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君子当佩剑,推官司马光
包拯送走了曹皇后,也知道自己是彻底把这位皇后给得罪了,还不仅得罪那么简单,甚至是结了仇怨。
包拯似乎也并不在乎这些,回到府衙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差人整理笔录。
伤了左手的甘奇,也留在开封府中,还帮包拯打起了下手。
因为包拯那个主要的助理而今被贬到西北边境了去,也就是之前的推官。
新推官还未到,包拯已然上书几次要人,尚书之下吏部却还没有把新任推官派来。
甘奇算是暂时帮忙做一些推官的差事,整理笔录,核对卷宗,甚至也会去询问一下刘世珍的同窗,但是甘奇并不下牢狱里去盘问曹府的那些羁押罪犯。
包拯又一次往吏部递送了公文。其实如今,整个汴梁城都知道开封府有大案要查,两帮人持凶街头火并追杀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那曹家保留脸面的想法,也不过是皇帝的新衣,事情闹得这般地步,起还能遮得住?
连得在家备考的苏辙,都听得街坊邻居说起此事,到处跑的苏轼就更不用谈了。
起初苏轼在楼宇里听人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甘奇他太熟悉不过,当街杀人?
苏轼有些不敢相信,即便苏轼知道甘奇平常里也习练一些武艺,但苏轼还是不能想象甘奇当街杀人的事情,更不能想象甘奇竟然把曹家国舅爷的手臂都给砍了。
事情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说法不一,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清楚明白的说清楚事情原委,直到悦来客栈住的一众杭州举子从开封府回来,事情的原委才慢慢清晰起来。
苏家兄弟俩碰面之后,一起往外去打听情况,倒也知道这件事情与杭州举子有关系,所以兄弟俩特地往悦来客栈而去。
悦来客栈早已人山人海,各处来探消息听故事的人不计其数。
兄弟俩听到了真正的原委之后,对视几眼,苏轼开口叹道:“甘兄啊甘兄,真是有胆量,如此见义勇为,当真有春秋战国君子之风,大唐游侠气魄。大宋朝百年许,何曾出过这样的人物了。”
苏辙敬佩一语:“太白有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原道说的就是这般人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苏轼却又摇摇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士族文人,就不配剑而行了。今日甘兄仗剑行,乃古之君子也。”
显然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听到的故事版本,还是与事实有些出入,也是因为甘奇与包拯就没有真正说实话,甘奇只说自己大早入城采买,恰巧碰上了。而今在悦来客栈传的故事版本,便也如此。
苏辙听得自己苏轼如此说,开口一语:“大哥,不若咱们一起打造一柄君子剑送与甘兄如何?”
苏轼闻言想了想,答道:“既然你我与甘兄为友,那便打三柄剑,往后三人佩剑行,便要与这世间所有文人不一样。”
“好,大哥说得好,从周礼以下,君子就当佩剑而行,连唐人挥毫泼墨,都是剑不离身,何以我等不能效仿之?走,大哥,铸剑去。”苏辙激动说道。
年少热血,不外如是。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年轻人的热血激情?
兄弟二人听着甘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命守卫人间道义之事,已然热血沸腾。
铁匠铺内,兄弟二人花了重金,铁匠抛开了所有的事情,先为二人铸剑。
二人看着铁匠肌肉鼓胀挥舞着铁锤,还有火花四溅,心中也跟着激动不已。
“待得剑成,你我兄弟与甘兄,才有资格为友。”苏轼说道。
“嗯,剑成,咱们才有资格往开封府去寻甘兄。”苏辙接道。
也如苏辙所言,士族,也就是能读书的阶层。在华夏历史之中,从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春秋战国,读书人骑马上阵,为将为帅,亲手杀敌不在话下。汉时,读书人以上殿配剑为君王给予臣子的最高礼遇。哪怕到得唐朝,李白杜甫之辈,哪个不配剑而行?即便那时候的剑已成了读书人的装饰品,依旧代表了整个社会的潮流与气质。
到得宋,再也不见佩剑而行的读书人。
这是一种略带悲**彩的倒退。
汴梁城,兴许从今开始,有了文坛三剑客。剑能不能杀人是其次,这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气质。
包拯整整在班房里坐了一日,看着四处送来的各种文书与卷宗,理着证据链,脑中也在预演审案的细节与流程。
甘奇时不时帮包拯整理一下堆满桌案的东西。
既然快要入夜,门口匆匆奔进来一个年轻人,风尘仆仆,进门大拜一礼,开口说道:“下官司马光,前来上任,拜见包待制。”
包拯抬头看得一眼,笑道:“君实,你终于到了啊?”
甘奇听得这个名字,早已抬头在打量这个年轻人,二十七八岁模样,略显消瘦,脸上颧骨微微有些突出,司马光,这个人就是司马光?
甘奇不禁在想自己印象中的司马光,司马光最出名的事情,莫不过“砸缸”了,真正是后世人尽皆知。其实司马光远远不止这些事迹,此人编撰中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巨著《资治通鉴》,其史书地位,大概仅次于《史记》。至于政治上,其实也多有建树,但是政治上最出名的,却还是他与王安石的变法之争。
“下官从并州而来,一路紧赶慢赶,方才刚刚入京,本以为履新之后,还有几日闲暇,哪知吏部官员一见面就催促下官前来上值,说开封府有大案忙碌,懈怠不得,下官便直接往开封府来报备了。”司马光答道。显然司马光与包拯之前就认识,因为包拯还在河北任过转运使,那时候司马光正在郓州任通判,司马光能调入京城任职开封府,兴许包拯也从中出了力。
司马光本应该明年才到开封府来任推官,王安石也是明年入京为官。但是因为甘奇上一次甘狗儿之案件,让原先的推官提早离开了,也让司马光提前入京。
“好,来了正好,道坚手伤不便,你来帮本府理一下卷宗,今日一定都要理出来,明日下午,便开堂审理。”包拯这是兵贵神速。
司马光看了看甘奇,先是一礼:“司马光有礼。”
甘奇也回了一礼:“甘奇有礼。”
司马光听得甘奇名字,微微想了想,似乎觉得耳熟,似乎又未想起,只是再拱手致意。然后司马光就往包拯身边而去,开始整理卷宗文件。
第一百零六章 君实兄,你也撒尿?
点灯夜办公。
有了司马光给包拯打下手,甘奇出门而去,去看自己的那些弟兄们,而今大多有伤在身,皆暂住在府衙之内,开堂之时,也都要作为人证上堂。
府衙一个偏厅中,众人正在吃酒,见得甘奇进来,所有人全部站起身来,拱手喊道:“大哥。”
甘奇微微一笑,却是鼻头又有些酸,看着满座皆是伤者,甘奇脚步一时间停住了。
甘霸已然上前来拉:“大哥来得正好,快快入座吃酒,今日当真是畅快得紧,咱们此番,定然名震汴梁城。”
甘奇往前落座,狄咏已然在帮甘奇倒酒。
甘奇拿起酒碗,左右看了看,众人禁声,知道自家大哥要说话语了。
“我甘奇此生能遇诸位兄弟,不甚荣幸,此番厮杀于街头,诸位兄弟人人好汉,不枉男儿。拜谢,共饮此杯。”甘奇说完,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闻言皆连忙起身,加满碗中的酒,皆是饮尽。
饮罢,甘霸一脸憨厚的笑容:“嘿嘿……大哥,都是好兄弟,都是好汉子,大哥如此义气,我等岂能拖后腿?”
“能遇大哥,更是我等之荣光。”
“大哥威武!”
众人激动非常,狄咏最后才道:“大哥,以往我一直觉得这京城不该来,不该随着父亲到此受罪。而今遇得大哥,我才觉得这京城是来对了,若是当初不来,只怕抱憾终身。”
“再饮一碗。”甘奇一声呼喊,狄咏倒酒,甘奇单手再饮。饮罢又道:“一世人而已,兄弟难寻,这一辈子,情分在此,我甘奇必不敢忘。”
患难见真情,此话不假。这一次与国舅府厮杀,甘奇最应该感谢的,就是面前这些人了。
不是甘奇要矫情做作,两世为人,甘奇依旧还是那个曾经的热血男儿,甘奇本就是个江湖义气辈。上辈子,有人为他两肋插刀,他也曾为别人两肋插刀,所以才有昔日富贵的甘奇,虽然结局不美,但是这种品质难得。
这辈子,甘奇又一次感受到了这些东西。甚至古人尤甚之。
老酒一碗一碗,似在庆功,似乎也是一种仪式一般,如那焚香跪地,歃血为盟。
夜晚,月明。
风尘仆仆赶路多日的司马光,即便疲惫不堪,依旧还在看着手中一份一份的卷宗,频频回头去看门外,门外还传来酒宴上的些许吵杂,他有些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卷宗之内记载的事情。
不敢相信堂堂国舅会做这般恶事,不敢相信那甘奇竟然如此舍生忘死。
包拯似乎看出了司马光的心事,开口说道:“君实,你可是在好奇道坚?”
