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天殇雷亟
自家山门,自己清楚防守力量有多强。
陈盛年此时担忧的是远在铜陵沟那边的宗老大。
在吴提出要现身与郭九幽做过一场以解藏风山之危时,陈盛年果断抬手拦截:
“前辈,当务之急,乃是去铜陵沟帮助我家老祖,此地阵法和门内防守力量我一清二楚,绝对不是郭九幽驱使的这些妖魔鬼物能破开的。”
陈盛年没说的是,这藏风山内还有自家镇派异兽金丹血蛟,不论怎么安排,内里简师叔自有调度,根本用不着吴凭空插手。
“即是如此,便先随你去铜陵沟罢”
吴精擅炼器一道,对于小小年纪在阵法一道造诣颇高的陈盛年多有赞赏,当下听他细说后,袖袍一卷,裹着他飞速向铜陵沟飞去。
再看藏风山上,赤龙台是摆设阵法中枢的地方,简雍和唐林平静观望着元光镜内的景象,山下攻击阵法的妖兽和鬼物被看的一清二楚。
“虽是气势汹汹,但我总觉得此人另有其他打算,是否请烛云前辈出去斗他一斗。”唐林略感不安道。
简雍皱眉思索,少顷后摇了摇头,“再守一段时间,烛云是掌门藏的保守力量,此时尚未至危急存亡的时刻。”
二人在门中行事风格历来沉稳,如今担着守护山门的重任,做事更不会鲁莽,简雍想着等姜玉洲率军赶来时,门里从各家借调的一千两百人手再齐齐发力。
“师叔那面不知是何状况,怎的不见讯息传来?”唐林在殿内来回度步。
以往历次战事,皆有掌门亲自主理,再是困难,压力也在掌门身上,今次郭九幽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对于初次主导防御工程之一的唐林来说,压力甚大。
“师弟,无须担忧,老祖道法高绝,神通广大,此番带着不二和盛年出去,有意点拨传教。我们只需守好门里,莫给他增加压力即可!”
简雍久历各大战事,他虽没多少战场厮杀的本事,对于增强自家师兄弟信心的法子却不少,且他从骨子里就相信,自家陶师叔不可能被这些擅使伎俩的同阶修士打败。
回想赤龙门发展至今,多有风雨飘摇之时,除了掌门抗事的那几件,历次但凡有陶师叔在,皆能化险为夷。
唐林顺手拍了拍正在操控元光镜的弟子:“后山也多留意。”
“是!”
那弟子回应后,操控另一面元光镜显现后山景象,比起山门正面,这里多是陡峭山峰,由杜兰亲自率人看守,那些侧围而来的妖物不仅攻击不了几次护山屏障,反而被杜兰率领的弟子一一射杀。
“杜师妹何时有了这等灵光箭术?”唐林惊诧。
简雍笑道:“你作为小一辈弟子们的传功教习,还能不知?”
唐林顿声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魏音那孩子?”
三代弟子中,有一个女娃的本命物乃是弓类器本命,被杜兰挑中想要收为徒儿,唐林一想到这里,便理解为何杜兰的箭术突飞猛进。
想要做别人家师父,自然得有能传授的东西,剑和箭可不是一类兵器,两者技法相差甚大,瞎指点会出大乱子。
环视整个藏风山外,受到攻击最猛烈的就属正门,简雍看着郭九幽在山外空中立了一个多时辰,都不曾自己亲自出过手。
待到午间日头过去,妖兽鬼物的攻击依然没有消停,且越攻越猛,但是郭九幽所在的那处空间逐渐蔓延迷雾,幽蓝浓密,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简师兄,这是?”唐林惊道。
某一个瞬间,他自元光镜内好似看到一堆巨大肉翅,郭九幽可是正统修真之士,怎么可能会有肉翅。
简雍自然也看得真切,皱眉凝目,一言不发。
眼看着那幽蓝色迷雾越来越重,快要遮盖一小片天空,简雍吩咐一名弟子:
“让外门守山之人合力聚阵吹散迷雾!”
那弟子领命奔去外面,不一会儿,简雍和唐林便看到狂风自藏风山护山阵法内吹动出去,不仅把正在攻打屏障最前面的那一波妖物吹飘远方,还实实在在贴近了迷雾。
贴近归贴近,合击术法自有其威力所在,可三息过后,那迷雾还没有被吹散,这便棘手了。
“这是什么妖雾?”简雍疑惑道。
唐林拿出一本古旧卷籍一页页翻动,翻了半柱香,到最后一页都没有收获,无奈摇了摇头。
简雍只得再吩咐弟子,让守门军阵主事之人用各种法子试试,结果来来回回试了半个多时辰,还是没有抑制那迷雾的扩散,它已经快要接近藏风山护山屏障了。
简雍狠狠拍了木台,“你在此主持,我去山下阵璧前看看。”
唐林点头应承,不一会儿在元光镜中已经看到了简雍,他正在屏障内与空闻寺院的修士相谈。
没过三息,忽然间自浓雾里面传出异兽嘶鸣之音,似马死鸟,凄厉骇人,一股金丹威压冲击护山大阵,教身处最中央赤龙台内的唐林都为之一振
元光镜内的简雍更是顾不得与那人详问,拔腿又跑回赤龙台内。
“那里面多了一位金丹,真是奇怪,好似鸟兽一般。”简雍苦心琢磨,愣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原本好好的郭九幽,竟然与鸟兽处在一团迷雾中。
“不对,师兄,里面只有一股金丹气息!”唐林仔细观察,突然间像是发现了惊天秘密,直指元光镜内。
简雍正要感受,却见南方飞来一柄金光巨剑,射入幽蓝迷雾中搅弄风云,将那些幽蓝雾气生生以剑斩成一破败景象。
唐林高兴道:“玉洲回来了!”
简雍也看到了元光镜内的景象,姜玉洲率领着三百余贪狼殿外事弟子门人,驾着军阵乘云舟而来,伴随者他们的,是那片黑色雷霆云层,不需要猜想都知道,那是姜玉洲的葬冬雷扩大化的景象。
“师弟这组合军阵愈发融洽,真是难得!”简雍抹了抹精短胡须,有了增援,他原本有些发慌的心再次安定。
藏风山外,姜玉洲召回灵剑,凝眉冷视幽蓝浓雾内,厉声大喝:“妖孽,胆敢堵我山门,看我雷剑!”
军阵受其令,齐齐凝聚灵力,他则指诀掐动,以金光长剑为引,吸引天上雷霆轰隆隆降下。
那柄阳官灵剑受了雷霆加持,外放虚影愈发凝实,高有十丈的它瞬间一化作百,黑色霹雳雷幕顷刻显现,此种场面,被一般修士看到,早该傻眼了。
“天殇雷亟,惊雷剑缚!”
犹如神人敕令一般,那雷剑网裹着数不清的霹雳黑雷直盖幽蓝迷雾。
第318章 万阵盘现
显然,率军前来的姜玉洲比在山上防守的简雍和唐林经验更丰富,且他竟然知道幽蓝浓雾之中的东西,不是人。
“玉洲果真是百年难遇的杀伐利器,贪狼殿下仅有三百余众,硬是被他发挥出千人军阵的力量!”
赤龙台,简雍悦色指点,说不出的振奋,哪一个男儿没有滚烫热血,战时,谁都希望自己是那个最耀眼的,但能力有大小,个人有专长,某些时候,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更合适的人身上。
“传我令,所借调的各家军阵齐齐出山,与姜师弟协力清理山下妖兽鬼物!”简雍极速下发命令,唐林亲自跑出去一个个通告。
天际云层上,一袭橙黄道袍的郭九幽负手观望,感叹道:“短短二十余年,这一门上下竟然成长至此种地步,今次若是不能清理干净,日后必成祸患!”
他手中幽蓝色灵光晃动,一只幼小蝶虫飞出手心,朝着藏风山外的浓雾内飞去,不一会,里面那头金丹妖兽狂声嘶鸣。
此次出山,他带来两头得力金丹妖兽,下面这头便是其中之一,乃唤‘飙风兽’,具有上古凶兽裂天兕一丝血脉之力,似马生翅,凶残嗜血,极难控制,若非自己本命特殊,也驱使不得这种妖兽。
浓雾被姜玉洲剑气雷幕快要清散时,那头飙风兽一飞冲天,直直向着军阵攻来,双方厮杀一触即发。
天际云层中,郭九幽不再理会战场,而是平静思索,琢磨钟紫言在哪里。
这些天连着给赤龙门制造压力,始终不见钟紫言的身影,生性多疑的他,怀疑钟紫言一定是躲在哪个地方以期等自己底牌尽露再现身做事。
“好啊,能沉得住气!”
思来想去也想不到钟紫言会在哪里,郭九幽不再观望下方战局,朝铜陵沟方向飞赶而去。
他要再次破坏鬼市,太阴鬼令在谁手里必须知道,虽然能猜到十有**是在钟紫言手里,但钟紫言现在找不到,所以他只能去找陶方隐的麻烦,毕竟那人是赤龙门最强战力,解决了他,不信钟紫言不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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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陵沟以南不足十里,伏戬一人面对着陶方隐和赵良才两大金丹,原本只余陶方隐僵持的他此时压力倍增,更无奈的是,不远处的山头上还有一个吴在坐山观虎斗。
好在赵良才出手随意糊弄,给了他很多闪避空间,虽然不知道这胖子是不是真的帮他,但依目前情形来看,先前在槐阳城达成的合作尚在进行。
铜陵沟阵法内,漆黑的洞穴口,林地龙冷冷看着天上那些人你来我往,金丹修士之间的厮杀,若是参杂多余想法,短时间必定难以结束。
在他身后,黄有油那双幽绿眸子明灭不定,自他将谢玄三人诱骗来铜陵沟,便是打了与赤龙门永久敌对的念头,如今看着天上使尽浑身解数都斗不过陶方隐的伏戬,难免对自己的未来有些忧虑。
“道兄,如今那吴在帮陶方隐掠阵,即便郭九幽赶来,双方依旧胜负难分,咱们如何在这局中脱身?”
林地龙嗓音沙哑,负手冷笑:“这两方皆未尽全力,你我只需静待时机。此番阵仗如此之大,即便不能颠覆赤龙门,也要重创他家根基,以报那钟紫言欺我势力单薄之仇!”
二人早在多年前便是相交友人,彼时黄有油还是个小人物,凭着胆子向已经成名的林地龙借了一回灵石,逐渐熟络以后,慢慢自暗中时常来往,随着光阴流逝,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日薄西山,他黄有油也没混成什么模样。
如今一个寿元枯竭,一个半人半鬼,能凑在一起做事,完全是因为知根知底,有信任基础。
黄有油终归还是不如林地龙的,若是这次没有林地龙出现,他多半是要老老实实和赤龙门谈合作,既然走了当下这条路,就是得跟着林地龙求一个结果,于是讪笑了笑:
“道兄的仇自然要报,不过钟紫言没有出现,那郭九幽口中承若愿意相助咱们,真要是没得逞,他们一走了之,剩下咱们……”
人与人的差距在于智识胆魄,在这一点,黄有油远远逊色于林地龙,他即便是下了与林地龙一起谋事的决心,胆子还是提不起来。
只见林地龙将身子扭回来,双眼黑漆冰寒,盯着黄有油问道:“你是怕了?还是不信我?”
黄有油心中顿时产生惧意,手抖了抖,讪讪笑道:“这,这自然不怕,也绝非不信道兄,只是局势易变,小弟眼拙看不清现状,还需道兄多多提点。”
林地龙斜瞥一眼黄有油,再次转身看向洞外,边道:“你放心,我不会坑害你。
这一门上下极其护短,教你诱骗谢玄三人来此,就是要拿捏他们要害,钟紫言历来宠爱谢玄,借此若能谋他性命,自是最好。
谋不得,也必能敲一笔滔天财物,届时你我分道扬镳,各奔他处,若是有缘,他日再聚!”
黄有油哪有林地龙的心计深沉,他本打算跟着林地龙混以后的修炼之路,当下一听这种话,下意识以为林地龙要撇下他,赶忙道:
“道兄多虑,我既决心跟你做事,你教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来日我若能夺舍新生,以咱们二人的手段,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
背对他的林地龙嘴角微扬,眼神中竟是蔑视,少顷,说道:“这世间之事,有得必有失,想要获得滔天巨利,便要承担相应风险,黄老弟,沉住气!”
“是是是,道兄说得对。”黄有油连连点头。
林地龙看着天空斗法愈发激烈,那伏戬手中几次欲要拿出神秘灵符,皆硬生生忍了下去。
他知道战局很快就会有结果。
不曾想北方天际幽蓝光影极速飞来,郭九幽不去攻打藏风山,竟然折了回来。
黄有油指着天上:“道兄,他果真回来了!”
林地龙颔首道:“也难怪,他们毕竟是‘前辈’,很多事不愿意告知你我。”
“他是否在藏风山失利,转而退来和伏戬聚合?”黄有油忧虑道。
“不会,此人背后势力庞大,有既定的算计,你我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两枚棋子。”林地沉着回应,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我们?”黄有油问。
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此次大事全般面貌。
林地龙冷冷瞅着铜陵沟上空,“他瞧不起你我,我又何曾能瞧得上他,随我走!”
黄有油看着林地龙走出洞口飞向深渊,急道:“道兄,上面大战正起,咱们……”
等不到他说完,林地龙已经朝着深渊飞去,黄有油只得紧随其后。
来到深渊洞口,林地龙掏出一个黑玉八卦盘,黄有油霎时瞪目,“这是……【万阵盘】?”
林地龙只道:“进去!”
拖着他一跃而下。
第319章 他要吃我
漆黑的深渊内,沉重的呼喘声清晰可听。
“他奶奶的,这都第九次了,一次比一次多,下又不敢下,出又出不去,气煞我也!”谢玄愤脸怒骂,衣衫浸满汗珠。
可惜再怎么生气,他三人都改变不了现状。
自三日前落到最底部查探此阵情形,受那金丹卵胎震慑神魂,上上下下已经跑了八个来回。
他三人虽对阵法研究不深,但通过这三天的体验琢磨,也摸清了些许门道。
下方那金丹卵胎每隔四个时辰会孕育一批蓝蝶虫,这些东西一批比一批强,一批比一批多,到了第七波、第八波时,即便是沈宴全力驭使四象宝珠,也难以尽数灭除。
他们不知道下方那金丹卵胎什么时候爆发,但他们知道照这个速度孕育,再过十二个时辰,这纵深一百八十丈的洞窟内,将挤满虫子,且杀都杀不尽。
“二弟,你可有办法破开那灰蓝卵壳?”谢玄终究是拉下脸了。
他知道沈宴背后有强大力量,也知道沈宴身上有不少好宝贝,之所以迟迟不曾开口,全是面子拉不下。
做大哥的,怎么能想着让兄弟摆平事情呢?
