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裂 二
门外的男人,就是前些天抢劫过路女性的歹徒。此时的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几乎是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就如同被白蚁啃断的枯木一般倒在了怡旺的屋里。倒下的他仍然挣扎地蠕动着身体,直到整个人完全爬进屋内,才不再动弹。他瘫倒在地上,露出了筋疲力尽的苦笑。他显然没有认出这名曾抹除过他记忆的男人,但眼神中似乎又有一丝意料之中的确信。鲜血在地上缓缓绽放成红色的花朵,怡旺苦恼着这下家里要做大扫除了。四周又恢复了寂静,两人一时相顾无言,燥热的空气中只有生锈的铁门发出的“吱呀”声。
在荒城的能力者中,有一个神秘的男人,他从来都戴着一副浮夸的墨镜,他是能力者中的传奇。。他拥有看透未来的能力。每当他注视来者的双目,他就能以第一人称的形式看到此人的未来。这样所看到的未来据他说是随机显现的,有可能是几天后,也有可能是几年后。每当一个人被他看到未来,在下一次这个人能再被他看到未来的时刻,谁都不得而知。很多人,都可能只有一次机会。
怡旺拜访他的机缘,是决心成为真正的正义之信使。在意识到自己的能力能为正道所用,怡旺便下定了决心。他叩响了那个男人小屋的门,沉重的敲门声,也敲开了他注定非凡的未来之门。
“正义,是你最大的追求吗?”
吞云吐雾间,那个男人这样漫不经心地问道。他说话时总洋溢着那样的满不在乎,也许是他的见多识广所致。
当时的怡旺还年轻气盛,他的话语中总是能听出年轻人才有的未被磨平的棱角。眉宇间光芒般四射的斗志,也总是不由得钻出他的气息。
“正是如此。我会成为将我的能力用于寻求不容差错的绝对正义。”
烟雾缭绕中,怡旺无法在这间狭小的屋子中看清戴着墨镜的男人的表情,只有沙哑的嗓音携来质问,像烟雾一般萦绕在他的身边。
“倘若无法追逐到,你想要的正义,你又会怎么做呢?”
怡旺因这突如其来而略显刁难的问题,显得有些窘迫,他稍微紧张的挫折双手,屋子中传来了细细的摩擦声。年轻的怡旺根本其实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能带来自己想要的正义。他年轻人常有的傲气,替苦思的他直接作出了回答。用诡辩回避问题,也是这个年纪的怡旺惯有的对策。
“我会惩恶,扬善,扶弱,济贫。这正是我所要追求的正义。不作恶,只行善,我想这也能达成我所追求的正义。”
“我可以看到,你的确是这么想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但是,这样的想法,终究会害了你。你会知道这句话是错的。”
怡旺遏止了自己霎时像**被点燃般的怒气,他说了一些客套的敬语,便转身离开了那间烟味浓重的小屋。但他关门时的声音,总能让人听出一丝愤懑。
烟雾弥漫中,那个能看到未来的男人,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似乎是长叹了一口气。惋惜随着烟丝,幽幽地飘散。
他走到了门口,打开了被怡旺摔关的大门。
怡旺根本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失去十天记忆的情况,他正在为面前的伤者进行着简单的包扎。从伤员嘴中漏出的细细的嘶声,便能听出他无法掩藏的痛苦。两个男人就这么默契地保持缄默,没有一个人的嘴有那么一点点动起来的迹象,仿佛被死死锁住的箱子。结实窗户的碎裂了,虚掩的门被撞开了,房间的四面八方涌进了四个全副武装的人。怡旺没停下手中的绷带,他知道眼前有一场恶战,凝重的空气里潜伏着杀意的扰动。他唯一的期许是别把他家搞得一团糟就好。
在成为“正义的信使”之前,怡旺经历了一系列的训练以及武装。他懂得擒敌诀窍,习得格斗技巧,擅长徒手战斗。他也有自己的暗器与必杀技,他的暗器是紧贴在左手手臂内侧的小型胡椒喷雾剂,对于令人致盲有着奇效;他的必杀技则是钉入右手中指指甲缝隙的微型电击弹发射器,射出的弹丸无法令人毙命,但足以让人久久颤抖。
细微的声音伴随着电击弹的呼啸而过,武装小队的其中一人蓦地抽搐起来,以怡旺的家为舞台,跳起了诡异的踢踏舞。先下手为强是怡旺的常态。怡旺在下一个瞬间腾跃而起,凌空的一脚,像投入水中的巨石,在另一武装队员的小腹荡起痛苦的涟漪。清脆的裂响,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脊背发凉,这是怡旺在万物静止间迅捷的进攻,再一队员的手指弯曲成不正常的角度,惨叫像炸弹爆炸般猛然迸发开,溢出来的苦痛全部在惨叫声中汇聚成一条长河。胡椒粉散在空气中,每一个颗粒都饱含怡旺对世间的恶的厌恶,它们聚集着,引爆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威力,令最后一名队员扔下枪,哭爹喊娘地在怡旺家里的地上痛苦地翻滚着,疯狂乱踢的双腿甚至踢翻了摆的整整齐齐的桌椅。战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结束了。
所有的武装队员都失去了意识,他们被地安置在沙发上歪七扭八地躺着,手臂胡乱地纠缠着,双腿则无序地堆叠着。他们都已经失去了记忆,以及追击这名伤员的念头。
“所以说,你,法拉米尔,就是那起银行大劫案的真凶?”
名叫法拉米尔的男人已经恢复了一些精气神,他半倚在墙壁旁,手上的重重绷带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咽喉中,先是发出了一些咕噜声,片刻后才发出呻吟般的细语。他在怡旺简扼的解释中出人意料地迅速理解了怡旺失忆以及拥有能力的事实,俨然拥有着不为人知的全知视角。
“大叔,我因为一时鬼迷心窍抢走了大伙的赃款,他们自然会来追杀我。走上不归路,现在也没办法啦。”
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在怡旺的脑海中飞快地被处理着。全速运转的大脑让他甚至有些恍惚。眼前的男人,法拉米尔,是十几天前被怡旺以正义为由消去“抢劫行人”念头的歹徒。不料造化弄人,不再抢劫行人的歹徒竟然决定与他人合伙“抢劫银行”。才想到这里,怡旺便紧闭上双眼,他苦恼地揉按着眼睛,试图回避这所谓正义所带来的不义。抢劫银行后,法拉米尔甚至被贪念所驱,偷走了所有人的赃物,因为导致被追杀,绝望的他正寻找着每一根救命稻草,然后他躲进了住宅区,怀着赌徒心理叩响了怡旺的家门,机缘巧合中最后获得了救援。
可是,怡旺脑海中的疑云犹如雾霾下的阴天,仍然遮蔽了真相的阳光。到底自己为什么会失去整整十天的记忆,又为什么会成为银行劫案的嫌疑人,他依旧不得而知。如果是他自己让自己消除了自己的记忆,又怎么可能一连失去了十天的记忆呢?怡旺揉搓眼睛的手力道越来越重了,他的脸上的沟壑也愈发深刻。怡旺抬起头,一瞥眼前的这个受伤的年轻人,他身上好像被劣根的树根紧紧缠住了,他总是能诞生出恶的念头抢劫路人,抢劫银行,偷窃赃款。怡旺能看见自己与那个年轻人,虽然在房间中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实际上却远离着一条不可跨越的深邃鸿沟,那鸿沟下的黑暗是无法信任对方的阴影。
“对了大叔,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嫌疑人喔。”
记忆碎裂 三
怡旺圆瞪着双目,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狐疑,每一根血管都满盈着惊诧。他的双眸,一只闪烁着渴求真相的希冀,另一只则覆盖上了一层满布不信任的阴晦。
“老实说我是不想说出真相的,但是大叔你救了我,我也相信大叔你是个好人,再怎么样的真相说出来大叔都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对吧?”
法拉米尔用没受伤的手使劲挠着头,他的笑容里暗藏着一丝歉疚。
“你...你说吧。”
深吸了一口气,怡旺感受到这口凉气在他的胸腔中慢慢散开,在他的身心中浮沉,直到传到每一根发梢。他感觉稍微冷静了一些,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来听到真相。
“这是十天前的事情。大叔你啊,是被人民群众冤枉的。你身手不凡,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我的伙伴们,还让他们都昏了过去。我见大事不妙,就拿枪抵住了一名女职员的脑袋,结果你唰地一下射出了个弹珠,然而却打歪啦!那个女职员就在我面前抽得那个慌啊,我都吓坏了。趁你愣在那里的时候,我就拎起装钱的袋子就跑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抢劫的肯定不是大叔你啊。话说回来大叔,你真的失忆了吗?当时真是把我吓坏了呢,看到当时打开门的是你,我还在想人固有一死,或被打死或被整死呢!还好大叔你宽宏大量,哈哈哈哈....
“不过失忆什么的我也有过,前段时间我就好像失去了整整两天的记忆,搞不好和大叔你的能力也有关系喔。”
说到这里,法拉米尔意味深长地瞟了怡旺一眼。
怡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耳边那莽撞青年冗长的絮叨声此起彼伏,但怡旺仿佛失去了听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按钮一般,什么也无法听到。他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自己多年行使正义,却被如此轻易的陷害了;自己上次行使的正义,却招来了下次更大的不义;自己追求正义的过程中,也亲自招致了误伤群众的不义。眼前的年轻人,怡旺对他的话充满了半信半疑,法拉米尔的一举一动在怡旺看来都与恶牵连上,也不知道是怡旺本身的偏见所致,还是怡旺天生的谨慎所致。他无法信任法拉米尔,这个屡次作恶的歹人。而且,法拉米尔的解释并不能完全展示怡旺自己失去的所有记忆。
“你,到底隶属于什么组织。为什么你们要抢劫荒城银行?”
但怡旺终究还是发问了,眼下,这个看上去不靠谱的恶人是他能攀出罪恶深渊的唯一的藤蔓。
法拉米尔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的坦诚,虽然怡旺只能将信将疑,但至少表面上。这名年轻人已经放下了芥蒂,跨过了他与怡旺眼前那条信任深沟。
“大叔,要我告诉你也可以,我是隶属于达斯维亚指挥下的佣兵集团成员。我们那个佣兵组织最近两派人内斗得厉害,达斯维亚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军心。大概是最近没有委托,老大缺钱花了,也为了稳定大家的躁动不安,于是他亲自策划的劫案。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带大叔你去逮捕达斯维亚洗脱嫌疑,反正我也是不支持达斯维亚的那一派,你让他被绳之以法对我也有好处。他的老窝有点儿偏,我不带你去的话你肯定找不着地儿。反正最近荒城警界无比疲软,根本无暇顾及抢劫银行的通缉犯,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行动。”
怡旺讶异地死死盯着眼前这名甚至有些鲁莽无谋的家伙,他的一字一句都有可能是即将缠到怡旺身上的锁链,能把怡旺拴在用莫须有的罪名构筑的牢笼中。他的提议
着实充满诱惑力,这是他能弘扬正义洗清污名的绝佳机会,但是倘若这是一个陷阱,一脚踏入的怡旺必然永世不得翻身。只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大叔,毕竟这样也能让我脱离被追杀的危险嘛。而且达斯维亚这个人平常很少亲自出面会见属下,我们也基本见不到他。但是大叔你以能力者的身份,单枪匹马去那里大闹天宫挑战他的话,一定能把他激出面的,到时候你就可以擒住他伸张正义了。”
紧接着便是耐人寻味的沉默。
法拉米尔巧妙地规避了关于事成之后自己下场的询问,而怡旺也刻意闭口不谈。这是两人仅存的默契。
法拉米尔有深谋远虑的彻底脱罪的计划,怡旺则有精心谋划的奇袭剿灭整个佣兵集团伸张正义的计划。
怡旺确认了达斯维亚老巢的位置,果然是偏僻的旮旯地,没有一位靠谱的向导,肯定到不了那里。虽然,法拉米尔肯定是位不靠谱的向导,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会背叛怡旺自己,但怡旺已经走投无路,哪怕是布满荆棘的独木桥,也不得不鼓足勇气踏上去。
于是乎,两人踏上了前往达斯维亚佣兵基地的旅程。他追求记忆,但更追求正义。他要再一次替天行道。
怡旺终于和法拉米尔一起打扫干净乱七八糟的房间,他们仔仔细细扫去了地毯上每一块玻璃碎片,一遍又一遍拖干净了地上残余的血迹,还喷上了一大瓶空气清新剂。冰箱也里放满了饮料和食物。龙飞凤舞的手写信附上一些现金,告知郑逸:
“为父即将远行,此行路途遥远,必将经过长途跋涉。尔为吾之爱女,为父不在家,定要照顾自己,冰箱中有足够的食物,信封中有足够的财物。此外,外卖之类快餐,务必少订,窃以为其甚不健康,应当减少食用。谨记,父亲爱你。另:窗户被我不小心打碎了,实在抱歉!”
然后,五个全副武装的瘫痪病人,被丢到了荒城市医院门口,不过没有一个医生上来询问他们的情况。
至此,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一老一少,一善一恶,目光接触时分,能擦出不信任的火花的二人组,向着贼巢前进了。
荒城大得可怕,即使从城市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都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也许城市的庞大是罪恶的充斥的祸根,也是各大领域都疏于管辖的缘由。
凌晨,黎明披上了鱼肚白色的披风,潇洒地占据了苍穹。夜里不断地细微声响,吵醒了此时正多疑的怡旺。在怡旺的心中,自己正睡在一个可谓是性本恶的人身旁,同伙随时都可能会产生为非作歹的念头,而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向着可能永远无法爬出的黑恶深渊迈开步伐,一切都洋溢着不义与无信。他就是在这片荒芜沙漠上唯一一名坚持正义的旅者。
惺忪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朦胧中,怡旺发现法拉米尔正在黑暗中摸索着,蹑手蹑脚翻动着自己的包。法拉米尔的双眼死死望着现在还半梦半醒的怡旺,双手则完全没有停下,俨然在猎豹窝边偷吃草的羚羊,生怕被发现。
电击弹在空气中行进出骇人的轨迹,正中法拉米尔的额头。法拉米尔剧烈战栗着,摇摆着瘫倒了,牙间不成句的字眼儿是拉了闸的洪水,胡乱泻了一地。
“你即使说你是在帮我整理行囊,我也很难相信你。谁会在半夜三更来帮舍友整理行李?不用多说,我知道你的德行,盗窃未遂是吧?你很有可能已经背叛我了,但现在就算是你要带我深入陷阱,我也会杀进刀山火海伸张正义。”
怡旺大发雷霆后,缓缓点起了一根烟。烟和打火机是从法拉米尔那里借的,怡旺早就为了郑逸戒烟了。但这回,怡旺怒不可遏,又无比失望,他只冀望能把两种负面情绪都从烟圈中使劲吐出,尽快散去。但是很遗憾,抽烟所带来的片刻冷静,只是愁上加愁。眼前的年轻人,恐怕无论消去他多少个恶的念头,就能诞生出多少个恶的念头。狠狠吸了一口烟,怡旺重重一拳砸在墙上,猛烈的撞击声把刚刚恢复神智的法拉米尔吓得瑟瑟发抖。
“大叔,我真的,真的再也不会有这些歹念了。我没有偷你的东西,我也没有想逃跑!经历如此多的坏事,你却仍然能够不对我下狠手。能遇上你,我这回一定要洗心革面!我一定会知恩图报的!”
怡旺只是吐着烟圈。
红日为黎明谢幕,鱼肚白被一丝一丝染上了丝绸般的金红色,那是天穹UU小说的浪漫诗篇。
怡旺的脑海中浮出了这样的语段:
正义之路被暴虐之恶人包围,以慈悲与善意为名引导弱者,通过黑暗之路的人有福了,因为他照应同伴寻回迷途羔羊,那些胆敢荼毒残害我同伴之人,我将向他们大施报复,到时,他们就知道,我是耶和华。
记忆碎裂 四
地平线已经从人世间夺走了夕阳。那一艘复古的庞大商船,便是蛰伏着以达斯维亚为首的佣兵大本营。那艘商船停靠在荒城边界的港口,月光在波涛上疾驰,一次又一次拍在商船上,像抽打船体的白色绸缎。法拉米尔在前,怡旺在后,两人大步流星走向了部分木质结构的船身。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还未等到他们打进商船,船舱的大门就缓缓放下了,船身内的黑暗朝着他们伸出手来,招呼着他们走向难以捉摸的前路。
“我的行踪,被你们掌握了吗?”
