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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3

    秦风的十年之旅倒也收获颇丰,他完全放弃了所有技巧,UU小说之言反而值得推敲;他也不再追求惊人之语,字里行间皆是流动的文采;他阅尽巨著,只为让自己的浪漫主义更加纯粹。文学之道大而无疆,取一可成著,取三泰斗成矣。秦风唯一未至的地方是日本,不少日本作家邀他观赏富士山的樱花,他都婉言辞谢。秦风亦师学于诸多日本名家,可他对日本国却有一种异样的感情。秦风的祖辈在抗战中深受其害,一个书香世家几近断子绝孙,父辈对日本国恨之入骨,而到了秦风这一代,国耻家仇不过几十春秋,怎能忘却。当初,秦风厌弃日本文化,这种厌弃沿袭于父辈;可是当他拜会了夏目漱石、紫式部、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等名家之后,方觉自我狭隘。文学没有国界(但文学亦有国界。文学始终代表着民族的烙印,而故土与时代所指征的国家元素如同血液般注入了作家的灵感之躯,其灵感跃然纸上,不过是民族情愫、民族意志在艺术中的涅。这是因为文学是带有感情的。而感情绝非不分彼此。)虽说如此,心中之槛高高伫立,又厌弃先于尊崇,无从更改。我们似乎没有发现,那些坚如磐石的信仰之力往往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抽象概念,它们左右了我们的思想和行动而我们并不自知,它们潜入我们的意识和潜意识暗中决定我们的言行举止无论我们发现与否,我们对此一筹莫展唯心论对于解开这些精神锁链毫无帮助,而唯物主义通过精神上的挣扎于搏斗才有微渺之机。这些感性上积重难返的抽象概念一旦形成,任凭理性用多么耀眼的光芒来驱散意识上的黑暗总是徒劳,偏见的阴影总会存在除非这些偏见自己变成光(即与理性达成和解),一方面这种偏执以迂腐不堪现世,一方面却又成立组成一个人或者一个民族的不可或缺的部分,“文化总是建立在偏见之上的”(正如天才的个性也是建立在偏见之上的)。王贻芳曾言,“我承认我的缺点,但我不改。”在这一点上,艺术家和科学家达成了共识。

    秦风行走十年,逐渐遇见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他的文学天才正在与日俱减,他的神思正在慢慢枯竭,很显然迟早有一天,不断燃烧的热情带给他的灵感将消失殆尽,就仿佛他的感情越热烈,灵感之烛燃烧得越快。人的天才是有限的,等到只能燃烧灯芯的时候,江郎才尽的命运犹如死神一般前来夺取我们最后的一点一滴天才。有一天,秦风在下笔给紫怡写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搜肠刮肚脑海已空空如也,那日他正行至秦皇岛,望着浩瀚的蓝色大海,却升腾不起任何诗情画意,冷冷的海风刮在他的脸上,他在防护堤岸上来回踱步,从海天一线的地方传来数之不尽的波纹,他们互相追逐,黯淡的日光在前面牵引着他们,一时间无垠大海上星星点点,海上一到眼前,变成了碧绿的模样,猛烈地冲撞着防护堤,似乎对人工修建的海岛颇为不满,海水时不时地在防护堤旁散乱的石块上撞得粉身碎骨溅到秦风脸上,似乎是对他无情的嘲笑。他张开双手,喟问大海:缘何浩然也?久久不衰。若衰也,何哉?伫立良久,秦风怀着不甘慢慢回到旅店。命运赋予艺术家以澎湃的激情,彼时却没有力量,俟到羽翼初成,激情已逝两者不可得兼。秦风黯然度过几日,甚至生起了打道回府的想法,他觉得自己颇像一个失去了法力的神仙,如今连凡夫俗子都算不上了。他继续旅行,踏入名人故里也生不出凭吊之意,晚风只是平常的晚风,舟车劳顿仅仅反映在身体的疲惫上和倦怠上,与人交谈再也看不见他的灵魂,内心世界对主人关上了大门,晴初霜旦不过气候变化,曾经精神世界的熊熊大火只能隐隐看见不断被悲哀之风吹散的灰烬,往日用澎湃的灵感之力构建的瑰丽宫殿霎时间唯余颓圮篱墙,无法控制语言像流水一般汪洋肆意,天才的河流已经断流,干涸的河床露出了横七竖八的裂缝吟唱着悲歌。天才就像泡沫一样,曾经赋予他海市蜃楼般奇异无比的幻想和呼之欲出的感受,如今破灭之后,仅仅剩下一面光秃秃的镜子那是自我的神识之镜,映照着自我平庸的、粗鄙的、毫无想象力的、浅薄的、悲哀的灵魂。江郎才尽艺术家的必经之路,秦风绝望地想着,可是对于他,这种绝望来得太快,以至于他竟没有看清楚天才的昙花一现的霎那芳华。有一天中午打盹,他梦见自己的笔折断了,他想写一首诗来纪念自己的断笔,结果发现一字不出,他苦苦思索,终于写出几句诗来,“行文三两篇,神笔竟自断。应是文浅陋,笔亦不忍看。”写完气极而笑。可是忽然他想到,对于断了的笔,他丝毫没有任何情感,实在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若如此说来,此前的所谓的天才火焰太盛,反而看不清自我度量世界的清晰面貌,看见更多的是不断迸发的神思的自我变幻。唉,他叹了一口气,他看见他的断笔管中生出了两朵小花。他一下子醒了,就仿佛从未睡着一样。他披上风衣,来到阳光眺望远处的大海,黑色的大海不停地翻涌着,偶尔的三星两点是远处的灯塔,夜微凉,他的心感觉有些寒冷。他觉得有些东西死去了,却又像化茧成蝶一样,精神世界变得轻盈了不少。他看见了真实(就仿佛此前他一直在虚幻中度过),他感受到心跳(就仿佛此前他的心脏不曾搏动)当所谓天才的轻纱不再把他笼罩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又重新和世界联系了起来。这种感觉微妙,就像此前扑朔迷离、自行其是的灵感气体经过某种化学反应一下子变成可以为自己理性和感性所用之游刃有余的智慧之液,至此,他似乎重新成为了拥有天赋神通的自己的主人。

第十八章-4

    去年,秦风碰见了老友李万通。两个人互相打量着,为彼此的变化之大感到惊诧,不过两人都是“有身份的人”,马上把酒言欢,畅谈往昔。秦风长久蛰居书房,不知道李万通已经是一方巨贾,但李万通却久闻故友的鼎鼎大名。李万通祖辈是晋商,到了他父亲一辈,家族已经兴旺起来了,举家迁至北平。八十年代,在邮苑读书时,秦风笑骂李万通身上一股铜钱臭味。李万通以之为荣,反驳说人生在世,金银满屋才不枉虚度。在学校里,李万通就搞一些小生意,动静搞大了,连蔡先生也知晓了,便劝导李万通专心学术,勿要贪蝇头小利之机。李万通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反而大肆夸赞儿子不愧是李家孩儿,血液里流淌的都是祖辈精纯的商人血脉。李万通之所以来邮苑求学,那是父亲的意思,他父亲觉得“未来的商机必定在通信行业”,他寄希望于儿子“多少学点通信知识,懂点行,站在下一次的浪潮之巅。”李万通求学的那几年,正是邮苑三老带领着学校腾飞的几年,八八年的香山会议几乎将邮苑在国内高校中通信领域不可撼动的地位推向了极致。李万通目睹了邮苑的神奇之处,却也隐隐为蒸蒸日上的通信行业感到担忧,他担心这个行业的市场已经被瓜分结束(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尽管他的父亲认为通信行业是可以继续一本万利的他把目光瞄向了计算机,他隐隐觉得在这个方向将会掀起一阵浪潮。邮苑的计算机专业早在六十年代就建立起来了,彼时只有清华、北大、中科大、哈工大、西交大等几个高校设有这个与时俱进的前沿专业,蔡先生、周先生派遣学生去这些高校学习,甚至部分优秀学生也进入了738厂实习。六五年,计算机专业被撤销了。十五年之后,邮苑成立的计算机中心筹备小组乃是“而今迈步从头越”。待到李万通八六年进入邮苑,这个领域已经像摸爬滚打的孩子一般迸发出茁壮成长的潜力了。走出校门,李万通一手接力父亲的通信生意,一手在计算机行业仔细琢磨。当年的秦风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而紫怡自不待言,追求者排起了长龙李万通正在此列。后来,李万通捣鼓起互联网。一个爱折腾的人,他的动静是不会停歇的,李万通屡战屡败,绝不灰色,正逢碰上九十年代中期一直肆虐到新世纪的泡沫之风,互联网行业哀鸿遍野。父亲和李万通整日争吵,李万通总是用雪莱的诗反驳,“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为了抵御凛冬,他的家族早已伤筋动骨,故而老一辈全都骂骂咧咧,但李氏家族挨到了春天。春光易逝,夏至未至,李万通在惊涛骇浪中用来保全生命的一片不大不小、凄凄惨惨的木板已经成为一艘长风破浪的巨舰。李万通,富豪榜上,有名之辈,近年来不忘热衷慈善。他跟秦风聊了聊自己的商业计划,他准备资助邮苑一个新专业的成立。李万通说,需要秦风的帮助。秦风笑兮兮地不言语。李万通说需要秦风站上讲台,当个教授,说罢又调侃大家都说秦风大隐隐于市,不慕名利,推辞诸多国内外高校的邀请,是不是当真得了诺奖,也置之不理,像佩雷尔曼一般做法。秦风打趣地说,自己当然会马不停蹄地赶去瑞典。若是邮苑的邀请呢,李万通问。秦风沉默少许。在李万通看来,秦风已是同意了。今天不是“碰巧”见面的吧,秦风问李万通。李万通笑而不语。李万通摇唇鼓舌,老秦从半推半就的局面变成了“只好如此”。经过将近一年的准备,万事俱备,只等秦风回归母校。李万通问及紫怡,只叹生平无缘,与红颜擦肩,又提起当年和秦风争紫怡势头最盛的某位同学,弹指一挥,早已四散天涯,了无音讯。两人又谈谈子女情况,秦风的女儿秦萱身在美国哈佛大学,李万通的二儿子李恒不久要成为秦风的门第,大儿子李康在麻省理工读生物博士。对于秦风的讶然,李万通解释道,家族决定由他二哥一脉继承企业。李恒痴迷文学,他说这是他的梦想,李万通的笑声中带着一丝轻蔑,反正自己当年只为赚钱,心无旁骛,他懒得理会那些拜金主义的批判者。秦风亦懒得反驳,问了一句陆夫人的情况。我们早就离婚了,李万通的眼睛眨了一眨,脸上抽搐了一下,接着给爱情和女人下了一个定义,爱情,都是害人的玩意儿;女人,都是累赘。秦风在心里冷笑一声,老李的看法和他书中某个胖子的观点如出一辙,巧合的是,书中的胖子也是一个企业家,离过婚,这样一想,秦风甚至隐隐约约觉得李万通就是自己书中的人物对了,绝对丝毫不差,李万通稀疏的头发从一边梳向另一边,只为了掩盖光溜溜的秃顶,他的下眼皮大而浮肿,看来熬过不少夜,下巴上的赘肉缩成一团,成了下巴和脖子之间多余的一部分,肚腩挺得鼓鼓的,那是金钱换取的美酒佳馔日日夜夜滋养过度的结果,衣服普普通通,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亿万富翁,大概和小酒馆整日喝廉价啤酒、吃拍黄瓜的中年人没有什么两样。秦风越看越着迷,他再次找到了自己一个文学理论的证据那就是他认为但凡作家随意刻画出来的人物,总在生活中能找到原型,反之,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却无法在万数字的作品中一一毕现这样似乎可以省去作家很多事,大抵费不着时时刻刻收集素材、观察人物了,下笔时随意想象即可;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笑什么?”李万通问。

    “你叫我想起了我书中的一位人物。”

