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隐晦之言
大婚当日,一大早便有排成长龙的门客自山下携礼而来,有头脸的筑基修士们可以自半山腰横穿龙亭去往藏风大殿,普通客人便由赤龙门知客弟子指引直上山门。
论起恢弘大气,藏风山不输槐山地界各家山门,再加上所处位置靠北,地势曲折高耸,更添一股神秘仙逸。
按照地段来算,这里不在槐山范围,北地连绵丘岭,很多小巧灵地洞**藏着不知名的散修,这些人有的獐头鼠目,有的隐忍蓄势,大都资质平平,难成气候。
因范围太广外加势力混杂,以往这片地方没有笼统称谓,如今最大的三个势力牛魔谷、荆棘谷和白石洞都相继消亡灭去,新入主的赤龙门便成了绝对霸主,早几天放出话来,要将方圆千里没有灵脉的小丘全部夷为平地,并将此间命为‘藏风平原’。
周遭千余里窝缩着的各种小人物大都在今日俯首前来参加婚事,明里暗里都想傍上赤龙门这颗大树。
跑马圈地这种事,赤龙门没做到位的还有很多,只因时间不宽裕,才只专注于藏风山一处地点的建设。
按照陈盛年的规划,今后三十年要将藏风平原一大半的小灵池和珍惜洞穴收归门下,合理利用起来。
一个门派想要变强大,不是一两代人就能完成的事,别看今日藏风山汇集各方英豪,但凡赤龙门与其他几位金丹关系处理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被众家合力围攻。
所以似简雍这种身处高位的赤龙门人,对待大多外客修士皆和和气气,既然打定主意要一段槐山地界的和平时光,那么能让一些事情平缓办成,就绝不会吹毛求疵故意抠掐细节。
审时度势乃是欲成大业的门派弟子们最该掌握的一种本事,早十来年或者五六年,赤龙门需要精打细算过日子,如今,各项路径皆需大刀阔斧开辟。
午时要举办婚事,上午的时候整个藏风山大多地方已经站满了人,交谈论道、轰然大笑、溜须拍马者比比皆是,本是谢玄办婚事,最忙的反倒成了钟紫言。
站在藏风大殿外也不知接受了多少人的拱手见礼,好不容易抽出空档离开殿门,刚走上偏楼便撞见司徒十七,其人今天也高兴的紧,宴席还未开办,就躲在偏楼顶层独自喝了一顿酒,剑仙灵酒后劲十足,他步态略有漂浮:
“这不是钟大掌门?怎的偷躲来此,素闻谢玄小儿备受你宠溺,当下正该是你露脸的时候啊!”
钟子言见司徒十七喝的有点多,其身旁酒桌有两盏玉杯,想必是与他同饮的那人先一步离开了,只留他一人坐在这高楼上半醉观览藏风殿外各处亭台的景象。
“你倒是清闲,司徒前辈今日未曾交给你重要任务?”钟紫言顺脚坐在先前与他对饮的那人座位上。
“唉,门内大事一件件都去了司徒礼手中,我现在是落得个清闲,若非你提议教我与姜道友一同进行槐山修真人口大核查,怕是真要被人忘个干净了。”司徒十七颇有些怅然所失,那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本来也不好看,悲观起来更添丧意。
凉风吹动钟紫言鬓角的白发,他那张略带风霜的面容古井无波,双眼掠过楼窗直看灵场间各色行人:“你看看这来往的客人,哪一个是真心来祝福我家玄儿大婚的?”
司徒十七本是嬉笑的脸色逐渐严肃,揉了揉眼睛顺着钟紫言所说的方向观望,也没看出个什么奇异之处,“人们可能不认得谢玄,但没人不认得你钟紫言、没人不认得陶前辈,你家广邀槐山势力前来参加喜事,不也是为了彰显实力,是不是真心来祝福谢玄大婚,又有何意义?”
“哈哈~”钟紫言笑了一声,起身负手靠近楼窗,沉吟良久,望着远方雪山白景,随口道:
“是啊,人们可能不认得司徒十七,可能不认得司徒震,但没人不认得司徒羽逸!”
话一出口,司徒十七猛地皱凝眉眼,瞬间清醒过来,顿了良久,干笑道“你还知道‘司徒震’这号人物,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钟大掌门养了半年的病,槐山各家的事依然了如指掌,佩服。”
钟紫言突然指着窗外远山的雪景:“今年冬日大雪飘零,比起往年更为寒冷,诸家门户薪火苒苒,当下虽是缩头围炉,来年大雪融化,必有劲草勇猛冒头。”
司徒十七看着钟紫言宽厚的肩膀,心中直叹此人愈发难测,“那依钟掌门看,谁家长的最快?”
“烈土之上,自然是赤龙与云河两派,暗流之下,便难以预料了。”
“何为暗流?”
“缝隙深处是为暗流!”
司徒十七惊问:“难道还有除我司徒家外更大的墨鱼?”
钟紫言洒然一笑:“我亦不知,无非除你我两家外的金丹门下。谁不知道照着今年的大势往后发展,云河赤龙两派必吞整个槐山。”
“那钟掌门又将如何应对?”司徒十七试探问道。
钟紫言沉吟少顷,叹了口气:“
我赤龙门百年内无心统领槐山。
原因有三,一来门内陶、简、姜、周等人一心要回返旧宗清灵山报仇,这二十年来他们凡令必顺、言听计从,我们敢情至深,其中纠结已深不可解。他们将我视若中兴希望,多年期盼,我哪有不支持他们的道理。
二来,我掌门之位承接自已故亡师谢安,他当年受奸人所害,为人徒子,难报其恩,倘有心力,必戮敌首级祭拜坟头,以全孝道。
三来,槐山散修云集,非是大宗停留之地,我赤龙门乃道家无量山正统传承,若要长久发展,必开凡俗疆界,绵延徒子徒孙。
故此,你云河宗后辈子弟若能节节攀高,槐山瑰丽自能紧握手中!”
这一番话内藏玄机,别看司徒十七长的蹉蓑,心中跟明镜似的,“即是如此,我也不再隐瞒,将来我族内若生变故,钟掌门能否助我?”
钟紫言对视司徒十七,双目凝神,正色道:“你族内之事,不管是你,亦或司徒礼,求来我门下,绝不相帮!
倘我赤龙门弟子被我发现有轻恻哪一方者,必削其道籍,逐出门内!”
司徒十七愣在当场,虽然他早自姜玉洲嘴里知道这位钟掌门的决定,可真亲耳听得,还是免不了心寒,要知道他这么多年对赤龙门的帮助可真不算少。
“好!好!钟掌门果真是仁义之士啊!”司徒十七面色冰冷。
钟紫言拍了拍司徒十七的肩膀,“你需牢记,倘我赤龙门弟子被我发现轻恻于你,必受门规处罚!”
而后慢步走下楼去。
司徒十七盯着钟紫言的背影寒意十足,过了良久,他突然像是悟到了什么,嘴角慢慢上扬,笑出了声,“哈哈哈,好一个‘倘若被你发现’。”
第288章 深邃目光
午时临近,灵场聚集上万前来恭贺的修士,喜台高筑,满地金粉。
这次负责司仪主持之人不是旁人,乃是自家门内黄龙殿殿主简雍,他青袍带红丝,赤色方巾长挂身后,黑色短须宽密整齐,直朝众家笑着拱手:
“有劳诸位道友前来观礼祝福,我家玄儿今日大婚,门内上下无不欢喜,午时将近,大礼参拜后,诸位便可朵颐欢谈,宴席大摆三日,灵酒餐食用之不竭,但求诸位玩的尽兴!”
台下各方豪杰齐齐笑言庆贺,后有好些油滑凑热闹的起哄:
“简殿主,别扯这些没用的,快教新人出场,我等可不愿长久听您说道,还以为您又要和我们扯生意呢。”
“哈哈哈……”
“就是,快教新人出场,徐某倒要看看是怎样一对神仙眷属。”
“坊间传闻钟掌门乃是新郎的亲爹,有没有这回事?”
“胡说,你看钟掌门那一头白杂发色,据贫道所观,很可能新郎是钟掌门的亲孙子!”
“不可能……”
……
这种喜庆日子,谁也不会把那些玩笑言论当真,越是说的夸张,越能将气氛烘托**,赤龙门作为主人家,欢迎这种人出来耍嘴皮。
简雍轻声呵笑:“诸位急迫之心简某亦知,午时将近,简某头次做这礼官,也略有忐忑。”
简雍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淡定自若从容不迫的面貌,槐山商界少有人不敬服其运筹调度之能,当下说起自己心情忐忑,教本就高涨的局面愈发欢腾。
眼见一队红妆人马自灵场西口走来,简雍突然面色严肃,提气振声:“吉时已到,典礼开办!”
场间诸多修士瞬间止声,很快,那一队红妆人马前列的吹奏律师打鼓弹音,喜庆之音缓缓响出,鼓声咚咚,唢呐鸣呜,而后是箜篌衬托幽远,仪式震撼。
简雍身侧缓步走来一个人影,鬓角白影如丝如雪,高冠束发短须修齐,一袭金边红纹道袍华贵威仪,正是身为赤龙门掌教的钟紫言。
他负手稍站简雍身侧,面色泛着喜意,嘴角张合笑出声来:“这小子今日还算规矩,打扮的人模狗样。”
简雍看着穿过人流向高台走来的那一队人马,最中间的谢玄红袍龙冠,面白无须,整个人被打理的宛若少年,一张嘴咧着超出他平日笑起来的弧度,看着颇为滑稽。
“掌门为这小子操劳多年,今日总算是给了个交代,日后或可少管束一些了。”简雍微笑道。
钟紫言学着陶方隐捋须的动作轻抚短须:“他能教我省心?师兄高看这小子了,只求他日后莫要愈发无法无天,我便是心满意足。”
简雍哈哈笑了,此时那红妆挂彩的队伍已经来到高台下方,他们穿过密麻人群,谢玄牵着与他身穿喜袍别无差别的美娇娘玉漱正在逐步登台。
钟紫言转身坐去高台龙碑之下,那里还坐着一位银发老人,正是陶方隐,他二人作为这赤龙门道统传承护佑之人,互视而笑,静等新人拜见。
大宗核心弟子结亲尤其繁琐,赤龙门虽然不算什么大宗派,但在槐山地界,已非小门小户,召集这般多的人来庆贺,自然不可化繁为简。
等着两个新人踏上高台红道,简雍盯着他们一步步走近龙碑下,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也是简雍开口的时刻:
“谢玄,你可能担得这份责任?”
“弟子担得,弟子决意与玉漱结为道侣,今后福祸相依,为我赤龙广布德威道法!”谢玄拉着玉漱跪拜在地。
简雍继续问道:“玉漱,为庆你二人婚事,门内今番大摆仪仗,你可知福?”
玉漱柔声中透着坚毅:“弟子知福,弟子决意与谢玄结为道侣,今后福祸相依,为我赤龙广布德威道法!”
二人情意绵绵,相互对视后,朝着端坐龙碑下的钟紫言和陶方隐重重磕头,简雍见钟紫言和陶方隐皆颔首点头,开口颂声:
“天地为证,宗祖护佑,今我赤龙门下乾道谢玄,坤道玉漱,情投意合,愿结为逍遥仙侣,共参大道,往后福祸相依,苦厄共度……”
礼此陈长繁琐,简雍念起来到不觉得麻烦,跪在地上的谢玄却有些按耐不住,他向来好动,此时眼睛对视钟紫言,只觉得掌门师叔的目光深邃浩瀚,好似特意再给自己压力一样。
约有大半刻过去后,礼仪结束,谢玄龇牙咧嘴站起身,他的腿早已经跪麻了,若非玉漱半途扶了他一把,说不得还得再跪下去闹个大笑话。
钟紫言怒极反笑,低声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区区跪礼都消受不住,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大事?”
谢玄委屈嘀咕:“哪有长辈专门把刺骨板放在我们脚下折腾人的,您这不是诚心教我吃苦么。”
“闭嘴,混账东西。”钟紫言佯装生气,低声呵斥。
谢玄赶忙缩头不再吭哧。
短短的交谈外人是听不到的,礼仪结束,便是开宴环节,由于人数太多,灵场间有头脸的人都慢步走去藏风大殿那边,八方廊道都是酒桌席位,一户户入座后便开始各自谈论。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坐在一张桌席上的,基本都是实力相当的人,相处起来自然也融洽,宴席盛大,钟紫言自然管顾不了全部地区,只能先教谢玄玉淑和自家核心门人一席席拜见那些头脸势力。
他自己则多走动在小势力周边,有不明白的人会想,为何钟掌门不去招呼那些大势力的人,按理虽然是这样,但钟紫言自有想法。
一桌桌席位餐食刮扯干净,钟紫言便提气发声,“承蒙今日诸位来参加玄儿婚礼,宴后有一场金丹论道赠予诸位,且稍候。”
“啊?还有这等好事?”
“好,好啊,钟掌门果真是不会亏欠我等,如此豪义实该敬您一杯!”
人群中,突然有一个身影吸引了钟紫言的目光,那是一个头发乱遭双目却异常深邃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他认得,是叫‘倪金金’。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那人感受到了钟紫言的目光,便闪身没入人群,钟紫言凝眉思索,突然眼珠一凝,“此人今日不是不来么?”
