有为枯瘦面容笑着摆手:“就此别离,劳烦三位小友务必将密函送达!”

    也不等三人回应,苟有为转身北上,背影说不出的凄凉悲壮。

    留下三人中的朱明空神色怜悯,“大哥,他这样做值得么?”

    李陌方叹了口气,“嗨,谁能知道呢,这老头可敬可佩,但为人也太迂腐了,就此跟着咱们南下去见见钟掌门岂不是更好,即便是命不久矣,也不能死在外边儿吧。”

    二人谈论来去,唯独陶沅鸣说不出话,眼眶中流出泪水,抹净以后,催促二人:

    “快走,送信!”

    ……

第523章 东征9 送信(下)

    向南的路途中,李陶朱三兄弟架在一艘飞行木蜓上操控,寿丘和濮阳河地域不兴机造灵傀,他们能有这飞行灵器,全受青松子慷慨赠予。

    在东洲大多底层修真人群眼里,御剑飞行是一件极奢侈又敬羡的事情,一来那需要筑基的修为,二来即便市场上种类繁多的御剑术秘籍多有售卖,但要学会且精通,还需要不短的时间。

    要知道,绝大多数底层散修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筑基,所以多数底层修士每一次在天上飞都有无限憧憬。

    李陶朱三兄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必经年纪还轻,历次赶路,一个人操控飞行灵器,另外两个谈笑风生,感觉人生大有期望。

    “嘿,老二,你说这密卷里到底写了什么讯息,值得苟老头儿不顾性命也要交代我们运送。”

    李陌方拿着那元晶柱制作的密信无数次摩挲,一是材料太珍奇导致手感极好,而是内里的讯息给这死物增加了千百倍厚重意义,任谁拿在手里,都忍不住想看一看。

    陶沅鸣回应道:“我怎知晓,苟老师兄乃是当年跟着我家老祖宗离开清灵山的人,他如今的年岁怕是近百了,可惜无缘筑基,走到这种地步实属无奈。

    直至如今,我仍然深切羡慕着这等人物,他们有一颗坚定的忠于门派、忠于掌门、忠于同门的心,至诚至信。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能使得他们不畏惧生死,又或者,需要什么样的经历才能有他们那种坦然面对一切不顺遂的心胸。”

    男儿之间,偶尔的深刻会促进更深层的交流,所谓修真论道,大体如此。

    李陌方好奇问道:“那是一种什么力量?”

    “我也不知,但我知道,那种力量能让还在成长的我们变得内心平静,更有甚者,变得无惑,无所畏惧!”陶沅鸣摇头望着即将到来的清晨的天空,云层依旧乌蒙蒙看不清实景,大雪从来没有停过。

    木蜓最前面,朱明空和那条杞木犬同站一排,朱明空在操控木蜓,杞木犬瞪着狗眼观察四周,多多少少起到一点勘览方向的作用。

    在绝大多数时候,三人只要用飞行灵器赶路,卖体力活儿的基本都是朱明空,这也算不上什么欺负,都是过命的结拜兄弟,在其他时候,李陶二人可是会拿命护朱明空的。

    所以不擅争斗的他能在团队的其余事项上发挥作用完全是求之不得,外加其脾气温和性子谨慎又不失激灵,是三人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二哥,一直没听你讲太多清灵山和赤龙门的事哩,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明空打破寂静,问了一句。

    陶沅鸣沉吟片刻,开口:

    “详细历程我亦知之不详,自我出生时,赤龙门覆灭已有二十余年,山上的长辈多是与柳家联姻或者苟且求全着,我和望参算是纯正的陶系弟子,因为身份问题,从小就被打压。

    儿时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同门,他们要那般欺负我们,甚至于父辈也护不住,后来我去查史料,发现所有科仪秘术、史实古典,根本找不到五十多年前的动乱记述。

    少许的只言片语,全是从一些不起眼的老人嘴里说出来的。

    直至遇到三爷爷,当年的那些事才逐渐清晰起来,我们陶家罪孽深重,先辈不思进取,后辈摇尾乞怜,少见似老祖宗和三爷爷那般有骨气的人站出来话事,这或许正是门派覆灭的根本原因。”

    他口中所称的老祖宗自是陶方隐,李陌方从未有幸见到那位老前辈,但只听只言片语,亦是心生无限敬佩。

    “那这么说来,钟前辈是如何当上掌门的?”李陌方疑惑不解。

    陶沅鸣思索了良久,摇头回应:“其中波折我亦不甚了解,只是觉得他那等人物,受人尊敬誓死追随,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家三爷爷上个月传讯教咱们来福州,说是此番咱们若能做一些成绩,将来清灵山攻打下来,定然少不得好处。”

    朱明空插了一句嘴:“二哥,按照身份,你现在也算是赤龙门的弟子哩。”

    李陌方稍一琢磨,笑道:“还真别说,你这样也算是弃暗投明啊,清灵山以前那些赤龙门的旧户如今还在帮柳家那群狗东西做事,过几天攻山有成,一个个人头不得按照判门罪割去?”

    说到这里,陶沅鸣忽然沉默下来,事关亲族故地,他再是绝情,也没冷血到眼睁睁看着清灵山被战火覆盖无动于衷的地步。

    闲谈间,时间过的很快,在三人沉寂两炷香后,朱明空起身指着远方晨雾中的小城,“那就是辛城,后面云光瑶瑶的山峰想必就是钟前辈大军所驻之处!”

    李陌方和陶沅鸣同时起身,“这么快就到了?”

    “可不是,这木蜓快着哩,走咯!”朱明空心情欢快,驾着木蜓直奔那坐山峰,十息不到,一个碰撞,木蜓装在隐形屏障上,就像断了线的纸鸢,三个人跟着一头往地上栽。

    得亏各自身手都了得,不然很有可能摔个狗啃泥。

    “朱明空,你这技术什么时候能稳一点?”李陌方喋喋嚷了两句,拍了身上的雪花。

    朱明空讪讪一笑,“他们这阵法着实可怕,我都未曾感受到丝毫气息。”

    三兄弟瞅着山道一路走上去,走到半山腰时,朱明空忽然不再挪动步伐,四处查探,陶沅鸣问:“明空,怎么了?”

    “那里有宝贝!”朱明空两眼放光,指着不远处的佛门古刹寺庙门口,有两座石狮子似乎是近几年才摆放的,透过中间修建不久的大佛门,一位瞧着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站在院里扎马步。

    “嘿,那小子似乎还是个有修为的,咱过去问问。”李陌方带头跨步,走近古刹前,看到石柱残落,有‘烟波’二字凸显。

    “烟波古刹?这不正是当年享负盛名的佛家势力嘛。”李陌方抬眼探手敲门:

    “那小兄弟,我乃牧野马林散修李陌方,此地可是……”话到嘴边,忽然觉得直说出来有可能不妥,但又不知道如何问询,李陌方赶忙将目光投向陶沅鸣。

    陶沅鸣会意,接着话音问:“敢问此地可有别家势力?”

    那少年黑衣紧束,风雪里丝毫没有颤栗畏缩,马步扎的极正,竟是没有立刻回应他三人。

    问出去话没有得到回应,自然尴尬,李陌方等了良久,见其还不出声,怒气上来,“诶我说,我等问你话呢!”

    场间依旧只有风雪呼呼声,三息过后,李陌方心头痒痒,左右度步,他还是头一遭被这般对待。

    正要发火,寺庙大殿里快步走出一个高壮的灰袍中年男子,络腮长须,洪亮之音笑着:

    “在下谷三铜,失礼了,钟师弟性情如此,几位莫见怪。既然能来到此处,想必是仙家弟子,径直上山去罢。”

    做罢请手,谷三铜笑脸候着,一动不动。

    有人应答,台阶自然有了,陶李二人拱手转头,他们能感受到,谷三铜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凡人,绝非修真之士,这寺庙既是私人地界,不去打扰也好。

    而朱明空却一直盯着院中大殿不转眼,李陌方揪着他:“银宝儿,该走了!”

    “大哥,那里面有宝贝。”朱明空连着说了三声,这显然是发自他本心自然之声,毕竟探宝查宝的能力是其天赋所在,感应如此强烈,不然不是玩笑。

    “再好的宝贝,咱们哥仨也不够格拿,赶紧去送信!”

    三人一路走上山顶,临着乱石岗前,有一个黑白玄纹道袍的中年男子含笑捋须,负手等着他们。

    朱明空眼尖,“钟前辈正在那里。”

    李陶二人加快脚步,三人齐齐上前拜礼,李陌方喜问:“钟前辈好久不见,您怎会料到我们此时赶来?”

    “百里道友飞剑传书于我,想不知道都难,哈哈哈,难得你三人没有偷懒,快快将东西交来。”

    李陌方赶忙交出元晶石柱所制密信,钟紫言转瞬以精血开启,内里讯息多是灵纹记录。

    他看罢,先是一阵惊喜,后又生出哀伤,回神意识到三个小辈还在,招手:

    “且随我来。”

    领着他三人像后山崖走去。

第524章 东征10 黄尸经(上)

    这座山峰本就没有名头,往前追溯两百年尚有佛门隐匿势力存在时,只听得兰若寺和黄龙潭之名,也未曾有人说过山头唤作什么。

    “此地毗邻凡俗国界,我辈修真之人自该与其隔绝,各军人手一部分在黄龙潭驻扎,一部分已经往东北去,你三人如今都到了练气后期撞机缘的时候,凡事三思而后行,这场大战莫多亲自下场,以免丢了性命。”

    这番话教三人听到,显然皆是心生感恩,他们作为小辈能得此照料言语,确实是莫大的殊荣。

    “前辈,原来您本名真的姓钟,二哥说您是一派掌门,先前俺还不相信哩。”朱明空眼神四处瞅看,就像一只初涉人世的狸猫一般,既新奇又紧张。

    钟紫言很快带着三人来到后山崖顶,指了指前方湖泊外各处驻扎的大帐,“到了,稍后会有专人接引你三人,记得莫多生事端,两日后大军开拔,你们随军前行既可。”

    这山顶宽阔,好几处大洞新开辟出来,把守三片区域的都是精悍修士,三人眼神触及,不自然躲开,都知道那些人不是自家兄弟能斗得过的。

    更令他们心驰神往的,是那湖泊周边驻扎着大大小小近两三百帐篷,不需要闭目就能感受到澎湃的灵压汇集,李陌方心情激荡:

    “男儿在世,正该与这万千同道轰轰烈烈做过一场,清风前辈换了一个身份就变得温和许多,这可不是打仗的架势!”

    这是李陌方少有的光亮时刻,他以往从没有想过自己敢跟金丹老祖这样对话,可此情此景,时机恰当,脱口而出,由不得控制。

    钟紫言捋须望着黄龙潭下飞上来的一道人影,边对李陌方笑着道:“真到了生死时刻,希望你还有这等骨气。”

    山崖下的人影很快飞浮落地,钟紫言指了指三人,吩咐道:“应星,此三人乃我赤龙门贵客,好生安置,莫教他们受到伤害。”

    宋应星弯腰领命,带着三人再返头欲走,李陌方还想说些什么,只见钟前辈已经转身离去,他也只得作罢,颇有灰心之感。

    由宋应星卷着三人一路落在黄龙潭水涧旁,两方毕竟差了一些岁数,宋应星平静道:“我乃赤龙门贪狼殿观星堂执事,此行负责掌门师叔亲侍之职,三位即是贵客,先至客帐稍待半个时辰,容我安排专人守护你们安全。”

    和善归和善,宋应星的的言语却不容三人反驳,李陶二人对视一眼,也不打算再请求什么多余差事。

    顺着湖边走了一炷香,来到大雪压盖的树林里,十多个赤色大帐横列一排,各有诸多基础小阵隔绝,他们三人被安排在最东边的大帐中。

    “这是最后一间,且委屈一段时日,战乱一起,说不定连这个条件都没有,哈哈,我先忙其余事务。”

    宋应星略做安排,径直离开。

    人走以后,大帐宽阔,朱明空一屁股瘫在席间,“还别说,赶路真有点累人,大哥二哥,坐下歇息片刻。”

    三人各自找了舒服的地方,惬意盘坐,都是野修出生,自在惯了,偶尔来到这气势威仪的军旅之中,难免拘束,等到没人看管,天性自然就放出来了。

    李陌方啧啧称道:“那时候跟着仙居门袭击清灵山的时候,哪里能想到今日会有这等待遇,咱们初次被钟前辈和常前辈逮住时,差点没吓尿裤子。

    数千人的修士军队,比几年前那次的规模何止大了三五倍,听说另有四五个军阵,每个军阵都有七八千人,真是攀上大腿了。”

    但凡散野之修,参与集群事件多少都有点自卑,这世上的人向来尊崇名门出生,李朱二人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和这种大势力牵挂起来。

    朱明空点头附和:“大哥,你看钟掌门多威风,咱们以后也找个山头,收一些弟子开宗立派,等个三五十年,可不也是正当人家。”

    “嗯,是该做这个打算。老二,到时候你归属回去,可得多帮衬自家兄弟,我已经想好了,等清灵山打下来,你先跟着赤龙门混,我和银宝儿去牧野马林拉队伍,等咱们都筑基以后,就买一座山头好好过日子,真要是想着长久发展,还得像钟掌门这般开宗立派!”