身旁的法拉米尔,显得有些慌张,他夸张地东张西望,犹如寻找着自己丢失孩子的父母。怡旺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他透露了自己的情报。怡旺的敌人想必早就与法拉米尔串通好了,不知为何目的,知道了怡旺的行迹,早早为他精心准备了一批人马。参差不齐的乌兹冲锋枪和汤姆逊冲锋枪,枪口齐刷刷指着大门前伫立的二人。两人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仿佛各挂着一个铁质的大球,宛如两个被押送的重刑犯。他们深入了阴影,深入了危险。
无论如何,怡旺的奇袭计划失败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相关信息呢?究竟是不是你身边这位不可信的小朋友告诉我的呢?”
达斯维亚浮夸地张开双臂,仿佛想给予怡旺一个拥抱。
法拉米尔只是撇过头去,此时又俨然一个真正做错了事情被家长责罚的孩子,不堪地躲闪着此时无比刺眼的怡旺的目光。
回过头,怡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地听着所有的交谈。
“再也不会有歹念吗?”怡旺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你想知道一切的真相吗?怡旺先生?”
怡旺的脖子猛然抽动了一下,他片刻间便抬起了头,直视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佣兵头目。
木质结构的地板,由一根又一根木板镶嵌而成,木板与木板间有着些许裂罅,显得有些不是很牢固。达斯维亚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踱步,开始漫天乱坠地讲述一个是更简单的故事。
“我的部下告诉我,他们苏醒过来的时候,你仍然抱着那名昏倒的女子的头部,你让她把头枕在膝盖上,正努力唤醒着她。当然,那只是徒劳罢了。
“那名女子的嘴角克制不住地流口水。她的眼神呆滞,仿佛是琥珀中的小虫子。剧烈的电击想必是引发了女子的某种疾病,让她就这么走上了不归的黄泉路。
等到我的部下都醒来的时候,你仍然沉浸在痛苦的沼泽中,连试图挣扎一下的**似乎都没有。你就那么呆立在那里,抗拒着眼前无法接受的事实。我听说你自号正义的信使,可你却亲手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想必这让你无法接受吧?
我的部下都撤退了,你依旧纹丝不动,也完全不在乎逃跑的真正的嫌犯。他们在逃跑时顺便给你下了一个圈套,一个令你必死无疑的圈套。他们乔装打扮后告诉世人,真凶就在现场。”
怡旺不由自主地跪下了,他的双膝猛砸在地上,松动的木板另一端猛地翘起,但他仿佛失去了灵魂,一动不动地呆滞在原地,双眼空洞的望着前方。恍惚间,万物已然在他眼中消失,纯洁无暇的白色铺遍了天地,随即白色被诡异的漆黑侵蚀,构成了他所见到的阴暗世界。
达斯维亚仍然在自顾自地说着:“听说你要来讨伐我们,我可开心啦,于是为你准备了大礼。我知道要是发生战斗我们一定会两败俱伤,但我又不舍得打败你,于是,我决定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争端。我要用不义的真相,击败你这传说中的‘正义的信使’。然后,按照法拉米尔的计划,失忆的你最后会选择加入我们,成为你最厌恶的不义的信使。”
达斯维亚的一口尖牙显露无疑,那是恶魔得逞时的奸笑。
恍惚间,怡旺把手不由得放在了自己的眉心,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都这么看着他,看着这个宛如石雕一般做出奇怪的姿势静止的他。
怡旺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实。终于,他走上了岔路,真正地与自己所要追求的正义背道而驰。自己放走了劫匪,害死了百姓,背负了罪名,深入了贼巢,甚至按敌人的说法即将成为不义的使者。这样的结果,对于一味追求心中纯粹的正义的怡旺,绝对无法接受。他只想扭头就走,一头跳入船边的大海,就这么消失在海浪中,就这么不再被世人看见,也不再被年轻的自己目睹。也许逃避,不让自己被罪恶吞噬的最好方法。
只有死和失忆能让自己解脱,能让自己放下背负的一切,能让自己在寻求完美正义的道路上不就此倒下。
一秒,两秒。
就在那个瞬间,怡旺想到了原因关于自己记忆被消除的可能性。
“除非,他能明白自己的记忆被人为地消去了,否则被消除的人再也不会想起自己过去的记忆。”
怡旺恍然大悟,只有一种可能,能让他失去整整十天的记忆。逃避是最好的诱惑,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怡旺,过去的怡旺,现在的怡旺,在追求正义的过程中,肯定都是这么想的。而当每次他找到真相,也只有这一座独木桥可供他冒着风险蹒跚穿过。
唯一的可能性,是每四十八小时内便对自己的记忆进行一次清除。星辰大海中湮没的记忆,就在这么一瞬间涌入了怡旺的大脑,恍如一条流动的长河通向了记忆深处。走马灯一般的回忆,开始了反映流程。先是前两天的记忆,再是前四天的记忆,直到前十天的记忆,全部浮现了。
怡旺跪在那里,他在抗拒着已经发生的事实。眼前的一切违背了他成为“正义的信使”的初衷。
怡旺手边的女人已经冰冷。她的发丝散乱在怡旺颤抖的手上,面容扭曲地死去了,痛苦就这么在她的脸上结冰。银行外头,传来了一些喧嚣声,他知道,这次抢劫银行的罪行深重,甚至引来了荒城的政府武装。他飞快地在银行里穿梭着,从天窗逃离了这个地方。他在屋顶间飞梭,宛如日光下的幻影,又似一阵掠过的疾风。他撞开家门,就这么东倒西歪地跌落在沙发上。
“我可以看到,你的确是这么想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但是,这样的想法,终究会害了你。你会知道这句话是错的。”
小屋里那个男人的话挥之不去地在他耳边回响着,好似无数人正对着他窃窃私语。他行义的过程中,终于招致了自己厌恶的不义。呼啸而过的警车播报着通缉他的信息,他是这座城市的敌人了。他一头埋在手中,就这么啜泣着睡去。
女儿这半个月正在住校,荒城堕落的司法令他无需担心郑逸知道自己被通缉的消息。于是,颓废的他就这么陷入悔恨中,再也抬不起头。
两天后的清晨,他情绪还是克制不住地崩溃了,眼泪从他眼角夺眶而出,饥饿与困倦像海浪般席卷而来,他屈服了,屈服于如此不再完美的正义。鬼使神差地,擦着眼泪的他把手放到了自己的额头上,他看到了日出,他看到了涅重生的机会。即使这么做只是自欺欺人,但至少能维护他心目中不可玷污的正义。
他追求记忆,但他更追求正义。
他在恍惚间醒来,开始寻找自己遗失的记忆。
他通过被威胁的目击证人找到了真相,他删除了记忆。
他在恍惚间醒来,开始寻找自己遗失的记忆。
他通过被删除的监控录像找到了真相,他删除了记忆。
……
第五次,他删除了记忆。
然后他醒过来,打开了电视,见到了女儿,救下了法拉米尔。
他通过达斯维亚的诉说找到了真相,而他正在做着一个决定。
这一次的经历和之前的每一次循环都大相径庭。他见到了久违的心爱的女儿,他杀到了真凶的大本营,他有了逆转局势的最大机会。即使过去无法改变,自己已然失去了想要的正义,他也只能背水一战了。他要脱离这个惨痛的循环。
法拉米尔瞠目结舌地盯着怡旺,他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着:
“大叔,难道你要......对自己删除记忆吗?”
达斯维亚则是像欣赏歌剧一般陶醉地看着这一切,一切都正如他所预料中一模一样,怡旺要删除记忆了。
“记忆的碎裂,是人所能失去的一切。”
记忆碎裂 五
怡旺一头倒了下去,身旁的景象也跟随着倾倒,所有人注视着他此时绝对的焦点。
“大叔!你居然……”
法拉米尔夸张地伸出手,想拦住栽倒的怡旺,然而只是徒劳。
怡旺倒在地上不再动弹。木板发出了怪异的吱嘎声,像是也在为这位英雄又一次的陨落而哀悼。怡旺的眼前阴云密布,景象像被来自深海的漩涡吸收一样消失了,只有一望无际的阴影。
恍然间,怡旺醒了。他抬起无比沉重的头,眼前的景象轻轻摇摆着,像被一阵清风左右着。达斯维亚正在嚣张的拍着手,掌声中满是他那目中无人的气焰,他的嗓音是肆意拨动了琴弦发出可恶噪音的吉他。
“你终于醒啦,我亲爱的‘正义信使’。想必你第一句话肯定会是问‘我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你是谁’之类的话吧?那就让我来为你解答吧!”
怡旺忍住眼前的晕头转向感,在人群中站了起来。然后,众人看到了年轻的那个怡旺,那是一个有志青年为了追求正义而表露出的桀骜不驯。
“你这家伙,还想战斗吗?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肯定什么也记不得了。”
达斯维亚持着枪和怡旺对峙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前,想确定着眼前发生的事态。无人能料到,说时迟那时快,怡旺压低重心,狠狠跺了一脚,踩在那块早已松动的木板上。木板的另一端飞也似地弹起了,带着怡旺所有的怒火与不甘,带着怡旺对正义的绝对追求,痛击在达斯维亚的手上。在踩下木板的那一个瞬间,怡旺腾跃起来,在地上翻滚着,敌人的子弹还未呼啸出膛,他却滑到了刚刚被重击的达斯维亚脚边,他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达斯维亚因痛苦而脱手的枪,死死抵住了达斯维亚的头颅。局势逆转了!
“你这家伙,不是失去了记忆了吗?为什么要那么有目的性地攻击我!”
“我根本没有失去记忆,我只是失去了一个念头,”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片枪口,抓住了人质的怡旺冷笑一声,他蔑视着每一个敌人,“我失去了‘让自己失忆’的这个念头。即使能想到这个可能性,它在我的脑海里也是不可行的,换言之,我再也无法让自己这么做了,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我脱出这个逃避循环的,唯一的办法。”
倏忽间,目前作为俘虏的法拉米尔竟然从身旁的佣兵手上不费吹灰之力抢来了一把枪,然而只有一小部分佣兵对法拉米尔进行了攻击,而他们也遭到了来自另外一部分与法拉米尔一派的佣兵的猛烈还击。一时间,船体内成了枪林弹雨的战场。获得支援的法拉米尔狠狠地调转枪口,朝着怡旺和达斯维亚的方向猛烈地开火。
“别打我了!我不是叛徒!我是要处决这个败类,救我们老大啊!!”
与此同时,意识到了不妙的怡旺连忙闪身,飞扑后倒在地上,丢下了手头的人质。然而法拉米尔美其名曰处决敌人,喧嚣的子弹却如同骤雨全部无一例外倾泻在了达斯维亚的身上。枪口的火焰飘忽着,放肆地忽明忽暗,喷出吞噬一切生命的骇人火光。达斯维亚在强劲的火力下,成了一个喷洒着鲜血的花洒,以红色的人形筛子的姿态,倒在了地上。红色的薄烟从他的伤口中飘扬出,俨然达斯维亚扭曲的灵魂升上了穹苍。
轻轻拭擦额头的汗水,法拉米尔一转刚才高声宣告的姿态,肃杀冷酷爬满了他的全身,以他为中心在弹痕累累的船舱里荡漾着。
“达斯维亚的拥簇们听好了,你们的头目已经死了,已经没有再拥护他的意义了。你们可以就此加入我们,获得更加平等的佣兵待遇;或者选择离开,我们就此别过。但是,你们谁要是决定继续战斗,我们的人也务必被血战到底,哪怕这场战斗注定没有任何意义。”
法拉米尔高高举起了枪,他肩上披着月光,俨然一名英勇的反叛者。
余下枪战的士兵们,接二连三丢下了枪,略低的头表明了他们的决定。战斗就这么闪电般迅速地结束了。
“果然是大叔!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的。”
法拉米尔自顾自地丢下了枪,像个看完了精彩表演的孩子一样鼓起掌来,然后缓缓走上前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
“大叔你还记得我们组织里内斗得厉害吗?还记得我是达斯维亚那批人马的反对派吗?我们很想除掉他呢。”
宛若一名表演完刚谢幕的舞者,法拉米尔完全没有在意半躺在地上的怡旺那越来越阴沉的神色,大肆说着。
“敲你家的门当然不是巧合。在你制服我的几个抢劫银行的同伙后,我就一直变装在银行外搜寻着你的身影。我看到你在房屋间飞一般行走着,我跟随你到了你的家。我总觉得你是一个能带来转机的人。
“之后,我回到佣兵基地,听逃脱的伙伴说他们中有的人醒来后失去了记忆,目击了全程的我顿悟了,你是能让人记忆碎裂的人,你可以为我们所利用,为我们这些想把达斯维亚赶下台的少数派所利用。
“我刻意弄伤自己的手,在我们这一派人的协助下偷走大家的赃款。潜逃后我刻意向达斯维亚透露你的消息我的说法是用以弥补一时被钱财鬼迷心窍所犯下的不可饶恕之罪。这以后发生了让我更意想不到的事,我发现你失去了记忆当然是在勉勉强强爬到你家之后才知道的。于是,你的失忆令我临时打消了原本复杂的骗局计划,利用你碎裂的记忆,才是捷径所在。
“接下来就是很有意思的大反击了,现在在场有一半是我们的人,给我枪的当然也是我们的人。我早就知道只有拥有超能力还身手非凡的你,才能打破僵局。你帮我们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一个让我们接近达斯维亚的机会。你给予了我们反叛的奇迹!
“我说过达斯维亚由于帮派内斗愈发谨慎,除非是执行任务,很少亲自与他的部下们会面,他身边都是真正的亲信,我们没有见他的机会,更没有杀他的可能。只因为他想利用有超能力的你,才不得不调动了大部分部下对你重重盯防,才让我和我的人有了机会接近他。而你则超常发挥,甚至帮助我们制服了他。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我知道,在你的心中我肯定是充满邪念的人,我并不因此而羞愧。”
怡旺仰望着这个神采飞扬的男人,恍如看到了他那用月光编织而成的披风在眼前飞舞着。有些许耀武扬威的他或许才是这回最大的赢家。
“我说过吧,大叔。我说过我这个人是很知恩图报的。我知道我前段时间也有两天的记忆碎裂,肯定是我在干坏事时你做的。这也解释了你对我莫名不信任的由来。不过,还是请你放弃抵抗吧。拿上你的行囊离开这里吧,带上你的女儿离开荒城。行囊里有足够的钱,我们抢劫银行的一部分赃款,足够你们再也不愁吃喝。咱们就此相忘于江湖吧!”