这是谢玄自认为很丢脸的事。
但是现在没办法了,三天下来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堪堪护住了常自在,最近这波攻势,完全是沈宴费力解决的。
沈宴苦笑道:“大哥,我只有自保的本事,攻敌的宝贝皆受修为所限,下面那东西可是金丹境的异卵,破不开啊!”
谢玄低头看了看满身伤痕的英招兽,一双铜铃般的眼珠尽显委屈无奈,三日里被虫子咬了多少伤口,它自己根本数不清,每有虫子贴近躯体,若不能用火术迅速清理,那东西直往皮肉骨头里面钻。
“大哥,若不然,我将陈叔召来吧?这次咱们玩不下去了。”沈宴拿出那枚金色玉符,正是修真界异常稀缺的【真言石】。
谢玄看着晕乎瘫坐的常自在,心里苦苦挣扎,正要说出一个‘好’字时,头顶突然有人极速飞落,二人猛一抬头,正见那对幽绿色的眸子在漆黑的空间里眨动。
“好你个黄皮老鬼,真叫爷爷逮住你了!”谢玄双目凶瞪,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快速唤了身边的沈宴:“二弟,杀了这老鬼!”
情况发生的突然,二人也没看清楚黄有油手里提着的黑衣人是谁,只一见着黄有油,愣了一瞬,本来就恼火焦灼的心情立刻被放大,所有的恨意一股脑集中去黄有油身上。
“莫动手,谢玄,你难道不想瞧瞧这是谁?”黄有油一把将状若死尸的黑衣人兜帽翻去,里面露出了一张人脸,双目紧闭,面色煞白,似乎已经死了。
“二弟,住手!”谢玄看到那张脸的刹那间,赶忙抬手制止沈宴驭使四象宝珠。
两方人浮立在这深渊洞窟半中间,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偶尔还能听见英招兽传来不耐烦的咆哮。
良久,黄有油打破了这种平静:“此人并没有死,只是鬼气缠身,晕厥过去,老夫以他换取你我两方暂时和平之局,如何?”
谢玄几月来对倪金金被夺舍这件事一直耿耿于心,当下突见自己的倪兄弟就在黄老鬼手里,哪能不心动。
可被他暗算了一次,再傻的人也会生出提防之心,何况谢玄一点儿都不傻,他面色冰冷,狼视黄有油:
“你为何下来?在哪里找到他的?到底想干什么?”
黄有油沉默片刻,不急不缓回应道:“你们可知如今外面的状况?”
谢玄和沈宴闭口不言,他们要是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不会还在这儿傻兮兮的杀那些该死的虫子。
黄有油双目微眯,心中有数以后,佯装苦丧道:
“郭九幽要对付你家。上个月老夫被他擒来这铜陵沟一番折磨,承受不住,只得受他驱使诱骗你家掌门来此。
没想到几番拜访,均不见钟掌门回山,最后一次恰巧与你碰面,为了交差,才把你诱来充数,以期获得回转余地。
唉,可惜那郭九幽凶残狡诈又言儿无信,老夫即便是诱你们落入阵中,他承诺的利处也没给老夫,只多了几句嘴,就欲将老夫拍打致死。
卸磨杀驴,实在可恨!”
最难猜测他人心,谢玄和沈宴也不知道黄有油说的是真是假,但能听到信息,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强。
“你又是自哪里寻得倪兄弟?如何逃脱一个金丹修士的掌控?”谢玄又问。
黄有油逐渐降落于英招兽旁侧,灰丧道:“他本就在这处洞窟外的侧**,我先前找到他时已经昏迷不醒。
至于如何逃脱掌控跳降下来,这得说说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今你家陶老祖联合南疆金丹吴、猎妖盟金丹赵良才合力围攻郭九幽及其同伙,老夫抽得空档想要出阵,只得下来破开阵法中枢。
可是……”
“什么?你莫再往前走,不然别怪我兄弟二人不客气。”谢玄愈发提高警惕,这老鬼说一句近一步,看着便不安好心。
黄有油停下身子,“好好好,老夫只是想让你看看此人,他尚有气息,只是不知为何昏迷不醒。
人交给你,你等助老夫破开此阵,于你我两方皆是好事,双全其美,可好?”
谢玄对视沈宴,两兄弟神念交往,很快,沈宴冷声开口道:
“老鬼,没有你,我也能很快离开此地,和你合作有什么好处?我和大哥还没有报你诱骗我们之仇,不好好收拾你一番,难解心头之恨。”
黄有油连忙赔笑脸,“那时老夫只是受人驱使,并非自主想要与你们为敌,如今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即便要求个了断,也得齐力走出此地,不对么?
你们可知这阵法威力何在?此阵名唤‘蓝魔血灵阵’,由外及内蚕食五行灵力,时时供输中枢卵基,外界越是攻击,中心阵眼内的虫卵越能积蓄力量,一旦阵破,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便是元婴修士,一时也难破去,我等若不齐心协力,待铜陵沟外战况有了结局,不论哪一方获胜,于我等都很危险!”
黄有油眼珠转动,突然道:“为表诚意,我且将此人交给你们!”
挥手间已经使用灵团包裹倪金金推送给谢玄这边。
‘吼~’英招兽狂声大吼。
谢玄只犹豫一瞬,便接住了倪金金。
躯体到手,谢玄翻来覆去迅速检查,没发现什么异常,松了口气,总算是找到这位兄弟了。
“你莫靠近!”沈宴依然死死盯着黄有油。
黄有油讪讪笑了笑,干巴蜡黄的那张脸满是讨好问询:“好,事不宜迟,我等速速下去罢?”
此时迷迷糊糊的常自在清醒过来,一眼看到黄有油,“啊!他怎么在这里?”
小胖子在深渊洞窟外差点被黄有油吃掉,心里吓出了阴影,此时仇人见面,他即惊又怒,瘫在地上的身子半跪而起,抱着谢玄的腿道:
“师兄,杀了他,他要吃我!”
第320章 真言石碎
不管谢玄如何劝说,常自在始终将黄有油视为此间大敌.
快要达成合作的局面,进入尴尬状态,黄有油面上浮现焦急:
“时间紧迫,下面阵发中枢中孕涌出的东西也都教你们吃过苦头了罢?赶在下一波阵法运转之前,咱们先下去齐力破开阵法,出去以后是决斗是和解都由你们说了算,如何?“
谢玄心里清楚,如今的局面,多一个筑基老鬼应对那些虫子,自是比他和沈宴苦苦支撑要强,于是平静擦了一把汗水,低头对常自在道:
“师弟,暂且与这人合作一二,出去以后,我们再和他了解之前的恩怨.“
常自在呢喃嘀咕,终是不再多说什么,如今这个局面,他帮不了什么忙,想要出去,还得听师兄和沈前辈的.
暂时达成合作,为了赶时间,两方快速飞降深渊底部.
这里纵横不足二十丈,一个巨大的灰蓝色卵壳浮在中央地面,每隔几息便会散出一股金丹威压,虽不强烈,但尤其令人心悸.
卵壳不算大,三丈高四丈长,外表似岩石,生有螺旋裂缝,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线就是自裂缝中散出来的.
每一次的威压铺散,都能令谢玄和常自在僵直一瞬,那一瞬间,身体就好似被寒冬时节海崖上的寒风吹过,震颤灵魂.
没达筑基期之前,不论怎么靠近,都近不了十丈,所以谢玄和常自在只能站在英招兽背上远远观望,由沈宴和黄有油下去做事.
按照黄有油的说法,想要破阵,必须要毁掉阵法中枢,也就是那个灰蓝色卵壳.
而想要破坏灰蓝色卵壳,没有金丹实力几乎办不到,这在三日前已经得到验证.
谢玄之所以听得进去黄有油的话,完全是因为黄有油手中握着一只鬼气森森的骷髅爪,那爪子和常人手掌一般,通体漆黑,若不是散着惊人煞力,谁也不会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师兄,那东西真能施出金丹之力?“站在英招兽背上的常自在探头下望,将信将疑。
谢玄抱手环胸,凝神盯着下方,回应了句:“他既说能,且信他这一回!“
倪金金的躯体就那样静静躺在英招兽背部,常自在不时瞅一瞅他,总感觉这个黑袍人随时会醒似的。
“谢小友,我二人要开始出力了,烦请再退去上面一点,以免承受不住.“下方传来黄有油的声音,接着沈宴也喊到:
“大哥,我们要开始了,你看顾好小胖子和自己.“
那卵壳一旦受了攻击,势必要反震力道,筑基境以下的修为很难承受的住,谢玄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再往上走,只怕自家义弟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不好派英招兽下去帮忙,于是只道:
“你们尽管出手,无大碍.“
嘴硬归嘴硬,谢玄知道自己的斤两,还是稍微往上飞了十多丈.
随着下方一声沉重的巨石震荡之音,一股强烈气流向上冲袭而来,其间夹杂着令人灵魂晕颤的力量,直教谢玄抱头跪地,身边的常自在直接被震晕过去.
缓过神来的谢玄不等下面第二次攻击那卵壳阵基,赶忙教英招兽往上飞.
这反震力量非是灵气壁障可以抵挡,其中夹渣着攻击神魂的力量,谢玄躯体本就由双魂供用,哪里能经受得住此种力道.
约莫又往上飞了三十丈,下面第二次巨响传来,震荡气流比第一次更加猛烈,此时英招兽也变得狂躁不安.
谢玄看不清下面的景象,但能感觉到自己坐骑的危机意识,以往每逢大敌,也都是这种感觉.
“二弟,情况如何?“谢玄放声向下问话.
“大哥,有成效......“
听得回应,谢玄提着的心稍稍放松,却不想下一刻又听见沈宴怒骂:
“老家伙,找死!“
随后便是第三波震荡,这一次比上次更可怕,英招兽感受到自家主人的痛苦,自主向上飞躲.
恍惚间,谢玄听到沈宴大喊:“大哥,这老家伙没安好心.“
回神时,已经看见下方碧青和土黄两色爆发刺眼光辉,他们发生了争斗.
“二弟,我来助你!“
谢玄不等自己完全掌控还处于晕乎麻痹状态的身躯,嘶吼着就要下去,偏在这时,英招兽不听使唤,强烈震抖背部.
谢玄本就紧绷的神经霎时暴怒:“孽畜!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阴森冷语:“它当然是想救你.“
冰冷的掌力轰击背部,谢玄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僵直当场,浑身气力顿时消散,他不需要回头看,狗儿已经看的真真切切.
后面那个突然暴跳起来的黑衣人轰打出一掌,并没有让谢玄就此脱离掌控,而是瞬间吸摄,将谢玄脖颈死死捏在手中.
“啊!“
一声凄惨吼叫响彻洞渊,谢玄整个身子以及其扭曲的姿势半跪在地.
他双腿在一瞬间被背后的人踢折,牢牢被一只手掌囚缚.
身为鬼影的狗儿愤怒冲袭,可被夺舍的倪金金躯体周身满是鬼气威压,自己的撕抓无异于小儿胡闹,伤不得成年人分毫.
“狗崽子,原是灵魂有异,双魂共生,怪不得比之寻常修士更坚韧一些.“林地龙面目阴森,诧异盯着另外一个方向,那里正是狗儿鬼影所在之地.
自家主人的生死被别人捏在手里,英招兽竭力嘶吼,猛将背后所有人震飞而起。
林地龙蔑视看了一眼衔住常自在向下飞的英招兽,嗤笑道:“原来这畜生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
他以为英招兽见主人被擒赶忙逃跑了,却不知是谢玄忍着剧痛示意英招兽先救下常师弟。
很快,英招兽将常自在放去深渊最底部,冲着正在与黄有油厮斗的沈宴悲鸣吼啸,转而一飞冲天,直奔拘囚谢玄的林地龙。
沈宴发觉了不对,那四象宝珠顿时被他催发至十成力量,碧青光影内的青龙幻象瞬间变得凝实,直接将黄有油裹卷起来,二者满地打滚,痴斗一处。
沈宴抬头观望空中,心生强烈不安,还没等他踏脚起飞,上空英招兽已经追咬着林地龙快速落下来。
“大哥!”沈宴突的双眼通红愤怒吼叫。
他看到谢玄正被黑袍倪金金像死狗一样提在手中,心口好似被堵了块石头,难受悲愤:
“倪金金,我要杀了你!”
林地龙一边闪躲英招兽的攻击,一边讥讽冷笑:“大言不惭,老夫纵横槐山修真界一百多年,你算个什么东西!”
灰蓝色卵壳旁边,黄有油好不容易挣脱那四象宝珠所化的青龙虚影,着急对林地龙喊道:“道兄,得需速速离开此地,那小子有古怪!”
沈宴双目通红,瞬间捏碎手中金色玉符,此处空间瞬时凝固,不过三息时间,一股元婴气息席卷铜陵沟,威压降下,连正在焦灼争斗的郭九幽和陶方隐等人也心头巨震。
他们都知道,大人物来了!