第289章 龙渠水道
一个不该存在于此的人,就那么真真实实的出现在那儿,这教钟紫言心中颇感不安。
倪金金是谢玄的好友,这件事钟紫言自然知道,同时倪金金也是林地龙的徒弟。
自己安排姜玉洲去追杀林地龙时,提前嘱咐过姜玉洲放那孩子一马,毕竟倪金金和槐河五鬼当年的恩怨并没有什么牵扯。
后续失手后,钟紫言料定林地龙即便逃脱,也只有三种下场。一者挨不过体内邪煞作祟生死道消,二者转眼化作恶鬼隐遁修养,三者夺舍重生。
而倪金金作为不知情者,本该照旧前来参加谢玄婚事,却不想早些时候托空闻寺院院主顾判告罪,说身体染病需要闭关修养。
令人起疑的也正在此处,早先那孩子传信来说抱病在身,而今日忽然出现在婚宴上,且颇为鬼祟隐秘,竟没有跟在谢玄身旁,二者作为相知兄弟,怎么看都是不妥当的事。
心中有了疑虑,眉头便皱的深了起来,细细猜想林地龙那三条路,若是直接生死道消还好,若是化作恶鬼或者夺舍重生,操控倪金金来干些什么事,自家还真不太好防备。
于是钟紫言直接冲正在角桌站立的陈盛年招了招手,二人走至大殿梁柱后面,钟紫言将隔音屏障施开:“你速去观览参加宴席名册,谢玄有一位至交好友名唤‘倪金金’,若能搜到,教门人翻找他,严密监视。
若找不到,便启动封锁大阵,此人行迹诡秘,有恐成为异数!”
陈盛年面色凝重,领命而去。
越是深思逃生的林地龙,钟紫言越心忧,他久历灾厄,能清晰的感受到刚才场间倪金金那双眸子的深不可测,那孩子他见过几次,虽然机敏过人,但绝非到达智计近妖的地步。
走了两步,钟紫言突然双目狰狞,心头大惊,‘若是,他夺舍的是倪金金……’
这真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加快脚步踏出殿外,穿过人流回到藏风山新修的天枢殿,钟紫言传唤余香前来听命。
不久,一道黑影闪入殿内,余香黑衣裹身,红唇艳丽,双眼蒙着黑丝眼带,她正在练一门暗影杀术,身段愈发妖娆,若非天性冷酷,定然是位倾城柔艳的花魁人物。
“余香,发动门里暗手,迅速搜查隶属空闻寺院的练气后期修士‘倪金金’,若寻得此人,绑缚来此,胆敢反抗,就地清诛!”
余香略感惊讶,自家这位掌门师叔可是很少对盟属跟从下过重手。
“弟子领命!”
不管怎样,掌门下了令,他作为黑龙殿统领之一,自当依令行事。
钟紫言等余香离开后,又教人传来空闻寺院院主顾判,这人一颗光头之下面庞沉稳,比当初赤龙门还未给他清理寺院内患时有底气太多。
“顾道友与槐河五鬼之一林地龙可有交情?”钟紫言开门见山,毫不遮掩。
顾判本是在参加婚宴,冷不丁被钟紫言传唤,心头忐忑匆匆赶来,刚入殿门便听钟紫言问这种涉及久远秘史的事情,面色虽然平静,脑中却提及极高警惕。
这种问题,稍一回答不妥,就会牵扯一系列事情,赤龙门当下乃槐山四大势力之一,他家金丹力量据顾判推断,早已超出其余几家一大截。
“这……当年却有来往,前代院主与林地龙交情匪浅,我所修【佛光大手印】也是他赠送的,早前以为十一年前他已死去,没想到精精儿前些日子禀报说还活着,只不过我与他赶到那处地方时,其人气息散尽,早已经消亡……”
“如此说来,与他也有情义牵连?”钟紫言言语逐渐冰冷。
顾判干笑了笑,“这倒不是,我与他只有利益交往,其人已死,往事如烟,早已一笔勾销。”
殿内陷入寂静,钟紫言负手背对顾判,良久问道:“那场厮斗,你以为是哪家所为?”
饶是顾判当了多年一院之主,这一刻也冷汗直流,他虽然知道那件事大概率是赤龙门姜玉洲所为,但又不敢明说,除此外,他还不能装傻,素闻这位钟掌门洞若观火、心境澄澈,都是聪明人,纯粹装傻也不妥当。
“依我观测,那雷术在槐山只有三人能施展出,分别是南亭候、司徒震和姜玉洲。”顾判的话也只能说道这种程度。
钟紫言转身凝眉道:“林地龙确实是被我门中弟子追杀,可惜他并没有死去。”
“什么?”顾判震惊,说道:“我亲身去过厮杀现场,的确是气机几无,怎么会没死?”
钟紫言不准备回复顾判具体情况,而是继续问:“倪金金在何处?”
“在寺院养病!”顾判确凿回应。
钟紫言见顾判不似说谎,心中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你来之前就未曾发现他有何异况?”
顾判皱眉思考,左思右想突然顿住:“似乎比之往昔更沉稳许多,这孩子以前锋锐犀利,而前几日沉默寡言,我当是病灾促使其有了感悟,钟掌门是察觉了什么不对劲?”
钟紫言叹了口气:“方才宴席间,我亲眼所见他隐匿人群中观望局势,其目光深邃难测,绝非他那个年纪该有的神情,若是所料未差,他定是被控惑了心神,更有甚者,其人当下已是夺舍之躯,灵窍被窃了!”
“这!”顾判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那可是他养了十多年的徒儿。”
钟紫言摇头冷笑:“林地龙此人绝非善类,当年为独享灵宝,亲手设计坑杀槐河五鬼其中两位,逼的另外两人隐姓埋名,智计之绝、手段之毒,哪里是我们这些后辈新秀可比。”
顾判来回踱步,说道:“我现在就安排人回去巡查,若是他果真不在院内,便说明的确如钟掌门所言,出变故了。”
钟紫言点头应允,突见陈盛年急急踏入殿内:“掌门,东山下龙渠水道阵基被破,那人似乎逃出去了!”
“余香呢?”钟紫言赶忙问。
陈盛年回应:“追逐而去。”
“怎还不确定是否是那人?”
“因气息不同,介乎练气与筑基之间。”
“,莫追,你派人将她唤回来,敌人乃百多年前便在槐山成名的阴毒老修,门内年前一辈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是。”陈盛年转身离去。
殿内顾判心急道:“事不宜迟,我亲自回去一遭。”
钟紫言颔首:“好。”
顾判刚走,钟紫言又见简雍找来天枢殿,他本是来唤钟紫言去为谢玄庆贺,见钟紫言眉头紧皱,便问:“掌门,发生了何事?”
“错失杀人之机,又留了一个祸害!你与我速去龙渠水道。”
两人闪身离开天枢殿。
第290章 一排尸体
东山龙渠水道直流山脚溪径,本是为山顶倒灌地泉开辟循环路径,恰好占据了护山大阵的一处阵基位置,陈盛年深得刘三抖阵法一道精传,利用两仪小阵盘使得水道龙头与阵基重叠。
钟紫言和简雍站在水道源头,看着赤红色出水龙头被捣了个稀巴烂,心中震怒难忍。
“此人于阵法一道造诣精深,竟能寻得护山大阵唯一一处破绽,真是棘手的敌人!”钟紫言面色难看,更令他担忧的是,山门初建,谢玄大婚,没有人知道此人何时混入,也没有那么多眼线看到他做了什么事。
简雍弯腰探查乱石残留灵气,“早前便知那倪金金乃是金水灵根,而这灵力中夹渣浑厚土性,即便如师弟你猜测被夺舍了,也不可能灵根汇合,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
钟紫言皱眉静心盘坐,将灵力散出方圆三丈,细小的风刃逐渐生出,切入那些碎裂的阵基龙头石内,良久睁眼道:
“灵力颇杂,亦有金水之气,必是他没有完全适应躯壳和手段,才使用五行轮转的法子攻破此处阵基。”
起身放眼望下山,溪水汩汩流动,也看不出有被破坏的痕迹,再抬头回望山上,钟紫言狠心道:“你调配人手前来,将此地开阔成十丈河道,山下小溪挖成湖潭,中心建设寒冰玄阵,直起冰窟地窖,往后专设岗位看守!”
简雍领命,看了看山下溪水,“常年积累,此地怕会聚成冰山,是否开一条水道直通渭水?”
钟紫言点了点头,“可!”
简雍瞬身离去,不多久便带着人手赶来修建,此时陈盛年和余香也返归汇报,余香说道:“人追丢了,原本我与他皆是练气巅峰的速度,不知怎的,他体表突然爆发黑色雾气,整个人瞬间一遁百丈,几息时间便没了踪影。”
钟紫言摆手道:“无碍,盛年,你速速监察门内各处阵基与山顶枢纽,若是未出问题,再带领弟子搜查整个山门,看看此人是否对门里做了什么暗手!”
突然发生这种事,谁心中都提起了警惕,整个灵场和藏风大殿多了不少赤龙门巡逻弟子,来参加婚宴的一些聪明人都知道发生了异况。
返回天枢殿后,怕整个婚宴因为此事而冷却下来,待陈盛年确定阵法未出问题,钟紫言又返场间与诸家喜笑交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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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风大殿两面楼门内皆是槐山有头有脸的门户话事人物,商富海坐在其中烘托氛围。
便听众家说他跟对了人,赤龙门与云河宗在槐山如日中天、气运逐增,商富海原先不过上和城一个小商铺的老板,自从抱上了钟掌门的大腿,原本颓败的商楚两门名声大噪,这两年灵矿灵地、田产灵植皆广售三座城池。
商富海年老成精,富态的躯体坐在席间纹丝不动,拱手笑着:“一时受人看重,便需尽忠一世,掌门看重我商富海,自然得尽力做事,往后还需诸位支持,教我好为门中做事。”
“商兄,你怕是弄错啦,如今该是我们这些人求你办事,届时还请援手一二,我等感恩戴德!”
有人捧场,便有后续推助,而后是满堂大笑,这正是商富海要的效果。
他乃是正经授命的赤龙门客卿,为保身在黑龙殿的侄儿楚留仙地位稳固,这辈子算是要完完全全的交代给赤龙门了。
人如果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从善者,多数会为后辈谋福祉,商富海年纪越来越大,结丹无望,自家小门户又没有筑基后辈,唯一的希望全指在亲侄子身上。
看尽人世冷暖的人,最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修真之人,更不应该被眼前繁华表象迷惑,做不得那操弄大势,也得紧跟着大势别掉队。
酒过三巡,场间诸人各自交谈,商富海挂着赤龙门客卿的身份,也不好一直坐在其间,正巧范无鸠在楼门下冲他眨眼,便冲周旁拱手暂退出来。
二人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商富海疑惑问道:“这大喜的日子,门里上下都忙作一团,你是有何事?”
范无鸠全身最出彩的地方就在那双下垂褐睛,他个头只有五尺,讪讪咧着嘴角一看就是有所求教,“商兄,你是掌门身边的红人,老范我有事相问。”
“都是做事的,客气甚,快说。”
范无鸠娓娓道来:“几月前掌门教我与章老哥各挑两家小门户扶持,至今我左挑右拣,决意将槐山西山腰溶洞中居住的那两家推举上去,依你看,妥当否?”
商富海一向是乐于帮助己方盟属的,范无鸠与它同是赤龙门客卿,两人虽然日常不多走动,但从未生过什么嫌隙,若是其他事,他大可给出个计策,可一听是扶持门户这事,便皱眉沉默了。
都是百多岁的人,谁不知道钟掌门安排这种事给范章二人是何用意,干的好会增加信任,干不好很有可能就被暗地监察,作为怀疑对象了。
“老范,这事我也只能点到为止,便与你说两句实话。”商富海小声开口。
范无鸠感激不已,“但求商兄指教。”
“听说章溴最后推举了两户散修,一户是靠近西面蛮荒入口的‘养雕林’,一户是南疆散修势力‘长春堂’,皆是抱着以技艺辅助门里的目的推举,且这两户人数加起来也未超过十三人。
这位章老哥显然是极其聪明的,他自身本无根基,推举的散户也不占门中核心资源,正规明哲保身之举。
我猜你是想效仿他,将溶洞居住的钻造散修推举入门,但据我所知,那溶洞内的人品行不端,时常干强抢暗杀的勾当,且钻造技艺,绝非门中必不可缺。
不如……”
范无鸠眼睛一亮:“不如什么?商兄但说无妨。”
“不如直接去我那一桌拉两户散修商家,最后归入鬼市做帮手倒好,你看如何?”商富海说道。
范无鸠沉吟思索,一拍手掌,“好,这一招好,省了我操闲心,也省了那几位在我身上留心思。”
商富海拍了拍范无鸠的肩膀,“你结丹尚有望,多做贡献总能受到资源倾斜,听说你还有一位小孙儿?”
