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喜愁焦灼
回到杨花阁时,常自在他们早已经各自修寝。
阁楼十多层灯火通明,浣流芳的情绪明显稳定很多,邀请他直接到天台望风。
杨花阁的天台在后半夜几乎没人来赏景,钟紫言端坐小桌一面,浣流芳毕竟是修行百多年的老修士,一眼看出钟紫言几近涨满,呼之欲出的灵力到了顶峰。
“你快要结丹了?”
“是啊,今夜遇到一位粉衣姑娘,与贫道亡妻有几分相似之处,三华牵动,心神飞驰,丹宫暴满,契机已现。”
浣流芳颔首露出祝贺笑意,“你比他更加沉稳,应能重振门楣。”
钟紫言出神摇头:“师父的天资,我怕比之不及,他三十余岁已结得金丹,历数东洲千年,哪有人可以相提并论。”
微风吹过,妇人鬓角两缕白丝不经意间吹起,低头沉默许久,问:“当年你家门派破灭,我这老婆子是间接罪魁祸首,你今朝来想要了结恩怨,是欲取我性命?”
“自然不是,贫道受陶师伯器重,接掌这赤龙门已五十载又四年,浣夫人本是贫道‘师娘’,今次来只是觉得该将谢玄之事告知于夫人,至此,你我两方再无瓜葛。”
钟紫言顿了顿,又叹息一声:
“唉,玄儿是我一手养大,其顽劣性格,好勇斗狠的心性皆由我娇惯而成,多年以前,他曾想独自来见夫人一面,那时门中正处争锋时刻,我怕路途遥远,为其性命安全计,强压不允。
没想到此事再难实现,由此今朝前来,也是为了结我和他的一个心愿。
事已告知,骨尘也给了夫人,贫道与同门师兄弟在此休整一日便要走了。”
浣流芳虽为女流,但其一生经历波折,自能懂世间当权之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他日,你可是想再临福州夺回清灵山?”
“不错。”
“缘结一场,老婆子寿元将尽,便出一份绵薄之力,以弥当年错事万分一二,九泉之下,也可再见谢大哥。”浣流芳抹尽眼泪,正色说道。
“夫人有何指教?”
“年轻时,我受本宗老宗主之意,与谢大哥结为夫妇,实则是为盗取贵门【宝花千轮盘】救我流花宗堕落之势,这其中情义痴缠再说起来,已无意义。只是当时多方算计,却得教你明会知悉。
赤龙门于东洲存立已久,比我流花宗还要长些,不提你家在鸿都疆域的事迹,单说于清灵山鼎盛时,曹慈老祖治下六位金丹,威名传遍濮阳河域,根本没将我们这种门派放在眼里。
可惜世事变幻无常,到了谢怀仁掌门这一代,门派上下战力奇缺,比我们流花宗还不如,也因此致使压迫多年的柳家、仙居门、灵犀派等进贡势力合谋攻打,饶是谢大哥天纵奇才三十岁结丹,也无力回天。
也许是我恶事惩报,离开谢大哥以后,命途多桀,几十年风雨飘零,至如今,连最后要守护的流花宗也名存实亡。
今即有你念情而来,我便助你挑拨那几家互相争斗,以期你治下的赤龙儿郎重夺清灵山,如何?”
钟紫言心神震荡,睁着感激的目光问:“夫人如何助我?”
浣流芳抬起柔软手臂指着脚下的杨花阁画了一个圆圈,“老婆子我苦心经营杨花阁三十年,有不少女娃儿都安插进了那几家山门里,其中有的甚至已经做了话事人夫人,操弄挑拨,不是难事。”
钟紫言只感觉天兵神助,“夫人若能助我平灭这三家仇怨,有任何要求,尽管提来。”
浣流芳美眸眯起,突问:“你今朝能聚多大势能?”
这是真真正正在问硬实力,钟紫言顿了顿,保守开口:
“驱动五六千数散修军阵,当无大难,至于金丹之力,三四位还是能请出来的。”
见对面妇人神色逐渐暗淡,钟紫言忙道:“确实弱了些,也怪我才疏学浅,修行缓慢,门派至今尚没有大数弟子来源。不过我有信心可在二十年内举兵东来,万余人军阵,七八位金丹,可否平定?”
浣流芳平静拿出一份密信,钟紫言莫名接过,上面只写着一行字:
“翠云纷争了结,柳家获幽煞年兽,柳江狶已去神狐山结婴。”
钟紫言顿时只觉得一块石头压在胸口,喘息艰难,原本听到浣流芳愿意帮助自家的欣喜瞬间被这卷密信冲涓,再难高兴起半分。
五十年经营,前代憾事已成心魔,当下突闻敌人的实力又将大涨,怎能不心急如焚,“这,这是何时之事?”
浣流芳回应道:“上月在灵犀派的孩子传来的,这家因为寿丘翠云山之争,陪了两条金丹修士的性命才争得幽煞年兽,他家如今只余下两位金丹防守山门,柳江宁作为柳家话事人坐镇清灵山,金丹后期的柳江虎独守老巢。”
钟紫言极力平复心绪,静心思索片刻,“仙居门和灵犀派有什么打算?”
“那两家如今正在争执,一派主张攻打,说此时若不联合攻打柳家,等柳江狶结婴成功,等待他们两家的是灭门之祸。一派主张联姻缓和,说不管柳江狶成不成功,进退都有商量的余地。”浣流芳亦在皱眉。
钟紫言转换思路,问:“夫人可知前两年仙居门暗中攻打清灵山之事?”
“略有耳闻,不过我安插的娃儿们在仙居门的力量并不大。”
钟紫言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说出来:“那次攻打清灵山,仙居门请了神猴洞金丹做援手,而柳江宁亲手杀了那位神猴洞金丹修士,这绝对是死仇。
我观仙居门杨桓作战时用了神猴洞借来的【驭魔金箍】,料想两家关系密切,素闻寿丘神猴洞乃是极其凶悍的元婴势力,畅想连结,真若是柳江狶结婴成功,仙居门未必会出什么事。
此事,可为挑拨之强绝理由?”
浣流芳点头明目,眸子里闪着希望的光辉,“真若如此,老婆子当能助你挑起那三家争端。结婴不比结丹,多则几十年,短也要五六年,时间还有一些。”
钟紫言蹭的站起身,来回度步,边自语着:“五六年太短,还不知会不会提前,错过这次,又不知要等多少年,时不我待,我需速速回返槐山,召集精英盟属,求拜三家金丹助我……”
他在不自觉中,周身灵气逐渐溢散,整个人像是快要激震疯魔,浣流芳见得此景,起身放慢语速震喝,“你万不可急切,这事一个不慎既是死局。”
钟紫言顷刻回神,封锁灵窍,炀寤点头,“我自去闭关两日,此刻不是结丹的时候,还需压一压,还需压一压……”
第433章 三华尽乱
杨花阁地下密室,燃灯如豆,火苗窜动,狂暴的灵气残卷陈设,钟紫言双目猩红如血,眉心风印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诸天清涤,静神守一……元阳护心,青华驱敕……诸天清涤……”
清心咒诀一遍遍念起,待到唯一的天窗口透进一缕暖光,白日来临,压制了三天三夜暴动的灵力总算平复。
一口浊气吐出,钟紫言满头大汗,眼眸睁开,赤红如血的瞳孔渐渐回复如初。
大事临近,偏偏赶到这个时候体内的灵力不听使唤,暴动频繁,积孕了这么多年的血煞之力也跟着兴风作浪。
这一切无不预示着当下的体魄和神魂已经不足以承受煞力和不周风印的力量。
钟紫言皱眉愁苦,早在苍蛇宫时他就算过,以体内灵力储纳做对比,即便是青松子那样的纯粹木系修士,一身筑基巅峰的灵力储备也不及他十之一二,按照正常人来算,他的灵力起码是别人的三十倍到四十倍。
此刻他摊开两手,手心处显现青绿色龙卷风印,呼吸之间,眉心和双脚也浮现相同的风印,痛苦呢喃:“凡事有利有弊、福祸相依,四十年前我因这不周风印修炼之法强稳血煞侵体,兜转至今,愈衍愈强,早已深不可解。
如今三处风印变为五处,灵力储纳到达顶峰,血煞异化却仍旧未曾停止,体魄难以支撑,丹志脉络尚未清晰,内外焦灼,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孤寂间,他又翻出那卷《呼风·天象玄星真解》,五十多年来,与别的变异灵根修士截然相反的修炼速度,令他逐日加深对这卷秘法的怀疑和恨意。
“师父也不过风火变异灵根,他三十年既能结成金丹,为何我已达凡俗古稀年月仍悟不透金丹妙法?”
疑问中,双目逐渐又变的猩红,周身气息再起波澜,他赶忙服入一颗清神灵丹,甩清脑中怨怒暴躁,抱元守一,静心打坐。
良久,再睁眼起身,烦愁尽藏心间,面色平静走出密室,从他进去至今,四日已经过去。
来到最顶层时,陶寒亭和常自在风尘仆仆刚赶回来,拉入屋中问询,陶寒亭道:
“果真如浣夫人所言,柳家已经紧闭山门,那两家正在濮阳河域各地暗中招揽卖命散修,掌门,咱们的机会来了。”
在门里,对于东返复仇,陶寒亭一直是极力拥促派,相比之下,简雍和杜兰他们始终建议慢慢来。
钟紫言至今能当稳这个掌门,除了往年功绩和陶方隐的扶持,就是从始至终对光复前庭的认同,倘若今时但凡显现迟疑推延,陶寒亭一封飞剑传书,将情况告知贪狼殿的姜玉洲和周洪他们,其战念一起,必然会引起骚动。
“哈哈哈,是啊,大好机会,不过兹事体大,还需细细商议一番。”钟紫言笑着抿了一口茶水。
陶寒亭兴奋道:“掌门,前日你在闭关,我已经飞剑传书回去,这两日定能收到门中的讯息,师叔和姜师兄他们也期盼着能收复清灵山,此战,宜速战!”
钟紫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面庞威势尽显,呵问:“谁让你传的信?”
话说出来,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言语过重,慢声补充道:“怎也不和我商议一二?”
陶寒亭和常自在都吓了一跳,这几年东游路途中,他们从没有见过钟紫言说重话,今天一出关就厉声呵斥,好不莫名。
平日里陶寒亭自能与钟紫言互称师兄弟,二人岁数只差一岁,修为相当,可掌门毕竟是掌门,大事决定的多了以后,不自然间会形成气场威势,突如其来的呵问,初时感觉惊吓难堪,过了片刻,陶寒亭试探一问:
“掌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钟紫言沉吟良久,心气逐渐平复,豁然开口:“无碍,只是刚出关,心绪尚未归神,恼你传书不与我说,生怕门里师兄和师伯太过担忧。
现下想来,说便说了,我另传书一封,这事在此间商议过,我等急速赶回去再细细探讨,定得谋划出个万全计策,而后领兵东返。
我再去见见浣夫人,能得她相助,实乃此番大幸,咱家可不能对她吝啬。”
说罢,自顾自走出门去,走廊里的惠讨嫌正玩着乾火珠,见钟紫言出门,执礼拜道:“师父。”
“恩,好好修行,为师过几日传你五行阵术。”钟紫言只匆匆一言,快速下得楼去。
留在屋中的陶寒亭和常自在对视眨眼,陶寒亭皱眉:“你可是发觉了异常。”
常自在点了点头,“体内灵气均衡中似有紊乱之感,但也不像是彻悟要结丹的征兆。”
“百里青松结丹前的那副面貌尽是洒脱中透着畅惋和坚毅,掌门却不同,他似乎很急。”陶寒亭细细分析。
常自在不在意般灌了口酒:“我就说你与门里传信,应跟掌门知会一句,万一他另有考虑,看现在闹了个不快,咱们四日探查下来的好心情都被搅和了。”
陶寒亭肃穆严正,“如此良机,错失岂不可惜?”
“咱门里核心弟子稀少,金丹战力也不多,依着掌门的稳持性子,没个三五十年不会起争端的。”常自在生在三代弟子中,与旧赤龙门的情义根本没有,所以他是坚定的钟紫言支持者。
而陶寒亭不同,他经历过那场破灭灾难,当下一听常自在这样说,立刻反驳:“三五十年?
你知道这要等多久么?
门里的韩琴、颜真莹、周洪、沙大通、苟有为诸人,都是与我一般自清灵山灾劫中活下来的人,他们的师父、兄长姐弟,都自那一场劫难中被仇敌屠害,你觉得他们能坚持再活三五十年么?”
常自在怯脸尴尬,陶寒亭说的这些同门都是筑基无望的人,如今最少都有八十岁了,寿元将尽,好不可叹。
“您别生气,我这不是和您商量嘛,掌门自有定计不是?”
“哼。”
陶寒亭甩袖出门,自顾走近自己的客房。
常自在见惠讨嫌靠在他门侧看着,招手道:“进来。”
“你们吵架呢?”
“没有。”
“那陶师叔怎的拂袖而去?”
“我筑基晚,这些前辈们拿我当出气包呗。”
“哈哈哈。”
“笑个屁,你别以为趴在澡池看女子洗澡我不知道,当心我告知掌门狠狠罚你。”
“我错了。”
……
******
走在杨花坞街巷里,一条接着一条穿梭,花池草地,莺歌燕舞,闲看云廷,最后落在一处河风吹荡的亭台脚下,缓缓坐在草苔岸边,就那样看着没有尽头的河水,川流不息。
也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天色暗下来,到了黄昏时刻,身后有人拍了拍肩膀,钟紫言翻头看去,熟悉的面庞,衣裙换成了素白色。
“我给你传了那么多信语,怎的一句也不回我?”鞠葵气恼站在那里,阴着脸愤愤然,那是另一种美。
钟紫言愣了愣,自储物戒翻出那银色小兔儿,其上一行行灵文浮现:
“今日风光无限,出来喝茶。”
“人呢?”
“你是不是被杨花阁的姑娘迷昏了眼?”
“清风子,你怎的不回应我?”
……
“昨天不约,今日总行吧?”
“你这死骗子。”
“装失踪?”
“再不出来,我要砸了杨花阁。”
……
“我今日被人欺负了。”
“闭死关?”
……
几十条灵文,钟紫言越看越歉疚,“鞠道友,实在抱歉,贫道……”
“全是借口,我不信。”鞠葵往前走了两步,就地跟钟紫言并排坐下,河风吹来,他两条修长的腿荡漾来去,脸颊鼓着不说话。
两人静静呆着,钟紫言已经看出了那些灵文中的意思,叹道:“我一生负人良多,亡妻因我惨死,实无心思再谈男女私情,只想振兴门楣,不负先辈所托,庇佑门人探寻大道。
鞠道友天资卓越,小小年纪已瞪筑基中期,他日前途远大,自有才俊痴情追逐……”
说着说着,身旁女子愈发气鼓鼓,截话吼问:“你这人还真是自作多情,我只不过看着你面善,想交朋友,你还蹬鼻子上脸?你知道我是谁么?”
钟紫言霎时被吼出那个凄幽语境中,尴尬无言,良久才回应:“那便好,那便好。贫道前两日心魔生起,体内灵力暴乱,故而匆匆回去闭关压制,实在对不住道友。”
一听事因,鞠葵即刻变幻面色,关切问:“真的?”
见钟紫言不像是开玩笑,他白皙脖颈上扬,嫌弃道:“你这人,左一句‘道友’,右一句‘道友’,让人提不起亲近的心情,活该孤寡一辈子。”
钟紫言只呵呵一笑,这一刻的他,不再是执掌权柄的沧桑掌门人,而像是刚刚成年的青衣书生。
“我猜你小时候被儒门的臭书生教了不少坏吧,看着还挺有故事呢,讲讲?”鞠葵不经意般提及。
钟紫言摇头道:“往事随风,让他去吧。”
“呦,还挺有诗意呢。你这次来杨花坞的事办妥了?”
“恩。”
“什么时候走?”
“不出意外,该是明日。”
“别急啊,我们家圣蕾前辈明日正好要来此地讲道,听完再走呗。”
钟紫言现在哪有什么心情听人讲道,委婉摇了摇头,问:“鞠姑娘出自哪家大派?来此何为?”
鞠葵唔嘴拉音:“我嘛……不告诉你。来这里能干什么?找男人呗,山里与我同境界的师姐们最少的一个,都有三位道侣,我连一个都没有,你说气不气人?”
钟紫言瞪眼问:“女道友,三位男道友?”
鞠葵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啊,难道你也和那些俗人一样,只允许男子多妻妾,不允许女子多夫家么?”
“这……自然是可以的。”
钟紫言心神震惊,只觉得这位所在门派绝对厉害,因为这样的理念治下,没有强悍实力维持秩序,必然乌泱乱遭。
相聊良久,又快到了半夜,钟紫言起身告别,鞠葵略有不舍,但也不好强留,只道:“明日走时,我送你。”
“太过劳烦,太过劳烦。”钟紫言拱手婉拒,转头离去。
留在原地的鞠葵望着那个清癯且肩膀宽阔的背影,呢喃自语着:“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住哪里,能逃得掉?”
******
清风吹过,夜色很快散尽,第二日清晨,陶寒亭疾步拿着一道金纸灵文来到钟紫言客房内:
“掌门,姜师兄于御魔城外抵御魔物受了重创,现下司徒业旧疾复发性命垂危,他们家乱了!”
“什么?”钟紫言赶忙接过金纸灵文,急速阅览,片刻后抓着陶寒亭的手:
“快回去,当下就走!”
“好。”
两人将常自在唤上,钟紫言步入浣流芳的房门:“夫人,此间事靠你来做,按着那挑拨计划尽力便可,当下门中缺人,我等先行回返,你我以飞剑传书时时通言,莫断了联络。”
浣流芳颔首应承,带着四人直往楼下走。
一出杨花阁,钟紫言便见鞠葵早早等在那里,他此时心头焦急如焚,哪有心思与这人纠缠,只匆匆应付两声,不等回话,召出碧游鲸,让自己人跳上去,一路游出杨花坞,直上青天。
迎面一艘八宝佛轮舟穿过时,几人都没有注意上面的人影,走出不过十里的距离,那上面阴柔女音传来,“原来几只猴子在这里,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钟紫言一听其音,亡魂大冒,体内灵气再起暴动,双目血色浮现,当下才算是真正的三华尽乱,神意传念給碧游鲸,让它即刻施展天赋之技【闪游】,鲸影和人影瞬间消失,出现在五十里外后,再用其技。
钟紫言终于知道为什么近日连连心绪不宁了,原来劫难在这里等着自己。
第434章 分头逃离
两年前,翠云竹海瀑布水域,与青松子一道逃离冥洞时,就是那拘魔宗阴柔的金丹女修幻音差点留下他们,本以为东洲地大,再难被她遇到,没想到恰好在急切回返时撞了大运。
碧游鲸连着施展了七次闪游,行出将近四百里距离,累的呼呼喘息,钟紫言知道,靠它是游不了了。
“掌门,方长那是?”陶寒亭惊问。
钟紫言急咒眉头悔叹:“可还记得燮水洞穴之事?当时就是此人差点留下我等,今日忒不走运,竟然迎面撞上,我又恰好召了游不动赶路!”
“那咱们赶紧逃?”常自在平日里对敌一向自信,可再自信,还不至于和金丹修士叫板。
钟紫言当机立断:“逃不过,那人所修天魔幻音术法传音甚远,我一人堪能抵挡,你三人魂力较弱,先行西飞,直去槐山,莫做停歇。
我们两方暂时分离,能回去一方是一方。”
多年同门之谊,陶寒亭怎会这般作为,“不可,按照天资来论,也应由我吸引她,你结丹将近,门里师兄弟都在等着你去主持大局……你!”
陶寒亭的言语逐渐停滞,常自在也呆目震惊,此时的钟紫言双眸赤红如血,眉心、双手浮现青绿色流云龙卷风印,浑厚的灵力和煞力給二人和站在常自在身后的惠讨嫌平添恐惧。
钟紫言血目猛张,淡然笑道:“此躯已经难听使唤,没时间了,那人只认我这头同参灵兽。
我乃赤龙掌教,今令你二人带我徒儿速速回返槐山,他日我若结丹有成,自会归山主持!”