    李陌方不由得憧憬起往后美好的时光,陶沅鸣只是笑了笑,他行事向来悲观谨慎,对此行大战尚没有看到必胜的把握。

    三兄弟在这大帐中谈笑几轮,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宋应星派来一位筑基初期的清瘦中年人,据介绍是阴卒墓地一位精通控尸的前辈,可他们连阴卒墓地都没听过,见那人面色冰冷不似好相处的,只得作礼道谢,随后两方各自沉默,静静等着晚间安排。

    ******

    午时,距离黄龙潭不远的前山腰间,兰若古刹后院里飘起青烟,那是炊烟,凡人生火造饭用的。

    谷三铜、钟守一和钟守灵兄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多,岁月的力量在谷三铜身体和面部多少留下了痕迹,尽管他在凡人行列已是巅峰存在,可没有灵根终究不得长寿。

    “丫头,吃饭了,黄焖灵芽,冬笋,吃了会长高!”

    这是谷三铜一贯爱用的言语,就像是劝小孩儿一样,每当他那魁梧壮硕的躯壳坐在狭小的灶堂间等待钟氏兄妹时,武林高手的气质一扫而空,只留下和蔼且不协调的老大妈姿态。

    屋子里缩头缩脑蹦出来一个精灵一般的小姑娘,穿着柳青色的小棉袄,撇着嘴:“不吃东笋,不好吃。”

    早已经扎完马步射完雪桩的钟守一自院外走进来,提着刚打的雪兔平静坐在木桌上说了一句:“牙齿老的快,会变成老太婆。”

    钟守灵下意识捂住最,瞅了两眼磁盘中热气滚滚的笋花,“吃就吃嘛,干嘛咒人家。”

    三人平静用餐,席间也有奇闻趣事自谷三铜嘴里说出来,这五六年他们大体都是这样度过的。

    对于钟守一来说,他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要成熟的早,因为知道铜叔和妹妹没有灵根不能修仙,往后终究会隔离,与其到时候痛苦,不如早日习惯冷漠,免得将来分离时不好割舍。

    而对于钟守灵而言,哥哥越是沉默寡言,他便越需要娇柔淘气来引起注意和呵护,没了父母的他,如今只剩下两个半亲人,仙人爷爷三五年见不到一次,还不如铜叔牢靠。

    兄妹二人各有想法,谷三铜受钟紫言所托照顾他们,自是竭心尽力,视如己出。

    丫头的性子便逐渐养成了,任性归任性,但每每临到大是大非,终归是有慧根的,不会瞎闹。

    在兰若寺生活的日子虽然平淡,但丫头有辛城可去,隔三差五上学交朋友,也不孤闷。

    用过午饭,钟守一提着雪兔去腿毛腌做,钟守灵也跟着观摩。

    谷三铜收拾碗筷,洗锅涮盆,而后坐在灶堂里发呆。

    他年岁愈长,愈提不起兴致自己琢磨武道,并非他懒散懈怠,而是功力达到顶峰,再练也突破不得,没有灵根加持,运用不得灵气,即便再练二十年,仍旧如竹篮打水,到头还不是一场空。

    所以他转变了活着的意义,以往是练武登顶穹峰,现在是培育钟守灵达到武道顶峰。

    身旁不知不觉坐了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道人,谷三铜回神赶忙起身执礼,“前辈。”

    “哈哈哈,无需多礼,这些年劳你费心,他们都快要长大了。”钟紫言捋须望着院外凑在一块儿的兄妹二人。

    “哪里,能教授他们,是晚辈的福分,您今日……不忙?”谷三铜试探问询。

    钟紫言颔首,“明天夜里准备北上,短时间不会回来,还要劳你多多照理他们。”

    “这是应该的。”谷三铜再弯腰执礼。

    他不能修仙,对于其中境界了解却很清晰,类似钟前辈这等身份,即便是在仙门中也是稀少的纯在,金丹老祖级人物,能放下身段和自己交谈,实在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

    灶堂里寂静良久,钟紫言起身负手望着门外,平静开口:“灵根所限,知道修真界越多事,对于你或许越难受。

    可还撑得住?”

    谷三铜面色逐渐凝重,继而灰丧下来,重重叹了口气,“明知道有那般波澜壮阔的的世界,却不能亲身体会,晚辈心头确实遗憾万分。

    只是天地不公,灵根本命皆不由己,徒呼奈何。”

    ……

    看着门边那如山岳一般的身影不再出声,谷三铜知道,即便强如钟前辈,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改变的。

    谁成想,钟紫言竟然开口道:“天地有常序,得灵根者,并不一定比凡人更幸运。

    此世间万般事由,皆有天元定数,你若真想继续修炼,并非没有路,只是所求越大,代价亦会以成百上千倍接肘返来,可能承受?”

    谷三铜心情激荡,扑通跪地,“若真有路,晚辈愿意承受。”

    钟紫言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眸中阴阳变换,如古井轮回看不清色彩:“这《黄尸经》乃我门中弟子临终所著,其内有凡体逆练成阴物修真的法门,若真下了决定,或可尝试。”

    说罢,身影飘散,谷三铜只见桌上多了一卷赤轮滚轴,翻开一看,开篇处赫然画着巨大黄毛僵尸,黄尸经三字左下角标注‘赤龙门苟有为’,想必正是专研著作之人。

第525章 东征 黄尸经(中)

    少有的大雪消停夜晚,天上挂着的那轮半弯且模糊的月亮由显诡异,黄龙潭各处大帐响动拔地,惊得熟睡的李朱陶三人不得不揉眼醒来。

    “不是明日才出发么,怎的现在就叮咚震荡?”李陌方发着牢骚撩开帐门查看外面,帐外那位身披黑色道袍背纹青绿龙头的筑基前辈负手静看,少顷转头皱眉:

    “怕是要提前动身了。”

    朱明空与陶沅鸣随后走出大帐,“温前辈,您收到了军令?”

    这位中年筑基名唤温庭鉴,乃是阴卒墓地较为出名的控尸高手,境界虽只是筑基初期,真实实力却不弱普通筑基中期修士。

    他摇头道:“并无军令传我,只是此势非简单调动,各军大帐皆在收清,必然是受了紧急军令,或许很快就有人来告知我等。”

    距离他们来黄龙潭后不过十二个时辰多一点,但看周遭这架势,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事实如温庭鉴所料,不过半炷香时间,宋应星自老远急匆匆赶来,“温兄,澹台统领下了令,所有人今夜动身北上,你保护三位小友跟随大军尾端,往青龙十六号云舟去安置。”

    说罢,只匆匆与李朱陶三人投以抱歉神色,连话都来不及细说,就转头离开了。

    归根结底,还是修为不够,练气修士在这种大规模人员调动中只管听令行事,宋应星作为钟掌门亲信,事务繁忙,能亲自来好言通告已经很给面子。

    温庭鉴是军中老手,他是伴随槐山御魔城三十多年风雨艰险成长起来的人,多次参加过槐山盟军组织的抗拒魔物攻坚大战,对于战时的临时行军调度适应能力很强,平静道:

    “三位小友稍作收拾,我等迅速出发!”

    李朱陶三人哪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相互对视,由李陌方点头:“即刻便走,有劳温前辈。”

    温庭鉴走近大帐,将珠光挥手灭去,这大帐一暗,便有专门收拾的人员来料理后事,他则卷着三人直上高空云端。

    李朱陶三人这才发现,原来军队都已经候列大半,密密麻麻大小不同的云舟整齐停浮,稍一数,至少有五六百艘。

    温庭鉴指着最南端的一艘较小云舟道:“那便是青龙十六号,由青龙军十位小统领之一的高观主管束,他辖下七百余众,皆担着后军职责,我们参与其中,静随大军前行。”

    “十位小统领,一个人就带领七百人?其他统领都是哪些强人?”

    大晚上行动,寒风吹拂,三兄弟一个个精神抖擞,李陌方好事模样探问,总想对这股神秘的势力了解更深一点。

    温庭鉴向来寡言,在此之前的一天内,几乎没怎么跟三人沟通过,此时瞧着各军紧急行动,情绪也被调动起来,带着三人落于青龙十六号云台,下到舱间,感慨道:

    “我槐山近年来英才辈出,那十位小统领自是其中佼佼者,除亨通道观高观主以外,另有姚广啸、朱玉子道友、乾道陵、陆长空、叶坚叶道兄、冉堂主、顾院主、申公道兄和刘道兄。

    至于他们之上的统军之人,自是我阴卒墓地两大掌事之一,澹台门主。”

    李陌方自他提的那些名讳中能听出来,有些人他以敬语或头衔相称,有些人直点大名,这背后或许是实力和关系在平衡,关系近且实力强的,自然要唤的敬畏一些,关系远实力也一般的,直呼其名亦无不可。

    这是李陌方的猜测,之所以有此论断,还归咎于这人的本事和脾性,虽然总结不出什么道理,但李陌方能感受出来,温庭鉴是个追慕强者、自尊露骨的人。

    这样的人,若非实力和感情牵绊,多数时候对外人皆是不假颜色的态度。

    人和人不一样,李陌方知道自家兄弟是什么脾性,天生与温庭鉴这类人相斥,但既然如今被归为一队,对方又没有明显的厌恶,那做个萍水相逢知根底的常俗友人也不错。

    “晚辈三人对槐山心驰已久,早先也听宋前辈讲,您在控尸一道早已臻于化境,想必青龙军的大统领,澹台前辈的本事更了不得吧?”