范无鸠丧气摇头,“结丹是不想了,能安度晚年已是幸事,把那臭小子拉扯大,送去贪狼殿后,我便归隐,这辈子长生没指望了。”
“哈哈哈,总归是还有个念想……”商富海刚要安慰,突听范无鸠说起了当下门里出了状况,东山龙渠水道被破,有心怀不轨之人欲想滋事,被发现后慌忙逃了。
对视一眼,二人打作嘘声,这种事,不被传唤就老实烘托婚宴氛围,太跳脱很有可能惹祸上身,彼此知道轻重,便一齐回到刚才偏楼内。
刚入楼门,身后便有小童来传,钟掌门急召,穿过人流一路赶至天枢殿,见殿前摆着一排尸体,二人心头冰凉,找了个空位站立进去,在此前,已经到场了四五为赤龙门筑基。
第291章 全境通缉
姜玉洲、杜兰、陶寒亭、简雍和章溴,一个个面色难看沉默不言。
殿前躺着六具尸体,皆是此番来参加婚宴的贵客跟从,这些人死亡特征很明显,躯壳干枯,面如鬼邪,尸体或多或少都缠了灰白色木藤。
商富海和范无鸠最后到场,也不知此前诸人谈了什么,钟紫言不在场,他二人环顾左右,场间除赤龙门那几位筑基外,陶方隐和司徒业负手静立,并不打算开口说什么。
气氛较为压抑,等了约莫半刻,众人见钟紫言带着几家话事人走来天枢殿,都做好了听令行事的准备。
带来的五位话事人,槐阴河下游南疆新户有三家,猎妖盟内的一家,还有一家是鬼灵溪于家,他家死了两个练气弟子,其余四家各一名。
按照归属,它们分别是槐山金丹势力吴、赵良才、司徒业旗下的门户,虽然都是练气弟子,但都是这些小门户的精英之才,莫名死在婚宴上,明眼人都能知道凶手意欲挑拨几家关系。
这些练气弟子,能被带到此次婚宴上,自然都是几位头领的心间肉,他们的死,一大半原因归结在赤龙门头上,一小半原因归结在他们自己身上。
因为这些英才皆是中了高阶蛊藤术而死,可以说下术者是当着这些看护人将蛊藤虫隐秘打入死者体内,体质强的人一个时辰后会由枯藤吸血而亡,体质弱者,半个时辰就会发作,没有强人及时发现,根本救不了性命。
死了人,谁的脸色都不好看,但事情终归得解决,陶方隐和钟紫言早将几位金丹和出事方头领拉在一处协商处理了,当下钟紫言带人来领了尸体,便等着其余两位金丹和盟属们前来议会。
“对不住几位,此后十年,我赤龙门必当竭诚相帮!”钟紫言诚恳看着他们几人带着自家门徒的尸体离去,弯腰鞠躬。
五人走后,钟紫言随同自家众人和司徒业走入殿内,招呼诸人入座,钟紫言在殿间负手踱步,商富海和范无鸠见众人皆平静默言,连两位金丹前辈都闭目养神,他们也不好打破这种静谧。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殿外先是走进来吴、赵良才二人,钟紫言迎入席位,后又有鹿王庙的正觉老僧、阴卒墓地慈宁和澹台庆生、亨通道观高鼎、乘云堂的申公茂、搬山草庐的天山子,六人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钟紫言对待几位金丹和后来这几位的态度截然不同,前者乃是金丹前辈,身后拥有万数练气筑基支持,而后者这几家都是自己拉拢来的下属盟友,亲疏贵贱,都心里有数。
席位看着都满了,但钟紫言还是不准备开口,殿外忽有步伐急冲踏来,钟紫言正对殿门,离去多时的顾判愁眉不展迈入殿,摇了摇头。
钟紫言颔首示意他入席,沉吟片刻后,对此间众人娓娓述说:
“召请诸位,乃是有事相谈。此间除却几位金丹前辈,大多皆是槐山新秀,对比凡俗寿数,全是青壮之年,往后五十年,南北纵横几万里地域,尽是我等驰骋场所,我们这一代人,能发展到什么地步,运数难测。
我赤龙一门,自有使命追寻,迁来槐山二十余年,事事如履薄冰,从不愿自主树敌,今日蛊藤术之事却是个意外。
一切归结于一桩秘史,一百五十年前,槐山战事几无,苏王两家和平相度,猎妖之风兴盛,其间有五人靠着机运和胆魄闯出偌大名声,被散修冠以‘槐河五鬼’之名。”
一提槐河五鬼,这里的人多少都有所闻,一百五十年对于凡人虽然久远了一些,但修士寿命悠长,并不感觉多遥远。
钟紫言叹了口气,说道:“修真之士,更知机缘对于命运的改造有多大,强弱之间往往只隔一件法宝灵器,他们五人因秘地寻宝而实力大增,也因至宝迷心而自相残害,以致死的死,归隐的归隐,到我赤龙门初来槐山时,还活着的,只剩下孟江楼和冷七。
我与这二位皆有交情,他们后辈孙儿孟蛙,正是我门中弟子。
原以为五鬼之名在槐河鬼市崩塌冷七死后彻底成为传说,却不想前些日子林地龙突然冒头求来。
他一身恶疾邪煞求我救命,以秘地所在诱以回报,可惜不晓得我门中孟蛙乃是孟江楼的孙女,蛙儿深知其秉性难改,劝我不可深信,我亦知即便我救下他,将来也会招来祸事。
其人寿元枯竭,唯夺舍之法可续命转生,观他体内邪煞恶劣,外加心智毒绝,寿元耗尽时必然不甘心死去,即便无法夺舍,也会化作恶鬼,我怎能允许此种事发生,便令姜师兄追杀。
无奈失败而返,如今那人夺舍其弟子倪金金之躯,趁着婚宴混入山内,若非无意间显于我眼,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将事发原委平静道出,众人都有了认知,钟紫言话锋一转,掷地有声:“我门中鬼市重开在即,此番万不能再出差错,我欲求众位助我全境通缉那人,捉住后就地诛除,无须绑缚,可愿助我?”
除了三位金丹,其余人都是自家盟属,谁还能不愿意,之所以还要开口,是看个态度,也是对那三位金丹的尊重,赵良才摸了摸肥胖肚腩,“林地龙心性之毒,百多年前我便见识过,这事我猎妖盟从属皆会援手你家!”
难得他毫不拖泥带水,吴和司徒业亦点头道:“自无不妥。”
余下几家本来就是要干这种事的,高鼎佯装骂了一顿林地龙,一副身先士卒的样子颇为滑稽。
钟紫言对视一眼自家师伯陶方隐,“好,我便再说说致使槐河五鬼实力大增的秘地有何出奇。
据闻那是一座古妖巨巢,状似天坑,内有不少人族残阵,五鬼当时发现时,猜测乃是两千多年前东洲开辟时化神大战所留。
地名‘天妖坑’,内里凶险异常,随处可见能令金丹力量弹指陨落的险境,当然,其内也有遗落至宝有待寻获。
我与我家师伯商议,意将今日在场者划入探宝之行,具体时日定在……”
钟紫言停顿少顷,众人齐齐观他。
“定在十二年后,槐山盟军首届斗擂结束!”
具体位置在哪里,自然得等到了日子才能说,但钟紫言不怕几家抓住林地龙逼问,就算是提前被知道,也无所谓,孟蛙说过,那种地方最能折人。
赵良才眯眼笑道:“这是好事,钟小儿不愧是赤龙一门掌教,此等胸襟,实令我钦佩。”
抛了诱惑,又说了目的,钟紫言这次召请说辞便到了尾声,对于如何搜查林地龙进行一番定计,夜色已然来临。
刚送走诸人,谢玄突然奔来为倪金金求情,满身酒气醉醺醺的,他是傍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相信倪金金已经死了。
‘噗通’跪在地上,摇晃着脑袋直指钟紫言鼻头,气愤道:“师叔,你怎能随意定人生死,还下令就地诛除?总该捉住查探是否被夺舍,才好处理吧?倪兄弟为人机敏,不可能出事的,那些事定是别人干的。”
钟紫言本就心情烦躁,今天若不是自己发现及时,得罪的何止是六个小门户,说不定连云河宗与吴直属弟子都会死不少。
一巴掌将谢玄扇扑倒地,见他嘴角溢出血来,才压了怒气呵斥:“混账,你可知在这紧要关头,门里上下有谁不在提心吊胆的做事,今日广邀百家庆你婚事,那人差点害我一门成为众矢之的!”
谢玄一整日都被灌酒吹捧,此时受了钟紫言重掌,瞬间清醒,瘫软坐地,眼泪吧嗒嗒滴落,委屈沉默。
钟紫言冷声道:“大婚当日,哭哭啼啼还像不像个男人,滚回去陪玉漱!”
谢玄灰溜溜爬起来离开此间,心里虽然对自己这位亲似父兄的师叔生了怨怒,但终究不敢开口再说什么。
第298章 鬼使陈勰
仅仅两日的时间,整个槐山便传遍搜杀倪金金的消息,散修们发觉各家各户都在寻查这个‘倪金金’,但到底为什么寻查,没人知道。
一来上层有意隐瞒倪金金被一个老筑基夺舍的事,二来那几家金丹势力发下重赏,谁会和灵石过不去。
婚宴过了两日,谢玄已经不是那一晚醉醺醺面见钟紫言的状态,他也知道当日失态忤逆,惹了师叔不高兴。
午时还未到,谢玄准备再去求一次钟紫言,寻去天枢殿没找到人,多番问询,才知道今日是秘密进行重开鬼市最重要的一日。
这个计划没有他参与,得闲下来,正好给了时间带着沈宴多玩几日。
站在灵场间左瞅右瞅,看到东面入口的沈宴跑跳走来,谢玄招手:“快一些,今日咱们出去寻找倪兄弟,我是真不信他会被夺舍,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会被别人占领了躯体呢。”
沈宴点头道:“大哥看重的人,一定是有实力的,这倪兄弟也真是不小心,被有心人暗算嫁祸了。”
掌门劝不动,哥俩就要以自己的方式去寻找倪金金,谢玄早想引荐倪金金给沈宴,如今出了这档事,哪能轻易干休。
“谢大哥,小和尚呢?”坐在英招兽背上,沈宴忽然想起来今早没有看到菩提。
“小和尚被正觉老和尚带走了,昨日晚间的事,连我都没看住,不然定要留下他玩耍。”谢玄颇为气恼,对鹿王庙的几个老和尚都没好感,主要原因在于他们总是以各种理由让菩提潜心修炼。
二人骑着英招兽奔跑下山,乘云向南飞去,准备去槐山各处兜转一圈,以寻获倪金金,不管他是不是被夺舍,都想要查个究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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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风山东南方向不远既是十里坡,这里被赤龙门弟子修建宽阔,石台层层,道路八方尽通。
周边大山除了藏风山,其余一切高耸山头全被削平,连小丘土岭都被整顿雕琢,随处可见阵盘落定,小阵成效。
陈盛年正在组织盟属中精通阵法一道的人才加急修建隐秘阵台,要在五日内完工,压力很大。
十里坡中央广场,简雍、姜玉洲、章溴和陶方隐,皆在望着不远处紧握【太阴鬼令】的钟紫言。
沟通之法乃是度朔山独门秘法,修习虽然简单,但旁人单靠猜测推演是决计学不会的,钟紫言早在一个月前已经通过令牌与背后的元婴修士沟通过,这种事对于他自己甚为重大,但对于令牌背后的元婴却不是什么大事。
令牌冰冰凉凉,其上曲线活灵活现,朱红色古篆乃是‘度朔山太阴峰’六字,催动指诀将灵力灌输入内,令牌黑红光色逐渐耀眼,漂浮半空嗡嗡作响,内里传出一声冰冷言语:“何事?”
钟紫言恭敬拱手回应:“前辈,在下槐山地界赤龙门钟紫言,月前与您禀报重开鬼市一事,今日乃至约定时辰,现已按照吩咐在亟雷山脉以南十里坡处开出场地,不知您……”
片刻后,令牌内传出冷语:“且等半柱香!”
下一刻,半空漂浮的令牌上冲赤玄之光,清澈黑气灵柱直透云霄,钟紫言朝后瞅了瞅自家同门和师伯,又目不转睛盯着鬼令看。
头一遭经历这种事,钟紫言也不知道鬼市空间开辟是怎么一个过程,一月前联系鬼令背后的元婴,其人冷漠寡言,只听了一番钟紫言讲说的出身跟脚,便应承届时来办,一应条件与别处鬼市一般无二。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一个元婴老祖级人物,总不至于忽悠他钟紫言,所以也算冒险在槐山众家面前夸出海口,捱到今日,总算是要见那位元婴前辈的真身了,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这半柱香的功夫尤为漫长,钟紫言身后不远处的几人也提心吊胆,陶方隐捋须静待,目光中看不出喜怒,只时不时看看东南方向天际云层。
简雍则在盘算若是此番顺利开设鬼市,四阶、五阶灵器,元婴功法,珍惜灵材地宝,高阶阵盘,甚至是影响灵根的异宝都能顷刻看到,此生何其幸哉。
姜玉洲来回走动,心中多有激奋,他平生敬仰强者,活这么大岁数还没与元婴老祖级人物打过交道。
半柱香的时间还没到,章溴便指着南方天空的一抹透亮黑光,“那是不是?”
陶方隐点了点头,“不错。”
下一刻,那黑光直接出现在了此处广场上方,虽然不曾散发元婴威压,但众人心底里不自觉生出恐惧之心,一个个噗通跪地,连头都没法抬起来。
那道黑光出现的瞬间,陶方隐只感觉好似周遭空间尽在其掌控中,这片天地的主人不再是自然大道,而是这道黑光。
三息过后,几人抬头看,见一个黑衣身影凌空负立,中年人模样,头戴青黑色小鬼牙玉冠,面貌威严冰冷,眉目如鹰异常锋锐,开口问了一声:“准备好了?”
钟紫言抬头之际震惊当场,“您,您是……”
南域鬼使,统领东洲南域各地鬼市经营,本以为是个憨厚或者阴鸷的老元婴,没想到竟然是他,沈宴的那位陈叔,陈勰。
早有一面之缘,怪不得月前与其沟通几无长话,钟紫言真是唏嘘不已。
“本座乃太阴祖峰所封东洲南域鬼使‘陈勰’,你家既欲重开此地鬼市,今后便归于本座旗下。
鬼市开设耗费黄品芥子原晶一方,首次开办一应陈设均在其间,此地修真力量稀缺,按律选用最小规格,四街八巷共计一百零八户商铺,允许你家单独使用其间十八户。
其余九十户均需专人轮岗,轮岗在位者胆敢泄露任职机密,一律受万鬼噬心之苦,若有生还者待罪立功,不生者即死。
鬼令需金丹执掌,挑选一人下传继承。开辟空间限死方圆三万里,门户需鬼令开启,如何经营全由你等自自行定夺。
每十年上缴九成利润,若有遗缺,本座亲自登门清理你等。
可知悉?”