    “怎么?”李万通皱起眉头。

    “那是一部悲剧。”秦风叹了口气。

第十九章-1

    夏日的一天,秦风邮苑重游。邮苑有了不少变化,可就像孩子阔别母亲再次聚首,他感受最深不是母亲双鬓渐染,而是精神上的游子终于回归故里。一声“你回来了”,秦风便为之动容,人们对旧事物的感怀是随着年岁与日俱增的,过往的回忆就像美酒干醴一般经年的珍藏终于焕发出绝妙的清冽,昔日历历再现。在故地慢慢徘徊,过去熟悉的一草一木使得当下的世界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过往斑驳的生活大厦,当下的世界坍塌多少,昔日的世界就能重建多少,一丝气味,一片落叶,几个题字,故人的名字,他们就像线索一般一下子编织成一个大网,原本久已消散的生活痕迹一下子聚集在这些网格之上,让那些逝去的年华再次回溯到我们周围而且再不远去。秦风此时怀着普鲁斯特式的感怀,一下子明白人的记忆就像信号传输一样,无用的噪声、谐波、失真总是干扰我们真正的记忆,而故地的滤波器一下子隔绝了杂乱无章的干扰信号,我们的心也终于见到了回忆的本来面目。他觉得余生的美好已经足够,余下的时光仅凭反复咀嚼回忆之菁华以之为精神食粮就足以在欢愉中了结此生,就像普鲁特斯闭门不出与世隔绝的那些日子,唯有回忆为伴;是什么让我们不断追求新的生**验尽管它们在本质上与过去的生活和未来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两样正是人性的喜新厌旧罢了。人们的认知往往是矛盾的倘若追本溯源的终点仍是一致的譬如艺术家们苦苦追求并视之和璧隋珠的灵感在实干家眼里正是百无聊赖之人徒劳无益的多愁善感罢了,而艺术家以不屑一顾的不置一词来回应腰缠万贯的实干家对他们穷困潦倒的嘲讽;大众以“你是个正常人”为荣,艺术家以“你是个疯子”为傲。过去,有的人觉得秦风脑袋少一根筋这倒成就了艺术的源泉。他这样到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西门广场。石板上的一点一横,毋庸置疑是摩尔斯电码。八十年代,蔡先生、周先生大力提倡亟须关注的三个方向:保密学、信息论信息科学,如今果然受益于二老的前瞻目光。编码的终点即译码之处巍巍校训石上镌刻着这个至简的通信系统传递的信息,“厚德博学,敬业要群。”一簇簇鲜花红红绿绿正像噪声基底一般衬托着校训高高的信噪比当真是一个绝妙的设计。校训石背后,主楼前,***石像高立石台,四周被葱茏的群木包围,头顶着深邃如海的长空,滚滚层云涌动着两个世纪的浪潮变幻,日光照耀在***石像上发射出阵阵金黄色的光芒,一丝灼热的夏风暗暗袭动,把***的风衣一角掀向南方,不远处,主楼高大的身影静立着,默默无言。

    入夜,秦风躺在床上,他生出一种恍然生活在八十年代的感觉,层层叠叠的回忆那么清晰,几乎盖过了静止不动的现实。他迷迷糊糊的,又觉得自己下了床,夜风微凉,披上薄外套,他又回到了邮苑,四处走走。夜空被京城失眠的霓虹照得红通通的,稀疏的星光实在难辨,月亮借来的光辉倒是十分明亮,像是明镜高悬,秦风极目远眦,竟连月球表面的陨石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八十年代的时候,月夜总是伴之以漫天繁星,仿佛不约而同的盛会一样,这边看上去寂静的夜空必定在遥远的星河那边闹哄哄的。那时候,他总会和紫怡,以及他的一大群崇拜者在星夜下散步,他们总是极力讨好紫怡,有的吟诗,有的唱歌,善良的紫怡并没有驱赶他们(紫怡拒绝了他们的求爱,于是他们退而求其次,只要每天能见到紫怡就十分快活)。

    秦风梦游般地走着,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三个人影坐在科学会堂的台阶上面。秦风从叶先生亲笔题的“科学会堂”的鎏金大字下面走过,向着三个人影走去,一到近前,才发现这不是叶先生、周先生和蔡先生嘛。三位先生看到秦风过来,一边笑谈一边招呼他。

    “老周、老蔡,我给你俩介绍下,这就是我常挂在嘴边的青年诗人,”叶先生一面流露出爽朗的笑声,一面拉起秦风的手,叫他坐在对面,紧接着叶先生像施了法术一样把一张又长又宽又舒服的凳子塞到了秦风屁股底下,“那首《八十年代》就出自他手,诗里面颇有些北大骆一禾的味道。”

    秦风刚想解释一下叶先生对自己诗风的误解,他从不读骆一禾的诗,海子的诗他倒是读了不些,不过他最喜欢的现代诗人还是徐志摩。秦风私下觉得北岛、顾城、芒克、江河、舒婷的诗大抵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的傲气难以叫他承认其他人同样迸发的天才),何况他们比他大不了几岁。这一点倒也正常,同时代的文学家之间总难以互相叹服,而旧时代的文学家却因为岁月的砝码变成厚重便被他们口口称颂,看来也的确如此,岁月的古朴之力仿佛也渗透进了久远的文字当中,赋予了他们同时代气息无法给予的穿透力。未及秦风开口,蔡先生笑着说:“真是小小年纪,大器初成啊。当下百废俱兴,百家争鸣,科学、艺术、各行各业都在焕发新机。这些年风靡的诗歌就是文学复兴的初兆,我听过不少青年诗人的名头,他们当真是‘恰同学少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周先生笑眯眯地看着秦风,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慈祥的目光中尽是欣赏之意。三位先生聊起文学,谈到青年时代也曾意气风发地想成为一个大作家,又笑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接着他们又聊起了刚举行不久的香山会议。那是蔡先生和林舒先生长达八年的不懈努力在中国举办的第一个通信领域的国际会议。

第十九章-2

    “我问林舒,日本马上要举行isit了,离中国这么近了,何不在中国举行一场研讨会?”蔡先生高兴地说,“林舒问我,‘isit还是workshop?’,我回答他,‘你估摸着isit的可能性大不大?’林舒坦言,‘要是workshop还是有希望的。大师们觉得中国的通信学术水平并不甚高,似乎没有来的必要。不过我试着从中斡旋一下。’果然,林舒给我回信,‘这件事已经敲定了,日本举行isit一个礼拜之后来中国举办一次workshop。这些大师有不少犹太人,他们倒是挺喜欢中国的。这很可能是中国的第一次国际会议。’”

    周先生笑着给秦风讲着,“这次香山会议信息论的大师几乎都到场了,可惜香农没来。咱们国内出席了很多人,西电的陈太一,南开的胡国定、沈世镒,广东理工的徐秉诤,清华的吴佑寿,肖国镇、王新梅、王育民、吴开震、童志鹏、钟义信、李道本、吴伟陵……,总之一大堆,都是国内信息论领域的一流学者,我和老蔡也带着咱学校几个优秀学生去参会了。”

    叶先生不知从哪里端出一个水杯,喝了几口热茶,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四八年,香农发表了长达八十页的《通信的数学原理》,维纳出版《控制论》,这都是信息论领域开天辟地的大事,此前图灵、布尔奠基的道路一下子开阔了。不过在国内,还几乎没有引起学者的普遍关注。长年对这个很敏感,五六年就开出了《信息论》课程,这慢慢地也引起了国内学者的关注。润生也是个好小子,和长年合编出国内第一本《信息论》来。”

    秦风听了憨憨一笑,挠了挠头,心猛烈地跳动着,一直担心屁股下面凭空出现的凳子会不会凭空消失,他也插话说道,“老师告诉我们,香农玩股票也特别厉害,从来不缺钱呢。”蔡先生抚掌大笑:“香农早想写关于投资组合绩效和技术分析的论文,可惜一直迟迟没有发表。一个数学家,搞清楚股市的跌宕起伏也是很正常的嘛。香农从五零年代末到八六年投资组合的报酬是28%,据说报酬率胜过了巴菲特。香农自己也说喽,对金钱没有兴趣,做研究也不为商业目的,只喜欢做一些有挑战的事情,玩股票只是一时兴起。”

    秦风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本《信息论》,蔡先生则继续讲香山会议的情况:“我那时就心想,十分难得的一次国际会议,必须能在让中国信息论、通信、编码方面收获较大的裨益,我就和林舒商量。我们讨论了好几种方案,后来林舒提议说:‘我们可以这样搞,让国际上编码的两大派卷积码和分组码互相争个高低,这一下子对于编码的两大派的优缺损益也就一下子明了了嘛,年轻一辈做学术的也就知晓自己该追随那个方向了。来的都是国外的大师嘛,gallager,viterbi,james massey, costello,wolf,richard blahut,大师们做一做报告对于这些年轻学者还是卓有成效的。’我问林舒:‘香农可以过来的嘛。’林舒就说,‘香农自从五八年离开贝尔实验室,就去mit任教去了。香农在教学方面简直和爱因斯坦水平相当,谈些自己做研究的事情,没有人听得懂。这过了一两年,香农就不当教授了。后面,他几乎就销声匿迹了一样,拒绝回复科研请求,拒绝慕名拜访,也不再发表论文,也不去学校,整天在家里工作,不过他和贝尔实验室还是一直保持着合作关系。’我问:‘那就没有希望了吗?’林舒想了想说:‘希望渺茫。八五年的时候,香农难得出席了一场英国举行的学术研讨会,默默进进出出听了一天的研讨,都没有认出他来。最后终于有人认出他来,一下子满会场的学者都跑过来表示敬意,索要签名。大家都纷纷不可置信地看着香农,激动得差点要掉眼泪。这些年他喜欢搞些小发明年轻的时候他就喜欢公开展示他的聪明老鼠希修斯(那几乎就是初代的人工智能)他做了好些个玩具,不在公众面前出现,销声匿迹,一下子生出些传说的味道来。我觉得请他很难,而且香农现在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了。’我的内心还是怀着希望的,不过后来香农果然不能来。不过会议一下子来了数百位国内外专家学者,学术氛围一下子起来了。林舒想了个法子:‘我和costello演一场双簧戏。我是搞代数编码的嘛,costello是搞概率编码的嘛,我们就互相扬此抑彼,这下子大家伙肯定能搞清楚这两种编码的基本思想、基本原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这可以说是一个比较新奇的会议形式。会议上,林舒就和costello前后做了一个报告,把什么基本思想啊、基本原理啊、优缺点啊、发展瓶颈啊、两种编码方式之间的对比啊都一一分析对比。嘿!我觉得效果蛮不错的,听报告的国内年轻学者一下子把这两个编码的基本学派吃透了,这比自己钻研效率高多了,大家都在记笔记,提问题,刚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比较畏惧这些大师,后来渐渐放开了,效果非常好。”

    秦风刚要说话,却发现三位先生已经不在自己旁边了,再一看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大厅里,大厅里人来人往,人人西装革履,他来回走走瞧瞧,看见蔡先生和周先生正站在门口和一个外国人在交谈。秦风抬头一看,房间门口贴着一张红色横幅“ieee北京国际信息论专题讨论会”,大家伙夹着笔记本纷纷往屋子走,路过的时候给蔡先生和周先生打声招呼。周先生瞥见秦风在四处张望,叫道:“小秦,你师兄已经进去了,你也进去吧,会议马上要开始了。”秦风点点头,发现自己的怀里凭空多出几本书来,便快步进入了会场当中。会场里坐满了人,有数百人左右,大堂前面有一个发言的台子,台子上面也挂着和门口一样的红色横幅。