第321章 冥侯现身
空间静止这种事,大部分修士一辈子都经历不了一次。
因为大部分修士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修炼到金丹境,更别提见识元婴和化神们的种种逆天神通和道法。
对于底层修士来讲,在有限的一生中,能见到一些大人物出手,本就是福分,当然,前提是自己别受池鱼之祸。
这小小的铜陵沟,汇聚五位金丹、四方势力,除陶方隐外,都没想到蓝魔血灵阵内那个不起眼的碧水袍青年能招来元婴修士。
且是在空间一道擅长的大人物。
当那个人一脚自虚空踏出时,此间众人无不心生恐惧与臣服。
青黑色小鬼牙玉冠之下,是一张冰寒冷酷的脸,目力如鹰,黑衣负手,看谁一眼,都能教那人如芒在背、惊悸颤抖。
那人只扫视了一瞬,此地空间便回复运转,接着是一股比出场时还要重的威压之力,所有在天上飞浮的金丹全部摔落地面,重重吐血。
五位金丹各有表情。
陶方隐初一见到陈勰,便觉得今番恶事当能有个了解。
赵良才傻愣当场,见陶方隐面色平静旁若无人般打坐调息,略一思量便露出笑意,他猜到了那元婴修士很可能是赤龙门这边的,转眼更庆幸自己下对了注,若是先前受了郭九幽的蛊惑,这次怕是真玩完了。
吴自然也不傻,只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他这次本就是来帮赤龙门的,陶方隐不急他也不急,既然这事惹出了元婴修士,不管那位是靠近哪一方,自己都反抗不得。
最惊愕的当属郭九幽和伏戬,按照他们的预想,这陈勰怎么着也得等鬼市被破坏的时候才出现,可如今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已经把这尊凶神惹了出来。
计划被打乱,短暂错愕之后,郭九幽毫不迟疑捏碎了召唤符,南域这么大地方,他可不知道自己那位师父是不是就在附近,万一赶不及过来,自己先一步被陈勰捏死,这可就闹笑话了。
暂时谁都难以挪动身子,也不清楚那位要做什么事,不过很快他们知道了。
蓝魔血灵阵在刹那被破开,只三息时间,沈宴已经出现在陈勰身旁,他也有些发懵,愣了一瞬,忽然指着铜陵沟下方哭求道:
“陈叔,你快救救我大哥,他被林地龙抓住了。”
陈勰哪里知道林地龙是谁,他本在另外一处鬼市查看被破原因,突然受了沈宴的求救讯息,赶来后,忙将沈宴自阵法里捞出来,才想着了解一番。
照着沈宴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等他仔细查看,眉头忽然皱起,单掌伸出,直接在沈宴周旁凝出连金丹修士都破不开的金光护罩,抬头冷盯天际云层。
又是一股元婴威压席卷此间,与陈勰力场分庭抗衡,震的地上跪坐的五个金丹东倒西歪。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郭九幽得意冷笑,伏戬也跟着松了口气。
赵良才只觉得今天倒了八辈子血霉,本来一个元婴老祖级人物已经够吓人,还没缓过气来,又出现一个,且看着那两位不是一对儿的,苦了他一身肥膘,被两位大人物相继出场震的浑身疼痛。
“陈师弟,许久不见了!”
云层上那人绿袍枯瘦,亦是负手而立,与陈勰不同的是,他身子佝偻,面色没有陈勰那般凶冷,初一看,抛去那双血色眸子,该是个慈祥的老者。
若是有人细心观察,当能发现,这老者头顶幽绿色的鬼冠和陈勰头顶那青黑色小鬼牙头冠有一些相似之处,不过二者散发的气息截然不同。
“冥侯,本座的地盘,你也敢来!”陈勰眉头紧皱,目中尽是寒芒。
老头喉咙中沙哑之音缓慢笑出:“陈师弟还是这般寡薄,你我多年不见,本该坐下来好好叙旧,何至于剑拔弩张呢。”
陈勰斜眼瞥了跪坐地上的郭九幽和伏戬,蔑视道:“这两个东西是你门下之人?”
“呵呵,正是,两个不争气的徒儿,入不得陈师弟法眼。”
陈勰掌力一吸:“此二人欲要谋害我家宴儿,当诛!”
冥侯赶忙出掌对抗,皮笑肉不笑道:“使不得,陈师弟卖我个面子如何?”
半跪在地上的郭九幽亡魂大冒,额头汗珠滚滚滴落,他只感觉刚才差一点就被那股无形之力捏死了。
陈勰哼哼冷笑:“你来南域做什么,本座一清二楚,本座想杀谁,没人能拦得住。”
看一个人是什么性格,看他的自称和他称,一定程度上能发觉一些问题,强者的世界没有弱者的席位,在陈勰眼里,这东洲南域,即便是化神降临,他也依旧敢强硬做事。
随着陈勰单手捏掌,此地空间再一次静止,冥侯早就料到会是这般情况,同一时刻拿出率先准备好的猩红色小旗,这旗子刚一出场便震荡空间,先前被陈勰静止的空间如同镜面被击碎一般回复流转。
“【鬼将旗】,冥侯,你触犯总山戒律,今日便教你付出代价!”陈勰厉声大喝,瞬身出现在冥侯身边,一招剑指点出,空间坍缩,却是不留余力。
冥侯挥舞手中小旗抵挡,沉静笑言:“师弟,老夫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敢向同门动手,回去以后,老夫定然向总山参报,自有戒律峰处置你!”
从二者的对话中不难听出,他们背后的势力有明确规定行事戒律,谁触犯了都要受惩罚。
但从他们动手毫不手软也能看出,戒律再重,如今也约束不得他们,冥侯显然比陈勰更为老练奸猾。
铜陵沟下那几个金丹脱离了元婴修士的镇压,眼见天上两人打的不可开交,他们互相对视,也相继动手,今日之事再没有什么其他势力能插手帮忙,胜负都由他们解决。
郭九幽讥讽赵良才:“我看你永远也成不了气候,今日趁着机会,一并解决了你,以免日后丢人现眼。”
赵良才知道郭九幽彻底怒了,肥硕的身躯一震,眯眼笑道:“老子还怕你不成,今番能与陶道兄和吴道友联手,你和你那初晋金丹的徒弟插翅难逃。”
两方顷刻战作一团,被陈勰施展金光璧罩保护起来的沈宴则站在半空担忧望着铜陵沟洞窟深处,他此时看不清下面的动静,不知道自家大哥怎么样,心急如焚。
另一边又见郭九幽施出一只蓝蝶虫子,冷笑到:“看看是谁收拾谁!”
第322章 黄有油死
元婴修士的大战自是惊天动地,他们一拳一掌之间皆是别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力道,此地狭小,几个回合交手,二人已经去到槐山上方天际。
留在铜陵沟的五个金丹你来我往,郭九幽施出的那只蓝蝶虫子很快又召来另一头金丹凶兽,虽是豹形石躯,但躯体不大,异常灵活,是修真界常见的‘垒孙兽’。
混战开始,谁也没顾得上铜陵沟那处深渊内的情况。
自陈勰现身至今,距离地面一百八十余丈的地底深处,四人一兽昏厥良久。
因陈勰一出场便将蓝魔血灵阵的阵法中枢震碎,此时的巨大卵壳早已化作粉末。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种东西自然是存活不下来,但林地龙和黄有油却没受什么伤害。
空间内毫无光亮,冰冷的石板上传来一声阴森畅笑,最先醒来的竟是林地龙。
他往口中送服一颗丹药,简易打坐调息,很快起身走去黄有油跟前,手掌吸摄之间,将遗落在黄有油身侧的漆黑骷髅爪收入手中,同一时刻,黄有油的眼睛艰难睁开。
“道兄……你!”黄有油怎么也没想到,侥幸留了性命的他,刚一睁眼便看到一双鬼爪冲自己抓来。
“既有强人现身,我一人都不一定能逃走,你还是早些成就了这【嗜血爪】吧。”
“不要……”
来不及呼喊什么,黄有油双眼狰狞惊瞪,爆满血丝,枯瘦蜡黄的脸颊扭曲起来,口中涌出猩红血水,脖颈已然断裂。
小心了一辈子的他,在这最后关头还是命丧老友之手,满脑子幻象做完这件事能得到林地龙的帮助,寻获契合夺舍的肉身,可终归是没逃脱内心深处不敢多想的那个结局。
都言人心薄凉,他也知道人心的确如此,但真遇上这种事,还是悲哀难受,更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下场,只是偏要去赌一把,因为本来也没什么前途。
人的智识并不是永远处于巅峰状态,当你老迈不堪,卧病在床,久候无医时,明明不信鬼神也会变得呢喃自语、虔诚哀求,因为你除了幻象和祈求什么也做不了,既然没别的方式活下去,信那些以前不相信的东西也就变得理所当然。
呼吸逐渐微弱直至停止,原本就皮包骨头的身子被脖颈间那通体漆黑的骷髅爪吸化血气,很快便只剩下一具干瘪躯干,他就这样死了。
林地龙收了鬼爪,看都不看尸体一眼,快步走去另一处谢玄躺着的地方,刚要伸手吸摄,一股巨力袭来,他赶忙闪躲。
吼~
原来是满身血痕的英招兽冒出来护主,林地龙讥笑了声:
“你这畜生如今还有几分力道?本就是个被阉割的东西,还当自己是上古神兽?”
英招兽凶戾嘶吼,巨掌作扑击状,将昏迷的谢玄和常自在护持在身后,一步也不曾退缩。
被人翻了老底,对于一个异兽来讲,自是怒气憋胸的,它本是这天地间最有灵性和造化的几种兽类之一,无奈早前跟错了人,被长苏门逼的分化劫身,如今连这最后一具躯体也受到重创,源自古老的血统记忆中,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愤怒,喷涌欲出。
‘阉割’一词,足以说明林地龙是知道当年长苏门对这头异种做过什么的,他那时也有心争夺一头,奈何运气太差,暗中未能如愿,等到现在,虽是见到了正主,但其已经失去提升结丹几率的效用,也只能费些力杀掉罢了。
一人一兽在这纵横不足二十丈的地底撕斗开,林地龙夺舍的这具躯体虽然只有练气巅峰,但他实际上是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老鬼,手段其多,控驭的那只骷髅鬼爪本就是能对金丹力量造成伤害的凶器,对付毫无神通的英招兽很是得力。
天色逐渐暗淡,夜晚来临,铜陵沟周遭山石震荡,随处可见深坑乱象,金丹气场互相碰撞,产生的气爆之力容不得小人物逼近。
老远处盘坐在山林间调养伤势的宗不二双目紧闭,差点被林地龙拍死的他,此刻正在极力与体内鬼气作斗争,配合着陈盛年所布置的阵法,已经撑过最危险的时刻。
而陈盛年则焦躁观望着铜陵沟战场,时不时回头看看自家老大,他如今也不知道那边打到什么地步,只见到山体崩塌,天际云层变来变去,目力所及之处,各处空间都似乎在震荡。
这是绝对力量的角逐,他这种连练气后期都没修炼到的人,根本没资格介入。
******
落魄峰以南,鲮鱼洞中。
阵台长宽十五丈,中央区域摆着一台雕有‘天冥’二字的黑棺,内里血气翻滚,看不清实质景象。
不远处的寒泉内有阴气嫁接桥梁,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输送冰魄进入黑棺,黑棺两侧各盘坐一人,钟紫言持续输送化煞之力,澹台庆生持续输送凝尸之力。
当棺内血气翻滚达到顶峰时,二人同时睁目,双手极速掐诀敕咒,硬生生将快要翻开棺盖的半条血臂压回棺内。
良久,一声呜咽之音自棺中传出,第六次祭炼过程便算完结。
二人相继松了口气,澹台庆生少有的露出笑意:“此番进展顺利,全赖你那化煞神通,真是神异之技啊!”
钟紫言面色隐有不安,回应了句:“我亦没想这几次祭炼过程会这般快。”
澹台庆生察觉钟紫言的异色,忙问:“你似乎心绪不宁,有何心事不妨直说?”
钟紫言擦去脸上汗珠,起身负手看着归于平静的黑棺,少顷直言道:
“我平日少有此种状况,今日只觉心头揪悸,没来由生了恐慌,只怕门中出了变故!”
“这……”澹台庆生稍一思索,抬头看了看,指着黑棺道:“此物祭炼只余三个轮转,若不然暂以阴阵适缓,出去看看?”
“好!”
二人旋即挥开闭关洞门,来到地面时,钟紫言见自家弟子苏猎焦急度步,一问之下,心头大惊。
旁侧的许广元又将三日里槐山西麓的动静道出,钟紫言只匆匆向澹台庆生告辞,拉着苏猎直奔铜陵沟。
许广元看着迅速离去的钟紫言,问向澹台庆生:“那【血煞僵】……”
大是大非面前,澹台庆生哪里会怪罪钟紫言,忙对许广元道:“你速派些人手去助他家,既然连元婴身影都出现,必是惊天大事,我们不能做那见利忘义、不识恩情之辈!”
“可是里面……”许广元指着鲮鱼洞下。
“我自能应对,你速去助他!”为人在世,孰轻孰重,澹台庆生心里有数,挥手吩咐许广元快马加鞭,莫做扭捏。
第323章 我走啦
吼~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中突然传来声响,灰暗的脑海里有了意识,痛觉贯彻经脉,谢玄的眼睛逐渐睁开。
漆黑的空间里偶尔能看到英招兽散出的青色光晕,大多时候都见不得色彩。
谢玄肉眼虽然看不清此间状况,但另一半魂灵狗儿却能看见,在他醒来的同一时刻,狗儿的鬼影也复苏了。
英招兽已经被打的满身血水,全靠体力在支撑战斗,许是谢玄的苏醒给了他一丝力量,巨爪挥舞起来更有力气,吼啸个不停,几次想要翻头来拖起谢玄,却都无法得逞。
谢玄能明白它的意思,它是想让自己快快逃离,可低头看看那已经断裂扭曲的双腿,谢玄凄惨苦笑,无奈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好似叹尽了他这三十年里所有的英气勃发、朝阳雄心。
英招兽勇烈的护主行为令他倍感暖心,但他与这头异兽相处日久,哪里不知这头外貌酷似青狮子的坐骑爱宠其实是个样子货,若真有金丹期的实力,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艰难侧身搜寻四周,一丈远的距离外就是还在晕厥的常自在。
谢玄忍着剧痛磨爬至常自在身边,将这位还未成年的胖师弟摇了摇,见没反应,探手查了查气息,万幸还活着。
用袖子将常自在消肿一半的脸上的土灰擦去,自己又拖着断去的双腿靠近了一些,后背贴在冰凉的洞璧上,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抬头看向上方。
虽然没有任何光亮,也不知道外面如今是白天还是黑夜,但他感觉,肯定有人在牵挂着他。
林地龙也发觉了谢玄已经醒来,不过他不担心谢玄能跑出去,不说地底离地面高有一百八十余丈,只说谢玄如今那副身躯,体内灵力几乎无法运转,能勉强坐起来已经是废了半条命。
而谢玄看样子似乎没有要逃的打算,就那样一直盯着上空。
英招兽的嘶吼声没有停顿过,他与林地龙操控的鬼爪持续拼斗,只为给自家主人争取更多时间。
良久,身前肉嘟嘟的小手掌忽然动了动,谢玄低下头来,看到常自在逐渐揉搓眼睛,他也醒了。
“师兄?”常自在呆木木的坐起身子,他摸到了谢玄血淋淋的衣角,顺着痕迹摸来,谢玄伸出一只手掌,让他抓住,并回应了声:
“在的。”
言语平静,和往日那副大大咧咧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
但常自在还是确认,这就是他的谢师兄。
“师兄,你怎么了?”小胖子看不见周围环境,偶尔传来的兽吼声并没有令他惊吓,因为他能听出来那是青狮子在咆哮。
“有点累。”谢玄轻笑着说了一句,手中稍微用了点力气,将常自在拽近身旁坐下。
二人沉默一时,谢玄开口问道:“还能运用灵力?”