说罢,淡然宁和的双目顷刻变冷,盯着常自在不放,事发突然,常自在呆兀愣神,脑子里突然传响钟紫言的呵斥:“你遁术快,带他们驭使葫芦速速离去!”
常自在一个激灵顷刻回神,召出葫芦抓着陶寒亭和惠讨嫌跳了上去,论门中金丹以下的战力,除了姜玉洲就属他最强。
陶寒亭急切追问:“掌门……”
钟紫言回应一声:“魂灯若灭,掌教之位由简雍接任!”
此时此刻,惠讨嫌才意识到,自己这还没拜了一年的便宜师父即将独自面对可怕的敌人,九死一生,他蓦然哭着大喊:“师父啊,你可不能死!”
只迎来钟紫言一个柔和淡笑,下一刻脚下的葫芦便被煞力攻击,常自在怀着愧疚掉头疾遁。
这世间的事,很多时候就如今日一般,来不及道别、来不及交代,意外总是来的这么突然,令人不知所措。
原地停顿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钟紫言急思对策,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他特意催动灵气溢散,又让碧游鲸孤鸣,朝着北方飞逃,不过三息时间,脑海里魔音袭来:
“交出青霁之灵,尚能饶你一命,否则被我抓住,免不得刮骨蚀魂、刀割肉绞之苦。”
钟紫言哪里会信她的鬼话,这金丹女修字字阴毒,便是真交出东西,恐怕也没个好下场,何况他哪里还有青霁之灵,心里咒骂着青松子那老东西今次可把自己害惨了,神念传予碧游鲸继续飞遁,能跑多远是多远。
濮阳河西南地域地势低凹,高山极其稀少,自南向北由靠近乱魂海的秸水岸到濮阳湖绵及七万里,没有一处知名的混乱之地,各个丘陵灵地、湖泊矿坑都有主人,这个情况直接导致钟紫言根本没地方躲藏。
杨花坞在濮阳河中段,他们从东到西跑了不足四百里,分开以后钟紫言直往北去,半个时辰里脑海中连中八次魔音,这说明后面那金丹女修一直追着不放,且越来越近。
本想着再飞一飞钻入濮阳河底,可惜碧游鲸力竭喘息,已经飞不动了。
眼看着后方那道青粉光团急速临近,钟紫言将小鲸藏回胸口,自己催动神行术结合自己的天赋术【仙风体】进入隐遁状态,速度提高三十三倍向东北方向而去。
本想着怎么也能支撑一些时间,还没飞出三里,后背致命灵波袭来,那力量即便是隔着几十里的距离仍然有金丹初期之力,直将钟紫言打的吐血现身,隐遁破灭。
七窍血水流出,头脑嗡嗡作响,回头凝目一看,几十里外的金丹女修身披青粉袈衣,似道似佛,面貌扭曲摄魂,时而妖艳时而冷冽,挥手间已经打出第二道手段,与降魔锥极其相似的青金灵器直击追来。
钟紫言顾不得压制伤势,周身血煞散成浓雾,一股清风吹过,他精血染在指尖,掐诀念咒:
仙风灵隐,神行无踪。
万法成一,龟息遁形!
那躯壳几乎是带着血爆声再入隐遁状态直飞向濮阳河水。
穿透云层向下望去,入眼尽是楼宇建筑,此时他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想着能快速入水钻到河底。
离着广袤河流就差百丈距离时,天上那类似降魔锥的灵器直穿胸口,一股血水喷涌而出,神魂震荡,清心咒诀念动间,忍着昏厥的状态施出三道火术,将自己粘在那柄灵器上的血水瞬间蒸发,噗散在空气中血水也没留下,换了灵服直落河中。
不过片刻时间,此方天空出现一位身形丰润的女修,其面貌回复成冰冷冷的中年尼姑之相,青粉袈裟着身,如刀剑一般的眉头皱起,手里拿着自己的三阶极品灵器【破魔锥】。
锥身长有三寸,金粉色,圆珠盖顶,两端长短不一的四棱刀锋,其上没有丝毫血迹,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击中了要追杀的人。
“狡猾的东西,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这中年女修戴着一个黄白灵帽,凶目冷视河面,极像是凡俗尼姑庵的冷酷主持即将杀猪宰牛,单掌打出一个个木灵佛童,纷纷钻入水中搜寻,半刻后它们出水复命,并没有查到要追杀之人的踪迹。
濮阳河支脉奇多,刚好此地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湖口漏洞,天空中的金丹女修逗留良久,细致感受着水域灵气波动,不久,几乎是微乎其微的血煞气丝慢慢出现在他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里,三角眼凝了片刻,又往河面打出一道青粉灵光,才看透了丝屡血煞气息一条线往北延续。
她嘴角翘起,追着血煞气丝,冷笑向北飞去。
过了约莫三柱香的时间,此方河中四百丈的距离高度,刚刚飞浮上来的钟紫言哇吐殷红血水,向南钻入一条支脉,神魂颤抖,两眼一黑,昏迷时只教碧游鲸衔着自己一直向南不要停歇。
第435章 安全之地
夜色幽黑,杨花坞河岸边,鞠葵荡漾双腿一声不吭黑脸坐着。
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任何一个男人胆敢三番两次应付搪塞她,可偏偏就在这五日间,有一个长着中年人模样道貌岸然的家伙屡次给她难堪。
起初只是觉得这人长的好看,气质异常亲和,让人不经意间就想亲近,后来也许是因为他的屡次婉拒,更让自己生了一定要交到这个朋友的心念。
哪家姑娘在这个年纪没痴念,她为啥就得等着那些癞蛤蟆追,她想自己去了解这个世界,所以第一次出门就来这种烟花之地,见识过诸多情话绵绵以后,也不觉得**一道有多迷人。
那权当处朋友呗,可好不容易看到个中意的,拢共见面不过两次,那个坏东西就急匆匆的走了。
可气,可恼。
可惜人总归是离开了,心气再是郁结,人家没看上自己,能咋办。
鞠葵回头望了望杨花坞园街,今日许多散修和底层修士都聚集在杨花池台外,从清晨等到晚间,一直在等着门中圣蕾前辈前来讲道,可惜也不知她们路途中遇到了什么事,怎的耽搁这么长时间。
夜风吹尽惆怅,她起身转动了一圈,不知不觉自己在这里已经呆坐了一天,那清风子想必早已经把自己望了。
“也罢,本姑娘年轻着呢,非得在你这颗树上吊死啊?”
朝着无尽流水臭骂一句,她转身就要回去,确听水声潺潺,咕嘟嘟气泡串起,一具黑色道服尸体被扔上石台。
紧接着,一条通体碧蓝的小鲸由一丈大小变幻成不足拇指般的小鱼,有气无力的飞游入黑衣尸体的胸脯里。
鞠葵吓了一大跳,但她胆量自然不会这么小,小心翼翼走近尸体旁边,将尸体侧身翻正一看,美眸呆滞,纤手捂嘴。
“你怎么了?”
那具躯体明显昏迷不醒,胸口一一大滩血迹,其人面色泛白,气若游丝,不仔细查探,都以为是个死人。
这算是她与这个男人第四次会面,前三次的言谈一次比一次不愉快,这次倒好,直接送来一具连话都不能说的身子。
前脚还对着无尽河水臭骂男人的她,此时没经过多想,赶忙背着人一路跑进杨花坞,回到自己在留香阁的客房内,又是灵丹止血修复,又是灵气灌输治愈。
忙活了一夜,没医好半点伤势,反而令这男人无意识闷哼了好几次,她知道,是自己害的这人伤势更重、疼痛难忍,急的连泪水都流下来了。
屋里血腥气越来越重,她怕别的房客聒噪,启用阵法遮盖,清晨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那条小鱼蔫蔫飞游出来,对着鞠葵瞪目唔唧唧凶了两声,鲸身散发出柔和水灵力覆盖男人的躯壳。
持续输送了半个时辰,小鲸萎靡不振,又凶目瞪向鞠葵,鞠葵像是被恶犬盯住的小猫,委屈试问:“要什么嘛,我又不知道她这伤怎么治。”
气愤之下,拿出自己银白储物戒中的所有灵丹,足足上百瓶,一个个打开让小鲸挑,拇指大小的小东西游来游去,最后挑了一瓶二阶极品【养魂丸】,一瓶三阶下品【水仙合元丹】。
鞠葵像是伺候祖宗一般,将丹药小心翼翼服送去男人口中,灵丹入口化作灵液直入其喉,那条小鲸终于又没了气力,慢悠悠飞回男人胸口藏匿起来。
等到傍晚时,门外有女子之音传来:
“鞠师妹,圣蕾师叔已经到来,修寝一夜明日讲道,你要不要去见她?”
鞠葵望着榻上还昏迷不醒的清风子,沉吟片刻回应门外:“我今日偶有感悟,打算闭关修炼半月,师姐代我见过圣蕾师叔。”
门外女子应承后,很快离开,鞠葵托腮盯着榻上这个男人。
那鬓角的白发快要爬完全头,鼻翼两侧淡淡法令纹浅显威势,剑眉紧皱,唇边棱角清晰,面骨颇显沧桑,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小时候就见过似的,好像这辈子生下来就是为了这人。
“奇了怪,也不知道你这家伙是哪里吸引人,怎么一下子喜欢起来了呢?”鞠葵笑了笑,又捂着嘴害羞。
之后的几日,她悉心照料,给钟紫言每日擦拭身体汗渍,掰开衣服将结痂的血水抹除,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权当是在照顾活死人,该看的地方都看了,害羞归害羞,该看还得看。
到了第四天,正在自顾自调息的鞠葵感受到钟紫言周身灵气激荡,体表碧蓝、棕黄、天青三色灵光绽放,眉心双脚双手青绿色风印浮现,那些风印中的灵力源源不绝开始修复钟紫言的胸口伤痕。
“风灵根欸,和我一样?”鞠葵欣喜抬起手掌,她掌心股股桃花风力回流,形成一个五角十边的天青色花蕊,色泽与钟紫言此时不自然汹涌的其中一道灵光几无差别。
好奇过后,她静静看着房中景象,约莫半炷香时间,气象尽散,榻上那个男人缓慢睁开双眼,眼中流出泪来,呢喃了一声:“宓儿……”
鞠葵一听这两个字,没好气瞪着钟紫言。
钟紫言慢慢回神,只感觉经脉灵窍中的灵力稀薄不可察觉,迷梦初醒,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见鞠葵凶狠瞪着自己,愣了愣,开口勉强笑说:
“多谢鞠道友救我一命。”
鞠葵瞪问:“宓儿是谁?”
……
钟紫言莫名呆滞,回应道:“亡妻。”
鞠葵收了愤然,眼珠转动,背对他坐在榻边,“不用谢,救你可不是白救,这恩情得还哦。”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钟紫言静心感受,转头查看,知道自己在人家闺房中,问:
“此地是何处?”
“杨花坞啊,你那条小鱼把你拽上岸,我把你托来客房,昏迷四天了。”
鞠葵端来一杯灵茶,钟紫言接过正要入口,双目忽而惊瞪:“你先前所说的圣蕾前辈,可是拘魔宗之人?”
“是。”
“你也是拘魔宗的人?”
……“恩。”
钟紫言瞬间万念俱灰,冷眸一闪,“你们还真是不死心,那青霁之灵早已不在贫道身上,抓了贫道也无济于事,能否给个痛快?”
鞠葵大眼睛睁来避去,她自不是傻子,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意思,“你误会了,我和圣蕾师叔不是一伙的,原来是她打伤了你,怪不得耽搁了讲道的时间。”
钟紫言仍旧不太相信,生死之事,哪里能容他粗心半分,当下,连这女修早前那一番痴语,他也觉得大有疑惑。
屋内静寂无声,一直僵持了良久,鞠葵忍不住说了重话:“我说你这人真是狼心狗肺,这几日每天伺候你像祖宗一般,若是想害你,还需等你醒来?
本姑娘从来不说谎话,爱信不信,自己呆着吧!”
说罢,闭门而去。
钟紫言摇头使自己脑子更加清醒,盘坐感受躯体,看样子,反倒是这次重创使自己暴乱的灵力和煞力急补伤势,免了体魄支撑不住的危机。
沉思来去,如果鞠葵真和那金丹女修不是一伙,或许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来想去,又怨自己迷蒙初醒,平日的稳持都被生死危机吓没了,头脑昏厥感再涌上来,只得躺下闭目,不知觉又睡了过去。
第436章 疯魔神风谷
半夜时,客房门槛吱呀一响,白衣身影踮着脚尖瞬身进来,钟紫言刚刚醒来睁着的双目直转头看去。
鞠葵本来还蹑手蹑脚,见钟紫言已醒,大咧咧挥手,使得照明玉珠亮了起来。
“嘻嘻,你醒啦?”
钟紫言缓缓爬起身子,温和回应道:“是,贫道又睡了多久?”
“六个时辰。”
“贫道先前或有错怪鞠道友,在此告罪。”钟紫言盘坐拘礼。
“没事没事,本姑娘大人有大量嘛,另外你能不能别总是贫道贫道的,有那么穷么?”鞠葵坐在屋里的小桌前,略显自满。
屋内寂静片刻,钟紫言温和笑了一声。
……
“你……什么打算?”鞠葵虽然年岁不大,但极其聪明,与钟紫言相处这几日下来,明白他是位有计划的主儿。
钟紫言沉吟少顷,道:“我打算明日离开此地,往西回返山门。”
“听着你那夜讲说,似乎也是一家门派的头脸人物,怎么,很着急?”
“恩。”
“……我帮你?”鞠葵笑着问。
据多日前陶寒亭收到的飞剑传书,当下槐山御魔城外又有新一轮的攻势,而司徒业隐疾复发命不久矣,他们云河宗自开创以来就已凸显出内部问题,此时暗流涌动,槐山局势必然有所动荡。
钟紫言当下如果对鞠葵说‘不用帮’一定是假的,他得尽快逃离拘魔宗金丹女修的视线。
只是当下灵机稀薄,连自己隐匿气息都做不到,一出这个客房必然被圣蕾锁定,哪有什么办法逃离。
钟紫言沉默良久:“圣蕾在你宗实力如何?”
“我们拘魔山两系共存,佛门和道门元婴前辈各执五个殿堂,圣蕾师叔乃是法相堂副堂主,金丹后期修为,不日便要回山闭关寻求突破,他是圣罗老祖的关门弟子,靠山可厉害着呢。”提及圣蕾,鞠葵也有些忌惮。
关于法相堂,钟紫言早不是第一次听过,前几年刚去寿丘时,就被那一群尼罗僧众围着给了下马威,管中窥豹,根据那些人跋扈霸道的行为,不难猜测这法相堂的主理人何其蛮横。
前几日所受那柄魔锥型灵器穿身,明显感受到恐怖的木灵力牵缚,想必翠云风波闹了一通,都是为了给这圣蕾夺那【青霁之灵】。
究其根本,还是自己不走运撞了拘魔宗的好事,如今不靠眼前之人,恐怕一时间走不掉了。
“鞠道友可愿助我?”钟紫言正色试问。
鞠葵点头,“当然。只是出了这阁楼阵法,我也遮掩不住你的气息,到时候她要拿你,我阻拦不得。
若不然晚些时候?”
槐山局势紧张,路途遥远,赶回去至少要两个月,钟紫言皱眉:“需要几日?”
“圣蕾师叔要在此讲道一月,你可能还得修养修养,她走以后,我送你离开。”
闻听这话,钟紫言愁容满面,时间太久,真要等到那个时候,回到槐山已经秋日,而自己这副躯壳内的力量很有可能再次暴乱。
思来索去,屋里寂静无声,钟紫言此时特别后悔没把黑煞秘境那口聚魂棺带在身上,不然教鞠葵背着魂棺离开,旁人没什么理由翻看。
想及此,他突然有了法子,对鞠葵说:“此地可有售卖至少二阶极品相列的敛气锁灵棺?”
鞠葵拍手点头,激灵道:“对啊,我怎未曾想到,再是道场神识卓越精深,也穿不透这类物什。”
有了法子,鞠葵当即出门寻买。
钟紫言盘坐调息,屋内灯火幽幽,他细致清查体内各处,创伤基本修复,除了灵气稀薄,剩下的伤势只待时间缓缓度过去,就能恢复如初。
含下两枚二阶补灵丹,入腹炼化吸收,丹宫灵力在一炷香内增长了半成,高兴之余,再次清查躯壳,面色大变。
运转灵力激出五道风印,只见这五道风印在青绿和赤血之间转变来去,分明是要煞化,他修行至今五十余年,从没有听说过此般修炼景象的变化记述,都说清风化煞,可若是纠缠融合,那得变成什么怪物。
为了测验,片刻后又将一枚二阶下品补灵丹吞入腹中,丹宫灵液增长,同一时刻,周身陡生的血煞之力也涌入风印所在灵窍,丝缕间影响着风印的灵色。
若真只是这般变化,尚在接受范围,可随着煞力激增,脑海里混乱感也越来越强,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指引着自己离开此地,向南追寻。
当下体内灵力尚没有增补一成,已经察觉了这种恐惧变化,也就是说,随着灵力慢慢回补满溢,血煞之力会逐渐增加,侵染风印,而头脑也会越来越混乱,何其骇人!
钟紫言像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冷冷呆滞佝偻。
身体的变化若是不能破解或者抑制,三华再乱,心魔壮大,头脑混乱,这条修仙之路岂不完了。
仔细盘析前世,回忆五十年来的种种经历,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越来越受这不周风印的影响,外加煞力平息多年,对其松懈宽怠,此时突然爆出亡命征兆,一时间好不恼火。
“玄霜!玄霜!玄霜!你到底是何人?”
怒气生起时,须发张狂,屋内陈设碎裂四飞,他只觉得好似有人通过那不周风印正在操控着他,像一只牵线木傀般任人摇摆。
双目渐渐又浮血气,把往昔种种灾难都归咎自己所修的那套练气法门身上,就在血乱爆走之际,识海中‘嗡’的一声,本命物突然睁开灵眸厌烦般嘶鸣一声,那样子就像是在吐槽钟紫言:“没出息的东西。”
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发丝散乱,血目恢复清明,喃喃自语:“是了,你该不会害我,你总该不会害我的……”
本命灵物与自己生死相依,命运共同,既然那小东西不着急,自己在怕什么?
抱守元一,心静神清,努力不去想槐山局势好坏,一直到第二日午间,心里才安静下来。
日光透进窗户,撩起散乱的苍白发丝望向窗外,此刻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要回槐山,一刻也不想呆了。
门里韩琴、苟有为、沙大通、周洪这些人大限越来越近,当年自辛城一起驾着云舟飞往槐山的自强奋喜一次次冲击脑海,五十年来这些人跟着自己出生入死,难道最后都落不得一个叶归故土的结局么?
钟紫言出神呢喃:“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
房门再次打开时,进来的鞠葵见此间狼藉一片,愣问:“你……”
钟紫言蹭的站起身,只穿着亵衣问:“买到了么?”
鞠葵点头自储物戒拿出一台青色铁棺:“搜寻了整个杨花坞,只有这口最适合,二阶极品【封魔禁灵棺】,四属性【敛气】【禁灵】【镇魔】【锁念】,是自一位同宗老道友那里得来的,他当年用这口灵棺以煞镇魔……”
不等鞠葵讲解完,钟紫言当即躺了进去,“事不宜迟,快走吧。”
鞠葵呆滞片刻,“这么快?你的身体……”
“无碍。”
“那我们去哪里?”