第十九章-3

    刚进来的时候,坐得近的学者都在互相讨论着一些问题,秦风在四处张望的时候,突然从旁伸出一只手来把他拉到了一个座位上,小声对他说:“刚才找不到你了,你去哪里了。”还不待秦风回话,说话的男子又指指前面,蔡先生已经在发言台上宣布研讨会开始了,大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秦风瞥见旁边的男生翻开一个本子,第一页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字“杨”,看来他正是周先生所说的师兄了。杨师兄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听着。秦风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九,分针指向零,秒针正不紧不慢地坐着匀速圆周运动。第一个作报告的是viterbi,这时旁边的杨师兄侧过头来悄声给秦风说:“今天早上你可不要打瞌睡啦,昨天晚上的小报告我都瞅见你打小瞌睡了。机会难得,好好珍惜。”viterbi对convolutional codes 和block codes 都分析了一番,言语中并不厚此薄彼,他说这两种编码方式正像“every code has two sides.”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接着james massey 上台,不断称赞“convolutional codes are better than block codes.”台下的gallager教授直摇头,却也没有争论。james massey 教授作报告的尾声环节,杨师兄扬了扬眉毛,满脸兴奋,低声说道:“下面该我作报告了。”边说着边整理自己的中山服。杨师兄看上去很消瘦,大致因为营养不良显得面色偏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黑眼圈像被烟熏过一样挂在下睑上,鼻尖红红的,嘴唇上的胡子修理的不甚彻底有几根挂在两侧像狗尾草一样轻轻的摇摆,两腮在轻微地鼓动着,褪色的中山服像是疲惫了一般耷拉着贴在他的身上,下摆很长。未及上台,师兄紧咬着的牙关不停的“哒哒”作响,手上的笔在跟着牙关碰撞的同步节奏不停的颤抖,师兄在笔记本上写下“总结”二字之后,之后的字迹就像小腿上沾着墨水的小甲虫爬过的轨迹一样难以辨认究竟,而随着james massey 教授抑扬顿挫的慷慨陈词,师兄颤抖得就更厉害。james massey 教授回座位就坐之后,杨师兄抖擞抖擞精神,就拿着笔记本上去了,师兄讲了半个多小时,当师兄回座位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师兄一坐下,就喃喃自语:“我辜负了蔡先生对我的期待,我的报告做得一塌糊涂。”说着,眼睛变得更加通红了,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悔恨的阴云被怒火之风吹得遮住了脸庞,“按计划,我的报告时长是一个小时,可是我只讲了三十分钟!很多东西,我明明把笔记本上记着要点可就是没有讲出来!我甚至忘记总结我的观点‘卷积码更优于分组码’,啊,我真糊涂!”说着师兄脸上又露出焦急地神色,他抬头看了看挂钟,“十一点零九分!”师兄脸上的阴云又重了一层,自我愤怒的阴云在他的眼睛周围徘徊,“这可如何是好!原计划我应该讲到十一点四十左右,蔡老师再稍作总结,大家就去吃中饭的!”师兄猛捶了自己大腿一把,叹道,“唉!我这是在给蔡老师制造难题!”又有一个学生上台了,师兄还在一旁自怨自艾,秦风用胳膊肘撞了撞师兄,师兄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什么,抬头一看,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嘴里叫着:“幸亏,幸亏。”师兄瞥见蔡老师刚坐下,才明白是老师临时安排的计划。该学生在对比了convolutional codes 和block codes 之后,开始做总结。杨师兄边记笔记边点头,说:“这个同学分析得比我全面,理解地比我深刻,讲得很好不过主要是因为我漏掉了好多点我觉得我们的水平其实是不相上下的。他讲的不错的,我要与他叫个朋友。”

    “那么通过以上比较,我个人觉得convolutional codes 略优于block codes.”台上的同学这样说着,杨师兄听了很高兴。台下的林舒教授举手示意,站起来说道:“我认真聆听你的报告,我觉得你讲得很好。但你说convolutional codes are better than block codes,我不太认可。这两种码不能这样生硬的比较,前者是软判决,后者是硬判决。我甚至得提醒一下这位同学,做学术也要像做哲学一样,要会从两个角度看问题,不能以偏概全,做些‘快人快语’况且就这两种码而言,国际上也未有定论。”台上的同学一时不知怎么答复,但林舒教授的语气并不严厉,更像是循循善导,同学看见林舒教授讲罢坐下来也没有要再继续发言的意思,便要继续自己的总结陈词。还未及他开口,james massey教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颇为自豪的讲道:“the words ‘convolutional codes are better than block codes’ were saidme,i always said, and i wanna sayagain,‘convolutional codes are better than block codes.’”说罢他用目光扫了扫会场的诸位学者,把真知灼见的炙热光线射向每个人,仿佛其他人要么赞同他,要么非得和他争辩一番而且最终他会说服挑战者。林舒早知道james massey 教授在学术上的观点比较激进,但他亦始料未及james 教授会当场和他发生辩论。一下子会场上燃起了熊熊大火,许多年轻的学者脸色通红跃跃欲试却不敢和james教授对垒。常言道,“文人相轻”,而学术界的门户之见亦不枉少,这一方面在阻碍学术进步的同时促进着学术进步,这些傲慢与偏见一方面构成了这些大师知识和智慧大厦的根基,一方面似乎又盖上了通往探真求索宫殿的最后一块天花板,当大师们登上穷极一生上下求索通向的直入云霄的真理之境,他们发现离真理还差一步那便是将他们囿于其中的偏见他们已然认识到问题所在,但改变(在外人看来似乎很简单)意味着偏见的死亡(这几乎等同大师的生命)偏见是众多真理的集合体。我们厌弃偏见,正如我们加倍尊重偏见。

    无形的挑战书已经从一位大师的口中以雷霆之力发出,这看得上是先发制人的初步胜利,后起之秀们热情有余,勇气不足,而成名已久的其他大师沉稳厚重,因此会场上飘荡着的战意时衰时盛,在波动中朝着最高点前进,就犹如一个不断震荡的信号,波峰波谷做着高频率变化的同时快速向前传输,且整体幅度愈来愈高,但会场上跃跃欲试的噪音分贝值一旦过低,当大师发出挑战的信噪比越来越高,噪声也就湮灭了。

第十九章-4

    突然间,一道冲激序列以无限高的峰值异军突起,在时域上无限排开,viterbi教授率先予以还击:“i don’t know why professor lin provoked this ‘war’ when we’re gonna have lunch.”viterbi 教授顿了一下,智慧像流水一样在脸上流动着,他看了看林舒,林舒予之笑意,会堂里大家的目光纷纷射向隔得不远相互对视的viterbi教授和james教授,viterbi 教授缓缓说道,“since the battle began, we’re ganna fight, ok, heremy opinion, i totally agree with professoknow, the fact makes the parison unfair that convolutional codes which i did a great jobusingappliedsome special place, but i’ll giveexample, that is, the nasa space munication which i have made lotseffortsit gave block codes a stage andact well.” viterbi 教授说罢先坐下了,两种编码之争已经开始,会场很多学者可以发表意见。陈太一教授特意绕了个圈子过来给蔡先生、周先生低声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叫他们停下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争得那么厉害,我们应该先让大家吃饭,不然场面失控了,说不定会起冲突。”蔡先生心觉得应该让大家多发表一下意见,因为刚才的争论一下子打破了前两天会议大家文质彬彬论道的氛围,会场的讨论十分热烈,先前不少不太开口的青年学者也进入了论战,但他隐隐也有些担忧,陈先生一提,他的担忧更甚了。周先生也有同样考虑。蔡先生问身旁的林教授:“你觉得是不是应该让大家先停一下,我们可以吃完饭,下去再来讨论,要不然大家起冲突就不好办了。”林舒仔细环视了会场,脸上露出隐隐高兴的表情,说:“你们不用担心,这些学者都非常斯文,决计不会为了争论而伤了感情。况且,这种争论的氛围是很难再找到的,大家的热情现在正浓,如果到了下午肯定不温不火。再说,现在叫他们吃饭,大家都不会去的,他们的犟脾气上来了,谁也没有办法。”说完笑了几声,指指viterbi 教授和一旁争得面红耳赤的james massey 教授说,“反正他俩你是没有办法劝开的,”说着又看了看不远处一边做着手势一边慢慢讲话的robert gallager 教授,“你们看嘛,robert 教授还没有开动火力呢,他搞的是low-density parity-check code,他算是非常低调了的。”

    秦风看见迎面走过了一个年轻的学者,看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上来做了自我介绍,要与秦风交流,秦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旁边的杨师兄正要帮他解围,他看见眼前一暗,再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是坐在三位先生前面。三位先生笑着说:“方才看你困倦小睡,便没有叫醒你。”叶先生抬起头望着漫天繁星,明月弯弯在悬在星空中央,夏夜袭动的凉风送来不远处草丛里的虫鸣,路边的新植的小树轻轻摇摆致意,校园里四寂无人,街灯里射出橘黄色的光芒把柏油路面照耀成秋日满地落叶的景象,一种潜在的、纯粹的、简单的快乐在月夜的静谧中悄悄流淌。叶先生拍了拍蔡先生的肩膀,笑道:“还记得四五年吗?那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从重庆出发飞往印度,再坐火车到达加尔各答。咱们是7月1日从重庆出发的,等到了加尔各答渡口,已经快7月底了,中间又经过地中海、大西洋,过了一个多月,才到达纽约。你后来去了康奈尔大学,我去了nbc实习。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来还宛如昨天。当时在轮船上,那些美国船员就瞧不起我们中国人,没想到去了美国,他们对我们的蔑视更甚。我四六年11月回国,四九年被迫跟着南京广播电台赶往台湾。很多同行虽然选择留在台湾,但是决计不为国民政府办事,而是扎进大学里做学问了。我那时十分焦急,当局希望我留下来,我坚决不从,终于半旬之后有机会和家人离开台湾。四九年九月的时候,我收到母校邀请,又回到北洋大学任教了,喜闻新中国马上要成立了,我们很多朋友都兴奋不已。没想到在战火中奔波这么多年,终于看到破碎山河一统之日。”

    周先生在一旁笑着说:“我那时刚从美国回来不久,四八年我在上海新安电机厂当工程师。后来跟着新办的分厂来到天津,倒是有些富余的时间,我听说北洋大学招兼职教授,我就去了,后来就认识了培大。培大告诉我学校缺教授,叫我要不就做个正式教授吧,学校给不了你在电机厂的高薪,但他知道我一直以来有着从教的愿望。我想了想,就跟着培大当正式教授了,不过就不是在北洋大学了,因为五一年,北洋大学和河北工学院合并成天津大学了嘛,我俩就在天津大学电信组作教授了。”

    蔡先生听了,颇有感慨,抚今追昔,时光回溯:“四五年我们去了美国之后,代表和美国方面的谈了很久,才终于同意让我们在康奈尔大学学习一个学期。康奈尔大学是怀特创建的,‘i would foundinstitution where any person can find instructionany study’,可美国当局偏偏不给我们进去的机会。康奈尔大学有不少我国的校友,胡适,施肇基,茅以升,梁思成,林徽因,徐志摩,冰心。我们在学校也碰见了高年级的华人学长们,他们告诉我们康纳尔还是很欢迎中国人的,茅以升先生当时在学校就很有名气。茅先生是康奈尔大学的第一位中国毕业生,一年就攻取了硕士学位,毕业典礼那天,校长亲自给茅先生颁发毕业证书,当场宣布:‘今后凡是唐山路矿学堂毕业生来康奈尔做研究生的,可以免试入学。’后来我又在贝尔电话公司实习了一个阶段。四六年五月的时候,交通部命令我和茅以新去伦敦洽谈联合国总署援助我国的通信器材。实在没有想到,这些英国工厂企图贿赂我们以次充好、以少代多,被我们严词拒绝,最终总算尽大限度地争取到不少科研物资和器材。四七年回过以后,想着在学术上加把劲,没想到在交通部反而荒废了不少时间。四九年九月我才辞去政府工作,来南开大学教书去了。”

    秦风在一旁听着,这才知晓三位先生早有结识之源,志同道合之机,彼此知遇之情。他回想自己的一生,幸得紫怡长伴相随,不然孑然一人,茕茕独立。邮苑求学的时候,与另一个同学交往甚密,结拜为兄弟,拜了天地,而今二十载春秋却毫无讯息。现在目睹了三位先生的一生之谊,倒也觉得自己过得略为悲凉,不过他马上又振作起精神,因为从他踏上文学路以来,他就决定渺渺一生,独孤处之,紫怡红袖添香也。