陈勰言语中不带任何感情,钟紫言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种大人物哪里会看得上他赤龙门一众,能将事情说清楚已经很给面子了。
“晚辈知悉!”钟紫言恭敬执礼。
陈勰单手一挥,将鬼令直接挪移至陶方隐身前,“此地金丹唯你一人,滴血入令。”
陶方隐知道,这是要让他承接主事之人,将血滴入令牌后,那令牌背面的死灰的‘王弼’字迹便换成了‘陶方隐’,陈勰又将令牌移至钟紫言身前,他是下一个继承人。
接着,陈勰拿出一方透白晶石,口中念念有词,那晶石快速变幻,不一会儿化作三丈黑色鬼门,陈勰双掌打出一股无形力道,鬼门刹那光芒旋转,吸力逐步产生。
“你等稍待片刻!”陈勰转身踏入其内。
广场间的几人站在一处,姜玉洲问陶方隐:“师叔,这位的本事,会不会比咱家创派老祖还强?”
“无从得知。”陶方隐摇头笑了笑。
等了不过半刻,陈勰自鬼门中走出,冲几人说道:“一齐随本座入内查看。”
第293章 藏风鬼市
这处空间大小与当年钟紫言第一次入槐山鬼市感觉的大小一模一样,可见度朔山对各地鬼市空间大小规格把控严格。
与当年槐山鬼市不同的是,此间黑暗不似前者幽绿,乃是透着紫青之气的那种幽深。
陈勰带着几人站在村口,指着内里说道:“鬼市规格按‘村、镇、城’三等布置,槐山地界修真力量稀薄,乃用村格。
运转灵力直接在牌匾上雕刻鬼市名字。”
钟紫言抬头望了望古旧大匾,思虑少顷挥指写出‘藏风鬼市’四字,笔走龙蛇,字如飞凤。
当年他曾吐槽王家管控的槐河鬼市门匾书写丑陋,这次没想到有机会能教自己动手,可不得教日后前来鬼市做交易的各方修士见见什么才是真正的书法。
陈勰只看了一眼,继续向村子内走去,带着几人一路看过各个店铺,每一个店铺前都有一名纸符魁召候着,“这些魁召在第一位店主接手店铺以后,便会自化鬼火消散,它们手指间所带高阶储物戒指,既是每个店铺所售卖之物,一应参考价格都在其间玉简中。
村内四街八巷,井字布列,中央地域可容得十家散户摆摊交易,此乃本座旗下鬼市独享利事。
鉴于十几年前东洲南域发生成片鬼市空间崩塌现象,这里受本座剑阵护持,比之前代太行师兄治下更为坚固。”
钟紫言点头赞崇:“前辈您在阵法一道也是高才?”
陈勰负手立在村子中央,抬头观望漆黑顶空,“略有涉猎。”
这是一行人走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陈勰唯一一次主动接钟紫言的问话。
“此间所有陈设货品都已布置妥当,南方魔灾严重,本座另有急事在身,你等还有何疑惑,一并说来。”
钟紫言想问的可太多了,本以为陈勰怎么着也得去藏风山上做做客,没想到人家刚开辟完鬼市就要离开,于是急忙问道:“如何关闭鬼市?”
“鬼门在何处,空间秘地即在何处,鬼令可操控鬼门显现位置,秘地内永远是黑夜状态,此乃主宗规定,不得更改,你也没有那个能力改。”陈勰平视钟紫言。
简雍忽问:“前辈,那这鬼市之中头批货物卖完后,下一次?”
“每隔五年会有运送使补寄新货,有任何急事皆可借用鬼令通知本座,其余之事,你家自行定夺。”
“可有什么禁忌条例?”
“此地不允争斗,故而你家要有强人在此镇守,其余几无禁忌,唯有一点需要谨记!”
“什么?”
“不准贩卖豢养魔种,否则本座亲手诛屠你满门!”
说话间,陈勰一挥手带着众人跳出鬼市,外界仍是白昼,他将一枚玉简交递给钟紫言,说道:
“你家今日受本座恩典,也算入了度朔山旗下,然大宗派系盘根错杂,这玉简内记录了有关本座这一脉与主山其他脉系的嫌隙恩仇,将来若有旁人干预你家经营鬼市,第一时间禀报于本座,或可最大几率保你一门无恙!”
钟紫言感激弯腰拜谢,“多谢前辈!”
陈勰离开时,回头冷声说了一句:“沈宴即在此处,派人保护好他,若有些许损伤,别说如今的赤龙门,即便是当年的曹狄重生护佑,本座亦敢不留余力清诛你等。”
说罢,身影瞬间消失,好似直接从空间内遁离一般。
在场几人后怕不已,连自家创派老祖这姓陈的都不怕,那看来真是个狠角色。
良久,几人互相对视,忽然哈哈大笑,钟紫言招呼他们再入鬼门,踏在村头观察‘藏风鬼市’四字门匾,怎么看怎么高兴:“总算是办成了,简师兄,你快去看看各个殿门口那些魁召手里带着的储物戒,到底是不是有五阶灵器、高阶阵盘、珍惜灵宝?”
“好!”简雍平日淡定自若,此时却急不可待,匆匆掠过一个个魁召身前,探查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
章溴站在**门口,四处乱瞅,一边瞅一边赞叹:“这真是神工鬼斧,天地造化呐,如此空间,竟然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开辟出来,老朽沉睡之前的那半辈子算是白活了,真要感谢钟掌门和陶老祖,若非两位,老朽哪能经历这历史时刻?”
马屁拍的又响又脆,钟紫言和陶方隐听了都有一种想踹章溴的冲动。
“四街八巷,到时候咱们可以将西区设为砸罐撞运之地,然后北街所有店铺都用最顶尖的货品摆卖。南街……”钟紫言心中早有规划,将计划说出来时,简雍连连点头:
“掌门真是越来越有大局观念了,此种陈列方式最能便利进来抱着交易目的快速完成交易的修士,另外,我还建议将此地新修一个展览高棚,外引十家散户进来,再高的租赁资费,怕也有人抢着头皮来争。”
钟紫言见姜玉洲无所事事,知晓他对如何赚灵石不敢兴趣,便吩咐一声:“姜师兄,你去将谢玄和沈宴寻来,以后得需多多交流,这沈宴如今可比咱们宗门里任何一个人都娇贵。”
姜玉洲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急慌奔进鬼市,叫道:“那两个小兔崽子不见了!”
“什么,不是正在山上么?”钟紫言心头冰凉,大婚才第三天,谢玄这混账东西又跑去了何处。
第294章 不被信任
夜间,藏风山灯火通明,沈宴在藏风大殿外悠闲晃荡,时不时靠近殿门口看一看跪在其间的谢玄。
人是被陶方隐亲自提回来的,找寻了半日才在御魔城附近找到,当时谢玄正和沈宴在御魔城外观察战场遗迹,谈论着下一次魔物会在何时到来。
此时钟紫言面对着跪地的谢玄又气又怜,“谁家新婚之初不好好陪夫人,跑出去找什么倪金金?
都与你说清那人被林地龙夺舍,现下怕是躲在暗处潜心修养以期来日报复,你一个人能找得到?”
谢玄沉默无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好声劝他的掌门师叔。
“知你素来看重兄弟情义,可也得分个时节,眼下门中机务繁重,不思协助其余师兄弟也就罢了,怎还带着沈宴出去胡闹,你可知他是何人?他乃是帮咱家今日重开鬼市的陈勰前辈最看重的人,出个好歹,一门都得牵连着陪葬。
玄儿啊,你能否长些心思?”
谢玄嗯嗯点头,“师叔,原来沈宴这么牛?”
“我跟你说正事呢!”钟紫言板着脸斥责。
谢玄又低头不言,这次他却没有大婚当夜那般委屈,因为感受出了掌门师叔对自己极重的关切。
钟紫言看着地上这年届三十的孩子,一体双魂,心智时而成熟,时而顽劣冲动,真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唉,气煞我也,这几日莫再出山,好生款待沈宴。”
甩了袖子,钟紫言疾步走出大殿,冲外面的沈宴和善一笑,示意他可以进去了,自己则快速离开此间。
来到天枢殿时,满堂同门后辈齐刷刷将目光望来,钟紫言坐去掌门朱紫椅上,“都坐下议事。”
众人入席而坐。
钟紫言朝殿间扫过,赤龙门五殿除黑龙殿余香外,其余核心人员皆在其列:
黄龙殿简雍、陶寒亭、苟有为、孟蛙。
天枢殿唐林、陈盛年。
真武殿杜兰、宗不二、孔雀。
贪狼殿姜玉洲、周洪、常运。
黑龙殿周娥。
另有章溴、范无鸠和商富海位居偏侧。这些便是门中如今最得力的一群人。
他们其中有些人修为或许平平无奇,但给门里所做贡献却是别人难以企及的,似陈盛年这等总揽各处阵法布设运维的弟子,旦出丁点儿闪失,钟紫言都会肉疼致死。
召集诸人,除了想要告诉大家这两日情况,必然还有所吩咐,钟紫言直接点名说道:“鬼市空间已然准备就绪,十日后隆重开放,内有十八户商铺供需门内所用,此事简师兄你自行安排。”
“皆已安排妥当。”简雍回应了一声。
“好,今番开市,对我一门商事经营至关重要。说是不与槐阳、上和、聚宝三城较量,可到底还是得售卖那些相对实惠之物,旨在降低价格,批量将小件器物清消出去。”
钟紫言颇为感慨,笑着道:“既要广发鬼令,总得想办法在三次出入机会内掏空他们的储备灵石。”
满堂欢声大笑,都知道那个吝啬抠搜的掌门又回来了。
开鬼市不比在外界修真城池开商铺,那些商铺可以一年四季都开放经营,鬼市则不行,讲究一个欲购从速,过时关门。
每年也就开那么一两次,每次持续半月或者一月,一次就得赚得天大利润,平常时候除了贵客,闲杂人基本是没资格进入的。
简雍说道:“我意这次十里坡外也可破格吸引那些小商户来摆摊,三日后就可以宣扬出去,教他们知道跟着我赤龙门多少都会有些果子可以捡。”
钟紫言颔首点头,“依你计策便可,门内之人可提前三日进入鬼市查看,黄龙殿的一众掮客,外加贪狼殿外事心腹,皆可提前邀来。”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为人在世,皆得有个立场,如今眼看着赤龙门要大赚一笔,不给周旁附属盟友好处,人家凭什么跟着你。
钟紫言深谙权势汇集之道,熙攘皆为利处,利至则力易驱,与众人谈论一番鬼市开放细节,便又谈及‘天妖坑’之行。
“槐山盟军组建势在必行,下月开始姜师兄与司徒家开展大核查后,人手又要稀缺局促。我看天妖坑探险事宜便推迟两年。
明年一整年若能整备组建好槐山盟军,我一门挑选几位精英前去看一看,有蛙儿相助,应能对那地方了解深一些,将来组织人手大规模探寻,也好避过险处。”
孟蛙有其爷爷孟江楼和冷七遗讯灵图,对于天妖坑的认知要比在场诸人都强很多。
姜玉洲剑眉微皱,本是要说一两句,想了想自己不久前刚失手教林地龙逃跑,从而使得谢玄婚礼当天出了祸事,这时如果要力主派人早些查探天妖坑,掌门和众位师兄弟怕不会赞成。
一旁周洪留意了姜玉洲的神情,笑着说了一句:“掌门,咱贪狼殿下六百精英练气,更有赵充、罗定春、贾诩等新晋筑基前辈联合行动,与司徒家展开大核查之事必定两三个月就能办成,届时汇编各地从军人员,也只是点兵点将,哪里用得一年时光,要不然将天妖坑之行提前一些时日?”
钟紫言看了周洪一眼,平静回应:“你想简单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要费尽周折,槐山盟军若想调配融洽,没有十年功夫不可能成功,聚齐人员当然容易,但其间各门各户的利益谁来决定?”
“那当然是拳头大的决定。”周洪脱口而出。
钟紫言无奈摇了摇头:“异想天开,力量只能管控一时,难以管控一世,得需以利驱之。此事就此定下,后续你们与司徒家好生商议,莫存以力压人的心思,自古舍生不畏死者,哪有外力逼迫的道理。”
周洪知道这事没得商量,看了一眼姜玉洲,见他微微摇头,便不再争辩,对钟紫言抱拳称是。
他本想为姜玉洲争一份去天妖坑立功的机会,既尽了力,也不再强求,门里谁都知道掌门定下的事难有人能更改,他又有何资格。
殿内议论逐渐谈及帮扶十家盟属,章溴兴兴得意,口若悬河,说出他推举的两家小门户诸多优点,范无鸠将目光撇向商富海,心中突然灰丧起来,因为他在两日前刚推举了两家经商散户,可今日鬼市所有商铺里皆没有他所推举那两家的经营位置,这说明黄龙殿殿主简雍完全不信任他。
而推举的两家散户,全是商富海帮他介绍的。
第295章 不知危局
散场的时候天已经微亮,钟紫言独独留下了范无鸠。
这天枢殿内只剩下两人,范无鸠原本心灰意冷,此刻又生了许多念想。
原因无他,早前钟掌门说教章溴和自己各扶举两家小势力,以凑齐赤龙门在槐山的十家得力盟属,而昨夜自己推举的两家小势力完全没有被提及,散场的时候别提有多失落。
好在最后一刻被钟掌门留住了脚步,那此事多半会有个清楚的交代。
看着缓缓揉动太阳穴的钟紫言,范无鸠即想开口问点什么,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太妥当,好在这个时间不长,人家先开口了。
“朱、夏两家,我派人查过底细,根子很干净,可以引入盟属规划之中,不过……”钟紫言沉默停顿。
范无鸠眼睛突然变得异常明亮,那双下垂褐睛格外有神,他不怕钟紫言再说什么不好的情况,只听到‘可以引入盟属规划’便舒了一口大气。
朱视和夏灵甲两家在槐山做小生意约有十多年,完完全全是被商富海提携起来的,以前两家都是猎妖盟最底层的猎队,不受诸家待见,趁着槐山大乱的契机倒卖丹药和灵材一步步攒下槐阳城内的三家商铺。
两家人口加起来不足九人,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做生意,可惜今年运气不太好,被槐阳城管事撵去了聚宝城,生意一下子跌落谷底,现下正在吭哧吭哧四处宣传店面呢。
“不过把这两家安排去鬼市有些大材小用,以他们的本事,给些资源在聚宝城发展,当能抢下一大块生意地盘。”钟紫言从椅上站起,示意范无鸠与他一起走出大殿。
踏出殿门,钟紫言停脚观看清晨的天色,灰蒙蒙有一层乌云遮着天光,大雪下了一个多月,看来再过几日也消停不得。
范无鸠喜色问道:“您对这两家看好?”