怡旺仿佛被定住了,只是静止在原地。他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的面貌,并不是达斯维亚那丑陋的嘴脸,而是年轻时那个挥斥方遒的自己,好像死不瞑目一般,脸上还放着满是希冀的光,但是那光芒正在以飞快的速度黯淡下去。
那道光是怡旺心中纯洁无暇的绝对正义。
世事难料兮。自己所行使的正义,不但招来了更大的不义,而且招致了更多的邪恶。误杀平民,银行劫案,黑吃黑的佣兵内斗,一切都是自己所一味追求正义的产物。怡旺总算悟到了,自己所追求的正义,不一定是正确的,也不一定能真正被他追求到。
但是,这不是逃避事实与放弃追求的借口。
一直以来,怡旺追求着绝对的正义,因为他无法接受追求正义的过程中所带来的不义。但这过程中,注定会有着诸多的坎坷。只是,作为“正义的信使”,逃避事实绝对不是应有的选择,接纳事实才是。一次又一次选择逃避的他,终究离开了循环,直面了那个事实:
绝对的正义是无法被追求的。
他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的脸那张年轻时自己的脸,鬼灵精怪地对他眨了眨眼,会心一笑,然后就化作了一缕绚烂的光,飞走了。像一尊风化的古代雕像,就这么一点一滴流逝殆尽。
只剩下达斯维亚那因痛苦而狰狞不堪的脸,双目圆睁,舌头软塌塌地耷拉在地上,那是一副旁观者不得不面对的丑陋画作。
无论如何,法拉米尔的脱罪计划成功了。
年轻的怡旺迈着大步离开了。小屋的门骤然被推开了。悠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散漫地飘在了怡旺的耳边。
“你会继续惩恶,扬善,扶弱,济贫。你不一定会带来真正的正义,但是这并不是你就这么放弃担任‘正义的信使’的理由。因为你有着无限的潜力,和无穷的机会,来弥补错误的未来。”
年轻的怡旺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的小屋在一点一点远去,但这句话的声音,却逐渐重复着,增强着,在怡旺的心中种下了善因。他把这句话谨记于心,悄悄镌刻在了心中的最深处。
那个能看到未来的男人,倚靠在半开的屋门上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望着年轻的怡旺的背影,那背影上也有着光,那是烟雾中含混的光,那是明知道自己不一定会带来绝对的正义,却能决定继续追求下去的信念之光。
“‘正义的信使’吗?这老头真是幼稚。”
年轻的怡旺仍然轻蔑地抱怨着,但信念的种子已然扎根发芽了。
怡旺迈着大步离开了。夜风携来了清爽,带走了愁绪。手上的包在随着他的步伐摇摆着,但他的心,却无比的坚定不移。包中被割开的内衬藏着一张很薄的银行卡,那是怡旺在其他地方重获新生的门票,是法拉米尔在那天半夜偷偷藏进去的谢礼。他的包中还满载着记忆中苏醒的想法,这是他重获新生的第一课。背后的商船被甩开了,船上载着那个年轻时的只懂得一味追求绝对正义的怡旺,那个无法接纳正义中的瑕疵的怡旺死去了。
怡旺回家接了女儿,离开了荒城,正义的亲笔信,便从这座都市,送到了另一座都市。哪怕这封信会寄错地址,哪怕这封信可能写错了收信人,怡旺仍然会继续派发着,以正义为名的信件。
这才是,正义的信使。
犬之道 上
“拥有人性的狗,会创造什么样故事呢?他会决定捍卫自己的人性吗?”
我看到,眼前有两个男人在肆无忌惮地狂笑着,他们都一脸嬉笑地望着我。其中一个是我认知中他人口中的“主人”。他们转过头来俯视着我,眼神里透露着居高临下者的不屑,那是即使作为狗也能察觉到的恶意。
我离开了,蹒跚地拖着伤口回到自己的窝边,缓缓地趴下,我百无聊赖地睡着了。
负责养育我的“饲养员”先生把我叫醒了,他轻轻抚摸着我头顶的毛发,他的身上从来没有散发出恶意。他总是那么慈祥,轻抚我脸庞的手总是那么温柔,灿烂的笑容总是那么和蔼。即使是我做出了他口中“不对”的事情,他的怒颜下也总是能让我察觉到流动的温情,仿佛薄薄的冰面下流过的溪水。
即使作为狗,我仍然有察觉感情的能力。
我忆起了刚才的“咬人事件”。
我听不懂人的对话,但是我能听到。
“雪尔夫警长,好久不见了。”
“教父先生,最近气色很好啊。”
我眼前的两名男人,有说有笑地寒暄着。一个穿着深蓝色的修身制服,显得威风十足,“主人”则身着藏青色的西装,给我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啊,那是你的狗嘛?也好久不见了啊。”
被称作“雪尔夫警长”的人讪笑着扭头来看我,就连他鼻翼的每一下翕动里,我都能看出不屑在腾跃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待我的眼光如此毒辣。
“他也长大了不少呢,我都养了他十几年了。
“我想知道,拥有人性的狗,会创造什么故事呢?”
眼前的另一个男人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这些人都会不约而同称呼他“教父先生”。在我的认知里,他是我的“主人”。
教父看我的眼光往往是十分冰冷的,我看不出那冰山下面蕴藏着什么样的情感。偶尔他会兴致大发和我一起玩一会儿,那时他的脸上总会泛起笑意,宛如海面上微微的波澜。但他的笑意里,我总是能感受到一丝嫌恶,那是冰冷如梭的轻蔑,似乎是来源于物种间的歧视。
他并没有像饲养员那样对我敞开心扉。我终究是低他一等的消遣式生物。他怀抱的芥蒂,他拥有的藐视,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的他也没有正眼看我。他正在和雪尔夫侃侃而谈着什么。他们都爽快地大笑着,肆意的笑声有些刺耳。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不禁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正在对我冷嘲热讽,又是不是在耻笑着我。
“十几年!要是按照狗的寿命肯定是只老狗了呢。”
“但是你看,他不是看似还年轻吗?”
教父竖起手指指着我,我稍稍直起身子抖了抖肩,喉咙里咕噜着,略微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不喜欢他们那样的油腔滑调。那样虚伪的谈笑对我来说只是普通的噪音,被指指点点则让我总是有一股反击撕咬的冲动。
“看来是这样的,还很有活力呢。能培养出这样的怪物,真有你的一手。”
那个被称作“雪尔夫警长”的人迎面走来,他嗤笑着,脸上的皱纹在那恶趣味的笑容中堆成海中的漩涡。他站着伸出手,挑衅似地在我的头顶挥舞,似乎想与我游戏逗乐。
但是他的态度绝非善意。我弓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了咬紧的牙关,发出硌着牙齿的声响作为警告。
我想起我的饲养员,他与我玩耍时,会半跪着俯下身子。他会轻轻搂着我的头,对我说上几句悄悄话,温润的嗓音里流露着爱的泉涌。他会缓缓柔顺我头顶的毛,那样做让我十分舒服。我会陶醉地沉浸其中,不由自主地把我的头靠在他的掌心,用自己的脸轻轻摩挲他有些粗糙的手掌,偶尔还悄悄舔舐一下他的掌纹。味道总是有点咸,但是很亲切,也很熟悉,温暖的感觉会在全身上下流淌着,融入我的血液。
饲养员绝对不会这样恣意逗弄我。
我不悦地嚎了一声,用右前爪狠狠挠了挠地面。
“嗷呜!”
雪尔夫大惊失色地向后仰去,他脸上的怒气被拧了出来,从每一个毛孔中泄气。然后他站定了,深吸了两口气,从他的吁气声中我能听出愤恨在他呼出的气体里浮动着,飘散在空气中。他两只手绞在一起,挤出一个奸邪的微笑,然后微笑着咬牙切齿道:
“这条狗,好像有点易怒呢。”
教父先生迈着略显急促的步子走了过来,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没有失去那翩翩的笑意,只是那莞尔中多出了几分尴尬。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他的目光扎疼我了。
我瞬间俯下身子呜咽着,教父绝不是好惹的对象。
饲养员曾经在帮我配置狗粮餐点的时候,曾经反复向我强调一句话。
“做狗也好,做人也好,要识时务者为俊杰。”
尽管我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揭示了他对牛弹琴的成效,但是他总是那样,锲而不舍地企图想和我交流,尝试灌输我一些重复的语句想让我明白。
不过在我听来,只是些温柔轻快的声响,只因为是饲养员发出来的,所以我才不会厌恶。
也许,我也能听懂一些人类的话语。至少不能言传,也可以意会。
“放轻松啦,警长。你制服过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一只小狗又有什么威胁呢。”
“啊啦啦,这可不是小狗,是条巨大的恶犬呢。”
他们无意义的俏皮音调缓和了气氛。我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言语,但是我知道,他们通过这样的行为达成了和解。
“你看看他的鬼样子,不都说狗会通人性吗?他好像一点样子都没有呢。”
我猛地又一次直起身子,警长向后接连倒退了两步。
我不禁抽动了我的耳朵。他的话语早已钻了进去,沿着神经抵达了我的脑海,然后不息回响着。
我听不懂,但是我感知到了那迎面而来的歧视感。他眯起的眼睛里充盈着自傲,他把手指冲着我上下指点着,微微上扬的嘴角勾画出了轻藐的弧度。那感觉就像陌生人胡乱地摸着捏着我的肚子一样,又像投入水中的石子会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涟漪又激起了波澜。
我燃起了无来由的怒火,遵从自己的本能想冲上去将他撕成碎片。
“拥有人性的狗,会创造什么故事呢?他会决定想捍卫自己的人性吗?”
我撕咬着他的腿,血腥味在我的牙间绽放开。我的牙齿并不十分锋利,但是用强劲的力道撕扯着雪尔夫肌肉,仍然能让他皮开肉绽。惨叫声回荡我的耳畔,血腥味钻入鼻腔,这景象挑逗我的气息,激发了我更深的杀戮欲,我啃食着他那白皙的脚踝。我的脸被染上了血色,我的牙被染上了血色,他的脚踝被染上了血色,他的脸失去了血色。
“啊”
雪尔夫疼痛得张开了嘴,然后张开了臂膀,抽搐着。扭曲的身形,怪异的姿态,经久不息的惨叫。这是我的宣誓,这是我的反抗。他的表情里挤满了痛楚。他用颤抖的手拔出了腰间的手枪。那是能夺走生物魂魄的武器,我亲眼目睹过无数次这样的物件剥离了人的灵魂。
出乎预料地,教父先开了枪。
针样的东西射到了我的身上,死死地扎了进去,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愤怒的嘴。身体的力量被一丝一丝抽走,眼前的景象在一点一点变黑,但我没松口,直到牙齿嵌入他的肉里,鲜血洒在我的脸上,我才沉沉睡去。
犬之道 下
火辣辣的疼痛,在我的身上呈放射状散开。血和肉粘在一起,鞭声是痛苦的呼号。每一下的鞭挞,都让我止不住地颤抖,停不下地呻吟。身上已经有了血痕,那是苦难的记号。血的颜色格外刺眼,点亮了我心中黑白的世界。
饲养员的眼眶里,泪珠子正在来回打着转,却一滴也没有夺眶而出。我看到了自己的累累伤痕。
“咬人,是不对的!”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哭腔。我能感受到他的苦楚,他的哀伤游荡到了鞭子的尖端,然后在我身上跳跃着带来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只能理解他的怒火,却无法理会他的话语。
鞭子不会带来仁慈,只会赐予永无止境的折磨。相反,这个时候给我爽快的死,才是慈悲的大礼。
只有人类才会为逃离痛苦主动而死。
作为非人类的动物,是否无论如何都不会产生主动结束性命的渴求?
现在我的我,既痛不欲生,也生不如死。
我想主动选择死亡。
如雨点般的鞭笞停滞了,痛苦也像天晴之后的乌云,缓缓散去,把祥和的湛蓝色还给天空。
我趴了下来,哽咽带动了肩膀的抽动。
饲养员也蹲伏下来,他把鞭子往身后狠狠一丢。伸出手缓缓抚摸着我的头顶,我的每一根发丝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颤动。
他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眼泪滴落在我的头上,沾湿了我的毛发,再顺着我的发丝滑过我的脸颊。我轻轻舔掉泪珠,咸中带苦,是悲伤的涩味。眼泪还落在我的伤口上,疼痛感明显加深了,我用力克制住了躯体不由自主的抖动,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不想惊扰到此刻抚摸着我的饲养员。他沉浸在悲伤的海洋里。正如我希望的那样,他没能察觉到我疼痛的抽搐。
泪在伤口上是辣的,在头顶上是温的。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狗来看待。”
我颔首望着他,他的泪珠纵横在每一条皱纹里。我的血滴则流动在他的掌纹里。汗、泪、血混在一起,从我的发梢间滑落到肩头。
“我希望,你不会像刚才那样被兽性所驱使着。”
他的话音已经缓和了,又流淌着一如既往的暖流,我轻轻趴下,终于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
饲养员把我的头搂到怀中,我感受到了他怀中的温暖,感受到了那蓬勃的心跳。那心跳和我有着共鸣,仿佛某种联结,某种不分彼此物种的联结。
他的心跳,和我的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啊,我希望你不是狗而是人。”
他紧紧搂着我没有松手,然后用他的额头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血液,他的一切。
“对不起。我对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这是我留给你的礼物,最后的礼物。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你的饲养员了,我被开除了。
“迎接你我的又会是怎样的明天呢?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一句话也没听懂,但我目睹了他那暗淡无光的笑容,那不舍而悲切的笑容。仿佛是淡淡的阳光,温暖不足而无法融化冰封的积雪。我发觉,他刚才的悲伤,除了是为我的哀愁,可能也有对自己的绝望。
他轻轻推开了我,站了起来。他这次的离开,不同以往任何一次。我能感受到他沉重的脚步震动着地面,仿佛每一次抬脚都要克服着极大的阻力。我焦急地拖着负伤的身子追了过去,却被他轻轻用脚尖顶开了。我仍然想追逐他,又冲了过去。他已经来到了门边。
我钻到了他的脚边,抬头望着他被泪洗涤过的面庞。他看了看我,看了看门把,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把。然后他再一次用脚尖顶开我,拉开门把手,头一低走了出去。
门外的光是白色的,是虚无缥缈的白色。这样的白色闯进了屋子,刺眼的光芒撺掇着屋内的阴暗,让我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饲养员的背影,在这茫然的白色中只留下黑色的阴影。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是感觉,那个阴影转过头来望了望我,踌躇了片刻,然后再也没有迟疑,把门关上了。
阴暗吞噬了刚才钻进屋的所有白光,又一次夺回了整间屋子,也瞬间占据了我的内心。
地上,有什么东西闪着光。我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态踉跄地爬了过去,因为我不想再沉浸在刚才的一切中。
我在逃避着。
是不是只有人类才可能选择逃避?
那是一面闪着光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物件,光映在上面,一只奇怪的动物也映在上面。
我试探性地碰触了那面东西,它有些冰冷,但不如我此时的心中那样严寒。
奇怪的是,闪光东西里的的那个动物也碰触了那面东西。它,还碰触了我。
更奇怪的是,我再一次触碰那个东西,也触碰到了它,却只是感觉到像方才那样的冰冷。
它是什么东西?
我舔了舔嘴角,它也舔了舔嘴角;我摇了摇头,它也摇了摇头;我抽了抽耳朵,它也抽了抽耳朵。
我短促地吠叫了一声,与此同时它也短促地吠叫了一声。
我长长地嘶鸣了一声,与此同时它也长长地嘶鸣了一声。
我飞快地意识到,我做出的每一件事,同时它也会做出,它是我的另一面,我可以通过它,看到我自己。
我凑近了,纹丝不动地死死盯着它,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凝视着这只四肢着地的动物。
我看到,一张遍布伤痕的脸,鲜血和绽开的皮肉裸露在外;我看到,一头凌乱不堪的黑发,发丝因为血污缠在了一起;我看到,鲜血淋漓的臂膀,末端的五根指头撑着地面;我看到,半弯曲的双腿,扭曲变形的脚掌抓着地面。我看到,泪珠也从我的眼角,缓缓流下,划过一条白皙的痕迹,洗去了脸颊的污秽。
“我希望你不是狗而是人。”
我听不懂的语句,再一次在我的耳畔回响了起来。那段语音萦绕着我,我感受到饲养员粗糙的手又一次轻抚过我的头发,温暖的春风拂着我的发梢,把我的头发捋顺了。
“人。”
我支支吾吾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以非嚎叫的形式发音。
“人。”
那一面闪光的东西里,它张开了嘴角,裸露的白色牙齿脏得失去了光泽。
“人。”
我和它一起说着,仿佛达成了某种独特的默契。
我的手渐渐离开了地面,我踉踉跄跄地靠着两条腿直立了起来,双手无力地晃荡在身边,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我的身形在摇晃着,双腿战栗着,我努力不让自己摔倒下去,用脚趾死死扣住了地面。
脚掌踩到了血污,我感受到了自己即将在滑行中倾倒,但是我看到了那面东西里的另一个自己,他在努力挣扎着稳住步伐,他在抗拒着倒下,宛如抗拒着自己作为“狗”的身份。
“人。”
我感受到,心中黑白的世界,在眼中却有了色彩。我一直都能看到五颜六色。
然后我站稳了,他也站稳了。
因为我和他一样,本就是人。
我是被当作狗养大的人。
异国往事 一
“亲爱的,想听睡前故事吗?你想听呐。这样啊,那这回,我来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吧,这是最后一个故事了哦。
“这是一个,在巨龙、魔王、冒险者与骑士并存的异世界,发生的故事哦。”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结云大陆上……
一年一度的魔王讨伐祭又开始举行了。人声鼎沸的酒馆里,交盏的声音盖过了村长的话音。村长使劲咳嗽着,手上的小拐杖也跟着一起一伏敲打在地上。
“咳咳,肃静!大家肃静!”