“往南五百里,再往西行,三日后开棺便可。”
鞠葵见钟紫言离意已决,也不扭捏,挥手间合棺以灵力控驭,直出门去。
走在街巷里,旁人以怪异的目光看来,鞠葵并不在意,她一向做事干练,从不受别人的目光阻碍。
刚走到杨花坞园门牌匾口,一股金丹神念扫过,她知道这是圣蕾师叔又一次的道场清查。
出了杨花坞直飞青天,随手召出自己好看又实用的二阶极品【风灵舟】,赶到傍晚时,速度不快不慢也走了四百多里。
停在云层间美眸转动,忽而笑着看了看身后的灵棺,平心而论,她也不想背后灵棺里的这家伙很快离开自己,于是便想找个就近坊市游逛两个时辰再赶路。
却不想灵棺震动声由弱到强,青光越散越重,里面那股力量正在与自己控驭的灵棺强力对抗,不一会儿连青煞都激发了出来。
察觉到了异常,自然是得打开看看,指诀掐动间,棺盖震飞,内里血煞浓雾扑面而来,钟紫言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浑身气血暴涨,血目时而清明时而浑浊:
“呃啊……你害我?这灵棺青煞久存,乃是以煞镇魔之法!”
钟紫言抱头痛苦挣扎,满面狰狞。
鞠葵不知所措:“我,我之前有说,此棺乃是同宗老道友以煞镇魔……”
而钟紫言已经顾不得听她解释,半日游来,此时此刻,那灵棺中的所有青煞都被他吸入体内,一时间迷乱哀嚎,凄惨苦笑着呢喃逃向西方:
“我一生修行因煞而盛,难道终要因煞而亡么?”
鞠葵好心办了坏事,心里正焦急歉疚,见钟紫言疯魔迷乱,哪忍心他一个人四处乱闯,急忙疾驰跟随。
人之三魂受七魄稳持才能正位运转,一旦迷乱,魂魄移位,躯壳就会像无头苍蝇一般不听使唤。
鞠葵追着那道血色影子往西飞到半夜,见其力截坠落一处山谷,赶忙降去搀扶,此时的钟紫言衣衫破烂,血水沾满全身,发色全白,迷蒙蒙感受到一股异常亲和的灵力度来,那是风灵力。
他睁着模糊的眸子,气若游丝问道:“这是哪里?”
鞠葵此时早已忘了方向,慌忙拿出灵图对照,念道:“神……风谷,这里是神风谷,一座三阶废弃灵地,七百年前被我宗遗弃。”
那双充满血水的眸子逐渐变得漆黑,嘴角露出不知是福是祸的凄幽笑意,“是了,在这里……”
他周身五处风印,此时已变作血红之色,淡淡浮现肌肤表面,再难去处。
第437章 玄星幻梦海
时近七月中旬。
槐山地界,御魔城外。
气焰遮天的黑雾刚自清晨散去,昨夜与魔物的最终对决,以一场万人军阵瞬失两成人命的代价暂时赢得胜利。
御魔城中央门楼,气质沉稳一言不发的司徒羽逸盯着手中战亡名册,久久无言。
他今年已五十有九,坐这槐山盟军统领的位置超过七年,掌权日久,威势渐深,且本身符法道术冠绝槐山金丹之下,谁见了都不自主生出敬意。
殿里不仅只有他一个人,在下手处,狮目静睁,身材魁梧的鲁鳞蛟默不作声,只等着统领吩咐事宜。
“唉,死了两千多人,各家情绪想必都很愤然,此役皆因我指挥不当而遭受大难。”司徒羽逸缓缓坐在椅上,面容乏困。
鲁鳞蛟粗犷之音回应:“连着数月攻城,任谁来做这个统领,能稳住局面都不容易,司徒兄不必自责。”
司徒羽逸沉吟片刻,道:“你即刻动身,代替盟军挨家挨户先稳定情绪,告诉他们体恤赔偿七日内下发,绝不拖欠,言辞柔善一些。”
“出财我家最多,出力你家最多,出灵器甲胄地兵谷最多,那些小势力出了些什么,依我看,统领就是太惯着他们。”
鲁鳞蛟抱拳领命,棕色道袍一甩,就向门外走去。
司徒羽逸叮嘱开口:“还是要和善一些。”
“省得。”
……
那魁梧身影走后,司徒羽逸目光明灭不定,良久又叹了口气。
这个鲁鳞蛟虽是赤龙门三代弟子中有数的高手,可惜禀赋刚直,难熟人情世故,这么多年一直只尊重比自己争杀本事强的人,把其师父姜前辈的性子学了个干脆。
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做战后抚恤的工作,只可惜盟里干活儿的人才太少,挑选出即信任又有周璇能力的太难了。
又盯着战亡名册看了少顷,门外一个身着赤龙门道袍气息朴质的男子走了进来,司徒羽逸见其面,赶忙起身笑着道:
“这才刚刚结束,苏兄弟就来了,真是神速。那事……如何?”
来人正是赤龙门三代弟子苏猎,筑基一层的修为,在同辈人里修炼速度算是较慢的,不过他一向稳持,又因时常侍奉陶方隐,在做事方面,一致受槐山多位金丹老祖推崇,甚至在商事声望上隐隐有追逐简雍的趋势。
“你七日前传信于我,我便一直在老祖洞府守候,昨日清晨他出关时,只给了一句话。”苏猎肤色偏明黄,那张如古木一般的脸和善中泛着笑意,多年以来都是这样示人。
“什么话?”
“这乃是云河宗内部的事。”苏猎念道。
司徒羽逸顿时像是失了魂儿一般,脸色蜡黄。
此番自家老爷子病危,下一代宗主之位迟迟没有定下来,恰好今年魔物攻城半年有余,他作为槐山盟军统领被牵制于此,即便是想回去做些什么,也没个名分。
赤龙门是槐山除自家以外实力最强的门派,若是得不到这家支持,他司徒羽逸个人实力再强,也难撼动族叔司徒礼,那一系人里,司徒酩和司徒飞剑近年来以利好招揽了多少支持者,决计不会让自己顺利当上宗主。
这种时候,司徒羽逸怎么会甘心,收拾了心情,又试问:“那贵门钟掌门可有归来?”
苏猎只摇了摇头。
司徒羽逸颇为丧气,拿出一枚储物戒强装没事道:“既是如此,这事便不提了。还劳烦苏兄弟将此滋补之物孝敬给姜道兄,他两月前受伤颇重,怕是当下也没养好,切不能留下病根。”
苏猎摇头拒绝,以免司徒羽逸误会,解释道:“姜师兄在落魄峰,我不顺路,门里令我去地兵谷走一趟,时间紧迫。
另外,这次还给道兄带来一个好消息,常师弟此时正自晋地赶来,应能为你拒守御魔城出一份大力。”
说罢,拱手离去,留下司徒羽逸平静思索。
“常师弟……常自在?”司徒羽逸呢喃两句,忽然间脑子里有了一个虎头虎脑背着赤红葫芦的人影。
那位可是多年来槐山有数的强人,估摸着岁数应该不足五十,可修为已达筑基巅峰,恐怕结丹都不会太远。
司徒羽逸心道:‘四年多前,听说钟掌门带着常陶二人东游而去,这几日竟然回来了,如此细思,苏猎不是在骗我?’
殿里寂静无声,司徒羽逸陷入沉思。
御魔城外,一个个练气底层散修们正在清理战场,将那些身子还完好无缺的尸体搬上云舟,每隔一段时间送上城楼,由专门负责认人的记事官发配去槐山各家。
随着时间流逝,氤氲魔气丝丝缕缕飘远,御魔城下的川流瀑布里映出灵纹,待到黑夜来临,稀稀拉拉的雨水降下,瀑布水声被遮盖不少。
东、西、南三面战区还在打扫战场的散修们忽然间感觉到一股冰寒冷气自南袭来,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一头头雪鳞魔物拥挤而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它们的实力虽然都没有超过练气后期,却如恶犬蜂群气势骇人。
下城来打扫战场的这些散修就是因为实力低微难当大任,才做这些战后的事尽心出力,此时见了南方如千军万马崩塌而来的凶猛魔物,有一人凄惨大喊:“我的娘,冰雪魔犬来了,快跑啊!”
其余人便如受惊的羊群,丢下手中的东西掉头就跑。
御魔城中央门楼大殿内,困乏中刚刚进入睡梦的司徒羽逸耳中传来惊呼,眼睛睁开时,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练气后期的女修士,这是自家族里的后辈,一向胆小,结巴着嘴唇,“统领,外面……有东西!”
“曼儿,莫急,发生了什么?”司徒羽逸平静安抚,他知道殿里这妮子能来御魔城帮助自己,已经是鼓足了勇气。
“有冰雪魔犬攻城!”
司徒羽逸蹭的一下站起身,几部来到店外,站在高台观看,果然见城外上万的冰雪魔犬奔踏而来。
他赶紧吩咐手下:“启用防御阵法。”
“统领,下面还有人。”
“废话,我难道不知?你动作再慢些,那些畜生就该爬上来了!”
受了呵斥,手下赶忙挥动灵旗,御魔城灵壁逐渐浮现。
而城下那些散修哭喊着‘不要’。
就在这时,天际云层泛起明黄光亮,一道人影在雨幕中出现,他掐诀念咒:请师兄出剑!
背后朱红葫芦口一道白光飞出,瞬息间划破此方雨幕,自东向西横扫城外魔物,左右二十里来回穿梭三次,那些魔物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了一大片。
等待白光回返云层人影背后葫芦中时,地面还剩下七成的魔物生生止住冲势,一头头环顾四望,不知发生了什么。
******
深夜里,槐阴河下游小剑山故地,矗立了三十多年的聚宝城中灯火通明,作为槐山地界通商第一城,这里常年开放,从没闭合过。
聚宝城容纳了槐山大半商家,城外城内由灵地开设的无数洞府也住满了散户,每日的灵石交易不可计数,近年来连晋地许多宗派的修真子弟都时有滞留,可谓声名远播。
城内最大的酒楼是有云河宗开设的‘升仙楼’,终日莺歌燕舞,尤似仙宫,令进来的每一位低阶散修难舍诱惑。
修士也是人,随着修为渐深,**也会越重,在修真界做生意,只得比凡俗间更用心,才能赚了那份灵石。
此时站在一楼门口的司徒酩大腹便便,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对他拱手见礼,他也笑迎笑送,对这番场面的交集很是享受。
身居高位,自然不会一直干看门揽客的营生,做尽面子后,跨过门槛直上顶楼,自有狗腿子唤来姣美女子跟着走进房间。
那女子怯弱褪尽衣衫,光洁躯体跨上司徒酩丑陋的肚皮,上下嘤噎,一番**,她再埋头吞咽,司徒酩兴起含下一枚丹药,翻身上马,扬鞭快拍,正迷浪时,门外有人不合时宜噔噔敲了两声门。
“妈的,哪个狗东西不长眼睛,没看到爷爷正行好事儿呢?”
司徒酩烦躁着如猛兽般用力一顶,直将前面的女修吃疼捂嘴没了声息,拔出来后,挥手给其遮了被纱,自己迅速套上衣物,开门扫眼。
一见面前的人,他立刻讪笑:“大哥,怎么是你,有什么事唤个人传话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司徒礼披着黑袍遮面皱眉,虽是方脸小眼睛,可凶起来一点也不比金丹期的修士差,冷声训斥:“值此关键时刻,你在干什么?”
司徒酩还想狡辩两句,见司徒礼目光中包含着杀机,灰溜溜沉默认错。
“打探到没有?”
司徒酩小声回应:“打探到了,姓钟的还没回来呢,断水崖下那条血蛟没人能使唤动,陶老头前两日出关严禁门下弟子卷入咱们一族的内部争斗,您就放心吧。
单靠司徒羽逸那小子,怎么可能斗得过您,宗里上上下下一半的人都支持咱们,宗主再不愿意交权,他难道想看着家族离散、宗门覆灭?
更何况他老人家现在口不能言,您只需要静等着他归去,我们自会呼吁推选您做宗主。”
司徒礼在寂静的走廊里来回度了两步,“姜玉洲那边呢?”
“他还在落魄峰养伤呢,司徒羽逸被拖在御魔城挪不开身,他以什么名目来咱倚江山。
再说了,即便他真敢违背陶老头的命令,我即刻把当年司徒十七暗杀玉狞子的事抖落出去,届时让鹰眼草台那位杀神出来收拾他,再有本事,还能对付得了金丹?”
司徒酩阴恻恻狠笑,司徒礼颔首点头,站在原地依旧在沉吟。
“大哥,您就放心吧,咱家内部的事,你怎的总是怕赤龙门插手?
那姓姜的真要敢插手,全槐山的人都会知道他赤龙门居心不轨,谁还愿意与他家交集?
这里终究是有规矩的,若是姓姜的胆敢去帮司徒羽逸,我手下的人直接去断水崖把沙大通和颜真莹哄骗劫持,这座城里赤龙门商铺的韩老婆子也逃不脱……”
司徒酩逐渐狞目冷笑:“这些人虽然皆是练气期的废物,可据是首批自东方随赤龙门迁来的,出个什么闪失,嘿嘿,钟大掌门在槐山出了名的仁义,回来以后能饶的过他姜玉洲?”
司徒礼这才打消了疑虑,自顾自走向楼梯,临下去时,又翻头凝目看向司徒酩。
司徒酩刚要进房间,对上了那双眸子,无奈讪笑:“您放心,我明日就去地兵谷游说,吴前辈向来本分,不可能插手咱家的事。”
待人走后,司徒酩迫不及待进了房门,淫笑着搓手:“嘿嘿嘿,小东西,我来了。”
翻开被纱一看,瞪目怒骂:“我日你娘的,这么不经受。”
白洁娇柔的躯壳已经冰凉一片,再是腰肢细长、腚圆貌美,他也只能大骂晦气。
******
落魄峰,黑煞秘境入口处。
已经等了十多日的司徒十七终于见那龙门虚影里走出一个人影,墨袍批身,剑眉星目气势骇人,甚至周身隐隐泛着稀薄的剑气道蕴。
“你总算出来了,当年应承的事,该不会食言吧?”
姜玉洲看着眼前之人,当年那个精神抖擞灵光慧目的司徒十七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奔波劳碌发丝散乱的苍发老头,且连头发都比常人稀缺一大半。
司徒十七自小就长的丑,尖嘴猴腮身形不高,姜玉洲打第一次见他就印象深刻,这三十多年密切交集,此时仔细一看,他寿元已经不多了,修为也迟迟没有突破筑基后期,明显是没了结丹的机会。
“走,去殿里说。”姜玉洲坐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司徒十七来到此间的小殿。
入了殿,姜玉洲亲自为司徒十七倒茶。
二人沉默的度过片刻,司徒十七开口问:“你的伤势……”
“已经修复了七八分,那头魔物十分凶悍,若非羽逸相助,我恐怕脱不开身。”姜玉洲的气态渐渐沉静。
司徒十七沉吟良久,“那……”
“放心,当年我怎么答应你,今时就会怎么做。但你我得需明晰一个道理,早在藏风山创立时,门里就严禁我明面插手你家纷争,现下司徒礼一系明显比你近年拉拢的那些人强,我再有手段,总不能驭着雷云攻山逼迫吧?
所以得有个定计,到底杀谁才能扶他上位?”姜玉洲皱眉发问。
谈及具体的事,司徒十七心里有数,灰蒙的眸子绽放亮光,思索片刻说道:“司徒酩、司徒飞剑、管鱿思,还有鬼灵溪那一家。”
姜玉洲当即摇头,“鬼灵溪那一家不行,甄家甄隆和我简师兄交情匪浅,他要是死了,我怎么面对简师兄。”说着说着,姜玉洲起身思索,道:
“关于这一家,我回趟藏风山求简师兄暗地里游说,甄隆绝不是那种死心扶持司徒礼的人,他商事嗅觉敏锐,多半是觉得司徒礼做云河宗的宗主比司徒羽逸更合适,槐山大半战力都在你家门下把持,因一个宗主的位置发生争夺,内耗时间一长,倒霉的还不是他们那些附属家族。”
“好,此事由你!”司徒十七妥协点头。
姜玉洲继续问:“管鱿思不是你宗炼器堂长老?怎的也参与这种事?”
“唉,司徒酩与地兵谷做了交易,说只要他愿意支持司徒礼上位,宗里愿意放他脱离束缚,转投地兵谷自在逍遥,这个条件我们怎么答应,那老东西这么多年贪下来的炼器灵晶和水火精萃够修御魔城全部的外壁灵纹,他就是死,也得死在那个位子上!”司徒十七言语间满是憎恶,恨不得活生生把管鱿思捏死。
殿里寂静良久,姜玉洲最后问道:“杀了这三人,司徒羽逸的阻碍就没有了?”
“自然还有,但压力会大大减少,杀了司徒酩和司徒飞剑,司徒礼犹如断却两臂,杀了管鱿思,宗里剩下各堂掌事都会安分。
我宗之所以闹成这样,全因为没有后继金丹,你仔细想想,以羽逸的资质,结丹不是迟早的事?
他在小一辈中的声望足以和司徒礼在老一辈中的声望相抗衡!”
司徒十七信心十足,他晚年执念仅剩这件事,若真做不成,这三十年暗地里做的那些狠毒折寿之举,全付东流。
姜玉洲点头道:“好,这三人我来杀,会是神不知鬼不觉,你只需给我时间和位置。”
“现下就有一个机会,司徒酩这几日一定会去地兵谷,你可自槐阴河水底潜伏,待他路过时,施以雷霆手段!”司徒十七拿出灵图指了指位置。
姜玉洲正要细细商议,殿外突然急匆匆奔来一个练气小童,“殿主,陶师叔回来了,简师伯传你回一趟藏风山。”
姜玉洲皱眉呵斥:“未得召见,你竟敢直闯进来?”
那小童眼泪花儿都挤出来了,“陈师兄刚刚路过传告,他急着去断水崖呢,事况紧急,求您谅解。”
姜玉洲惊讶:“何事?”
有司徒十七在场,那小童怯生生不敢开口,姜玉洲和司徒十七相交这么多年,此时哪里管那么多,“你快些说,盛年说了什么?”