司马光笑了笑:“待制依旧如此洞察人心啊。”
“本府收了他做学生,世间少有的良人啊,才德兼备。”包拯夸奖了一语。
司马光想了想,说道:“读书人?甘奇?下官似乎在何时偶然间有过耳闻,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诗词?还是文章?”包拯问了一语。
“对对对,文章,是文章,好似一篇《秋兰赋》,在并州官学,有个学生抄录传读,下官看过,当真好文章。”司马光终于是想起来了。
包拯含笑点头,不再多言。
“原道就是他,道坚,好字也。取字之人,想来也是个正派之人。”司马光停了停,又道:“却是他又能当街杀人,实难想象,实难想象啊。”
司马光是一个比较保守的文人,也不再年轻,对于他来说,一个读书人当街杀人,当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包拯闻言不语,却是嘴角上扬。
夜深,司马光左右伸展一下肢体,出门去茅房。
却正见甘奇从茅房出来,司马光准备上前见礼,甘奇却笑道:“君实兄,你也撒尿啊?”
司马光闻言一愣,哑然失笑,再答:“道坚是个妙人也,打招呼都这么不同凡响。”
微醺的甘奇抬抬手:“你先撒尿,快去,我在门外等你,我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司马光带着疑惑进得茅房,一泡尿忍了许久,畅快而出,想着门外等候他撒尿的甘奇,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最后哆嗦几下,系上裤腰带出门而来。
甘奇还真在门口等候,司马光问道:“不知道坚有何事相问?”
“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砸过缸?”甘奇带着酒意问道。
“砸缸?”司马光想了想:“哦……你是说砸瓮之事啊?孩提时的些许小事,没想到东京都有人知晓了,道坚见笑。”
“还真有啊?我还以为只是传说呢。”甘奇答道。
司马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情急而已,情急而已。我先去班房,来日闲暇,定当与道坚共饮。”
甘奇点头拱手,往偏厅而去。
落座,又是老酒无数,来者不拒,待得一轮过后,甘奇想起了刚才的司马光,开口与众人说道:“我与你们讲一个故事,就是新来的开封府推官的故事。”
“大哥快说,我们听着呢,什么故事?”甘霸大舌头接道。
酒酣的甘奇大手一挥,说道:“这个故事叫作司马缸砸光……不对不对,是司马缸砸缸。”
“司马缸砸缸?”狄咏疑问一语。
甘奇又摆手:“不对,是司马光砸光……也不对,司马光砸缸,这回对了。”
此时的甘奇,不免想起了一个面容慈祥的唐山口音老奶奶,自己也笑了出来。
“大哥,你莫不是吃醉了?”狄咏问道。
“没有,听我讲故事……”甘奇说着故事。
故事说完,甘霸说道:“哇……这个司马推官不简单,这么小就如此聪明……”
“大哥,大哥,你醒醒,醒醒。大哥真吃醉了。”狄咏摇着趴在桌案上的甘奇。倒也不知甘奇今日是真喝倒了,还是记起了吴巧儿的嘱咐。也是这一轮一轮来敬,如此场面,甘奇当真来者不拒,招架不住了。
没心没肺的甘霸却还笑道:“哈哈……大哥吃醉了,大哥酒量越来越差了。”
“罢了罢了,今日就吃到这里吧,来日再饮。”狄咏挥着手,示意众人散去。
大早而起,苏家兄弟背着三柄剑从闹市而过,引来无数侧目之人,两个身穿儒衫之人,却带着三柄剑,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指指点点之人不在少数。
开封府门口,兄弟二人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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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你就记着今日
“道坚?包待制取的字?”苏轼开口问道。
甘奇点头:“嗯,包待制取的。”
“拜入包待制门下,极好,教人羡慕啊。”苏辙是真有些羡慕,对于此时的苏轼与苏辙来说,甘奇这就算是有了一个硬靠山了,他们兄弟刚入京不久,虽然勉强与欧阳修攀上了一点关系,但多少还是有点无头苍蝇的感觉,所以羡慕甘奇也是正常。
甘奇却答:“我还羡慕你们兄弟呢。”
甘奇为何羡慕苏家兄弟?因为苏家兄弟才牛,自己家学,谁也不拜,还自成一门,大苏学士,小苏学士,不久的将来,文坛士子,哪个不以拜在苏家门下为荣?
苏家门下的学士才是真正的牛人,苏家门下有四大学士。
黄庭坚,家,宋朝四大书法家之一,分别是苏黄米蔡,苏轼、黄庭坚、米芾、蔡京。
秦观秦少游,婉约词派之宗,几乎就是婉约派真正的开山鼻祖。
另外两个也是名噪一时的文坛大家,一个晁补之,一个张耒,
这才是真正的开宗立派,甚至以后,那些才子俊彦,连跟苏轼同席饮酒聊了几句天,立马荣幸得到处去吹,逢人便说:“我昨日与大苏学士坐而论道。”
然后旁人大概会回一句:“去你妈的吧……”
苏辙此时把三柄剑放在案几之上,开口说道:“道坚兄,三柄剑,你挑一柄。”
甘奇有些诧异,看着三柄剑,不明所以。
苏轼解释道:“道坚,我准备效仿古之君子,从此佩剑而行。”
甘奇闻言莫名也有一种热血的感觉,连连点头说道:“好,好,你我三人,从此佩剑而行,为天下士子做个表率。”
苏辙面色微微有些尴尬,摆手说道:“佩剑而行,乃你我意气风发,崇尚古之君子,至于为天下士子做表率……话说大了,说大了……”
苏辙有些不自信,三人年纪轻轻,凭什么说要为天下做表率。
没有想到苏轼却大手一挥:“道坚此言有礼,便从你我开始,为天下士子表率也,何以士子到得如今,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呜呼哀哉,来日文人打马能上阵,才称君子也!”
未来的苏轼有过一词: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个少年,当真与众不同,与大宋朝其他的文人士子皆不同。
甘奇已然一百个同意苏轼之言,便把案几上的一柄剑取下,亲手挂在腰间佩好,然后拔出一看,寒光一闪,甘奇有言:“好剑!”
苏辙答道:“重金打造,最好的铁,早已百锻成钢,去那铁匠铺,恰巧遇上,本是殿前司要的刀,被我兄弟买下,成了三柄剑。”
甘奇拿着剑左右挥了一挥,剑法一途甘奇并不熟悉,却也挥得极为高兴,口中一语:“杀人之剑也。”
苏轼豪气也起:“来日当杀人,锄奸除恶,西北杀狼。”
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脾气”。能不能真正对脾气,才是人与人之间关系能不能真正亲近的最重要的原因。
此时的甘奇,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士子是真正的对脾气。
甘奇把剑收入剑鞘之中,与两人说着曹杉的案件,苏家兄弟也未走,等着下午开堂审理。
午饭刚罢,包拯已然在更换官服,佩戴官帽,玉带。
昨日之案,今日开审。
整个汴梁城,谁也不会想到包拯会如此行事,更是谁都猜测不到今日开封府会开堂审理这件牵涉甚广的大案。
连吏部、御史台、大理寺,乃至尚书省,不说反应了,连知晓都还来不及。
包拯已然把惊堂木拍得劈啪作响,先带众多从犯。
从犯之中,硬气之人无数,上堂而来,即便挨了板子,依旧一句不言。
却是那不硬气的人,也不少,上堂跪倒,板子还没有起,竹筒倒豆子,早已一通说。
司马光亲自执笔记录,着人签字画押。
“庄喜贵,杀人从罪,念你坦白有功,判牢狱三年,出充徭役。”包拯宣判。
堂下之人已然大喜,口中拜谢。坐牢三年当真算不得什么,坐十年二十年也算不得什么,因为当今官家三不五时就要大赦小赦一番,说不定下个月就能回家了。唯有徭役多少有些震慑力。
“带下一个……邓五通。”包拯低头查看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流程手记。
不得片刻,包拯怒道:“脊仗来打。”
当堂用刑,噼噼啪啪,哀嚎不止。包拯又道:“有人举报你从罪杀人,你可认罪?”
举报之上,就是上一个获刑三年的庄喜贵。倒也不能说是举报,而是他老老实实回答了同行相熟的几人是谁。
“哪个杀千刀不得好死的举报老子?”