村长的长长的白胡须随着他的脾气一起翘了起来,他小小的眼睛也被那白眉头间的颦蹙挤没了。
“毕竟是薪首村的村长,果然没什么威信啊”
大快朵颐的男性
剑士正一手抓着一个硕大的烤腿大口大口地啃着,像个饿了多天的猛汉,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风卷残云地吃着。随着他的开口,一些肉渣也俏皮地从烤腿上跳了出来。剑士一头柔顺的金色鬈发,并不魁梧的身材和他的饮食习惯有些不符。剑士的背上背着一把修长的太刀,那是他的挚爱。
“杰德!你能不能有点儿吃相啊?”
深棕色头发的女法师一脸嗔怪地瞪着剑士,她的手摆弄着自己的发梢,百无聊赖地一点一点缠起来,再迅速松开,让自己被卷成波浪状的头发一丝一丝甩开。
“原谅他吧,莉卡。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家伙!毕竟我们是要一起赚大钱团队啊,大家要和和气气的!”
光头大胡子的大叔捧腹大笑着,他总是那么开朗。宽硕的肩膀承载着巨人的身躯,坚实的肌肉暴露在白色的背心外,乍一看像一个力大无穷的勇士。实际上他是整个冒险队伍的辅助治疗。
“杰德,真,真丢脸!”
粉色头发的小女孩,嫌弃挂上了眉梢,小声地嗫嚅着。身材娇小的她坐着一大堆法师的魔法书才勉强够到高高的餐桌。水灵灵的蓝色瞳孔散发着幽光,红色的发箍显得有些灵动。她的身旁放着一面有两个她那么高大的黑色盾牌,盾间镶有一面附魔过的石英玻璃,那面大盾那是她的依靠。
一个劲咳嗽的村长接过一杯烈酒,他仰起头一饮而尽,好像这杯酒里装满了他的怨气。然后,村长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就连他那头顶地中海的海面都扬起了红浪。村长一脚踩到吧台的椅子上,把木质的酒杯奋力掷向了暖橙色的吊灯。酒杯在空中肆意旋转,四处挥洒着杯中的残酒,随后它重重扑到了吊灯上,吊灯像是一把接住醉汉的行人,它们一起剧烈地摇晃着。
嘈杂的酒吧瞬间安静了下来。
面红耳赤的村长一股脑爬上了吧台,开始语无伦次训斥着大家。
“你们这些窝囊废!天天窝在薪首村像什么话!给老子去参加活动,讨伐魔王啊!”
出人意料地,举着酒杯的手不约而同高高举起,除了杰德,他举起的是他那吃得不干不净的烤腿。欢呼雀跃声,瞬间洋溢了整个酒馆。颠起的酒杯中,摇晃的酒水里也盛满喜悦。
魔王讨伐祭每年的传统就是大家在酒馆刻意不理睬村长,之后每届的村长都会痛饮美酒后发起酒疯破口大骂。这是一年一度魔王讨伐祭的大特色。这样一来,魔王讨伐祭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魔王讨伐祭已然举办了多年,每次都是挑战魔王的热潮。每年都数不胜数的有志之士前往挑战魔王,旨在赢取来自不知名的祭典举办者所准备的丰厚的赏金和无上的权力,顺便为结云大陆的万物带来和平。然而这么多年来,成功讨伐魔王的勇士仍然没有诞生,人民依然生活在对魔王的恐惧覆叠成的乌云之下。魔王有各有所长的部下,这些部下在每次的魔王讨伐祭都会阻挠勇士,保卫魔王。有些干部被击败,有些部下则坚挺不倒,而魔王每次在魔王讨伐祭之后都会选择更换部分部下。
现阶段,魔王旗下仍有三个部下,刑、残、古尔多斯。三名部下各自身怀绝技。残是易容大师,能轻而易举混入任何场合;古尔多斯是一头黑色的巨龙,能喷出炙热的火焰;刑是暗影中的吸血鬼,她不老不死,还能驯服蝙蝠。从薪首村出发去讨伐魔王,务必会在路途中遭遇这三位魔王忠诚卫士的阻挠,他们也是邪恶的化身,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为非作歹,所到之处皆是民不聊生。
来自薪首村的,剑士杰德,法师莉卡,辅助伦,以及盾卫昆妮拉四人,怀着一夜暴富的野心,就这么参加了魔王讨伐祭,成为了一支风格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冒险者队伍,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踏上了跋山涉水的漫漫征途。
薪首村的大门,缓缓打开了,这是村长对于每一支冒险队伍的独特送行仪式。村长的手杖指向了烈空中的骄阳,手杖上的红宝石宛如另一轮冉冉红日。背着各自的行囊,四名冒险者就这么向薪首村外昂首阔步走去,朝着手杖所指向的未来,前进着。
他们背后的村长的脊背颤抖着,手杖也止不住地敲击着地面,村长微抬起头,恶毒的阴笑为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阳光无法普照的阴影。
荆棘,无数的荆棘宛如雨后的春笋钻出了地面,以手杖敲击地面的方向伸展着,包裹了众人,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冒险者愕然地回过头。
“易容者残----居然是你!”
杰德反应迅速,太刀已然出鞘,转瞬间便斩断了所有攻向他的荆棘。断根的荆棘掉落在地上,融化成了褐色的液体。
村长,或者说,残,面部剧烈变化着,像烧开了的水,村长原有的褶皱都舒展开来,他那矮小的身躯也撑了起来,皮肤变得细腻白皙,光秃秃的头顶也有无数的发丝生根发芽。一个年轻精神的男人显现在众人面前。
“你……对村长……做了什么?!”
昆妮拉立起了那面硕大的盾牌,挡下了所有荆棘的攻击,莉卡和伦都躲到了她的盾后,小小的身躯,竟有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哼...告诉你们这些将死之人也无妨。我杀了他,成为了他。这已经是好几年前,大概是第一年魔王讨伐祭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可是打败了薪首村的旧头目。我受到大大魔王大人的启发,被安排到了薪首村,成为了你们的假村长。”
“混蛋!不可饶恕!
“接下来,就是来自正义的神罚!”
莉卡深棕色的发丝因为不可遏止的怒火而扬起,金棕色的光如箭矢一般射出了,刺穿了一条又一条逼近的棘条。
“呃……为什么你要在‘魔王’前加一个‘大’字啊,‘大大魔王大人’听起来不会很奇怪吗?我们所有人都叫他魔王啊……他,‘大’在哪里了?说到底他们会不会是不同的两个人啊。”
杰德的嘀咕被所有人无视了。
四人站到了一起,他们各自都摆好架势准备迎接这突如其来的挑战。易容者残则挥舞着手杖,号令着所有的荆棘。
他们的第一战,在薪首村打响了。
异国往事 二
面对着前方大肆蠕动着的荆棘,杰德率先冲了上去。“恭喜你将成为我的第一个刀下亡魂!”
荆棘被一根又一根拦腰斩断,它们攻击的速度无法赶上杰德的剑速,杰德的身躯在荆棘丛中穿梭着,一遇到阻拦就毫不犹豫地挥下太刀,以势不可挡的架势冲到了残的面前。
“傻瓜!小心背后!”
莉卡伸出右手,一阵异风就这么刮来,她的头发随风乱舞,每一缕发丝都散发着微光。她咏唱着晦涩的咒语:
“以天之众神为名,以地之众生为义,请赐予我退败邪灵之力!”
来自莉卡身后的金色光芒贯穿了所有试图偷袭杰德的荆棘,随后那些荆棘便从穿孔的位置被融化,无力地坠落在地上,成为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褐色液体。
易容者残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他更加用力地用手杖敲击着地面,更多的荆棘钻了出来,像是海怪舞动的触须。
“你们知道吗?荆棘是大魔王大人赐予我的新武器,专门用于绞杀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蝼蚁!这也是我第一次使用,就用你们的鲜血来滋养我的荆棘吧!”
“所以,为什么要叫‘大大魔王大人’啊!”
那些荆棘直奔着杰德而去,然而,令人吃惊的景象发生了。杰德1没有停下冲刺的脚步,他并没有进行反击,荆棘的速度之缓慢,给了他充足的躲避时间。他在棘丛中翻滚着,跳跃着,钻过一个又一个狭窄的缝隙,流畅地在空中游动着。
“你的荆棘,太慢啦!”
杰德露齿一笑,一刀狠狠劈向了眼前最后一根阻挡的荆棘。那根荆条被拦腰斩断,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化作了污水。身后,所有的荆棘都追了上来,它们努力伸长着,妄图赶在杰德的下一次挥刀之前结果他。
正当众人刚抵挡下残的一波猛烈攻势准备稍作调整之际,一根荆棘突然从伦的脚下破土而出,伦还来不及反应,荆棘便刺穿了伦那结实有力的手臂,伦疼得大叫了一声,下意识地用他那长满老茧的手掌抓住了荆棘,荆棘的尖刺扎进了伦的手,鲜血从掌心止不住地外流,但伦咬着牙,“喝”地一声怒吼,硬生生将荆棘连根拔起。金色的光芒再次从莉卡身后贯穿而出,将半空中的荆棘烧得无影无踪。远处的荆棘也疯狂舞动着向伦等人冲来,但在巨大的盾牌面前,它们完全无法伤到四人分毫。
“这荆棘真的是魔王的恩赐吗?感觉好弱诶,连我这个辅助都能应付它们...”
伦已经用医疗法术治好了自己刚才的伤势,此时正大笑着挠着他寸草不生的光滑头部。
“上吧,杰德,代我们去干掉他!”
寒光在刀刃上像火焰一样腾跃着,高举过头顶的太刀,在万丈日光下镀上了金色,那把闪着金光的太刀,斩断了残身前用来防御的最后一根荆棘,伴随着破风声,重重地劈在了他的身上。
“不,不!我的新武器还没用过十分钟呢!这可是大大魔王大人赐予我的新武器,我会用它杀了你们!我不相信!你们这些薪首村出来的新手,怎么可能就这样一点谋略都不用,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我?!这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上已然多了一条橙色的刀痕。刀痕由头部贯穿全身,将残劈为两半。残的身躯止不住地扭动着,仿佛从身体各处都发出了惨叫,然后他裂开了,迸发出黑色的雾气。他消失了,宛如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所有的荆棘在残消失的瞬间也突然停止了扭动,融化为地上的污水,浸湿了冒险者们的鞋底。
“好......好恶心!”
昆妮拉赶忙把自己的超大盾牌举了起来,然后跃到了不远处干净的地面上,避免自己和心爱的盾牌被地上蔓延的污水玷污,她看着地面的大大的眼睛里装着比面对残和他的荆棘时更多的厌恶。
“真是无趣,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莉卡捋了捋飘逸的头发,点上了藏在口袋里的烟。
“不过啊,为什么作为魔王部下的易容者残会这么弱呢?这场战斗赢得也太轻松了吧!一点也不刺激...”
伦还在挠着他有些反光的大脑门儿,不禁让人思索是不是因为天天挠头才导致他有这样的发型。
“而且他还疯疯癫癫的,总是说着什么‘大大魔王大人’,话说回来魔王的名字就是‘魔王’吧。”
“这不是重点啦!”
“也许,是因为他是魔王最弱的部下吧...”
“而且,我们好像在新手村诶。”
随着极其不靠谱的第一个对手被击败,四人正式开始了未知的征途。
群山张开臂膀迎接着他们,苍天为他们洗去了云彩,大地为他们铺开了道路。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魔王的部下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仿佛只是普通的旅行者,在高山和沙漠跋涉着,走过了一座座村庄,在不同地方欣赏着日出日落。
直到那天,他们来到了波凯城。
波凯城坐落于波凯峰之下,是一座繁华的城池。郊外,阡陌交通,屋舍俨然;城内,城堡耸立,人山人海。
“波凯人唯一的不幸,就是被巨龙古尔多斯占据在波凯宫中的财宝。”
插着酒杯的卷发酒保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戴着单片的眼镜,一套修身的西装显得十分笔挺。
“财宝!财宝是指......”
听到关于钱财的消息,四人一齐把头凑到前来,还都捂住了嘴,仿佛在听着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机。
酒保仍然专心致志地擦着手上的酒杯,好像对众人的好奇心不以为意。
“**王留下的财宝啊。被魔王的干部恶龙古尔多斯占据了,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打这批宝藏的念头了。”
“那......要是......杀了恶龙呢?”
昆妮拉的眼神中像流星一样晃过一丝杀意,她仍然坐在莉卡垫的几本魔法书上,悬空的双腿摇晃着。
“杀了恶龙的话,能拿到一半的财宝哦。”
“诶怎么这样!不能拿全部的嘛!”
杰德懊恼地低下头,嘴里好像在骂骂咧咧什么。他一大口咬下叉子上叉着的牛排,使劲儿嚼着,一副不怕噎着的样子。
“难不成你们还想挑战巨龙吗?实在不行的话绕过去直接去讨伐魔王也行嘛。你们肯定办不到的。”
“老大叔,这样说话就有失公允了吧,什么叫我们肯定办不到啊?”莉卡的神色有些不悦。
“漠能喷出摧毁一切的炽热之火,燃尽所有它的敌人。你们又怎么防御得住呢?”
“我的盾牌......是父亲亲手打造的!父亲告诉我......它无坚不摧。我们可以靠它打败恶龙!”
“不可能的啦。”
“请您不要……这么说!”
昆妮拉的脸色突变了,先是窘迫浮上脸颊,随即是不满和严肃爬上了面庞。
“啊,先生,的确如此,请你不要这么说。”
伦一脸笑意地露出了肌肉,实际上只是酒馆的热气让他有些难受,但这个举动明显吓坏了酒保。
“我、我也不是要打击你们,只是……”
昆妮拉少有地打断了别人的话语,她的声音出现了前所未见的沉稳,目前的话题让她有些不同寻常的表现。她把头微微一歪。
“我的父亲,是结云大陆地表最强的制盾师。这面盾牌,是他给我的成人礼物。”
“等等等等等!你成年了吗?!还有你说话时习惯性的停顿呢???”
杰德果然被来不及下咽的牛肉噎着了,他背上的太刀也跟着主人痛苦地扭动着。
“他说,这面盾牌可以抵御强敌的刀剑,也可以抵挡恶龙的火焰。这是我父亲打造的最后一面盾牌,我相信我父亲,也相信它。”
一时间,气氛如同四人桌上杯中平静的酒一般沉寂。只有杰德不间断的咳嗽声和呻吟声在作响。
“无论怎么说,我也相信昆妮拉。”
“我也是。”
“咕噜咕噜咕噜。”
“谢......谢谢......”
“啊.....好吧,既然你们执意要去讨伐巨龙,那我也帮帮你们好了。
“巨龙的弱点,也是火焰。”
“诶?”
异国往事 三
“火焰是巨龙的绝招,也是巨龙的弱点,难道它愚蠢到不怕误伤自己吗?”