钟紫言点了点头,“不错,朱视与夏灵甲二人平日多受简师兄私下称颂,说他们只是一时时运不济,将来终究会有一番成就。
我昨日思来想去,索性直接教他们去聚宝城安家发展,门内对外虽有宣扬不与猎妖盟和云河宗的商户竞争,但实质做起事来,不能如此。
该争的,多少要争一些,我们暗中给些扶持,能蹦到什么地步,看他两家自己的本事。”
范无鸠颇为激动,“他们两家定会感激掌门善施援手。”
那两家发展的好,日后也会承他范无鸠的情,嘴上说是钟紫言的好,此时心间的滋味,别提多美妙,归根结底他自己也有利处。
“那这事以后便交由你去办!”钟紫言正色说了一句。
范无鸠纳头执礼,“是,晚些时候我便去与他两家交谈,该给门里争的回报一分也不会少。”
钟紫言颔首点头,叹了口气:“拿捏他们不用着急,此时乃是雪中送炭,这世间的事,大抵还是靠着情利维系。”
说罢,挥手示意范无鸠可以离开了,范无鸠再次执礼快步离去。
钟紫言眼角皱起纹路,瞅着山门上空云层时而隐现的赤龙虚影,那是陈盛年费尽心机将护山阵法结合龙牙天碑凝聚出的幻象,虽然没有切实作用,但气势尤为震撼人心。
“但愿一切进展顺利,门里吃穿用度快要接续不上了。”呢喃了两句,钟紫言笑着摇了摇头,只感叹宗门大业真不是那么好成的,这段时间各方消耗,摆出数来,恐怕会吓掉不少弟子们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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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洲北域的灵脉比之南域多了三倍不止,最北端靠近蛮荒冰川的分界山岭间,有一座乌黑高耸的奇异山峰。
这座山在多数修真势力眼中颇为神秘,深入蛮荒冰川猎杀雪兽的一些金丹散修有时会撞见,但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看不清模样,很快就会消隐。
传闻这座山在东洲开辟以前就存在了,其内有联通幽冥的太虚之门,可到底是真是假无人得知,谁也没有上去过。
对于外人,这山的确神秘,可对于掌握此界六域鬼市的度朔山门徒来说,它一点儿也不神秘,只是中央主域设立在东洲的分支力量而已。
山上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宫殿,正南面陡立山壁书有令人望之迷失心智的三个字‘小酆山’,环顾山体,根本见不到上山下山的路,偶尔有一两个黑影闪烁而过,散出的全是金丹气息。
顶峰最大的一座宫殿内,身披橙黄色道袍的人影平静站立殿中,殿内唯一的漆黑鬼王座上坐着一个阴沉血目老头,他头戴幽绿鬼冠,面前有一副虚幻星图,细细观察当能发现,这乃是东洲地域俯视全景,亿万里的山河尽显图中。
老头枯瘦阴沉的面庞直对着这张星图,上面最明显的当属那些红色和灰色的光点,其中东洲南域靠近西面的一个小光点闪闪烁烁,颇为异常,正是槐山地界。
“又重建了一处鬼市,加上这处,南域一大半鬼市都运转正常了,主山那位的计划受阻,说不得还会牵连小酆山。”
老头沙哑之音传响殿内,平静立在殿中的马脸中年男修沉吟少许,说道:“师父,这陈勰本事再大,难道还能阻挡了化神海兽?”
老头苦涩笑了笑,“那海兽不过是一个引子,你真当咱们头顶那位只有这一招?”
马脸修士疑惑道:“难道相继爆发的魔灾也是……”
“不错,可即便如此,还是难阻这位神通广大的凶才。”老头佝偻的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身前星图逐渐淡化。
马脸修士又道:“他也不过一人勉力支撑,清水湖大多数力量都被拖在别处,咱们小酆山几位元婴师叔,随意派出两位都能收拾了他。”
“九幽,你还是小瞧了此人,当年那场星君之职争夺,若非无量山化神出面,他早已占了位置,看来这次我这老头子要亲自走一趟了。”
老头缓慢走向殿门,他身后的马脸男修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槐山之乱的暗中制造者,郭九幽。
“你也随我同行吧,南域鬼市,能崩塌一次,便能崩塌两次。”
“是!”郭九幽跟在老头身后一齐走出殿门。
第296章 毛三际遇
望着山下挤满了十里坡各条道路的人流,谢玄在藏风山灵场高台呜哀惆怅,身旁的玉漱素白道袍直立他身侧,细长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莫看了,回去修炼罢,前两日不是说快要突破六层了么?”
“唉,唉!”谢玄连着叹了两声,“沈宴和小和尚都去凑热闹了,就我只能呆在门里,小玉娘,若不然我带你出去逛一遭?”
“你不怕师叔一怒之下教你闭门思过十年八年?”玉娘微笑着说。
谢玄愁眉不展,“也是,这段时间真不敢再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在原地晃悠了两圈,泄气一拍身子,“罢了,我这就去修炼,万一真能突破练气六层,掌门师叔一定高兴,届时我想出去游逛,他自然不会阻我。
怎么说也还得去寻一寻倪兄弟,有啸天麟护我,即便他真被夺舍了,我亦不怕,若是他命苦,我就替他报仇!”
玉漱无奈看着自家这位跳脱的夫君,有些事,她劝一两句就能劝得动,有些事,她就是费尽口水,谢玄也不听。
“好好好,你快些去修炼罢,我要去轮岗接待客人了。”玉漱推着谢玄向灵场外走去。
谢玄反手一把搂住玉漱,“小玉娘,我去啦!”
猛地一头吻向怀中佳人,然后坏笑着一溜烟跑远,留在当地的玉漱愣头呆顿,而后脸色绯红,娇羞呢喃道:“谢玄,你真没个正形儿。”
这一对新人即便是办了大婚,也依然如初恋那般热切,除此之外,各自心里亦将对方看作这一生的伴随者。
夫妇之间,彼此心知,彼此共有,光天化日之下,也就只有谢玄这种人敢和自己的夫人耍流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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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坡方圆十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位,鬼市在昨天半夜已经开启,外面这些摊位的摊主们早已随着第一批人进入鬼市,留下看守摊位的都是他们带来的随从或者弟子。
中央鬼门外,一排四人头戴鬼脸面具,身穿黑色鬼袍,这是属于鬼市内看守者最平常的服侍,面具下方都是贪狼殿下的核心精英,两位筑基两位练气,排面足够给力。
各方摊位间时不时便有身穿黑紫贪狼道袍的修士路过,他们是贪狼殿下直属巡逻人员,虽然外面基本不会发生什么恶性状况,但该巡逻还是得巡逻,且巡逻队内一个练气后期往下的都没有,全是练气巅峰和筑基修士。
几日来,赤龙门无处不在对外展示着强大实力底蕴,‘实力’有时候不需要靠争杀来彰显,攻身为下,攻心为上,能让来参加鬼市交易的人感受到赤龙门各处监察看守筑基修士少说也有几百个,这本身就是一种震慑力。
不管私底下钟紫言冲那几家盟属内部借了多少人手,明面上只要让别人感受到这都是赤龙门的人,就够了。
很多时候,不管是个体修士还是小门派,会装很重要,你如果有六成实力,得装的像是有八成,你如果有八成,得装的像是有十二成。
人性趋利避害,面对摸不准的东西,总会存有敬畏之心,一家门派平日藏拙低调,关键时刻露那么两手,这样一来能给别人造成神秘莫测的感觉,别人不知道你有几分实力,自然会对你礼敬谨慎,同时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阻碍。
“清晨那会儿,我无意中听到看守鬼门的两位前辈议论,说这次最少来了四万多人,这还是第一天,我感觉赤龙门这次绝对能赚翻!”一个半大毛头小子缩着身子凑在东面最大的摊位边插嘴。
这里十多个看守摊位的散修因为没人光顾生意而聚在一起闲谈,那半大小子区区练气二层,周旁都是练气中期甚至练气后期散修,岁数也活了几十上百年,哪里会信他的话。
“毛三儿,你小子这吹牛的本事若都能用在修炼上,再过三五年说不定我等就该唤你‘前辈’了。
满槐山修真界才多少人?他家再厉害能聚拢一小半?”一个灰发胡渣乱遭的中年壮汉抱着酒坛子笑骂了一顿刚才兴兴开口的少年。
其余人也都一齐嘲笑那少年,他则讪笑两声,即便自己说的是假的,在几位老油滑之间混个脸面,时间一长,这圈子他也就能融进来了,以后有人想起还有他这么一号人,说不定会照顾一两趟营生。
作为底层散户,没爹疼没娘爱的,得学会自己苦中作乐,毛三能长这么大,运气占很大成分,他是自槐山十多年前的大乱中活下来的人,自小受惯了欺负,知道怎么苟且着长大。
吃过苦头、鬼机灵般的少年,在大多数时候不会得罪人,混个声儿以后,便兀自回到自己看守的小摊旁蹲着。
他如今跟着的主人家在槐阳城有点小生意,这次来十里坡完全是想着进鬼市采办稀有货品,而他作为跟班,本质上可有可无。
但即便是可有可无,也得蹲守好摊位,毛三知道做人做事得有个过程,‘过程’对于上位者不重要,上位者只看结果,但‘过程’对于做事的人很重要,事情不管能不能做好,‘过程’在最初混江湖的时候不能少。
原以为自己蹲守的这处小破摊不可能有人光顾,可说来也怪,正是鬼市大开的档口,竟然有一个满身黑袍兜帽遮面的人站在了摊位前面。
“呦,贵客是想要点什么?我们老板去鬼市淘宝,毛三在此看守,哪件物什您瞧上眼,尽管说。”
摊位上瓶瓶罐罐摆了一堆,但真正像样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全是一阶下品丹药和最没用的洗尘符。
那黑袍人一言不发,只直盯盯看着毛三,少年消瘦的面孔小眉小眼,透着机灵劲儿装模作样,一点儿也不怕生。
“你今年几岁?”沙哑苍老的声音自黑袍内传出。
毛三也摸不清对面人的修为,但隐约感觉不像是筑基前辈,他命贱,也不怕透露岁数,笑嘻嘻直言道:“您要问个准确数儿,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以前被一个老瞎子摸骨时说过,算下来,今年约莫十五,您问这个是……”
黑袍人继续问道:“这摊位老板可是黄有油?”
毛三噌地站起身,“您认得我们老板?”
“给你一块鬼令,去里面叫他出来。”
巴掌大的令牌就那么实实在在掉在地上,毛三赶忙捡起来仔细瞅,果然是真的,这鬼令能使用三次,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有价值的宝贝。
昨夜赤龙门下发他的那块儿他不舍得用,本来也没灵石去鬼市挥霍,当下倒好,还有人专门给第二块。
于是笑脸讪讪扭捏,良久见黑袍人不出声,他便开口:“总得知道您的名讳,我才好进去唤老板,不然……”
那沙哑的声音透着死寂气息,“你直说林姓老鬼前来收债,他必极速出来。”
毛三看了看摊位,又看了看黑袍人,思索三息时间,便应承道:“好嘞,劳烦您在此帮我看个摊儿,我这就去找老板。”
说罢,快跑着冲中央鬼门奔去。
第297章 槐河水精
鬼市大开已过七日,藏风山黄龙殿内,简雍和苟有为凑在一块儿盘算收益。
“那两把四阶极品灵剑被云河宗买走了,六百四阶灵石。
单这一笔,就抵得上咱家过去两年的收益,外加【伤心花】、【碧血丹】、【通天宝录黄策】、【熔爆雷】银符、【道灵舟雷云】,足足一千一百四阶灵石。
大头算完,小物件也卖了不少,共计约三万两千三阶灵石,这么个速度,用不了十五日,就该关门了。”苟有为平时醉心修炼,这次参与到鬼市运营中,可算是见识了鬼市赚灵石的可怕之处。
简雍微笑摇头:“那倒是不至于,今日弟子来报,人流已经少了将近一半,开还是得持续开一段时间的,前面那些富家子弟争夺了好东西,留下的轮到贫穷散修们掏腰包,我估算,多少还能再赚回上万三阶灵石。”
“掌门若是知道这个数目,怕是要笑的合不拢嘴呢。”苟有为将账目册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还有待补充最新的记录。
殿外脚步声传来,简雍指了指门口,“你说对了,说掌门掌门就到。”
一袭黑白玄袍的钟紫言疲惫走入殿内,见简雍和苟有为笑看着他,他也提起精神问话:“这么高兴,赚了不少罢?”