    三位先生谈兴正浓,又聊起当年之事。周先生说道:“五二年,几个大学做了些院系调整,把南开大学的电信组和北洋大学的电信组调出来成立了天津大学电信工程系,我们这边主要培大和我负责,长年你们又从南开带过来健栋几个人。咱们把电信工程系分成了有线组和无线组,长年和健栋负责有线组,培大和我负责无线组。大干了三年,京城传来消息,第一个五年计划需要更新改造通信网络,政务院批准了邮电部和高教部的申请我还清楚地记着那天,五五年七月二十日,在新街口外皇姑坟,咱们开了成立大会。学院分了三个系,刚开始确实挺艰苦的,五六年搬到咱现在这个校区,只建了两栋教学楼,周围全是庄稼地,还有村里的野坟。来了一些苏联的专家,学俄语,编课本,做实验,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学院也发展起来了。长年你当时说健栋这小伙子不错,现在做院长一手抓学术,一手抓管理,还蛮在行的嘛。”蔡先生听了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四九年他读大四,我觉得他基础知识掌握得很扎实,就做了我的助教。”叶先生讲道:“当时建立学院的时候,也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嘛,天大的、重大的、成电的、清华的、华南的、铁道部的,都是些知识渊博又任劳任怨的好同志,当时钟院长怕大家都是学者会有什么门户之见,后来大家打成一片了,都是邮苑人,也并没有说我从这个学校过来的看不起你那个学校。刚开始,确实挺不容易的,到处都是荒草,这倒是叫我想起我们当时的西北联大。三七年,北洋工学院、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河北女子师范学院、北平研究院先处西安,又之汉中,创立了西北联大。夏天的时候我正在江苏无锡电厂实习,卢沟桥事件一夜之间爆发,平津沦陷,实习自然不能继续,我恨力不能及,徒生愤懑,只能回到上海。没想到淞沪战役又爆发,上海也危在旦夕。学校发来通知,说要在西安复课,我便从上海出发,赶了一个多月路程,一路炮火连天,逃散的群众,撤退的伤兵,路上还碰到了张自忠将军的部队。西安临时大学仅运营数月,日本敌机就疯狂轰炸西安,我们只得迁往汉中。穿过渭河,翻过秦岭,又过了留凤关,留,才到褒城安置,条件有限,西北联大只能分了六个地方。我们所在的工学院在一个意大利天主教堂里,条件艰辛,但是我们没人抱怨过,因为我们知道革命必将胜利,曙光必定来到。”

    蔡先生又聊起自己毕业后去无线工程队实习的经历,日军的飞机来回扫射,每次听见飞机声传来,他们只能慌忙跳下车,躲到一边,等敌机飞走才能上路,有时候飞机飞得近,连飞行员的脸都看得一清二楚。四三年逃难途中,小女儿被冻死了,后来他留在长沙,日军进攻长沙,撤到衡阳,日军又进攻衡阳,那年十一月,日军进攻桂林,我军一万多名将士战死,七千被俘虏,日军也损失惨重阵亡了一万三千多人。那两年,他们辗转各地,来回躲避,都是那可恨的日军之罪。后来又聊起邮苑的发展,比如有线系研制的载波器和无限系研制的中国第一套教学电视台模型就在**游行队伍中给全国人民展示过邮苑短波数据传输技术就用在了“东方红”卫星监测上。三位先生说着说着,大概也感到了一丝困意,说着说着,竟然都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星夜依旧深邃,银月已经旅行过了大半个天空,整个邮苑都在安睡,秦风不想打扰三位先生,慢慢轻步走开,再一回头,台阶上空空如也,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窗外的月亮已经西斜。秦风洗了把脸,来到阳台,望向邮苑的方向,想起方才做的梦,发出卡拉马佐夫一样的呼喊:“我做了一个好梦!”

第二十章-1

    邮苑的夏日让人三分气恼,六分赞叹,一分感慨。无法容忍的燥热仿佛从地心涌出,带着岩浆的炙烤,连同碧空上的耀眼光轮一起,笑看着对流层之下万物的叹息,美丽的邮苑只穿得一件紫色轻薄衣裙以御天地炉火,不出三两天,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着上了古铜色的皮肤。杏坛路一旁的姐姐生性坚强,硬着头皮来到路旁凝望,张望着邮苑,寻思着走过来给妹妹一些劝慰,杏坛路心疼姐姐不予通行,邮苑亦劝归,姐妹花只得遥遥呼应,如泣如诉,却见日头更盛,双姐妹在热浪中来回避易,连告别也忘记了,只顾光着双脚在树荫下奔跑,不经意间失了一分雅致,却添上三分活泼。邮苑在树荫下稍作休息,脸上露出点点汗涔,她张望着头顶深邃的蓝天,无边无际连成一片,偶有几片游云像一座座随时会被蔚蓝海浪吞噬的孤岛孑然漂浮着,它们单薄的身影竭力地抗拒着海水冲刷的万钧之力,不消时都被浪花打散,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无边无际的大海,最深邃的地方用它冰清玉洁的无比纯粹震撼着邮苑敏感的心,她仿佛听见海风的呼啸下海鸥时而高飞落下几片白羽,时而低徊在万道涟漪上点出几个旋涡,海上的孤帆远影时隐时现,时而跃起的大白鲸露出白花花的大肚皮,最远处海天相接难辨彼此,璀璨的阳光经过反射和折射形成一道道奇幻无比的光斑,蓝色的海像蓝色的梦,一下子把邮苑在笔直挺立的白杨树荫下带着温柔似水的微笑进入了瑰丽的海滩。海滩上,海浪来回冲蚀着湿漉漉的细沙,她坐在海上,任凭微凉的海水一遍又一遍地涤荡着她的小脚丫,她把目光看向海面远处,海浪仿佛一群调皮的孩子带着粼粼波光一路小跑过来亲吻她的小腿肚,又假装害怕似的披着满脸辉光露出童稚般地微笑一溜烟跑回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吹着海风看着大海,她似乎在期待着一个可爱的人,一件浪漫的事,但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的心在向往什么,她只知道生活不会让她失望,但她同样也感到恐惧,这种感觉就好比当她望向大海深处的时候,她想象着深不见底的冰凉的、连阳光也无法穿透的海水,她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大海喊不出呼叫声,一下子感到窒息。但她依旧坐在海边,让这平静中又带有一丝危险的梦一般的体验像海风一样撩动她的长发,亲吻她的脸庞。她醒了,她着实感觉自己就正坐在海里呢,原来海底世界并不可怕。于是那些杨树,松树好像全变成了海底的植物,花圃里五颜六色的红玫瑰、白百合、月季、水仙、紫薇旁边生出的低矮小草像初生的海藻一样摇来摇去,树上闷不做声偶尔从这个枝头跃到那个枝头的鸟雀变成了海洋深处的小鱼,懒懒散散地在珊瑚礁的狭缝中躲躲闪闪,图书馆、教学楼全变成了海底的石屋,走来走去的学生们贴着海底快步游着,欢畅淋漓地吮吸琼浆玉液,停车场上整整齐齐的汽车就像待命的潜艇一样潜藏在海底,好一个海底世界!邮苑正处在对于这奇幻的世界尚未褪去好奇和热情的年纪,风吹草动就能牵引出她内心深处最神秘的感情,常常面对蓝天白云,她躺在草地上,看着朵朵奇形怪状的云彩在天空你追我赶,一下子童心乍动,想象自己披上了天使的羽衣飞上云霄,躺在软绵绵的白云堆里,用脸亲切地蹭着柔软的白云,把自己置身于纯白的梦境里面,发出阵阵嫣然笑意。

    静静地坐着,邮苑也不觉得热了。她抬起头,天空之城发生了一些变化。方才一片一片像丝巾一样大小的白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他们仿佛驾着白色木筏在海面上游来游去,西边的木筏越来越多,好似如约而至的聚会,半边天一下子像蒙上了一层轻纱,再极目远眦也看得不那么仔细了,东边的天空依旧阳光明媚,蓝色依旧渲染了半边天。邮苑托着下巴,脸上露出孩童发现趣事时那种快乐的神情,这时候,天空已经不单单是大海了,而是大海和沙滩,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海和沙滩互相争夺地盘,海水气势汹汹地涌上来又退回去,如此三番四次,似乎沙滩在慢慢地蚕食天空之域,太阳的倒影依旧在蔚蓝大海上闪闪发光。可慢慢地那薄薄的沙滩好像要变成坚硬的陆地,又变成潮湿的灰色沼泽,最后变成了灰蒙蒙的湖泊,这倒挂的湖泊像漏水的木桶一样挂在西边天上,从密密麻麻地小孔中垂下万千晶莹剔透的水滴来,它们像一个个着急回家吃饭的孩子一样,争先恐后地从天空往下跳。但东边的天空不为所动,甚至隐隐嘲讽西边天空善变的性情,太阳也站在东方一边继续大放光明,时间已至午后时分,温度稍减,来往的师生的身影渐渐多了起来。下课的铃声响了起来,来往的学生多了起来,他们看到这鲜见的“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情景,一下下拿起手机尽情拍摄。晴雨分界线正处在图书馆前,似乎知识的殿堂里明亮几许,其外便阴郁几分。邮苑像个淘气的孩子时而跑到落雨之下,时而跑到阳光之下晒干头发,西方的雨空继续缓缓地向东方的晴空推进,但双方势均力敌,寸进寸失,阴晴始终定格在图书馆前的方格地板上。许多人站在台阶上看着这奇幻的一幕,站在某种角度甚至能看见一个个小彩虹挂在雨光之空,而阳光也照射在那阴雨下,一下子万千失落的小雨滴化茧成蝶变成了闪烁着点点光彩的珍珠轻盈地飞落下来。片刻之后,一阵浩浩荡荡的西风吹过来,那本微斜的落雨一下子向东偏斜,几乎一下子溅到了台阶之上。太阳似乎倦怠了这种西东之争,它按照自己的轨迹慢慢悠悠地走着,慢慢用阳光驱散雷云,不一会儿,这晴雨之分像泡沫一样倏忽间消失了。果然,不一会儿,彩虹仙子以其曼妙身姿飞临诸天,在双双望眼欲穿的目光中优雅地“手持彩练当空舞。”

第二十章-2

    黄昏时分,西斜的阳光被主楼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身后的操场羡慕地看着科学会堂、体育场披着典雅精致的金光大放光彩,正值晚饭时候,操场依旧不少学生,奔跑的、散步的、踢足球的、在观礼台上静静坐着的、靠着球门闭上眼睛想心事的,而主干道刚刚涌过一次黑压压的人潮,它们化作一个个支流,流向图书馆,流向宿舍楼,流向食堂,主席像两旁的小树林里花草在微风中翩翩起舞,阳光欣赏着他们的背影,在铺满枯枝、落叶的小园圃里撒下金辉,光影袭动,仿佛夕阳下的演唱会,倦飞的鸟儿懒洋洋的叫着,有时落下园圃,也不躲避来往的行人,在长满小草的园子里跳来跳去觅食。有些日子,夕阳的光辉既不耀眼,也不黯淡,恰如其分的温煦即使是在炎炎夏日让人一下子想起雅致的钢琴曲,带着那无可挑剔、至纯至美的柔和,一下子穿过林隙,把北方的小园圃全部笼罩在内。抬眼望去,似乎那是原始森林的小小缩影,带着古朴的、永恒的、与世无争的远古气息,隐隐约约之处,灿烂光帘之中,有一个秘密入口,那是通往桃花源的暗道。当阳光洒在过往孩子的脸颊上、肩膀上、裙摆上、手臂上、脖颈上、头发上,他们一下子变成了天使,在隐形的翅膀下要慢慢地飞向梦想的遥远国度。每当这个时候,西山上的光轮就不再是行走至日暮的太阳,而变成了一个黄铜镜,从遥远星系反射来的光辉又折射到地球表面,或者变成了一个大大的街灯,罩着橘黄色的圆圆灯罩,散发着无限美好的光芒,照亮入夜时分迷失的孩子梦的旅程。邮苑不止一处得到夕阳的馈赠,图书馆呼应着来自这颗古老恒星的鼓励,也辐射出夺目的知识清辉,时光广场的电子钟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激情澎湃地呐喊了六声“逝者如斯夫”,这是对着小池里的鲤鱼说着,鲤鱼回之以水花溅溅,主路两旁的挺拔白杨早已健壮参天,飒飒地轻摇着头表示自己愉快的心情。那些纵情山水的旅人穷其一生寻找此般物我两忘、纯粹、涤荡灵魂的感受,远方岁月雕琢的奇异山貌、一尘不染的无垠草原、川流不息的宽阔大江、冰清玉洁的雪花世界、千山万壑的高原地形、飞落千垂的紫烟瀑布、光影明灭的璀璨星河、百草不生的荒蛮沙丘、惊涛骇浪的浩瀚洋流、怪石、奇花异卉、远古遗迹、历史战场这些无不提供给他们以灵魂脱离**并和大自然合二为一的神奇体验(或者崭新的灵魂受到瑰丽风景感召而在自我中新生),他们见识到了生命、地球、客观规律的鬼斧神工,从而产生不虚此行的满足,但这些来之不易且稍纵易逝的感悟也隐藏在普通生活的角角落落可这时它们不会在我们刻意探求中出现(旅行中它们总会突兀地、出乎意料地震撼我们的心灵,并摄入我们灵魂),而是在不经意间、在心灵的狭缝中、在心意流淌着的平静的交汇处显现,正如此刻的邮苑。这两种美妙的感受在表现形式上是相反的,但在本质上却是归一的,都源自于人性对于真善美的渴求。旅人或许没有发现,看似双脚走过的路,莫不是心之轨迹。而此时此刻那曼妙的阳光所填充的瞬间,让人一下子忘记了自我,也化身于黄昏与夜的分割线中。