莉卡一饮而尽杯中的残酒,又一次为自己点上烟斗,吐出了不屑的烟圈。
“是这样的,没有任何一个勇士能够撑到巨龙大肆喷吐火焰,它随便一次喷火就能灭尽所有的敌人,完全不可能让释放出的火焰大到烧到自己。因此巨龙也有了极度扭曲的自尊心,它不相信有它的火焰伤不到的人,它会为了烧死敌人不断喷射火焰,即使会伤到自己也在所不惜。
它那扭曲的自尊还为它带来了变态的杀戮欲,它会不断折磨自己能轻而易举杀死的敌人,它只要探知到敌人的实力的弱小,便会根据那个实力决定喷出的火焰大小,控制在正好能击败敌人的程度,然后让敌人在痛苦中死去。”
酒保一丝不苟地继续擦着手上的酒杯,顺手挥散即将飘到自己眼前的烟。
“但是,那个男人出现了。”
昆妮拉不由得紧紧握住了酒杯,她摇晃的脚也戛然停止,沉凝的气息犹如微澜在她脸上缓缓荡漾。
“那个传奇的盾卫,与他的队伍,击伤了
了巨龙古尔多斯。
“那天,灼热的火光蹿上了天空,火星在波凯城中浮沉。相传,盾卫那天令巨龙使出了浑身解数,喷出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火焰,却仍然毫发无伤。巨龙一口气喷出的最猛烈的火焰弥漫在波凯宫中,第一次点燃了整座宫殿,甚至烧灼了它自己,发出了痛苦的悲鸣。但巨龙源源喷出的灭烬之焰还不足以点燃整座宫殿,导致巨龙有了逃出烈焰不被烧灼的机会。虽然那四名勇者撑过了巨龙的绝招灭烬之焰,但是,他们还是失败了。
巨龙舍弃了自己的尊严,也许那是它第一次也是这么一次这么做。它动用了自己在最后的保险手段。巨龙放弃了喷火,决定用爪牙与冒险者们战斗。那是一场持续了几天几夜恶战,能防住火焰的盾卫即使能防住恶龙没一下的攻击,也没能防住四面八方而来的利爪、尖牙与如鞭般的长尾,英勇牺牲了。”
昆妮拉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她倏忽间跳下座椅,白色的衣摆被风掀起。
“我……我先出去一下……透透气。”
“喂!昆妮拉,你要去哪里啊?”
“父亲,我……我会为兄长复仇。”
昏暗的油灯,灯光摇曳着,忽明忽暗映出两人的面庞。
“我说了不可以!我不允许自己再失去更多的情人了。”
“这是您打造的坚盾,但我不相信……这不会是您最后一个作品。您的技术不会有问题。我会……战胜它,然后活下来。”
男人猛然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油灯能映在少女脸上的暖光。阴影,既笼罩了少女的全身,也笼罩着男人的面庞。
“你不准去。即使我的盾牌能阻挡火焰,也挡不住巨龙爪牙的迅速进攻。这是我的过失。”
“但我……不得不去。为了哥哥……也为了父亲……也为了这面盾牌。
“父亲,这不是你的过错,你的盾牌是一流的。一定能够防御住巨龙所能喷出的全部火焰!
“我是……传奇的制盾师利奥塔之女,我会为家族带来荣光,我会屠戮家族的敌人,我会,报仇雪恨。
请……等着我回家。”
眼泪从奔跑的少女眼眶中跳出,成为了夜空中晶莹剔透的明星。少女背上背着巨大的盾牌,就这么冲出了家门,皓月下的盾牌也有了泪光。
男人徒劳地伸出了右手,妄想能抓住就这么奔跑而去女儿,但他只抓到了一丝夜中的寒风。
他脸上的苦笑流动着无奈,却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果然,是拦不住的啊。”
“真是的!我们昨晚找了你好久呢!”
大口大口嚼着早餐燕麦的杰德嘟囔着,麦片和抱怨都从他的嘴里蹦出。
“杰德,能不能有点吃相啊!”
莉卡双手环抱,满脸依然写满了藐视。
“对……对不起……我让大家担心了。”
昆妮拉死死盯着碗里的麦片,麦片像扁舟在牛奶上漫游着,碗里洒满了晨曦。
“没事的,昆妮拉。人啊,总有不开心的时候,所以我希望能治愈大家啊。”
“喂,昆妮拉!你不吃的话可以把早餐让给我哦!出征前的用餐很重要哦!”
阴森的古堡,荒凉的园地,枯槁的树木。行走在这寂寥的景致间,四人的神情都凝结着紧张。豆大粒的冷汗渗出了他们的额头,阴风吹起,便更是恐惧的寒凉。
宫中,巨龙睁开了双眼,琥珀色的巨大眼睛点缀着美奂的花纹。它抬起了头,阴风席卷着敌人的气息,钻进了它的鼻子。庞大的翅膀舒展开来,扇动的飓风卷起了遍地的烟尘,逝者的残骸也旋转起来。巨龙直起了身子,它的厮杀,即将开始。
“进犯者何人?”
“杰拉尔之子,剑士杰德!”
“斯派克之女,法师莉卡!”
“不好意思,因为我从小就是孤儿,所以我只能这么说啦。抱歉抱歉,巨龙先生。
我是治疗师伦!”
“卢克之女,盾卫昆妮拉!”
“实际上,我根本记不住死者的名字呢。我就直接用火焰招待你们吧。”
庞大的火舌从刑的口中喷涌而出,宛如红色的翻腾之波浪,海啸般袭来,即将吞噬众人。墙壁,雕塑,柱子,这些早已被炙烤得焦黑的宫中之物,又一次遭遇了火浪的洗礼。
“我身后!”
巨大的盾牌倏尔矗立在地面上,犹如一道无法击穿的屏障。黑色的盾面,吞咽了红色的火焰,令众人在火海中开出了一条安全的通路。
“有意思啊,新来的冒险者,水平还不错嘛。”
巨龙黑色的龙身在火焰之海后翩翩起舞,它庞大的翅膀扇动了强风,不断喷出的火焰在强风的鼓舞下,宛如冲锋陷阵的士兵,前赴后继扑向了那面纹丝不动的大盾。
热风宛如尖刀,剜割着盾后的冒险者们的身体。即使没有被可怖的火焰直接灼烧,**上的痛觉仍然让人难以忍受。
盾牌,开始微微的颤抖。
“喂,昆妮拉,你不是说你的盾牌一定能抵挡得住吗?”
昆妮拉一言不发,只是努力撑着那面盾牌,看上去似乎就连失去说话的精力都可能让他们的防御溃败。
然后,盾牌松动了。牢固的宛如镶嵌在地上的巨大盾牌,出现了后退的趋势。
连人带盾,昆妮拉小小的身躯被火舌高高抛起,队友们则是四处奔逃着。他们的防御,那面能抵挡火焰的巨盾,被毫不留情地击飞了。
“快撤退!离开这里!”
“太弱了太弱了!我只喷了一成的火呢,不堪一击的家伙们,我随随便便一次喷火都能杀死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实力,更不用说撑过我最终的绝招灭烬之焰。你们只是我与我的火焰的手下败将而已。落荒而逃吧!下次还想挑战我的话,我会先耐心地折磨你们,然后再轻易地活活烧死你们。”
空中,昆妮拉的身躯徒劳地摆动着,她的手脚拼命挥舞着。身下,是饥渴的熊熊烈焰,等待用灼热的火舌品尝她的身体。衣摆已经有了被点燃的迹象,火星掠过她荡起的衣裳上。昆妮拉在空中往前扑去,紧紧抱住了自己的那面盾牌,像拥抱着自己的亲人那样动情。随后,一人一盾缠绵着,向绵延的火之海浪坠落。
那面盾牌,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父亲。
昆妮拉知道,巨龙中计了。
异国往事 四
巨大的黑色盾牌,盾尖上寒光在灼热的火海中劈开了道路,火焰像激起的水花般飞溅散开,地面荡起了火焰之波澜,露出了被烧得焦黑的地面。
盾牌结结实实地着地了,昆妮拉从盾牌顶端双手持住盾身,迅速滑落,毫发无伤地落地了。她抵住盾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后退着。环顾四周,昆妮拉明白了队友已经安然脱险,便将盾面置于身后,在劈开的通路上奔走逃脱,冲出了火光闪烁的波凯宫。
“所以这就是你脱险的把戏嘛?”
杰德大快朵颐着叉子上的肉排,鲜美的肉汁从肉排缓缓滑到叉子上,夺走了叉子的银色反光。
“杰德!吃相!”
莉卡恼怒地翘着桌子,杰德那鲜嫩的肉排在叉子上震颤着。
“话说回来啊昆妮拉,这回真的好险呢!我们很信任你,所以相信你的盾牌一定可以抵挡巨龙古尔多斯的烈焰,然而,好像有些事与愿违呢。”
伦死死盯着杯中的酒,酒中的影子轻轻荡漾着,似乎在咕哝着什么。
“好像这回,巨龙并没有用尽全力呢。这样看来,我们可能面临强敌了。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昆妮拉。我只是在讨论我们目前的问题。”
昆妮拉把头缩了下去,她只露出自己大大的双眸在桌角,机灵地转悠着。
“那个……我先……离开一下。我有……一个计谋……”
说罢,昆妮拉就一溜烟跳下了椅子,玲珑的身段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昆妮拉那家伙,这两天越来越怪了呢。”
昆妮拉在城区间的羊肠小道上漫步着,她双手背在身后,踱出的每一个步子都饱含着思虑的脚印。她陷入了思索的海洋,考虑着她计谋的可行性。
“那面盾牌,能给我看看嘛?”
大大的盾牌伫立在原地,昆妮拉驻足停留,身后的男人莞尔一笑。
“果然是我的女儿啊,怎么拦也终究都拦不住了。”
昆妮拉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昆妮拉父亲卢克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像在爱抚自己走失的小猫一样,把她的头发一丝一丝捋顺。
“你的计谋,会奏效的。”
“父……父亲!”
昆妮拉的头猛地抬起,发丝像水流一样从卢克指尖流下,成为浪漫的粉色水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家的盾,的确能防御住巨龙所有的火焰攻击。你的……你的哥哥,的确也成功抵御了它的灭烬之焰,并且让它烧伤了自己。”
“可是……父亲……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计谋?”
卢克沧桑的面庞上也闪过了一丝古灵精怪,那是她女儿的惯有神情。
“就像我知道你会在这里一样,是你哥哥告诉我的哦。”
“那这样的话,我就有勇气,相信这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了。”
二人一盾,紧紧相拥在一起。
巨龙嗤笑一声,张开了它那散发腥臭的血盆大口。龙牙参差不齐地乱长着,牙缝是火焰肆虐的通道。
“我说过了,我会好好折磨你们,然后轻易杀死你们。”
“正合我意!”
昆妮拉为首的四人,用坚毅的目光回击巨龙的言语。四人都已经摆好了战斗的架势,武装到了牙齿。昆妮拉的眼中燃烧着比巨龙能喷出的更炽热的烈焰,她手持着漆黑的大盾,宛如一面坚牢的屏障保护着众人。杰德早餐吃得很饱,这意味着此时的他做齐了大战的功夫;莉卡少有的拿出了长长的法杖,法杖的弯曲处闪烁着湛蓝的光芒;伦的双眉紧蹙,如临大敌的紧张感在他的眉间抖动着。
无论如何,即使经历了昨日那样的失败,这四个人还是坚韧不拔地站到了一起,面对着强大的敌人。
“我啊,虽然不知道昆妮拉昨天没能防御住巨龙火焰的原因,但我愿意相信她,听从她的指挥,实行她的计谋。我相信我们的队友。我相信大家心中的正义。”
伦的目光扫过了正在进早餐的众人,所有人都注视着他,投以信赖的目光,这是他所得到的最好的回应。
杰德没放下手上攥紧的法棍,但是他的目光比手上的法棍坚毅多了。
莉卡罕有地没有提醒杰德注意吃相,此时此刻她的重心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谢谢大家的信任。我一定不会辜负的。”
“比起昨天有点长进嘛。但还是远远不够!”
火焰变得更猛烈了,黑色的大盾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过如此。”
昆妮拉连人带盾摔在地上,身后的三个便分散开来,躲避着宛若流水般四处蔓延的火焰。
“那就好好折磨你吧。”
昆妮拉顽强地爬了起来,她踉踉跄跄带着大盾移动到了另一个位置。医疗师伦并没有施予法术治愈大家的轻伤,所有人带着各自的伤移动了起来。
热浪又一次袭来,盾面再一次颤抖着,好似因为痛苦而战栗。
昆妮拉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盾牌又一次没能撑过火焰的侵袭,众人的脸上又添上了新的烧伤。伤痕在他们的脸上蜿蜒,宛如破裂的玻璃所留下的裂痕。
“痛苦吗?痛苦就对了啊!”
伦仍然没有治疗。
众人再次移动位置,再次抵御攻击,再次防御不住火焰之后受击,就这样开始了循环往复的过程。四人的伤势也愈发严重起来,疼痛感像心跳一样在他们的身上起伏。
伦仍然没有治疗。
波凯宫缓缓燃起了火焰,众人所移动的位置织起了一张火网,巨龙的每次攻击都留下些许残余的火焰,这些火焰慢慢汇聚,犹如互相吸引的磁极,有了不灭的熊熊之势。
波凯宫,被点燃了。
昆妮拉狡黠一笑,灼烧的伤口在她飘荡的发丝下若隐若现,火焰腾起袭人热风,但她此时此刻矗立地上,纹丝不动。她犀利的目光化作剑刃,直直向巨龙刺去。
“愿这怒火燃烧你的灵魂。愿我的父兄能目睹这一奇景。”
“雕虫小技!游戏结束了!”
巨龙直立了起来,它的翅膀扇动着,它身边的火焰像被压倒的麦穗一样朝着冒险者们的方向倒去。
“你真的认为这样利用我想折磨你们的心,忍受痛苦四处移动引起我喷火,然后点燃整个波凯宫的计策能奏效吗?没错,你们积攒的火焰已经足够多了,足以形成火海烧伤我,但是你们大错特错了,因为我早就看穿了你们的想法。”
巨龙的巨口开始疯狂地吸气,周围的烟尘灰烬都被不自然的扬起,它们在空中旋转碰撞,无一例外被巨大的气息卷进了巨龙的口中。
冒险者们站在盾后,感受到了强劲的吸力,他们的发缕也通通向前飞去,发梢在空中扭动。
“那么,最后的最后,请让我的绝招灭烬之焰来代劳吧!只要一瞬,战斗就结束了,瞬间的大火不会让我烧到自己,也不会让你们积攒的火焰烧到我自己。”
巨龙的吐息里,赤色的光辉充斥了空气,这光辉宛如滴入水中的血液在空气中散开,引燃了一切接触的事物,桔红色的火焰不可遏止地蹿出。火焰伸出了贪婪的手掌,朝冒险者们抓来。
“这就是,灭烬之焰嘛!”
伦向天上洒满了细腻的粉尘,荧光绿色的粉末如漫天萤火虫一般降落了,在火海中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冒险者们的烧伤痊愈了。
“就算现在治好烧伤,这回我给你们造成的伤害,也会是刚才的数倍。一切都是徒劳!”
火焰后的巨龙只剩下一个乱舞的轮廓,咆哮声钻过烈焰冲了过来。
昆妮拉握紧了盾牌,盾牌牢牢吸在地上,黑色的盾边映出了火光,火光里有昆妮拉的决心,和所有伙伴的信心。
火焰,仿佛海啸侵袭,终于吞咽了冒险者眼前的一切事物,刚才形成的火焰圈,霎时也被吞噬,它们大大的增强了这不可控制的火之海啸,连接了火焰,在宫中到处游走。一切,都被点燃了。
“怎么可能,我一定会烧死你们!你们挡不住我的灭烬之焰!”
波凯城中的人们纷纷走上了街头,波凯宫中扬起了比当年更为猛烈的大火,火焰燃烧在每个人的眼中,火星宛如雨点般飘到了他们的身上。人们虔诚地伸出双手,企望能抓取到希望的火种。
盾身,切开了席卷一切的火焰。宛如被一刀两断的水流,盾牌成了火焰的歧路路口,火被分成了两路,它们撞在波凯宫的城墙上,蔓延着,反弹着,从宫殿的顶部流窜回去,波凯宫满载着火,宛如装满了水的容器。
火海中,只有大盾之后的冒险者,浑身映着红光,满面迎着热风,却丝毫不为所动。火海中,只有一条长长的,大盾形的通路,宛若水中的桥梁一般耸立,没有被无情的火焰吞噬。
“古尔多斯!刚才的游走躲火,根本不是为了点燃你的宫殿,只是为了积攒足够的火焰,为最后的大火燃烧作准备。等到你误解我在点燃宫殿的时候,你根据我这两天尤其是我昨天的实力发挥,认为我完全无法抵御你的灭烬之焰,你一旦意识到形势不妙,便一定会以这招结束战斗。
但是你错了。我和我的哥哥一样,能够抵御住你的灭烬之焰!