“当堂咆哮,来人,掌嘴。”
一个木牌子,照着嘴巴一通抽。
甘奇算是在长见识,这个时代审案,有些意思……
嘴巴鲜血直流,牙齿掉了几颗,漏风的牙齿带着不清晰的话语:“包相公,小人也要举报。”
“好好说。”包拯眉头舒展,示意一旁的司马光准备记录,当堂记录的事情,本也不用推官司马光亲自执笔,只需要检查核实即可,但是司马光同学很是敬业,刚刚入职,要好好表现。
包拯审案的速度极快,这一切还不过只是铺垫而已,待得铺垫过去,包拯开口:“带曹杉。”
曹杉上堂,重重的木枷扣在脖颈之上,走路都有一些抬不起头来,却还使劲去抬头,眼神也在不断扫视众人。
“堂下何人?”包拯按照流程来问,即便知道堂下何人,也少不了这一遭程序。
“包拯,你莫不是不认得我?你拿了我,准备如何审啊?刺配何处?还是秋后来斩?”曹杉还在昨日气愤的情绪当中,他似乎还很有自信,或者说也不那么在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曹杉心中,坐牢就坐牢,刺配就刺配,秋后问斩他是不信的,就算秋后问斩,他怎么都觉得自己死不了。
既然如此,与其公堂之上涕泪俱下去求人,还不如是个好汉模样,管他包拯如何审理,低头求情那是不可能的。
“堂下可是济阳郡王之孙、吴王之子,宁晋曹家曹杉?”包拯又问,程序一丝不苟。司马光早已提笔不断在写。
“我就是曹杉,你要审就审,要判就判,赶紧的,别拖拖拉拉误了事。”也怪包拯行事速度太快,若是再等得几日,待得狱中的曹杉听得一些外面的风声,再审理之时,曹杉必然不会再如此有恃无恐了。
包拯点头:“带人证,物证,一并把尸体也抬上来。”
何海与郑中和连忙带人去忙碌。
接下来的场面,甘奇看得是摇头不止,本是相亲相爱的夫妻,转眼一个成了冰冷的尸体,还要妻子当堂辨认尸体,何其残忍。
辨认了还不说,还要面对掳掠强奸了她的恶人。还要指认,还要答话。
甚至还要听曹杉口中喝骂:“贱货,贱人……”
“掌嘴!”包拯一声怒喝。
不得片刻,甘奇带着狄咏与甘霸几人也上堂作证,还要在司马光的记录下面签字画押。
流程走完,挨了一顿嘴巴的曹杉,依旧满不在乎,相反一脸的怒气盯着包拯,像是在记仇,记下了包拯让人打他嘴巴的仇。也在记着那些家奴招供之事。
那女子,早已瘫软在地,泣不成声,由几个人抬了下去。
包拯起身,在拍惊堂木:“曹杉,你强抢奸淫民女,绞死举子刘世珍,指使他人杀害刘王氏未遂,又指派家奴当街抢人厮斗,诸条大罪,你可认罪?”
“认,爷认,你判,你判就是,爷认了又何妨?包拯,你就记着今日,还有甘奇,还有那些狗奴才,一个个都记着今日,待爷来人寻你们去。”曹杉有些满不在乎,就算有些在乎,今日也不会说出一句低头之语。
第一百零八章 刽子手何在?
“君实记录,曹杉,强抢民女,奸淫民女,杀害其夫,杀人灭口未遂,指使家奴街头厮斗,数罪并罚,判,斩立决。”包拯义正言辞,话语不快不慢,清清楚楚。
“斩立决?”曹杉有些意外,抬头看了看包拯,问道:“何时斩立决?在何处来斩?”
包拯并不理会,而是看着司马光写字的手,到得司马光写完,包拯拿起桌案上的令牌,说道:“刽子手何在?”
刽子手就在堂外等候,却是甘奇早出一步:“在此!”
包拯看着出来的甘奇,眼神微微一张,顿了顿话语。
此时甘奇身后苏轼苏辙两人却目瞪口呆,苏辙还低声有言:“道坚兄,道坚兄……”
甘奇看得包拯没有说话,便开口又道:“如此恶徒,当手刃之,恰好苏子瞻送了一柄惩奸除恶之剑,今日见血,往后当用此剑斩尽世间邪恶,还世间朗朗乾坤。”
甘奇此时显得有些中二,这中二的话语自然是说给包拯这个大公无私的人来听的,甘奇所想,其实有私心,私心就是要报仇,这一遭死里逃生,差点小命都交代了,手臂上的伤还一直隐隐作痛,还有一众兄弟个个有伤。既然曹杉要甘奇的命,甘奇又岂能心胸宽广到无所谓?
兴许甘奇本就不是那般心胸宽广之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甘奇报仇,兴许真是从早到晚。
此时曹杉看得包拯手中拿着的令牌,还开口叫刽子手,心中莫名一慌,开口喊道:“包拯,你岂敢杀我?”
包拯眉头一皱,手中等候多时的令牌已然扔出,开口道:“堂外开斩,斩立决。”
包拯这令牌一扔,就是默许了甘奇来当刽子手。左右衙差已然上前来押人犯。
甘奇上前捡起包拯扔下来的令牌,带着剑往大堂之外走去。
斩首人犯,本应该有专门的刑场,大多是人多的地方,如此对百姓有震慑作用。但是今日之事不同以往,拖则有变,包拯已然不准备多等。
被衙差拖行的曹杉,此时才真正知道大事不妙,开口大喊:“包拯,包拯,你这个老匹夫,我乃开国功臣济阳郡王之孙,当年没有我祖父,太祖焉能灭得后蜀,又岂能灭得南唐?包拯,你岂敢擅自杀我?你可知道我姐姐是当今皇后,你岂敢如此?你还不快快放了我?”
曹彬不断在喊,还不断在挣扎,两个衙差似乎还拖不动他了,郑中和与何海二人已然上前来帮忙,把曹彬拖到堂外院中。
“老匹夫,我祖父打天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岂敢杀我?你岂敢杀我?”曹杉已然喊得撕心裂肺,双腿不断在地面摩擦,想要止住身形,却还是被人拖着往外走。
苏轼与苏辙,看得甘奇手持令牌已然出去等候了,对视一眼,心中有许多想法,又不知如何表达。
要说甘奇与众不同?那是真的与众不同,读书人哪里会做这般下贱的事情?对,杀人就是下贱的事情,刽子手更是下贱得不能再下贱的职业。
但是手刃恶徒,又听着怎么都觉得是一种爽快之事。只是多少有些不符合读书人的身份。
虽然苏轼刚才还说来日当杀人,要惩奸除恶,但多少也有点年轻人一时热血在其中。其中更多的意思是来日当官了,当为百姓谋福祉,惩奸除恶,并不是真的要自己亲自动手去杀人。
“兄长,这……道坚兄……”苏辙想表达什么,又表达不出来,想用一个什么词,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最终说道:“道坚兄……文武双全啊。”
苏轼面色有些担忧答道:“手刃恶徒倒是无妨,只是……多少有些不符身份。”
“对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不符身份,就怕来日让人不喜。”这就说到点子上了,就怕被那些文人圈子不喜,兴许或多或少容易被人排斥,大宋朝的文人圈子,氛围里不是这个气质。
或者说这般的甘奇,与文人圈子,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的曹杉,已然被拖到了堂外,被几人水火棍压跪在地,曹杉依旧还在咆哮。
直到甘奇拔出了那柄利剑。
曹杉才眼露惊骇,双脚都在颤抖,口中的话语更是颤抖:“甘奇,你当真敢杀我?”
甘奇眉宇一挑:“你还是求我单手用剑,能稳准狠一些,如此你也少受罪过。”
甘奇已然抬起长剑,更在试着瞄准脖颈,左右又差人上来解开重木枷,更有人直接扯住曹杉的长发髻,往一边用尽拖去,如此保持曹杉头颅低下,露出脖颈。
曹杉忽然痛哭出声,说道:“甘奇,甘奇,你快住手,你快快住手,不得杀我,不准杀我。你住手,我姐姐稍后就会来,只要你住手,我姐姐一定会报答你的,少不了你加官进爵,官家也少不你的好处……你快停手……”
甘奇单手持剑,轻轻贴在了曹杉脖颈之上,再抬起,算是瞄准完毕。
却是那剑一贴在曹杉脖颈,一股冷意从脖颈直贯曹杉全身,曹杉已然大喊一声:“啊!”
一股腥臭传来,屎尿已下。还有曹杉颤抖的声音:“甘奇,我求你了,我求求你,快放了我,稍等片刻,稍等片刻啊……我不能死……我乃功勋之后,更是皇亲国戚,我不能死!!”
剑,是好剑,就如苏辙所言,本就是百炼成钢,殿前司定去给皇帝做仪仗用的。本是刀的模样,打成了剑。
所以锋利无比,呼喊的话语戛然而止。
头颅在地上滚落,头前之人更是闪身极快,水火棍也退去,无头的尸体在地上还有轻微抽搐。
甘奇看着剑,说了一声:“锋利如斯,好剑!”
堂内惊堂木再起,包拯开口:“带曹佾上堂。”
甘奇站在堂外,不再入内,而是往苏轼苏辙兄弟二人走去。
兄弟二人早已一脸苍白之色,苏辙甚至忍不住有作呕的动作。杀人场面,实在不美。
甘奇笑着谢了一语:“当真好剑,多谢二位。”
苏轼强忍着挥挥手,说道:“宝剑赠君子,道坚实在与众不同。”
甘奇看得兄弟二人模样,问道:“可是后悔与我为伍?”