    入夜时分,秦风在邮苑慢悠悠地散步。他一直很享受这种放空心事、让灵魂从自我深邃的角落升腾起来、让紧紧靠近这感官的内心世界从触手可及的普通生活元素中得到媲美于精神之境探索的体验。夜色像一只大网,熄灭了他身上多余的**,仿佛只剩下呼吸,连同思考一起扔掉,心脏一边有规律地跳动一边伸出无数感应的触手让清风、月光、街灯下的柔光、虫雀的低鸣、入夜微凉的气息、远方城市的灯光、情侣们的喃喃细语、急匆匆的脚步声、骑自行车的小姑娘身上的香气、落叶坠地的微响、从教室射出来的白光、暗云浮动、披着月光的校训石慢慢滋养躁动并复归平静。教室传来钢琴声,秦风驻足倾听,原来是李斯特的钢琴曲,节奏至上、频率极快的音符从窗口像瀑布一样落下来。秦风断言这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钢琴手,他的手法倒是娴熟,只是失去了李斯特的灵魂“疯狂地、极限地炫技般的钢琴表演”。秦风整日聆听紫怡的演奏,十多年来也竟生出了音乐家的半个耳朵即对于音乐的感受有着近乎偏执的吹毛求疵般的追求。紫怡曾说,乐器都是有灵魂的,它们也像人一样有自己的性格这就是说,有些乐器生性木讷,任凭颀长灵动之指如何拨弄,却痴痴愚钝,令人厌弃;有些乐器乃是后起之秀,初期表现平平,经过训练可奏天籁之音;有些乐器天资聪颖,卓尔不群,可惜天妒英才,只得昙花一现之功如何与自己的乐器心意相通,器我合一,才是艺术天才最完美的绽放形式。夫妇两人在初期也存在对于艺术的偏见,秦风认为文学是文学,紫怡觉得音乐是音乐,后来他们才发现这两者“本是同根生”,再到后来他们把认知范畴扩大到绘画、书法,再到科学,他们叹了口气,这世间万物看则万千殊异,实则原理相通。紫怡近日去欧洲参加演出,秦风因事缠身不能同去。

    秦风在邮苑小步独行,风度翩翩,引得不少人回顾。秦风在文学上提倡的“飘逸之风”回光返照回归到他的言行举止上,不少文坛友人笑着说他“颇有仙家之气”,这也与他长期过着诗情画意的生活有关。秦风想到晚年的叶先生、蔡先生、周先生,颇像得道成仙的世外高人,他们一生厚积薄发,年高德劭之时再度返璞归真,生活的轮回仿佛画了一个圆满的圈,他们留给后来者学者之所尊、所爱、所循。秦风从西门走到东门,从南门走到北方,发现邮苑里多了不少景致。他怀着出来乍动的好奇心在这些小巧的设计旁边驻足观赏,至于景观的由来他是不知晓的,只好讨教途径的同学。电码路、李白烈士像、七根长柱雕塑、大龙邮票、卓越柱、风险走廊、篆体“邮”字、小水系“电”字这些新添的艺术之物多是新世纪的灵感,但也颇为不俗。

    正值年华的学生们步履矫健,谈笑风生,正在慢慢地给未来的不确定中添加确定因素。秦风想起当年自己求学之际,心力不足,亦无从知晓人生浮舟之往何处,做着特行独立之事,尤为显得格格不入,文学梦的孤岛即将在层层涌起的现实怒涛中下坠,叶先生的鼓励至关重要,让他变成了敢于和生活这条大马哈鱼搏斗的圣地亚哥。如今想来,似乎冥冥之中已有定数并不指他已经功成名就的现状任何举措就像下象棋一样落子无悔,不可挽回,它们指向的是必定的也是唯一的命运之路。不少读者问他,他如何走到今天?所有人觉得他能给出一个成功之捷径,而往日里滔滔不绝出口成章的他却感觉所谓的理由诘屈聱牙那是一些谁也无法解读的答案。而今,他看到青春,他便看到命运派遣出发的千万种可能性,就人类命运的总体而言,既然对于“人类”的定义域已经不可改变,“命运”的值域只能在某两个极值点之间,而个体穷其一生的震荡曲线又能达到什么峰值?所幸我们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表达式,但种种设定的限制条件、边界条件又使得这种变化难上加难,简单的表达式无以抵御命运之力,复杂的却无人识得。就像某位艺术家所言,他的欣赏者只存在于自己逝去之时。秦风默默无言地走着,觉得自己仿佛也和夜色融为一体,变成了邮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夜空上的游云像调皮的孩子一般在圆亮亮的月亮周围不知疲倦地来回飘荡,月光照出它们的纹理来,一层层稀疏云层像是画家随手几笔划出的横线,灰暗的背景似乎预示着呼之即来的小雨。不一会儿,月光被愈来愈浓的云堆簇拥着再也不露脸的,城市的夜光下,仿佛微红色的雨在慢慢地滴滴答答,落到街灯下,又变成了黄色的宝石铺在道路上,从南向北望去,湿漉漉的主路上明光闪烁,恰如天上银河繁星璀璨。撑起了小伞的姑娘,有说有笑的朋友,疾驰的自行车上的背影,嘴里哼着的小曲,背包里的碰撞声,灿如夏花的回眸一笑,牵着手雨中漫步的恋人,以泪洗面的挡车石,匆匆跃上台阶的小黄猫,操场的呐喊声,边小跑边哭泣的女孩,争执不下的讨论声,篮球撞框的铿锵声,飘落的梧桐叶,想着心事差点摔跤的男生所有的点点滴滴汇成了那一刹那的邮苑。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将成为教授,他也将永远留在邮苑,将自己的学识传播给所有的好学之士。但他回到床上,邮苑也闭上了眼睛进入了安憩。

第二十一章-1

    九月的日光逐渐褪去了夏日的怒威,新添上几分微凉的飒爽之意。走到了生命终点的绿叶脸上起了觳皱,两颊生出黄斑,又在秋风中让魔法吹黄了、瑟瑟发抖、筋骨渐损,终于受到了大地的呼唤,带着灿烂千阳的记忆、仲夏夜之梦回到零落成泥之地。梧桐叶、杨树叶、银杏叶、枫叶到处纷飞,像一个个破碎的精灵,在空中优雅地和秋风轻歌曼舞之后伤心欲绝地望着分割幸福喜悦的断了的枝颈,依依不舍地在低空旅行。而天空开始勾勒秋日温柔缱绻的画面,漫天的朝霞和晚霞轮番出现,把晴空装点得如同梦幻一般。邮苑里最可爱的时节还未到,那些日子,银杏树大放光彩,她们仿佛一夜之间披上了金黄色的霓裳,昼夜不停息地歌唱,片片金黄似琉璃梦飞,这是她在秋日的极乐之乐,也赋予了欣赏者至高无上的心灵洗涤和灵魂滋润正如每年春天到来她亦换成纯白新装,把冰清玉洁的灵魂擎举在枝头接受春风的慰问,可惜夏日的她仿佛被遗忘了一般,人们不曾想到过去的她和将来的她将有着灿如烟花一样的生命,她只留下一时的惊叹,却无憾于苦待春秋的默默坚守。

    九月二日,文学院开学典礼。秦风和几位老师都在主持了开学典礼,李万通作为资助者自然也在邀请之列。李万通来头不小,又是成功校友,和院长秦风坐在一起,几位面孔生疏的老师乃是新招聘的教授,多是慕名前来。台下仅有八名学生。开学典礼还未开始的时候,李恒已经随父亲到了。李万通驾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早早来到崭新的文学院大楼李万通捐赠了此楼并被命名为“万通楼”大楼的设计遵循了秦风的“浪漫主义”,外表古香古色,采取中国古代传统建制,又结合了西方哥特式的风格。建筑师是李万通的朋友介绍给他的,据说也是国际上略有名气的建筑师,听闻秦风的大名才同意的。李万通私下颇为不悦,他的富可敌国在建筑师面前一文不值甚至遭到粪土般的唾弃,倒是秦风的名号发挥了作用,建筑师的态度立刻判若两人,他自称也是秦风的读者。专程去美国拜访建筑师那天,建筑师躲在自己狭小的屋子里面急匆匆地在纸上画着各种图案,李万通像程门立雪一般毕恭毕敬地等待多时,看到建筑师把辛辛苦苦画了三四个时辰的画纸揉成一团粗暴地扔到了角落,并且用着同样粗暴的语气问他是否就是李万通本人,习惯了在举手投足间使用巨额资金解决各问题并对他人颐指气使的李万通发现自己的角色已经发生转变,却只得忍气吞声。再次看见这幢大楼,李万通气不打一处来,李恒问父亲怎么了,他这才意识到他的怒火之盛。秦风早早到了,见到李万通父子到来,驱步笑迎。李恒颇有礼貌地向秦风问好,显出贵族式的礼节。李万通,解释道,孩子小时候待在欧洲,后来又在中国长大。李恒模样清秀,气质不凡,脸上略带柔弱之风,但眼神中却流露出长期优渥处境下泰然处之的冷静和坚定,是个美男子,他的衣着并不十分华美,但价值几何,举手投足间全然没有养尊处优的生活下耳濡目染的纨绔习气,他让秦风想起吕西安,那个拥有着完美的容颜身姿和空洞无物的灵魂的美男子。

    凡萱怯生生地走了进来,她像一只偷吃的小白鼠一样先在门外张望片刻,在走廊里走了好几个来回,不知道此刻进去算不算突兀,又担心自己来迟了,看看手表,才发现为时尚早,便微微弓着腰进了会议室。秦风在台上整理文件,李万通架着二郎腿背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秦风与她致好,她心里感激,看到台下一个俊朗的男子端坐着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她一眼看出了男子的雍容华贵,而自己的朴素则显得黯淡无光。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不经意间从窗玻璃上看到男子的轮廓,又让他她的心声尚未吟唱完毕的咏叹调继续升起袅袅余音。不久,弘毅和秦博也来了。凡萱凝视着弘毅,仔细打量着他,他个子挺高,块头挺大,上身一件白短袖,穿一条褪色的蓝色牛仔裤,一双硕大无比的帆布鞋鞋板里裂开了好几处套在脚上,脸上洋溢着粗犷倒是平易近人的笑,她从弘毅的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种只有长期的乡下生活和土地的熏陶才能赋予的勤劳平凡的气息。她从小就学会做饭,给父母和三个弟弟洗衣服,跟着父母下地干活,这给予了她普通的生活所能带来的最大快乐的同时让她对美好生活犹如海市蜃楼一样的憧憬而变得十分自卑。她觉得弘毅很普通,很亲切,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农村孩子,而在一旁静静看书的美男子则是她向往白马王子的南柯一梦。弘毅看到李恒在看《源氏物语》,一下子产生了结识的冲动,因为怎么看来这个美男子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源氏公子”嘛。两人还未交谈数句,荀昭进来了。荀昭戴着个草帽,上身一件白衬衫,下身一件旧中山裤,脚上一双胶鞋,弘毅认出他来了,两个人都颇为惊喜。弘毅问荀昭:“你的故事写得怎么样了?”李恒问:“怎么,你们两个认识?”荀昭说:“我们在**见过。”“什么故事?”李恒又问。“一个奇幻故事。”荀昭说。“下去你一定要给我讲讲。”李恒十分感兴趣。荀昭的装扮叫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这不就是村里到了夏天下田时的打扮嘛。另一个小男孩进来了,一屁股坐在秦博旁边,两个人装成老大人的模样开始聊天。一个姑娘进来了,大胆的眼神四处打量着,一下子坐在了凡萱旁边,刚坐下就给凡萱耳语:“那人好俊哪。”弘毅瞥见最后进来的云心,心中一惊。云心也看见了弘毅,两个人在南京见过面,当时弘毅只是一个听众,但云心恰恰记住了这张面孔。云心和李恒的气质极像,但却隐隐有些不同,李恒的自负多来自于家庭地位,云心的自负多来自于天才的傲骨。至此,他们已成为邮苑之子。