等到你的灭烬之焰被释放,刚才积攒的四处的火焰便会融入其中,诞生出有史以来最大的火海。没错,比我哥哥上次所创造的更大!
他只是抵挡了灭烬之焰,但仅有灭烬之焰的肆虐,给了你及时停止喷火阻止自己被点燃的机会;我则利用了你的想法,想折磨我们至死的想法,先积攒了足够的火焰,等到你释放灭烬之焰之后,你会发现我们能够抵御住它,你会继续喷火,让火势彻底不可控制,你会因为先前分散喷出的火焰最终无处可躲,我们会创造出点燃整座宫殿的火海,让你,自食其果!”
昆妮拉的呐喊声盖过了火焰的呼啸,那是吹起火焰的东风,满溢的火焰反弹了,连同巨龙古尔多斯在内,令宫内仅存的一切都彻底消亡了。只要那条安全的通路,仍然与烈焰战斗着。火,在通路的边缘徘徊,挣扎着想涌进去吞噬一切。
然而屹立不倒的大盾,抹杀了这样的可能。
“在你动用爪牙之前,大火就把你烧死了。”
与昆妮拉不同,巨龙的呻吟没能改过烈焰的呼号。在火焰的咏唱中,冒险者们看到巨龙在火中的黑影,一点一点消逝了,就像被包围的蝼蚁啃噬干净的食物。
“这就是,我哥哥赐予你的最后一击。”
巨龙至死也没能使用它的爪牙。
异国往事 五
“爸爸,这真的是一个英雄故事吗?”
“啊,你还醒着呢。这的确是一个英雄故事哦,一个名为‘影’的英雄故事。在我讲述完之前,也请你好好期待着呢。”
璀璨的烟火,点缀了波凯城夜空中的绚丽。五颜六色的光洒在大街小巷上,为人们穿上锦绣的衣裳。乐曲声和着烟火的旋律,奏出了全城的欢喜。
魔王的干部恶龙古尔多斯被烧成了灰烬。遗留在波凯城的财宝均匀地分配到了每家每户。喜庆是一片海洋,波凯城则是这座海洋中深深沉淀的亚特兰蒂斯城。
每个人在酒吧里都会毕恭毕敬地向着冒险者们举杯,尤其是当他们遇到昆妮拉的时候,他们浮夸地高举酒杯,杯中的酒水摇摇晃晃地洒出,然后他们高高抬起头痛饮尽杯中的酒,大声喊着对昆妮拉的祝福与钦佩。
杰德每天都在尽享饕餮。
莉卡游览着城镇,她每天被一大群年轻的男人簇拥着,有时甚至开心得忘了指责杰德那大大咧咧的吃相。
伦和镇上的人们一起欢乐地打成了一片。城里的孩子们争先恐后让家里人抱着来摸伦的大光头,据说那是获得勇气的最好办法。
昆妮拉成了全城的英雄,冒险者们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不停的庆祝。财宝装满了一个又一个箱子,由骏马一车一车拉走,那是冒险者们应得的奖赏。
“谢谢你,女儿。”
“谢谢你,父亲。”
父女二人在酒吧上会心一笑,随即便默默饮尽醇香的美酒,此时无声胜有声。灯光下微醺的他们脸上泛着红晕,卢克脸上的红晕透出了骄傲,昆妮拉脸上的红晕透出了欣喜。
然后,征程自然还是要继续,身上披挂着五彩斑斓的绸缎和勋章,一行四人继续迎着朝阳启程。金色的勋章上升起了冉冉红日。他们坐着奔腾的马车,马车扬起的滚滚烟尘中,卢克欣慰的泪水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
紧接着,越过山麓和峻岭,马车的轱辘在一个小村庄前缓缓停下了转动。
名为提托的小镇,向他们铺展了一幅别样的画卷。
屋舍俨然,却大门紧闭;阡陌交通,却积满落叶;鸡犬不鸣,只有死寂盘踞。遮天蔽日的阴云笼罩在村中,阳光仿佛就这么被掠夺走了,只留下寒凉的雾霭,幽幽地飘荡在路上。荒凉是剥落的墙皮,寥落是枯槁的树木。绝望,是这座村庄的一切。
马车已经停在了村口,四人徒步入村。
“怎么回事啊这座村庄?连一间开门的酒吧都没有吗?”
杰德一脚踹开鞋边的枯叶,枯叶在空中扬起,又软弱无力地落下,看似十分怠惰。
“无论如何总得找个落脚的地方呢。”
莉卡已经恢复了先前那百无聊赖的神情,此时又在把玩着她一缕缕的粉色发丝。
伦敲开了一家人的门,一位和蔼的老太太探出头来。但当她瞅见四个冒险者的时候,脸上的和蔼仿佛被风卷走了一般一扫而空,只剩下空洞的眼神中填满了惊惶。门重重关上了,俨然可怖的洪水猛兽就在门外伺机行动。
“为……为什么害怕?”
昆妮拉似乎有点儿委屈,前几日的风光在这阴森的小城里也被寒凉的空气冷却了。
“请到这里来,冒险者们!”
教堂旁边的小屋开启了门,橙色的灯光迫不及待逃了出来,微微温暖了门边的空气。
“进来吧,年轻人。”
憔悴的老人,脸上沟壑纵横,斑白的两鬓倾诉着岁月的蹉跎,松弛的肌肤缅怀着年轻的时光。他颤颤巍巍地为众人端上了热腾腾的甜茶,这才慢悠悠坐回他的摇椅上。
急着饮茶的杰德被烫得抽着凉气。
“请不要责怪这座村庄,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魔王的干部怨。怨剥削着这里的村民。人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控制人口流动,强行征收税款,强行抢夺少男……”
“听上去像个贪官而不是魔物。”
“稍稍稍稍稍等!魔王的干部他……抢夺少男干什么!”
抽着凉气的杰德又呛着了。
“怨,是女的啊。”
“人们称她为,怨念的舞者。”
“真是恶趣味呐。”
莉卡搅动着勺子,茶水的漩涡中她曼妙的身姿被冲散了。
“反抗她的人,无一例外被她处决了,我们的民兵全军覆没了。接纳冒险者的人,无一例外被她处决了,我们好客的居民都死无全尸。村里,只留下了一大堆民兵根本没来得及使用的火药。”
“原来这就是村民们看到我们都门窗紧闭的原因啊。”
“可……可是……老爷爷你……怎么招待了我们?”
“我是这里的村长约翰。我一直在等待着再次反抗的机会,等待着冒险者带来拯救大家的希望。你们的英勇事迹已经名扬四海了,我自然也听说了。我知道这里是你们的必经之路,所以前几天提前也再次暗中打算召集新生代的民兵,让他们支援你们。然而事与愿违啊。”
约翰村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暖炉中的火焰映在他的眼中,可蹿跳的火焰却显得毫不灵动。
“他们不愿意冒着个险,他们惧怕着你们的失败。他们没有亲眼目睹你们的实力,也没有见到你们对怨造成伤害,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你们能带来曙光。从未消散的恐惧在摇篮中便扼杀了我的计划。
“但我不愿意放弃希望,哪怕,你们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搏。”
暖炉中的火焰此时此刻仍然在喋喋不休着,除此之外便是凝重的沉默,冒险者们都死死盯着自己的杯子,宛如这么凝视便能为所有的一切带来转机。
“茶,我喝完了,不够甜。”
莉卡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蓦地站了起来。
“我觉着你们平时都挺聒噪的啊,怎么今天这么沉默?”
杰德抬起了头,目光里有一丝迟疑,但那丝迟疑转瞬即逝。
昆妮拉一口喝完了杯中的茶。
伦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的确,这样寄予厚望的说法是令我们有些压力。”
“但无论如何,不打败她是见不到魔王的吧。”
“我们……必须打败她……”
莉卡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她知道这正是她的伙伴们应有的样子,这正是她当初选择加入这支队伍的原因即使会陷入窘境,也不会失去斗志。
“看来我错怪你们刚才的沉默了嘛?”
靠在门把上的魔杖在地上滑行到了莉卡张开的手中,魔杖尖端镶嵌的钻石忽然闪烁出了灿烂的光辉。
“大爷,我们不会辜负你的希望的。至少,我们务必竭尽全力,宰了那个女人。为了你们,也为了我们自己。”
幽邃的洞窟,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寒意。幽深的黑暗,吞噬了试图闯进洞中的阳光。
村长约翰停驻了脚步,转过头对冒险者们微微一笑,脸上的褶皱亲切地堆砌着。
“就是这里了,我的勇士们。”
昆妮拉一马当先,巨大的盾牌拦截了黑暗的侵袭。杰德从背上抽出了他的太刀,双手紧握着开始迈出小心翼翼的步伐。莉卡紧随其后,长长的法杖指向前方。伦则是赤手空拳,但他握紧了拳头,尽管他是个医疗师,却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约翰望着冒险者们的身影一点一点融入黑暗,庄重地向洞窟里点头致意。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矗立在洞口,像尽忠职守的仆卫,等待希望的归来。
“那,就看你们的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冒险者了。”
黑暗中,红色的瞳孔一双双被点亮了,犹如无数明灯。一个女人从洞窟顶端飞跃而下,她长长的衣摆在空中宛若挥舞的绸带,飘逸的长发则是那身着绸带的舞者,在空中漫舞。她的双眸中点缀着凄厉的亮红色,苍白的皮肤依稀可见青色的血管,露出嘴端的尖利的獠牙格外显眼。
“果然是吸血鬼吗?”
“是……吸血鬼群!”
莉卡不慌不忙点亮了魔杖,摇曳的火光十分明亮,出现在山洞中,照出了敌人的全貌。
山洞里传出了耀眼的光芒,约翰忍不住往视野可及之处探头探脑着。
“喂!莉卡!吸血鬼怕的是太阳光,而不是火光!你好歹把山洞顶掀开然后再来晒他们啊!”
“笨蛋杰德!我是在给你们这群瞎子照明!”
蝙蝠呼啸地擦过大盾,犹如迅速的箭矢。
“这……这是……吸血鬼们的攻击!”
“这样的话就砍掉它们!”
大盾挡住了大部分的蝙蝠冲撞,蝙蝠们重重砸在盾牌之上,沉闷的撞击声中,留下一片血污然后瘫软地滑下盾身。更有甚者在通过锋利的盾牌边缘时,高速的飞行让它们蹭过了那利刃般的盾身,它们的身体就这样在空中撕裂开来,飞溅出喷泉般的鲜血,只剩半边身子还在飞行。
绕过盾牌的蝙蝠,迎来了杰德的斩击。闪烁着火光的太刀,在空中留下红色的刀光,切到的蝙蝠都还会继续快速飞行一段,这才在身上迸出刀光和血浆,突然割裂开来,散成两瓣落在地上。
“以天之众神为名,以地之众生为义,请赐予我退败邪灵之力!”
金色的光芒散射着,宛如无数片闪着金光的刀刃,不费吹灰之力便切断了蝙蝠的翅膀。受伤的蝙蝠叫嚣着失去平衡,坠落在地,鲜血描绘出他们坠落的轨迹,宛若一场华丽非凡的葬礼上的烟花尾缀。
绚丽的金光散出山洞,恍然间约翰发觉洞中正在日出,金光刺破了黑暗,在约翰的眼中闪耀着。
“希望的光芒吗?”
约翰就这么背过身去,光芒在他的背上跳跃着,他仿佛从日出中来,向村庄大步流星地走去。他缓缓张开双臂,光从他的肩头滑下,在他的两只手上流淌着。他顶着被染成金色的灰发,大声呐喊着。
“喂!这不正是你们要求的希望吗?”
异国往事 六
“是个冒险者都是英雄,爸爸,可是影在哪里呢?”
“很快,你就会知道啦。”
昆妮拉的大盾上,斑驳的血迹是恶战一场的标志,那面石英玻璃也逐渐被染红,猩红夺走了昆妮拉眼前的视野。
杰德的太刀上有一条蜿蜒曲折的血河流过,红色掩盖了原本亮眼的银色,血滴从未停止下坠。
遍地都是蝙蝠血肉模糊的残骸,蝙蝠尸体的瞳孔仍然散发着红色的幽光。血浸染了整个洞窟。
莉卡喘着粗气,蝙蝠的血在她脸庞上豆大粒的汗珠中呈丝状散开。她在全力与怨战斗着。
怨那灵敏的身姿轻巧地在空中来回跳跃,法术带来的无数道金色光芒从她身旁射过,却完全无法命中她一丝一毫。
怨从洞壁上猛地一蹬,她的身躯在空略微弯曲,流线型的姿态跃过了大盾的顶端。顶着狰狞的面庞,尖锐的獠牙,扑向了冒险者们。
太刀直刺其身,但怨一脚蹬地向前跳起,她在空中调转方向,食指轻轻在朝上的刀背上一点,便借助刀的反冲力,再度反转身型,飞起一脚踹在杰德的脸上。
鲜血从杰德的口中喷涌而出,他向身后节节退去,飞撞在被蝙蝠鲜血涂红的墙壁上,然后再重重被弹到了地上。
“杰德需要治疗!”
正在怨落地的刹那,一道金色的光芒贯穿了她那根触过刀的手指,手指宛若被融化般断开,在空中盘旋着掉到了蝙蝠血泊中。
“你这家伙!”
怨后脚一转,便穿过那光束四射结成的网阵,她张开双臂,断指的烧灼伤口在风中被吹起了火花。她在空中把双手合去,长如剑的指甲向莉卡劈砍去。
大盾赫然挡在了前面,长长的指甲刮过盾身,发出尖锐的声音。当她的双手落下,盾牌重重压了过来,撞在了她的身上,怨不由自主向后仰去,她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保持平衡。大盾闪开,莉卡的魔杖指着怨,发出了紫色的光束。
“邪灵避退!”
怨迅捷地把头微微一歪,紫色的光束便打穿了她身后的钟乳石柱。
“你真的认为你的魔法能击打到作为舞者的我?”
“你中计了。”
钟乳石柱坍塌了,扬起了袭人的烟尘,烟尘里那些蝙蝠瞳孔的红光开始变得朦胧,它们的生命力,最终黯淡失色。巨大烟尘滚滚而来,弥漫了整个战场。烟雾中,只有紫色和金色的光束仍然尽情穿梭着,战斗者们都失去了自己可见的轮廓。唯一闪烁的红色微光,是那怨的艳红的双眼,像空中悦动的火光。
“很遗憾,刚才那根钟乳石柱没能砸到我!你的计谋失败了!”
“莉卡她的计谋可不是利用钟乳石来击败你!我已经治好杰德了哦。”
怨扭头一看,烟尘里,洞壁边的杰德已然不见了身影,只依稀看到一个光头在那里叉着腰得意洋洋地露齿大笑,他皓白的牙和光溜溜的脑门在烟尘中依旧亮眼。
“是烟雾!”
烟中刀光一闪,刺穿了烟尘的太刀直冲着怨的双眼刺去,怨的红的瞳孔映出了愈发接近的银色刀刃。
“可是烟雾也会给我提供便利哦!”
杰德无法在烟尘中预判怨的行动,因为怨只有悸动的红色瞳孔可以为他当作目标突刺。怨的身体动作只有大致的阴影可供目睹,杰德看不到怨的下半身。
怨把脚一扫,利用着敌人烟尘中的视野不清,一击便扫倒了冲刺的杰德。杰德飞扑了出去,在地上翻滚着,大口吸入的烟尘让他不住地咳嗽着。
怨找到了散发光芒的源头,她找准方向便跳了过去,一如既往在空中以华丽的轨迹准备着扑杀敌人。然后怨闭上了双眼。
“怨,消失了!”
“难道……她闭上了眼睛……”
“卧倒!”
说时迟那时快,莉卡的魔杖被狠狠的抓击了,强大的冲击力把莉卡和她的魔杖一起甩开,莉卡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痛感擒住了莉卡。隐约中,她摸到了魔杖握把上深陷的抓痕。
光束停止了射击。
烟尘缓缓散去,望着周围匍匐着的敌人们。冒险者们胡乱地趴在蝙蝠的残骸与血泊中。她张开双臂肆意狂笑着,她知道能战斗的敌人都已经身受重伤。
“那现在先杀掉治疗师,再解决你们这些有战斗力的人吧。”
昆妮拉撑着盾牌站了起来,尽管站得有些勉强,坚韧不拔的目光一扫她脸上的脏污。伦也站了起来,他不断吟唱着向队友们洒着赋予魔法的治疗粉尘。
“作为盾卫,我绝不允许。”
“作为治疗师,我也绝不允许。”
“你们看!那不正是希望的光芒嘛!”