“掌门魂灯快要灭了。”那小童哇哇大哭。
“混账,你在说什么?”姜玉洲脑中如晴天霹雳,怒骂惊斥。
小童顿时吓得面白如纸,魂儿像是丢了一般。
姜玉洲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两步,直指着司徒十七:“此事你万不可传出去,否则我必杀你。”
身影一闪,人已经出现在落魄峰外,直往北飞。
******
濮阳河域神风谷内,朝日初现,幽风逐渐变得狂大,呼呼作响。
这座山谷四方盒盖,算下来不足二十里,南北壶口通透,自西向东衍生一条如利剑般的山崖,剑尖处既是崖端,常年受狂风蚕食吹袭,磨的极其尖锐圆通,也或许是时间太久,土石已经被磨没了,剩下那构成剑尖断崖的材料该是某种玄铁。
剑崖另一端靠着山壁,其上残像恒生,完全是由天地风力勾画的大作,龙飞蛇舞,不知从哪里开始,也不知从哪里结束。
崖上的洞道直通谷底,崖下往南百丈距离有一个小遮风台,这两个月间,鞠葵每日就在这里度过。
两个月里,他盯着崖上枯坐的身影看了无数次,中途离开两回,都是那个男人清醒后,求自己去买一些结丹所需要的东西,可她不明白的是,这个鬼地方连灵气都微不可查,怎么可能结丹。
而作为崖上受狂风吹袭的钟紫言来讲,这两个月和死了没啥区别,经常感觉神游物外,一次昏迷长达二十多天,醒来以后口干舌燥,皮肤被风沙磨的血痂结了又落,落了又结。
但他知道,这地方就是自己结丹前的必经之地,那是一种冥冥中的感应,好像隔着千万年光阴长河,横跨好几个时空的两个人在等着自己拿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他不知道,他在等。
回忆有关神风谷的一切传闻记载,只知道这地方自两千年前就已经是拘魔宗的领地,整整采了一千两百多年,才把这处三阶灵地中的矿脉耗尽,七百年前往后,少有人来。
时间流逝,日光照下,午时来临以后,天色突然阴沉,雷霆霹雳骤起,不一会儿便有大雨蓬勃淋降,本是快要断绝生机的钟紫言猛地睁开血目,抬头观望天象,群星浮现,那些星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动变化,光阴更迭,星起星落,恒宇周转。
在谷底观望崖上景象的鞠葵蹙眉疑惑,在他的眼里,这天还是烈日炎炎,风还是狂暴呼啸,唯一不同的是,钟紫言像是傻子一般突然睁眼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天际云层,周身有一股神秘的星力包裹着他。
这两个月,鞠葵感觉这位清风子每次醒来都愈发虚弱,有那么一刻,她心里觉得:这人估计活不了了,自己是不是该放弃了。
可一想到世上真若是少了这么一个人,自己的人生得多无趣,就舍不得离开了。
当下那傻子既然抬头望天,自己也权当磨练意志,学学吧。
于是盘坐上石台,静心打坐,不知过了多久,她脑海里轰隆震响,周身风力不自主运转,天上惊雷闪现,霹雳四起,也与钟紫言看到了同样的景象。
而这时,原本只是雨水淋降的场面,清风也吹起来了。
钟紫言嘴里兀自呢喃着:“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五岳移形……玄星斗转……幻梦入海……”
此间山河变幻,两人犹如盘踞太古山岳顶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间,有一灰衣老道巨影端坐二十四品道莲上,周遭人影闪动,钟紫言和鞠葵看不清其它,只望见那灰衣老道腰里系着五个破败木牌,每一个木牌上分别写着不同的名字:
太华、幽衡、岱宗、飞衡、玄嵩。
第438章 结金丹(上)
海潮起伏,风力穿透山岳,云层在脚下浮动,此方景象,就好像世界初开时清浊未分,无边海域一望无际。
那老者好似在讲着通天道理,可惜钟紫言什么都听不到,周旁山岳顶端同学的人影时来时去,最后只留下五六个人。
天际玄星斗转,时光更迭,终于有一天,老者将腰间的木牌一个个分发给剩下的人,除了钟紫言所附身的这道视角,其余五人都得到了木牌,相继离去。
那个老者巨影也将身子直对钟紫言所在的方向,虽然知道他在看自己,可自己根本看不清人家的模样。
耳边突然变得清晰了,老道恍如亘古苍冥般的声音问来:“其等皆有宿命,尔为何来?”
只听附身的躯体温和回应:“不知。”
老者哈哈笑开,沉吟片刻,递出一卷灵光经册,“便将此上古仙术传留于你,以魂补气,逆炼修本,十万年后,再定因由。”
附身之躯接在手中,钟紫言也看在眼里,那灵光经册中一道道仙门术法:呼风唤雨术、撒豆成兵术、搬山填海术、移星换斗术、五行大遁术……
想要看清细致内容,却怎么也不得真形,钟紫言知道,这种东西,恐怕不在当场,怎么也学不到的。
附身之躯翻遍经册,道:“太多了,学不尽。”
老者微笑回应:“此界容不得这般力量,你可择一逆炼,化为己用。”
接下来的时间,附身之躯当面选择,就挑了那第一门仙术修炼,钟紫言感觉像是度过了数百上千年,云海漂浮,星辰移位,对面老者一动不动,直到终于有一天,附身之躯尽得妙理,再画灵纹新修自己感悟出来的东西,谓名:《呼风·天象玄星真解》。
老者见得这卷灵纹密录,久久无言,寂静了好长时间,突然笑着道:“大善。”
附身之躯似有羞憨,茫寤自问:“也不知他们能不能看到。”
那卷密录脱手飞向万水千山,而对面老者的身影逐渐飘渺无形,徒留眸子深邃似星辰,望着钟紫言微笑:“他们已经看到了。”
星河飞速变幻,光阴流逝,钟紫言一下子被拖拽出那个场景,入眼尽是冰天雪地,有一个青霜道服人影背对他枯坐在极似神风谷自己盘坐的剑崖前,而自己则以虚幻之体呆愣愣观望。
只听耳边传来沧桑之音:
“我的时间到了……”
“你是谁?”钟紫言脱口而出,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竟能在这时光残梦中开口说话了。
那人根本不回应他的问题,只兀自开口:“这玄星石晶下的东西,可助你将不周风印融结丹体,个人因缘不同,既得强人之力,也当做能人之事,大劫来时,万勿苟且。”
钟紫言再问一句:“什么大劫?”
一阵狂风袭来,那人身影化作风雪顷刻飘散,“后事自有后世知。”
紧接着,这方时空景象也随之崩塌破碎,天上猩红的眸子一遍遍咒经念起:修吾道引,劫魔难灭,不度灾厄,不得呼风……观荣生破晓太初,北木飘然于方外,五行轮转于馗灵之间。假以诸天浩气荡荡,万物流转,春禾动,夏目诏,秋识而冬觉……
直到头颅泵爆血水,天地一下子清明开来,睁开眼一看,自己仍旧盘坐在剑崖边,天上烈日灼目,谷底的鞠葵也茫茫寤寤回神过来。
“你看到了什么?”钟紫言开口问询。
鞠葵迷茫回应:“只看到有个老头儿扔给我一个木牌,上面写着‘飞衡’二字,一眨眼的功夫就什么都没有了。”
钟紫言惊诧又问:“没看到其他人么?”
“看不清,不知道。”鞠葵见钟紫言神智清晰、气力恢复,觉得颇为神异,浮身飞近他身边:
“你没事?”
“自然。”钟紫言思索片刻,道:“再求你一件事,濮阳河域可有水、土、风三类合一结丹洞府?”
鞠葵沉默思索,片刻后回应,“不晓得,这里离着我宗商盟租售灵地不远,去给你看看?”
既然要结丹洞府,那一定是要结丹了,鞠葵也是头一次帮人操办这种事,兴奋的紧。
“我便至此休整稍待,有劳你出面租借十年。”钟紫言将一枚储物戒指扔给鞠葵。
鞠葵接在手里神识一扫,“八千三阶,你是真富庶,不怕我卷着灵石跑路?”
钟紫言微笑摆手:“多退少补。”
鞠葵也不扭捏,收了东西直飞向东,说是离着不远,那也要跨过濮阳河去拘魔宗的地盘,来回没个三四天办不成的。
人走以后,钟紫言直立起身,近两个月都没动弹,身子僵的厉害,外加体内灵力稀薄,差点站不稳跌入谷底,勉强稳住身形,慢步走回剑崖山洞。
外面那风真的是可怕,吹到现在,自己浑身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怀里的小鲸倒是睡的舒服,之前耗尽了气力,这两个月几乎没离开过身子。
往自己嘴里喂了一颗补血丹,调息至深夜,外面的狂风变冷,天上星光熠熠,静心思索白日遭遇的事情。
毫无疑问,这两个月受到冥冥中的召引盘在那里,经受着风吹日晒、暴雨浇灌的折磨,就是为了等白日那一刻的入定契机。
时光幻梦中第一次的场景,如果给钟紫言当下体悟描述,该是很久以前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大能在自己的道场中传道授法,而自己附身躯体的主人作为最后的学习者,遍观上古仙术,选了其中一种逆炼研修,创造了《呼风·天象玄星真解》这卷密录。
这里面既有练气法门,也有仙术的几分运用手段,根据那位老人家说‘大善’来看,自己附身之躯的主人做了一件福泽后辈的事。
另外的对话云里雾里,以自己这点见识,肯定是不会懂的。
第二次的场景就要熟悉很多,那分明就是当前的神风谷,只不过年代不同,青霜道袍人影说的那些话也全是对自己说的,或者说,那番话其实是对修炼成不周风印的人说的。
真要是如他所说,自己顺着山洞挖到最底下,应该能看到一样东西,那东西有利于修炼不周风印的人结丹。
若是大胆猜测那个人的身份,钟紫言只能想到一个名字:玄霜子。
历数自己这五十多年的经历,‘玄霜子’这三个字听过两次,先是在小剑山时突兀出现的白眉老人所说,玄霜子本姓阮,位尊此界一方天君席位,那都是数千年前的事了。另外一次就是在《苍蛇志》里看到的,似乎这人去过寿丘斗魔窟。
能将自己拉进时光幻梦之境的人,普通金丹元婴不可能做得到,这种事没有通天修为,怎么可能扛得住光阴长河的反噬,所以对照身份,那个人最有可能是玄霜子。
冥冥中寻来此地,要是真白白捡到辅助结丹的宝贝,打死钟紫言都不信,那两次时光幻梦之境,分明预示后世有大劫难,而‘后世’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这种小蝼蚁能知道才怪。
此界由修真势力统治早已超过九万八千多年,活到现在,自己还在筑基一层摸爬滚打,要当下提什么‘大劫’,钟紫言只觉得天方夜谭,太过遥远。他压根不信自己这点修为能做什么事。
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即便是想出力,此界六大疆域那么多化神元婴,根本轮不到他充能,当下最担忧的是幻梦之境末了那对血色眸子说的咒经,什么道引、灾厄之类,明显是说继续修炼这套练气法门必然会吃尽苦头。
这么多年,那段咒经无数次出现在钟紫言脑门里,好多时候他都想放弃修炼,可已经踏出来的路怎么往后退?那些风印根本消除不得,总不能砍了双手双脚和脑袋然后去投胎。
“大道不绝人,事已至此,且先结丹罢。”
想清了事情,钟紫言站起身朝着山洞走下去,他要去确认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神风谷当年一直作为拘魔宗的灵石开发之地运转,地底下的矿洞极其多,这也直接导致外面的风本来只是一小股吹来,钻进谷里逛一圈再出去就像是雷吼龙吟,格外震撼。
顺着由玄星石晶生成的剑崖一直往下走,走到洞底以后,钟紫言召出两具营造木傀开始挖凿,一直挖了五天五夜,一颗黑不溜秋散着土灵力的珠子出现在眼前。
若是旁人,多半以为这就是一颗普通的土灵晶珠,好在钟紫言能直接感应到里面蕴藏着和不周风印相似的力量,判断这珠子成型起码得经过千年之久。
为防遗漏其他物什,教那营造木傀又往里挖了半日,什么也没挖到,便确认就是这个东西。
观摩珠子良久,只要自己稍一运用风印,它便会生出震动,收入玉盒离开深洞,天又亮了。
鞠葵站在剑崖上东张西望,钟紫言冲她招了招手,二人汇合,“租下了,你这个样子,可以动身?”
此时的钟紫言衣衫破烂,白发散乱,目中瞳仁早已变成血红色,不管被哪家正派人士瞧见,都得警惕三分。
拘魔宗闻其声名,就知道所出弟子容不下任何旁门左道,钟紫言明白鞠葵的意思,莞尔一笑,“区区型貌,小事尔。”
一件黑色兜袍遮盖全身,便万事就绪。
第439章 结金丹(中)
濮阳河域东北半区,无数的道家灵帆和佛家光印点缀在群山间,这里每一座山岭皆是一处灵地,二阶、三阶数不甚数,四阶灵地偶有矗立其中,标志明显,皆有冠名。
这里是拘魔宗的地盘,自西北向东南一共有三大重心之地,先是镇压蛊雕魔巢的罗魔塔区域,后是中央六阶灵地拘魔山,再往东南方向,就是临海跨域传送阵【十方明灭】。
古籍记载,位居此地的跨域传送阵不同于其他地区的传送阵,它本身就是一件道佛共铸的空间类神器,但详细内幕一般门派根本获取不到。
钟紫言站在一处碧瓦石阶尽头,望着那像是巨型灵器【天机钺】般的传送阵地,阵法与玉晶灵力生生不息,真乃天地造化之物。
可惜这种东西要建成一座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真不是自己现在能觊觎的。
“走罢,洞府就在前面的巍泱街。”鞠葵当头带路,时不时指着周边区域介绍,此地建筑林立,犹如群星班列,围绕着传送大阵主区直到东面乱魂海岸,地势由高到低一览无余。
魏泱街是这片租售洞府区最后一条街道,那里的洞府品相颇杂,原因在于地下灵脉是由传送大阵区缔散而来,五行灵脉和其他特殊灵脉分布并不均匀,也因此,来这里的人要么资质奇差,要么资质奇好,不存在中人品列的修士。
一跨入巍泱街,来往的修士便变得特别稀少,这里背靠浑厚山体,呈一个‘凹’字,所建洞府面朝无尽海域,潮汐昼夜起伏,波涛时有汹涌,还有狂风每日呼嚎,对于杂灵根的修士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修行之道,贵在精萃,这里能给人的启发太多,也因此落了下乘,但拘魔宗商盟不会因为这种因素降价租售,反而租客要付出的灵石比普通洞府至少增长两三成。
越是临至洞府门前,鞠葵步态越来越慢,钟紫言也明白她心意,揭开兜帽驻足沉吟,而后等她转过头来时,招呼她一同坐在门前石台,侧脸望着天际云层,温和笑了一声,平静道:
“你我有缘交识一场,三月来劳你周折守护,我心头感激不尽。今时不知后事吉凶,此番言语,权当遗言说与你听:
我本是临近晋地一凡俗小国官宦子弟,自幼父母双亡,尝尽了人世冷暖,于成年之际连番遭运,有幸被门里师伯看重,力排众议推为小户掌教。
活至今朝,诸多困苦磨难皆被命运所迫,门中老幼视我为中兴希望,身前身后都逃不得那份寄予。
可人之一生,总有些时候求不得他人,大道在前,谁也一样。
既是抱着必死决心,为防恩情往后报不得,便先抽来一二,以表心意。”
一枚储物戒缓缓浮递在鞠葵手中,里面有一封灵纹玉函、一万三阶灵石,对于普通修士而言,绝对算滔天利好。
“我在结丹失败后,其内玉函会变作血红色,劳你亲自走一遭槐山地界,将之交予藏风山陶方隐,由他前来携我躯壳,事后还有重谢。”
说罢,钟紫言慢慢站起身,鞠葵擦拭了泪花,面色哀伤,跟着起身莫名问:“跟了你这么久,连个意思都不表示一下?”
钟紫言盯着她手中那枚储物戒愣了愣,明显是想说‘那不就是意思?’
迎来回应的是那双幽怨的眸子。
沉默了片刻,一想到自己生死难料,心中也没了儿女**的念头,这人既然要个回应,索性正色点头:“恩,有意思。”
而后转头步入洞府,石门闭合,两面诀别。
立在洞府外面的人儿先是呆愣,而后柔唇张合,气怒骂道:“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怨骂,可惜钟紫言什么都听不到了。
******
寂静洞府内,各处区域布设重叠阵法,灵符四散关键位置,而后再将这几个月鞠葵买来的灵丹珍奇一一排列周身。
这间洞府十年租金,七千三阶灵石,也不知是鞠葵到底在拘魔宗没什么面子,还是负责此地商事之人确实不给降价,真的是太贵了。
其余结丹辅助灵物以及贴合自己灵根的阵器盘、灵符、防御灵器拢共花了六千灵石,一枚【降尘丹】又花去四千,再算上大方给鞠葵的报恩灵石,两万七千三阶就这样出去了。
幸亏这次东游在黑狐地宫获得近三百【冰炎寒煞珠】,价值近二十万,换算抵扣,一次结丹就花去近两成,谁让自己是变异灵根呢。
细致检查周遭准备,一切都准备好以后,一瓶瓶补气回血灵丹吞入腹中,三月来躯壳有意无意造成的损伤快速恢复,眉心血色风印浮现,体内灵力充盈补满,便开始沉寂闭目。
修真者,查冥追溯,探寻天地本真也。
修士为什么比凡人寿命长,一在练气之法,二在火眼金睛,每个人都至少在一条道路上明晰精深,前者有助实道炼虚,后者有助虚道凝实,整体是个生生不息的循环状态。
结丹,首先要忘尘,大道劫云容不得杂质,但凡沾染丝毫尘念,劫雷威势猛增百倍,此谓:天道无情。
但真要是忘的干干净净,也难结丹,哪方天地希望培育出另外一个自己来捣乱,闹不好日后整个本源主体就被人家吃的干干净净了。
所以这个过程本质上还是一个欺瞒的过程,要达到自己对自己都深信不疑的地步,才有可能立下丹志,抗住劫雷淬击。
细思自己这一生,活到今日已经整整七十五年。三岁灭族,十七岁遇仙缘,十八岁接任掌门,其后一路练气筑基,亲人几乎都死绝了。
回想起来,一朝朝一暮暮,真的是太难了,哪一步熬不过去,灭亡的可能不只是自己,整个门派都可能随风消散。
但同时自己也是幸运的,首先是灵根资质好,其次是皮囊生的好,不多的几个长辈都是难得的良师益友,前辈里没遇到坑害自己的。
出问题的部分,多半是同辈和后辈,结发妻子还没过门就被同门师兄害死,素以教养自得却教出顽劣不堪的谢玄和狗儿,**与人无异却辜负了好几位女子之心,数来数去,真是失败。
要说心底里没什么怯弱,那一定是骗人的,多少次遭逢大事怕的要死,可观来望去,自己又能靠谁呢?
“唉……”一声叹息回响洞府,心情郁结久久不散,这样下去能结成丹才是怪事。
睁开眼睛,起身负手走到洞府尽头,四面墙壁如透明晶壁般无形无质,望着外面无尽的海水陷入沉默。
一直看了七天七夜,心情随着潮水起起伏伏,忽然间一股幽风吹来,钟紫言闭目盘坐,入定幻梦。
……
大姜朝天顺十九年,宰相钟家府门,已经十六岁的自己抱经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年过四十的爹娘在院中逗弄着新买来的马驹,爷爷钟天墨在书房大挥狼豪。
忽有皇家仪仗直寻而来,一名小吏抱着圣旨急匆匆登入门槛,念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梁地逆贼姜正梁,肆意放纵下属劫掠官家生辰贺银,屡屡抗命挑唆朝臣,时已汇军聚旗破关而来。
朕闻钟家孙儿紫言,天赋异禀,文武全能,常擅排兵布阵、观星定轨,即封你为我大姜平南侯,赐三军掌印,不日挥师南下,代天巡狩,安民生、平判贼,以全社稷,钦此!
那小吏宣罢,讪讪凑近扶起自己,如狗尾巴般笑着开口:钟大人,这可是无上殊荣,虽是侯爵位,但我大姜自开国以来,哪一人如您这般小小年纪掌理三军大印,国君亲口教您入宫受封,咱们出发罢?
国家危难时刻,忽受王命急宣,自己作为钟姓后辈,五代朝官,怎能不感激涕零。于是在爹娘和爷爷的期盼寄切中披甲入宫,拿了大印直往南去,至此疆场厮杀,六载平叛,终成一代人臣。
四十岁后,凡俗荣誉享尽,父辈尽皆阖然长逝,库房里的金银珠宝堆成巨山,一群妻妾终日莺歌燕舞,日子越来越索然无味时,突有道人来访,正是仙风道骨的陶师伯。
说赤龙门前代掌门逝去,掌教之位没得继承,他寻遍千山万水,才找到自己,即便是年龄大一些也无妨,还能洗髓伐毛,灌输通窍,灵根本命尽皆照应出来,不当掌门都对不起自己天纵之资。
诀别凡俗亲嗣,披发受冠,一路被陶师伯带着来到清灵山,在上万同门子弟欢庆呼喊中登上掌门大位。
十多年里,自己自练气一层一路修炼到元婴大能,辛城那一窝小乞丐被自己通通改命赋予灵根,杜兰、颜真莹,司徒宓、司徒可儿、孟蛙、鞠葵等众,尽皆纳入后宫。
白日率领弟子门人征战东洲,夜晚回来翻龙倒凤,战死的秦封、童泰、刘三抖等人全都给还阳救活,膝下还有谢玄和狗儿这些孩子时不时闯些小祸。
什么赫连天、林地龙、郭九幽、圣蕾,只要逮住全部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待到七十岁时,自己已经是这东洲除了天雷城和拘魔宗外最强的大能修士,那些大佬们见自己发展迅猛、气势难挡,纷纷来弯腰求和。
某日正在【十方明灭】传送大阵宫殿里推杯换盏、谈玄论道之际,天上星云间紫色雷霆霹雳浮现,那神霄紫雷裹着惶惶天威立劈而下,自己的身子瞬化齑粉,死得不能再死。
一阵清风吹来,自己的骨肉粉末随风消散,紧接着浪潮自天幕落下,面前宫殿楼宇坍塌化为废墟,那一张张希望永不磨灭的人脸都被汪洋海水冲没了。
天地间死一般的寂静,有苍老之音笑评:小善之人心存恶犬,大善之人心蛰妖龙。
那声音消逝后,自己又见到师父谢安临死前释然冲下黄龙潭的模样,他平静问道:你要的是这些么?