苏轼连忙摆手说道:“道坚胡说,岂能后悔?来日若是当官,总要监斩恶徒,今日就算是提前适应一下。”
苏轼所言不假,他任职过不少地方,也在杭州任过判官,拿人下狱,刑罚囚徒,监斩死罪之事自然少不了。
苏辙闻言也答:“兄长说得对,就算是提前适应一下。”
此时甘霸不知从哪里奔到头前来,手中拿着两块湿布巾,笑嘻嘻说道:“大哥大哥,我给你擦一下剑。”
甘奇把剑递过去,甘霸先用水湿布巾擦干血迹,再用油布巾擦拭一番,避免锈蚀,如此保养得当,甘霸还道:“大哥这柄剑,当真是极好,单手断头,毫不费力,锋利至极,得花老鼻子钱了。”
有人识货,苏家兄弟也是笑了笑,苏辙还开口:“当真不菲,三柄剑,八十六贯。”
甘奇微微有些惊讶,不为其他,就是觉得这兄弟二人入京短短时间,身家就不少了。买房不说,苏轼还每天出门潇洒,还能花近百贯钱来买剑,当真有钱。
“走,吃酒去。”甘奇归剑入鞘,起步往外。
苏轼问道:“还有案件未审呢?道坚怎么就不看了?”
甘奇摇摇头:“不看了,这一堂,是白审的。”
苏轼不解其中,一脸疑惑随着甘奇出门而去。
夜晚酒醉,苏轼苏辙回得家中,苏辙借着酒意与老父苏洵说道:“父亲,你给我取个字吧?”
苏洵有些疑惑问道:“你二十不满,冠也不及,着急取字作甚?”
“父亲,甘奇都有字了,叫作道坚,他也不满二十啊。我也该有一个字了,如此方才算是长大成人。”苏辙说道。
苏洵笑了笑:“好,给你取一个,免得你到时候中了进士,连个字都没有,平白教人看轻了你年少。你兄长名轼,乃是车厢扶手之意,所以取‘瞻’为字,以高瞻远瞩。你名辙,车辙之意,便是想让你规规矩矩,不要做那些出轨之事,与你取个“由”字吧,由来之由,必由之由,也是自由之由。由内而外,不必过于迂腐守旧,当知晓变通。”
“子由?”苏辙默念一下,笑道:“好好,子由极好,多谢父亲。”
苏轼看了看苏辙,也笑道:“子由,子由。”
“诶!兄长,还真挺好听,再谢父亲。”苏子由说道。
(苏轼那一曲大名鼎鼎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是思念苏辙所作,因为词文开篇还有几语: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多盖一个茅房
“官家,官家啊……那包拯……包拯他岂可如此啊,岂敢如此?曹家乃开国之功勋,到得而今不过三代,男丁不过两人,包拯……包拯……他岂可如此逾越?就算要判罚,也该上报刑部审核,更该在朝堂报备定夺,如此不念情面,把曹家当作那市井人家,说杀就杀,说徒就徒……说杀就杀啊……曹家如此功勋之家,就算有再大的过错,那也有个分说,也有个将功抵罪之法,岂敢如此……”
曹皇后哭得死去活来,甚至几口气上不来似乎都要噎过去了。
仁宗赵祯也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气,起身大喊:“来人,把包拯召来。”
内侍黄门是一个年轻太监,名叫李宪,此时领命飞奔而去,直奔开封府去召包拯来见。
李宪这个太监可不是一般人,此人虽然年少净身入宫,却是大宋朝第一个真正的能打仗的太监,后来领兵在西北与西夏人大战不少,立功也不少,失误也不少,而且也是个飞扬跋扈之人,对待上阵杀敌的军将也是颐指气使,推脱失误罪责也很有一手。此时的这个小太监,不是一般人。
后来的大宋枢密院使、大太监童贯,本也是他手下伺候的小太监,也随李宪上过战阵,算是李宪一手提拔起来的。
但是此时的李宪,不过刚刚得宠,出入仁宗身边伺候。待得开封府后,便急召包拯。
没有想到包拯却还不紧不慢,慢慢收拾着所有的卷宗文书,还教人来装箱打包。
李宪却是着急非常,与包拯说道:“包待制,快些吧,官家怕是等不及了。”
包拯却也不理会,脾气如此,大概也是看不起这么一个小太监,文人对于内官,态度大多如此,依旧慢慢整理卷宗,分门别类。
李宪却是开口又道:“包待制,官家急召,缘何你还在此磨磨蹭蹭?”
包拯没好气一语:“本府还能不知官家急召?不准备好,如何去见?”
李宪心中不爽,口中却也不说,站在一旁等候着。
待得包拯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方才跟着李宪进宫而去。
仁宗赵祯已然不在后宫,而是换了一个地方见包拯。这也是仁宗赵祯的聪明之处。
垂拱殿内,赵祯唉声叹气,想把包拯拿来数落一顿,却又数落不出口,大概是知道包拯这厮听得数落,又得义愤填膺口沫横飞了,也就唯有唉声叹气了。
包拯却也明白,从箱子里分门别类取出卷宗,又分门别类不辞劳苦一份一份介绍,关键之处,还读来与赵祯听。
赵祯听得也是连连皱眉,中间打断问道:“怎么到处都有这个甘奇?这个甘奇到底是做什么的?朕听闻他本就与曹杉有仇,缘何又会忽然出现得那么凑巧?”
包拯闻言答道:“甘奇乃是汴梁人士,家就在南城外的甘家村,其父也曾中过开封举子,颇有家学,文才不凡,常有极佳的词赋传出。年岁不大,十九不满,他与曹杉之怨,老臣也听闻一二,乃是相扑场经营之上过节,此番当真只是巧合,甘奇带人入城采买,大早而来,刚好碰见。”
“还是个很有文才的读书人?读书人不好好读书,经营什么相扑场?”赵祯又问,也不怪赵祯要注意这个名字,而是包拯的卷宗之上,总是出现这个名字。上一次曹佾断手入宫,也总提起此人。
包拯也不藏着掖着,直言说道:“头前老臣刚刚收他入门下教导,此子是非分明,有舍生取义之勇,又有满腹文才,实乃不可多得之良人。”
赵祯看了看包拯,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又道:“朕听得皇城司来报过,说南城外有一个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可是此人所为?”
宋朝的皇城司,颇有点明朝锦衣卫的性质。但是皇城司又远远比不得锦衣卫权大,大多只在汴梁城内做一些监察、走访、情报传递的差事。
包拯又点头:“此子颇擅经营,很有手段,能力出众。”
赵祯忽然问了包拯一语:“包卿,你就没有想过这般一个手段与能力出众之人,又与此案关系甚深,难道其中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包拯直言答道:“官家?本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在,难道还会是旁人构陷不成?连曹杉与曹佾都亲口认罪,曹家奴仆也招供得清清楚楚,掳人不假,奸淫不假,杀人不假,灭口不假,诸般大罪皆是千真万确,岂还能有问题?”
赵祯闻言点了点头,又是叹息一声:“甘奇,可有进考什么功名?”
包拯摇头:“不曾,不过来年必然会进考,想来中个进士不在话下。”
“敢亲手杀人的士子,倒是少见得紧。”赵祯平淡说得一语,没有任何态度表达。
包拯直白点头:“此子来日,定是朝廷栋梁之才。”
赵祯问了这么多,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事情已到这般地步,朕也知你为何如此行事,大宋以文治天下,外戚杀举子,本就难以平得众怒,而今你处理得倒也不差。但是……但是这曹家毕竟是开国功勋之后,更是皇后的娘家,曹杉死则死矣,他这也是咎由自取,本就是个放浪人,管教不严,怪不得人。但是曹佾向来良善,人也正派,你这判得着实重了一些。”
“陛下圣明。”包拯作揖一礼。
赵祯又是想了想,说道:“李宪,着韩琦、富弼、王尧臣等人来见,商议今年大赦之事。”
包拯不言不语,也是早有预料。
李宪又去奔忙,却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先往后宫走了一遭,再出宫而去。
过得三日,开封府牢狱之外,甘奇带着众人等候多时。
何海与郑中和亲自送甘狗儿从牢狱出来。
何海上前拱手笑道:“甘大官人,甘武送到,牢狱之内,可不曾让他委屈分毫。”
郑中和也笑着说道:“大官人,好酒好菜可没有少一顿啊,哈哈……”
甘奇也是笑着连连拱手:“多谢两位捕头照拂,来日再请好宴重谢。”
而今郑中和也成了捕头。
“客气了客气了……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
甘奇再看甘狗儿,正一脸喜色站在两个捕头身后,脸上的黑字显眼非常,头前那个消瘦模样早已一去不返,脸都有些圆嘟嘟起来,可见在牢里当真大吃大喝没有受罪。
何海与郑中和往一边退去,笑着让出了路。
甘狗儿已然上前跪拜而下,头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大哥……大哥……我……狗儿我,这条命就是大哥的了。”
甘奇俯身扶起:“胡话,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谁的命都是自己的。”
甘霸上前笑道:“好小子,不错不错,坐牢都给你坐胖了……”
“霸哥,你可不能再打我了。”甘狗儿说得一语。
“听话自然不打,不听话还得挨揍,大哥说要让你好好与周侗学艺,你若是学不好,打断你狗腿。”甘霸笑道。
甘奇眉头一皱,与甘霸说道:“你也得学,学不好,也打断你的狗腿。”
甘霸尴尬一笑,憨憨而言:“大哥,我自是学得好,我还与狄大爷学呢。”
“走,回家!”甘奇说得一语,与连个捕头告辞,打头而去,龙行虎步,心情着实是好,口中小曲哼个不停:“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拉在裤子上……”
“大哥,哪个姑娘拉在裤子上了?”甘霸开口问道,然后:“哎呀,大哥别打,回家多盖一个茅房就是。”
第一百一十章 你怂什么?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拉在裤子上……”甘霸拍着肚皮走在相扑场与梨园春之间的青石路上。
身边跟着看热闹的甘狗儿,还有许多壮汉们,而今甘霸倒也是个人物了,也学起了甘奇龙行虎步。
身后一个汉子问道:“霸爷,您这唱的是哪里的曲子?后面呢?怎么这艳曲儿只有个开头啊?”