常自在沉静感受,很快手心冒出一缕火苗,笑着举起来照明,贴近右侧看清了自家师兄的脸,笑着说:“能!”
温暖的火苗照在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上,那是一张忍受着苦痛依然面不改色的脸,短须渐长,嘴角上扬,似在微笑。
在这漆黑冰冷的地底深处,看到那张脸,就好像看到了希望,尽管周遭不时有响动传来,土石震荡,但常自在认为,只要谢师兄还活着,他们就一定能出去。
之音持续了三息,常自在看到谢玄将一道黄色灵符递了过来,那灵符比之普通灵符多了青字咒文,常自在记得见过这种符,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能就好,拿着这张符。”
“这是?”常自在摸头皱眉,很快,他笑着道:“御风符?”
他想起来了,这种符虽然不常见,但唐师叔教他们认过,可以使人凭空飞浮起来。
吼~
英招兽的吼啸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竭力,谢玄抬手合住常自在的手掌,这里再次变得漆黑。
原本晃动来去的鬼影狗儿也变得安静下来,一人一影对视片刻,似乎达成了某种约定,一如当年两个顽劣幼童拉着小手勾,相约去干一些如今看起来很傻的事。
“小胖子,师兄送你件礼物好不好?”谢玄笑着道。
常自在察觉出了异样,这种情况下,谢师兄怎么还有心情说送礼物的事情。
“师兄,我们快些走罢,啸天麟是不是在和坏东西厮杀?”
谢玄没有回应他,言语平和,盯着身前空位自言自语道:
“当年我二人顽劣,自惹祸根,幸得游浪道人无花前辈救治,留了这具一体两念的躯壳。
茫茫寤寤二十余年,修行滞缓,贪玩成性,也不知是你影响我,还是我影响你,竟然没给门里立过寸余功绩,现在想来,实是愧对掌门师叔养授情义,切切期许。”
常自在听得此言,只觉一股沧桑之感铺面而来,忙问:“师兄,你怎么了?”
谢玄摸了摸常自在胖乎乎的脑袋,而后双手极速掐诀,常自在只感觉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白光影子,那个影子很像一个人,似乎是谢师兄的另一面,但长相又有差别。
此间光亮即生,常自在清晰的看到自家师兄的双腿极致扭曲,身下一滩血水蔓延四处,越流越多。
小胖子哇的哭出了声,他不知道师兄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只觉得异常难受,好生悲凉。
谢玄身子逐渐漂浮,与那白影狗儿相互对立,双掌对贴,二人此刻变得飘渺圣洁,念出了二十余年前初次以同一副躯体醒来时印入脑海的咒言:“
天地玄灵,万妙无垠
五气朝阳,共聚冂魂
同根同器,同德同源
神魔吾用,凝孕成精
……”
正在与英招兽撕斗的林地龙目中闪过异色,试图绕路去拿捏谢玄,无奈这地底空间就那么大,眼前的畜生寸步不让、纠缠不休,只得加快速度杀他。
常自在脸上满是泪花,哭着想靠近谢玄,可惜谢玄和白光影子周围六尺有无形璧罩,根本过不去。
咒言在持续着:“
执子之魂,与子共生
杳杳冥冥,炼精化器
氤氤氲氲,炼器化魂
神魂合离,死生兆冥
……”
随着白光遮盖谢玄原本的身躯,常自在双眼受不得刺激被迫闭目,只听的自家谢师兄一声大喝:“剑魄成生!”
约莫五六息的时间,此间白光瞬间消失无踪,常自在睁开双眼,四周漆黑一片,他赶忙抬手施出火苗,看到依旧倚坐在方才位置的谢玄。
“师兄,你怎么了?”常自在两步走近谢玄身边,蹲下忙问。
谢玄手掌张开,一抹看不清形貌的白光就那样静静躺在手掌中。
“莫哭,大好男儿,怎能故作女儿姿态,将你那葫芦拔开。”谢玄温和道。
常自在擦着眼泪将自己的【樯灵葫】拔开,那白光像是有灵性一般,瞬间飞入葫芦内。
“这剑魄唤作【斩仙】,祭炼之法乃是当年一位神秘前辈救我和你狗儿师兄之后所留,日后好生运用,望它伴你长久……”
谢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若无闻,眼神昏暗,摇摇欲坠。
常自在赶忙扶住谢玄,触手之处尽是冰凉枯骨,原来谢玄胸腹血肉早已在刚才凝化了去。
“啊!师兄,我们走,我带你回家!”小胖子悲戚哀嚎,好不凄惨,好似这世间对他最好的人快要离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恐慌。
摇晃来去,谢玄本是昏沉的眼神突地回光返照,那只尚还完好的手掌猛一拍常自在,教他站立起来,手中御风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烧明亮,胖胖的身躯被灵气裹着向上漂浮。
常自在放声嚎啕嘶吼“师兄,不要,师兄,我们一起离开!”
这地底深处,枯坐抬头的那张面容只看了常自在一眼,转而看向还在和林地龙撕斗的英招兽,它已经精疲力尽,眼看着就要被林地龙杀了。
谢玄嘴角微笑:“老伙计,到时候了!”
英招兽回头看了自家主人一眼,铜铃般大的血目流出泪来,仰天长啸,体内金丹瞬间放出光芒,直照的这地底深渊亮堂堂再见不得半点污秽。
谢玄缓缓后躺身躯,沙哑得意笑道:“老鬼,还想拿老子要挟师叔,你太异想天开了,哈哈哈~”
这话自然是对林地龙说的,而此刻林地龙哪还顾得上听他说话,疯了一般向上飞动,可英招兽的躯体逐渐化大,遮盖着头顶方位根本出不去。
洞窟在下一刻瞬间坍塌,林地龙匆忙间掐诀变作鬼气须影直飞上天,这深渊内轰隆作响,墙面震荡破裂,很快便相继陷下去。
铜陵沟上空,陶方隐最先发现异样,想要下去查看,却被郭九幽死死拖拽纠缠。
而另一处被金光璧罩护持的沈宴,看到深渊洞口飞出的常自在哭嚎跪地,不顾下方塌陷想要再次进去,他心头一凉,面如死灰。
******
夜风吹佛,跪在深渊洞口的常自在忽而听到一声言语,飘渺幽远,桀骜不驯,又像是近在咫尺:“小胖子,日后门里靠你了~”
他赶忙站起来朝北追蹦,一边追一边哭喊:“师兄,师兄,不要走!”
那声音的主人好似没听到,越飘越远,不论常自在怎么追,都觉得追不上,但他不愿意放弃,疯了一般朝北奔跑,一直奔跑,一直喊。
******
藏风平原,藏风山下。
数千头妖兽和鬼物正在被赤龙门弟子和唐林自各家借来的人手清理,一袭白衣的玉漱也在其间,刚刚斩了一头三尾妖猫的她忽而止住身子,茫茫环顾四周,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不论怎么寻找,也找不到刚刚耳边那个声音的主人。
她听得真切,那是一句异常歉疚的话,‘对不起啦,小玉娘~’
语气一如既往的调皮,就好像那个男人要与自己玩游戏,似乎是一个捉迷藏的游戏,只不过这一次,总感觉这个游戏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结束。
更悲伤的是,不论她愿不愿意,那个男人已经开始了,停不下来。
于是她穿过人流和兽流,直奔铜陵沟方向,她要追上那个男人问问,怎么每次都不尊重自己的意见,为人夫君,一点儿也不稳重。
******
天际微微泛白,夜色将尽。
眼看着快要到达铜陵沟,钟紫言突然头晕目眩,心中悸痛,神念传给碧游鲸降落修整,身旁苏猎见况疑问:
“掌门师叔,你怎么了?”
在鲮鱼洞多番祭炼损耗精气,深夜又连番赶路心神不宁,此时双目恍惚,打坐调息间,忽然睁眼瞪目,一股清风吹来,身前两个虚影似近似远。
钟紫言眨动眼睛摇了摇头,忽然又见不到了刚才的景象,摆手道:“无碍,我们继续走!”
刚一起身,只听得耳中传来幼童的声音,定睛一看,身前分明跪着两个孩子。
虚虚实实,白光幻影,那两个孩子照着往常犯错误的姿势老实跪着,时不时还磕头哭诉,咿咿呀呀,巧舌如簧,看着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样。
光影变幻,两个孩子逐渐变大,变成了青年模样,木簪束发,即便是跪着,都不忘互相挤眉弄眼,完全不将他这个掌门放在眼里。
再一眨眼,二人又变换了模样,直身跪地,左边谢玄笑着道:“师叔,我走啦~”
右边狗儿亦龇牙咧嘴:“先生,我走啦~”
声音飘渺,尤似梦中。
而后便见他们齐齐拜下,宛如两个要出门远行,最后一次面见家长的兄弟。
身为旁观者的苏猎见钟紫言面对着空无一人的空地颤抖凝目,挠头疑惑,难道掌门师叔疯了?
钟紫言当然没有疯,恍惚间,他看到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那两个孩子再次变作幼童模样,互相拉着小手蹦跳着向远处走去,直至虚影消失,天色亮起,胸口一团闷血吐出,颤声惊叫:
“快,去铜陵沟,去铜陵沟!”
可他的腿脚一时间突然不听了使唤。脱离控制好一瞬间,等到再次回复知觉时,顾不得碧游鲸和苏猎,一人飞遁而起,直奔不远处的铜陵沟。
第324章 整备力量
人生离合,亦如这天上的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你虽然知道什么时候和他第一次见面,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后一面。
两个月前,怀里抱着的这具躯干还活蹦乱跳和自己耍贫嘴,一举一动透着灵动,几日不见,已经变成了一堆枯骨。
钟紫言瘫坐乱石之间,面色煞白,双目通红,嘴角张合良久,泪水流淌,只化作一声悲戚的“玄儿!”
不论他如何呼唤,自小养大的孩子,小辈之中最顽劣的一个人,就这样无声长眠,死状凄惨,血肉尽去,唯留破烂衣袍勉强遮盖着枯骨躯干。
天上乱战依旧,那两位元婴之间的打斗已经毁了数不清的槐山峰头,几位金丹修士中,伏戬深受重伤节节败退,赵良才本是牵扯那头金丹凶兽,发现自己打不过,才与吴调换位置,追逐伏戬。
郭九幽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斗不过陶方隐,到了此时,最坚韧的反倒是他召来的那头垒孙兽,灵活跳动,将吴逼的向南逃去。
苏猎已经驾着碧游鲸回去召集人手,此地战局快要到尾声,钟紫言将挖出来的谢玄尸骨放在地上,抬头看向北方时,见门里的玉漱白衣飞奔而来,又是一桩伤心凄惨画面。
那孩子哭的像个无助的幼鹿,抱起谢玄枯骨戚艾哽咽,往地上咚咚磕头,一直喊着:“求掌门救救他,求掌门救救他!”
可钟紫言哪有这种本事,人死不能复生,他神情低落,摇了摇头只觉心间苍凉一片,自己教养多年的心头肉说没就没了,抬头看着天上的郭九幽,目中俱是恨意。
停顿良久,直至玉漱止住磕头,额间破裂流血,双眼呆滞无神,钟紫言实在不知道如何劝慰,只道:“待师叔将那恶人屠宰,替玄儿报仇!”
踏脚飞上半空正要加入战局,背后地上一声剑鸣,翻头再看,震惊折返。
见这孩子已经将剑刺入自己胸口,并呢喃着:
“夫君,这短短的一生,我们终将失去,既是早晚的事,我又何必等到百年后,这一世,不修也罢!”
钟紫言心神俱震,赶忙弯腰查探,玉漱死死抱着谢玄枯骨,不等钟紫言搭救,口中只道出一个‘谢’字,已然气绝而亡。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钟紫言面色悲凉,他没想到玉漱这孩子如此痴情,竟是不愿意一人独活于世。
事已至此,于事无补,原本冲动的头脑霎时清醒,他抬头看看天空,心中合计来去,眉目凝皱。
金丹之间的战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的,刚才若是以筑基期的修为不自量力闯上去,说不得就给稳占上风的陶师伯添了麻烦。
将玉漱和谢玄的尸身暂时以玄冰封住,浮空飞至被金光璧罩护持的沈宴身旁,探问一番,得知此间战事原委,镇定扫视铜陵沟四野。
见没什么别的人影,向北急赶而去,他要回山搬来援手,趁着天上那两位大人物还没有结束撕斗的时候,将郭九幽几人铲除。
一路向北飞遁,飞了三柱香的时间,自天上远远看见一个小胖子磕绊着似乎有所追寻,定睛细看,那不正是自家小一辈弟子常自在。
探身降落,唤了一声:“自在儿!”
常自在并没有回应,依旧蹦跳着往北方跑,钟紫言察觉了不对,闪身来到他近前一把将之提起,小胖子腿脚还在无意识蹬动,浑身多处破损,脸色麻木,泪痕干渍,口中呢喃着‘师兄别走,等等我。’
钟紫言心头生出怜爱,道家真言喝道:“自在儿,醒醒!”
本命天赋震荡这孩子躯体魂灵,常自在霎时清醒,呆愣一瞬,看清了面前之人的样貌,鬓角白发散乱微动,嘴角短须修整,剑眉之下的那双眸子深邃沧桑,鼻翼法令纹显具威严,可不正是多日不见的掌门师叔。
常自在哇的哭出了声,一把抱住钟紫言的身子,呜呜嚎啕,磕绊指着南方铜陵沟方向:“师叔,谢师兄有危险,他有危险!”