    李陌方知道,若是完全顺着‘控尸’来论,便成了十足的马屁,恰是中间话风一转,投到那位尚不曾谋面的澹台前辈身上,才有可能使温庭鉴继续相谈。

    “这是自然,我不过阴卒墓地一个小人物,尚斗不过某些筑基中期的同道,而以澹台门主的实力,足够和金丹斗法,高下自是清晰的。

    你们三个来自何方?”温庭鉴顺口问了一句。

    这便是可以继续往下聊了,李陌方心头暗喜,谦笑道:“晚辈三人常年浪迹于寿丘牧野马林,多年前有幸能与钟前辈共举一件大事,今翻亦是跟着另外一位金丹老祖相助贵军。

    我这二弟名唤陶沅鸣,乃是清灵山陶系嫡出,与当今赤龙门陶老祖还有血脉亲情呢。”

    温庭鉴长着一张颧骨极高的脸,由此眼窝与眸子总给人犀利之意,获闻陶沅鸣的背景,惊诧一瞬,“哦?倒是荣幸了,竟能亲身看护三位小友。”

    双方交谈开始变得融洽,不知不觉大军开拔,数百云舟直往北飞。

    ******

    赤龙号议事殿内,钟紫言坐在主席间,手中捏着不久前刚自福州传来的急讯,下手位不远处正有一位银发齐束,面容苍老的老人家捋须静默。

    “清灵山忽然内讧变乱,这是否和有为潜入其中有关?”钟紫言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那位老人,他正是半个时辰前刚刚归来的陶方隐。

    “里面的人尚没有传出准确信息,你无须多虑,既然下令提早发动攻山,总会有出其不意的结果。”

    陶方隐气态沉稳,嗓音沙哑磁厚之音继续道:“我这一行所获讯息亦不少,当年柳氏修真家族、联合仙居、恒安、灵犀、北夷四家势力攻我清灵山,又有紫云山暗中设局,如今想来,确实无解,即便谢师弟能活下来,也无济于事。

    可今时紫云山自顾不暇,恒安派和北夷洞早被其他三家吃了个干净,倒正适合我们来收场。

    玉洲白虎大军早已蓄势待发,只差你下令总攻,以今朝聚集的实力,胜数很大。”

    钟紫言点头起身,“有为传讯来,讲清灵山约有六千余可战者,其余半数都是闲杂之流,真若是突袭,以青龙军的阵势,看似不难获胜,只是凡事均有意外,只怕他们还有隐藏手段。”

    陶方隐眸光平静,没再接话。

    此间寂静良久,钟紫言拿出那卷《黄尸经》原本,“这是有为所著,师伯你且看看,他这一生,到老终究有所成就。”

    陶方隐阅览其内灵文,长达两炷香的时间不曾出声,直到完全将黄尸经全篇看完,闭目沉思,睁眼后,长叹了一口气。

第526章 东征10 黄尸经(下)

    清晨的时候,冷风自门缝里呼呼吹进来,冻得白玄桢睁眼惊醒,一夜噩梦挥发出来的汗水在很短的时间冻成冰珠,顺着光滑的胸膛滚进被窝,让人再也合眼不得。

    这间属于清灵山外门灵植弟子居住的屋子里挤着六个人,他是年龄最小的一个。

    内外门弟子在清灵山的待遇天差地别,更何况是他这种长辈多受排挤的人,在爹娘和爷爷都离世无人看护的当下,受欺负是理所当然的。

    “白玄桢,你瞎了?去把门关上。”躺在不远处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同门师兄如此呼喝,白玄桢只默默穿衣起身,应了一句:

    “好的。”

    他今年不过十三岁,但已经洞悉了这弱肉强食的宗门底层弟子们的世界,既然没本事,那就老老实实忍着,免得被那些有手腕的人变本加厉报复。

    很快穿上外门弟子棉道服,拿了随身物件,走出门去,缓缓关上,一夜便算又安稳度过去了。

    离开弟子居所屋门时,迎面走来一个壮硕凶眉的胖师兄,冷眼看了他一眼,一个照面对走,进屋重重关了门,里面刚才呼喝自己的师兄连个屁都没敢放。

    一屋六个人,方才的丑胖师兄实力最强,其次便是呼喝自己的那位,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黄虾,自己在这六人中便是蜉蝣,是最底层的那个。

    这外门灵植弟子居所离着东区灵田最近,白玄桢在冰冷的井水旁洗了把脸,顺着小路向东区灵田毛鹏儿师兄管辖范围走去。

    清灵山练气弟子七八千,外门鱼龙混杂,想入内门何其艰难,能得一位内门师兄赏识是天大的荣幸,而那位毛鹏儿师兄继承了爷爷管辖的灵田,对于白玄桢来说,他或许是这门里离自己关系最近的人了。

    当年白驹爷爷死后,那位毛师兄也没见他多关心自己,甚至任由自己流落外门受人欺凌,今日也不知是发了哪门子菩萨心,竟然要亲自接见。

    这些年积攒了很多怨气,多数还是嘀咕其忘恩负义,白眼狼本性,可真赶上昨日受了传叫时,多少还是高兴的,第一反应是荣幸,而非憎恶。

    顺着小路很快走到那处熟悉的灵田大院,一向寡言的毛鹏儿师兄竟然老老实实站在一位白胡子枯瘦老人身后,而那老人则坐在木椅上笑看着自己。

    事到临头,白玄桢站在院门口突然生了怯意,他这几年受惯了愚弄与欺辱,已经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

    “白师弟,进来啊,等什么呢?”毛鹏儿皱眉喊了一声。

    白玄桢慢吞吞走了进来。

    而后便听毛鹏儿对那老人道:“这孩子就是白驹老师兄唯一的火苗,当年老师兄死后,我权力尚不稳固,将他留在身边唯恐受罪,便任由门里分配去外门灵植屋,其间多次去暗中探望,发觉他与我秉性一般,是个天生软弱的人。

    唉,最近那间屋舍已经是他换过的第七间了,仍然没能反抗起来,我本想着过几日直接将他调来麾下,这不您凑巧进了山,索性今日之后就跟了我罢。”

    白玄桢沉默不言,细细思索着这位毛鹏儿的话,好不可笑,如果真想帮忙,这三四年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出手,一切都是借口罢了。

    不过这位老人倒是值得自己注意,他似乎是来帮自己走出泥潭的。

    “娃儿,你唤何名?”

    听老人笑着开口,若非其面色枯黄阴黑,不然该是和蔼慈祥的,可此时的样子因为外貌骇人,多少加深了白玄桢的恐惧,低声回应了一句:“白玄桢。”

    “维玄之桢,好名。”

    老人颔首点了点头,对毛鹏儿挥手:“你自去做事,我与他交论。”

    毛鹏儿识趣离开,一步三回头想要听到一些东西。

    此间寂静片刻,白玄桢一直低着头,少顷,听老人说:“抬起头来,白家子孙,从无低人一等之理。”

    白玄桢慢慢的将头抬起来,也不知是那句话给了他勇气,还是本该如此,他竟然逐渐直盯起了老人。

    老人枯瘦的面皮咧嘴一笑,“我姓苟,与白驹是同门师兄弟,也算作你的爷爷,而今大限快到了,找你是想完成当年的一个心愿,且与你细细说来。”

    白玄桢便听着老人讲起了当年的故事:

    “这偌大山头,七八十年前可不姓柳,而是唤作一个响当当的名号:赤龙门。

    爷爷从小在这里长大,日子过的无忧无虑,相熟的四位好友,白骆、白驹、李繇、陶孙山都是心地善良之辈。而立以前,我们是这清灵山最快乐的一个小团伙。

    人年轻的时候,是感受不到光阴消逝的,不思进取者,必被天地如风沙一般裹入洪流,不得善终。

    那一年清灵山被柳家联合另外四派攻打,宗门上下没有还手之力,上万人的宗派眨眼间被杀的只剩下三四千人,残肢断臂,漫山哀嚎,血流成河,爷爷我最要好的四位好友,其中李繇和陶孙山当场被人割去头颅,死壮凄惨。

    而我们三人,竟都尽显懦弱之相,跪地哭求,毫无骨气可言……”

    老人就那样平淡说着,白玄桢却越听越震惊,此番言论,早已颠覆了想象,清灵山以前还有这种大乱发生过,自己从来不知道。

    ……

    宗门覆灭,道统断流,亡了龙魂的门派弟子,是不配有体面的,短短一个月,爷爷与白驹白骆二位师兄弟被编排入敌人手里当职,受尽戏弄,尝尽苦楚,斯文扫地,猪狗不如。

    若非陶师叔暗中整合有志向的弟子,我这样的,哪配度过往后五六十年波澜壮阔的人世经历。

    时至如今,人生末路,大限已到,若说有什么还愧疚遗憾的事,莫属难报掌门谆谆教诲、宗门养授厚恩,还有……白骆师弟枉死一事。

    只可惜光阴更迭,轮回难复,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助你一程了。”

    老人说罢,深深盯了白玄桢一眼,慢慢起身,拿出一枚储物戒指,“此内有爷爷毕生炼丹心得与一卷阴邪密录《黄尸经》,其中用处你日后慢慢体悟,自有妙用。”

    白玄桢呆愣当场,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送东西,自己苦难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不相信,不敢置信,甚至心头尽然生了恐惧,倒退了两步。

    那老人一双枯瘦的手掌伸出,温和在自己头顶轻轻压了一下,白玄桢殷红血珠自眉心滴入那枚储物戒,这便认主完成了。

    “可惜时辰到了,你我爷孙再没有机会好好长谈,去罢,找一个无人之处藏起身子,此间的一切,都将被我赤龙子弟重新夺回!”

    白玄桢望着这位枯瘦的老人,久违的那种来自长辈的关爱温暖由心而生,他年纪虽小,人却不傻,大体是听出了一些东西,可第一次接触,情绪只演化到悲伤这一层。

    ******

    望着那小身影离开院门,苟有为向里屋冷声道:“该动手了。”

    “好嘞,听您吩咐。”毛鹏儿狗腿子一般窜了出来。

    当他站在苟有为面前时,整个人瞬间打了冷颤,“您,您……!”

    对面这老人不知何时披上了斗篷,兜帽下那张脸面黑毛和黄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来,眸子就像鬼物一般深重漆黑看不到眼白,那些毛发紧接着又褪去,整个人皮变成了青色,彻底尸化。

    苟有为邪意冷哼:“此相,便是你日后尸毒发作之相。”

    毛鹏儿如丧考妣,双手合十欲哭无泪。

    “走!”

    二人快速走出院子,向着南山阵门而去,苟有为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清灵山大殿,神色追忆,呢喃了一句:

    “有为啊有为,苟某这一生,不辱声名。”

第527章 东征11 开战(上)

    天上的雷声轰隆作响,可就是不下一滴雨。若是细究其根源,还因此时是冬日,雪满天地,哪里能聚出雨水来,分明是天地异相,昭示着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即将开始。

    清灵山正南山门外,一根高达二十丈的巨木柱子上吊着一具尸体,那尸体生机全无,遍体黑毛,衣物皆被扒了去,像一头已经被屠戮的猪狗,体面全无。

    距离清灵山正南方不足五里的云层间,密密麻麻的云舟和木鸢浮立天空,兵临城下,严阵以待。

    为首的青龙号云台前,一席黑白玄纹道袍的钟紫言负手而立,盯着清灵山门前那具被吊着的尸体久久静默。

    他身后一众人有的沉默无言,有的怒目圆睁,有的眼神冰冷,皆在为那具尸体愤怒。

    “掌门,柳氏欺人太甚,让我来当先锋攻山!”

    陆长空乃是贪狼殿下脾性较为火爆的一人,看着自家门里炼丹堂苟执事被人如此欺辱,一双浓重的刀眉如玄刃斜立,哪能咽下这口气。

    那尸体虽然浑身黑毛,但面容并没有特别难辨认,青龙军趁着夜色往北飞来,到午时临近,刚刚来到便望见此种景象,怎能不让人怒火狂烧。

    苟有为平日里在槐山并不出名,但当下近万人军队里多少是有认识他的人,如此情形,便是敌人直接挑衅在打钟掌门的脸,各自心中都在看上头怎么安排。

    青龙号上,钟紫言静默良久,挥手道:“叶坚、高鼎,你二人封锁整个福州。

    朱玉子、乾道陵、陆长空、姚广啸,你四人以北面攻打,澹台,你去统领。

    冉孤竹、顾判、申公茂、刘小恒,你四人所属布设两仪引雷阵,准备借助天象发动第一波攻势!”