甘霸抬手一个脑瓜崩,说道:“什么艳曲儿?他娘的,这是大哥唱的曲,大哥岂能唱艳曲儿?大哥读了多少书?你没看到大哥书房里,几千上万本,大哥能唱艳曲吗?这是文人唱的曲子,你听听这词,看看大哥的文采,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听到没有,只好拉在裤子上,你看这用词,多么雅致?体现出了这小姑娘这一刻是多么的无奈。”
“是是是,霸爷说得是,大哥的词,自是雅得紧。”
“嗯,以后多学着点,咱们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要出门给大哥丢了脸面,说话也不要粗俗,要学大哥模样,轻声细语,不紧不慢,若是还能时不时吟诗作对,那自然让人看重几分,脸面上也有光,大哥知道了,也会说咱们有出息。”甘霸说得头头是道。
“霸爷教训得是,霸爷再唱一遍,我也学学。”
“听好了啊,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
“大家一起来,预备起,小小姑娘……”还真有些朗朗上口。
梨园春门口,等着入场看戏的人有几百之多,尽皆侧目来看,都在仔细听那这一行人唱的到底是什么。
却有一人见得甘霸走来,左右问了几句,飞奔上前,拱手一礼:“当面可是霸爷?”
甘霸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一身上好的衣衫,年岁三十上下,甘霸正了正自己的貂皮帽子,问道:“你是何人啊?寻我何事?”
“霸爷,我乃城中盛兴牙行的掌柜康会,特来拜见甘大官人,有事相商。”
“找我大哥啊?我大哥这会正在读书,可打搅不得,有事你与我说,我回头给你传过去就是。”甘霸答道。
“这个……这个……还是见得甘大官人当面比较好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一个开牙行的,与我大哥能有什么事情?我大哥又不开牙行。”所谓牙行,有点像是中介公司与人力资源公司,雇佣人手,租赁车马,这都是他们的业务,甚至也会给南来北往的商人做中间人,促成买卖。
还有一项业务,牙行也常做,那就是买卖奴仆。
康会听得甘霸无礼之语,倒也不生气,相反听得甘奇对牙行没有什么兴趣,倒还有几分欣喜,口中说道:“霸爷,这各行各业都有各行各业的规矩,而今曹家倒了,这个……城中乱作一团,我来就是想问问甘大官人可不可以居中调停一二,俗话说和气生财,我们盛兴牙行一向在南城独大,而今有人却把牙行开到了我家隔壁来了,怕也不过是个两败俱伤,所以……”
“那曹家不是还有个大国舅刚刚放出去了吗?”甘霸没明白话语之中的深意。
“大国舅啊?他走了,离京往南去了,听人说是准备去哪里修仙求道了。”
“哦,就是说曹家没人了?那什么东京十三门呢?曹横那厮呢?那厮可是人五人六得紧。”甘霸又问。
“曹横倒是还在,就是没有人听他的了,我也曾去寻过他,只是他说话不顶用了。”
“那你就回家聚了人手,谁抢你生意,你就跟他干就是了,你怂什么?”甘霸面带不屑说道,在他的世界观里,被人欺负了,就得干。
康会闻言直皱眉头,只得问道:“不知甘大官人今日可会出门?”
“下午,下午周侗与刘廷龙上台比斗,我家大哥就会到场了。”甘霸答道。
“多谢多谢。那就不搅扰了,霸爷慢走。”康会作请相送。
甘霸昂首挺胸往前而去:“小小姑娘……”
不远处梨园春的门口,甘霸又看到了熟人,赵宗汉,甘霸可认得这位汝南郡王府的世子,是个大人物。
甘霸满脸笑意上前准备打招呼。
赵宗汉也看到了甘霸,反而连连往人群里躲。
甘霸扯着大嗓门就喊:“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您来了,快快里面请,贵宾席伺候。”
赵宗汉闻言,皱着眉头,连连摆手:“呆霸儿,你别过来,我这里有些不便。”
“什么便不便的?我给你安排好座,来来来,跟我来。”甘霸上前去拉。
“我自己有座,你忙去吧。”赵宗汉再拒绝一次。
甘霸有些不解,却也不再生拉硬拽,而是答道:“我这就去通知大哥,说你来看戏了。”
“不必不必,千万别说。”赵宗汉再一次连连摆手。
却见赵宗汉身边一个**岁的小童说道:“你家大哥是不是那个甘奇啊?你去叫他来,我还等着他孙猴子的故事呢!”
赵宗汉把孩童一拉,说道:“仲针,别瞎说。”
糟小朋友委屈一声:“哦!”
甘霸一脸不解,出得人群,问甘狗儿:“你说咱们要不要回去与大哥说说?这汝南郡王府的世子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甘狗儿点点头:“这厮心中有鬼,定是怕大哥知晓了,咱们赶紧,赶紧回去禀报。”
两人飞奔而回。
梨园春剧院开门了,赵宗汉连忙入内,随他而入的不知一个糟小朋友,还有另外一个公子,消瘦模样,步伐缓慢,看背影,年岁不大。三人身边还有几个小厮随同。
三人入内,落座贵宾席。
便听那个年岁不大的公子哥开口:“十哥,这梁祝的戏,当真如你所言那么好看吗?”
排行老十的赵宗汉看了看这位小公子,答道:“好看,大姐都看哭了,保证你看了还想看。”
“姑姑,听说这戏也是那甘奇写的呢,他最会讲故事了,肯定好看。”糟小朋友说道。
“别瞎喊,叫叔叔,叫什么姑姑。倒霉孩子,以后再也不带你出门了。”赵宗汉教训一句。
糟小朋友鼓着腮帮子,左右看了看,说道:“你看,那不也坐了妇人吗?看个戏,还非要如此乔装打扮的。”
公子哥摇头浅笑,又问:“十兄,我怎么听说这故事话本是苏辙写的呢?”
“甘奇的故事,苏辙执笔,听闻苏轼也参与其中了,他们三个本就交好非常,你只管看,好看的紧。”赵宗汉解释一语。
公子哥点点头,一脸期待,只等鼓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言情剧有毒
家中的甘奇,正在亲自提笔,为吴承渥写出了一篇文章。
吴承渥在一旁直道:“先生此文,不知高了学生多少。”
甘奇其实也是无可奈何,不是说吴承渥没有文化,而是吴承渥实在有些不开窍,有一种迂腐气,这种迂腐气,实在是有些无解,就像人的性格,也是难变。
所以吴承渥的文章,如何也写不出灵动之感,所以甘奇唯有自己亲自动笔,别无他法。
吴承渥虽然已经觉得甘奇的文章极好,但是甘奇还是摇摇头说道:“待得送到子瞻那里去润色之后,你就把这篇直接背下来吧。”
甘奇不自大到认为自己写出的文章有多么好,只是把一个答题思路写清楚了,真要让这篇文章有一个质的提升,还少不得苏轼来润色一番。甘奇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亲手写一篇文章,遣词造句上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这在于基础功底不扎实,甘奇如今读书也就是在弥补自己的基础功底。
吴承渥点头说道:“若是真能考这题就好了……”
甘奇又道:“往后做题,都得让子瞻润色,你再来背诵。”
“是,学生一定每篇都背。”
甘奇这回算是轻松了,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让吴承渥背上一堆文章,其中自然就有真的要考的那一篇,到时候入得考场,默写下来就行。
此时的吴承渥,似乎想问甘奇有些问题,却又不敢问出口,他心中有很多疑惑不解。有些事情别人不知,他心中却知晓许多,比如甘奇似乎早就知道刘世珍的失踪与曹家国舅有关。
连刘世珍要失踪的事情,甘奇似乎都早有预料,所以吴承渥才能在那一刻把消息带来。随后发生的一切,早已传遍汴梁城。吴承渥心中疑问无数,自不用说。
甘奇其实也看出了吴承渥的疑惑之色,但似乎也不准备多解释。
甘霸奔回来了,带来的消息自然是赵宗汉来看戏了,还带了仲针小朋友。
梨园春戏院,舞台之上咿咿呀呀在场,舞台之下,各种唉声叹气。
赵宗汉早已看过戏了,在一旁不断低声说话:“这个约会,梁山伯错过了,唉……”
一旁的小公子闻言,答道:“十兄,你能不能让我自己看。”
“我就是忍不住,再也不说了,你自己看。”
过得一会儿,赵宗汉又道:“待会,祝英台要嫁给马文才了。”
“十兄,你能不能不说啊?”小公子这个气。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我……我就是忍不住而已,这戏是好看,就是太过气人,太气人,看完心里堵得慌。”
糟小朋友**岁,刚刚懂事的年纪,倒也看得懂,看得是目不转睛,双拳紧捏,时不时捶胸顿足。
祝英台在梁山伯坟前唱起了那曲《皂罗袍》,小公子早已潸然泪下,言情剧,对于小姑娘而言,杀伤力实在太大。
从戏台顶部吊下来的蝴蝶,从坟墓中飞出,小公子频频擦拭脸上的泪水:“也好也好,化蝶而飞,也算是个双宿双栖了……”
安利者赵宗汉邀功一般问道:“好看吧?这戏当真是好看。”
“嗯,好看呢,甘奇最会讲故事了。”小仲针开口说道。
小公子又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韶光易逝韶光贱,天生甘奇大才也。”
看戏之人,皆是久久不起,面对空荡荡的舞台,似乎还有回味无穷。
甘奇却从门口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往赵宗汉走了过来。
赵宗汉也看到了甘奇,立马一脸尴尬看了看一旁的小公子,小公子抬头也看到了甘奇,连忙抬袖来遮面,直感觉心跳加速,似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赵世子,走,酒楼备了席……”甘奇上前。
赵宗汉起身拱手,说道:“今日……今日……”
甘奇看到了仲针,与之一笑,小朋友也挺高兴。只是甘奇又看到了那个抬袖来遮面的小公子,稍稍奇怪了片刻,其实甘奇就明白了什么。
甘奇忽然来了一点恶趣味,说道:“世子还有朋友随行啊?走,一并入席。”
赵宗汉本以为今日带着小妹来看戏,偷偷来,偷偷走就是,哪曾想到入得甘奇的地盘,哪里还藏得住。
此时赵宗汉又不能直接挑明,要拒绝甘奇,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合适,当真有些为难当场。
一旁的仲针却还说道:“走走走,吃饭去喽。”
尴尬得片刻,赵宗汉想到了打岔的办法:“过几日,府中有除夕前的大宴,我来这里是想把你这戏班子请到府中唱一出,不知可不可以?”