钟紫言温声摸着他的头,“自在儿,莫急,师叔已然知晓,一切有师叔在。”
常自在哭的像个刚刚失去爹娘的鼹鼠,抱着钟紫言难过哽咽,少顷,他指了指南面,又指了指北面,最后自己也不知道是南是北,只道:“我听见谢师兄的声音飘去北方了,咱们快去北方找他。”
钟紫哀叹一声,颔首点头不再开口,他能猜到,这孩子定然是听见了谢玄的虚魂传音,如今谢玄彻彻底底消散在天地间,人早死去,哪里还能找得到。
“苦了你了,且随师叔回山门去。”
钟紫言拉着常自在继续疾驰向北。
******
藏风山外,早一步赶回来的苏猎躲过正在清理妖兽群的盟友,急急向山上飞去。
各方弟子和盟属一看那头碧蓝鲸兽,都以为钟掌门回来了,纷纷让开道路。
简雍亲自出门接见苏猎,听得他汇报铜陵沟情况,抬头眺望东北方向已经和飙风兽战至最后关头的贪狼殿军阵,度了两步,道:
“你且下去休息,我即刻调集一队人赶往铜陵沟。”
苏猎刚下去不久,简雍正在与唐林商议派哪家盟属去铜陵沟合适时,又有弟子来报,说掌门回来了。
二人相视诧异,快步走出赤龙台,没到山门便见钟紫言风尘仆仆带着常自在赶回来。
一番解释,事宜自然想交给了钟紫言处理。
“来不及了,你二人继续守山,我去唤烛云出战!”
钟紫言令唐林带着常自在先去休缓安神,不需别人跟随,径直去到后山,不一会儿整个山门便听得蛟龙吼啸,一条赤色蛟影飞出山门,直奔正与姜玉洲所率军阵拼杀的飙风兽。
山上快速安顿好常自在的唐林再次回到赤龙台,看着回光镜中凶戾的赤色蛟影,说道:“直接将这底牌露出来,是不是不太妥当?”
简雍苦涩道:“你看掌门目中泛着杀意,平静的可怕,铜铃勾那边怕是出事了,你我安心守着山门莫多嘴,免得误了掌门大事。”
唐林点头回应,说道:“我问了自在,他神魂受了震荡,言语不利索,说是谢玄有危险。”
简雍凝目思索,“你速去魂殿看看魂灯!”
唐林本来也有这意思,很快走出赤龙台,当他再次回来时,沉默无言,面色难看。
“怎么样?”简雍问了句。
“谢玄和玉漱死了。”
“什么?”简雍赶忙令弟子搜寻元光镜中的身影,果然看不到玉漱。
二人不在交谈,心里都清楚,谢玄对于钟紫言,无异于亲子侄。
******
藏风山外,突然出现的赤色蛟龙令所有人大为震惊,率领军阵功敌的姜玉洲起初还纳闷,烛云不应该是门里暗藏的力量么?怎的现下就出山了。
当看到山上出来的那条巨大鲸影,姜玉洲放下心来,掌门既然归来,这想必十有**是他的安排。
烛云蛟躯直接将那飙风兽裹住,四条血爪快速撕扯,本就奄奄一息的飙风兽哪能受得了它的攻击,很快便被折了双翼。
烛云得意吟啸,还想留着自己的战利品向钟紫言征询意见,只听远处那碧蓝鲸影背上的人一声冰冷命令:“杀了它!”
烛云只觉索然无味,但又不敢违背,利索出击,直接将飙风兽丹一爪刨出,吞入腹中。
碧游鲸逐渐变作三十丈长,钟紫言身披掌门道袍,对着贪狼殿三百余众道:“众位与我一同杀去铜陵沟,肃清此番对我门中心存灭门之意的贼人!”
那一干人被姜玉洲带着齐齐跳上碧游鲸背,钟紫言挥手间,一鲸一蛟向西南方向飞去。
第325章 降力冥符
正是夕阳刚落的时刻,铜陵沟外,陶方隐手中那柄赤色灵剑熠熠生辉。
郭九幽虽是灰头土脸,但目中精光闪烁,即便是屡屡被追着打,也不曾露出怯战的模样。
“你如今看着仙风道骨、怡然而立,实际上寿元渐缩,已经经不起几场生死争杀,我说的可对?”郭九幽凶恶笑问,本是狼狈的模样,因为这番问话倒显得他占了上风。
赵良才依然在追着伏戬打,他那酷似凡俗银钱的【乾元金宝】看着笨重,砸住人可一点都不好受。
陶方隐平静立在空中,瞅了一眼貌似卖力的赵良才,心头叹息,此人真是谨慎,时至如今都不肯痛下杀手,怕的不过是天上那两位争斗但凡分出个胜负,万一是郭九幽一方胜出,自己也不至于被那枯瘦元婴一掌拍灭。
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赵良才这种自小便接受商家理念的修士。
陶方隐回头正视郭九幽,“贫道能不也能经得争杀,你都看不到了!”
没有正面回应郭九幽的话,这本就说明了一些问题。郭九幽目光如炬,哈哈大笑:“姓陶的,我已断定,你再是凶悍,也逃不脱生死道消的下场,今次想灭我,可不比二十多年前那么容易。”
他抬头看了看天际云层,见陈勰和自家师尊冥侯真人的撕斗尚未分出胜负,手中浮现一道玄紫色灵符,眼里闪过肉痛之色,但还是果决道:
“便教你尝尝元婴之力!”
那玄紫色灵符本名【降力冥符】,乃是封存强人术式或者力量的特殊灵符,陶方隐虽然未曾见过郭九幽手中那种符,但他能分得清灵符品级。
金银紫青黄,黄符对应练气境,青符对应筑基境,紫符既是金丹一阶,再厉害也不可能达到元婴层次。
但郭九幽既敢开口说是元婴之力,那符中的力量即便没达到正常元婴初期,也相差不多,比之金丹巅峰还要强上一些。
玄紫灵符在刹那间放大虚影,漂浮于郭九幽身前,受其咒言指诀催使,紫光大盛,玄气弥漫。
世人都以为玄色既是黑色,其实这是两种色,玄色比黑色更深更赤,是那种带着虚影且能看到红光层的色。
灵符内的力量初一泄露,陶方隐面色惨白,已能猜到那种力量的确难以胜过。
但他白眉冷凝,未有惧色。一路走来,门里任何人面对打不过的敌人都可以找他出手帮忙,可他如果有一日面对打不过的敌人,能找谁帮忙呢?
他身后没有人,有的只是赤龙门千年道统传承,厉代掌门的复兴遗志,他没法放下,那是他的道,他只能遵循此道,直至终结!
于是双手掐诀,想着即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将此人诛除。
恍惚间,北方天空忽然传来一声蛟龙吟哮,又听一声由远及近的熟悉之音:“师伯,我等前来助你!”
这是钟紫言的声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折回来了。
陶方隐心间忽而松了口气,因为他心里还有太多事要做,这一次宗门的磨难,他还不能尽数施展力量。
郭九幽眼看着又有一股金丹力量冲来,还是一头异种蛟龙,目中满是惊诧,身前灵符催动愈发快速,不一会儿便大喝一声:“诏!”
点出最后一道指诀,灵符瞬间变化丈六虚相,恰是与先前所见的元婴老修一模一样的人影。
这便是冥侯以自身灵力封印的一道降力符。
郭九幽施了符,自身气力好似全被抽干净一般,陶方隐察觉此良机,瞬身探手便要取他性命,却没料到那丈六虚相似是自有灵智,一掌拍下,陶方隐紧闪慢闪堪堪躲过,下方偌大土山被硬生生打凹十多丈,树木炸裂,尘土翻滚。
“痴人做梦,我这冥符真影威力恐怖,凭你也想近来身前?”郭九幽吞下一颗丹药浮空调息,身前丈六虚相直盯钟紫言所在方位。
姜玉洲率先察觉,道:“掌门速退,待我驭阵战他!”
三百余人齐出飞剑,浮空而起,阵式瞬成,天际黑云压下,雷霆轰隆作响,金色巨剑迅速凝形。
那丈六虚相似乎感受到了挑衅,不等姜玉洲控驭军阵起势,一道紫光巨掌极速轰击而来,由不得军阵掉头,结结实实轰击在护御灵璧上。
没有僵持片刻,只听一声剧烈嘭响,灵璧和紫光巨掌同时爆开,结阵的三百余人半数吐血,小一半练气修士当场化作血渣。
这军阵攻敌之法全靠众人凝聚统一的力道,灵璧一旦被破,他们就是一群普通的练气筑基修士,面对金丹力量仿若蝼蚁,钟紫言站在远处毫不犹豫下令:
“速速散离,逃出此地!”
那些人毕竟还是有纪律性,即便是死了许多道友,还是将目光汇聚在姜玉洲身上。
姜玉洲虽有不甘,但不得不挥手驱散众人,一来掌门下了命令,不遵令既是触犯门规,二来自己所率的这一干人手还是没成气候,倔强坚持只会使得更多人丧命,平白寒了下属的心。
来的时候雄心勃勃,想在掌门师弟面前露一露自己多年培育的成效,没想到禁不起敌方一掌拍打。姜玉洲只觉脸面全无,羞愧难当。
身后赵充擦净嘴角血水,安慰道:“殿主,我等已然尽力,掌门自不会怪罪。弟兄们早在藏风山鏖战多时,此时精疲力竭,没法再打了。”
姜玉洲沉默数息,剑眉舒缓,叹了口气:“唉!实力悬殊,却是敌不过,你集结众人退去远处修整,我去与掌门同站一处。”
赵充领命而去,身后的罗定春和贾诩跟随姜玉洲飞向不远处的钟紫言身边。
如今战场上陶方隐和血蛟一同对攻郭九幽召出的那个金丹巅峰虚相,仍旧吃力的很,钟紫言忧虑观望,见姜玉洲带着两名下属飞近,招了招手,示意他们站来碧游鲸背上。
“损失如何?”钟紫言平静问了一声。
姜玉洲叹道:“殿里本是六百精英,常运带着另外的人随司徒十七做事,我手中分出来的三百人,如今只活得一百八十余口,大多都由刚才那一掌所杀,实是力不能及。”
钟紫言看了眼跟来的罗定春和贾诩,对三人说道:“此番损失门里自有补偿,活着的好好珍惜性命,死了的,厚待其亲友。”
这话看着是说给姜玉洲听,实际上是说给那二人听,如今宗门下属渐多,不管是内事还是外事弟子,都得顾及到情绪,人皆有私心,钟紫言要保证别人跟着自家干,即便是死,也不会后悔。
姜玉洲只回应一声:“是。”
同样是赤龙门的人,每个人对门里的感情是有亲疏远近的,似罗定春和贾诩这些老人,虽然不算核心门人,但都是当年攻打落魄峰积攒下来的,时日一久,心会并在一处。
贪狼殿承负宗门战事,死人是常有的事,能站在高位的,都是共同经历过生死大战,敢把背后互相袒露的人,罗定春和贾诩能与姜玉洲站在一处,自然知道他们跟着的这个掌门,怎样也不会亏待他们。
四人静观战场,随着陶方隐和血蛟被那丈六虚相打的难以还手,面上都蒙了一层阴影。
姜玉洲手中【阳官】灵剑紧握,谁都知道他想出去斗上一斗,可惜,他们更知道,那种力量场,此间四人没资格插手。
钟紫言知道陶方隐有一门威力滔天的术式,但他实在不希望陶方隐用出来。
夜色里,忽有一道金光自天上冲下,那丈六虚相瞬间湮灭,金光还想顺带把郭九幽也牵附时,另一股元婴之力笼络而下,直接将郭九幽卷拉退后百丈。
第326章 黑云暂消
汹涌的云层逐渐平息,黑夜里,乌云压来,淅淅沥沥滴落雨滴。
雨幕下,一杆小旗围着冥侯真人打转,身旁是惊魂方定的郭九幽。
他二人自然不会被雨水淋上,但气象来临,冥侯真人也不愿意操弄此方空间,任凭雨水绕过他周围三丈方圆落地下去。
与之对立的,两百丈外,陈勰挥手撤去沈宴周边金光护罩,他抹着泪水直奔铜陵沟乱石坑,在那里,谢玄的枯骨和玉淑的尸体被钟紫言凝结的玄冰所封,尚未化开。
场间所有人都收手停下,因为那两位明显不打算再打。
赵良才放过了奄奄一息的伏戬,那双圆溜的眸子左右看了看,很快飞到钟紫言所在位置,陶方隐和血蛟早已聚来此处。
“呵呵呵,陈师弟,你道法愈发了得,实在令人佩服。”冥侯真人负手轻笑,自有一股得意神情,从容不迫。
陈勰双目如电,虽有骇人凶芒,但明灭两息,冷哼一声:
“若非【鬼将旗】,本座早将你挫骨扬灰!”
冥侯真人扫了一眼刚刚归来的伏戬,见他没有伤着根本,随口对陈勰说道:“可这世间之事,往往就差那么一两个变数,你空间一道神通不得尽数施展,想要胜我,可就差了不少。”
那枚小旗依然轮转于冥侯真人周围,他血目露出狡黠,忽而笑道:“师弟啊,你我二人斗了两日,你说说南域其余鬼市的情况如何?”
言语一出,陈勰登时惊目,赶忙拿出赤红冥簿,查看辖下鬼市,东洲南域版图足足灭了六处光点。
他目中寒芒尽显,杀意再次涌起。
却听冥侯真人笑道:“你还是省些力气收拾残局罢,小心其余地方也被有心人破坏。”
话毕,冥侯真人卷起郭九幽和伏戬瞬身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东洲北域天空。
郭九幽不甘道:“师父,那赤龙一门今日若不灭除,他日必成祸患!”
“给了你多少时间?”冥侯真人冷语一问。
郭九幽和伏戬低头无言,愧色俱显。
若是说他郭九幽没有能力,小酆山上的一干同门谁也不会这么认为,此番带了三位金丹助力,还是没有把槐山鬼市破去,只能说运气太差。
冥侯真人负立云层间,望着南域大地,忽而沙哑笑了:“也罢,能毁一小半鬼市,便还能拖他至少十年,谁又能知道总山那两位何时决出胜负?我们回去从长计议。”
伏戬执礼称是,郭九幽顿了良久,亦点头应承。
******
雨落如丝,铜铃沟乱石坑间,沈宴跪匍在地,面前是被玄冰封住的谢玄夫妇尸体。
“大哥,我对你不起,对你不起啊!”