    当掌门的,此时此刻,自会以大局为重,这是每一个了解钟紫言的人都相信的事,不管钟掌门心里的情绪如何,这般沉稳军令,仍旧给了每个人足够的底气。

    如星雨一般的云舟和木鸢成群包围整个清灵山,澹台庆生做为青龙军统帅亲自飞去北面与钟紫言南北遥相呼应。

    既然没法再偷袭,那便只得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再是知道艰难,也不得不按着计划进行,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云台之上,只剩下一众传令管和宋应星,晌午到来,天际雷霆没有弱化的趋势,钟紫言吩咐道:

    “应星,你与李朱陶三位小友去将青松子道友请来,我与他安排一些事。”

    话毕,望着宋应星领命而去,钟紫言返头回到议事殿,青龙号的舟殿要比赤龙号小很多,但也足以容纳白余人,此时只有陶方隐端坐其中,闭目捋须。

    外面发生了什么,他自是知道,不过活到这把年纪,自然和热气沸腾的青壮年不同,后辈有此劫难除了遗憾哀伤,更重要的是他这个做老祖的在大局上能不能帮整个门派赢得这场战争。

    “师伯,看来柳江宁已经知道了我们,好在有为并不知晓青龙军作战计划,即便是被搜魂,也获取不得关键讯息。

    据昨日他传来的讯息,清灵山此时至少有两位金丹,另外一个目盲老人无法确认身份,一个时辰后我安排青松子往北去助澹台庆生,便准备开始攻山。”

    钟紫言虽是正色开口,但在长辈面前,他没有隐藏难过神色。

    掌门,只是一个身份,褪去外壳,回到殿里,真算师兄弟这一层同门关系,苟有为和他是实打实的手足情谊。

    其死状之凄惨,凡赤龙子弟,哪一个看了不心生悲愤。

    陶方隐叹了口气,起身走至殿门口,遥望云层之下,沙哑道:“那孩子小的时候颇为懦弱,没想到如今竟有如此魄力,此种终结方式,或许亦是他之所求。”

    钟紫言鼻息轻哼了一口气,缓缓坐在椅子上,沉默静思。

    ******

    清灵山议事大殿里,灰袍墨眉的柳江宁沉静坐在山主之位上,他面色冷峻,双颊内侧的法令纹因眉头皱起的缘故愈发深凹威严。

    大殿里乌泱泱一群人,七个堂口的堂主掌事、副堂主,下属得力助手,奉行全都在列,约莫近百余人挤在殿里,一个个你一言我一语,嘈嚷不休:

    ……

    “依我看,这事或许有缓和的余地,咱们山门从来没有热过敌人,谁家还特意来攻打呢?你说是吧,赵师兄?”

    “我看不一定,山主已经把那奸细宰了挂在山门口,人家率军前来看到自家人被挂在那儿,难保不会气努攻山!”

    “你们懂个什么,这本就是一头妖物,对方若真有实力,何必派奸细进来?”

    ……

    炼丹、炼器、武备、宗务、科监、灵植、执业,七大堂口,只有执业和武备堂的掌事没有说话,柳江宁默默看着这一切,心里实际上对于那苟有为的出现已经震骇万分不可抑制,但表面还得维持镇定,免得给手底下这些蠢货们造成恐慌。

    谁能想到,当年轻易覆灭的赤龙门今朝竟然还能卷土重来,且裹挟着数万人的修真军队,他柳江宁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撑不起与那么多人为敌啊。

    清晨把那已经化作黄尸的苟有为搜魂摄魄,紧赶慢赶,还是没有将赤龙门的讯息获知全面,只知道是这几日就要来攻打,可什么时候攻打,也无从得知。

    他哪里敢将数万人来攻打清灵山的消息告诉殿里这帮人,整个清灵山拢共才一万两千人,其中一大半都没有作战的本事,要想守住山,除了想法子教这些蠢货发死力,还得传讯回族里拉援兵。

    可自清晨到此时,四个多时辰过去,讯息完全传不回去,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两种,要么是清灵山被强人以阵法锁了天机,要么是族里的山门被强人以手段锁了天机。

    不论是哪一种,柳江宁都觉得事态已经失控。

    恰巧这时殿外有个弟子慌张来报:

    “启禀山主,山外雷霆异响愈发猛烈,监查弟子获知,有大批修士围拢咱们清灵山,人数算不清详细,云层之上有上千艘非本地制式云舟浮立!”

    此人禀罢,殿内各堂人员一片哗然,你一句我一句尽皆震惊开口,有相信的,有不信的,还有的正在沉寂琢磨此时清灵山的状况。

    柳江宁猛一拍桌子,吓得众人全部闭口,他起身挥手:“各堂堂主留下,其余人且退出去。”

    不一会儿,这里便只剩下了八人。

    准确的说,其实是九人,因为茅鹏儿一直躺在大殿中央,浑身上下没一寸干净的地方,伤口全都粘流着血水。

    柳江宁手中聚气变化水流,直降将昏迷不醒的茅鹏儿冲刷搅醒。

    此时的茅鹏儿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头脑发疯,一醒来便撕心裂肺的嚎叫:

    “别杀我……我不想死,都是他让我干的,我没错……我想活着有什么错……”

    哭喊到一般,柳江宁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方才使他清醒不少。

    回神以后,茅鹏儿软弱瘫握在殿中央,“弟子知罪,该获知的讯息,老祖您已经搜魂过,还求您给弟子一个痛快的死法,莫在折磨弟子了。”

    清晨到两个时辰前,他经历了人生最刺激也最痛苦绝望的酷刑。

    前半部分是苟有为带着他走的,后半部分苟有为被发现,二人行迹败露,被柳江宁抓到才迎来噩梦。

    而此时,茅鹏儿已经不想再活着了。

第528章 东征11 开战(中)

    殿里那些堂主门一个个静默无言,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并非没有责任,最起码灵植堂的戴笠瑜戴堂主此时完全不敢抬头,她哪里会想得到,自己一个行将就木苟且保守的老人家,临了竟然要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牵连获罪。

    “戴笠瑜!”

    心里想什么,现实就会发生什么,戴笠瑜正在想着柳山主会不会迁怒于他时,柳江宁冷语开口,吓得戴笠瑜噗通跪在地上:

    “老生有罪,老生受这小儿诓诈犯了打错,死不足惜,但还请山主饶老生一命,老生命不久矣,实在受不得那刀兵之苦啊……”

    柳江宁还没继续问话呢,这老婆子直接趴在地上一番操作,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可怜人。

    气的柳江宁又恨又怒,却不能当场大发雷霆,足足站在主位一炷香时间未曾开口,最后叹了一口气,“你且起来,此时大战将其,我这个山主再是蠢,还能拿你祭剑不成?”

    戴笠瑜听到‘祭剑’二字,先是脖子一缩,而后又听柳山主的意思不是那个,方才舒缓了一口气,胭脂涂满满脸,皱纹横生,那副怯懦苟猾的嘴脸衬托的她极惹人呕。

    先是匍匐叩谢不杀之恩,而后慢慢归入六位堂主之列,她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她已经太老了,顾不得那么多体面,她如今只想求一个阖然长逝的结局。

    柳江宁一股灵力度在还在呲哇哭叫的茅鹏儿体内,怒吼了一声:“你也给我闭嘴!”

    茅鹏儿像是被镇魂一般,傻愣愣懵在殿中央,大殿里鸦雀无声,柳山中终究还是发怒了。

    所有剑拔弩张怒气冲涌的局面,都是在开始之前最令人压抑,真发生了,反倒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宗务堂曲艺捋须着他那及胸的白胡子慢吞吞开口:“山主消消气,如今大敌当前,咱们正该迅速做个应对之策,以清灵山的防御,哪家攻打咱们不得付出代价。”

    话题回归正途,柳江宁再次坐会主椅,皱眉压手:“都坐下商谈!”

    氛围变得沉静以后,每个人都理智了一些,柳江宁开口吩咐武备堂堂主:“柳南通,你即刻增派弟子把手南北阵门,对方既然自茅鹏儿处获得了讯息,势必很快要开始攻打,但这护山大阵乃是我族百年传承,只要守住两仪阵位,一时半刻便是元婴也难破除!”

    “是!”柳南通身形魁梧,眉心的三道黑木纹闪烁两息,抱拳领命出去。

    他是柳氏子弟中最年轻的几位筑基巅峰修士之一,平日里深得柳江宁看重,此时被轻点直接做事,完全在众人意料之内。

    说是要一起商讨,可柳南通一走,紧接着柳江宁继续下令,“单熊信,你召集所有执业堂弟子,通告清灵山各堂门属,有大敌将近,全山武备,听候调遣。”

    单熊信乃是清灵山炼器堂堂主,他这样的人,精擅的是炼器之道,突然接了一个以前从没有干过的活儿,心里别提有多迷惑,本就椭圆的大脸愈发饼状,愣问了一句:

    “山主,这事是不是应该交给荀长老来做?”

    其所提及的荀长老,正是先前开口劝说柳江宁专心商讨对敌之计的老者旁边那位同样老迈的人,乃是这山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老奸巨猾,智计绝伦。

    别人自然不敢在这种档口抗命顶撞,可他单熊信向来直愣,干不了的事与其做砸,还不如开始前就拒绝掉。

    柳江宁冷眼一瞪,“我会教弟子辅助你做事,速速去办。”

    又朝身后守着的其中一位十五六的童子看了一眼,那童子心领会神,跟着单熊信一起离开大殿。

    此时殿里还余下近十五人,柳江宁沉吟片刻,把除了堂主以外的所有人都撵出去。

    待到只剩下七个人时,柳江宁也不怕瘫跪在地上的茅鹏儿听到,直接开口:

    “你五人皆是亲身经历过当年那场大战之人,如今赤龙门旧部早已站不到山门核心位置,守着这山,便是在给我柳氏自家守,一旦倾塌,谁都逃不脱罪责。

    今番被一个不足筑基期的邪祟套去机密,虽是茅鹏儿之过,归根结底还在我身上。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便准备决一死战,山在人在,山破人亡。

    柳江狶结婴在即,我等只需守他一两月,自会受到驰援。你等还有何疑虑?”

    此间除了宗务堂堂主曲艺和灵植堂戴笠瑜,还有执业堂荀玉、炼丹堂闻人奉、科监堂吉央,皆是上了年纪的筑基巅峰修士,听罢柳江宁这么一说,各自心里好歹是有了压船石,“谨遵山主吩咐。”

    齐声罢,柳江宁开始凑近他们一个个吩咐秘密任务,他当年一手率众家弟子夺了清灵山,经营五六十年不可能一点长进都没有,平日里骂废物归骂费用,真到了战时,还得齐心协力守山门。

    而瘫趴在大殿中央的茅鹏儿却是真的大吃惊,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五六十年前这里真的是赤龙门的地盘,柳氏属于鸠占鹊巢,得山不正,怪不得一直藏藏掖掖,那如此看来,人家夺回自家的东西师出有名,反倒是清灵山这些人再是激励愤懑,也改变不了本质是窃贼的缘故。

    柳江宁吩咐罢五人,挥手教他们离开,殿里空荡荡只剩下他和茅鹏儿一人对。

    柳江宁站在他身侧,并没有低头,而是说了一句:“该你发挥作用了。”

第529章 东征11 开战(下)

    起先尚未被盯住的时候,身子还能动弹,可不久,明显察觉到老祖看向自己,任谁被那寒冷的眸子盯住,一时半刻都得心生无限恐怖。

    茅鹏儿虽然年轻,但这位柳老祖是什么人,他可是老早就领略过的,平日里从不将好恶表露在外,行事屡屡出人意料,没有一个人能猜透他下一刻是要下令杀伐还是下令犒赏山里的某些弟子。

    茅鹏儿是听着柳老祖传奇故事长大的,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柳江宁’柳老祖被整个濮阳河修真界公称为:断江神剑。

    断江神剑可不是被白称的,那是实打实靠本事挣来的,除了一身土灵剑意臻入化境,其结丹丹志似乎有断识明势的能力,据传其从三十岁往后与人比斗几乎没有战败过。

    柳老祖不说话,茅鹏儿自己也不敢开口,但这寂静诡异的氛围又使得他压抑难受,总想让这殿里有点儿动响。

    人家是堂堂金丹老祖,自己是一个卑微的练气小修,人家不开口,自己也不敢抬头,只能将原本瘫着的身子强自扭转跪趴,畏缩匍匐。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辨不清喜怒的声音再次开口:

    “凡临大乱,必是枭雄出世之时,你既已牵扯入这因果,说什么也退后不得,那黄尸丹确实歹毒,我一时也寻不得解药,不过你手中那一瓶消阴茶足够用一年有余,在这一年内性命自然无忧。

    索性直去转投敌方,为我打探些消息来,这战时但能撑半年,待族里江狶结婴,我请他亲手为你驱毒,战后再升你为灵植堂掌事,从练气到金丹的所有修炼资源比同门增发十倍。

    如何?”