……
幻梦心境一下子破碎遮暗,钟紫言睁开已经湿透的眼眸,此时洞府内寂静无声,时间也不过才流逝两个时辰。
“唉,岂可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幽幽叹息回响洞府,眼角泪珠蒸发干净,他起身来回度步,望着透明洞壁外的景象渐渐凝神。
此时体内灵机已经饱满,血目成为常态,周身五处风印浮现,巍泱街外,乱魂海边,天际青冥间雷云逐渐聚集。
“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我若是执迷过去,莫说这大道劫云,既是本我与识海那头小东西也饶不过我!”
天际劫云逐渐生出霹雳,钟紫言皱眉呢喃:
“人生一世,即使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到头也是索然无味。
修真至顶,即使凝丹结婴,翻覆**,到头来也还是逃不过天地正法。
若是仅为这躯壳长存,到了又能如何?”
遍思自己七十来年,便是顺遂当年本意去活,也活不出什么神奇之处。
细想自己坐在这掌门大位,外人只看到权力加身,眸间生灭似能决人生死,可自己哪里不懂,当掌门只会比当弟子的更艰难,更困苦。
“权力,是公器,什么是公器?那哪是我一人一念的东西,家家户户,心心口口,都要安定,一个不平,弟子忤逆,同门背叛,爱侣反目,拿什么来成家立祠,开宗立派?”
由浅及深,修真者所谓长生,纳天地灵气为己用,可亿万人寻求的东西,有谁是能真正的站在众生顶端,俯瞰人间。
“凡人也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辈的路,何止万骨。弱肉强食,人吃人,争来夺去,永不休止,这是否就是道?”
乱魂海上狂风呼啸,不知从哪里刮来的腥血之气,看守管事的拘魔宗修士们一个个洞开流风壁,将那些芜杂东西反弹别处,随后痛骂哪个杀千刀的东西竟然能招来如此污秽之气。
而钟紫言什么都不知道,只兀自望向天空继续喃喃:
“世事福祸相依,得来一力,便需失去一命,他们求的长生之路,只重躯壳灵识,而我再走一遍又有什么不同?
天既授我这异风灵根,前人传来应劫残法,若不继承,岂非愧对己身?”
恰值此时,脑海中又响起那声来自亘古苍冥的传音:修吾道引,劫魔难灭,不度灾厄,不得呼风……
钟紫言静心凝神,脚下那卷《苍蛇志》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他终于知道自家丹志根本:
“我要的长生之路,是这意志千万年不朽,留在世上,留在时间里,留在光阴中,而这条路,注定要尸山血海,代价将比前人更为惨烈!”
天际劫云顷刻间轰隆作响,玄黑和赤红霹雳一次次震荡闪烁,巍泱街外的乱魂海潮受狂风凝卷激起龙吟狂啸。
一粒三阶极品【龙象回天丹】吞入腹中,白发尽皆恢复亮黑,四肢青状再现少年,此刻正是巅峰时态,再有万般悔意也只剩下一条活路。
钟紫言凝目直对赤玄劫云,“年少时常读笼中鸟诗,未是扶摇得意时,笼中日月且相依。一身天地宜间过,四面风尘莫远飞。
谈这天地力之极处在何方?五行遍及世间终无防,此时才知:
人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何所共生?其来时天地震荡,万山扬尘;其去时无象无形,万物复苏!
力之尽头是清风!”
钟紫言周身飞浮洞府,四面阵法全开,脚步踏于尘空,乱魂海外一股幽风吹来,脑海里自钟家府院到辛城三里桥头形色照过,他抿嘴凝目念曰:
“掌一分力,在身稳心,便需护佑亲友、子侄、道侣,谓之:风雨同舟。”
第二股狂风吹来,西迁槐山断水崖上,自苟有为哭坐殿间到孟蛙筑基时的二十年光景历数心头,水火煎熬,七情生灭,厚土大道恍眼而过。
“掌一分权,在心安神,便需护佑门人、道统、宗派,谓之:风生万世。”
第三股飓风吹来,牧野马林数百年前的众生谋生之道逐一显现,那位步履矫健的中年道人拉着刚刚三岁的孩童笑看春日风光,再是魔气遮天,也遮不住那满怀希寄的目光。
“倘若他日我掌天地,必教这万疆苍生正身,四时风动,天地清明!”
乱魂海外猩红罡风席卷,吹震的这片海崖灵地租售区都震了一震,风中夹杂着水气土气尽皆落在崖岸泥石之间。
“若这一颗金丹凝成,自此便是生灭两念存心,不受天假于我手操弄,只为本真一心护道,乃谓:呼风生灭万物,阴阳大化古今。”
“以力成风势定乾坤大小,集万物凝志生**九宫,看风生水起更四时轮转,一生来去只由寰宇共生,这,便是我之丹论!既是后人亿万年追寻之不!灭!大!道!”
言罢,天际劫云瞬间扩大十倍,内里赤玄两色霹雳愈发深黑,此方天地灵气直灌钟紫言所在洞府。
洞府外,鞠葵身侧一道人影浮现,个头不足五尺,雪白胡须上面尽是红穗,老头睁着大眼珠子跳脚:
“你这丫头,带回来了个什么东西?这这这,就是本宗位列十大星君那位结婴时也没惹来这般恐怖的毁灭真意,老夫真是见了鬼哩!”
鞠葵呆愣不知所措,“师父,他能成么?”
“成个屁,之后损失的灵石从你那里扣!”老头挥手之间直接把鞠葵裹挟离去。
东洲北域天雷城中,一时金碧一时珈蓝的雷音寺里,那位盘坐金莲上的小和尚站起身来,青蓝色麻布僧衣随风而动,自语:“这么快?能成么?五花那小东西还没找到人啊!”
无尽远方,北冥寒域深处,巨大的妖王宫殿里长着鹏头人身的男子凝目远望,下手处,象鼻人身的灰衣男子道:“大哥,是东洲!怎么风灵根还能走不灭大道?”
鹏头男子摇头不知,神色复杂。
……
巍泱街洞府内,钟紫言清神静心,四肢百骸灵机牵动,咒诀默念间体表先是变灰,后又生成冰鳞甲胄。
识海中那头万年不睁一眼的小东西呼呼鸣叫,游动间直接膨胀数倍,额头红色魁角泛起白光,尾翼震荡传来一股股令人身心祥和宁静波段,鲸眸死死盯着天上的劫云。
鱼儿自水中游,可成势能生力,它转圈游动,构筑奇妙灵纹,似乎自己还藏着一个看家本领没使出来。
“时辰到了!”
钟紫言盘浮半空,周身风力始生,赤红如血的瞳仁中像是有幽幽清风,不管天上那劫雷是对付金丹还是元婴还是化神的,自己既然遭遇,只能硬着头皮抗了。
抗不下,就是死。
第440章 结金丹(下)
凝丹之法并非一蹴而就,先要明白自己走的路到底是一条什么路,如果想不清,将来结婴的时候十有**过不去。
四面灵气蜂拥往体内钻,这是丹宫自然牵引的结果,因为金丹不是一下子形成的,所以由丹宫中央开始,一层层浓厚的灵液、灵力、灵气漩涡自内向外,一直排列到周身三丈外。
钟紫言此时就像是一颗小星辰,牵引着四面八方的力量程漩涡般转动。
细致分析自己的丹论根本,还是由万物生风的道理感悟出不灭之意,由此得出这条大道之路,虽然比原本要走的风之大道强不少,但证道之路难了何止百倍。
练气体系中所说的‘大道’,其真意核心为宇宙法则,世间大道无数,诞生之根本还在时间、空间、轮回三条主路上,由它们衍生出来五行大道、命运、阴阳、因果、生死、天魔等等大道,力量有高有低,本质却没什么区别。
不灭大道脱胎于轮回大道,与之同归这一脉的另一条分支唤作‘涅槃’,这两条主脉其实多由火灵根修士悟出,以钟紫言的灵根来看,本是没可能走的,但这世间万事都有无常变化,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当下到了这凝丹关键时刻,只能专心致志体察丹宫变化。
感受着一颗通明透亮如水晶般的圆珠逐渐形成,其上灵机力弧如霹雳闪烁,那是凝丹最先要完成的‘假丹’之体。
这只是结丹的第一步,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颗假丹内部空空如也,灵液尚做不到固化。
时间流逝,随着那颗假丹愈发凝实,便能发觉其光色开始有意无意闪烁碧蓝、棕黄、天青三类色彩。
活了七十多年,钟紫言见过很多次金丹斗法,距离一旦离着远了,能看到的只有灵光碰撞闪烁,而那些光色多半都是由各自的金丹发力散出的。
陶老祖历次斗法都是裹挟着赤红光彩,原因除了他所有术法皆是火系术法,更主要的是他金丹色泽全由火灵烘铸。
三色光彩虚实变化,稳守心神保持住,等着它彻底稳固以后,钟紫言刚要放松片刻,周遭本已经逐渐消散的灵气漩涡一下子再次运转,内里看似稳固的丹体逐渐开始暴乱。
“该死!”
自己翻看过那么多结丹古卷,还从没听说过哪一个倒霉鬼连假丹都没凝稳就爆丹的。
“真是岂有此理!”
拿出一颗早前获得的【冰炎寒煞珠】直吞入腹,水火灼痛感疼的钟紫言直抽搐,冷汗直流。
那寒煞珠散灵再聚丹宫,丝丝缕缕焰弧成网包裹即将爆散的假丹,稳住趋势以后,蓝色焰弧融合入丹,寒煞也随之映照在假丹丹体,其色泽便由三色变作四色,另添了幽蓝一色。
阵痛刚刚结束,还以为稳了,没想到四周灵气漩涡刚刚停顿又开始极速运转,内里看似稳固的丹体‘喀砬砬’,细密纹路裂开,明显没成。
钟紫言急了,再拿出三颗【冰炎寒煞珠】吞入腹中,不一会儿又入丹宫开始炼融。
整个身子开始冒起热气,一冷一热在空中滚来滚去,好像得了癔症。
那颗假丹色泽逐渐变得透明幽蓝,感觉上虽然更凝固不少,但钟紫言冥冥中脑门阵痛,片刻后,果然发现假丹上又有极其细密的裂痕开始扩散。
“孽障!”
他不知道在怒骂什么东西,差点失守心神,只觉得好似有什么人在另外一个时空干扰着自己。
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自储物戒一下子拿出五颗寒煞珠,仰头一吞,直接咽了下去,这东西旁人连一颗都不一定能受住,他来回吞了九颗,今次若是不成,那便死了算了!
那五颗珠子散灵汇聚丹宫,焰弧直接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包裹着假丹开始熔炼。
“呃啊……啊……”
躯壳好似一下子落入冰火寒狱,周身寸寸肌肤被小鬼拿着灼辣的铁刺抽割,几次晕厥都被自己硬生生挺了过来。
三柱香过后,丹宫假丹坚固如晶,外表那层幽蓝色泽透明开来。
一息…两息…三息。
稳了。
钟紫言慌忙拿起清心、守神、补气等类灵丹,囫囵吞入腹中。
不是他不想休息,而是假丹稍一稳定后,很快天上那恐怖的劫雷就会降下,成丹之路哪容得半分休缓。
极速翻开那早就准备好的【降尘丹】,这小小一枚三阶极品灵丹,被无数古往今来的修真者称为结丹神物,一枚价格低于四千三阶灵石根本买不到,可谓极其珍稀。
灵力运转间含入口中,其贴舌既化,钟紫言只感觉无数个自己的残影扩大纷飞于洞府中。
突然间,天际雷云轰隆作响,劈喀一声降落下来,白色雷光击打在阵法上卸去五成力道,再落在钟紫言早先架起的洞府防御青光上,威力再卸三成,体表冰鳞甲胄浮现,肌肤灰白反光,劫雷附身再卸一成,穿入身体筋骨僵直,落于丹体时,那幽蓝光色被当即劈了个干干净净。
这第一道劫雷来的突然,降尘丹效用尚没发挥出来,钟紫言都感觉老天爷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都说劫雷威力恐怖,可怎么感觉不到任何可怕呢?
紧接着他就知道,是他自己狂妄了,只见天际第二道劫雷劈下来,原本洞府牵带的阵法就像是窗户纸一般被破去,自己之前准备的那些防御光罩虽然阻挡了一息,可也受不住轰击。
七成雷威落在躯体,体表的冰鳞甲撑不过半息当即碎裂,肌肤寸寸爆烂,什么【化疆手】天赋在那种力量下都是舞刀弄枪,七窍瞬间泵出血水,雷威入体,贯通经脉直击丹体,得亏降尘丹效用发挥,如混沌之气般的浓雾将其化解至一丝,击在正在逐步成丹的假丹丹体,些许幽蓝光彩尽去,三色灵光浮现,先是粽黄光色灭去,再是碧蓝,轮到天青时终于没了声息。
而钟紫言已经如死人一般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早先批的那件灵袍只剩下裆部还没毁坏。
他这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劫雷,这种力量下能活出来的人得变成什么怪物!
第三道劫雷极速酝酿中,钟紫言强撑着往前爬了两步,将三阶下品【回血丹】【固骨丹】吞入腹中,储物戒拿出两个鞠葵买下来专门对付劫雷的灵盾,又抛出一个小旗再撑阵法。
谁结丹都是头一遭,他紧准备慢准备,还是被打成现在这个模样。
这时候心里哪还有什么其他念头,有什么东西都得往出拿,运转灵力催动体表五处风印,血色风印顿时放出一股飓风龙卷,盘踞遮拢钟紫言躯体。
“嗡!”
第三道雷霆劈下,那绿色小旗青光大盛,三阶【混元兜灵阵】顷刻撑起,这次的雷霆色成灰黑,击中青光护罩后一半的力量直接被反弹去别的洞府,那里面正在打坐修炼的麻子脸筑基修士来不及呼骂就被劈的神形俱灭,好不遭殃。
剩余五成力道先是击打在唤作【截雷】的三阶灵盾上,没撑过三息时间轰然破碎,接着雷威再临唤作【化芒木】三阶灵盾,灵盾由绿色钢岩晶逐渐变为焦黑木头,最后随风散去。
落到钟紫言身前猩红龙卷时,龙卷直接牵缚雷霆霹雳,不住旋转,将其化解为丝丝缕缕的霹雳钻入钟紫言丹宫,那颗青光透明假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亮变成晶莹剔透的状态。
这便是劫雷最重要的一个功效,淬炼金丹,剔除杂质。
第三道劫雷消化下来以后,那五处风印再不能支撑龙卷,风印中的力量枯竭,残余的煞力开始疯狂涌向金丹。
“混账,你们这些狗东西来捣什么乱!”
钟紫言气急败坏,赶忙再吞补灵丹运转灵力,清风化煞之术对着自家躯壳一顿施展,可那些血煞早已顽固融在金丹表面,自己出手不仅没搞定事情,还把体内其余地方的煞气都勾了出来,经脉里本来因为之前寒煞珠入体而潜伏流散的寒煞也出来作乱,一时间自乱阵脚。
识海里那头小鲸焦躁游动,大眼珠子恶狠狠盯着钟紫言,就差破口大骂: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废物东西!
心绪乱了以后,手脚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恰逢天上第四道蕴含毁灭之意的劫雷劈下,慌忙中,钟紫言不由自主丢出去一个赤红小鼎,脱手时才看清那是宗门历代掌教传下来的镇派宝贝:赤龙鼎。
雷霆喀喇劈在鼎身,‘嗡’的一声直接把钟紫言震轰在洞府墙角,身子如肉弹一般反弹回来,头昏眼胀,一口血水吐出,想要睁开双眼,怎么也稳不住身子,在这空档里,击过龙鼎的雷霆劈在身上,钻入丹宫,那颗青碧金丹愈发凝实透出金光。
等到勉强清醒些时,极力将模糊的眸子擦干净,便见脚下赤红小鼎碎裂两半,这可是连元婴修士都能用着的宝贝。
钟紫言脑子里‘嗡’的一声,如晴天霹雳,眼泪不住流出,含着血水匍匐嚎啕大哭:“弟子有罪,弟子愧对列位先辈,弟子有罪啊!”
言语尽是绝望之色,这赤龙鼎传了一千六百多年,竟然毁在自己手里。
“咿唔…唧唔……”
识海本命厉声尖叫,吓得钟紫言赶忙回神,这时候根本不是虔诚祈求先代原谅的时候,天上第五道劫雷很快又要降下,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防御的物什了。
“难道我苦修一生,换来的就是这个结局?”
钟紫言凄然呢喃,他这一生,历经坎坷,从没有为自己谋求过什么,宗门需要什么他做什么,不管喜不喜欢,爱不爱,从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先辈、同门、后辈,历数心中浮现的每一张面孔,他谁也对得起,没亏欠任何人,可到头来,怎么就得在这里结束呢。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黑发逐渐变白,双目血气浮现,状似疯魔。
第五道劫雷即将劈下之际,脑海里突然出现那个青霜道袍的背影,沧桑之音回响耳边:这玄星石晶下的东西,可助你将不周风印融劫丹体……
“对,还有救,是你们害得我学什么破呼风**,你们不能坑我!”
钟紫言像是没头苍蝇般四下搜寻那颗黑不溜秋的土灵珠子,找了片刻,终于在被灵波冲散的墙角陈设中看到了它。
它静静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又像是散着最后的希望之光。
劫雷劈下的瞬间,那颗土灵珠子顷刻被纳入丹宫,脑海里好似有亘古苍冥之声不住回响:
风来……风来……
丹宫中,那土灵珠子一寸寸溢散,内里青绿色流云风印特别像钟紫言初次观察自己身体修炼出‘不周风印’时出现的样子,同一时刻,外界周身五处血色风印开始由表皮向丹宫渗流。
在这狼籍不堪的洞府中,钟紫言亲眼见到那个青霜道袍人影再次出现,这一次,他的面容清晰入微,那张脸与自己分明有一半以上的相似度。
青霜道袍虚影逐渐变大,劫雷劈下之际,他一掌对击,另外剑指传输于钟紫言本体丹宫,那些血色风印连带血煞之力一起被劫雷炼化融在金丹表面。
第五道劫雷过后是第六道,第六道过后是第七道,第七道过后是第八道,青霜道袍人影就好像法天象地一般屹立自己躯壳头顶,钟紫言只感觉若是这人还活着,即便是天也斗不过他。
……
濮阳河域拘魔山后山洞府内,头戴莲花冠的道人瞠目立身,试探惊问:“阮祭仙!”
……
巍泱街洞府内,钟紫言周身五处风印早已消散不见,丹宫那颗晶莹丹体不管是内部还是表面都布满纤毫毕现的赤血和青光二色流云纹路。
天际最后一道劫雷蓄势待发,青霜道袍人影回头看了一眼钟紫言,百丈虚影渐渐消散。
那人最后的目光中,好似包含着希寄和无奈,而钟紫言已经没什么机会乱想其他了,哭求着对识海中还在游荡的小鲸呼喊:
“祖宗啊,我什么招都没了,求您显显灵吧,再不出手,咱们兄弟俩真要诀别了。”
稳心劲、化疆手、云息心、仙风体,四门天赋神通同时施展,是生是死,就在这最后一道劫云,可他知道,单靠自己的肉躯,就是变成金刚身也扛不住。
九天之上,赤黑雷云轰隆作响,惶惶天威难以人力抗衡,轰隆一声,蕴含着自亘古便存在的灭生杀意化为雷柱轰来。
“来吧,拼了!”