咚咚咚的磕头声一直未停,沈宴泪流满面,悲呼哀嚎。
周旁一干人,陈勰离他最近,眼神中透着烦躁,等沈宴停止了哭嚎,冷声问了一句:
“哭够没有?”
沈宴猛一回首,恨恨扑在陈勰脚下一顿纠缠,“你明明可以救他,为何不救,你明明可以的,为何不救?”
“放肆!”陈勰气劲一散,致使沈宴倒飞三丈重重落地。
落地以后,沈宴不再纠缠,而是瘫坐在地,反转继续跪去谢玄枯骨之前,呆木无言。
陈勰见状,面色转而缓和,探手欲要解释什么,终归没说出口。
南方天际忽有一道青赤光团飞来,正是被垒孙兽追得落荒而逃的吴,此时狼狈归来,见此间战事已了,直呼:
“陶道兄,出手助我!”
众人很快便看到一团土黄色影子极速追来,原来这么长时间,两者硬是追逐绕逃了一个轮回。
陶方隐拔出剑来刚要飞踏,只见那头垒孙兽忽然被迫停顿了身子,周围空间好似扭曲一般,不过三息时间便把它压成肉泥,只余一颗土黄色金丹浮在半空。
众人回看陈勰,见他连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皆倒吸凉气,心生恐惧。
人对于绝强的力量有一种先天恐惧,深入灵魂,元婴修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低阶修士眼中根本就是神人一般的存在。
事到如今,战事暂消,别人都不好开口,钟紫言只得上前悲叹拱手:“此番大战,生的急促,事已至此,诸位可否赏光去我藏风山作客一番,也好容晚辈答谢一二。”
赵良才和吴皆不敢回应,只要前面那位元婴老祖不吭声,他们哪敢说什么。
“陈前辈?”钟紫言试探问了一句。
陈勰本是皱着的眉头默言良久,忽的松了眉梢,道:“可!”
钟紫言又将沈宴一番劝说,派人抬上封住谢玄和玉漱遗体的玄冰向北飞去。
血蛟烛云见陈勰并未对垒孙兽的妖丹有什么安排,人既然随着钟紫言小娃娃离去,东西可不是便宜了它,眉飞色舞一口将那妖丹吞入腹中,回头便看见陶方隐冷目盯着他,缩了缩蛟首快速飞去南方,战事消除,他自然要回断水崖下的老窝。
此间尚有许多受到重创的贪狼殿外事弟子,相继被同门背着飞向落魄峰,那里是外事精英弟子居住的地方,总山人流杂乱,事务繁多,没有人照料。
陶方隐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时去不远处的山林里将宗不二和陈胜年揽上飞剑,疾驰天际。
漆黑的夜色里,雨声渐大,铜铃沟不复原本形貌,雨水流经沟壑乱石,忽有一团鬼影自远处搜刮而来,这鬼影透薄青黑,就像是一团浓雾烟尘被风吹的变幻形貌,间,已将铜陵沟各处都翻了一遍。
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了停留的必要,桀桀之音似笑又似咒骂,伴着风势向西北方向飞飘而去,那里是亟雷山脉和莽荒地域的交界口,一直奔着那个方向走,可以深入西面莽荒,也可以去到东洲北域,全看他想去哪里。
******
翌日清晨,藏风山下尸横遍野,多是妖兽鬼物的尸体,从各家借来的人手也有不少伤亡,一个个人命都是需要灵石去赔付,这次门里损失不会小。
藏风大殿外,赵良才和吴静静站着,他们没资格进去听谈,即便是陈勰说了那句‘本座愿意出手已是你们的福分’,他们也不觉得人家说的有什么错,只求人家能在临走之前留下一两句指点或者吩咐,已经算撞了大机缘。
修行之路步步艰辛,能与大人物共同作战一次,实数难得,到了该厚脸皮的时候,谁也不会装清高,这不是凡俗人间,满腹经纶之士可以端着名声等王公贵胄来求出山助他们平定天下,这里是修真界,弱肉强食,一次机遇就是一次机遇,损失了,便是损失了,下次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人之一生,时间有限,正因为修士比凡人更懂生命的短暂,他们才是修士,修真之路,一眨眼,很可能就是一辈子。
殿门并没有闭合,虽然是半开着的,但赵良才和吴依旧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
吴忽而笑着说了一句:“一门之隔,既是两个世界。”
赵良才明白他的意思,那张胖脸少有的露出苦涩之状:“他家有福分啊~”
二人一同望着天际消散的黑云。
在殿内,钟紫言面色悲凉愁苦,并没有显现赵良才所说那般获得福分的激动之色,听着陈勰的讲说,他知道,自家又卷入一场巨大漩涡,难以挣脱。
第327章 得知原委
“此界开辟至今,无数宗派起落覆灭,唯我道家三门香火永存,太阴山承继上古冥府道统,历届掌教皆是神通无量之人,唯独此届掌教孱懦无能,羸弱胆薄。
六域鬼市,在他治下乌烟瘴气,各地强人不听调令,致使沈蔡二系各揽权柄,本以为二位化神老祖和睦同治当能肃清污秽,不想那蔡律一系野心太大,屡屡迫害清水湖门人……”
殿内,陈勰讲述着此番激战的原委,钟紫言和陶方隐沉静听着,越听,钟紫言面色越差。
此界鬼市均由超级宗门太阴山开设,他们内部两派斗争数千年,每一枚太阴鬼令的接手势力,实质上都自然而然的归入其中一系。
如今两系之中,沈殊被多方势力牵扯,自己又担着天君之责,辖下门徒远不及蔡律一系众多,将陈勰安排来东洲南域,完全是想教他避开中央主域的斗争,暗自积蓄力量。
哪里想到东洲南域各处鬼市看似回复以往兴荣,暗地里却早被小酆山多个金丹弟子埋下祸根,全在这十天内暴乱崩塌。
陈勰之所以没给钟紫言和陶方隐好脸色,完全是因为虽然给赤龙门挡了一劫,其他地方却损失了六处鬼市,背后便是六个势力的覆灭。
这本就是一场巨大的阴谋算计,即使陈勰不在槐山被冥侯牵扯,也会在其他地方被冥候牵扯。只是因为沈宴在这里,所以被郭九幽这支小队歪打正着,提前教两大元婴碰面。
六大疆域,十七位鬼使,东洲因地域较小,只分立两位鬼使,而那冥侯便是北域鬼使,也是小酆山明面上的主事人。
其人结婴多年,一身道法浑厚无匹,又有太阴山另外一位化神撑腰,自是蛮横的厉害,早先便策划过南域鬼市暴乱,陈勰在任的当下,又来一次。
赤龙门作为槐山地界鬼市掌控者,本来由郭九幽率领的那只队伍破坏,如今多方原因促使他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以后哪会善罢甘休,定然会伺机再来,只是下一次谁又能知道是什么时候。
陈勰看着脸色奇差的钟紫言,冷笑了一声:“怎么,后悔了?”
钟紫言登时打了个机灵,赶忙执礼:“不敢。”
陈勰哪里会不知道钟紫言的想法,讥讽道:
“这天地熔炉,混化一气,万千山川,无量生灵,皆有命数牵连,岂是你想挣脱便能挣脱?
害怕入本座这一脉遭受别系牵连,可你知道他们那一系的人教本座逮住是个什么下场?”
钟紫言回想起昨夜那头垒孙兽的下场,心头发毛,沉默无言。
比起钟紫言,陶方隐更清楚其间的道理,捋须笑道:
“前辈的本事,怕是比那冥侯真人要强不少吧?”
这看似是句问话,实则是句马屁。
陶方隐久经世事,对人心洞悉至深,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马屁还不是刻意拍的,而是根据实际情况猜测。
果然,陈勰凝眉鄙夷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无非是仗着修行日久,重宝取巧克我道法,才勉强斗那么几个回合。
本座自出生起,七十年凝丹,两百年结婴,三百岁时已能在登天法会力挫六域同阶,此界化神之下,能胜我者寥寥无几。”
末了又劈头盖脸把钟紫言骂了一顿:“你等入我手下做事,自当感恩戴德,还摆着一副臭脸以为受了牵连,看看外面那两个蠢物,只为听得一二指点,厚着脸皮等待多时,即便如此,本座都懒得瞧上一眼。
这世上愚鲁之人多如过江之鲤,若非看在你变异灵根之体,本座难与你费一句口舌。”
依陈勰的年纪,在元婴一层当是壮年,能有这等脾气,除了和他实力强悍平生少有对手以外,还与嫉恶如仇刚直不阿的秉性有关。
钟紫言平日里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如今被面前这人骂的抬不起头来,实在感觉不是滋味。
但他哪敢反嘴顶上一句,不说人家修为摆在那里,就是骂的那些话,细细思索也是有道理的。
人生在世,哪能没个立场,事已至此,钟紫言卸了浑身压力,恭敬执礼:“前辈训斥的是,晚辈目光短浅,心生胆怯,实在惭愧!”
和上位者相处还有一个妙招,既是不管人家说什么,你都点头虔诚听着,不时露出受教和赞同的神情,这样一定不会惹得人家反感。
钟紫言自然学不得那么贱,但也不会随口反对什么,如今抱了陈勰这条大腿,日后有什么困难,也算是有了靠山。
“如今多地鬼市毁于一旦,本座需即刻动身,前去培养新的建设者,沈宴亦会随同离去,你二人好自为之!”
道明原委,骂也骂了一顿,陈勰转身就欲离去。
钟紫言和陶方隐对视一眼,赶忙呼唤:“前辈!”
“还有何事?”陈勰冷面回头。
钟紫言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若是……若是那位再次寻来,晚辈该如何快速呼求?”
‘那位’自然是先前与陈勰撕斗的冥侯,不是钟紫言胆小怕事,而是真有元婴杀来,他这种小门小户哪里经得起折腾。
陈勰厌弃瞥了一眼钟紫言,随手丢出一冰金红色拇指大的剑丸,“此盾可抵一次元婴初期攻式,在此期间,你自可通过鬼令召唤本座!”
“多谢前辈!”钟紫忙弯腰拱手,接住的那剑丸冰凉入骨,看似是杀器,却是个一次性护御灵器。
片刻后,藏风大殿殿门一开,赵良才和吴迅速转身,却没看到陈勰的影子,只见钟紫言和陶方隐缓步走出,面色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赵良才呆木木指了指里面。
钟紫言苦笑:“那位已经走了。”
“啊,我们!”赵良才作势揽指吴,尴尬当场。
吴显然要比他体面的多,问道:“那位可有什么吩咐指教?”
钟紫言看了看陶方隐,回头作势邀请,“两位前辈里面说。”
殿门此番并没有闭合,四人入内相谈多时,时值正午,藏风山各处突然爆发奇异景象,一朵朵貌似碧箩的血色灵花相继簇拥绽放。
第328章 金色沙粒
漫山的血萝花亭亭玉立,山下正在收拾战场的各家子弟只觉得此时的藏风山外放血色薄光,似梦似幻。
藏风大殿内,几人发觉异常后,一齐来到殿外。
只见后山波月洞府上空涌出巨大虚幻花蕊,青红二色通天旋转,青的发白,红的透血,惊天异象。
“这是!”赵良才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这景象,煞是震惊。
吴双目凝皱,不等钟紫言开口,急切恳求道:“钟掌门,此物我曾见过,可否道明原委?”
钟紫言和陶方隐对视,陶方隐也从没有见过这种景象,钟紫言道:“门下一位弟子正在筑基关头,我亦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见吴异常激动,稍一思索,邀请赵吴二人一同走去波月洞府外。
周遭水氲之气弥漫,灵气自洞府天窗裂缝汇集流转,那虚幻花蕊逐渐变幻成一位女子,飘渺迷蒙,目光呆滞。
吴一见到那女子虚影,登时失色倒退两步,一股悲凉之感浮上心头,“怎么会!”
那女子宫服红妆,白纱披身,虽看不清实质样貌,但钟紫言能确定那不是孟蛙。
“吴前辈,你认得她?”
谁也没见过这种异象,此间只有吴似有所知,钟紫言心忧波月洞府内正在筑基的孟蛙,急匆问向吴。
可那吴就好似丢了魂一般,不住呢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
陶方隐捋须观望,通过洞府顶端天窗裂缝来看,内部灵气激荡,孟蛙此刻正在关键时刻。
“师伯,这如何是好?”