    茅鹏儿本以为柳老祖是要讲如何处置自己,结果却听到了这番话,惊诧之余,下意识回应了一句:“消阴茶中另有其他十多位同门师兄师姐的份,这……”

    “我族对待妖邪何曾手软?”柳江宁只冷声一语,茅鹏儿先是一愣,后一思量,这话细思极恐,遍体生寒。

    称被苟老头下毒的那些人为妖邪,可不正是暗示他们咎由自取,活该化作黑毛僵么,消阴茶让自己一个人用,还有他们什么活路。

    有生路给出来,做为一个小人物的他,哪有选择的余地,没有太多思考,只咚咚咚磕头:“谢老祖不杀之恩,您让茅鹏儿干什么,茅鹏儿就干什么。”

    柳江宁皱眉颔首,转身负手,“你既能扛过搜魂之苦而损伤几无,说明却有过人之处,此番适逢大战,该站在哪一边,自己心里定然清楚。

    我柳家即将诞生元婴老祖,那赤龙门再有积累,不可能五十年培育一个元婴出来,所以此战清灵山必胜。”

    而后,其秘密计划直接传入茅鹏儿脑海,茅鹏儿听了良久,一直点头,最后离开大殿时,身子里被打入一道不知名的符咒,先前犯下的罪便算一笔勾销。

    ******

    匆匆离开清灵山大殿,一路走回自己管辖的灵田小屋,闭门半个时辰,吩咐手下传话那白玄桢。

    不到一炷香时间,白玄桢被唤了过来,屋子里只有他二人四目相对,茅鹏儿盯着他阴沉脸良久,问:

    “清晨时,那老东西跟你说了什么?”

    白玄桢不是傻子,清灵山今日发生的大事整个山门都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个给自己好东西的老头死了,听说处死的名头是别派奸细,那自己受了他好处,自然也逃不脱干系。

    白玄桢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传唤他的并非宗务堂,而是茅鹏儿茅师兄。

    此刻被质问,其嘴里明显对苟前辈没了敬意,白玄桢低头应道:“不能说。”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脸上,打的白玄桢右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三息时间已经肿的老高。

    “你们两个害的老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大好前程全赔在一桩和我半颗灵石都不着边的破事上,如今他被宰了,你还敢和我嘴硬?”

    茅鹏儿气的大吼大叫,这些日子受的憋屈和烦闷苦痛一股脑发泄出来,见白玄桢只是捂着脸不吭声,又一脚踹出去,直接将他踹撞在门板上,殷红的鲜血自其鼻子和嘴角流出,看着他痛苦捂着肚子在地上抽搐,茅鹏儿满脸戾气,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好像此时趴在地上抽搐的人就是那扯自己入局的苟老头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玄桢艰难从地上爬起来,鼻子里的血水止不住流,他只是默默擦拭,也不吭声。

    茅鹏儿冷笑:“哼哼,我倒是没瞧出来,你竟是个有种的,不怕老子真杀了你?”

    白玄桢好不容易止住血水,露出与他十三岁年纪大不相符的平静,“我现在年纪小,受不得搜魂术,你们拿我没办法,我早想过门里会来套话,却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手段。

    兴许……如果良善一些,我或许是吃的。”

    “小崽子,倒还有谋算了!”

    茅鹏儿将两颗丹药扔在地上,转头坐回木椅,“好,既然不是蠢物,便有资格与我商议活路。”

    等到白玄桢服下两颗丹药,茅鹏儿忽而问了一句:“不怕老子毒死你?”

    “我想,我还有用处。”白玄桢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茅鹏儿沉吟片刻,道:

    “且先与你说说这事的来龙去脉。

    多日前,我下山挑水,被那姓苟的老头诓骗灌醉,误服了黄尸毒,这十多日正是被他操控前后拉了近二十个人化作门里奸细。

    苟老头本名苟有为,乃是清灵山前一波主人家赤龙门的弟子,此番他家派了大军来要夺山门,清晨我二人见过你以后去两仪阵门破解中枢,不料被人发觉,苟老头被山主亲自搜魂夺魄,我亦不能幸免。

    好在老子命大,他就没这个好命了,当场被宰,为了震慑宵小,直接给挂去了山门外。

    如今清灵山上下都进入了警戒状态,我被老祖搜魂后丢出来暂时禁足,传你来,便是想谋一条活路!”

    白玄桢听的仔细,反问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茅鹏儿冷笑:“现下战事当前,自是没空处理你,可等战事消停后,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折磨?

    这世上并非只有搜魂术才能套出话来,人心恶毒,山上其他堂口的师兄前辈们有的是歹毒手段逼你就范,以你这点骨头架,能撑得住?”

    白玄桢静静想了想,“你想让我做什么?”

    茅鹏儿起身握紧拳头:

    “很简单,自己的命自己挣,我们逃出去,你和那苟老头有牵连,赤龙门或许会收留我们!”

    白玄桢瞪大眼珠,这事,他从来没想过。

    ******

    不过三炷香时间,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自东门逃出山去,可怜那看门的老家伙还以为茅鹏儿是自己人,哪里能想得到,一整瓶消阴茶都被他昧了去。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顷刻间,清灵山上空雷云密布,护山大阵瞬息显现,一**雷霆轰隆隆劈在护山大阵上,天轰地动,震耳欲聋。

第530章 东征12 活路(上)

    望着那飞星碰撞、雷电交加的战场上,一艘艘云舟和修士军队齐齐布阵轰击清灵山大阵,白玄桢越看越震惊。

    他心智再是成熟,可年岁毕竟只有十三,从没有见过这种大场面,惊瞪着眼珠,拉着下巴问:

    “茅师兄,我现在似乎相信了你的话,清灵山真的有可能被攻破。”

    茅鹏儿眼角亦是不住抽搐,他哪里能想得到,刚带着这小崽子下了山,还没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来到较远的山丘观望,结果看到的景象实在令自己绝望。

    这种修士军队,那剑雨和雷击整整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尚没发觉吃力,得是多么正规的军队才有如此表现,而清灵山护山大阵早已坑洼变色,灵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不知里面的人轮番填了多少灵石和转轮灵柱。

    “茅师兄,依你看,清灵山是不是很快要破了?”白玄桢仍旧痴问。

    茅鹏儿凶狠冷语:“我哪能知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看够了就走。”

    瞧着越来越喜怒无常的茅鹏儿,白玄桢沉默低头,紧跟在他后面离开这处山丘,二人一路向西南方向行进,路上厚厚的雪层不知何故变得坚硬起来,时有打滑的明冰出现。

    从东山口绕到南面要走近一个多时辰,二人如今的修为根本不敢驾木鸢往高飞,随意被一道灵团剑气波及都是生死道消的下场。

    最安全的是走巨木树林,天上时有人影飞过,二人总感觉不知到哪一次就会有人飞落下来带着他们一顿打杀。

    可惜从东往西南的路上树林不是特别多,每到平滑空旷的雪地里,茅鹏儿跑的跟贼一样,白玄桢练气二层的修为,脚盘不够稳了,来来回回摔了十几跤。

    好不容易走到一篇大的巨木林子二人坐在一颗没有雪水的白石上休息,白玄桢气喘呼呼,茅鹏儿盯着他直摇头:“你这身子骨,定是平日里偷懒少了熬练,那些明冰,即便是教凡俗后天武境的人踩踏,亦能如履平地,好歹也入了练气二层,摔了这么多跤,不然早该去到那边了。”

    白玄桢翻了个白眼没有与他多说一句,心想:站着说话不腰疼,修真门派里出生不好的弟子,还不如凡俗心无旁骛的练武之人呢。

    没休息多久,二人继续向西南奔走,头顶的树上积雪遮盖本就不明朗的天空,心情都变得阴晴不定,时而忧慌时而庆幸。

    等到终于走出树林,只见前方高山上灵机旺盛,密密麻麻的帐篷和军备营戒备森严。

    “嘿,果然有!”茅鹏儿欣喜一声。

    在此之前,白玄桢从来没有想过攻打清灵山的军队会在此驻扎,疑惑问:“他们不是在天上么?怎的这里还有人。”

    “你懂个什么,练气、筑基、金丹!哪一层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天上怎么可能带得了那般多人,再说修士也是人,也有体力耗尽的时候,总得有个轮转不是?

    这山脉地气亦是阵法大家的绝佳的借力点,咱们能撞见,正是咱们走运,你只管跟着我走。

    遇到人,莫多嘴,我说什么你连应承,不然搞砸了事情,看我不打死你!”

    茅鹏儿作势抬了抬手,望见了白玄桢眼里的怯意,当头拽着他直奔眼前山头,这小山头是有名字的,唤作‘望狐丘’,单论距离来算,离着清灵山南面山门也不过三十多里,但若不是筑基修士,平常人可得费些功夫才能跨过中间的瘴叶林,这算是福州少有的凶地。

    小山丘如今被赤龙军队霸占,茅鹏儿大摇大摆来到山下,走近以后,根本看不清屏障内的景象。

    茅鹏儿找了一处疑似阵门的地方,弯腰行礼:

    “敢问可是赤龙门的军队,晚辈乃是苟有为苟老哥的朋友,此番前来有大事通告,还请守阵道友行个方便。”

    话说出口十多息,愣是没一见一个人影,白玄桢就站在老远处看着他,又等了十多息,彻底算是弄明白了,这位仁兄完全是想着瞎猫碰上死耗子,靠着一个‘撞运’在神叨叨做事。

    一个地方说完,没见有动静,茅鹏儿继续换另外一个地方,左一拜又一拜,前前后后拜了三十多次,终于在一颗绿铁松旁边听到了人声:

    “聒噪,你们两个到底是干什么的?”

    里面的人声带着不耐烦,而在茅鹏儿听来,实在是再高兴不过,赶忙弯腰:“在下自清灵山而来,有重要情报献给贵派钟掌门,事情急迫,劳烦守山道友通禀一声。”

    又是长时间的沉寂,茅鹏儿不急不缓,等到看不见的屏障内终于有一只脚迈出来,暗自窃喜,依旧弯腰。

    他长得不算矮,弯腰后刚够看到小半个人,哪里会知道,此时露头的正是一个侏儒一般的练气修士,紧接着,其身后又有两个人影露出身子,茅鹏儿不敢抬头,继续重复言词:

    “在下清灵山茅鹏儿,自知与贵派是敌对,但在下有天大的消息要传报给钟掌门,劳烦三位道兄替在下通禀一声,在下与我白师弟只是想求个活路。

    我身后这位白玄桢师弟乃是赤龙门苟有为老哥唯一看作的衣钵传人,他有着苟老哥临终前所有的遗托,也可一并如实讲诉出来!”

    话毕,久久不见回应,茅鹏儿试探抬头,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茅师弟,你还认得我么?”

    开口的,正是陶沅鸣。

第531章 东征12 活路(中)

    那是一张忧郁中带着英气和野气的脸,在茅鹏儿还很小的时候,见过很多次这张脸,那时候拥有这张脸的人,在清灵山上过的和自己一样惨。

    “你是……陶师兄?”

    茅鹏儿口音带着颤声,他此时却是发自真诚的呼唤,因为面前这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似曾相识的男修,和当年清灵山陶系最不受待见的那位师兄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呦,你们俩认识?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也是清灵山的宝贝弟子呐。”

    李陌方口中说着客气,面上的表情可没见一点儿和善,白眼翻了翻,斜着眸子扫了一眼,又对朱明空吩咐:

    “银宝儿,你去把那孩子拖来瞧瞧,躲那么远干什么。”

    “好哩。”朱明空应了一声,两步跳近三丈远的白玄桢旁边,由不得那孩子挣脱,就被拽了过来。

    “小子,你唤什么名字?”李陌方皱着眉头露出凶相,使用的不过是吓唬小孩子的伎俩。

    白玄桢平静回答:“我叫白玄桢,清灵山弟子。”

    李陌方当即喷口:“小东西,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我们家清风前辈正率领着成千上万的精英同道与你柳家一决雌雄呢,你还敢跑我的地盘来自投罗网?”