甘奇点头:“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
赵宗汉又神神秘秘凑近一番,与甘奇小声说道:“但是就这么去,还有些不妥,你得教导他们一些礼仪之事,不可冲撞,不可失礼。”
礼仪?甘奇脑海中闪过“皇帝”两个字,皇族大总管赵允让府中的除夕前大宴,请的原来是仁宗赵祯?
“我明白了,些许小事,放心就是。”甘奇猜出来了。
“嗯,那……那……那我就先走了。”赵宗汉顾及着自己的小妹,同桌宴席,实在不合适。
甘奇也不再强留,只是抬手作请。
赵宗汉起身而走,仲针却是开口说道:“叔父,咱们怎么能不吃饭就走呢?留下来吃个饭吧?我还想听故事呢。”
“倒霉孩子,走走走。”赵宗汉拉着仲针就走。
一旁的小公子,连忙起身跟在身后,紧张不已,步伐又快又短。
只是这小公子过于紧张了些,刚从桌案后出来几步,就碰到了前面的那张座椅,一个踉跄,往前栽去,还有一声惊呼:“啊……”
甘奇眼疾手快,急忙伸手一拉,只是甘奇手劲太大,小姑娘总共没有几十斤重,用力一猛,直接把往前栽去的小公子拉成了往后倒下的模样。
甘奇其实早已知道这个用袖子遮脸的小公子是谁,看着就要抱个满怀,连忙一躲,还用拿只受伤的手去托得一下小公子的后背。
小公子这才用一个后倒的姿势稳住了身形,那遮脸的袖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与甘奇大眼对小眼这么一看,瞬间红透的脸似乎都要哭了出来。
“哎呀……”小公子从甘奇的手臂上起身,飞奔而去。
赵宗汉目瞪口呆在一旁,反应过来之后,眼神左右看了看,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说道:“这戏院着实不错啊,走了走了……”
甘奇看得戏台上正在收拾道具的人,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也感觉到手臂的疼痛,撇撇嘴说道:“这言情剧看不得,有毒!毒性太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商业与运动的绝配
下午,天下第一武道会决赛要开打了。
相扑场早已人满为患,门口押注之处,更是人头攒动。
这回再也没有人说不买周侗了,而是都在头头是道分析,分析周侗与刘廷龙到底谁更强一些。
这个说:“周侗腿功了得,出腿又快又狠,腿比拳长,胜算更大,当买周侗。”
那个说:“不对不对,若是被人抱住了腿,接腿一摔,定然要败。还是买刘廷龙,刘廷龙更擅长拳法,下盘也扎实,近身搏击,拳比腿更有用,找准时机一击就能胜之。”
甘奇陪着狄青从训练营那边慢慢走来,狄青也认真问道:“甘小子,你觉得今日谁会获胜?”
甘奇想也不想,直接答:“周侗。”
“怎么?你对周侗这么有信心?”狄青笑问道。
甘奇点点头:“周侗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把这次比赛当回事,所以头前其实并未真正出得全力,多少有些畏畏缩缩,自从上次之后,周侗像是换了一个人,若出全力,当无敌手。”
“但是周侗毕竟年少,刘廷龙可是正值壮年,你当真这么笃定?”狄青又问。
“拳怕少壮,周侗若是抛开了心理负担,全力而为,是能冠绝天下之人,狄大爷觉得呢?”甘奇笑着回问一语。
狄青笑了笑,说道:“若是周侗能早生十多年,老夫定要带他上战阵,必是一员虎将。”
“狄大爷,你都这样想了,还来问我这些作甚?”
狄青把手往后一背,抬头看了看面前这座巨大的相扑场,说道:“老夫想起了那日与你初见,你我不就是在说这些吗?”
甘奇笑了笑,也抬头看了看这座巨大的相扑场,答了一句:“缘分如此啊。”
甘奇说完话语,发现狄青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止,本背在身后的双手也放在了身前,连身形都微微佝偻起来。
甘奇有些诧异,眼神四处找了找,只见一个老儒士从不远一辆车架而下,左右还有不少护卫与小厮,正起步往这边走来。
甘奇有些纳闷,纳闷面前而来的是谁人?岂能让狄青这般应对?难道是皇帝来了不成?
甘奇还在纳闷,狄青已然快步上前去迎,躬身大礼一拜,说道:“文相公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甘奇眉头大皱,狄青在他心目中,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战神一般的人物。
这种形象,在这一刻多少也有些崩塌之感。这种崩塌不是狄青带给甘奇的,而是这个大宋朝带给甘奇的。
一个战神人物,面对一个朝廷文官,这种卑躬屈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这般的畸形,历朝历代,从春秋战国到明清、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唯有大宋一朝如此,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在文官面前如奴仆小厮一般的态度。
甘奇心中如何接受得了?
那位文相公是谁?自然是昭文馆大学士、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文彦博。
大宋朝的行政制度,继承了隋唐的三省六部制度,然后稍稍增加了一些权职部门,这种行政制度,哪怕是后世各国也是大同小异,已然极为先进。
三省是主要行政机关中枢,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要想明白各省的作用与区别,可以用一个不那么严谨的比喻。
尚书省,好比国务院,尚书省下有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就如后世国务院下面有财政部、铁道部、教育部之类大同小异,只是后世部委区分更加细致。
门下省,好比中央秘书处,大宋朝自然就是皇帝秘书处,负责随在皇帝左右,皇帝顾问,外出,审查诏令,签署奏章之类。
中书省,就好比是……中央办公厅,负责起草发布政令,掌管国家机要事宜。
当然,这种比喻不是极为严谨的,只是在说明三省六部大概的运行模式。
三省的主官,就是宰相了,有时候还分左右主官,皆是宰相,一朝同有好几个宰相也是正常,宰相在古代大多数时候,是一群人,而非单指一个人。
有时候一个人就能当两个省的主官,比如文彦博,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有人能一次性当三个省的主官,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如后来徽宗朝后期的蔡京。
但是同平章事,有时候也并非唯一主官,比如此时的富弼,也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文彦博官职一模一样,两人还是同时上任的。
这个三省六部的行政制度,从隋唐开始成型,行政模式上,后来一千多年都是如此了。哪怕是外国,也是这么回事。
此时的文彦博受得狄青大拜,连回礼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答道:“陛下昨日问了老夫关于‘天下第一武道会’之事,老夫自然要为陛下解忧,所以来此亲自走一趟看看。”
狄青一直躬着身形,点了点头,说道:“这等小事,文相公还亲自跑一趟,当真是鞠躬尽瘁啊,臣子楷模也。”
狄青是在奉承,甘奇看得出来,但是这种奉承,让甘奇莫名有些心疼之感。
文彦博又摆摆手,说道:“倒也不是只为这一件事而来,此来也想看看你狄青。”
狄青闻言微微惊讶,忙问:“不知文相公寻在下何事?”