山洞里四散着金色和紫色的光,光彩映在约翰身边的每个村民脸上。他们手上握着的匕首镰刀铁锤,此时仿佛也正在流光溢彩,五颜六色的光抚过本应冰冷的钢铁,显得绚烂无比。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大家,我相信我们还有战胜她的希望!”
村民们并没有应答他,只是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俨然无数花火在山洞中爆炸,炫彩的光已经驱逐了山洞里例来的黑暗,而那些光束带来的暖风,也让这座山洞此刻不再透出寒凉。
“我恳请大家,助他们一臂之力吧!黄色的光芒,是你们向我索求的转机;紫色的光芒,是你们向我索要的希望!”
村民仍然没有应答他,只是他们不约而同高高举起了手上的器械。匕首,菜刀,镰刀,铁锤,此时此刻都洋溢着璀璨的色彩,那是山洞里的光芒所赐予的希冀。
然后,山洞里的光忽然间消失了。
伦已经摆好了格斗的架势,他站在倒下的两名伙伴面前,重心前倾着,随时都可以飞出一记重拳。即使,他只是个医疗师。
昆妮拉的大盾保护着所有的冒险者,她与大盾倒下之前,没有伙伴会遭到敌人的践踏。
怨一个箭步蹿了上前,她想故技重施,通过舞动的身姿掠过大盾,直接攻击后方的敌人。但这回她失策了。
笨重的大盾竟然微微随着她的身姿向后仰去,昆妮拉支持着巨大的重量,从石英玻璃后的脸庞,怨看到了坚毅的决心。
怨仍然不依不饶,她用指甲刺向盾牌,利用下坠的冲力,再次在空中调转身姿,完成了一个完美的空翻,然后一脚蹬在盾上,轻巧地向盾后奔去。
昆妮拉把盾向后轻轻一撤,怨的脚步便只踩到虚无,她的双手为了不让自己坠落,死死扣住了盾边,锋利的盾边霎时浸满了鲜血。
怨紧紧抓住盾边,爆出了怨恨的怒号,然后她借用手上的力固定了空中的自己,盾边成了她的支撑物,她正在利用盾的两边通过又一次的空翻跃过盾牌。
“不妙!”
山洞蓦然发出悲戚的轰鸣声,巨大的震动荡漾在洞窟里,无数钟乳石柱哀鸣着坠落。怨和昆妮拉都踉跄着改变了身姿。怨从空中坠落,手上的双手撑住地面不让自己摔伤,两个血手印瞬间便被她印在了地上。昆妮拉后仰摔去,但她仍然支撑着稳固的大盾,伦双手接住了她,把她轻轻扶起。
洞窟的顶部被掀开了,坠落的岩石像倾盆大雨一般砸落。怨凭借玲珑的身姿避开了所有的碎石,而冒险者们则通过坚固的大盾抵御了所有的危险。
金色的光芒,又一次四射着朝怨扑去。
“不可能!那个法师现在应该无法战斗!”
伦潇洒地笑了笑。
“不是魔法,是阳光!”
洞顶的一个大口子,兜住了所有的阳光,光迫不及待涌进入口,刺进洞中,为整个战场染上了金色。
“尝尝我们早就为你准备的炸药吧!怨!如果只是炸掉你的洞顶,你可以躲到阴暗处,但是我们这回有了冀望冒险者们!他们比我们更加骁勇善战,因此能够牵制你的行动,四人便足以堵截你所有的退路,就在阳光下被烤死吧!你这可恶的吸血鬼!”
怨的表情扭曲了,她照到阳光的部位冒出了青烟,她的皮肉绽开了,被阳光一点一点融化。她像是被炙烤一般在洞中痛苦地挣扎着,试图往阴暗处逃去。
“无路可逃了哦!”
杰德又一次、持着他那太刀突刺而来,刀上的鲜血已然洒尽,金色的阳光在刀上流动着,宛如河面上的金鳞波纹。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在爆炸制造出烟尘和骚乱的时候,大盾遮蔽了我的身影,我已经在烟中绕到了你的身后也就是照不到阳光的阴暗处!”
伦怀抱双臂,爽朗地笑着,他对自己的高明医术十分满意。
刀尖上的阳光游动着,满是灿烂的色彩。怨轻蔑地笑了笑,再次做出了上次躲避突刺的动作。她在空中腾跃着,翻转身体,然后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指指尖往刀的上方狠狠一按
鲜血,宛如烟火绽放般飞溅开,怨的手指在空中旋转着落到了阳光下,被毫不留情地融化了,仅留下一缕不甘的青烟。
“我这回,是把刀背朝下了哦。”
怨失去了重心,她往后倾倒,从阴影倒向了阳光普照的地方。她的肉身一点一点被阳光融化,宛如烙红的钢铁浸入冷水中那样,浑身散发起了青烟。
怨绝望地张开了她的嘴,可是她一丝一毫的声音却都没有发出,她的嘴里也灌满了青烟,只有被炙烤的声音取代了她本应发出的凄惨呻吟。
俨然一个充斥着怨念的舞者。
一道耀眼的紫色光束,犹如一把利剑,直接贯穿了她张开的嘴,从咽喉穿出,击碎了她身后洒满阳光的岩石。她张开的嘴只剩下空洞洞的焦痕。她在青烟中倒下了,烟包裹了她的全身,只留下她那惨淡的影子。
“就当是我最后的仁慈吧。”
当烟袅袅散去的时候,怨已经无影无踪了。
“啊,你已经睡着了呢。时间也不早啦,你也许来不及听完整个故事了呢,真是的,真正的英雄影,你甚至还不知道她是谁呢。唉,我只好希望你能睡个好觉。我真想一直陪在你身边给你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呢。
“在这个故事里,影究竟是个怎样的英雄呢,她究竟是谁呢?又或者,到底什么才是英雄呢?请怀揣着未来,把这个未完待续的故事,自己书写下去吧。
“到时候,你一定会在某一天,读到这个《异国往事》的故事的结局的。
“你永远是我的最爱。”
男人轻轻吻了床上少女的脸颊,一边各一下。他关上了暖色的台灯,依依不舍地走向了门外。
“我爱你,永远爱你,我的女儿。”
轻轻地嗫嚅着,他不知不觉中已被泪水占据了面颊。
他没有擦拭脸上的泪水,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手枪消音器刺耳的呼啸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葬礼悲怆的配乐声不绝耳。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低头望着年幼的女孩,眼中不由自主流露着喜爱,虽然这喜爱之下,仍然暗流涌动着更为复杂的情感。
“小姑娘,能告诉柯昂伯伯,你叫什么名字吗?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今后你要跟着我一起生活了。”
小女孩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显然对所有的状况都一无所知。
她只是,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我的名字,叫作影。”
控方罪人 一
在一片漆黑之中
倾盆的大雨,肆虐在倒伏的男人身上。血液混合着雨水,在漆黑的地面上流淌着,随着他的生命一起缓缓逝去。
黑云覆压下,惨绝人寰的杀戮完成了。男人眼前的一切慢慢被黑暗吞噬,仿佛堕入了无尽的深渊,对他来说,这是彻底定格的世界。他的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刀伤,每一条骇人的伤痕都诉说着无尽的痛楚。
远处,幼龄的男孩惊慌地迅速跑开了。一片漆黑中,这娇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去。奔跑的途中,男孩踉跄地滑倒了,泥泞中挣扎着起身的他,雨水和泪水洗去了污浊,留下了几条白皙的痕迹。泥水的污迹中,他的双眸闪烁着,那是悲愤的火光。
男孩目睹了凶案,也跟踪了凶手。
男孩的手上,紧紧握着凶手丢在河岸淤泥上的凶器一把被大雨不断冲刷的锋利尖刀。
“我一定..….会复仇!”
“陈侍豪那个混蛋律师,这回一定会不择手段参加并赢下这场我主张的庭审。他一定会申请公诉律师要为我们这场案子的犯人申诉清白。他简直是世界上最小心眼的哥哥了,为了这回赢我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为了那一纸无罪判决,不但可能胡乱指认无辜的人,甚至会伪造精神疾病之类的借口让犯人脱罪。要想将真凶绳之以法,还真是不得不留出一手啊。”
检察官程戈德翻阅着手头的案件资料,脸上满是焦虑。
“所以,这回我们指证的犯人一定会是真凶吧。”
程戈德的助手克里斯蒂娜则是飞快地在电脑上打字,键盘的敲击声是她思绪的鼓点。
“嗯,无论如何,我会让真凶伏法。不用担心,别忘了,你去搞定证人,我去搞定被告。我们也会有不得不做伪证的那一天啊。”
“嗷,这么看来不择手段的一方不应该是我们才对吧?”
电子显示屏的倒影中,是克里斯蒂娜似笑非笑的脸蛋。
“既然控方和辩方都已经到齐,那我们就此开庭。”
木槌的敲开了法庭的序幕。
“被告是当时报警的清洁工兰斯洛夫先生,具体的情况请由检察官稍后陈述。”
兰斯洛夫先生憔悴地伫立在被告台上,双眸失去了神采,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他愣愣地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程检察官,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会赢下这场和你的庭审。”陈侍豪律师双手环扣,阴险的狞笑浮上了他的面庞。
“那就在此一决高下吧,我说过,真凶一定会被我亲手送上绞刑架。”程戈德检察官也不甘示弱,不屑地一扬他的右眉,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肃静!接下来传唤当年负责调查的警员
雪尔夫先生入庭。”
雪尔夫先生一脸严肃地站上了证人台,手里抱着一大叠档案,面无表情地陈述起当年的事实。
“二十年前,负责调查这宗残忍谋杀案的警员就是我。谋杀案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今天,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混迹于黑帮‘黑曼巴’的被害人林魔狩先生被人用刀刺杀了,身上一共三十七处刀伤,死因是失血过多,不确定哪一处才是他的致命伤,也不排除第一刀就捅在脖子上让他直接弊命的可能。路过的清洁工也就是此次的被告,发现了被害人的尸体后报警。由于暴雨,现场的大部分线索均已经遗失,没有发现凶器,没有发现凶手指纹及脚印,连被害人的血迹都已经被冲刷殆尽。由于河岸边的淤泥,我们的搜查陷入了极大的困境。
“案发后的调查也一筹莫展,没有发现任何目击证人。关于被害人的调查也遇到了瓶颈,由于长年混迹于‘黑曼巴’,对于被害人的家庭状况警方一无所知,甚至无法追查到相关个人信息。于是这便成了一宗悬案。这个案子本来就这么尘封多年,今天是它追诉期的最后一天,没想到居然在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大的转机,由程检察官逮捕了拥有重大嫌疑的被告并找到了当时警方都没能找到的目击证人。
“值得一提的是,唯一的线索是有关那三十七处刀伤的。‘黑曼巴’帮的惯常杀人手法是在目标身上留下三十六处刀伤,考虑到被害人也是‘黑曼巴’帮派的成员,这条线索十分值得考虑。
“我的陈述到此结束。”
“办案警官的陈述结束了,”法官微微点头,“接下来传唤控方证人入庭。”
“总算结束了,我可以去打麻将喽。”伴着嘴里的嘟囔,雪尔夫先生迈着急促的步伐离去了。
“接下来,就是为本案带来转机的目击证人!就是他,才能证明台上被告的嫌疑。”
程戈德律师夸张地张开双臂,犹如在舞台上的谢幕一般,而他的眼睛则时不时俏皮地往陈侍豪律师那里一瞟,眼神中饱含了戏谑的鄙视。
陈侍豪握紧了双拳,胸有成竹的神态仍然挂在眉梢。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
“肃静!证人入庭!”
一名邋遢的中年男人缓缓步入了法庭,他油腻的长发蓬乱无比,他脸上那些岁月的沟壑里塞满了污渍,指甲缝中的污垢也显得十分肮脏,衣衫褴褛的他和法庭中的肃穆格格不入。
“这位证人由于案发后担心被牵扯,所以当时没敢报案。但现在已经二十年后,他还是决定站出来,为这邪恶的一切画上句号。”
程戈德自信满满地补充道。
“请证人报上你的姓名和职业。”
“啊哈!我是,完成人生目标后便失去了目标于是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卢梭。”
“请严肃发言。”
卢梭耸了耸肩,咧嘴笑了。他一甩他那邋遢的长发,发丝粘连在一起,扬起了灰尘。
“好的好的,我今天是来指证犯人的证人!”
法官深呼吸一下,仿佛在吞咽自己的怒火,他知道荒城的司法的确腐朽而无序,他为此也无能为力。冷静之后,他便用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请证人开始做证词!”
卢梭搔挠着他的长发,他的身子有节奏的左晃右晃,他就着这个节奏,开始发言。
“我记得啊!那天下着大雨,我路过那里的时候,看到他了,看得很清楚。就是站在被告台的他,就是凶手!”
陈侍豪律师做作地打了一个响指,随即伸直了手指指向证人,他犀利的目光扫过卢梭的全身,毫不掩饰的笑意里蕴含着蔑视。
他刻意放缓语调,一字一顿抑扬顿挫地说道:
“辩方,提出异议!”
陈侍豪继续狂妄地表演着,他将食指伸到面前,对着证人缓缓地摇了摇,脸上露出抓住证人证词的漏洞后得意的笑容。
“这是案发当天的天气报告。雪尔夫先生也说过,骤雨肆虐、黑云笼罩的夜晚,能见度想必也十分低,在一片漆黑之中,请问证人是如何看清楚被害人的面庞呢?”
程戈德检察官的神色转为严峻,他上扬的嘴角,弧度在一点一点消失。
“这就是你的胜券在握吗?程检察官?”
“喂!别胡说!老子看到就是看到了!看到了被告台上的他!就是他!不然当什么证人啊?”
“理论上,要看清楚被告的确是有一定难度的,但是也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程戈德检察官补充道。
证人卢梭暴跳如雷,脏兮兮的长发也跟随着他在空中飞舞,宛如那漆黑而飘然的舞者。
看着证人滑稽的摸样,陈侍豪律师不禁轻蔑地“哼”了一声,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大了。
被告兰斯洛夫则一言不发,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最后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脚下。
“破绽百出的证人先生啊,我知道你在撒谎!那请你继续陈述,你目击的杀人过程吧。”
“我的证人可没撒谎。”
“老子没撒谎。我看到被告和被害人在一起,被告戴着白色的有点亮的橡胶手套,然后被告一刀捅在被害人脖子上,被害人就这么倒下去被杀死了。我愣在那里,目击了全过程。而就那一刀,便深深刻在了我的心头,烙印了足足二十年!我忘不掉那个夜,也忘不掉那个凶手,罪恶的凶手!”
“辩方,提出异议!”
陈侍豪律师把尸检报告轻轻拍打在自己手上,俨然老教师拍打着他的戒尺。然后,他蓦然将尸检报告亮了出来,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宝贝一般。
“看看这个吧!被害人,可怜的被害人林魔狩啊!他是被足足捅了三十七刀,三十七刀啊!如果按照证人所说,他只被捅了一刀就死了,那死得可真算痛快呢!”
程戈德检察官宛若被重击一般向后仰去,他紧蹙双眉,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被怒火吞噬,轻轻用双拳一敲着面前的桌子。
“控方提出异议!别忘了,被害人可能是死后才被捅的剩下的刀,目击者只是目睹了杀人时的场景而已。”
“异议!”
陈侍豪律师重重地拍下桌子,震天的响声回荡在法庭里。他气势十足地吼出了最终的反驳。
“别忘了,证人刚刚说的可是‘我目睹了全程’。既然目睹了全程,怎么可能隐瞒之后凶手如此诡异的毁尸行径?!
“证人,结束了,你的证词,一派胡言!”