    白玄桢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神态:“为了一条活路,总得来试试。”

    这一来一回应答有度,倒教李朱陶三人生出震惊,陶沅鸣先不理会茅鹏儿,而是对二人道:“他应是山上灵植堂白驹老头儿的孙子,算是旧赤龙门嫡系,只是可惜白老头在山上不受待见,如今他能出来,该是那人已经死了。”

    这意思其实是说姓白的孩子是自己人,李陌方还准备继续吓唬了,闻听此言,顿觉索然无味,“三弟,你拉去一旁审查吧,我和沅鸣处理这长相不似良善之辈的柳家走狗。”

    朱明空把白玄桢拉去老远盘问,留下二人盯着茅鹏儿,陶沅鸣介绍道:“茅师弟,你即是来我方寻求活路,该是知道大战已起,我身旁这位乃是此地营帐监查值守的李大哥,有何事,不妨与他说清楚。”

    陶茅二人即是认识,李陌方也不好一直冷着脸,但他早在阵内考量良久,觉得这姓茅的年轻人不是好东西,外加陶沅鸣介绍的时候,并没有暗示什么,说明这人还是得正经盘问,若是少了堤防,万一十个清灵山的探子,他三兄弟连这最简单的监守差事都办不好,哪还有脸提什么随军征战。

    便开口:“你将苟老先生与你的交集过程仔细说来,又有何事禀报钟前辈,如实开口,莫做隐瞒。

    真要是胆敢撒谎,进去以后遭大人物搜魂,莫怪李某未曾事先警告,有你哭爹喊娘的时候!”

    茅鹏儿脑门渗出汗来,弯腰拱手,“小弟哪敢在两位哥哥面前随意胡言乱语,定然是有真凭实据的。

    这要从小弟本命物说起了,不怕两位笑话,小弟本命物乃是一杆不起眼的黄桃扁担,多日前,小弟下山挑水……”

    其中内容不管真真假假,参杂起来脱口而出,李陶二人哪能分的清楚,只能一次次点头让他继续说,到最后把苟有为如何被柳江宁处死那段儿说清以后,才真正沉默下来。

    李陌方却是辨不清真伪,问陶沅鸣:“你怎么看?”

    陶沅鸣毕竟小时候与这位茅师弟有过数次交集,那时候双方年龄体现出来的差距很大,陶即便过的再惨,也总比茅鹏儿饥一顿饱一顿要强,能接济一些东西是一些,贫寒交情,总是令人缅怀。

    有信任基础,陶沅鸣自不会过于为难茅鹏儿,于是对李陌方道:“我以为他不至于撒谎,山上有百里老爷子坐镇,你我无须过于小心。”

    李陌方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点头道:“那好,便放你进去,不过此事干系甚大,钟前辈暂时统领战事不在山上,怎么样也得青松前辈出面审他一审。”

    茅鹏儿也不知道那位被唤作青松前辈的人是个什么层次,心头虽有慌乱,但还是庆幸第一关有故友在,算是过的比较轻松。

    李陌方又走过去与朱明空对了对话,发觉出入不大,也安了心,“好,我带着他二人去山上,你们继续看守。”

    五人穿入阵法,茅鹏儿和白玄桢眼中看到的景象简直刷新眼界,那些军帐一个个排列在山体各处,山道纵横蜿蜒有规律,随着李陌方带着一步步走上山,越是深入,他二人越是觉得自己渺小。

    “这么多军帐,全是修士住的?”白玄桢卸掉一开始的成熟伪装,不敢置信问道。

    李陌方斜眼一撇,“这算什么,你可见过飞剑流星?可见过万舟过山?可见过天雷盖顶?

    此番大战,或许旷日持久,或许转瞬既平,但无论如何,我李某人能参与这一行,算是不枉此生啊!”

    白玄桢亦有几分神往,不过他年纪尚小,兴趣也不在争杀上,又问了几句,便平静下去。

    倒是茅鹏儿从入阵法到半山腰一声没坑,快要到山头时,忽而讪讪问了一句:“敢问李大哥,您和陶师兄说的那位百里前辈可是金丹老祖?”

    “那可不是,厉害着呢。”李陌方只应了一声,便指着前头大石窟殿里,“喏,就在里面,你且在此稍后。”

    说罢,独自进去禀报,茅鹏儿眼珠转动,皱眉思索。

    白玄桢看着他越来越紧张,问:“你是不是有些话没和我交代清楚?”

    “闭嘴,下山前说了什么,现在就跟着做什么。”茅鹏儿凶狠瞪了他一眼。

    没过十息时间,李陌方自殿门走出来:“已经禀报,你可以进去了。”

    二人顺着殿门跨进去,李陌方却没有再跟着,茅鹏儿弯头依旧那副讪讪表情疑问,李陌方只挥手示意他进去。

    “唉,可不正是那句话,大幕渐起,谁才是这场战乱的主角?

    希望有我三兄弟一席之地!”

    把那两人但凡送进去,他就再没什么责任担着,嘴里呢喃着功名声威,哪管身后进殿的那二人是不是奸细。

第532章 东征12 活路(下)

    大白天的,这石殿里毕竟不是什么妖魔鬼物藏匿的地方,四下光亮通透,茅鹏儿能看清楚坐在石殿中央的那位山羊胡须老人正眯眼笑看着他们。

    殿门距离殿中央有很长的路,也不知道一个临时居行的场地建设这般宽阔是为了什么,茅鹏儿步伐有意控制恰当,额头的汗珠在大冬天滚滚落下,只感觉这不足十丈的一小段路走了好久。

    “晚辈清灵山茅鹏儿,携师弟白玄桢特来投靠贵方,肯请老前辈收留!”

    修为境界和年岁差距太大,做为一个练气小修士,站在殿中央二话不说先跪在地上执礼叩首。

    “嗯。”一声苍老之音自上首传来,听着那位老前辈自座椅上缓缓起身走了过来,茅鹏儿的心都要跳出来。

    “老夫乃是青龙军外营掌事,你有苟有为遗留的什么讯息?”

    青松子眼皮微微上睁,深邃的褐眸慢慢聚焦到茅鹏儿身上,他结丹不久,容颜上比以前年轻了少许,但肌理仍旧是凡俗六七十岁的老人模样,个头要比茅鹏儿矮一些,但气势完全是天壤之别。

    茅鹏儿额头的汗珠滴滴落在殿中土粒上,“晚辈,晚辈与苟老哥相处短短十多日,给他传了不少清灵山的情报,也亲眼看着他被柳山主搜魂杀害,如今有幸将他挑中的传人带出山,一来想投表决心,二来是想跟前辈详细诉说清灵山隐秘,而关于苟老哥遗留的东西,还在白师弟储物戒中。”

    说罢,手肘推了推白玄桢,白玄桢不情愿的把储物戒感应剥离,一应物件都摆了出来。

    青松子负手捋须,神识外探很快扫视完,又是平静‘嗯’了一声。

    殿里寂静下来,茅鹏儿也不敢抬头对视,心跳加快,试问:“那晚辈便将详情跟您说一说?”

    “可以。”

    茅鹏儿一嘴把早已编好的说辞都说了出来,一炷香时间过后,他口干舌燥终于说完,却不见对面老人动弹半分。

    “前辈,具体情况便是如此,此时清灵山内部大乱,柳山主心忧胆慌,此番怕是真要让贵方夺山了。”

    殿里偶尔有一个个墨绿色的木系藤条小傀儡跑来跑去,白玄桢的目光被它们吸引,好奇的厉害,恰逢一头不足半掌大的木灵四角兽跑过,白玄桢不由控制伸手去捉。

    茅鹏儿内心正煎熬的厉害,看到白玄桢如此松懈,顿时怒意上头低声训斥:“白师弟,不得无礼。”

    白玄桢缩手回去,却听老人哈哈笑着:“我这青木之灵诱惑极大,他灵根属木土,自会忍不住想去拥有,倒是你为何直冒热汗?此地冷意十足,可一点都没有烘烤气息啊。”

    茅鹏儿伏身低着头双眼一瞪,心头大惊,赶忙解释:“晚辈体内尚有苟老哥种下的黄尸毒,这毒着实非凡人能受,不定时发作痛苦难忍,这些日子流汗已成了常态。”

    一股青木灵力瞬时席卷全身,茅鹏儿动弹不得半分,三息过后灵力散去,身前老人开口:“确实,你二人先起来罢。”

    茅鹏儿松了一口气,拉着白玄桢慢慢起身,这时才真正看清了身前这位金丹老前辈,其一席青灰道袍辨不出派系,双目时而深邃时而明亮褐黑,介乎飘逸与清晰之间,面容虽是老者,却给人寿元无限的错觉,这或许就是木系修真之人越往顶层修炼越会显化的神相。

    之后的几个问题轻描淡写,都是些不着边际的闲言碎语,茅鹏儿能感受出来,青松子似乎压根没再想继续与他聊苟有为的事。

    所有言语说尽,对面的老人笑眯眯开口:“嗯,不错,年少有为,识时务可成俊杰,你可以退下了,此事老夫会去禀报清风道友。

    另外,这位姓白的小娃儿资质不错,日后成就怕不会低,你能与他交好,该珍惜一些,老夫且送你二人各一对青木坠,往后都是自家人,有何事都可来求我援手。”

    堂堂金丹修士对他一个不知名的练气小角色如此友好,茅鹏儿简直不敢相信,颤抖着接过东西:“晚辈何德何能,万谢前辈,日后您但有吩咐,晚辈舍命效力在所不辞。”

    老人笑着摆手,“去罢,祛除你体内黄尸毒并非难事,战乱过后,老夫会出手一次,无须忧心。”

    “万谢前辈。”茅鹏儿喜极而泣,纳头便拜,他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来到敌营做事,竟然被对方金丹老祖如此看重,实在是不知所措,心底里那些良知被唤醒,好不愧疚。

    拜罢,起身拉着白玄桢告辞退向殿门外,先是弯腰拜着一步两步向后退,而后转头欣喜踏步,离着殿门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身后那老人忽而笑问:

    “老夫倒是忘了问,来时柳江宁没有教你透露清灵山金丹人数罢?”

    “自然没有。”茅鹏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几乎是下意识的豪爽。

    这一句话出口,殿里沉寂三息,茅鹏儿脑中黑白闪烁,晴天霹雳,心头像是被被重锤锤击,反应过来时,已经转过来一半的身子僵硬当场。

    那是一句套话,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而自己此时,就是那个被陷阱刺破的谎言,所有的遮掩手段和秘密在这一刻失去了庇护。

    殿中央的老人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而他茅鹏儿的人生结局,仿佛已经注定了。

    “那清灵山有几位金丹?”老人继续问。

    茅鹏儿脸色煞白,苦涩笑了笑:“姜果真是老的辣,晚辈心服口服。想必前辈早在先前以灵力扫视我躯壳时便发现了柳山主种下的锁魂咒罢?”

    青松子原本和善的面容回复平静,凝眉冷笑:“值此大战之机,你这等拙劣手段哪能逃得出老夫火眼,哼哼,自寻死路罢了。”

    一股威压散来,直接将茅鹏儿下半身胫骨寸寸震碎,他凄凉惨叫,逐步疯魔:“

    为何不能饶我一命?

    你既已经看清实情,为何还要耍我?

    为何你们这些大人物总要操弄我这种卑贱之人?

    为何不能给我一条活路?

    难道我生来便该死么?