第二十一章-2

    云心睥睨万物,自命不凡,对大家非常冷淡,却对弘毅颇为客气,。李恒亦不喜云心,与弘毅却合得来。李恒曾听闻云心大名,笃定要与他结交,但见到他时,云心脸上的骄矜叫他不悦,且不知为何,他觉得云心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一面之缘烙刻的印象往往根深蒂固(哪怕事后证明这是我们的误解,且常出自我们的臆断),这个印象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符印时刻影响着我们对此人的认识,而随着我们与其熟稔,我们就会发现其人的真正性格与我们的最初印象去之远矣而这最终的认识要出现在偏见被正确的认知之火重新淬炼成友善的理解和接纳之后,但生活未必给我们这种机会。

    秦风有不少老同学留在邮苑执教,秦风来了,几位故友,岑诚、薛庸、曹焉、窦凡、奚云,又凑到了一起。岑诚学完经济管理之后做了心理学教授,兼任心理咨询师,他觉得秦风可以在教学上另辟蹊径,边说边吟诵起“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薛庸微言大义,认为教育当革故鼎新,独树一帜。八十年代,薛庸就表现出非凡的天赋,蔡先生还曾亲自指点,那时候年轻气盛,他在自己的床头写下豪言壮志:“学图灵,追香农,赛盖茨。”曹焉还和上学时候一样话语不多,酒量不佳却异常贪杯,几杯白酒下肚,口齿不清地说道:“要我看,新也罢,不新也罢,完全量力而行嘛。”大家听了乐得不行,想起了年轻的时候他们一伙人在**,外地的旅客过去问他们***纪念堂在哪里。曹焉自己并不知晓位置,却满口应答:“反正嘛,就在这广场上,你们上东边找找,西边找找,不在的话肯定在南边、北边。”说完,把问话的人也惹得边走边笑。奚云和窦凡风趣横生,不再像当初那样沉默寡言。李万通也来了。一伙人忆起同窗岁月,转眼二十余载,而今银华鬓生,叹起时光流水来。

    秦风让徒弟们各作一文,次日评鉴。一众人使出浑身解数,认真极了。弘毅和云心同住一室,却不曾搭话。弘毅左思右想,一时间竟头脑空空,不知如何下笔,勉强写了三行字,不堪卒读,只感觉一瞬间自己的灵感之源已经枯竭,心灵感应世界的窗户被无情地关闭了,他感觉痛苦异常,突然他灵机一动,他为何不把自己此般痛苦的心境写出来?痛苦本不像快乐一样稍纵即逝,唯有当它被别人将计就计利用而不再能暗箭伤人时才会逃之夭夭,正像此时,弘毅奋笔疾书,才勉强跟上它的步伐,把追逐痛苦变作灵感的源泉。云心不慌不忙,写出几首诗来,觉得不甚满意,摘抄到自己笔记中,不多时又写出一篇散文来,他兴致勃勃地读了几遍,颇为满意。荀昭字无从出,只得把《求道》的第一部分写了出来。秦博和诸葛早早完笔,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样,甚是悠闲。秦博和诸葛差不多年纪,十四五岁,还未褪去孩童的天真和幼稚,两人相见甚欢,犹得鱼水之乐。李恒出手不俗,意识流肆意汪洋。他喜欢写作,因为他的所有精神寄托、所有灵魂信仰在面对纸笔时坦荡如水,平素的举止就像思想的外衣,而当他审视他的思想时唯有在独身一人的时候出现他感觉他的灵魂游离出了他的身体,要么印在纸上,要么环绕在自我周围,他每日要像练功一样吞纳吸气,让思想的底蕴沉淀起来。何玉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却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孩,她看得出凡萱的自卑,便把自己变成一团火焰,去融化她内心围城的坚冰,她明白这些躲躲闪闪的冰凌或许会伤到自己,她却不会放弃让凡萱变得自信起来。她拥有希望让世界变得美好的纯洁心灵,她往往为周遭朋友的伤心而加倍伤心。她是一个情绪捕捉者,她时刻关注别人脸上的情绪变化,谁的脸上掠过一丝悲伤,她也为此揪心,她不愿意看到朋友们愁眉丧气,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开开心心的。有多少次,她隐瞒自己的心事装出快乐的样子来劝慰其他失落的朋友即使相比之下,朋友的失落那么渺小,而她的又那么庞大朋友们都说她是快乐国度的公主,并因此常常忽略她甘愿奉献快乐所付出的牺牲。她不愿意拒绝别人,从而叫自我意志屈从与他人,但她努力使自己开心起来,她觉得这便是友谊真正的代价。她也有伤心之处,因为她发现尽管她不愿意承认她并没有太多朋友,大家总是别有他求;而当她遇到困难时她不愿意求助别人偶尔的求助让她大失所望。既然她在感情上那般乐善好施,她给予别人的快乐反而变得廉价,幸而善良的天性和热衷自我牺牲的美好品德让她继续自我牺牲。然而,当她个人的快乐源泉长期未能得到来自外界的力量滋润任何感情都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终将枯竭时,她的快乐只能通过长习惯而非源泉滋生,恶直到她的快乐被磨平了棱角,静静地躺在生活的河床上。凡萱总担心收到批评,她便不断安慰凡萱,以至于自己迟迟不曾动笔。夜里,凡萱怀着歉意入睡了,她才在灯下凝思行笔。

    次日,一众人归来皆喜形于色。秦风翻看了弘毅的文章时,眉头一皱一松,终了时,秦风面露喜色,问道:“无一言所出时,你怎么做?”弘毅说,他静待灵感的回归。秦风笑道,年轻时感情充沛,强说之愁也能栩栩如生,下笔汪洋肆意,行文天马行空,神思无拘无束;人到中年,阅尽尘世,情愫隐退,生活的热浪早已蒸干灵感之池,此时万卷书与万里路化成灵感的姊妹附在UU小说,字斟句酌,已是心血之凝。青年时才思澎湃,文如流水,才随惊梦,多是自己对生活之言;中年时感情朴质,不求惊语,不问金句,多是生活对自己之言。弘毅稍悟。秦风又说道,大著需久磨,久磨失本心,故而大著稀。秦风又对弘毅极力称赞,弘毅自称不甚了了,心里却如饮干醴。云心见了秦风,情不自已,深表尊崇之情。秦风最喜欢弘毅和云心二人,云心的行文风格与他无别,皆是浪漫主义的遍地开花,而弘毅则在现实主义的小巷中悠然独行。云心亦受到始料未及的肯定。几人被要求再作一篇,次日来见。

第二十一章-3

    次日见了秦风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凡萱哭哭啼啼地跑回宿舍,何玉在后面追。何玉把温乎乎的手放在凡萱的背上,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份强施于人的安慰恰恰是别人不予所求的。何玉想起秦老师对她一针见血地批判,“你的文字毫无底蕴必定读书极少;你的格局狭隘如孔看来胸怀不大;你的思想华而不实小家碧玉之病;你的感情无病呻吟都是假仁假义。”何玉常保持的外表镇定只是掩饰内心怯懦的面纱,她总觉得女性软弱,她们的反抗如同棉花撞击在石头上,而她们的命运也是一盘散沙,远望成峰,实则是万千聚之不起的沙粒。她原本怀着程门立雪之心希望在老师门下学得一二,以成家之后相夫教子,闲余时间写些作品。从小的家庭教育给她树立起一道思维之墙女子便是牺牲自我,成全他人,这是她们的唯一美德她从不曾嫉妒弟弟受到的关照,从来只愿意做绿叶之衬,这种久已习染其中的思想早已渗透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让她变成一个随时准备自我牺牲的奉献者。何玉慢慢远离了自己的朋友们,她们的快乐是骤然的、瞬灭的、灼热的,她便认为女友们的把戏是庸俗的,肤浅的她们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女友们在躁动中追寻猛烈的刺激,进而寻求更为猛烈的享受(而这种追求没有尽头),而她更愿意在平静中寻找宁静,那里藏着最真实的自我。但如今,这些信念已被秦老师三言二语给扼杀了。

    凡萱伤心极了。她想起她的弟弟。为了来邮苑,她和父亲吵了一架。父亲说她忤逆。她默然不语。那时,父亲正在劈柴。他发怔了,扔掉了手中斧头,看到无力改变女儿心意后竟坐在小板凳上埋下头啜泣起来:“萱萱,我知道自己无能,你从小到大,我和你妈一直把你当男孩子使唤。你的三个弟弟都不听话,不好好念书,你算是成才了,家里还指望着你呢。你妈风湿腿,下不了地,今年又害贫血,欠了别人钱。你要上学,我也只能把家里攒的钱拿出来,至于你弟弟,,以后受罪的是他们。我也不想说了。你就随自己心意吧。”凡萱慢慢搓洗着衣服,心里五味陈杂,看着父亲走出门去,背稍微有些弯曲。面对父亲和床上的阿妈,她常常哭,她望着家门口的一群环绕的山,山下是一条小河,她多么希望生活也像面前的这座大山一样跨过之后就是真正的快乐的生活。凡萱已经涉险跨出了一步,带着梦想的渴望踏上了不曾涉足之境,结果所有的希望被秦老师一并摧毁。“写的一无所值!”她还记得秦老师那愤怒的眼神,仿佛看到这样的作品简直是对他的侮辱。哭着哭着,凡萱睡着了。梦里她被一条毒龙包围了,她从家乡逃到了高原上。毒龙追了一路,吃了很多人。一天晚上,她在野地里找吃的,突然毒龙来了,瞪着两个毒龙一样的眼睛在野地里寻找猎物,有两个企图逃跑的人已经成为毒龙的腹中之物。她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看毒龙,因为听说毒龙能感应到有人看它。她半躺在地上,保持这样的姿势很难受,不远处有一阵绿光传来,她希望绿光可以引走毒龙,但是毒龙不为所动。绿光慢慢移动,竟然把她暴露在灯下,原来是一个人在照她。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担心毒龙看到她。她的视线稍微移动,看到不远处山上有一个洞,洞里红通通的,她想那会不会是毒龙的洞穴。毒龙终于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她马上躲到了附近的一个房子背后,看着远处的山,想着那就是她的故乡。突然她听到毒龙的巨大的脚步声,它正在往房子这边移动,她怕得要死。这时房子侧边的窗户伸出一个头来,给了它几张小纸片和一支笔,说:“毒龙的孩子就在山洞里,它要教育孩子,你要是给它读文章,它就不吃你。”说完,毒龙已经把硕大的头颅伸到房子顶上了,她信口胡诌了几段话,没想到毒龙真的离开了。这时候她也醒了,向窗外一看,天已经麻麻黑了,何玉笑着看着她说:“哇,你睡了这么长时间!”

    等众人垂头丧气了好几天,秦风才向他们解释,那是他的有心之举,但无意贬低任何人。至于其意,众人深深会意。

    晚上,弘毅想起秦风和自己的辩论,不禁嘴边挂起一丝笑容。“我没有明白你写的是什么?你以为你将这些流派的手法全部糅合起来就算成功了吗?有些流派之间是相互矛盾的,顾此失彼的。巴尔扎克和普鲁斯特是矛盾的,福克纳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斯基怎么融合,鲁迅和艾略特怎么拼凑,但丁和梅瑞狄斯怎么统一,左拉和拉伯雷怎么协调,而你却要将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唯美主义、古典主义、印象主义、批判主义、象征主义、唯美主义全部交融在一起!这是交响乐吗?!(这是风牛马不相及!”秦风激愤地说道。“其实,它们之间是有共通之处的,而我在寻找它们之间的和谐之处当然我的主格调是现实主义。”弘毅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从巴赫、贝多芬、莫扎特、瓦格纳、海顿、柴可夫斯基、李斯特、德沃夏克、柏辽兹、德彪西、亨德尔的曲子中摘抄一段拼在一起能构成美妙的组曲?”秦风质问。“或许很难听,但要是他们的意蕴组合在一起呢?”弘毅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说的就是意蕴!”秦风一下子站了起来。“倘若和谐呢?”弘毅又问,“譬如说我在叙事时采用现实主义,抒情时采用浪漫主义或者自然主义,议论时采取批判主义类似于此,或许有机会融合?”