苟有为近年来总是愁眉不展,今次难得喜形于色,也不见他突破修为,那一定是这次鬼市赚了不少灵石。
“掌门你猜到啦?这次咱们可是赚翻了,约莫一千两百余四阶灵石,且还在增长。”苟有为将账策递给了钟紫言。
稍一览阅,果然如其所说,钟紫言本是疲惫的面色焕然一新,“好啊,看来这些人还是很有实力的嘛,不枉咱家在此前投入巨资宣传,我正瞅恼门里用度快接续不上,这便给了一个大大的惊喜,哈哈哈~”
当掌门的开怀大笑,简雍和苟有为哪能不高兴,这是对他们做事的极大肯定。
简雍将另外一本账策翻出来:“虽说盈利得上缴九成,但即便是留下一成,那也有一两百四阶灵石可得,再努努力,争取将三阶灵石捞到上万,刨除上缴的,门中今年绝对能过的无忧无虑,下发筹备开辟藏风平原的资源,哪用得着节省。”
钟紫言坐在木椅上倒了三杯灵茶,招揽二人坐下后,自顾自先喝了一杯,“这次开放鬼市,那三家绝对眼红,利益相关,谁能眼睁睁看着别家广纳灵石。
但不管如何,咱家的场面和渠道算是打开了,今后只管兢兢业业经营各处茶铺酒楼的风问志趣,每到鬼市开放时节,让他们多多宣传,长此以往,底蕴成型指日可待。”
“是这样,这次那几家盟属也都赚了不少,尤其是亨通道观,那高鼎平日看起来是一副二愣模样,做起生意来一点儿也不输旁人。”
钟紫言听简雍这么一说,想起高鼎那缺心眼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这定是他家还活着的某个老人的主意,凭他那脑瓜子,不被别家坑惨就不错了。”
简雍摇头笑道:“掌门,这次你可猜错了,他家是真的一个老人都没存活下来,此番高鼎像是开了窍一般,老早把中位货品一个细分类全部买断,然后利用鬼市中央位置咱家给的一处小破摊招揽吆喝,硬是以高了三成的价格转手将东西全卖了出去。
一手价赚完以后迅速离开鬼市,顺便还把那处摊位零时租给了澹台庆生,如意算盘打了个正着,恰到好处,盆满钵满。”
“哦?真有这事?”钟紫言颇为惊讶,在他印象里高鼎一直都是缺筋少脑,这次竟然开窍了。
沉吟少顷,钟紫言叹了口气,“藏拙也好,开窍也罢,有脑子总比没脑子强,若是他家老人都死绝了,那他压力肯定极大,这次表现优异,此番鬼市结束后,你不妨再追赠一些偏支讯息。
高鼎这人,骨子里还是有些脾气的,可委以重任。”
简雍点头称是,忽又听钟紫言说道:“蛙儿要筑基了,我亲自去槐河中提炼采集一壶水**晶,而后要去一遭鲮鱼洞,陶师伯也不知去了何处,门里暂由你看护几日。”
孟蛙天资卓越,门里弟子有目共睹,又得掌门青睐,许多人都和她相熟,闻听此讯,简雍正色执礼:“掌门但去无妨,门里有我,一切定然万无一失。”
钟紫言又饮了一杯茶,径直离开此间,简雍回头一看,见苟有为面色平淡,神色间已经有了焦虑,便开口道:“有为,修行之道,无须急躁,你还有很多时间。”
门里上下谁不知近年来苟有为对于筑基极其渴望,可他修为迟迟突破不得,只能以炼丹熬度岁月。
设想他对筑基的强烈渴望得不到满足,又时不时听门里其他师兄弟筑基,心中哪能好受。
简雍还打算再劝两句,见苟有为摆手落寞开口:“看机运了。”
简雍心头叹了口气,这种事,外人真的是帮不上忙,好在苟有为的时间还很多,这辈子总该有机会去冲一冲那筑基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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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丈长的碧蓝鲸背上,谢玄乐呵呵坐着喋喋不休:“这次孟姐姐若能筑基成功,咱门里又多了一位高手,师叔也是时候与他结为道侣了!”
钟紫言回头重重拍了一把谢玄的肩头,板着脸训斥:“带你出来是做事,不是无休止胡言乱语。”
谢玄不以为然,笑着道:“师叔,您看我短短四日突破练气六层,如今也算练气后期修士,总该给个奖赏,若不然给一颗类似姜师叔那样的飞行灵器?”
钟紫言手掌用力摁了一下谢玄的脑门,“看看与你同辈的那些师兄弟都是什么境界,还想要【天圣羽】?那翼珠二阶极品,给在你手中,能驱使的了?”
“怎么不能,宗老大说他就能驱使,我为什么不能,您拿出让我试试,我若是能,您就给我一颗怎么样?”
“能也不会给你的,混账东西,鹿王庙正觉大师前日刚与我说菩提跟你学了几个臭毛病,就这样,还想要奖赏?不罚你禁足面壁便算好的。”
知道讨不着什么好东西,谢玄低头嘀咕腹诽,暗骂钟紫言是个吝啬鬼。
那碧蓝巨鲸向着槐阴河中游缓慢游去。
第298章 奋勇而前
冰雪天气,槐阴河水尤其寒冷,虽然没有大范围结冰,但贴近水面五丈范围内就能冻得直哆嗦,谢玄这次出门没带着英招兽,跟着钟紫言踏在河水上,时不时往起跳动,实在是难承受下面的冷气。
“承受不住就去岸边,中游河道宽阔,越往中心越寒彻,你修为不足,全靠灵袍灵靴在撑,不是长久之计。”钟紫言将前方每一步要走的水面都短暂结冰,替谢玄隔绝寒气。
“怎么受不住,您别小瞧我,能受的住。”打着牙花儿倔强使劲迈腿,谢玄不想服输。
钟紫言温和笑了笑,度用更多灵气暗中给谢玄隔绝一半河水寒力,二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一处自生水精花,钟紫言教谢玄在河面等待,他则施出碧水罩直遁河底,一番采弄,拨开花才发现,内里的水精受了鬼气侵染,是个废。
花乃是半透明八瓣蓝叶,谢玄用手碰了其中一片瓣,冰冰凉凉,没有半分生气,问向皱眉沉默的钟紫言:“师叔,这东西不能用?”
“是啊,槐山鬼祸不绝多年,这才刚刚安定下来,洗涤污秽需要时间,这些好东西大多都被鬼气侵染了。”钟紫言手中细小风刃将花刮碎,任由它们掉入河水中南流而去。
二人在这中游偌大河面一直搜寻到深夜,几乎探查了一大半河域,愣是一朵正常的花都没有遇到。
坐在西岸河边的谢玄踩踏着厚厚的雪层,略显失望:“竟然寻不到一颗正常骨朵,咱们今日运气真是太差了。”
钟紫言负手静立岸边,落雪已经消停,天际云层内恍惚可见残缺月色,冷风将他散乱的白发吹动飘散,若不是他颌下短须尚且黑密修整,旁人大概率会猜测这人七老八十了。
下水近五十多次,越是那种深窟河缝,阴气越重,钟紫言不过筑基二层,半日间灵力几乎消耗干净,当下也只能吞服一颗灵丹静缓一缓身子。
“师叔,要不咱去各家坊市看看,依我之见,这里是找不到了。”谢玄搓了搓手,面上显然有些沉不住气要放弃的打算。
钟紫言看着夜色不发一言,良久后,说道:“傻小子,怎的一点耐心都没有,那些坊市若能买到,我何必搜寻半日之多。”
谢玄顿了顿:“哦~”
继续埋头搓手,搓着搓着,忽然抬头向河面一看,“呀,哪里来的妖女人?”
只见远远的河面有一艘若隐若现的小船,小船上一个水润穿纱的女子荡漾着双腿,那纱衣几近透明,白嫩的身子慵懒倚靠在船门边,玉足时不时点一下冰凉的河水。
谢玄再看钟紫言时,发现钟紫言早已经在注意那处水面了,“师叔,这是哪派势力,妖里妖气,都不怕冷?”
钟紫言定睛良久,放松了警惕,叹道:“桥姬鬼,阴魂中的一种,她如今只剩魂体,被这黄天荡魔镇邪大阵压的快要消散,不足为惧。”
谢玄疑惑道:“桥姬鬼?这是什么阴物,一般鬼类不都凶面獠牙恶狠狠的么?”
“并非如此,阴物化生之道,全由生前念想所定,积存善恶两面。此类阴物生前多受屈辱,死后以善性诱人登船,以恶性害人性命,乃是灵智稍高之物。”
钟紫言轻捋短须,回想起多年以前自己还是个愣头青年时的一件事:“当年我在辛城教学,聚着一窝乞儿度日。因缘巧合踏入烟波古刹,遇到一位白衣女鬼,险些断送性命之际,天上雷光惊住了那女鬼,后面若非你父亲相助,怕是早已经死了。
离别时,他赠我一道紫符贴身,只说不必特意去对付那阴魂,皆是苦命之人,何必为难,如今想来……
唉,师父才是心存大善之人。”
谢玄突然听得钟紫言提起他父亲,心情不知怎的,涌上一股悲伤之情。
这么多年不曾见过,他如今已经忘记了谢安长什么模样,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伟岸温暖的身影,虽然实际上谢安并不算高大,可小时候的记忆,大体都是这样。
“我父亲,他长什么模样?”谢玄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钟紫言细细回忆,良久后,低头看了看河水中自己的模样,温和笑道:“你父亲当年与我如今的模样相差不大,身子清瘦,个头不高,鬓角白发一大片,像是个凡俗间再平常不过的老书匠。
当年的我无知狼狈,一晃眼多年过去,冥冥之中竟也活成了他的样子,天地轮回,真是玄妙难测……”
感叹归感叹,实际上钟紫言和谢玄当年的模样大有差别,光是个头这一条就相差太大,他之所以有这种感慨,完全是来自于掌门遗志的继承。
说者无意,听者上心,谢玄下意识便将身前那个给人厚重沉稳气息的掌门师叔看作父亲模样,对照小时候的记忆,还真有些相似。
人类小时候的记忆会模糊遗忘,大多时候,成年以后如果想不起来,会自行补缺,将那影子向着自己希望长成的模样改变。
“师叔,我听那几位师叔说,我爹本事可大呢,资质奇高,为何我就天资平平呢?”谢玄忽然有些丧气。
钟紫言慢步走近他身侧,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天地赐予的,不论好坏都要接着。人之一生,实难论说‘公正’二字。
你要面对的,始终是你自己,百年千年以后,你或许存在,或许不在,不论在或不在,那都是那时候的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但有一息,自当砥砺刚毅,奋勇而前。”
谢玄似懂非懂,朦胧点了点头,再去观察河面的小船时,已经看不见踪影,想来本就是虚幻影子,不然师叔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钟紫言不再多说,体内灵力恢复后,便道:“走罢,继续去找。”
“好!”谢玄抬腿跟了上去。
第299章 血煞僵甲
采集到一壶完好的水阴(防和谐)精晶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东西在槐阴河中游西岸冰林里面,费了好大周折,谢玄这次跟着出来算是倒了霉,因修为不足,去的地方一个个都冻死人,被这鬼天气折磨的死去活来。
凡人眼里,他们是仙家真人;在修真界,练气这等层次,完全是不入流的东西。
钟紫言还好说,毕竟修为境界摆在那里,底子打的厚实,自身灵力比同境界的修士浑厚何止三五倍;谢玄资质差,平日修炼也马虎,身子钻进寒水里过不了一炷香就翻白眼,还偏爱逞强,若非钟紫言护持,这小子回去得修养三五个月。
孟蛙是单灵根资质,筑基绝对不是难事,她心性纯静,幼时精灵古怪,如今柔顺恬淡,水性变幻之道,体悟早已初具雏形。
她所修功法除低阶五行术法外,只有两门,乃是【明心术】和【玄阴守魂经】。
前者乃是读心术的偏支门类,修行至今,已然能时时看透不少同阶心中所想,前些年的时候尚且多有生疏,到今年时,多次和钟紫言沟通门里诸人想法,每个人杂七杂八私心公利的念头都能印在脑中。
这门术说厉害也着实厉害,但漏洞很大,若是见个人就照着对方的心思看,神元精力根本消耗不起,一天内顶多看一两个人就差不多了。
至于【玄阴守魂经】,乃是当年槐河鬼市崩塌,冷七临死前给的。那老头在临死前将攒了一辈子的稀罕货一股脑都给了孟蛙,时至如今,钟紫言仍然能看到孟蛙几乎从未换过发簪,一直都是那寒霜簪子(储物灵器)。
【明心术】特别耗费精力神魂,【玄阴守魂经】正好是增强神魂之力的,也算是机缘巧合下造就的互补法门。
今次一门掌教给孟蛙亲自来取水阴(防和谐)精晶,为的也是想让她在筑基之前将那【玄阴守魂经】再登一层境界。
东西既然已经找到,钟紫言拉着谢玄踏上碧游鲸的背,直向中游和下游岸边的交界口飞去。
按照地理位置算,鲮鱼洞算是赤龙门的老邻居,多年前,还未开创宗派的司徒家举起大旗欲平息槐山鬼祸,澹台庆生在那擂台上一鸣惊人,以一己之力生生夺下了鲮鱼洞的主攻权。
那时候阴卒墓地前代主事人落英春还没归墟,虽是一阶女流,眼光可不输别家,早早替阴卒墓地下一辈分了家财,澹台庆生作为佼佼者,独自独立出来占了鲮鱼洞,这里便成了阴卒墓地势力下最大的一处分支。
按照钟紫言与澹台庆生多次交往的经历,此人虽寡言少语,但极有主见,对各种事项都有自己的看法,若是当年落英春没教他出来独立掌控一处地盘,呆在阴卒墓地老巢,时间一久必然与如今的主事人慈宁产生分歧。
虽然那慈宁一直裹着面容,看身形也不知是男是女,但钟紫言猜测她十有**是女流,且绝对是位性情刚冷决绝的女修。
这样一想,还得对当年落英春老婆子的决定敬呼佩服,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谁都知道澹台庆生的本事在阴卒墓地内难有同辈撼动,他怎肯居于一个女流下手。
“师叔,到了。”谢玄指着下方闪着黄色灯火的小城庄。
“嗯,下去。”
碧游鲸躯体一摆缓缓降落地面。
当年赤龙门协助澹台庆生攻打这里时,哪有什么城墙庄舍,钟紫言清楚记得,方圆十里中心处,只一个自地面直接斜贯地底深处的洞窟,一看就知道是某种巨型妖兽在千百年前挖出的老窝。
那时候洞窟外部出口和洞道看着特别宽大,足有三四丈长宽,在洞口边缘外围堆满了矿石,如今停脚观看,人气满满,没有半点荒芜,庄舍各处都有灯火。
这里毕竟不是大城池,他们建造的城墙比别家矮了半截,内部完完全全是庄子构造,约有五六十个小房,其间夹杂着嘹望台,守护阵法看不出太多出奇,但等闲人想必也攻不进去。
这里毕竟不算阴卒墓地正统山门,虽然建制在慢慢扩散,但想要成为一方巨头,还需要几十年,澹台庆生如今实质上还是阴卒墓地的人,也不好将这里建的太招摇。
守门的几个人认得钟紫言,毕竟钟紫言现在算是整个槐山修真界最有声明的几个筑基之一,别人出名都是因为实力出名,钟紫言不然,他靠的是‘赤龙门一门之主’的身份出名。
即便是亲自斗擂杀死过牛魔谷的谷主玉狰子,谁也不认为他实力会多强,那场生死斗,外人瞧起来,钟紫言多少是耍了手段的。
不论如何,谁也不会小瞧这位赤龙门掌门,这家如今在槐山的声望仅次云河宗,一提起赤龙门,不论是散野之修还是名门子弟,都会想到槐山第一金丹‘陶老祖’,第一剑修‘惊雷剑主姜玉洲’,连简雍也很出名,商界无人不晓。
看门的人领着钟紫言一路走向鲮鱼洞口,这里被改成了殿楼,一楼比二楼三楼都通透,还没到近前,澹台庆生已经出来迎接了。
“鬼市如今风生水起,正是大赚灵石之际,道友贵为一门掌教,竟舍得放开事务,亲身前来?”