    ……”

    站在一旁的白玄桢震惊呆愣,久久骇然,茅师兄发疯的那一瞬间,他生了一种错觉:这世上,似乎每一个人所处的世界都不同。可生命的目的却又都一样。

第533章 东征 血仇(上)

    战争是否存在对错,白玄桢不知道,但战争的残酷在此时,深切的给白玄桢心里留下浓重的阴霾。

    望着殿门内凄惨吼问到声嘶力竭的茅师兄,白玄桢生出本性由心的怜悯,这个男人几个时辰前将自己一耳光打撞到清灵山小屋的门柱上口鼻流血,又哪里会料到几个时辰之后的自己也不过是任人拿捏的蜉蝣。

    茅鹏儿下身血水瘫开,上身气色逐渐失却,一切的怨怒不甘委屈愤懑在一炷香后戛然而止,他的神情就定格在那副生为蝼蚁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出毒沼的屈怨无奈之中。

    死的时候,七窍血水分多寡流出,与其说是青松子最后随手一出的威压震击害他丢了性命,不如说是他自己行到穷途,实在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不然也不会有那一番朝天怒问。

    白玄桢与茅鹏儿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可前半个时辰还和自己同穿雪林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难过是必然的,悲伤也是必然的。

    但他面上竟然没有浮现丝毫恐惧,这让青松子正色起来,瞬身来到他身前两丈,沉声问:“你不怕老夫?”

    白玄桢认真回答:“怕归怕,不过我在山上受人欺负惯了,知道怕也没用,如果今日我的结局和茅师兄一样,还请您给个痛苦,免了我的皮肉之苦罢。”

    青松子颔首捋须,叹了口气:“方才老夫与此人谈及你资质,确非胡说,实是你资质不错,灵慧甚厚,值得老夫另眼相看。

    如是老夫没有看错,你土木灵根之下另有【神椿树】本命,给予适合环境和条件修炼,假以时日必成参天榉木,可愿拜我为师?”

    “神椿树,这是它的名字?

    可我从小就听山里的长辈说这是废本命,没有同参参照,怕是将来连筑基都没路。”白玄桢哪里会相信老头这种话。

    他自己几斤几两这么多年早清楚了,不然也不会一直被人欺负,身体里朦胧中的那颗树苗从来没有显过灵。

    青松子却冷笑一声,单掌伸出,一头不足巴掌大小的青绿色貂兽霎时现形,那兽头顶缠绕着几根绿光肉须藤蔓,四蹄皆有云纹白线,让人盯一眼就移不开目光,刺激心中贪婪**直想拥有。

    “别人不识真物,老夫岂是那些庸人可比,这青霁之灵乃是当年钟掌门助我自翠坪瀑所获,时下它与我早已生死相连,它能感知到的,亦是我能感知到的。

    上古有大椿者,八千年为一春,八年前为一秋,这【神椿树】即是其之应化,换作别人自然满足不得你同参之需,可偏偏命运教你遇到老夫,有青霁之灵在,何愁找不到木系同参?”

    青松子本命物乃是盘庚芦树,比起白玄桢身附的本命,自是低了不少层次,若是能培育一位足以超越自己在木系一道成就的弟子,他这一生何止圆满。

    白玄桢见青松子慢慢收了那头诱人的灵物,自己沉思了片刻,“有金丹前辈看得起我,自是好事,我巴不得找个靠山呢,不过现在我来投奔赤龙门,不知道自己这条命属于谁。

    苟爷爷死了,他说他是赤龙门弟子,那我总得跟掌门人问问情况,而且在这之前,咱俩的事还没结呢!”

    “哦?你想要结什么?”青松子笑问。

    白玄桢指着茅鹏儿的尸体:“茅师兄虽然以往待我不好,但毕竟算是师兄,何况是他带我下山活命,你杀了他,就是杀我恩人,我总该做点什么,限于能力修为,此时不成,日后也该做个了断,这是我的态度。”

    青松子摇头正色:

    “老夫以为,你这番言论毫无道理。

    一来,非是老夫杀他,而是他自杀,其心机早已萌生死意,又外加锁魂符锁死魂魄,但有人施行搜魂之举,必然自裂,老夫的行为只不过顺水推舟。

    二来,亦并非老夫本身要杀他,而是赤龙门容不得他,此番战事容不得他。老夫位居外营掌事,执的是赤龙门的军令和行事规则,两方交战,奸细和心谋不轨着混入我方营地,你若稍一疏忽,自家兄弟的性命便要成百成千条丧失,谁对谁错?

    这恩仇,你真要记,也该记在赤龙门头上。”

    以青松子活了近两三百年的阅历和智识,哪里会被白玄桢这么一个小毛孩子糊弄住,反手一顿教育,听得白玄桢云里雾里:

    “那我是不是该问问赤龙门掌门的意见?苟爷爷之前说过,掌门才是促成他那波澜锦绣一生的主要人物。”

    话还没说完,又问:“茅师兄本可以不死,你只需囚他多时,战事过后哪还有什么恩仇?又为何要废他下盘,断他希望?”

    “这便是你应随我参悟之理。人之一生,若要有所成,总需明识立场,苟有为是什么人?其人凭着练气修为孤身潜入清灵山为赤龙门搜刮情报,企图洞开山门,应和大军成事。

    这一番实行,于钟掌门治下的赤龙门全派子弟而言,乃是镇魂领榜之壮举,事后定要受万人崇敬追慕,而这姓茅的又是谁?

    一个左右不定,投敌又自认祖罪之人,即便今日过的了我这一关,日后就不会受别人牵连?他只会比今日死的更惨!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凡我道门弟子,无顾教类,皆因明晰因果!”

    白玄桢愈发不懂了,这老头张口大道闭口因果,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哪里能听得进去,于是只得沉默低头。

    良久后,白玄桢抛开那些云雾遮绕的道理,平静道:“还不是因为你修为高,我不管什么因果大道,老前辈现在带我去见赤龙门掌门人,问罢我的命归谁,再提其他!”

    青松子沉吟片刻,袖袍一扬,白玄桢只感觉天旋地转,三息过后,自己已经出现在云端之上,距离地面几千丈高,毕竟是第一次浮空,腿脚抖动,站立不稳。

    待他看清了前方巨大的云舟时,人也已经快要落在舟台上了,值守的兵甲弟子认得青松子,很快洞开通道,老人带着白玄桢不费吹灰之力迈入那议事殿,这云舟正是赤龙号。

    这是白玄桢第一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人,两鬓斑白、面容平静中带着些许威严,又有三分和煦,一时间感受到的气质只觉得有别于自己见过的所有人。

    白玄桢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样一个没有狰狞凶意的人,怎么会是这场大战的主导者呢,数万人竟然会听他调遣。

第534章 东征13 血仇(中)

    青松子简短将情况讲诉一番,钟紫言颔首点头,得知白玄桢要问自己他的命归谁时,只笑了笑:“这孩子我不久后给你送回去,既然应在你头上,他若是愿意,就投入你门下。”

    青松子有公职在身,听这事终究会交给白玄桢自己定夺,他宽松捋须呵呵仰头,心里瞬间明白钟紫言要给这孩子什么位置,不多滞留,转身就走。

    这偌大议事殿中,钟紫言不急不缓慢慢走到白玄桢面前,和煦问了一声:

    “道在心中,命在手里,为何要问贫道你的归属?”

    白玄桢愣了愣,直言开口:“苟爷爷说他的命是掌门给的,他的人生也是掌门给的,我是白家后人,身上流着赤龙门的血,生死自然算门里的。”

    钟紫言笑着摇头:“那只是有为自己认为,贫道从未有过掌着他性命的心念。

    你身上流着的,只可能是自己的血,生死也只可能算自己的,而你从未拜入过贫道执掌的门庭,更算不得赤龙门弟子。”

    这更让白玄桢迷惑了,他青稚的脸上仰:“那就是说,我还是清灵山的弟子呗,咱们现在是敌人是吧?”

    钟紫言仍旧摇头,“也不是。”

    “那我是什么,没人要的野种?”白玄桢顿时恼羞成怒,在他从出生至今的十三年里,受过侮辱、受过打骂、受过欺凌,唯独没有遇到过今天这样否定自己存在的人。

    钟紫言不因为一个小辈无理而不快,耐心的解释:“你是谁,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命,也只可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世上的关系,并非按着传承和一厢情愿得来的。

    你心里承认你是清灵山的弟子,清灵山亦承认你是它的弟子,你便有归属。而一旦你们两方有一方不承认,那条关系便束缚不得任何一方,这是两方共同承认才成立的。

    就像外面的战争,我赤龙门将他们看成敌人,他们也将我们看成敌人,这便是敌对,若有一方不存此念,敌对便不成立。”

    白玄桢似懂非懂,“是有些道理,可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心中何念?”

    “我也不知道,感觉无路可投了,清灵山没什么好留恋的,这里按照你的说法也并不是我的窝,似乎……”

    “似乎只剩下青松前辈那条路了,可人家真能看上我么?”白玄桢对自己否定自问。

    钟紫言道:“显而易见。”

    白玄桢点头又摇头,他打小被欺负惯了,与其说别人看不看得上他,还不如说他不再相信任何超出自己身段的额外厚爱,苟有为的出现打破了这已经快要固化的观念,而青松子则直接将之拔高到遥不可及的地步。

    殿里陷入沉寂,白玄桢盯着钟紫言看了良久,在以往无数的日子里,眼前这等人物他是没资格直勾勾盯着看的,可今日不知怎的,那一番话对下来,竟然让自己生了‘平等’的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好像自己以前的世界里充满了等级高低贵贱之分,突然某一天,苍穹划裂,一个神秘又平凡的人物走在自己面前说:天地从来如此,是你自己着相了。

    最令人错愕的点在于,身为蜉蝣的时候,尚且不必理会那些高高在上的筑基金丹前辈们,自己该怎么活怎么活,可突然间别人认可自己是个东西了,反倒浑身觉得不自在,不知如何自处。

    沉默归沉默,不能一直不说话,白玄桢思索了片刻,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自弟子明识以来,您是弟子见过最真的一位大人物,万谢您的教诲,弟子有几个问题斗胆求教,问罢,弟子便请求退了苟爷爷给的名分和传承,一心追随那位青松子前辈学道修炼,将来若能回来报效,则极尽所能。”

    钟紫言露出孺子可教之神情,“但问无妨。”

    白玄桢问:“茅师兄的事,弟子以为他本可不必死,为何还是有此一劫?”

    钟紫言慢步负手走至殿门口,静默了三息,回应道:“此间因果,自非他一人可担,即便是贫道,亦深陷这漩涡中无法自拔。茅鹏儿的命运,自他当日挑着扁担下山挑水时便已注定。

    你有此问,三分愤怒七分怜悯,皆由个人好恶评判,然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曾垂怜过哪一个众生。

    当生则生,当死则死,见路不走,即见因果!”

    白玄桢摇了摇头,“还是不懂,再换个问题,您佣兵数万来报五六十年前的仇,似弟子这等后来出生的人,与当年那场大乱全无干系,缘何要受此等苦楚?”

    这一问钟紫言没多犹豫,直接开口:“此果有三因,一者,贫道半生修为得自赤龙门前代候定掌门谢安之手,取长生之法,自该承遗留之愿。

    二者,贫道掌门之位由宗门师伯陶方隐扶立,自得道统传承以来,兢业六十载,练气达金丹,均受门中师兄弟增补,而今全派仇怨一系前庭,了愿迫在眉睫。

    三者,槐山修真界扩展已至极限,东洲北域修真势力根生蒂固,非我等小门户可以撼动,南域除晋地和濮阳河两区,皆有壮大之机,我辈修真,与天地万物争寿,道机应在此处,我大军便挥来此地。”

    三条理由,自因果、情义、天地三个方面分别讲开,白玄桢虽然听不懂全部的话,但听一个掌门人一本正经跟自己解释,实在没法继续钻揪。

    “最后一问,这仇有多深?”白玄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只觉得该这么问。

    钟紫言忽而皱眉凝目,殿里的空气瞬间变得透寒凉心,白玄桢连连默骂自己是个蠢货,这种问题怎的脱口而出呢。

    好在没过多久,那位掌门神情平静下来,袖口一卷,自己又被带着飞出了殿里。

    钟紫言带着他直接来到清灵山外不管出的当空中,白玄桢目力所及,正看到那高高的柱子上挂着一具长满黑毛的尸体,尸体干枯失血,白玄桢揉了揉眼睛仔细盯着那句被吊着的尸体看,十息过后,身子一惊,往后退了两步。

    “那是……苟爷爷!”