第二十二章-1

    秦风说,他们需要承受褒贬与夺的分量,两者都会使人走上极端,不应以溢美之词为喜,亦不应为弹射臧否为忧。艺术家的个性往往使得他们对于评论界的声音要么充耳不闻,要么念兹在兹;前者自我障目,后者囿于众口。在他十年游学的日子里,有一天他在海边公路旁的石块上坐着休息,一旁汽车从他旁边驶过,慢慢地停了下来,对方摇下车窗,盯着他看了老半天,他以为对方要问路,也看着对方,过了好久对方突然说道:“小伙子,再多读点书,你能成为作家!”说完马上扬长而去。秦风惊异不已,这就好比对方突然说道:“小伙子,我看你不适合当作家!”那些天,秦风一直在思考,如果他穷此一生他的作品无人赏识甚至他的作品本身毫无价值且遭到评论界的抨击,他为文学付出的意义何在。说来奇怪,对于艺术家来说,被承认和被否认在本质上毫无差别因为无论如何作品已经得到了自我认可重要之处在于评论界的声音所能带给自己的艺术的进步。但凡求学之路,殊途同归至求心之境。他叹了一口气,艺术之求索无涯,艺术之心有涯,心力衰竭,艺术便消匿不现。

    众人听了,颇觉天降甘露,满心愉悦。

    人们总会发出此般喟叹:假如能回到过去或者命运重新给他一次机会据说每个人都能成为伟人他将会不似如今,以至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身处邮苑,弘毅便有此感,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这种感觉上的自我欺骗让他重获青春活力,而此前的求学经历宛若烟霭乌虚缥缈记忆往往产生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而现实客观性则与日衰减,直至这幅被珍藏的回忆画卷再也无法寻址它们像对未来的憧憬一样,时实时虚。但追忆往昔兼之畅想未来,把人的一生的时空分割成了三个篇章,当下清晰毕现渺不可视且随着时间流水不停地腾挪到属于过去的第一篇章(尽管它本属于未来的第三篇章),这使得临在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主观意愿上的昨日明日偷梁换柱替代了客观存在的今日,记忆和想象反客为主,现实大厦反倒渐渐坍塌,取而代之的是回忆和幻想和海市蜃楼。人可以凭借回忆和幻想度此余生,不过感觉欺骗了他们,正如在梦境中,我们亦能体味到触手可及的真实。弘毅每日在邮苑散步,体味着“重获机会”的意味,但未来依旧宛如重山压着他的命运,他的脚步依旧在黑的生活山洞里摸索前行回到过去,回不到的过去。他想起呈叶,她早已杳无音信,她已变成一个幻影,连同往日的回忆坠入了朦胧而难辨真伪的梦幻之中。印象里的关于他们的故事就像过眼云烟,再也不会出现在明日之空。那时,他给她写信,每次约会就像一场旅行,到此一游却无需提前通知;对伊人而言仅是罗曼蒂克,对他却如艺术再现。追求爱情也像小说一样拥有完整的结构,开始时奇缘巧合,经过时邂逅不断,**时奋不顾身,结局时皆大欢喜。但对于弘毅而言,并非如此,他的爱情观只有一个核心,那就是表达爱情,这既是开端,又是经过,又是**,又是结尾,爱情的所有体验仅仅藏在他UU小说酝酿情愫时的所有想象中,一俟文末,这出人间喜剧已经大功告成。

    一天,云心正在看《春潮》,他问弘毅:“萨宁明明已经受到真正的爱情的召唤,怎么又会被虚假的爱情所吸引,甚至成为奴隶?这就好比一个要攀登绝顶的人,已然临近山巅,只需一步就能完成夙愿,他却倒好,一步一步走下山去了。萨宁仅仅去求助贵妇人,就能坠入迷障?固然他的性格软弱,根深蒂固的影响着他的行为举止,但这种行为却十分愚蠢,我觉得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你觉得呢?”

    “我觉得未必没有可能。就像你刚才的比喻,登山者说不定想留给自己一个遗憾(这种想法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之中)?他或许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他突然发现登山不是自己的夙愿?他突然觉得放弃比争取更难得?他发生了错觉?况且无论如何,快乐总是短暂的;而痛苦与遗憾,却可以伴随一生。对于萨宁而言,他已和杰玛成婚,他的快乐已经得到了保障,快乐铺展在未来的康庄大道一览无余,而另一种诱惑(他心知肚明它将成为他痛苦的根源)所施展的诱饵又是那样美好,它是瞬时的,亢奋的,冲动的,但接受诱饵意味着积重难返。”弘毅说。

    “那怎么解释萨宁的迷失?”

    “爱情,在我看来,亦是一种**,而**绝对遵循不可控***望此消彼长,偷天换日,主要**和次要**本末倒置仅仅需要须臾之间的心窍迷失。心窍迷失时时刻刻潜伏在内心深处,叫聪明人变成糊涂人尽管理智的作用范围之大囊括个人行为的方方面面,却抵挡不住**的泡沫堵住理智观察的眼睛从而驯服地顺从错觉的指引,诸事之失败莫不如此。而爱情更甚,爱情之境,人身处迷雾,观之不远,观之不切,思之不深,行之不慎,而爱情转移即是在这种朦胧迷漫之下进行的。萨宁受到诱惑,并不愿弃之如敝履,这也是常人所为,他本是一个小人物,至于挺身而出的一幕就凸显了他在理智方面的不谨不慎,感情的冲动往往驾驭了他的所有价值观事实上他的价值观亦不完整、自我矛盾所能激发的个人良好品质,贪婪、短视、追求享受、软弱这些人性的弱点悉数在**之下暴露并吸取**的漫漫毒雾变得膨胀起来,把自我变成了**的奴隶。而最令人心痛之处莫过于这些**乃是人为布置的陷阱,成了心机者捕获猎物的手段,萨宁深陷沼泽无法自拔出而这种必然性早已在他的性格中昭然揭示。环境带来的负面影响若是同时处在性格无法抗衡又孤立无援且有城府深沉之人的落井下石之时,这种种大有可能的叠加只能指向一个重点那就是必然。萨宁在劫难逃。”

第二十二章-2

    “我不这样认为,你的分析将微渺的可能性数倍放大,甚至把环境的影响、性格的影响融入其中,又把个人的理智、素养、习惯的力量数倍缩小,最终让次要力量粉碎主要力量。我承认,去借钱时的拖延、斡旋必不可少,我们甚至不低估贵妇人挠首弄姿、玩弄他人爱情的能力,或许萨宁会深陷其中数日何况我们不要忽略这样一个事实:贵妇人追求享受定然不会在身无长物的萨宁身上多花精力,萨宁终究会憾然归来,而杰玛定然会原谅他而不是三十年后的悔悟。这样的真实违背了逻辑,使得作品的整体表现在一定程度上收到了影响。当我想起杰玛已经成为母亲我觉得她不会爱自己的丈夫,她爱的是萨宁,我觉得爱情效力的唯一性不可能让杰玛忘记过去的爱恋(虽然那已是痛苦,却加倍强烈)。这涉及到作家的真实与现实的真实,显然前者努力刻画后者,但绝不会清晰毕现,甚至互有龃龉。若是我,我绝不愿让萨宁留下遗憾,你看,作家的真实也迥然有异。这涉及到一个问题:作家自我的真实与现实的真实如何取舍?”

    弘毅皱了皱眉头,他认为这两者应该保持统一,前者应该以后者为追随并保持依托,但不应忽略作家的个性(即作家自我的真实),这本是也是一种现实的真实,他不能看到我看到的世界,我也不能看到他看到的世界。老秦头曾经和他谈过这个问题。有一次,他问老秦头,为何有些作品并不显得十分不真实却颇有赞誉。老秦头说:作品的真实这件事应该分为两种,一种是作家自己的真实,一种是真实之真实。条条大道通真实,作家总想另辟蹊径,但他的视角不一样,他看到是一方面,他使用的技巧是一方面,他表达的又是一方面,有些作家甚至专门截取生活中似乎不存的故事进行描写。还有一种真实,那是存在于读者群体的视角中的真实。读者是挑剔的,作家又是有个性的,这两者总是互相矛盾的。我们假设真实(绝对的真实)存在于此,作家去观察(浪费了一层真实),进而揣摩加工(浪费了一层真实),最后笔头涌现(又浪费了一层真实),到了读者处,又浪费几层真实;但总体来说,真实的核心并未转移。这样作品中的真实似乎显得奇怪了(或许也是作家故意为之)。弘毅对云心说:“两者之间,应该寻找一个平衡点。作家之所以不向现实之真实靠拢,不是不可为之,而是不愿为之,这一方面削弱了现实之真实,又给作家之真实增添了魅力。过多的偏就现实之真实亦不足为道,且作品本就不是真实的直接映射,作家需要对这些真实进行过滤选择,两者又互相作用,相互影响,至于谁主谁次我觉得完全在于作家本人。不过我的写作风格偏向现实主义,我以现实之真实为主,至于我的个性又微乎其微,故而现实气息极为浓重艺术家缺少个性倒并非憾事,这样一来,个性对现实的渲染就变少了,而现实之真实更能以独角戏的方式出现。”

    云心问及老秦头,弘毅便对他讲起了自己的小村:“我们村哪,叫金门村。村里有俩知识渊博的大文人,秦文澜和秦旺财。两个人都是庄稼人,命不好,村里人都说‘肚子里的墨水倒不出来’,写了一辈子书,也不发表。小时候,我老去他们家玩,他们就给我读一些文章。他们教了我很多东西。可惜的是,这两位长者互相龃龉,村里人对他们处处抵触,说他们是‘风雅之士’,嘲讽他们不会种地。有个市作协的作家,叫民生,他从文澜叔那儿学到很多。秦叔犟得很,民生请他去作协他屡次拒绝,更不愿将作品发表。文澜叔的媳妇跟人跑了,他默默地隐忍着哦,告诉你一个秘密,”弘毅压低声音,“你可不要说出去。”

    云心也低语道:“我不说。”

    “秦博的父亲就是秦文澜。”弘毅说。

    “什么?”云心惊诧不已,两条淡淡的眉头像弯月一样向上快速上升,静如湖面的额头涌起几道涟漪,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不可置信。秦文澜的故事,他颇为惊异又暗暗佩服,但他觉得故事遥远而朦胧,好似与秦博丝毫无关对于那些与我们无关的故事,我们无法身临其境地感受其中滋味,许多本该勾起的感情要么微乎其微,要么背道而驰,我们仅是快乐的想象和美好的心灵来给予他们以应有的感情(就像小说里的故事感人至深,知其虚构,便不能为之惊绝,为之叹惋)就像他从小说中读到的一段故事,而当他发现这不仅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从抽象意义的真实上升到客观存在的真实),而且其中人物就活生生地活着他身边时,他几乎不知所措,好像人家要求他必须如何反应似的。故事,记忆,话语往往只能编织抽象的大网,把真实的生活网络其中,而人物才是整张大网的联络点,激发点。隐形的生活之网在五洲四海不断展开,而我们不知不觉,我们只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小天地中甚至经常会忽略其他人物的存在,其他生活的存在只有当我们亲眼目睹了那些被我们忽略的人物,或是与其发生了联系,我们才意识到世界旋涡中,有无数星辰在运转,而我们只是其中一座毫不起眼的小行星。云心说:“以后多帮帮他。他年龄太小,又孤苦伶仃。”

    弘毅点点头说:“秦博很坚强,也很懂事。秦叔对我说,他母亲走后,秦博从没提起过母亲。他知道母亲做了不好的事情,就用对母亲的唾弃来抗衡思念妈妈的感情;他哭过好几次,但是秦叔没有去安慰他,他不愿意说落媳妇,他希望秦博能自己想通。他觉得‘苦难是最好的老师。’我们平日多给他一些照顾。秦叔还在金门城打工,文学的事也没落下。民生现在离得近了,经常会去秦叔那里交流讨论自己的作品。”

第二十二章-3

    两人正说着,门突然被推开了,秦博和诸葛一前一后带着笑脸进来了,看见弘毅和云心坐在一起一副密谋大事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问道:“两位哥哥是否在煮酒论英雄?”弘毅和云心也笑笑,云心手指弘毅,后自指,说道:“今天下英雄,唯弘毅君与予耳!”弘毅装作大惊失措,环顾四周,继而大笑:“一震之威,乃至于此!”惹得四个人又笑了一阵。

    秦博和诸葛走到两人面前,诸葛说:“我们要打一个赌,要请你们作个见证。”

    “赌什么?”云心问。

    “谁读的书多!”

    “输了怎么样?”