如今的澹台庆生越来越有当家做主的威仪,早年间习惯裹着一层布条露面在各家眼前,如今外面时时套着一件棕纹黑袍,平添许多气势。
钟紫言笑道:“道兄你也学了这些揶揄之词,不似往昔冷冽作风呐。”
澹台庆生自知笑起来不好听,他那阴恻恻的嗓子总给人一种鬼怪附体的感觉,索性也不再客套,领头道:“走罢,进去说话。”
两人直接跟着走入地底。
一般客人,澹台庆生绝对不会带着下去,此地本名鲮鱼洞,顾名思义最有价值的地方是洞内,洞内不只是灵地,还是【水精寒泉】所在之地,那汪寒泉当年攻打此地时钟紫言便见识过,在三阶品属中都算稀缺的。
三人一路向下走去,钟紫言长话短说:“恰逢门里有人要筑基,她乃是单水灵根,所修玄阴真气一类的功法,我这几日奔走于广阔槐河水面,带着玄儿吃尽了苦头才寻得一壶水阴(防和谐)精晶,为助她更上一层楼,厚脸来求一瓶纯**精。”
那东西算是这鲮鱼洞里最宝贵的珍奇,澹台庆生面上没表现什么,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肉疼的。
他在尸甲一道尤为精擅,时至如今,槐山修真界若论起尸甲,他自信争不得第一也是第二,归其原因,都是受了寒泉底部纯**精的益处。
心疼归心疼,给还是得给的,又不是一下子全拿走,澹台庆生爽朗开口:“这倒不是难事,一瓶水精我可以白送你,但也有一桩事求你。”
三人来到地宫内,寒泉就在后殿,钟紫言道:“你尽管说,但能拿得出手,我自不会吝啬。”
真要是价值不对等,钟紫言也不可能答应,双方都是明白人,那东西虽然稀缺,还不至于不可估算灵石。
澹台庆生眸子闪了光亮,“前几日自藏风山归来,我养的其中一具尸甲突有变异征兆,急匆匆高价买了一口二阶极品【小天冥棺】,也难压戾煞之气。”
谢玄一听澹台庆生的尸甲不好控制,立刻心情激动,这可是难得亲耳听到的奇闻异事,可得仔细听听。
钟紫言轻捋短须:“你的意思是教我除煞?”
澹台庆生摇了摇头,“谁不知你天生一手化煞神通,若是这般,岂不是太过廉价。我意思是,咱们二人抽个时间,将那具尸甲炼成【血煞僵】。”
钟紫言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大周章,一个不慎,俩人都得遭反噬。
阴卒墓地前几辈传下来的修炼法门,说的是正统道家尸甲傀儡一门,但尸甲傀儡何其笼统,里面细枝末节数不胜数,真算下来,他们大多门徒最擅长的还是炼尸,澹台庆生学尽上辈真传,心气随着实力也越来越高。
尸甲分类不算多,但与炼器一样,每一具能附拥的能力岂止三五十来种,金银铜铁是最基本的划分之法,铜尸对应练气阶层,铁尸对应筑基阶层,依此往上,金尸躯壳对应的既是元婴。
这里说的金银铜铁不是凡俗矿类,乃是天外陨铁、虚空矿石、灵晶矿脉等地出产的东西,一般人只知道炼制尸甲靠的是人类躯壳,其实主要的东西根本不是人躯,人躯固然重要,但材料才是关键。
【血煞僵】那得是银尸级别才能炼,钟紫言虽然不通此道,但看得典籍可不少,“凭你我这点能力,即便真能成,炼出来你能控制的住?”
澹台庆生掷地有声,“绝对能,且你可能想多了,我所说的【血煞僵】还不算金丹阶,这次炼制,只在筑基巅峰,你放心,我有法门压制!”
钟紫言沉吟片刻,“好,你既有信心,我便出手助你。”
当下也不是深聊的时候,钟紫言拿了东西就准备走,孟蛙筑基在即,这事约莫得明年三四月。
临走时,谢玄探头问了句:“澹台前辈,要不我留下看看那具变异尸甲?”
钟紫言知道他玩性又起,板着脸训斥,“看什么看,回去修炼!”
谢玄灰溜溜跟着他走出鲮鱼洞,二人站在碧游鲸背上连夜往回赶。
第300章 黄有油访
如今自家有了三阶灵地,孟蛙筑基自然不需要去别处租借洞府,门里早将当初鬼母毒虫老巢建成最好的公用筑基洞府,取名‘波月洞府’。
为何唤‘波月’,乃因头顶天窗明亮,纵深极长,大多时候,里面的人能透过天窗看到圆月泛光,也有不少时候能观悟满天星斗。
修士坐在里面筑基,不自然间就被带入到井中蛙虫欲要挣脱桎梏的情景,这洞府被门里多人联手布置阵法,早已坚固难破,绝对安宁且灵气取用不竭。
当初陈盛年本打算将这里建成掌门洞府或是陶老祖的洞府,那两位是何等人,一听要让自己享受,直接摆手拒绝,为的还是留给后辈争气的弟子闭关或者破境用。
波月洞府外,只钟紫言与孟蛙二人站在门口,钟紫言又变成了那副絮絮叨叨的老头模样:
“筑基丹不急服用,你此次进去以后,先借助那两样玄阴之物将本身的功法精进一层。
同是身具水灵根,我对那【玄阴守魂经】极其看好,将来若是有机缘踏入元婴之境,所爆发的威力绝对不可估量。”
孟蛙一身碧螺道衣,眼中柔静安顺,秀发被寒霜簪子系缚干练,将原本的雍容成熟遮去大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听着钟紫言叮嘱,时不时柔情观望眼前满面风霜的钟大哥。
回想往昔一幕幕,第一次遇到钟大哥,自己还是一个小丫头,那时候只觉他成熟温和,总是满面和煦,如今想来,可能都是装的,不过弱冠年华,终究藏不住青涩。
时至如今,当年那个英华俊逸、和善谦逊的钟大哥,如今也老了,虽然年岁不过四十多,可那如雪白丝已然挂满鬓角,与玉狰子一战耗尽神元精气,吃再多的灵丹妙药,终归回不到英姿勃勃的年华,平添许多不协调的凄婉。
知道这男人心里还藏着那位死去的姐姐,可那又如何,自己就是中意他,情丝越生越多,怕是一辈子也割舍不掉了。
“你看甚?我和你说正事呢!”钟紫言察觉孟蛙走了神,语气一下子重了很多。
“嗯,省的。”孟蛙低头回应了一句。
钟紫言继续说着:“辟谷丹别忘了吃,你这身子也不强,该补的还是得补。
给你的东西不需要省着用,有益的一律吸收下去,最好能一举筑基成功。
虽说你天资卓越,筑基本不是难事,但缺在争斗方面少了实战经验,若是……”
钟紫言负手叹了口气,“若是实在不成,也无甚关系,退出来休养生息,等下一次机会就好。”
孟蛙看着面前这个为他担忧皱眉的中年男人,心头不知涌出多少暖流,若是时光倒流,自己没受过白石洞那一帮畜生的欺辱、没受过风月楼的苦难日子,现下该是和他成了的。
“怎还哭上了?心一定要静,你这次进去,恐怕三五个月出不来。人之一生,总有些关卡别人帮不得忙,,尽力去罢!”
钟紫言亲手为身前的女子抹去了无声的泪珠,不想她竟一扑而来,紧紧抱住了自己。
人总得长大,得一次次撑着胆子面对那些艰难困苦,钟紫言是这么想的,于是摸着她的头劝慰,活脱脱一个老父亲模样。
孟蛙由哭转笑,将头在钟紫言胸口摆来摆去,眼泪全抹在了钟紫言的道袍上,“钟大哥,我出来以后,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自然没问题,是什么要求?”钟紫言温和问道。
孟蛙突兀睁开怀抱,眸子里闪过无限神采,犹若精灵一般笑着说:“不告诉你。”
之后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踏过洞府门,冲钟紫言招了招手,继续深入进去。
洞府门缓缓闭合,钟紫言柔和微笑,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第一次初见孟蛙时候的场景,小丫头挂着铃铛晃荡跳动,青春鲜活的气息是那么美好,这世间的美景,难比那一刻。
“都长大了。”嘴里呢喃了一句,钟紫言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到底是失去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一直到洞府门关闭了有小半个时辰,他仍然坐在门外的石墩上,天上的日光没有什么温度,雪虽然停了一天,但天气没见好转,藏风山离亟雷山脉距离不远,只要是冬日里,那里的冰寒狂风无止境的往这边吹,要到三月的时候才会好转。
人承担重大责任时间一长,就会变得厚重疲惫,十年二十年过后,这种厚重疲惫会转化成自然而然的东西,压力也会变成动力,只要能扛着坚持下去,就会和那些没承担过责任的人判若鸿沟。
钟紫言感觉自己好似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流亡了几年落户辛城以后,也是备受欺凌,吃苦受难多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苦,如今踏入这修真世界二十余年,一朝跃为此间两大门户之一,反倒是忽然不太适应。
门里各殿有序发展,忧愁的地方还是不少,似沙大通这种老人,因为资质原因跟不上同辈,许多人看了都叹惋可怜,钟紫言作为掌门身拥许多权力,可对于此种情况,不论怎么帮扶都帮不过来,先天受限,后天自己再不坚持到老,活神仙也教化不得。
黑龙殿余香虽然承担绝大多统领之责,可她缺乏全局见识,那些暗子中有两位筑基修士,对她多有不服,若非钟紫言一力压制,恐怕冲突早已生起。
想及此,钟紫言又怀念起秦封来,若是他还活着,门里实力平添三分,可惜天道无常,世事难料。
最小的那一辈人,虽然也快要长大,可终究是历世不深,要参与门里大事尚欠火候,这都需要时间。
想了很多,人一旦神游物外,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钟紫言起身向着藏风大殿的方向走去,心里又想起陶方隐这段时间没见人影,看来十有**是去给龙门水府那位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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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是按照预设时间关闭的,等到姜玉洲开始带人南下参与槐山修真势力人口核查之事时,已经是两个月后。
藏风平原的开辟修整也在陈盛年的带领下有序进行,这段时间钟紫言时不时就去监督谢玄的修炼进度,练气七层又如何,这小子资质差,不趁着年轻抓紧时间,一旦上了年纪,筑基十有**就成了梦。
二月底的时候,澹台庆生来催他做准备,炼制那【血煞僵】何其艰难,钟紫言应承下来后便不再盯着谢玄。
到了三月初,眼瞅着约定时间快到了,但陶方隐还没归来,钟紫言也不再等了,将烛云调来藏风山暂时看守一阵,他则驾着碧油鲸直去鲮鱼洞。
藏风山黄龙殿内,简雍正与陶寒亭谈论今年鬼市章程,看门弟子急冲冲来报:“两位师叔,谢师兄和那位沈前辈又出山了,弟子拦不住他们。”
简雍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挥手对看门弟子道:“知晓了,你去罢。”
人一走,陶寒亭笑道:“这小子好玩的性子怕一辈子也改不掉,掌门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跑了。”
简雍无奈道:“娇惯坏了,如今门里谁还能管得住他?”