钟紫言努足气力已经不打算活了。
那雷柱顷刻落下,识海本命物头顶那颗赤血魁角神光闪烁,洞府内碧蓝色光影连成鲲鱼星图大化成防御光阵,雷柱击打其上轰隆作响,但就是穿不进来。
紧接着,那小东西向下探游,直接牵引了丹宫中半数赤血和碧清纹路覆盖在身,躯体顺化百丈大小,极像是碧游鲸领悟的【宏微化体】神通,又像是先前青霜道袍人影施展的法天象地。
“唧唔……”
一声鲸鸣把这一大片区域好多洞府打坐修炼的散修们都吓得魂不守舍,纷纷夺门而出,外加之前有人看到钟紫言耍黑心专门把劫雷反弹去别的洞府害人,一个个边跑边骂,世间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来结丹。
那灭生赤黑雷柱撑了十息时间,鲸躯巨影死死抵抗,终于抗了下来,最后的雷电钻入钟紫言躯壳,灼的他浑身焦黑满地打滚。
良久,再睁开眼时,劫云早已散去,盘坐查看自家金丹,内里一丝大道真意混裹金丹,很快融于其内消失不见,而识海中的小鲸缩成一团萎靡不振,看样子又得沉睡很常时间。
“金丹,这就是金丹!”钟紫言喜极而泣。
那颗泛着青光红晕晶莹剔透的丹体静静漂浮丹宫之中,其上赤血和碧青两种纹路时而亮起时而黯灭,好生神奇。
金丹一成,周身伤势很快恢复,白发渐渐变为黑色,只余鬓角几缕白丝,颌下黑色短须不足半掌,剑眉凝起时,目中深邃难测,瞳孔一时青蓝一时赤血,整个人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五百年寿数,即便是多年前损失了三四十年,我尚有近四百年时间修炼,哈哈哈,何愁我赤龙大业不成?”
这种喜色如何都难以用言语形容,就差高兴的跳脚。
高兴过后,望着狼藉的洞府幽幽叹了口气,结金丹,真是太难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说什么也不愿意遭这份罪,实在是这个过程有点灭绝人性的绝望。
收整洞府内各类残余物什,穿上一件素黑白襟道袍,头上木簪拘起黑发,一位俊美且仙风道骨的金丹老祖就打扮完成了。
正得意洋洋想往出走时,后方乱魂海内一股血腥魔气飞速窜来,因阵法早已被损坏的缘故,那鬼东西冲头直接逼近钟紫言躯壳。
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筑基时已经见识过这类东西的手段,金丹时迎来更可怕的实魂魔体侵袭,一个不慎就得让人家替自己活下半辈子。
“贫道苦苦修来的东西,怎容你马后炮一般钻漏捡果子!”
目中瞳仁顷刻变为血色,那柄退魔刀出现在手里,照着血腥魔气一股脑斩下去。
第441章 沙大通死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下得极其突然,刚到十二月,槐山从北到南,六个时辰之内就好像披了一层厚厚的鹅毛大衣,目力所及之处,银装素裹。
黄昏时分,槐阴河西岸下游的聚宝城外,一个身着赤龙门弟子道袍的花白发色老者匆匆走近城里,周旁守城的云河宗弟子就像是没看到人影一样,任由他走进去。
同样急着进城的另外一个驴脸散修瞪眉对守城之人问:“嘿,我说你们云河宗就是这样做事?凭什么那老头不需要盘查排队就能进,老子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里排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轮到头上?”
守城修士也不过二十出头,对这人愤愤然的态度投以鄙夷,翻了个白眼,道:“且不说沙老哥是哪家出生,就说人家持着聚宝城最好地段的商铺租赁牌,不该享有这个待遇?
再看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诶,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驴脸散修言语之际就想动手,幸亏身后同伴拉着瞥了一眼正坐着闭目养神的守城筑基前辈,他这才埋头嘀咕接受检查。
而刚刚入城的老头,这里哪一个守城弟子不认得,可不就是赤龙门看护断水崖护御大阵的沙大通嘛。
老头进城后捋了捋故意留长的花白胡子,缓步踏在雪里,不一会儿便来到中央城区自家宗门在聚宝城经营的唯一一家店铺:黄龙楼二号。
阁楼现在仍然不足五层,里面游逛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柜台上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练气女修,修为足有练气七层,乃是赤龙门小一辈弟子中长相最漂亮的貂小元。
沙大通脚步稳健走入楼门,一眼看到美貌无双的小辈师妹,那张青蛙嘴咧开沙哑笑着:“小元丫头,老哥来了,是出了何事呐?这般着急唤我。”
貂小元见到那个熟悉的猥琐老师兄,神色一下子肃穆起来,匆匆两步走近他身侧,附耳说了两句。
“啊?”
沙大通一个哆嗦,险些惊掉下巴,冲楼梯快速行去。
二人噔噔噔来到五楼一间女子闺房中,沙大通夺步来到榻前,见躺在床上的老妪‘咔噗咔噗’艰难吐气,分明是快要去了。
“哎呀,我的心啊,老姐姐,你一定得挺住!”
顷刻间,沙大通褶皱蜡黄的老脸上泪水汩汩,他知道终会有这一天,可从没想过时间会这么快。
躺在床上的老妪面容枯槁,已经与死鱼皮没什么两样的脸面画了浓妆,她正是赤龙门年龄最长的一位练气弟子,韩琴。
从初来槐山至今,五十多年过去,她仍旧是练气二层的修为,门里本以为她能撑过百岁,前几日弟子们还见她叽叽喳喳的操劳宗务,没想到短短两日时间,大限到了。
沙大通直盯着韩琴一次次咔噗呼吸,瞧着那声音越来越弱,他的心愈发绞痛难受,“老姐姐,你不能丢下我,老姐姐!”
一旁的貂小元捂着嘴道:“韩姐昨日已经吩咐我唤您前来,因铺里事物繁忙,我延迟了传信,今天中午突然就说不出话来,我赶忙联系您,她之前一直想见老同门一面,可现在……呜呜……”
正在这时,老妪艰难出声:“大通……”
“在,在呢,老姐姐,我是沙大通。”沙大通哭着攥紧韩琴枯瘦的手掌。
“掌门…回来了……”
沙大通摇着头颅,“没有,没有呢,老姐姐你得挺住。”
寒琴眼皮逐渐闭合,喉咙间最后那口气呼的一声吐了出来,她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就走了。
沙大通趴在床榻上攥着她的手呜呜大哭,他哭的不仅是寒琴,还有他自己,韩琴今年九十七岁,他八十八,老师姐既然已经走了,那么过不了多久也该轮到自己了。
哭了半响,沙大通像是想到了什么,蹭的一下子站起身,擦抹了眼泪,“我要回主山。”
貂小元也不知这位老师兄哪里生出来这么大的劲儿,“您不是开玩笑吧,现在外面飘着那么大的雪,天黑夜深,路途遥远,万一出个什么事…”
沙大通好似着了魔一般,径直抱起韩琴的尸体走下楼,翻头对追赶的貂小元道:“你回去做事,我们这种老家伙对宗门没什么作用,临了就想回主山和先辈睡在一起,我时间也不多了,今次正巧选块风水上好的地盘。”
貂小元哭笑不得:“您开什么玩笑呢,您看看您这灵活的身子骨……”
一顿劝说,仍然阻拦不得,貂小元自己又离不开商铺,只能望着那失去气色的沙老头越走越远。
冒着大雪出了聚宝城,沙大通召出灵舟跳了上去,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他要赶紧把韩琴的尸体送回藏风山,没有人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情,就像没有人能体会大道无望的老修士每天还有什么念想。
顺着小剑山一路向北,还没飞过鬼灵溪,一个灰袍遮面筑基修士拦住去路,沙大通眉头一挑:
“你是哪里的狗东西?敢挡老夫的路,不知道我赤龙门的厉害?”
那灰袍修士阴恻恻冷笑:“本以为要等两日你才离开,没想到连夜走,正好拿你人头去祭奠我兄弟。”
沙大通闻言先是一惊,见那人没有动手的征兆,顿了片刻哈哈大笑,站在灵舟上冷眉挑起:“在这槐山,老夫给你十个胆子,你来杀我试试?”
下一刻,一柄飞剑自南方疾驰而来,寒光划过,沙大通的脑袋自肩膀上滚落舟仓面板,那灵舟失去了主人的操控,直直摔落大地。
灰袍遮面筑基冷哼一声:“听说你们家掌门的魂灯前几个月就灭了,你这种废物还敢如此狂妄。”
说罢,这筑基修士飞驰远去,连沙大通的储物戒都没打算拿。
******
翌日清晨,断水崖旧赤龙殿内,一袭青衫粗布麻衣的简雍端坐上首,另有一样貌粗犷练气后期的老者在殿里来回度步:
“掌门在的时候,让它去东面刨坟它不敢去西面挖坑,现在倒好,知道老祖被牵制住,门里没人能治它,缩在地肺裂谷一声不吭,明摆着不想帮咱们。”
嘭的一声,简雍皱眉训斥:“你给我坐下!”
那粗犷老者愣了愣,气哼哼坐在椅上。
又听简雍缓声训教:“你如今年岁都已过了九十,怎还是这般毛躁,它不帮归不帮,为这事埋什么怨?”
粗犷老者正是周洪,在贪狼殿做事已有三四十年,筑基九层的修为已经无法寸进,当下正气愤地肺裂谷中那条血蛟不肯出面帮自家做事。
待殿里寂静良久,简雍见周洪冷静了下来,缓和道:“仗还没打起来,莫急,事情总得一步步解决,它不帮有它的道理。当年掌门只和它签了三十年契约,如今期限到了,人家也有选择的权力,你总不能跑下去讲理吧?”
“可黑龙殿弟子传来消息,司徒业离去的时间约莫就在这两日,他一旦死了,司徒礼那混账东西必然挑唆鹰眼草台对付咱家,姜玉洲音讯全无,咱们怎么办?”周洪把问题摆出来,两手一番,好不无奈。
简雍摇头道:“从七月就开始谣传司徒业逝去的讯息,到现在拖了整整五个月,还没办丧事,事情没那么简单。”
“贪狼殿谁来管?军阵谁来组织?都得有人做啊,总不能玉洲一日不出现,贪狼殿一日不动弹吧?”周洪拿出一个黑铁令牌,这正是贪狼殿下一枚将令牌,只不过权限位列第三层,顶多呼召四十多人做事。
“我已安排常运暂时稳守落魄峰,姜师弟身手了得,必然是藏在暗处做些什么,待我走一遭御魔城,问询司徒羽逸后,自会有个结果。”简雍起身向殿外走去。
周洪愤然甩手,跟着这么一位保守派做事,憋都能把人憋死。
不论如何,他地位不够,气罢,还得跑出殿外紧紧跟上简雍,“那我现在去哪里?掌门何时回来?”
简雍边走边回应:“你也回落魄峰去,掌门的事……你莫须理会。”
走到断水崖登云台,简雍本是要直接出去,不经意间见监察寮只有一个人看守,皱眉问:“沙大通呢?”
“回简师叔,沙师兄他……”巡守之人正是临时被派来的李守信,多年来他一直与沙大通交好,此时替人顶岗被查到,好不尴尬。
“混账东西,这是什么时节?还敢出去拈花惹草?”简雍气骂了一句,浮空飞出断水崖。
对于沙大通,他是打不得骂不得,那老东西因为自己筑基无望寿元短暂,越老越想追求年轻人玩的东西,时不时就跑去聚宝城春水楼浪荡。
气怒归气怒,同门共事五十多年,简雍已经不对他有什么指望了。
眼下云河宗内部局势动荡,把整个槐山许多势力都牵扯了进去,自家那些不省心的人也去凑热闹。
真是乱。
******
大雪飘落,鬼灵溪上空一股清风向西北方向吹过,没过三息时间,又吹了回来。
两道人影出现在此方雪地,为首者一袭黑色道袍,白纹对襟之上,面色凝重,望着雪地间那两具尸体驻足沉默,久久无言。
“你家的弟子?”鞠葵一身素白衣袍探头观察。
良久后,一声哀叹传响这片雪地。
第442章 倚江山下
上午的时候,长有七十多丈的断水崖石道间,李守信慢步向最高处的顶坡行走。
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发色斑白、躯壳枯瘦的老修士,当年憨厚挺拔的背部变得弯曲佝偻,虽然还没有完全耷拢,也感觉体力大不如前。
按照他的年岁,本来还是有三四十年修炼时间的,可惜他五年前那次筑基失败,如今撑着练气九层的修为一直在攒点最后一次冲刺,等到门里再没什么值得他挂念的,就打算闭死关了。
而当下,他时不时来这块不足五丈方圆的土坡,就是为了替掌门看护浇灌那棵龙桃仙树。
说是仙树,可养了三十多年,连三尺都没长到,一条主干,六条灰黑枝桠,上面的红骨朵结了不下二十朵,愣是一个都没开花。
李守信也不知道自己时常浇灌的那些灵泉水有没有用,掌门已经离开近五年,到现在也没个音讯,门里那些掌权的师叔从不透露丝毫讯息,自己做这种事,权当给掌门祈福。
浇灌完灵泉水,李守信眺目观看整个断水崖的光景,这么多年下来,此地原本的重心地位全被藏风山抢了去,早前开扩的山崖广场和许多洞府都给了外门散修居住,断水崖实际上已经成了赤龙门小小的一处家业,大部分人都感受不到这个地方对于门里有多重要。
但当年掌门既然下令要着重把守,或许暗中还隐藏着一些秘密,这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练气弟子能知晓的了。
在落魄峰和断水崖生活了这么多年,李守信早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没什么事的时候,站在最高处巡览家园,是他少有的安详时刻。
人和人的缘分,很多时候神妙难测,李守信近年来琢磨命运因果一道,颇有些小心得,他觉得自己第二次筑基能成的几率也不大,躯体一天天老迈,人一天天开始念旧,真希望再回到年轻时候和李义丰一同给赤龙门效力的岁月里。
看够了风景,就到了离开的时候,低头对着龙桃仙树呢喃:“真要是百年才成幼年期,我估摸着看不到你长大了,或许,就连掌门的下一面,能不能见到都难说呢……”
将留恋的目光藏起来,转身向着崖道走去,他也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机会再照顾这棵小苗。
自山外突然有一股清风拂面而过,内里夹杂着冰雪寒气,李守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阵风过去后,他踏出步子,继续向下走,耳边却响起一声温和沧桑呼唤。
“信云子。”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这一生听过大多数有力量的言语都是自声音的主人口中说出来的,陌生是因为:这一次,这个声音里包含的力量已经浑厚如天地山海,辩不清虚实高低。
身子先是一僵,而后慢慢转过头,便见到这断水崖遗失已久的主人。
一问:“掌……门?”
对面人影颔首点头。
恍惚间,李守信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攻打落魄峰时候的日子里,这个人的样貌一如当年俊逸沉稳、随和笃定,只要他站在这里,即便是天塌下来,同行的兄弟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
“掌门,真的是您!”李守信向前两步,脑子里瞬间想起很多事情要禀报,弯腰执礼:
“您快去看看门里吧,咱家山门封了,简师叔今早刚刚离开,火急火燎朝着御魔城而去,姜师叔也消失不见,云河宗内部争斗白热……”
“不急,先去给他二人找副棺材。”钟紫言平和摆手,示意李守信看他身后。
李守信这才望见那地上多出两具尸体,定睛一看,正是沙大通和韩琴的,“沙师兄……”
这位老哥昨天还生龙活虎拉着自己顶岗,今天竟然突兀仙逝,李守信一时接受不了,赶忙跑过去查看。
手探了探沙大通冰凉的脑门,这颗脑袋轱辘辘滚离肩膀,吓得李守信瘫坐在地,良久后气怒浮面,又见钟紫言一直驻足负手,眼泪流出两滴,“掌门,是哪家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咱家的人下此毒手。”
“不急查,你且去安排。”钟紫言挥了挥手。
李守信含泪执礼,带着两具尸体一路奔下崖道。
五丈方圆的坡顶,那颗龙桃小树傲然挺立,鞠葵咋舌:“龙桃仙树,你家这么点儿地盘还能有这种东西,不简单呐。”
钟紫言微微一笑:“我家产业在槐山不算小,你日后会知道的。”
说罢,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慢慢走在崖道上,边道:“我会暂派一位弟子侍奉你,且在此地住下,烦闷时外出游玩亦可,槐山有趣的地段不在少数。”
“好,本姑娘就安心等你的‘意思’。”鞠葵好奇的目光东瞅西瞅。
******
地肺裂谷内,多年前安放赤龙鼎的侧洞早已被破坏打烂,闪着猩红血光的更深处,巨大的石窟龙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建造出来。
钟紫言御风降落于石窟龙巢外面,龙门‘嘭’的一声破开,内里鼾声顿消,一道金丹气息扫来,直接穿过钟紫言躯体,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
嗷…
蛟吼响彻此间,那条血红大虫烦躁飞游而出,“哪个毛贼,敢来本尊府前找死?”
头一嘴刚骂出来,后一嘴赶忙收了恶音,“咦,怎的是你?”
“老朋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钟紫言冷眉平静道。
烛云原本想着因为契约之期已过,自己再不欠这家门派什么东西,不报奴役之仇已经算菩萨心肠,可当下见姓钟的连金丹都结了,蛟躯瞬间化小,传音讪笑:
“诶呀,这不是咱们大掌门嘛,寻本尊何事呢?”
五十多年来,要说赤龙门谁最识时务,他烛云当仁不让。心里到底服不服气不重要,面子上只要是估摸着打不过,那一定得急速低头,这是他这么些年总结出来的蛟生道理。
“你还认我这个掌门?”
“那是自然,门里的弟子们一直以‘护派灵尊’称呼本尊,本尊这颗龙心即便是石头做的,也被捂热哩,有什么事,掌门尽管吩咐。”烛云像个看门小狗一般低着蛟头俯首听令。
钟紫言也知道,这家伙是怕自己拿化煞神通出手收拾他,争斗起来不仅讨不着便宜,很有可能连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的煞力都被摄离,到时候可就找不着门路哭诉了。
慢步走近龙巢前,坐在石台上叹了口气,“烛云啊。”
“在,本尊在,掌门您说。”
钟紫言睁着眼睛沉吟道:“你我都说点敞亮话吧,依我看,你这辈子是栽在我手里了。”
“这……这……”烛云心里直想骂娘,可表面还得像二狗子一般讪讪尴尬。
“这地方你就一直呆着吧,诚心投入我赤龙门,一应长老该有的俸禄我都给你,临着大事,你也出出力,总不能让外人说,我钟紫言养了一条白眼狼,对否?”
“是是是,您说的对。”
心里往死里骂钟紫言,言语却只能恭迎,某一刻它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丢蛟龙族类的脸了,可不这样,谁能知道面前这尊喜怒无常的凶神下一刻会不会跳起来动刀剑。
钟紫言见烛云这些年的脾性一直没长进,仍旧是那副你强你说什么都对的样子,也不打算再讲什么道理,起身:“也罢,你安心修炼,后续有事,我传信于你。”
留下一枚冰冷冷的赤血令牌,钟紫言化作一股清风消失不见。
烛云蛟躯游巡自己的地盘良久,最后钻回龙巢苦思冥想,一直到深夜,他突然想通了,嗷吟了一声,飞出断水崖,满槐山各地显露影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赤龙门的护派灵兽。
******
大雪刚刚消停,夜色过半,倚江山知客亭内,四位云河宗练气弟子肃穆值守,现在山上的局势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由不得他们马虎。
山脚忽而出现一个黑袍人影,一眨眼就来到知客亭外,金丹威压稍一施放,又收了起来。
“去传唤司徒礼。”平淡的声音自黑色兜帽里传出。
那几个练气子弟尽露怯意,连一句话都不敢问,直跑着步入护山大阵回去禀报。
不一会儿,司徒礼披着云河宗特制的锦羽卷云袍子站在护山大阵内,方脸皱眉问:“敢问前辈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这黑袍金丹探手间一股风力直接穿透云河宗护山大阵,将司徒礼摄到近前。
接着,兜袍翻开,鬓角白丝随风而动,钟紫言露出面来。
“你!”司徒礼惊骇挣扎,奈何身子就像着了魔一般不听使唤,周旁看不见的风流挤压的他不能动弹半分。
“我门里无意插手你宗之事,现下带我去见司徒业,否则,死!”