“小事小事,近来你也离了朝堂,无甚大事寻你了,就是陛下托老夫来问一语,看看你好不好。”文彦博双手放在袖笼之内,眼神微眯,似乎等着狄青回答。
狄青已然在认真思虑如何回答,想了片刻,又道:“有劳文相公,在下近来都在这相扑场处,打斗精彩,热闹非凡,时不时买上几人胜负,颇有乐趣,如此颐养天年,可怡然自得尔,实属幸事。”
文彦博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如此也好,这两日你也该念一念官家,写些心中所想所思上书给官家,以免官家过于挂念。”
“应该应该。”狄青连连点头。
甘奇已然把头偏到了一边,不忍多看。已然辞官的狄青,还要写思想认识……
文彦博……甘奇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叹息一声。
“走吧,陪着老夫看看这天下第一武道会。”文彦博一挥手,狄青已然头前带路,躬身作请。
甘奇并不跟随,留在门口之处,只觉得浑身难受。
却是此时,也有人来找甘奇了,正在甘奇身边一礼拜道:“可是甘大官人当面?在下康会,乃盛兴牙行的掌柜东家,特来拜见。”
甘奇转头看了看康会,回礼问道:“盛兴牙行?南城那个盛兴牙行?”
甘奇倒是记得家中小厮丫鬟,就是甘霸在这个盛兴牙行买回来的。
“正是正是。”
“不知寻我有何事啊?”甘奇问道。
“在下此来,是想请甘大官人主持一下城内的局势,各行各业,皆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而今城内有些乱了起来,又没有人能说话算数,免不得乱象丛生,还请甘大官人入城照拂一二。”康会说道。
甘奇不比甘霸,话语一听就懂,曹家一倒,那什么东京十三门立马就没有了约束力,这是需要人来重新约束各行各业回归正轨,避免恶意竞争。
甘奇想得片刻。
康会连忙又道:“甘大官人放心,只要甘大官人愿意出面,其中好处自然少不了。”
甘奇多想了一些,其实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虽然看起来曹家是被甘奇扳倒的,但是事实上曹家更多是自己作死的,甘奇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如今情况,并非甘奇入城就能真的把各方势力压制住,因为甘奇又不是国舅爷,更不是开国功勋之后。而能在城中做生意的,哪个没有一点门门道道的路?
这些人凭什么听甘奇的?因为甘奇敢杀人?岂能有这么简单?
这个康会,看起来是来寻甘奇主持大局,这大局哪里有那么好主持?这康会更多的是想甘奇来出头,与人冲突的事情让甘奇去做而已,甚至还有打打杀杀的事情。康会自己却不愿意亲自去与人冲突。
康会想得倒是挺好,甘奇也看得透彻。
但是甘奇还是答了一语:“过几日闲暇,当入城拜会康掌柜。”
康会闻言大喜,连连作揖:“大官人好气魄,那在下这几日就在城中恭候了。”
甘奇回礼,送走康会。心中想的却是橄榄球的事情,想着如何把一个真正的联赛运作起来。
商业与运动,绝配。比如有一个广州恒大淘宝队,是不是也可以有一个盛兴牙行队?再来一个什么什么布店队、药店队、樊楼队……
事在人为!这汴梁城,甘奇必须得进一进。
(与编辑确定了时间,四月一号上架,还有一个全站强推,然后就上架了。十几天后,每日四更起步,放手一搏,希望这本书能真正起来。谢谢大家的支持。第四本小说了,第一本太监,连着两本精品,这一本,希望能更上一层楼,老祝这回是真要拼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子瞻同学,该干活了
周侗与刘廷龙上台了。
周侗的粉丝群体越发壮大,可见买周侗获胜的人当真不少。
上台的周侗也表现得颇为轻松,不断拱手致意,感谢众多支持者,甚至也耍弄几番动作,立马也赢得阵阵喝彩。
刘廷龙却面色深沉,如临大敌的模样,颇为紧张。如今刘廷龙与周侗也慢慢熟悉起来,还时不时在一起训练,对于周侗的实力已经有了不少了解,这个少年郎实在不凡,刘廷龙已然心知自己败多胜少。
狄青陪着文彦博在贵宾席上,连左右座位都清理一空,不让旁人接近。
狄青也在不断给文彦博介绍着关于相扑场与天下第一武道会的事情,文彦博只听,并不接话。
待得狄青介绍得差不多了,文彦博才开口问得一语:“听闻你最近在操练人手?”
操练人手?狄青闻言一愣,这话从何说起?狄青连忙躬身说道:“文相公容禀,这相扑场乃是甘奇经营,在下辞了官身,而今在甘奇手下教授一些相扑之技,如此赚一些日常用度。也是在下粗人武夫一个,唯有身上还有一些打斗技艺,在下倒也愿意做一些这般的粗事,兴趣所致。拢共教授得百十来人,皆是上台相扑之徒,贩夫走卒之辈尔。”
文彦博点头:“嗯,此事你也当上书与陛下禀奏清楚,其中少不得误会,若是说不清道不明,免不得有人奏你包藏祸心。”
狄青连连点头答:“是!”
狄青显然也知道,真正经常说他包藏祸心的,面前这位文相公就是一位。
决赛正式开始,周侗与刘廷龙已然比手划脚开始互相试探。
随即重击的响声频频传来,噼啪之声大作。
文彦博摇了摇头,说道:“有失斯文,匹夫之乐也。”
狄青还赔笑一语:“相公说得极是,匹夫之乐也。”
文彦博转头看着狄青,语气带有轻蔑:“狄青的狄青,你就是不知长进,若是稍稍长进一些,多读一读圣贤书,学一学文人吟诗作赋出口成章,岂能落得如此下场?”
狄青闻言低头,不言不语。
场面之上,周侗与刘廷龙已然抱作一团,在地上来回翻滚擒拿。
文彦博更是一脸鄙夷,当听得满场爆发出剧烈的呼喊之声,文彦博又摇头开口:“我大宋之民,竟然宁愿把钱财花费在这种地方,也不多买几本书回家去读。教化有失,教化有失啊……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满地扭打,哪里还有一点礼仪模样?”
文彦博说完,转头从阶梯而下,狄青跟在身后一直相送到城门之处。文彦博在车里坐着,狄青在车外跟着走……
转头回来的狄青,满面愁容,唉声叹气,那一句“包藏祸心”,又让这个沙场老将惶恐不安。
待得狄青再次回到相扑场,决赛已然结束,周侗站在了领奖台子上,五百贯钱,用箩筐来装,两人抬着送到周侗面前。
还有一块纯金打造的小牌子,上书:天下第一武道魁首。
甘奇亲自颁奖,满场已然是**模样,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已然听不到谁人到底说了什么话语。
刘廷龙面前,也有一箩筐的钱,只是箩筐小了许多,还有一块纯银打造的小牌子,上书:天下第二。
刘廷龙倒也不气馁,看着面前满箩筐的钱,反而欣喜非常。
观众们久久不散。
甘奇把所有签约相扑手都叫了出来,看台之下,慢慢行走,慢慢致谢。也与看台之上的人说着相扑联赛的事情,还有今年的拳王争霸赛,接着还有武道魁首挑战赛,这就是整个套路了。
台上之人大喜,问道:“相扑赛还有争夺?”
台下的相扑手也大声回道:“还有,若是联赛胜出,便是争霸拳王,得拳王者,可以挑战武道魁首,若是胜利了,奖金且不说,那块纯金的牌子也会易主,最后争夺的就是那块纯金打造的天下第一武道魁首的金牌子。”
“好,好,定要看到我汴梁有高手脱颖而出,把周侗那块金牌子抢过来。”
“我老家婺州,也有相扑高人,待得我托人回去传扬一番,相请而来,明年定能打败周侗。”
“河朔才出豪杰!今年定要有几个河朔高手来争夺一二,定可夺得金牌。”
似乎有好多人找到了发财的门路,五百贯着实不少,还有出场费用,还有签约费用,若是能请个高手来比斗,赚钱来分,当真是个好门路。
有一个汉子此时听得众人话语,脑中灵光一闪,直接转头就走,西城之外有禁军军营,这人就是其中一个军将,麾下军汉两三千号,选出几人不难,也在想着赚他个一千两千贯钱。
直到日头西斜,相扑场才慢慢沉寂下来,收拾场地的小厮开始忙碌,满地的赌票废纸垃圾。
甘奇已然回到家中,心情极好,落座书房,提笔写写画画。
纸张之上,许多图案歪歪扭扭在纸上。
认真读书的吴承渥瞟得一眼,看不懂个所以然,唯有一脸疑惑。
甘奇却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如今相扑赛事告一段落,吴巧儿想要的成衣店也该帮她操办一下了。
成衣如何来卖?自然是款式取胜,在大宋朝,唯有款式才是成衣唯一的竞争力。
但是宋朝人有宋朝人的审美,真要设计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款式,那肯定要被人笑话,前卫是行不通的,只能从细节开始改动,待得以后引领了潮流,才能真正想前卫设计的事情。但也不能真正前卫了,审美基础还是得保留。
如何改动呢?甘奇也是想了好几天。
最终的方案已然跃然纸上,那就是蕾丝,女士衣服,加上蕾丝花边,自然好看得紧,衣领之下,袖口之中,裙摆之下,加上一圈漂亮的蕾丝花纹,这就是细节的改变。
装饰之道,宋朝人早已绞尽脑汁,绣花绣鸟,复杂的盘扣,早已花样百出,若是蕾丝来绣,立体感十足,岂能不受欢迎?