正要与陶寒亭商议派谁去跟着谢玄,又有一个弟子面露喜色进来道:“简师叔,山下有个叫黄有油的筑基前辈说带来一桩大好事,要与您说道说道。”
简雍熟悉这个名字,但一时想不起来,看向陶寒亭时,陶寒亭说道:“此人算是猎妖盟的人,擅投机取巧,商事信誉不错,两月前的鬼市外摊有他一席。”
“那便带他去藏风大殿等一等。”简雍直接吩咐那看门弟子,等人一走,忽对陶寒亭说了句:
“这批传报之人,不如沙大通李守信几位细心,看来该教不二训导训导,专用一两个核心三代弟子了。”
陶寒亭甚是同意:“教常自在那小胖子看看山门不错。”
二人哈哈笑了。
第301章 月色惊魂
说了的话,自然不是玩笑,简雍和陶寒亭正往藏风大殿走的途中,恰巧碰到宗不二赶去灵场,索性直接将看守山门的那几位外事弟子不机灵的情况告知了他。
宗不二一向敬重门中前辈,他小时候深受钟紫言教化,以前做乞丐的时候,那些弟弟妹妹谁受了欺负、冻着饿着,都得上心照顾,如果有人犯了错误,他也要替钟紫言训斥一番。
如今作为真武殿两位主事人之一,听说自己安排的守山人不得力,就想着问问简雍,那几人哪里做的不好,回头就去训诫收拾。
简雍笑着摆手:“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看这批守山弟子行事鲁莽,前来拜见之人不问清缘由便急着汇报,多少有些呆顿。
鬼市结束之后,大通他们又回了断水崖看守,我与你陶师叔有个建议是,不妨挑选一两位三代弟子去看守山门,也算提前历练。”
宗不二异于常人的身躯顿了顿,“两位师叔的意思是,教鲁鳞蛟他们那一批弟子来做事?”
三代之中,鲁鳞蛟最是年长,如今快要满十八岁了,宗不二最先想到的,也是他。
简雍却摇了摇头,“鲁鳞蛟早被你姜师叔看中,挑去了贪狼殿做事。
我看常自在和魏长生那两个小子不错,如今山门稳固,各殿自该思索传承之事,你与杜师妹常常亲力亲为,家业小的时候还能顾辖,眼看着山门愈发壮大,该放手的事情得挑选合适的人来担着呢。”
宗不二点头执礼,嗡声恭敬道:“师叔说的是,我这便去灵场与唐师叔商议。”
唐林在天枢殿下负责宗门后辈弟子教养,每年都会将合格的人送去各殿担职,今年已经分发出去六七个人,年龄皆满十五岁。
看着宗不二快步走去灵场,简雍和陶寒亭点头赞许,“不二为人恭谨守礼,忠孝仁义堪称二代弟子之表率,躯体与力量虽然天生异于常人,但从不仗势欺人,真武殿由他主理,他日必会大放光彩。”
陶寒亭亦对宗不二特别看好,“难得他还勤奋好学,算算年岁,如今不过三十七,体内灵力浑厚无匹,早已达到练气顶峰,想来也快要筑基了。”
两人一路感叹着走去藏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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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司徒家把尹春平原收回去以后,门里再没有新弟子增长,按照去年的约定,要等十二年以后才会有下一批孩童收揽入门,数量定在十三人左右,算是压榨到了极致。
没办法,宗法道统之传承全在幼龄可修真的孩子身上,云河宗既然已经开宗立派,那赤龙门就占不得大头。
好在作为掌门的钟紫言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说过,脱离清灵山门户的新赤龙门,教养弟子贵精不贵多,‘优’字为先。
这里的‘优’并不是‘少’的意思,而是优养、优教。每一个人在练气阶层给的资源都是相同的,不论灵根好坏,在这一层都平等对待,至于筑基以后,那就看各人本事,但凡还在练气阶层,年龄不过三十者,一视同仁。
藏风山灵场高台之上,一袭灰青道袍的唐林正看着那群孩子互相对攻术式,见宗不二快步走来,他笑道:“你来晚了。”
宗不二歉疚道:“途中碰上简陶两位师叔,说这批外门守山之人不得力,交谈来去,简师叔建议我启用常自在和魏长生二位师弟。一番论说,遂来晚了。”
唐林摆手笑道:“不碍事,不过要让那两小子出来做事,是不是早了一些?一个十二岁,一个不过十岁。”
宗不二扫眼环视场间十多位师弟,见常自在和魏长生躲在老远处互相操控着一团冰炎,这已属中阶五行术法,只这一点便能看出二人悟性不俗。
“总山各个岗哨用人颇多,但都是外事散修,挂名虽在门下,忠心也可鉴别,智识却有参差。常、魏二位师弟聪慧过人,如此年纪不需担当重任,却也可以观摩运转机制。
您以为……”
宗不二止了话音,唐林思索片刻,直言道:“真武殿人手紧缺,这我知晓。不过依我看,魏长生年岁不足,换成鲁巡如何?”
宗不二放眼搜寻场间,在龙牙天碑下看到那个身形壮硕的灰衣青年,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拳头包裹着浑厚力道嘭嘭作响,正是年满十五岁的鲁巡。
各殿挑选弟子大体是按照幼年禀赋资质挑选的,做殿主的谁不希望挑选资质好的人,宗不二执掌真武殿多年,深知弟子资质高低直接决定将来成就。
那鲁巡虽然练功刻苦,但拳掌挥动与周洪的路数如出一辙,只求刚猛不顾自身均衡,这些年宗不二明面上与周洪交集谦逊有礼,实则对他修炼路数多有成见。
“他是周师兄挑选中的人?”宗不二平静问了一句。
唐林眼中闪过诧异,心想他不愧是二代弟子中扛顶之人,一眼便瞧出了鲁巡的功法套路。
“不错,鲁巡虽是贪狼殿预选的人,但一时给你真武殿看守山门无甚大碍,这孩子为人忠厚勤奋、头脑灵活,加以历练也是门中坚石。”
唐林作为门中所有后辈弟子的教习,不会无缘无故偏颇赞誉或者贬低某一个弟子。
‘凡天枢殿下门人,不得擅用职权掣肘其他四殿。’这是钟紫言当年设立五殿时制定的首条律令。
对于唐林而言,他只管教习传授,各殿需要什么人手,皆平等供输。
“这……既是周师兄看中的师弟,我这边还是不要的好,师叔是否另有推举?”宗不二终归不好说出自己心中想法,他对周洪那套修炼路数实在是看不起,为防将来闹别扭,不如当下直言拒绝。
唐林平日温和守静、对待弟子偶有严苛,但并非迂腐不通情理之辈,他大致能猜到宗不二的想法,“也好,那便教魏晋跟着你走罢,那孩子是魏长生的族兄,年方十三,资质甚好、心气高傲,若肯费心打磨,他日必成璞玉。”
宗不二朝着唐林手指方向看去,两个少年正在对剑激斗,一边是一名约莫十岁身穿赤红金衣的少年,那少年手持湛蓝色三尺灵剑,眉宇间与姜玉洲有六七分相似,剑招咄咄逼人,小小年纪已然掌握了很多剑术窍门。
不消说,这少年谁都认识,乃是姜玉洲之子,姜明。
另一边是身穿纯黑劲装的少年,个头要比姜明高出一尺,但论起斗法,委实不如姜明,被他打的节节败退,忽然间,手中铁剑‘叮铃’一声,竟是碎成两截,剑头直接掉落在地。
远远的只听姜明放声大笑:“你输了,哈哈哈,今晚给我亲手洗鞋子去。”
宗不二再看黑衣少年的表情,由不可置信转为愤怒,又由愤怒转为不甘,最后盯着手中那半截铁剑骂了句‘没用的东西。’将之奋力扔在地上。
这少年自然是唐林口中的魏晋,他其实没有输在技法上,而是输在兵器上了。
“好,就他罢。”宗不二点头同意。
这件事定下以后,唐林呼唤场间所有弟子停手列队,人很快一排排站在二人面前,唐林开口:“今日请了你们素来敬仰的宗师兄演练金火两系术法演变相合之道,稍候一个个都把眼睛睁大,尽力观摩其中诀窍,难得他抽出空档教授你等,切莫辜负我一片好意。”
“是!”众人齐齐执礼。
宗不二冲唐林点了点头,站前一步对众人说道:“五气相克的道理你们应是都知道的,各人灵根若是凑巧生的相冲,修炼术法难免此消彼长,若想两系兼能大成且融合相辅,需掌握灵力化返之法,具体如何掌握,相信唐师叔日后会逐渐教授你们。
今日我只施展结果给你们观摩,能悟得多少就悟多少,若是悟不得,也不必心急,修习之道贵在忘我专研,这就开始了……”
宗不二乃是金火双灵根,天生相系对冲,当年也曾苦恼两系术法不能兼容,后来潜心专研参悟,外加钟紫言日夜指导,十几年里自行创出两套融合枪术,可谓惊才绝艳。
他本命物乃是【破魂枪】,手中同参灵器【点钢枪】已经用了二十余年,在赤龙门里论起枪术,无人能出其右,现下在众位三代师弟面前施展,直令他们瞠目结舌,敬佩万分。
一般玩枪的修士都练近身划割挑刺,以力伤人,他则不然,常常在人前显露的都是驭物之能。
指诀掐动的同时,枪影飞天一化作百,口中念念有词,那银色枪影分化煌金和熔岩两色光芒,直接在天空互相对冲,不一会儿便凝结成一座八卦熔金阵图,双手向下一压,天上灵光阵图中向下冲出一道道两色融合光柱,令人心悸的六十四格牢笼瞬间成型。
“此术唤作‘魔枪镇魂牢’,由金火两系术法对冲而成,其内灵力以我点钢枪为阵基,灵器不破,牢笼不破,专为镇魂控场之局创立,同样的阵式若由不同灵根施展,也可成效,五行灵根所施之术,触类旁通……”
那些孩子们哪里见过这般奇妙惊骇的手段,一个个张大嘴巴震惊观摩,对宗不二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唐林再次亲眼见到这术式,也忍不住感叹,不怪掌门老早便将真武殿殿主之责交给了宗不二,实在是这人神异难测,凭着练气之境的修为便能创出这等控驭奇技,一旦筑基,说不准又是一个类似姜玉洲那样的人物。
场间宗不二耐心讲说其中关键,众小辈认真听讲,很快一个时辰便过去了,离开时,宗不二将常自在和魏晋带在身后。
两孩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不愿意搭理对方,魏晋嫌弃常自在人傻;常自在哪管他想什么,同辈人里,除了魏长生,他谁也懒得搭理。
心里都知道,以后要一起共事很长时间,门里吩咐的事,他们这些孩子即使不愿意也得做,何况这次是宗不二亲口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加入真武殿,他们说愿意,才带着离开的。
本以为好歹要讲说一番职务概况,没想到宗不二话没多说几句,直接让他二人跟着外事堂师兄们守山门,从傍晚一直守到深夜,也不见那位宗老大来领人。
藏风山下的大道口,护山阵法出入界限被一座巨大的石龙门牌隔开,常自在躺在台阶上背对着魏晋,魏晋抱着一柄新铁剑站在门牌台阶中央。
讨厌那胖子归讨厌,一下午没人说一句话,少年人哪能憋住,夜色漫长,魏晋瞅着山腰上不远处的监察寮,骂骂咧咧道:“胖子,别睡了。我就纳闷儿,凭啥那些外事堂的人可以站在监察寮打坐闲谈,咱俩就得蹲在门口受冷受寒?”
……
“胖子?和说话呢,别不识抬举。”
……
连着几声都得不到回应,魏晋心里恼火,搁在平常,他哪里瞧得上常自在,今日好不容易主动开口,还被忽视,这气可消受不了。
两三步走去常自在身前,想也不想就要踢一脚他的屁股,临挨着人的时候还是止住了动作,探头一看,这才发现常自在抱着一个小葫芦呼呼打鼾,口水流了满台阶。
“死胖子,一天天就知道睡,长生跟你做朋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魏晋索然无味走回站岗的地方。
看门就看门呗,他一个人把守着偌大的藏风山,想想还挺了不起的。
少年人的心思不多,盘算来去也就那么几件事,他以前最想加入的是贪狼殿,姜玉洲师叔在整个槐山都是威名赫赫,门里但凡是剑器类本命的师兄弟,谁不想跟着姜师叔学两招。
可偏偏同辈中出了个姜明,魏晋心里那个难受劲儿与日俱增,越看姜明越觉得不顺眼,一天天得意个什么,不就是有个厉害老爹。
今日倒好,真武殿的宗老大来露本事,白日里魏晋瞧着天上那煌煌枪影编织的牢笼,怎么看怎么牛,在他出生至今短短十三年里,第一次有了那种‘此生学不得此术枉走一遭’的感觉。
更幸运的是,宗老大亲自来问愿不愿意加入他负责的真武殿做事,这简直是专为他准备的人生呐。
想及此,道上的寒风虽然凉飕飕,也盖不住魏晋激奋高兴的心情,不自然偷偷笑出来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神游物外到头昏困乏,耳边突然听见一声阴森森的呼唤:
‘小道友!’
魏晋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下一刻他看到身前站着一个枯瘦人影,月色下蜡黄的皮肤透着油光,绿色的眼珠配合尖尖的嘴巴,一个长的酷似黄鼠狼的阴森老头就那么直直朝着他笑,他只觉脖子后面冰寒彻骨,炸毛跳了起来,惊叫:
“啊!你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