“我凭什么信你?”司徒礼凶目直瞪,金丹修士谁不怕,可家业就在身后,他还不至于怕到出卖宗门的地步。
钟紫言负手凝望倚江山高处,沉吟片刻后,道:“若是司徒道兄现下还活着,我可扶你暂登云河宗大位。”
司徒礼那双小眼睛登时圆睁,静默片刻,由不敢置信转为冷哼:“你是想让我做傀儡?”
钟紫言皱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态,招手之间一道风力就盖了下来。
第443章 勤业屋中
倚江山上,静谧的勤业屋中,清幽灯火照在司徒业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枯槁面容上,钟紫言静静坐在床榻前看着熟睡的他。
这位老人家年轻的时候何等英雄豪杰,一手带着宗族子弟自微末中崛起,从一户小家族一路成长到如今槐山霸强宗门,其中艰辛,只有同为掌门人的钟紫言能体会。
司徒礼就站在床榻外,拘着手看似恭敬,实际上若非钟紫言说愿意扶他上位,打死他也不愿意带外人来看司徒业。
老人家病入膏肓已经两三年,今年后半年直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原本心里一直想立司徒羽逸为下一任宗主,可司徒礼名为宗门,按操独治,哪愿意遵命行事,若不是天良未泯,早将老头暗自弄死自己做主了。
灯火昏暗,司徒业恍惚中睁开已经化脓的眼睛,见榻前坐着一个鬓角斑白的中年人影,聚焦眼神,才看清是钟紫言,微弱神识探出,死鱼皮般的眼皮紧缩,“你……结丹了?”
“老道兄受苦,晚辈来晚了。”钟紫言温言执礼,目中尽是担忧之色。
司徒业枯皮嘴角上扬,眼神往司徒礼身上瞅了瞅,沙哑笑着:“后辈忤逆,让你看了笑话。”
“哪里,我辈修真之人,自该有胆气争一争大位,毕竟谁也说不准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老道兄一生豪杰气概,这点包容还是该有的。”
钟紫言温和探手,一股灵力度过去,司徒业顿时感觉舒服很多,病苦疼痛缓释全身。
有了气力,司徒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司徒礼赶忙上前搀扶,二人倒也没想象中那么仇视。
端坐了身形,司徒业苦涩沙哑开口:“赤龙门好啊,陶老哥与你都已踏上这条道路,更为可喜的是,你如今年岁尚不及百,他日结婴亦非难事,反观老夫门下,这些忤逆之徒比比皆是,没有一个成气候的,日后光景堪忧。
此为老夫迟迟苟延之根本因由。”
看老人家气色,早已形骸枯灭,若非内心深处还存着为后辈计的执念,哪能坚持到现在。
钟紫言叹了口气,沉吟少顷,幽幽道:“这槐山无数小门户都传我这一门外迁而来,包藏不轨之心,可有谁真正知道我赤龙门是何出生?
先辈辉煌时,即便在鸿堵疆域都有偌大威名,掌门之位落在我手上历数八代,一路沦落至十余位弟子强撑门面,说起来简直耻辱至极。
好在最后留下的这些同门心性坚毅,韬晦几十年才攒下如今功本,离夺回祖业尚有万里之遥,哪里来的安逸欺霸念想?”
“钟老弟资质卓绝,心性超然,智识更是无人能及,恢复祖业甚至更上一层也不是难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司徒业不管是否心藏怀疑,面上总归是得说赞扬崇颂言论,一来眼看着钟紫言已经结丹,赤龙门毫无疑问会成为槐山尖端战力魁首,二来还是得缓和关系,自己大限将至,再因为言语给后辈惹下祸事,可真是罪孽难赎。
钟紫言继续道:“我此番东游,已经看过旧山门光景,当年那些仇家现在过的极其舒坦,每每想及此,恨不得当即领兵报仇雪耻,可惜世事福祸难料,总得考量自家实力,万方设计,才好东返。
因此,这槐山的安宁极其重要,咱们几家好不容打下和平时光,各家安稳发展,实力逐日提升,真要是再来一场大乱,你我过去五十多年呕心沥血、奔波劳碌,是为哪般?”
人和人谈论事情,尤其是大事,一定不能急切直抒,得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诸多铺垫都说明白,才能取得对方信任。
钟紫言基本将大道理讲明白以后,就开始说关键的事:
“我家弱小时,常劳老道兄照佛接济,甚至将宓儿联姻结谊与我,此等恩德,晚辈没齿难忘。
多年来,你我两家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快之事,可历数近年风波,因为老道兄身况危及一事,满槐山暗流涌动,连晚辈当年一同带来的两位练气同门都被暗害了,实令我痛心疾首!
这样发展下去,战乱难以避免,你我半生心血很可能付诸东流……”
司徒业眼泪浸湿,他如何不痛心这种事,可自己连爬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又能怎么改变。
二人相继叹了口气,司徒业问:“不知……钟老弟有何良策?”
钟紫言看了一眼司徒礼,司徒礼竖耳警觉,愈发恭敬。
钟紫言沉默片刻,道:“晚辈以为,此事究其根本,还在云河宗宗主大位,当年司徒十七来藏风山寻我,想要赤龙门力保司徒羽逸接替老道兄位置。
我以‘此乃你家家事’为由严词拒绝,即便是今时,晚辈仍然认为此乃云河宗家事,一旦旁余势力插手,必然横生诸多弊端。”
“老夫又何尝不知,可……唉!”司徒业看了看司徒礼,颓然摇头,任他年轻时多有本事,到了这个地步,也束手无策。
钟紫言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道:“晚辈以为,贵宗内部今时既然支持司徒礼的弟子多一些,不防将大位暂时传他。
这天下大事,盖因利起,为宗门计者,便是得平衡各方生路根基,宗主之位,绝非一人一户说了算,他要掌权,谋不得众家福祉,即便你让他接掌,日后众心不服,宗主之位又能坐多久?
反思其事,若他能为云河门下万千弟子谋得福祉,坐这宗主位置,正是顺应人心,又哪里来的不妥之处?
老道兄一生何等英豪,临了之事若能做好,后人祭拜祖庙,历年大祀,您之盛名可传千年!”
司徒业震惊呆滞,他真没想到钟紫言会说出这番话来,因为早在多年以前,他就知道赤龙门和司徒羽逸走的近,假使将来自己真走了,发生了大乱,赤龙门多半支持的也是司徒羽逸,哪里想到会有今夜劝谏。
在一旁候着的司徒礼噗通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家主,论功绩,论修为,论声望,我哪里比不得羽逸,自您决定违逆王家强权时起,我和二弟三弟哪一次不是争夺效命?族里历次大事,我从不懈怠徇私。门中各堂弟子,除了二弟三弟门下,其余之人皆有善待。
自小便想与您一般建功立业,是您从小教导我们兄弟要以族中大业为己任,如今活到这个岁数,这宗主大位已成我之心魔,您怎能因为心中喜好,一意立羽逸话事,您为何不能相信我能做好?
求您成全!”
咚咚咚十二叩首,额头磕在地上直出血印,不管是做戏还是真心实意,司徒礼此时明面上说出了最真诚的话。
司徒业久久不发一言,钟紫言又道:“晚辈以为,致使两方僵持不下的根本因由,还在修为上。故而晚辈建议,不如传叫这二人在您面前立下血誓,他日谁先踏入金丹境,宗主之位便由那人出任,在此之前,两方再不能徇私内耗,暗害族人。
如此一来,云河宗大位风波顷刻可平!”
这条计策,钟紫言冥思良久才想了出来,人皆有私心,但再大的私心,也抵不过万众人心,权力是公器,要执权,哪是一人说行就能行的。
司徒业盯着司徒礼看了良久,面色由凝重到愤怒再到豁然,最后沙哑平静道:“起来吧,去传召宗内各堂主事、族内长老、槐山诸家话事人,三日后汇聚云河大殿观礼。”
司徒礼愣了片刻,而后瞬间喜色叩拜:“谢家主成全,谢家主成全!”
说罢,起身欲要出去,又见钟紫言没打算挪步,迟疑躬身。
司徒业挥了挥手,“把羽逸也传唤回来,时间不多了。”
“是!”
司徒礼领命出得屋去,回看这宗主所居勤业屋的门匾,最下面一行小字刻着司徒家祖训: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首字便是老爷子的名讳,其一生披星戴月、呕心沥血奋斗下的家业,终归是到了自己手里。
……
******
屋内寂静良久,司徒业苦笑一声:“小时候总想快快长大,长大后想着快快当家,当家后想着快快变老,如今,我又想回到幼年。”
钟紫言淡然道:“终究是你司徒家子孙,传给谁,那人都留着你的血。”
“礼儿城府深重,做事狠绝,自小不受正邪分说,我只怕他日后误入歧途,届时谁能治的住他?”司徒业忧愁道。
钟紫言静默三息,和言道:“依我看,以羽逸的资质,结丹应不是难事。”
“苦了十七那孩子,他该要怨恨我的,这么多年来为了羽逸,修行都落下了,我这一走,他还能剩多少时间。”司徒业叹了一声。
“岂可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钟紫言淡然安慰。
……
“我……能信你么?”老人家突兀盯着钟紫言。
这话既是问当下的事,也是问将来的事,如今钟紫言结丹,赤龙门谋夺槐山霸主轻而易举,他一辈子劳碌来的基业,很可能转瞬既消。
钟紫言和煦笑了笑,娓娓道:
“我尚记得当年王家攻打长苏门时,有闲人传出一段话,说槐阳坡护御阵法破开时,苏正大吼问王弼:‘你真要灭我山门?’
王弼讥讽说:‘我胸中沟壑,又岂止你这小小槐阳坡!’
我以为,纵观王弼一生韬晦隐忍,自那一句话以后,才算真正成为槐山豪强。
当下时节,老道兄大限已至,信不信我无所谓,该对后辈给予信任才对,要相信他们能做好事。
江山百代,人才尽出,每一代有每一代该经历的事情。”
司徒业听罢,陷入沉思。
钟紫言估摸着时间不早了,起身道:“此番归来,还没来得及回山门一趟,为了这事,许多家暗中闹腾,我得去召回门中诸人,三日后自会参加你传位一事,你我就此告别。”
司徒业像是有些舍不得,欲言又止,却终究未曾挽留,这一刻,他极庆幸当年没有在司徒宓的事情上为难钟紫言,两家联谊近五十年,自己看着钟紫言一步步成长到现在,许多次感叹似他这样的人,日后一定不会是泥潭中的鳅鱼。
盯着那身影跨出门去,司徒业最后呢喃问:“他们……能做好么?”
一阵清风吹近门里,钟紫言的声音传在司徒业耳中:
后事自有后世知。
第444章 我心光明
正午时,藏风平原。
本是处于封山时节的藏风山云雾散去,恢宏气势显现出来,尽管大雪飘零,走在老远处雪道上的练气修士们仍然能看到那家山门头顶云际,有赤色龙形虚影矫健游晃。
心事沉重的简雍自南飞来,见自己亲自下令暂时封锁的山门竟然明晃晃大开着,攒着怒气降在山门外,疾步踏上山道。
在龙门处守着的两个弟子严正站立,见了简雍,弯腰执礼:“简师伯。”
“恩。”
他本是要质问守山弟子,转念一想,他们这些小孩子还不敢做这种事,颔首罢,直向藏风大殿行去。
路过万人灵场,眉眼不经意间扫到那处十多丈高的龙牙天碑下,见一个黑袍道人负手望着碑文,好似已经驻足良久。
能进来自家山门,不可能是外人,但气息感受着有些陌生,总得走过去瞧瞧。
临近龙牙天碑下的高台不足十丈时,那身影像是突然回神,慢慢转身露出面容。
简雍喜色顷刻浮面:“掌门?”
“辛苦你了。”钟紫言慢步走下高台。
这五年来,门内宗务基本都是简雍做主,大小事奔波劳碌,精气神明显被熬衰了一圈。
“你……结丹了?”简雍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惊喜突如其来,实教他措手不及。
“哈哈,有幸成功,去殿里说。”二人携手走向藏风大殿。
入殿以后,自有小童端茶倒水,简雍先是沉默良久,话匣子打开以后,将近年来发生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自你走后,门中各殿稳步发展,五殿历年贡献都很出色,只可惜有为闭关筑基两次,均不能成,现下已经油尽灯枯,我特意将波月洞府破例给他用,他也不愿呆存,终日窝在炼丹房,不见光色半分。
……
陈老祖来过一次,还是因为天雷城征召散修参加开辟战争的事,前一次出面只有雷音寺的金丹前辈游说,这一次是一位元婴老祖,我亲自传信给陈老祖,他出现后,将那人痛骂一通,整个槐山修真界免了被再次征兵的恐慌。
这事不久后还得您亲自再和他详聊,外面发生了什么,槐山这种小地方没资格知道,陈老祖也向来没将我放在眼里。
……
去年因司徒业病魔缠身,槐山各个势力暗流涌动,他家内部司徒礼和司徒羽逸两脉为了争夺宗主大位僵持不下,恰逢南疆魔物来攻,闹的人心惶惶,近些天才消停。
司徒十七一直在暗中联络玉洲,求他支持司徒羽逸,前几个月司徒酩在地兵谷外被暗杀,司徒礼一系认定是玉洲所为,将当年御魔城他唆使司徒十七暗害玉狞子的事宣扬出来,闹的鹰眼草台仇视咱家,拓跋南天几次临门,都被陶师叔打发回去。
玉洲向来独立,我也不知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本想寻他问个清楚,可他像是凭空消失,踪影全无,魂殿的魂灯旺盛非凡,也不是出了事故。
唉……”
简雍最后叹气抒意,他向来缜密细致,攒点财物、周转商品自是拿手,可处理人心,却没那么简单。
钟紫言听罢,拍了拍简雍的肩膀,温言道:“无需烦忧,这些事都不值得费神。”
简雍点了点头,拿出厚厚的灵册账簿:“宗门的账务……”
不等他说完,钟紫言微笑摆手,“也不急,去灵堂看看大通和韩琴吧,他们去了。”
“去了?”简雍疑惑不解,思索了片刻,惊问:“去了?不会啊,前几日……”
他看了看钟紫言,疾步走出殿门。
当年一起迁来的人,自然有一分浓重的亲情,突兀听见人死了,给谁也不好受,但人活到这个岁数,没办法逃避。
******
钟紫言独自离开藏风大殿,来到后山陶方隐洞府外,石门缓缓洞开,慢步走入,那个银发老人嘴角已经笑开了花。
“师伯,我回来了。”钟紫言笑言盘坐,两人相视平和,一如当年东迁来槐山的时候,彼此尊重且信任。
陶方隐面色红润,赤红袍子显得他好像从没有变老,“我知道,自你当年送来龙鼎时,我就知道。”
结丹成功,不管是钟紫言还是陶方隐,甚至是宗门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多年期盼,今朝实现了,怎能不教老头子高兴,拿了一壶酒,两玉杯,什么也不说,先干一杯。
钟紫言将那已经碎裂开的赤龙鼎摆了出来,愧疚道:“渡劫时,蒙它救了一命,可惜坏了。”
“一个死物,怎能比得了你性命重要,坏便坏了,盖天地万器都是用来做事的,哪有不坏的道理,正所谓不破不立,这是好事。”老人家已然完全不拘泥俗礼,什么宗门信物,都不如人重要。
钟紫言听罢,心情舒坦太多,他担了掌门的担子,不管外人怎么看,自己终归会在意这种事的。
二人畅聊直到深夜,陶方隐讲了好些隐秘的事,尤其是他结丹后悟出的那门可怖的禁断大术,能在短时间抽化一定范围内所有的灵气为己用,由他本身结合本命物施展出威力骇人的攻击手段,谓之:阳炎净灭。
直到今时结丹有成,钟紫言才发觉陶老祖真正把他当成了门派传承人,所有的秘密毫无保留脱口而出。
“我结丹后,没您那般鸿运,只悟得一门分化灵力、乘奔御风的神通,唤作‘万隐乘风术’,这门神通根基由神行术和龟息遁形术结合而成,外加清风化煞的本质感悟,一能抽拨分化灵气,二能疾遁青冥,还算可堪一用。”钟紫言手心五色灵团凝成,分合间得心应手,随后一股清风吹散气雾,手心像是什么都没出现过一样。
陶方隐沉思片刻,大笑:“你这手段,不知要成为多少人的克星。”
钟紫言淡然一笑,又道:“大通和韩琴去了,我自鬼灵溪那片地方找到了他们的尸体,此事十有**是司徒家做的,但我打算将此事按下。
当年司徒十七来寻我谈事,我便知道他与玉洲有些约定,想必司徒酩之死,多半是玉洲所为。
昨夜去看了司徒家老爷子,他寿元撑不过三日,云河宗内部争斗愈演愈烈,若是损了槐山修真界气数,咱家举兵东返大计又不知要延后多久,此事拖不得。”
陶方隐渐渐静默,良久后,叹了一口气,“你做的对,成大事者,自需忍常人所不能忍,我一生诸般错事都由直率狂狷铸就,若当年早些警觉,少鄙旧门同道,咱家根底还能再翻几番,可惜万事回不得头,只能向前看了。”
做什么事都要明白第一目标是什么,有了主次,就有了轻重,有了轻重就可以依次解决。
成事,一要看天地允不允许,二要看自己实力允不允许,三要看人心,缺一不可。
钟紫言东游五年,并不是走马观花,类似牧野马林东方真人那样的人,其实也远远不算成功者,赤龙门要谋求的是千年万年存立,中间多少冤屈困苦,为了目的都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走错一步,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翻盘。
“那几家仇敌过的也不算好,只是柳江狶即将结婴,我甚为担忧。”钟紫言收了破碎的赤龙鼎身,准备离开。
陶方隐抬头观望东方,少顷回头盯看钟紫言:“此事寒亭已与我无关道明,你万万记得:报仇事小,传承事大,广积钱粮,高铸城墙。”
钟紫言起身执礼明悟,转身向洞府门走去,耳中听到陶方隐苍老之音教诲:
“你如今已成为真正的赤龙之主,往后我亦再没什么好传教给你的道理,知你自小熟读儒门经义,便最后赠一句人生万事根本:
无善无恶心之体,知善知恶是良知。
有善有恶意之动,为善去恶是格物。
不拘于圣人之言,不屑于世间名利,方能见人之所未见,及人之所未及,他日归去时,心中若能再无牵挂,道一声‘我心光明’。
你这一生,便能胜人间千百生。”
钟紫言出得洞府,胸中万千河流汇聚于心,愣神良久,回首弯腰拜礼,“弟子谨记。”
那一番话,从这位老人口中说出来,不再是期盼,不再是压力,不再是责任,只是真心的希望自己能无悔这一生,不管将来命运如何,都由心行事。
这一刻的钟紫言,多年以来背负的‘掌门人’所需要承担的东西,好像一下子轻了太多,到底当初是这位老人选择自己,还是自己选择赤龙门,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因为那是前世,而往后,是今生。
……
一门之隔,洞府内,陶方隐面色恢复平常色,红润的面庞变得松弛,他老了,虽然已经金丹六层,但自己还有多少年他自己很清楚,后面的金丹七层、八层、九层、十层巅峰甚至是结婴,恐怕遥遥无期。
但他依旧是满脸喜色,透过洞府能清晰看到钟紫言一步步走远,其背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浑厚宽阔,包容万物,极似山岳河海。
在这寂静的洞府内,老头哈哈大笑:“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第445章 放眼天下
云河宗宗主传位大典召开的极其突然,在槐山众多小户势力眼中,前些日子还斗得你死我活的司徒羽逸一系和司徒礼一系,在短短两天内纷纷回拢倚江山,暗手们接到上面的命令,禁止一切护害行为,违者诛。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大多数人都猜不到这个妖是什么,又或者说,很多时候那些再平常不过的事才是他们忽略的东西。
当一个个大小势力带着自家得心从属来到云河大殿以后,发现司徒老爷子的确端端正正坐在宗主大位上,除了气色和身子骨瞧着不太灵光,其他情况完全不像是牵强附会,云河宗八大堂口,上百个司徒家旧时附庸族老,还有槐山所有的金丹修士都到场了。
连一直被司徒礼耗在御魔城的死敌司徒羽逸,也乖乖站在宗门精英弟子行列,正以司徒一族子弟的身份参加大典呢。
大雪飘荡,云河广场外仪仗盛大,大殿里呆着的人快接近千人,后来的那些小门户一个不落都有坐席。
本来这种事该有人窃窃私语互相攀问的,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宾客席位最前列右面角落以后,纷纷闭口不言。
赤龙门钟掌门回来了,大事件,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结丹了。
明眼人脑子一转,都能想到,司徒家内部损耗太严重的话,这槐山霸主的位子顷刻就会易主,所以这么急促敲定宗主大位的原因便显而易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旁人怎么想,钟紫言是管不着的,他只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给大位上坐着的那位老人家祈福,希望他能撑着把这段儿走完。
事实上,造成他家两系明争暗斗局面的人,正是司徒业自己,这么多年来若非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这些后辈哪敢愈发放肆,如今病虎咆哮一声,虎威犹存,声望还在。
遍观全场,几家金丹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各自静默,只做好自己宾客的角色,给足司徒老爷子最后的体面,唯独赵良才那胖子全程关注着钟紫言,屁股左挪右挪,完全不像是金丹境的前辈人物。
即便如此,钟紫言连一眼都没看他,来的仓促,自己又携着这副金丹躯壳出场,和谁眉来眼去都会招人非议,还是别出风头为好,这是赤龙门好些子弟一贯的优良传统。
等着最后几个小势力的话事人到场,司徒业灰黑闭合的眼窝睁开,沙哑咳笑一声:
“寒冬腊月,仓促邀来诸位,老夫告罪了。”
这个时候,哪有人敢开玩笑,气氛肃穆,一个个沉默抬头静观,深怕错过老爷子最后一句话。
“老夫生于小剑山梨花坪,近三百年来蒙族里气运扶持,剑花舞动几十年,终是有幸创下这点儿堪登台面的小景。
可惜修行路远,体力不支,再无法被诸家推崇了,说来还有些不舍。
今既有后辈子弟勇于担负老夫这具残躯的责任,便邀诸位来观礼传位,仅教此间同道督看他日后有何作为,若是犯了公怒,不论我宗内子弟或是外部盟属,更甚至是平凡一家一户,都可举旗高喊他罪责,聚众诛之。
云河宗本因槐阴河而生,受槐山众多修真门户支持,若有一日我宗欺霸弱小,在场几位金丹同道自可取而代之。
哈哈……老夫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老爷子一生尤好脸面,没想到老来反倒洒脱不少,这番话说给外人听,清晰明了的表达出‘后辈做不好事,你们随便攻伐’的意思。
气氛舒缓不少以后,司徒业叹了口气:“开始吧。”
便由身旁一个司徒家不足十岁的小童宣读冗长传位训词,司徒礼披着华丽道服跪在殿中央静静听着。
那小童明眸皓齿,小嘴利索,本来枯燥的训词被他读的有声有色,估摸着心里还乐呵自己能对着族里高高在上的大人训诫呢。
训词读罢,传位大典进入关键时刻,司徒礼三跪九叩来到司徒业面前,双手举出,接住司徒业自储物戒给出来的一枚云纹玉符,那玉符光华内敛,灵气骇人,一出场便迷住了全场人的眼珠,谁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何作用,但谁都知道绝不是凡品,它的名字叫做:云河镇鬼。
老爷子眼神模糊,沙哑肃穆问道:“这符,有多重?”