控方罪人 二
“看来你饿了很久呢。”
咖啡厅中,卢梭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食物。他看也不看就随便一把抓紧桌上的刀叉,随后却迫不及待直接用手握着汉堡正狼吞虎咽起来。
“老子可是没有了人生目标的流浪汉啊,肚子当然就没饱过!”
服务员端着克里斯蒂娜的一杯咖啡踱到了桌旁,她冷不丁一个趔趄,轻声尖叫地踉跄了几步,撞在了卢梭身上。卢梭手上的刀叉和食物都落在了地上。
克里斯蒂娜一皱眉头,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狗日的,你长不长眼睛啊,把我手上的东西都撞掉了!啊!你这家伙要好好负责任啊!”
卢梭瞥见了克里斯蒂娜的眼神,就这么仗势破口大骂起来。
服务员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道歉,脸颊红得宛如新鲜的苹果,她手忙脚乱地收起落在地上的餐具和食物,在不息的叫骂声中连连道歉往后退去,随即换上了一套崭新的餐具和另一盘刚刚被她碰掉的食物。
卢梭讶异地咋了咋嘴。
“这就是高档餐厅的服务嘛……”
“如何,这家我带你来的餐厅,食物如何?服务如何?这个位置可是我提前预定的呢。”
“非常好!真是谢谢你可怜我这个无依无靠的流浪汉啊。真是个奇特的地方,服务也好,食物也好,什么都好啊。”
轻轻一抿杯中的咖啡,苦涩的回味在口腔中弥漫着,克里斯蒂娜又一次狡黠地笑了。
“你之前有过人生的目标吗?”
“有过,而且完成了。”
咖啡中的涟漪搅动了程戈德的笑容的倒影。
“那么,我现在给你一个赚钱的活儿,赚到的钱能让你天天来这个餐厅。你愿意做吗?”
卢梭猛地抬头,嘴里还不停嚼着的食物残渣漏了出来。伴着眼神中的希冀,他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当然做!”
克里斯蒂娜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么。本次由于出现了证人做出伪证的重要情况,今日就此休庭。介于此案目前的控方已公开线索均基于证人的证词,由于关键证人的证词被宣告无效,证人将接受警方调查。下一次开庭,倘若控方无法提出决定性证据,那么,被告就将被宣告无罪。”
呆滞的兰斯洛夫仿佛被摁动开关的玩偶,像被注入了灵魂一般,猛地颔首望着法官,憔悴的神色也无影无踪。
卢梭则挣扎着被法警拖下了法庭,嘴里的污言秽语宛如潮水般涌出,止不住地骂骂咧咧着。
“该死的婊子,竟敢算计我!”
庭审,在叫骂声中暂缓进度。
“今天的庭审,也太儿戏了吧,戈德!”
陈侍豪摇晃着玻璃杯中的红酒,酒香四溢里,弥漫着他的不可一世。
“那又如何呢?我已经掌握了决定性的关键证据了,后天的庭审仍然会继续下去,而且,是以我胜诉为结局。我会又一次,胜过你。”
程戈德头也不抬地切着盘中的牛扒,他刻意让自己势在必得的笑意在杯中的酒影里若隐若现。
“不可能的,戈德,这次一定会是我赢。无论是用什么第三者理论亦或是什么精神失常说,哪怕是让我自己去找到真凶,被告台上的人都会被判无罪。”
巨大的力量握紧了酒杯,遏止了杯中红酒的波动,那是陈侍豪执念的遒劲。
“喂,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被告不是真凶呢?”
“他是不是真凶无所谓。我说过,这次的胜诉,就是我对你的复仇。即使不择手段也罢,这是我一定会完成的事业。”
程戈德噗嗤一笑。黑椒酱轻划在皓白的盘子上。
“复仇复仇复仇,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幼稚,天天把儿时的话挂在嘴上。我亲爱的哥哥。你要当心啊,完成了人生目标之后,小心变得像那个流浪汉证人一样了哦。”
“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不都是死要面子的嘛?”
庭审以后,卢梭已经被拘押进了看守所,戒备森严的环境让他很不自在,一直在挠着头手。
“告诉我吧!证人,或者犯下伪证罪的嫌疑人。为什么要公然在法庭上做假证?”
陈侍豪双拳重重地砸在看守所的桌子上,玻璃门板也为之微微颤抖着。
“恫吓我是没用的啦。”
卢梭歪头晃脑地扭来扭去,嬉皮笑脸地望着玻璃门板外的怒容。
“是哪个可恶的婊子,害得你来做假证的呢?我可以帮你惩罚她哦,我可以帮你,复仇。我还可以给你很多经济上的资助,我知道你是流浪汉,手头肯定很拮据吧,让我帮助你吧。”
“复仇”二字仿佛是火柴一般燃起了卢梭眸中的光芒。他跳了起来,把脸贴在了玻璃门板上,留下了一些油渍。
“你要调查她吗?她的确有指使我做一些所谓的坏事呢。要调查她的话我可以考虑帮你哦。毕竟她是个,婊,子。”
“那你,就把和她的身份和你们庭前交流的情况都告诉我吧。”
“为那个二十年前的凶杀案做伪证?”惊惧浮上了卢梭的面庞,他仿佛见了瘟神似的开始瑟瑟发抖,“你也是检察官的人吧?你难道不知道藐视法庭做伪证的后果吗?我会被抓的啊!这活我干不了!”
克里斯蒂娜并没有放下端着的咖啡杯,她沉着地说着,用暗示性极强的话语一点一点把这名流浪汉拖进插翅难逃的深渊。
“荒城的法律,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到时候我们会保释你出来的。”
“不干不干!这简直是明着跟法律做对!”
“哪怕有高额的奖金也不干吗?”
“不干。”
“那我只好找别人了哦。”
克里斯蒂娜缓缓饮尽杯中的咖啡,对着卢梭又一次莞尔一笑。
“你要知道,我检察署的上司,为了让真凶伏法,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呢。可惜我在你这里碰壁了呢...你要知道,找一个年龄合适而且愿意帮我们做事的目击证人有多不容易呢。”
囫囵咽下嘴里的热狗,卢梭的好奇心显然被激发了。
“你们难道已经查到那起惊世悬案的真凶了吗?这个案子一直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也一直很想知道真凶到底是什么人...…”
克里斯蒂娜轻轻举起了手上的咖啡杯,做出了干杯的姿势,她的脸上仍然挂着那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哦,毕竟,太多太多的事情不能透露给外界无关人士不是吗?”
卢梭望着盘中的残羹沉吟片刻,然后猛地抬起了头,把身子前倾了一些。
“如果我因做假证被辩方律师识破而锒铛入狱,你们保证会保释我出来吗?”
克里斯蒂娜鬼灵精怪地一歪头,红色的长发也翩翩起舞。
“当然。其实我十分希望你的伪证被识破呢,所以你的口供里会刻意安排一些明显的破绽。我们自有一套计划。你放心,你不会因为作伪证付出任何代价。”
“那赏金还是按照原来说定的那样高昂吗?”
克里斯蒂娜放下咖啡杯,正襟危坐。
“绝对足以让你摆脱流浪生活了。”
“行,那我做。”
“顺便一提,就算你被抓,我们也会给你新的一套办法的,你就按计划行事就好。”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真凶到底是谁?”
陈侍豪朝卢梭把身子向前探去,试图接近真相。
“我已经告诉你够多了啊,这个重中之重怎么能再白白告诉你呢?”
“我说过,我可以在庭审结束之后,保释你出来。你还想再要什么条件?”
“我又怎么可以相信你呢?”
陈侍豪勃然大怒,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倏地站了起来。
“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我!如果你不说,你永远别想出去,你说了,我也可以不放你出去。但是你要知道,我这个人会说到做到。明白了吗?你明白了吗!?”
出人意料的是,卢梭并没有受到恫吓,他只是镇静地点了点头。
“凶手,据克里斯蒂娜说,是她的上司程戈德的亲生父亲。”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他们调查。”
“你做得很好,陈侍豪已经上钩了。”
看守所的玻璃门板上,倒映着克里斯蒂娜那一如既往挂着的令人捉摸不定的一抹微笑。
“那之后你们会保释我出来对吗?”
“正是如此。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我们的计划,自然会得到报酬。明天的庭审以后就没有你的事情了。陈侍豪已经约我了,稍后我会去见他。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所以,真凶真就是程戈德检察官的亲生父亲吗?”
“正是如此。”
“那,你们这回所利用的计谋,可真是险恶啊。”
卢梭也笑了起来,那是计谋得逞后的狞笑。
“比你想象的,还险恶得多呢。”
控方罪人 三
“这不可能!不可能!”
陈侍豪不断否定着他不相信的可能性。
“程戈德的亲生父亲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黑曼巴的人杀死了,完全不可能犯案!这是程戈德在被我父亲领养前亲口告诉我们的!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但是你这家伙,肯定是利用了看守所里的证人在误导我吧。”
克里斯蒂娜轻轻一哼。
“不过,本案不也是发生在二十年前吗?仔细一想,杀害别人的凶手也被杀了,所以这个案子才无法找到真凶,这不是很合理吗?”
陈侍豪轻轻把录音机拍到了桌子上,带有那么一丝丝显摆的意味。
“你刚才的话,已经代表辩方承认了真凶不是被告的可能性。明天,这段录音将成为呈堂证供,来帮助被告宣判无罪。”
“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我说过了我们已经掌握了,关键的,关键的,关键证据。明天只要一出示证据,一切都会明了,你会败诉,你会输得一塌糊涂,你会又一次败给你的弟弟。”
“你,你什么意思!”
面对着处变不惊的克里斯蒂娜,陈侍豪大发雷霆。
“我的意思是,我们有关键证据,会在明天出示,因此你的所谓复仇会又一次失败。而且,对于刚才我所说的,检方仍然拥有解释权不是吗?我们对此有十分合理的解释,不过,也要等到明天再亮出来嘛。也就是,抱着这句话就想赢得庭审,简直是异想天开呢。
“你要是到案发现场找找看看,也许就会知道,我们的关键证据呀,到底是什么了。”
克里斯蒂娜话音刚落,便俏皮地一眨右眼,眼神里充斥着藐视。
“你们等着。我会亲自查到真相,然后大胜明天的庭审!”
“我很期待哦。”
爵士乐如波浪般徜徉在酒吧中,让酒香随之涌动。
“这一杯算我请你的,弟弟。”
陈侍豪把酒杯往身旁一推,杯子滑到了程戈德的面前。
“所以,这么晚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哥哥?”
陈侍豪头也不回地轻轻咽下杯中的酒。
“你知道吗?这间酒吧前段时间曾经遭遇了佣兵的袭击呢,所有的一切都被打得七零八落。”
程戈德环顾四周,漫不经心地回应道:“真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呢。”
“是的,重建得十分迅速到位。完全一点过去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呢。不像我们兄弟,也是一点过往的亲密无间都看不出来,而且一点破镜重圆的迹象都没有。”
程戈德轻轻一举酒杯,随即便酣畅地饮下杯中的酒。
“真是个既肉麻又无趣的比喻呢。”
“你也知道,我啊,一直以来都没有很彻底地赢过你,做什么都会落后你一截。所以才会有一定要赢一次的那种执念,这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啊。”
“人都是有执念的嘛,这场庭审你下定决心要赢我,而我也下定决心要送这场案子的真凶上刑场。”
“呵,那我倒要看看,我们谁的执念会更胜一筹呢。”
陈侍豪也饮尽了杯中的残酒,爽朗地笑了起来。
“难道我们兄弟就不能共赢一次吗?”
程戈德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调侃道。
陈侍豪装做没有听到。
“对了,这次找你,是想询问一下你从来都闭口不谈的你亲生父亲的事情。”
“怎么了?”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因何而去世?”
“你认为我这么多年的闭口不谈,会被你的一杯酒买通吗?”
陈侍豪轻打了一个响指,侍从遍又端上两杯盛满的红酒。圆润的冰球轻轻撞击着玻璃的杯壁,清脆的响声融进了爵士乐中。
“所以,这里还有呢。我相信你会说的,因为我能来这么问你,也很明显表明我有了一些线索对吧。或者,甚至是你指示克里斯蒂娜告诉我的吧。既然你们控方在诱导我,我也要试试能不能将计就计让你们露出什么马脚。”
“那就,让往事和酒一起被端上桌吧。
“我的亲生父亲,程步堂。是黑帮‘黑曼巴’的成员。不瞒你说,作为黑帮成员,他的手下不用想也知道有着很多人命,他肯定也干过‘黑曼巴’惯用的那一套处刑方式吧,把人砍三十六刀的那种。”
“我们一直不知道你父亲的姓名,成步堂?这真的不是《逆转裁判》里的角色嘛?你在逗我呢?”
“够了,你怎么不说戈德也是《逆转裁判》里的角色呢?
“总之,在我年幼时,他就死于非命了。他也被人砍了很多刀,像自己的刀下亡魂那样死去了。真是,令人唏嘘啊。”
轻轻摇晃着杯中的冰球,碎裂的影子在冰球上沉思着。
“那么,你的父亲也是被‘黑曼巴’的人杀了吗?”
“这个可能性,可以排除。”
杯中的酒已然被程戈德饮尽,他站起身子,留给陈侍豪一个潇洒的背影。
“为什”
“因为,‘黑曼巴’的人,要进行处刑,永远是固定的那一套流程。”
看守所里,兰斯洛夫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眼神东飘西荡,游移不定。
“我说过了,陈侍豪先生,我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我不是凶手。我是过路的清洁工,发现现场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了,而且就是那样的死状,我报警了。但目前这个状况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陈侍豪低着头,抓耳挠腮地思忖着真相。
“你真的知道的信息就那么多了吗?”
兰斯洛夫缓缓点头。
“陈侍豪先生,真的就那么多了。和我最开始前几次见您时和您说的一模一样。因为我一直都只知道这么多。”
“从你这里,果然一直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啊。”
“非常抱歉,真的是非常抱歉,陈侍豪先生。您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祈祷您一定能发现真相的。”
河岸边,春风拂动嫩草,卷动起一片绿浪。曾经的淤泥地,已经长满了绿油油的细草,生机盎然的绿色让人完全无法想象,曾经洒满这里的,是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猩红。绿草上滑过这几天下落的雨滴,晶莹剔透的水球在草叶间跳跃。
“什么也没有嘛。”
陈侍豪轻轻一蹭脚边的绿草,绿草在春风的怂恿下也摩挲过他的脚边,倒伏后又瞬间立起。
“这就是你的执念吗?”
陈侍豪苦笑了一声,河堤上的春风把他的笑声卷走了。草浪和波浪一同摇曳着,波光中是浮沉的倒影。
摇摆不定的影子中,陈侍豪瞥见了令他愕然的白色一角。他望向地面,俯下身子,戴上了橡胶手套,轻轻地挖着周边的泥土。白色的东西,一点一点探出土层,那是一只遍布污迹的橡胶手套,手套里还包着一个有一点重量的物件。
“这是沾有一点干透的血迹的尖刀!”
陈侍豪缓缓起身,他的塑料保存袋里,牛排刀上荡漾着河水的波光。他望向那奔腾不息的河流,河川上,他看到了自己由衷的悦颜。
“二十年前的案件,竟然会留下如此重要的证据?警方当年面对这片曾经的淤泥地,真是搜查不力。看来,这回命运女神站在我这一边。
“逝者如斯夫,总会卷来真相。程戈德,我不知道你的绝招,但无论你的关键证据是什么,我已经不在乎了,这把刀,即将说明一切!”
陈侍豪翻阅着眼前厚厚的一沓报告单,和有关案件所有的档案。
“比对……吻合。”
他不禁喃喃自语着,在兴奋的海洋中翻腾着。
然后他狠狠一把抛起所有的纸张,档案和报告天女散花般在空中飘扬着。纸张如同一场骤雨,淋在他的身上,划过他的脸上,拂过他的肩上。地上积攒起白色的水洼,堆叠起白色的丘陵,那是真相的鬼斧神工。飞散的纸张后,是陈侍豪藏掖不住的狂妄大笑。
“我这次,一定会赢过你!”
然后他趴下来,一张一张拾起他丢散的档案和报告,开始进行最后的整理。夕阳躲到了地平线后,可他的笑容却从未离开他的双颊。
“那么,今日的庭审,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