    “不错,单论这仇,乃是血仇!”钟紫言单手环指天际还在不停攻打清灵山的数不清的青龙军修士,那些修士之中,不时会有人落下云层,摔的粉身碎骨。

第535章 东征13 血仇(下)

    苟有为的尸体被钟紫言摄回手里,这让站在一旁的白玄桢看的更真切了不少,二人带着尸体再返回赤龙号上,白玄桢沉默不言,再没有什么言语可讲。

    他彻底弄清楚了一件事,以他目前的阅历和人生经验,尚理解不了这场战争的起因和走向,既然当下没能力理解,做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再次跪在地上的时候,拿出那枚苟有为传给他的储物戒,不卑不亢说道:“苟爷爷是赤龙门的人,弟子如今既要投去别派,这好处便没法再受了,物归原主,还给您,这事便算有个了结。”

    钟紫言并未接受,而是随手将苟有为的尸体焚去,骨灰浓缩收揽进一漆黑的小瓶。

    “有为半生奉献门派,他所留《黄尸经》和炼丹秘要皆已传回门里,你既是他挑中的传人,不论归不归门里,修炼资源都算你的。这【青骨瓶】是修真界寻常祈福之用,算是贫道送你的一件礼物。

    青松子道友乃是寿丘颇有声名的金丹散修,常年盘于牧野马林湅泽湖隐修,他在炼药和制儡方面的造诣同阶罕见,一生亲友稀少,收你为徒后,必会悉心培育,我只盼你日后勤勉持恒,早日悟得金丹大道。”

    白玄桢听罢,纳头再拜:“万谢前辈!”

    诸事谈罢,钟紫言带着他很快回到地面望狐丘,步入阵中,将人交给了青松子,再闪身回返赤龙号。

    坐回议事殿朱椅,细算攻山时间,已经超过三个时辰,尽管早料到攻山没那么容易,可真正出现这种僵持的情况,还是多了几分忧心。

    这时殿外宋应星匆匆赶回来,禀道:“掌门,天象消逝,是否还要继续?”

    早先天上那雷云自非人为凝结,碰巧被自家赶上了,借着天象凝雷阵轰击清灵山护山大阵乃是顺势而为,而此时天象消散,再继续打,损耗的资源至少要增大三倍。

    钟紫言负手度步,“倒是小瞧了柳家,原以为有为已经摸清了清灵山护山大阵,谁成想瞬时间他们能转变阵法,依我看,那一套三阶极品阵法不止【两仪化生阵】,内部另有【兜元阵】和【绛宫阵】辅助,这才是每每临破之际总能化险为夷的原因。”

    宋应星拿出名录递给钟紫言:“咱家引雷阵一破,随军修士死了一百六十三位,如今南面的士气都有些低靡,倒是北面澹台道兄率领的人手斩杀三十多位清灵山筑基,吓得他们缩在阵内不敢出来,我方士气大涨,此时正请求是否凝组【天火龙岩阵】加速攻山。”

    钟紫言颔首点头,不应反问:“东西两方和叶坚高鼎二人的情况如何?”

    “整个福州都被叶兄和高观主封锁严实,天机遮掩,任他柳江宁如何派人传讯都无法门。

    朱师姐和道陵他们在北面按军令做事,没什么进展,西面尚未看到清灵山弟子冲出。”

    这种级别的战争,最怕双方僵持不下,先前有天象雷威借着作战,尚没能把清灵山护山大阵破开,如今即便继续攻山,自家军队在阵法组合实力上也难翻倍提升。

    “继续攻山,怕是又得陷回先前的局面,那化生阵强在吸收转化,我最怕万一他们还有还彼之道一类辅阵,我方损失恐又要增加,且士气会愈发低落!”

    钟紫言说出了他的疑虑,成千上万人的战争,自然不是修士捉对厮杀那么简单,单纯比拼耐心,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宋应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计策,按照来时的计划若是早点偷袭,怕清灵山早破了,这时他反倒觉得苟有为独自一人行动并没有给门里带来什么好处,不免嘀咕一句:

    “没人泄露咱家行踪的话,此时早该攻下来了。”

    钟紫言瞬间皱眉,“谨言,独思,慎语。”

    “弟子知错。”宋应星赶忙认罪,也意识到自己在贬损同门,德行偏移。

    殿里沉寂了良久,钟紫言苦思冥想,半炷香后,忽而生了一条计策,吩咐道:“你教各军停手休缓,传刘小恒、冉孤竹、陆长空、申公茂四人前来议事,另再将师伯也请来。

    此计若能得逞,破阵只需刹那。”

    宋应星面浮喜色,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被传唤的人都来到议事殿,钟紫言等陶方隐落座后,望着刘冉陆三人和申公茂,开口道:

    “你四人乃是我军中独斗实力佼佼者,这场大战若想急速平灭,破那化生阵是唯一关键,我有一门手段可分化五行,但需要契机漏洞,如今他山门大阵十成威力全开,浑然一体难以下手。

    我意出计诱他家金丹出山与师伯独斗,挑那阵门洞开之际携你四人进阵破其根基,两仪化生阵关键在阴阳阵眼,而其阵门洞开时必然会有灵机牵引……”

    这计阳谋与阴谋共用,牵扯深远,细致思索可谓精妙绝伦。

    冉孤竹早两年在云河宗时就听过,他家二代宗主尚没有继位时,有一夜钟掌门夜访倚江山,竟然隔着护山大阵直接将山门弟子握了出去,这等手段在整个云河宗的同门们看来,完全不可思议,令人骇然。

    “此事风险极大,若是他们内部另有金丹防守,我怕是管顾不得你们!”

    钟紫言睁眼盯着他四人看,陆长空毫不犹豫:“掌门,便是死又有何惧?”

    “钟掌门但管吩咐,我等誓死效命!”

    ……

    四人能当各军小统领,自非贪生怕死之辈,钟紫言将详细谋划细细讲完,教他们一一明晰,返头问陶方隐:“师伯,你以为如何?”

    陶方隐捋须凝眸,“也是时候会会老朋友了!”

    赤龙门能有今日,多少和柳江宁当年重视惜才尚未结丹的陶方隐有些关联,可惜不论如何,这是道统门派之争,两方必然是要消亡其一的。

第536章 东征14 破阵(上)

    眼看着山门外密密麻麻的云舟和修士军阵向后退去,负手站在两仪阵基内的柳江山宁松了一口气。

    “山主,如您所料,他们确实停手了,看来敌人的实力也是有限!”

    操控阵法的筑基弟子欣喜禀报,柳江宁心头虽然舒缓,眉毛却仍凝结一处,冷声道:“不可大意。”

    这两仪阵基殿位居清灵山南峰顶部,是整个山门少数几个核心禁地,此时内里二十多位操控阵法的弟子皆和柳江宁一样,一个个挥去汗珠,身子一松,姿态没了正形。

    要知道,先前的几个时辰,但凡有哪一个人脱力出事,整个大阵顷刻就会被破,可谓生死存亡一手间,灵石灵脉灵力不知耗了多少。

    站在柳江宁身后的,除了负责清灵山武备堂事宜的柳南通,还有这山上智计和资历皆是极品的荀玉。

    一个正如骄阳耀眼高升,一个垂垂老矣,暮气沉沉,仅有那偶尔闪烁的深邃目光和专供的玉椅透漏出他不寻常的身份。

    “还以为他们有多大的能耐,原来也不过是借着天象雷霆耍耍威风。”柳南通讥笑一声,一为自家同门涨士气,二也的确是觉得没什么好怕。

    正当此间舒缓时刻,山外洪亮苍老之音传遍清灵山内,这两仪殿中听的更是真真切切:

    “柳道兄,甲子岁月匆匆而过,当年你家与仙居门、灵犀派等众夺我赤龙山门,可曾想过今朝之事?”

    那苍老之音不急不缓,所有清灵山弟子都听出来,这正是直对山主柳江宁开口呢。

    两仪殿内,荀玉疑惑问询:“山主,这是?”

    柳江宁沉默三息,回应一声:“赤龙门苟存的贼人,陶方隐!”

    荀玉惊诧睁目:“此人果真成了气候,当年修为与我一般无二,此时竟然结了金丹?”

    “哼哼,何止是金丹,其修为已达金丹后期,一身火系手段隔着阵法都能感受到熠熠灼目,至今时,怕我去斗他都不一定能占得上风。

    只怪我当年爱才心切,破山之时敬他有骨气,谈和容他慢慢归顺,哪成想当年善念今日得来恶果,真是懊悔不已。”

    柳江宁咬牙冷语,直叹自己当年瞎眼蒙了心。

    山外陶方隐继续开口:“今日我赤龙门携数万精锐围合,旨在夺回失地,恢复旧庭,先前那一番震荡权当活动筋骨,当下你可敢出山与贫道斗上一斗,若能胜我,十日内我派退出福州,若胜不得,便是你技不如人,命该绝,此地亦该归还我派!”

    这是阳谋,如果不出去应战,清灵山上万修士大半心里会对他这个山主有想法,且陶方隐把柳家倾站清灵山的真相公之于众,此时年轻一辈弟子定然都在琢磨思索,心生疑惑和好奇。

    柳江宁静默三息:“这事,你怎么看?”

    虽然他没点名问谁,但殿里任何人都知道,此时有资格回应柳山主的,只有荀玉老师兄。

    荀玉捋须叹气,“不得不去,却又明显有其余谋算,圈套极其高明。”

    一旁的柳南通问:“荀老,你怎么知道是圈套,说不定外面那姓陶的真是想与山主一决高下呢?”

    荀玉哈哈沙哑笑了一声:“战争何曾会是儿戏,那陶方隐若无必胜把握或是其他手段,哪敢站出来直出阳谋。

    以我的看法,他必是留了后手,山主一旦出去必然中了他的圈套,不论斗得过斗不过,山门只会被攻打的更猛烈!”

    柳江宁也正是有这种犹豫:“依你看,我该如何应对?”

    荀玉慢悠悠站起身子,盯着元光镜内的银发老者看了良久,禀道:“山主,此事不可不派人出去,也不可派庸人出去,更不能您亲自出去。”

    柳江宁颇有不解:“不可不派,不可尽派,亦不能我去,你之意是?”

    荀玉只给了一句:“战平,守山。”

    柳江宁三思过后,颔首点头:“好!”

    而后朝殿外平静说了一声:“咸丰,你去会会他,不必发死力,战致天黑就回返!”

    殿外黑影一闪消逝,此间人都知道那是山里第二位神秘的金丹修士。

    待那黑影离开,荀玉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山主,之后洞开阵门切记留意,这偌大山门全靠化生大阵支撑,一旦敌人寻得破绽,整个清灵山弟子或许都会陪葬。”

    柳江宁明晰于心,又吩咐身旁:“南通,你去增派人手防守南山门。”

    “是!”柳南通领命而去。

    两仪阵仅剩下了荀玉和柳江宁深聊,荀玉怎么想都觉得这背后牵涉生死存亡。

    ******

    陶方隐负手捋须,浮空站在清灵山外,身后是自家军队,阳谋已出,就看柳江宁怎么应对。

    “你这贼子也配让我动手?当年在柳某手下不过一条无门路的狗,偶尔得了机缘造化不知珍惜,今日尽然猖獗到当众露相,且让我家师弟与你做过一场!”

    两方金丹老祖对斥骂,嘴上不能服了软,毕竟各自小将的心气和斗意需要靠这个提升。

    陶方隐是何许人,哪里会被这种言语惹怒,只静静听罢,笑着直盯清灵山护山大阵,他在等待一个契机,不仅仅是钟紫言需要,他也需要将出来的那人翻手灭杀,好教对方认清现实。

    柳江宁那番言语没过五息,清灵山护山大阵洞开一条一人高的灵道,正在此时,赤龙号上早已经等待多时的钟紫言凝眉卷袖,裹着四人直冲护山大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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