司徒礼愣在当场,一时也回不上话来,等到他思量好要回答的言语,抬头一看,司徒业生机已失,就此仙逝。
满堂哗然,所有云河宗的弟子尽皆跪在地上,哭泣的哭泣,哀伤的哀伤,还有人狠狠盯着司徒礼,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正是身形枯瘦的司徒十七。
骚乱来的快,去的也快,因为司徒礼已经是云河宗宗主了,瞬间进入状态,抱拳先谢过众家,传人把老爷子抬至后堂,一户户先将众人送去偏殿。
实际上大部分人见此情形都相继告辞,只有少数没眼色的人才留下来,想着凑凑热闹。
当殿内只剩下几家金丹老祖时,司徒礼诚心躬腰拜礼,只道来日登门拜访,今时老宗主的丧事乃是大事,很明显想让这几位快快离开,当下的倚江山稍一不慎,大战一触即发。
人但凡活几百年,不可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拓跋南天先一步离开,接着是吴夲,其次是赵良才,在他跨出门时,见司徒礼正小声对钟紫言说着什么,挠头惊讶,心想这两家这时候不应该是暗中敌对势力么,怎的像是越发亲近了呢。
钟紫言和陶方隐最后出来时,阴卒墓地、空闻寺院、亨通道观、乘云堂、搬山草庐、鹿王庙六家话事人都已经等候多时。
高鼎眨着细眉桃眼,“嗨呀,钟掌门,您回来也不通传一声,我们这些人可是期盼日久,今天您兀愣坐在那儿,可把高某吓了一跳。”
“我回山,还得向你禀报?”钟紫言饶有兴致笑着看他。
高鼎嘴角抽搐,“哪,哪里,您自然不需要,我只是……”
“哈哈,玩笑罢了,诸位且随我陶师伯回藏风山,贫道稍后招待。”钟紫言冲诸人抱拳,与陶方隐对视一眼,转身冲着大殿西台走去,那里的司徒十七,正用冷厌的目光盯着他。
******
清幽的云河偏殿内,与众多弟子忙碌的走廊间形成强烈对比,司徒十七冷哼一声:“可喜可贺啊,钟大掌门结丹后,果真不似当年,我这等小人物已经可望而不可及了。”
钟紫言苦笑:“此事确实对你不公平,可羽逸正当年轻,大好前程近在眼前,何不专心致志埋头修行,他天资极高,日后结丹大有希望,反观司徒礼虽是一时得势,却终会被声明所累,云河大位日后还是你这一系。”
“哼哼,你倒是做的老好人呐,匡骗我家主在先,现在还想让我领情,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司徒礼就该给你钟大掌门供奉灵石了?”
钟紫言静默望着他,这位昔日的好友此时神形疲倦又愤恨满满,已经不再像当年那个爽朗直率的十七道兄了。
“你怎会如此想我?”钟紫言平静问了一句,内心实在痛心疾首。
司徒十七满面狰狞,“若不然,你教我如何看你?
你我第一次见面便一见如故,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家屡次尽力相助,什么时候吝啬过恩情?
历数赤龙门老一辈同道,哪一个没有受过我的帮助?
司徒宓司徒可儿的姻缘是否是我撮合?
四十多年来,我可有求过除此以外的任何事?”
他像是走火入魔一般,歇斯底里抓着钟紫言的肩膀质问着。
钟紫言哀伤凝视司徒十七,“十七兄,我这么做皆是为了你家宗门啊,若是真斗下去,即便羽逸能坐了那位置,你家又要损失多少元气?”
司徒十七笑着哭出了眼泪,踉跄退后好几步,痛苦撑着双手在原地旋转,边旋转边哈哈大笑,笑够了,声音弱下来,瘫坐在地哭道:
“你不懂的,你永远也不会懂的。
我这一生,自小受尽他们嫡系欺压,唯有家主爱护我,看重我,养我长大。
羽逸是我耗尽毕生心血培育而出的孩子,他的优秀,集全族之力亦不能比,他才是那个最适合做宗主的人。
姓钟的,这三十多年,你知我花了多大代价么……”
钟紫言偏头闭目,哀伤无言,他早预料到司徒十七会难受,可没想到这件事真的已经成了他心中魔念,瞧着他如今这副形骸枯寂的模样,自己如何不心痛惋惜。
司徒家这两拨人,一个个都想争着做宗主,可修真之人,解决纠纷根本之道还在修为,痛心之余,钟紫言对自己都有些怀疑,他这么做是否有些残忍。
但转念一思量就能得出答案,对司徒十七再残忍,也得这样做,若真是顺了他的意,这槐山又将陷入混乱,对谁都不是好事。
“我不想再见到你,走吧……”司徒十七呢喃自语。
钟紫言沉默良久,走出偏殿门槛,在外面守着的,正是多年不见的司徒羽逸,其气质愈发沉稳,面庞轮廓变得威势严正,已非当年初次见面时青涩的毛头小儿。
“前辈,十七叔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打击,他为我的事耗神日久,实在是我不争气,没能帮他完成心愿,还望您别怪罪他。”司徒羽逸虽然有些失落,但整体精神尚佳,应是司徒业临走这几日苦心叮嘱的功劳。
钟紫言颔首道:“你能有此豁达心胸,他日必成人中龙凤,此后好生修炼,多行世间,槐山灵地低劣,我辈该有放眼天下的胆气。”
而后拿出一紫玉黑盒:“此物可延他七年寿数,聊表心意,今后你有何事求来,我会酌情帮扶。”
最后转头叹了一声,身影消失不见。
留在殿中的司徒十七迷迷茫茫,司徒羽逸凝神看着这位帮了自己一辈子的十七叔,心间隐隐作痛,“十七叔,我们回家吧。”
“家,我哪里有家?”司徒十七兀自摇头。
“小剑山呐,侄儿给你租了好大一座洞府,近些时日安心养神,而后咱们离开此地,去外面逛逛。”
司徒十七愣神片刻,望着自己从小看护到大的孩子如今已经长的比他还厚实,泪水自干瘪的脸部留下来,“十七叔对你不起!”
没夺来宗主大位,将是他残余岁月最大的魔障。
司徒羽逸笑道:“您帮了我一辈子,这最后一段路,该我自己走了。我已有丹论眉目,此间大位,钟掌门和老宗主留下后手,正是想咱们这一系巩固根基,将来以更服众的方式继承呢。”
司徒十七低头衰力躺在地上,双目慢慢闭上,最后说了一声:“好!”
他太累了。
第446章 喜上眉梢
深夜里,藏风大殿中,十家盟属势力话事人悉数到场,分别是:
阴卒墓地慈宁和澹台庆生。
空闻寺院顾判。
亨通道观高顶。
乘云堂申公茂。
搬山草庐天山子。
鹿王庙正觉老僧和菩提。
朱家商铺朱视。
夏家商铺夏灵甲。
养雕林老魏。
长春堂贾夫子。
满堂欢声笑语,都是钟紫言在讲他东游的奇妙见闻,言谈举止就像是给大家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格外新鲜。
别看此间众人大部分都是活了百十多岁的筑基修士,真出去槐山跑过那些地方的并没有几个,唯一算得上见识不凡的正觉老僧也只不过对东洲北域较为熟悉,南域他压根没去过。
往前数五六年,赤龙门明面上只有一位金丹的时候,这几家也没那么热切,今次能将笑脸一陪到底,很大原因是钟紫言成为了金丹老祖。
三十多年来,赤龙门和他们十家的关系一直走的特别近,槐山整个修真界都知道这一伙的关系不一般。
历年年节时,各家主事人无论多忙,都得带着小辈们来赤龙门送礼交集,为的还是希望下一代人处好关系。
如今钟紫言归来,恰好又快到了年节,能料到之后这一场小聚议必然比往年更热闹,由此一想,钟紫言捋着短须沉吟片刻,道:
“说了这么多,诸位应该也都知晓了贫道的意思,年后各家就得着手准备我派东返之事,虽说不会赶驴上磨,但也不能慢慢吞吞,我预计看,一年时间就得派首批人往东走。
所以在此之前,为众家凝聚团结,贫道还得再办一件喜事!”
云河宗刚刚死了老宗主,同为槐山大户,赤龙门要急着办喜事,怎么办都不太好看,殿里十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都尴尬笑着。
唯有高鼎猛地一拍大腿:“喜事?好哈,咱们正需要这一场喜事冲冲晦气,这些年因为司徒老爷子的事,各家提心吊胆,您这一招,才是我辈修真之人该干的。”
他这马屁拍的极其自然,毫不觉得丢脸,其余人心中尽皆叹服:‘你高鼎这些年什么本事也没涨,马屁功夫修炼的炉火纯青无人可比。’
顾判端正坐在席间,他还是那副中年假僧模样,头顶六修结疤变成了梅红色,喜眉笑脸探问:“不知是贵门哪位高徒的婚事?”
门派势力一大,旗下弟子的大多婚事都会牵涉利益,何况是话事人亲口说出来,更显得这婚事不同凡响,人们自然都想知道赤龙门又要与谁家联姻。
“对啊,这是重点,既是钟掌门来提,必然是贵门佼佼之徒,谁家能有幸得您看重?”养雕林的老魏是一个满面皱纹的栗衣老人,不管他如何注意形象,总是改变不了那股凡俗老农的气质。
钟紫言温和一笑,“是我的婚事。”
“啊?”高鼎先是惊讶,而后愣了片刻,脸色强自镇定,再转极喜,“原来是您,这可真算是槐山大事。”
诸人齐齐恭贺钟紫言,修炼到金丹这一层次,子嗣估摸诞不下了,一旦要办喜事,除了真爱便是利益联谊。
谁都知道钟紫言一向守名节,他看上的女儿家,那一般不会差,众人开始好奇这女修是谁,依然是高鼎多嘴问:“是司徒家?”
“哈哈哈,诸位无需多虑,爱侣正是本门弟子孟蛙,与云河宗没有干系。”钟紫言仰头一笑。
藏风殿外,一白衣女弟子正巧路过,内里闲谈言语没有隔音,被她听入耳中,转头快步离开。
******
藏风山黄龙殿里,简雍整理着即将要汇报给掌门的账簿灵册,周旁一位碧萝衣衫的柔静成熟女子排列灵田收成玉简,二人配合默契。
殿外脚步声穿来,二人皆抬头观望,白衣身影露出面来,正是周洪的道侣秋月,她喜色恭喜:“孟姐姐,掌门要娶你!”
身着碧萝衣衫的筑基女修正是孟蛙,她杏桃眼眸灵光闪动,少有的羞涩浮现,“简师兄还在呢,你莫开玩笑。”
这么多年修炼,秋月依旧仅有练气九层,眉毛愈发细弯,整个人显得很精明,拱手行礼:“见过简师叔。”
而后走入殿,快步挽住孟蛙的手:“我说的都是真的,刚才路过藏风大殿,掌门正和各家主事前辈谈论他要办婚事,有人问他要娶谁,掌门说:‘爱侣孟蛙’。
你说,咱门里一大堆同门,谁叫‘孟蛙’?”
孟蛙美眸睁起,看向简雍,简雍笑着摇头:“这事我也不晓得,这三日掌门连账簿都没时间看,哪有时间和我说这些。”
孟蛙捂着嘴流出泪来,自钟紫言回来后,三天都没同她说一句话呢,眼下听到这个消息,怎能不让人激动。
她不敢置信问向秋月:“妹妹所言当真?”
“那还有假,姐姐你就等着掌门亲自和你开口罢,我可就盼着喝你喜酒呢。”
秋月活到今时,年岁已然不小,突破不了,宗门给的俸禄和资源会越来越少,近年之所以愈发贴近孟蛙,完全是想着为日后做打算,万一自己没那筑基的福分,老年生活可不得靠别人,指着周洪那没心没肺的老二愣子,她晚年得饿死。
大喜讯传来,给了谁都没心情干正事,孟蛙再看简雍一眼,简雍和善挥手:“既然秋月这般说,那自然不会假,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商议吧,这里我来做。”
二女携手出得殿门,一路小声议论走向孟蛙洞府。
黄龙殿里,简雍也喜上眉梢,他自然知道孟蛙这么多年的心意,掌门师弟有此担当,确实值得称颂,唯一令他担忧的是,据断水崖弟子禀报,那里还住着一位外来女道友,看样子和掌门师弟的关系也不一般。
这情情爱爱,他活了大半辈子,只有在年轻的时候体验过几遭,如今多年宗务缠身,看透了男情女爱,已经对双修结侣没什么念想了。
******
后半夜的时候,各家话事人相继离开藏风山,本来也只是一次小聚,真正的大集议还在年后,所以能谈个大概方向都很知足,唯独高鼎刻意放慢脚步,等到众人都离开后,他才讪讪转头,与钟紫言站在殿外,笑着道:
“嘿嘿,我也有个事情想求您成全。”
钟紫言早发现这个缺心眼的东西事出反常,一天下来尽拍了马屁,若是心里没藏事,他哪用得着这般。
“高兄,说来听听。”钟紫言揽着他再入殿门。
高鼎自主矮了半头,“可不敢,您如今是金丹前辈,折煞我也。”
走近殿里,搞点缩着头腼腆道:“说到这个喜事,我是想跟您提个亲。”
钟紫言双目一睁,嘴角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家伙畏畏缩缩。
“你为谁提亲?”
“嘿嘿,我自己。”
……
钟紫言愈发惊讶,“看上了谁?”
“你家最凶的那位。”高鼎朝着门外努了努嘴。
说来也是滑稽,钟紫言从不知道自家还有什么很凶的女门徒,莫名皱眉:“哪位?”
“真武殿那位。”高鼎直言。
“杜兰?”
“嗨,怎么会,是孔雀啊,杜道友我消受不起!”高鼎眼神里尽是害怕之色,足见杜兰在他眼里是多么恐怖冰冷的女人。
“孔雀?”钟紫言终于知道了这家伙的心思,脑海里一下子想起那个总是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
孔雀如今亦是真武殿的得力干将,七年前筑基成功,与宗不二和杜兰并称赤龙门‘真武三剑’,论长相、脾性、身段、修为,都不输大多女修,更为难得的是,她资质其实并不算好,靠着日复一日刻苦修炼,硬是以三灵根的资质在七十四岁筑基成功。
“可不是,我这些年日思夜想,只要有空档时间,恨不得天天贴在孔姑娘面前,可人家不愿意搭理我,算时间,这都追了有十年之久,一直没个明确说法,今朝实在是按耐不住,想求钟掌门将她许配给我,您有何吩咐,上刀山下油锅,高鼎在所不辞!”
提起孔雀,高鼎的魂儿像是被勾走一般,魂牵梦萦的表情极像好色之徒,最可笑的是,他自己长了一副女人相,如果换副打扮,那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钟紫言略有纳闷,“孔雀脾性和善直爽,怎会没个明确说法?”
高鼎妩眼怒视,“你不懂,那是一个月色皎美的夜晚……”
见其要长篇大论,钟紫言抬手打住,笑着说:“此事,我做不得准,我辈修真之人,一生不过求一个自由,若是婚事都由不得自己,这修真又修了个什么?”
“这……”高鼎顿时颓丧苦恼。
钟紫言拍着了拍他的肩膀:“再坚持坚持,你诚心若能感动上天,何愁美人入不得怀。”
说罢,身影一闪而逝,留下高鼎摸着脑袋苦思冥想,呢喃着:“这可真是愁煞我也。”
******
清晨的时候,藏风山凤栖居外,钟紫言负手站着静静等候。
这里是黄龙殿女弟子居住的洞府群,本来筑基以后的门人是不需要住在这里的,不过孟蛙还养着一片灵田,她的居所一直没有撤去。
一个个小辈弟子初晨路过见礼,钟紫言都颔首点头,终于,等到那个碧萝衣衫出现,钟紫言怀着歉疚的心情招了招手。
人影快步走近,钟紫言道:“蛙儿,有件事与你商议。”
“嗯。孟蛙随着他一步步走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