钟紫言一向稳重,可这两日先遭丧失谢玄狗儿之痛,又闻自家卷入超级宗派内部斗争前途难料,心神多番起伏,已变得虚弱不堪,自鲮鱼洞归来不曾歇息片刻,当下眼看着那宫装女子虚相疯狂吸取灵力,只觉头晕目眩,像是又有心爱之人即将离开世间。
“莫急,且问问他。”陶方隐一道清心咒诀打入吴体内,吴顿时回神,愣了愣,凄凉一笑,只道:
“水运转生术,碧血青萝花本命,却是应在你家弟子身上,我天璇门四百年风波,今日终能有个了结。”
对于吴的身份,在场几人谁都了解不深,即便是陶方隐,也只知道吴是晋地水宗分支天璇门的弟子,背后有什么往事,无从查起。
到了此时,他终于慢慢说了出来。
******
波月洞府内,孟蛙盘坐掐诀,秀发散乱,香汗淋漓,双眼紧闭,露着痛苦神情。
似是坠入梦幻世界,眼中山川河海皆是灰色,一个身穿红色宫装道服的女子长发及腰,站在湖边格外亮眼。
不一会儿,便见远处走来一位俊美男子,腰束白玉拂尘,脚踩登云锦靴,面色似有愁苦,但很快变幻神情,笑着拉起女子的手。
他们二人在交谈什么,孟蛙有时听得清楚,有时听不清楚,大意是在谈论婚事。
谈论到最后,那女子生气甩开男子,径直跑离,留在原地的男子神色歉疚痛苦,良久后,忽而灵机一笑,快步追去。
画面转换,一眨眼过了几年时光,那男子抱着一本黑色经书日夜苦修,终于踏入金丹之境,再次来到湖边等待女子,等了三天三夜,才见女子及匆赶来。
二人相拥流泪,喜极而泣,互相拉着对方的手欢乐交谈,最后一齐飞向一座高山,那山直入云霄,约莫有数万丈高,陡峭石壁间雕着硕大的‘盘龙’二字。
山门大殿外,巨石龙柱,惶惶神威,气象飘渺,二人走入殿内拜见坐在最高位置上的威严男子,却被那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宫装女子据理力争,无奈高位上的那人不予理会,一直冷言讥讽跪在地上的俊美男子,这人想要开口辩解一二,刚一开口便被一股掌力打趴在地,口吐鲜血。
殿内气氛紧张,趴在地上的男子缓慢爬起身,体内不自觉散发黑气,令他身旁的道侣和高位的那人皆露出惊诧之色。
随后高位上的那人抬手就想将冒着黑气的男子击毙,幸亏宫装女子拥揽护持,并哭诉着求饶。
画面再一转换,二人衣衫破烂,闯到一处异常危险的秘境深处,与一头凶恶妖兽输死搏斗,到最后终于战胜妖兽,宫装女子却被断天石柱压砸而死。
那男子周身散满黑煞,白玉拂尘染作赤色,跪地嚎啕一顿,费尽千辛万苦将道侣尸骨挖出,以秘术寒冰封其遗体,拿着秘境中获得的宝物抹泪而去,而那几件宝物中,赫然有一个沾了血的三色铃铛。
至此以后,时光流逝,男子走遍各地山川河海,探问市井流言,生死秘地多有涉足,从一个勃发青年变作沧桑中年,虽是依然俊美,却终不似当年英气逼人。
一身忧郁之态辗转于东洲南北地域,苦苦追寻,只为获得一口棺材。
最后一处落脚点在槐山,他收了一只鹦鹉作伴,为两个势力做了很多事,还是逃不过被两家合力围杀的命运。
死的时候,那人悲苦无助,将鹦鹉以灵团裹着抛远,自爆金丹而亡。
梦幻景象到了这里便开始断断续续,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男子的身影。
孟蛙能看到的只是那个三色铃铛随着时间流逝被形形色色的散修交易来去,最后被爷爷以三枚一阶灵石买来送给自己。
脑袋像是被千百根铁针穿刺,头痛欲裂,心神紊乱,眼看着筑基无法进行下去,孟蛙匆匆凝聚玄阴真气,可越是凝聚,越被洞府上方那虚幻女子吸收。
那女子的面容逐渐清晰且狰狞,原本娇美的容貌化作厉鬼头颅,像是要把他心爱之人上百年在各地受的欺辱和委屈全部报复在孟蛙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忽然有鸟儿叽喳之音响彻此间,孟蛙听得真切,觉得这鸟鸣异常熟悉。
藏风山外,一头翠绿色鹦鹉周身满是黑煞之气,它忍着疼痛衔咬着一枚金色沙粒,那沙粒被鹦鹉流出的眼泪浇洗,逐渐变作水滴状小珠,特别像女人的耳饰。
第329章 血萝开花
……
那时我不过七八岁,每日受尽同门冷眼,只因师从鱼师祖一脉。
师父本就资质低下,为了争一口气,两次强行结丹,终至寿元枯竭,被天雷劈的神形俱灭。
师父死后,那些师兄相继转投别脉,余我一人守着堂口,灵石用度皆被苛扣殆尽,年方三十的我正是修行紧要关头,门里谋不得生路,一气之下脱离天璇,流浪而去。
不久天璇门与别家争斗,大部分人都被收揽或者杀害,反倒是我运气好,受了师父遗留经卷,习得一身炼器本事,有了立身之本。
时至如今,往事如烟,要说还有什么放不下,当属师祖和师父留下的遗志了。”
波月洞府外,吴道出了他的过往事迹。
两百多年前,他作为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天璇门三堂之一的神机堂主收入膝下。
慢慢长大后知道,自己所在的堂口被另外两个堂口深切厌恶、屡屡排挤,师父卡在筑基一阶无法寸进,宗务荒废常年闭关,膝下弟子无人管教,吴势单力薄,修为低微难以改变。
这一切的颓势,周边师兄师姐们都怪在了师祖‘鱼玄机’的身上,说他谋害了总宗元婴老祖的孙女,害得整个天璇门被总宗压迫,而他自己早早逃遁,累及神机堂被其余门人瞧不起。
吴作为小师弟,自小听得那些传言长大,心中对师祖鱼玄机也生了恨意,直到最后师父死时传他衣钵,才知道师祖是一位重情重义之人,曾多次暗中回来教授师父,是天璇门和水宗不能容他。
时隔已久,世事变化,吴已然对重建天璇门没什么兴趣,他一身道法多是自师父和师祖传下的玉简中所学,心里存着感激,却没有门路报答。
今日见到波月洞府顶上那虚幻女子,一眼便认出是师祖鱼玄机的道侣,和小时候看到的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凄凉之意席卷心头,久久难以平复,遥想当年师祖顶着压力一边寻找复活道侣之法,一边牵挂神机堂后辈之苦,真是悲从中来,难以自拔。
钟紫言听得入迷,心思沉痛,只觉这世间一门一派兴衰灭亡是如此的煎熬,芸芸众生,道统传承为何那般难续,又感叹鱼玄机半生痴苦,一身赤诚却没个善终。
“那水运转生术又是什么?”陶方隐问道。
吴看着头顶愈发凝实的女子虚影,“水运转生术是总宗第一转生秘术,施术者耗费阳寿代价教另一人先天灵慧寄居宝器之内,若能遇到本命灵根全部契合之人筑基启灵,自能假借筑基躯体重生,但这术千百年来未有成功先例,今日我亦是第一次看到。”
一听此话,钟紫言瞪目道:“那岂不是……”
恰逢那头翡翠鹦鹉衔着一枚耳珠飞赶而来,一个练气实力的鸟儿发出的声音竟然能让在场诸人都感觉刺耳。
陶方隐当即散出威压,但查探左右,皆没感觉有什么危险气息。
没人阻拦小黄,他扑凌着翅膀冲那逐渐凝实的虚影飞去,触及时,鸟喙间的耳珠白光大盛,这方天地,忽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总算是等到了。”
“清虚留影!”吴再一次震惊。
钟紫言提高警惕,死死盯着波月洞府上空,在那女子对面,由小黄衔来的耳珠化成白光,丝丝缕缕灵气交织成一个中年苍老男子的面貌。
不等钟紫言剑指问那中年男子,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师祖!”
原来那人正是玄机道人的留影幻身,虽然和对面女子的身影一样,都是飘渺之状,但玄机道人不似没有灵智,相反,他缓缓转头四顾,平静观望,拱手向在场诸人执礼,明显没带恶意。
“师祖!”吴再一次呼唤,而玄机道人好似没有听到,无声伸出一指,一个不知名的简单咒诀点在对面女子灵体之上,那女子的眼睛从迷茫混沌中回神,变得柔和开来。
波月洞府内,孟蛙暂时也摆脱了女子的纠缠,心神逐渐安定。
“涟漪,终于又见面了。”玄机道人银冠束发,伸手拉住那个身影。
此间莫名生出一股悲凉,隔了三百多年,一对有情人以这种方式再见面,何其不易。
被唤作涟漪的女子逐渐回复神采,看着自己此时躯体,又看看对面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跨步相拥而去。
这画面就好似定格住一般,尽管时间依然在流逝,可钟紫言就是莫名的悲哀,只听玄机道人温和开口:
“期期艾艾,不知光阴易逝,冥冥寤寤,难续前世今生。
一切因果轮转,是该结束了。”
那两人的虚影在玄机道人说罢,开始逐渐变淡,女子好似心有不甘,眉头蹙起,指着满山血萝呜呜哇哇,他竟是说不出人语。
玄机道人单手负背,右手拉着女子慢慢向远方走去,边笑道:“即是有缘,给了她这份机遇又如何?”
女子听罢,变得柔静安顺,倚着玄机道人的肩膀缓缓同行,在他们身后,鹦鹉小黄叽叽喳喳跟着兜转,那红圈眼珠中满是凄然泪珠。
玄机道人的样貌逐渐变得年轻,笑声畅快怡然,“小黄,多谢。”
虚影逐渐淡化,二人相视携手远去,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传出,摇晃着玄机道人的胳膊像个没长大的丫头。
跪在地上的吴轻声唤了一声‘师祖’,这是他第三次呼唤,这一次,没有激动,没有希寄,没有留恋。
只感觉存于自己心中最后那点儿愧疚回忆,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原来师祖早已放下天璇门的担子,而自己与水宗最后的一丝牵连,也就此了断干净了。
波月洞府上空那灵韵光团渐渐消散,一股筑基之力自洞中传出,在场诸人都知道,成了。
满山的花枝拔高三丈,血萝花开的鲜艳赤红,又由红转青,犹如水波涟漪,微微泛动,好不美丽。
小黄飞在洞府门口口吐人言:“丫头筑基啦,大造化。”
第330章 梦回辛城
孟蛙出来的时候,碧萝衣衫,姿态出尘,宛若天宫仙子,凡人望尘莫及。
这也许是因为伴着异象筑基而成,才令钟紫言感觉她格外美丽。
见洞府外早有钟紫言和三位金丹等候,只觉太过荣幸,心中生出惊喜悦然之感。
她抬步走上前来,清丽褪去,灵动的眼眸如杏桃滴水一般,尽显成熟之美。
有长辈在,便不敢多做放肆之举,冲几人执礼后,对钟紫言道:“钟大哥,我做了一个异常凄凉的梦。”
钟紫言感受着她一身扎实灵力,这的的确确是跨入了筑基之境,欣慰又庆幸道:“你能筑基,真是这几日门里最大的好消息了。”
心念的女子化凶为吉筑基而成,钟紫言高兴片刻,眼神中不自觉露出疲惫神态,强做坚持笑道:
“诸多往事,却是多有牵连,我门中屡受玄机前辈遗泽,待门内这几日安顿好,广开一场祈福鸿仪,望他二人来世能过的顺遂一些。”
刚才天上那两道幻象走的时候似有表示给孟蛙留了一份机缘,具体是什么东西,现在还不好问,但十有**是真的。
这事虽然不和吴直接牵扯关系,但鱼玄机毕竟是他师祖,钟紫言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表达善意,属于很高明的交往手段。
孟蛙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此时钟紫言说的东西,她自然也没明白,跟着钟紫言与几位金丹前辈一同再回藏风大殿,相聊一番后,便是散场的时候。
赵吴二人之所以停留这么长时间,本是想打探打探陈勰的来路,如今钟紫言把能告诉的都告诉了,他们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但经过这一次,他们知道了赤龙门背后有位元婴靠山,往后走动自会愈发平凡。
该补偿的东西,钟紫言后续会亲自登门拜访。
送离二人时,吴似有一些心里话,但思索一二,也没打算当场说,只邀请孟蛙改日得了空闲,不妨去槐阴河下游做客。
关于那水运转生术和碧血青萝花,还有鱼玄机和水涟漪的往事,他肯定还有更深的了解,不过既然当下不准备开口,说明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两位外援金丹离开后,门里的人依旧在忙碌,各家借来的弟子是在第二天送离的,清理山下的战场没用多长时间。
这期间钟紫言亦不曾休息,先是探问了解了一番孟蛙筑基之后的变化,对其筑基后能力的提升颇为震惊,她双目所过之人,内心深处的念头一览无余,心神所及之处,竟能依照原本的念头推测出后事发展。
这种力量无疑是要走全知大道那条路,可偏偏她本命只是一株青萝花,灵根资质虽好,本命物起点不高,日后修行又不知要用多少增补之物,那条路并不好走。
玄机道人夫妇走时说是留了机缘,问询了孟蛙一顿,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事物,最后还是鹦鹉小黄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孟蛙才拿出那个三色铃铛观察,发现内里却是生了变化,有一团血色灵丝如袖珍蛇影一般围着中心铁丸,那铁丸除了时时散出安神气息,其余的倒也没发现什么奇特。
这东西只能日后慢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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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安稳后的常自在被唐林单独带着去到藏风大殿,他将谢玄遇害更为详实的情况以自己的视角清晰的讲了一遍。
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在那深渊内几次被震晕昏迷,讲出来的东西有不少缺失部分。
不过钟紫言结合沈宴临走时的言语,多方推演,大致弄明白了导致谢玄失去性命的整个事件过程。
若真是敌人处心积虑谋划之计,自家大可全将恨意聚集在那些人身上,可事情调查清楚以后,才知道此番环环灾祸,皆是谢玄大意招摇,自己跳进火坑里的,实在令人无奈又痛惜。
死的时候凄惨果决,好在最后一刻彻悟,以自身特殊血魂躯壳和神秘力量给常自在炼了一件宝物,乃唤【斩仙】剑魄。
那剑魄已然认主常自在,钟紫言和陶方隐一齐评鉴良久,也难定一个品阶,要说它是低阶灵器,他们从未听说过没有宿体的低阶灵器,要说它是高阶灵器,试探多次威力,还不如一柄二阶灵器锋利。
查阅多方古籍秘卷,终于在旧山门带来的一策异志里面寻得简短记载,此类宝物诞生条件极其苛刻,诞生以后需要长时间蕴养,威力与蕴养环境以及喂食的宝物品级息息相关。
即是珍稀之物,钟紫言哪会吝啬培养,额外赠送给常自一块龙牙铁精,全当是这孩子自己的造化,日后能将剑魄祭炼蕴养到何种地步,便看他的本事了。
处理完所有事务,已然到了第三日深夜,派去鲮鱼洞的弟子回来禀报,说澹台庆生带话来,暂时无须钟紫言再去帮扶,那血煞僵只剩三个轮转的祭炼过程,要隔绝灵气磨合一段时间。
坐在藏风大殿内,钟紫言精神恍惚的厉害,快步走回自己的洞府躺在榻上,刚闭眼便进入梦中。
梦中的自己变得年轻不少,又回到凡俗辛城那间茅草屋内,一排排乞丐学生裹着破衣服坐着听自己讲大道理,寒冬腊月,一个个冻得小脸通红,除了狗儿在龇牙咧嘴的笑,其余人都挺严肃。
熬到午时,肚子都开始饿的呱呱叫,钟紫言便招呼众人拿上凿冰的铁器去城外河里抓鱼。
一窝人向城门口走去,钟紫言背上背着苗苗,左手右手还牵着狗儿和沈英,其余孩子跟在后面兴奋的嬉闹说笑,年龄最长的宗不二拿着生锈的器具,他身侧已经冻出鼻涕的陈盛年拖着一个半人高的鱼篓。
雪下的并不大,偶尔有行人路过,鄙夷嫌弃的眼神使得这群孩子刻意让开路来,贴着钟紫言更近一些。
来到城外河边后,四野无人,孩子们恢复天性,一个个争先恐后踏上冰面去寻找下桩的地方,冬天捕鱼其实比夏天容易,鱼群游动轨迹受限于冰层,有的地方直接被冻成死胡同,孩子们只需要凿出洞来撒网就行。
穷人的快乐很多时候只需要一顿‘丰盛’的饭菜就能解决,半个时辰抓一筐鱼,拖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回去将鱼煮出来,拿着斗大的木勺子给一个个舀上鱼汤,把他们心窝烘的暖洋洋以后,掀开锅盖开饭,就着鱼肉吃馒头。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只要有往下活的勇气和希望,就不会轻易的被灾病和欺辱打败。
吃饱以后,孩子们围在泥炉旁边烤火,钟紫言负手站在门稍下微笑,看草堂外越下越大的雪,便想着晚些时候得给他们再找一些遮盖之物,忽而身后有一身稚嫩调皮的声音呼唤:“先生,我还饿!”