    “输了给大家跳舞。”秦博说。

    “我可不会输咯。”诸葛笑嘻嘻地说。

    “他占便宜!”秦博指着诸葛对两人说。

    “为什么?”云心问。

    “他看起书来,一目十行。我赶不上他。”秦博说。

    “那就是不敢咯。”诸葛双手叉胸挑衅道。

    “我就是怕你输!”秦博不甘示弱。

    两人最终达成了协议。

    秦风最近在写一部新书,书名还没有想好。讲的是父女之恋,故事并不复杂,讲了父亲在道德和爱情之间饱受挣扎,结局究竟是父亲的爱情战胜了道德,还是道德战胜了爱情,他还没有确定。他决定采取意识流的手法,做出一些创新,努力把对内心世界的探索穷究挖掘到极限。他给友人们寄了一部分手稿,友人们并不看好,他们认为这样离经叛道的题材违反了道德伦理定然会让秦风受到严重非议;极少的友人在表明了这是一部优秀之作。不用友人们提醒,他知道作品一旦发表,他会受到批判,这种批判甚至将从评论界扩散到舆论界,托马斯哈代就曾为此付出了代价,牺牲了小说生涯他们笑着说,秦风也可以像哈代一样从事诗作,毕竟他已经是一名诗人了。早年青年时代,他就试图摆脱主观意识道德伦理、价值观对作品的束缚,他相信作品是自由的,他力图揭示人性,但恰恰人性最真实的一面最不堪入目。初次拜读托翁的《安娜》,沃伦斯基一出场,他就意识到沃伦斯基和安娜将会发生恋情,这使他感到寒心,尽管他同情安娜不幸的生活,但他认定安娜不会得到真正的爱情,卡列宁固然木讷,却还算忠诚但爱情命令安娜背叛婚姻的誓约。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他的价值观与此不合。托翁UU小说的卡列文那般可笑可悲,而安娜因为爱情的觉醒就拥有了打破伦理的特权,若是托翁转而同情卡列宁,安娜则显得可鄙;那个年代盛行的贵族之风贵族子弟以向已婚女士求爱为荣,以向单身女郎求爱为耻叫他厌弃,他绝不愿这样设计故事,哪怕那是现实。安娜在某种程度上抛弃了自己的儿子,而沃伦斯基也并非不爱她(他的平庸与自私只是一方面),他为她自杀,在安娜卧轨自杀之后,沃伦斯基难道不也等同于死去了吗?至于卡列文的贪名逐利,沃伦斯基的虚伪冷漠,难道安娜就十全十美、无可指摘吗?她爱着自己的儿子,却不愿意尽好一个母亲的职责正是所谓的爱情觉醒让她忘记了其他美好的品质,爱情的灿烂烟花完全凭借着燃烧所有的道德、伦理、母性、素养,且美其名曰“打破藩篱”。她为何不能像克莱夫王妃一样保持操守呢。但是他慢慢明白,作品高于现实,作家在作品中的角色亦不依附于现实,而是高于现实的,作家是现实之眼,他甚至无法改变作品,作品早在现实中成型了,作家不过对其进行采撷罢了。他明白了,即使这部巨著改名为《卡列文》或者《沃伦斯基》,其故事并不会与《安娜卡列尼娜》有所殊异。

    秦风住在邮苑,不常回家,紫怡偶尔过去小住几天。紫怡怕秦风孤单,让自己心爱的小黄猫陪着秦风。女主人走了,它有些失魂落魄,但男主人也不错嘛,对细心照料。天未亮,秦风就赶往办公室了,小猫自己跳上窗户,用灵活的小爪子拨撩拨撩丝绸窗帘,想朝远处看看。一开始,它在玻璃上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猫在看着自己,吓得它瞄叫一声,弓着身子,窗台像弹簧一样把它弹射了出去摔到了软绵绵的沙发上。小猫惊魂未定,又在茶几上看到相同的倒影,一下子恍然大悟。

第二十二章-4

    小猫又重新跳上窗台,不再理会玻璃上清晰的影子,把目光转向远方。“哇,多美啊,”小猫喵喵叫了几声,兴奋地用两只前爪在空中撩拨了一番,“曙光乍现,像一只妙手抚摸着蔚然云霞,云霞像鲜艳的花朵一样盛开了!她们涨红了脸,聚在一堆,也把含情脉脉的目光送向朝阳,朝阳风流倜傥,意气风发,小脸也涨得通红,像秋天的苹果一样呢!云霞姐姐们挥舞着长袖,舞动着曼妙的身姿,一颦一笑都在暗送秋波,她们又招呼来自己的姐妹们,把朝阳团团围住,大声表白道:‘朝阳哥哥,您就不愿意多停留一会儿吗?您是那么的善良,昼夜奔驰,毫不停歇;您是那么的慷慨,燃烧自己,温暖别人;您是那么的聪慧,真理之光,照亮黑暗。我们日日夜夜等待您的到来,如今已经千秋万载,您莫非不喜欢我们众姐妹们?’朝阳躲躲闪闪,想避开云霞姐姐们投怀送抱的绰约身姿,却进退不得,只好遮起羞涩的脸庞。”小猫嘻嘻地笑着,两只小爪快乐的挥舞着,继续喵喵地叫道:“云霞姐姐们春心荡漾,在朝阳的脸上亲了一口,才微微松开了他的衣袖,朝阳猛一用力,一下子窜出老远,心有余悸地看着迷迷痴痴望着他的云霞姐姐说道:‘亲爱的云霞妹妹们,并非我不愿与您们在一起,我负有艰巨使命,一刻也不得停息,我的生命之意义在于奉献,在于牺牲,在于燃烧。你们看,人间黑暗肆虐,那是我永恒的敌人,我愿与他们同归于尽。’云霞姐姐们故作嗔怒:‘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姐妹们?’朝阳边向天梯奋力攀爬,边回头使劲摇摇头喊道:‘不!不!不!’朝阳上了一个台阶,赶紧躲在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连喘粗气,这时耳畔还传来云霞姐妹们呼唤着‘莫走,速归!’”小猫又在窗台上兴奋地跳跳,用小爪子轻轻拍了拍自己小脑壳,叫道:“我应该把刚才说的写下来。”刚跳下来,又叫道:“算啦,算啦,写字太累啦!”说着,又跳上了窗台。朝阳渐渐大放光彩,远方在雾霭下显得虚无缥缈的轮廓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小猫举起小爪子数远方的个数,先从南向北数,数到一半眼神一恍惚就忘记数到哪座山头了,又从北往南数,瞥了一眼朝阳又忘记数儿了,气得用小爪子拍拍玻璃上的小猫脸,又用嘴舔了舔自己的肉掌,在头上抚弄几下毛发,喵喵叫着:“唉呀!头疼!”阳光像潮水一样从东边涌来,一下子冲到沙滩上,京城的东边一下子被湿漉漉的阳光浸得潮湿起来,薄薄的雾气像小珍珠串起的帷幕闪闪发光,高楼大厦像海岸上的屹立不动的巨大磐石,远处的低矮的房屋像海滩上一块块小石子,当温红的阳光一下子把他们笼罩时,他们也发出阵阵光辉和鸣,阳光不仅带来光明,也带来黑暗,高大的磐石身后拖着他们长长的背影。阳光之潮一下子蔓延到了邮苑,邮苑一下子充满了光辉,小猫举着爪子指着***像喵喵地叫着:“主人就是去那里了呢。”很快,大水淹没了整个北京城,不仅海岸线被不断吞没,海水的高度也在不断上涨,原先只能浸到巨石膝头的浪潮一下子把巨石吞没了,小猫咂咂舌,仿佛能尝到海水的咸味呢,它甚至装作游泳的姿势就如同整个京城真儿个处在光海之中了。

    吃了主人准备的猫粮,小猫在主人的书房跑来跑去,后来它把自个儿跑累了,又躺在主人平时坐的软绵绵的椅子上,用小眼睛瞅着自己动来动去的尾巴,一边喊着“听话!别动”一边让自己的尾巴动来动去,就这样把自己惹得哈哈大笑。笑完了,又指指自己的尾巴,“你再动,我就吃掉你!”尾巴挑衅似的晃来晃去,它就用前爪抓,可怎么也抓不到,它一下子跳到地上来,围着桌子腿追自己尾巴,追了几圈,只觉得天旋地转,大呼一声:“吾晕乎!”就一下子倒在地上抱着桌子腿睡着了。

    小猫醒来已经下午时分,它跳了几跳,大叫着:“不好啦!不好啦!”小猫马上跳上窗台,只见窗外乌云滚滚,太阳的圆脸一下子被层层乌云裹了起来。“啊!我真为太阳担心!这些动了情的云霞姐姐一下子要报复太阳啦,虽然她们深爱着他,但女人哪女人,有时候用爱去爱,有时候用恨去爱,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你看,太阳在云层里苦苦挣扎,云霞姐姐因为仇恨变了脸,一下子叫来风雨雷电。平日里,风公子追着云霞姐姐,云霞姐姐总是欲拒还迎,俘获了风公子的爱之心。雨公子总要借云霞姐姐的雨扇好把自己从天上往地下赶,每次思念云霞姐姐了,雨公子就去借雨扇云霞姐姐心性聪慧,又把雨公子的心牢牢拴住了。雷公子和电公子是两个大懒虫,平日里躲在不知名的仙人洞里呼呼大睡,派了个小跟班盯着雨公子的梢,等雨公子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出发了。雷公子负责唱歌,电公子负责打闪光灯。雷公子‘啊啊啊’的吼着,气震山河,电公子奋力地击打电石,闪出的电光亮如白昼,云霞姐姐却大叫着:‘你们两个笨蛋烦死人啦!一个要把人耳朵震聋,一个要把人眼睛闪瞎!搞什么呀!’风呼呼地跑东跑西,而云霞姐姐总是给他一个背影,他叫道:‘别这样啊!我有话对你说。’云霞姐姐总是捂住双耳,叫道:‘我不听!我不听!’风公子十分气恼,叫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这天上最伟大的神!’云霞姐姐听了故意气恼他:‘我一点也不在乎!’风公子显然没有料到云霞姐姐说出这样让他伤心欲绝的话来,一下子从天上飞到人间,把树啊,花啊,草啊尽数摧毁他刚刚从我眼前刮过,我可不惧怕他哩云霞姐姐在天上喊:‘你要是再这样伤害人间,我就不理你了!’风公子气得一掌把一棵大树拦腰劈断,冷哼了一声,又飞到天上来了。太阳被云霞姐姐的万端彩练捆绑起来,姐妹们在审问太阳,‘为什么不要我们的姐姐?’太阳结结巴巴地说,‘我……你……啊……放我出去!世界需要我!’姐妹们都笑了起来,‘什么你呀,我呀,你就说行还是不行。’太阳涨红了脸,叫道:‘啊。’云霞姐姐叫风公子、雨公子、雷公子、电公子去折磨一下太阳,他们都吓得后退。云霞姐姐气得大骂:‘一个个窝囊废!’云霞姐姐突然哭了,说道:‘你们都走吧,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守着这无边漠空。’四位公子一听,便要上前安慰,可云霞姐姐松了太阳身上的彩练,对着他们五人厉声叫道:‘走!走!都走!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看到太阳出来了,四位公子马上溃散而逃,云霞姐姐留给太阳一个背影在掩面哭泣。她静静地听着太阳的脚步声,听到脚步声突然停了,她的心砰砰地跳着,想回头看一眼却故作镇定,接着又听到太阳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了。云霞姐姐擦了擦眼泪,叹了一口气,又握紧白皙的小手,暗暗下定决心:‘终有一天!终有一天!’唉,天气又放晴喽!”

    小猫从窗台上跳下来,它暗想云霞姐姐还会在黄昏时节等待太阳的,却已经不忍心去看那一幕,它喵喵地叫着:“为什么爱情总会叫我们受伤?为什么我们要去追求这个叫我们伤痕累累的家伙?我永远不去寻找那家伙,吃饭,睡觉,看书,听音乐,陪着女主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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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哗介绍:
【且看群潮之下,众人之哗】屡次获得诺奖提名的大作家秦风……世界著名音乐家紫怡……世界五百强企业家李万通……全国著名艺术家文洛之天才孙女文珊……二十年默默无闻的乡村作家老秦头……天才青年作家云心……遥远的西北地区普通村庄……北京邮电大学……美国的悲剧……【介绍】《群哗》乃是一部三部曲形式经典文学。三部分别为《远村》、《邮苑》、《履冰》。群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群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群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