钟紫言听得真切,这是狗儿那小子的声音,一回头间,所有孩子都消失不见,泥炉早已熄灭毁坏,草堂塌陷破败,视野所及之处,尽是凄凉荒芜。
猛一睁眼,钟紫言发现自己还在洞府内,原来是一场梦,可不知何故,泪水不自觉铺满面容,梦里的那声呼喊,音犹在耳,久久不能忘却。
“狗儿,玄儿啊!”
这幽深的夜色里,孤寂的洞府间,只他一人坐卧在榻,以泪洗面,怎么也忘不掉那两个顽劣的小东西。
第331章 踏返故地
翌日清晨,整个槐山地界贴满了林地龙的诛杀令,这次和上次不同,坊间多有人传,说那赤龙门掌门扬言,不论是五年十年,甚至百年千年,今后的槐山地界,这诛杀令每年都会发布一次,直至林地龙伏诛。
出奇震惊的是,这诛杀令在随后的两日里被猎妖盟、云河宗、鹰眼草台以及吴坐镇的地兵谷相继发出。
一道诛杀令不足为奇,每年各家下发的都不少,出奇之处在于,几家共同发布,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知道,此间几大势力已经连通一气,以后只会越来越密切。
两日后。
藏风山,波月洞府内,钟紫言盘坐青台上,目中浮光掠影,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眉头紧皱,面上尽是萧索和迷惑。
独坐天窗裂缝之下,冥思苦想,三天三夜不曾挪身,昼夜更替,他时而低头呢喃,时而抬头看天。
人的心情变化,除了自陷枷锁,还由周遭环境变化影响,遇到好事会心怡气畅,遭遇不公会气愤委屈,平步青云会志得意满,名落孙山会心灰意冷,喜结联谊会开怀大笑,痛丧亲友会悲痛欲绝。
钟紫言如今已四十有三,在凡俗人间,这岁数早该是‘不惑’的年纪,可人但凡活着,哪里会有什么‘不惑’的时候。
宗族被屠,流离失所,亡命逃躲,寒窗苦读,得遇仙缘,执掌权柄,奔走谋生,同门死伤,长辈离世,妻子痛丧,子侄遇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背后,是数不清的委屈、无奈、欢笑、悲愤、凄凉、寒心、彷徨、迷茫和决绝。
人生际遇不同,人生密度不同,密度不同,成就也不尽相同。
这世间,但凡经历过事情的人,经历的越多,身上的气息越厚重,若能将一桩一件彻悟开来,身上就会散发令人敬畏的气质,智者看人一眼,既能洞悉全貌,令人自愧。
钟紫言虽是久经世事,但现在仍被重重迷雾缠身,他只觉茫茫寤寤,不得妙领。
于是便枯坐思索,困顿不消,思索不停,以防走火入魔,自备清心安神的丹药,再不济亦有本命物帮扶,非得想清楚一些事情。
时间流逝,这间洞府内沉寂无声,偶有微风吹拂,轻撩石台上垂下来的白发。
十日过后,夜深人静,钟紫言低着的头颅环环抬起,散乱的神色从新合一,目光汇聚,深邃之色闪烁片刻,一声叹息传响洞府,呢喃道:
“人之一生,万般世事,喜悲难料。这四时更迭,光阴难有复回的道理。
两千余年前此地被开辟出来,妖魔汇聚,乌烟瘴气,几十代散修来来往往,才踩踏出一片生机。
彼时风云聚散,气运分合,千百户势力争斗,最后只余苏王两家兴盛。
六百年里,两家你强我弱,我弱你强,其间夹杂了多少散修的生死离别,均化作烟尘消散大地,徒做他人嫁衣。
三百五十余年前,鱼玄机悲愁路过,本是要去往北方天雷城寻找【聚魂棺】,却被王段引诱停留,一番龌鹾合作,苏王两家仗势压人,终是闹得大打出手,悲惨结局。
因果报应,那两家因欺杀鱼玄机而得利,也因获得《太上应魔真解》和《地尸祭炼术》为三百年后的的双双覆灭埋下祸根。
黑煞秘境之中、狐儿岗坟冢内、鬼头涧聚阴池,鱼玄机死后的多方暗中布置,皆被门人无意涉足,这又是一件天意难测之事。
两百年里,槐山英杰辈出,虽说多数强人昙花一现,但也是少有的风云盛况,归算下来,和苏禹为人宽厚包容脱不开关系,可惜随着他离世,苏正所修《太上应魔真解》近乎失控,长苏门魏苏两系矛盾爆发,内耗空前绝后。
又逢秦封伏杀王甲,给了王弼统一王家的机会,这人胸怀大志,韬略了得,趁机联合盟属发兵槐阳坡,誓决生死。
我这一门迁时难料此地暗流涌动、大战在即,来此安家不过一年半载,便被裹入争斗,幸有陶师伯道法强悍,为苏正解决了一具金丹阴尸。
斗至最后,两家尽数覆灭,英招兽出、荡魔阵破,槐山乱世来临,修真人口损失近半。
机运难测,这二十年间,门中弟子力同心,赶上司徒家扛旗欲平鬼祸,小剑山法会先是秦封一鸣惊人,后有姜玉洲技惊四座,赤龙之名就此传开。
落魄峰一役诛尽鬼物,积攒多方人心;玄机遗冢得五行翼珠开启黑煞秘境;明月城陶师伯大显神通震煞旁人;御魔城姜师兄浑身是胆名动槐山;藏风山血蛟露面呵退拓跋南天。
一路走来,何其幸哉。冥冥中似有一股气运加持,此间龙首势力千百年更替,今天终是轮到了我家。”
细细捋顺脉络,置心一处,槐山修真界千年始末,已然想的明明白白,虽还有很多细枝末节未曾获悉原因,但自家不知觉早已是此间强绝力量,再不用如当年刚来槐山那般卑微的活着。
钟紫言目中逐渐变得神光熠熠,他尤记得当年梁羽死时所说:大丈夫自当苍莽横行,闯他一条通天大路。
而今门派基业成型,五殿弟子各有发展,商事顺遂,人丁虽不兴旺,但少有愚鲁之才,何愁不能振兴门派,重夺清灵山,甚至是重返鸿都疆域。
“如今想来,玄儿和狗儿自小顽劣,皆是我一手纵容宠溺,终至凄惨收场,悲凉至斯。
那林地龙寿元枯竭邪气缠身,走投无路之下求来山门,也因我猜疑杀心逼入绝境,以致结下死仇再难缓和。
大道难寻,桩桩巧事连结一条绳间,支线分杈,沟壑隐匿,一脚踏出便是生死两面。
少时熟读儒经害我不浅,优柔性情牵连弟子门人,后又习了道门法理,多件灾厄引出胸中妖龙,杀伐果决的同时亦加重了恶念,实则这世间阴阳两面,难有对错之分,而今两鬓斑白,再回首尽是满腔遗憾……”
低头抬起两臂,举拳凝结灵气:
“好在这一身灵力浑厚固实,坑洞该踩该踏亦经历过,将来若能凝丹结婴,自可带领师兄弟恢复赤龙往日盛名,若是不能,也当培育弟子传续道统,不负师父和师伯一番栽培。”
钟紫言虽然恋旧,但他仍在壮年,前尘往事浮上心头,悔恨懊恼过后,心中便是将来发展大计。
如今山门事务有序进展,更有天妖坑和清灵山两事筹备开来,将来只要把清灵山那块无量封召碑收回手中,大可谋划更高阶的灵地资源。
通透清明的心境恰是闭关修炼的开始,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窗裂缝,钟紫言闭目纳灵,周身清风幽幽,洞府外夜色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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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物换星移。
周天运转,四时更迭。
二十七年眨眼即过,藏风平原逐年修建,越来越多的小灵脉被开发出来,以供赤龙门各家盟属租用。
春去秋来,浩荡渭水自北向南不停歇的流动,槐阴河两岸居住的散修愈来愈多,其中不乏晋地迁徙而来的人,都是为了加入槐山盟军。
盟军每隔五年进行一次槐山修真人口大核查增补,两年前的第五次记录公布出,槐山地界联合藏风平原的修真人口已经超过二十万,之所以增长这么快,完全是因为晋地出现动乱,很多地方的低阶散修难有生路可寻。
晋地广袤,比之槐山地界大了何止十倍,那里灵藏丰富,秘境实多,又有水宗这种庞然大物镇压邪魔,按说出生在那里的修士根本看不上槐山地界,不过世事变幻,有盛有衰,晋地各处亦有强弱之分,来槐山的大多散修们,自然不算什么精英之士。
二十七年里,槐山盟军历经三届统领权属转让,初次权属乃是当年钟紫言在藏风山上一人布告,由云河宗、赤龙门、鹰眼草台三方合力出人管辖,陶方隐作为督导长老监察权责。
十五年前第二次统领权责被赤龙门姜玉洲赢得,十日斗擂,槐阴河中央水域‘承云台’人山人海,围观之数足有五万余人,诸家筑基一阶英才辈出,斗法凶悍程度远超当年小剑山诛邪法会。
自赤龙门赢得第二届槐山盟军统领权责,十二年里先后两次召集众家英才探险天妖坑,头一次出师不利,折损九位同道,惹得好几家黑脸痛骂;第二次时来运转,各家均有所获,更为盟军收得一块万人军阵战盘。
三年前第三次统领权责被司徒家司徒羽逸夺得,其人一身符法臻入化境,以筑基后期的修为击败澹台庆生近乎金丹实力的血煞僵,坊间好事者排列实力,将司徒羽逸列入槐山修真界金丹之下第二人,至于第一,自然是惊雷剑主姜玉洲。
秩序的建立使得斗法之风盛行,以往那些专干杀人越货勾当的散修们再是强悍凶恶,如今也只能将气力消耗在几座大型的斗灵场间,若是胆敢触犯槐山盟军为维护此地各层修真者制定的规则,便要被抓去御魔城拒守魔物。
二十七年间,御魔城抵御大大小小的魔物攻袭超五十余次,自有人在其中闯出偌大威名,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云河宗司徒游方和赤龙门常自在,二人符法和道术技冠同辈,十年时间,斩杀的魔物不下万头,几乎从未离开过御魔城。
两家大势力中,云河宗小一辈弟子相继被司徒业送去各种场合磨练,反倒是赤龙门小辈门人少有显山露水者,令槐山各家颇感迷惑。
每年秋风萧瑟之际,藏风平原有场地专供槐山众家阵法造诣了得之人前来参斗阵法,组织者乃是赤龙门陈盛年,他修为虽仅有练气阶层,所布阵法却教各家筑基期的阵师们自愧不如。
今年比之往年,多增加了炼丹师的参斗盛会,各地炼丹师带着他们心爱的丹鼎纷纷汇聚藏风平原‘洛书林’,时值正午时分,离着大会召开还有两日,各种生意人摆开摊铺售卖阵器和灵植类材料,想着能趁机会赚一波灵石。
洛书林距离藏风山不远,自山内飞出一抹碧蓝灵光短暂停留在此地上空,云气聚散,那硕大脑袋打了个喷嚏,显露出在它背上站立的三个人影。
为首之人一袭黑云道袍,内里白襟衣领间隐有龙纹,负手静看下方,沧桑的面容尽显温和,剑眉舒展爽朗笑道:“看来明年可以将地兵谷的一些人邀请来,增添炼器师大会,咱家也算是凑齐了‘丹阵器’三门盛会。”
他身后紫夜短髭修士探出头去,环扫了一圈洛书林,摇了摇头道:“掌门你这打算怕是要落空了,此地根本不适合炼器师汇集,地兵谷那群人皆有相同的臭脾气,除了吴能镇的住他们,其余各家谁去请都没用。”
说话之人正是陶寒亭,二十多年过去,他与钟紫言都已年过七十,修为已达筑基后期,面容也显老不少,并未刻意驻颜。
“哈哈,也是如此,那便罢了。”钟紫言面容比二十多年前更显威严,鼻翼两侧法令纹渐深,若是去掉唇角短须,是能看着年轻不少,可惜鬓角的白发愈发增多,比之平常中年人还显老几分。
在他另外一侧,一个虎头胖脑的憨厚男子身背巨大的朱红色葫芦,双手环胸一言不发,发冠歪斜也不理会,若有人细心观察当能发现,此人看似站立笔直,实则双眼微眯正在睡觉。
钟紫言和陶寒亭皆当他是个透明人,互相聊了片刻,钟紫言回头看向藏风山,目中复杂之色闪过,皆入了陶寒亭眼中。
“掌门,还有不舍?”陶寒亭玩味问了一句。
钟紫言摇头叹道:“门中事宜,孟蛙、不二和简师兄皆能照料,我是放心的。
唯有一事较为忧虑,即怕有为走火入魔,陷入困厄拔不出来,他已经失败了一次,若再失败,只怕此生无望筑基了。”
说起苟有为,陶寒亭也神色暗淡,当年他曾鄙视这位同门师兄,多有冷眼视之,时至今日,迁来槐山近五十年,早已形同一家人,其为门里炼丹事务操劳三十余年,自身修为却无寸进,搁在谁心里也不会好受。
“先天资质所限,实是难破。”陶寒亭无奈道。
钟紫言最后叹了口气,转头回身,“清灵山路途遥远,不做耽搁了,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