但是蕾丝的颜色还是要改一改,没有必要都是白色,五颜六色都可,主要是看绣娘的手艺,能不能活灵活现。
甘奇画了一些草图,但是……画工就不谈了。
甘奇拿着草图,起步出门,口中自言自语笑道:“子瞻同学,该干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乡下人进城
天都快黑了,甘奇赶上了最后一班城门入城而去。
最近一段时间,甘奇内心一直都不太轻松,而今曹家已倒,相扑场的生意也就没有了什么威胁了,今爷入城,甘奇准备放松放松,放松的时候,自然也带着苏家兄弟。
请苏家兄弟去喝酒,到时候酒酣之时,开口请苏轼这位“四亿大画家”来画一下蕾丝花边,苏轼吃人的嘴短,当也不好意思开口拒绝。说不定以后苏轼开创的湖州画派还有一项独门绝技,蕾丝高手!
想到这里,甘奇心中乐开了花,抬手敲着苏家的门。
兄弟俩听得甘奇拍着胸脯开口:“今夜,咱们樊楼去,只管吃喝玩乐,什么贵来什么,一切花销都算我的。”
苏轼看着甘奇这般模样,笑道:“嘿,狗大户来了。”
甘奇也不气,抬手:“走着。”
兄弟俩带好佩剑,屁颠屁颠跟着狗大户往樊楼而去,樊楼也就是白矾楼,乃是东京七十二名楼之首,说白了就是什么都贵,遇仙楼比之也差了一个档次。
樊楼五座高楼,飞廊而接,灯火辉煌,气派非凡。便是门口的牌楼,那也是高耸入云一般,还有彩带飘扬,这般场面,隐隐有些后世夜总会的感觉。
门口的小厮见得有三个挎剑而来之人,连忙上前笑脸伺候,心中却又纳闷不已,好端端年轻士子,非要佩个剑?说不清的不伦不类。
“三位……三位是入内楼雅座,还是外楼听曲?”小厮问了一句。
苏轼正准备开口问一句内楼外楼之别,狗大户甘奇已然大手一挥:“哪里贵?哪里最贵?”
“那自然是内楼最贵,咱们樊楼头牌花魁张大家今日会客,一席难求。”
“能有多贵?”甘奇又问。
小厮稍稍打量了一下三人,觉得这三人应该勉强出得起价格,便耐心说道:“左右头前,一席百贯,都是达官显贵之人。若是末尾,二三十贯也成。”
真有点贵,苏辙已然在皱眉。
甘奇也说了一语:“这才是抢钱,看来我那贵宾席八百钱实在便宜。”
“要不咱们就坐末尾吧?”苏轼说道,心中也认为没有必要,百贯一席,实在浪费。这种场合,有时候上席是可以不花钱的,比如苏轼在成都府的时候,各处楼宇,苏轼经常白吃白喝。
未想狗大户甘奇说道:“就坐头前上席,待得卖了衣服,怎么也赚回来。”
“卖衣服?”苏轼疑问一语。
甘奇却转移了话题,说道:“走走走,头前走,上席入座。”
小厮已然大喜,连忙躬身带路,口中还夸:“小人一见三位,就知三位不凡,门口还有喜鹊在叫,定是贵人上门。三位公子快快请,小人今日定会伺候妥当,大小事情,只管吩咐,小人寸步不离。”
“喜鹊?”苏辙抬头左右看了看,又道:“喜鹊在哪呢?”
苏轼回头一拉:“别找了,喜鹊在道坚的口袋里呢。”
苏辙会过意来,又问:“道坚兄当真带了几百贯钱出门?”
这就是大宋朝的麻烦所在,几百贯钱,哪里背得出门?达官显贵大户人家出门大消费,哪个不是小厮跟随,还有车架,其中主要一个作用就是要背钱。许多人也不免回想起几十年前交子信用坚挺的那个年代。
苏辙这话一出,头前的小厮心中一个咯噔,连忙转头去寻三人带着的小厮,见得没有小厮随行,不免也怀疑起来。
只见甘奇从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金坨子,笑道:“给周侗做金牌的时候剩下的,待会让他们拿去称重就是。”
金子在宋朝,平常地方压根就花不出去,但是樊楼这里,那是花得出去的,不过也很繁琐,看好质地,称好重量,换算好价值,还得拿钱来找。
小厮担忧的表情转瞬即逝,又开口笑道:“快请快请,晚了就怕没有上席可坐了。”
内楼靠北,少了吵杂,多了清幽,过得花木曲径,亭台楼阁,入得内楼,左右席面二三十张,几乎坐满,唯有头前几个上席,其实只坐了一桌。
可见那招呼三人的小厮也是个营销高手,这汴梁城出得起百贯巨资的人,当真不少。但大多都是年纪不小的人,年轻人即便出身豪门,百贯巨资一夜花费了,也不那么舍得。但是这樊楼,大多时候,也就是年轻士子风月之地。
三人随着小厮往前走去,所有人皆是侧目来看,这三人实在有些奇怪,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佩剑,在众人看来,还是那种不伦不类的感观。
自然也就有人指指点点起来,交头接耳去说,甚至还有零星笑声传出。
忽然见得有一人起身:“甘先生,有缘啊,来来来,这边来。”
甘奇看得那说话正是赵宗汉,也坐在头前,上前拱手,落座一旁,笑语:“世子殿下最近也发财了?学着挥金如土了?你家大姐知道吗?”
赵宗汉闻言略显尴尬,答道:“甘先生,年底了,你不是得分钱给我吗?”
“你还会提前消费了,钱还没到手就花出去了。”甘奇笑道。
“说笑说笑,今日来是有事,不是府中有除夕前的大宴吗?来请张大家到时候入府一趟,贵客不能怠慢,自然都要准备最好的消遣。”赵宗汉答道。
“哦,张大家这么有名吗?”土豪甘奇实在不了解,都怪这辈子读书少,只认识城外码头唱淫词艳曲的几个老大爷。
“有名,吹拉弹唱,水袖曼舞,汴梁城内堪称第一。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赵宗汉答道。
“乡下来的,见笑见笑。”甘奇答道。
赵宗汉一脸不相信,还探头去问苏轼、苏辙:“你们也不知道?”
苏轼答道:“我们也是乡下来的。”
赵宗汉其实不信,揶揄一语:“好吧,好吧,乡下人都进城了。”
忽然甘奇抬手一指,说道:“嘿,那里也有一个乡下人进城。”
赵宗汉抬头一看,不明所以。
苏轼笑着说:“那不是你们族中的国子学大才吗?”
来人当真是甘正,只是甘正不为主,跟在一人之后,颇有礼节。
此时只见邻桌已然有人起身与甘正头前那人见礼:“刘兄,幸会幸会。”
“伯寿兄今日怎么有暇前来消遣啊?会考可没有几日了哦?”
“谁人不知刘伯寿乃是太学首席,定是胸有成竹了,所以出门消遣一番,也好平复心态,拿他一个状元不在话下。”
被人捧了一圈的刘伯寿,左右拱手,谦虚道:“什么太学首席,都是旁人瞎说的。今日本也在家备考,只是甘正来请,拒之不得,又说张大家今日会客,唯有来此走上一遭。”
甘正闻言也左右拱手,刘几、刘伯寿,而今汴梁城内数一数二的年轻大才,太学领袖人物。甘正请他来樊楼,自然是有所求,不说读书进学之上的事情,就说以刘几的才华,这回中考不在话下,来日就是官了,走好关系是必须的,同窗之谊,岂能不走动?
要说这个刘几,与欧阳修还有一段故事,且先不说,才华倒是真有。
此时甘奇却听赵宗汉说得一语玩笑:“甘先生,你们村里的这些乡下人,都这么有钱的吗?没事就请人上樊楼张大家这里吃酒?”
甘奇其实也在纳闷,却答一语:“他家有不少田。”
赵宗汉还笑道:“你们这些乡下人,惹不起惹不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笔墨不伺候
待得刘几与甘正落座,甘正似乎也看到了甘奇,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又扬了扬头,显出一些骄傲之色。
刘几身边,时不时有人下桌上前来攀谈几句,甘正在一旁,自然也是交际不断,这种场合,其实就是交际场合,众人来回推杯换盏,也是无可厚非。
甘奇这边,自然就冷清许多,三个乡下人,也不认识什么人。一个王府世子,为正事而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人认识他。
皇族子弟与外戚,乃至驸马,这些人的身份其实是有许多尴尬之处的,比如科举与当官,基本与这些人是无缘的。当然,也并非说真的不能当官,这些人中封官是正常的,但仅仅是个名头。
哪怕是汝南郡王府赵允让,当了一个宗正司正,就是最大的实权官职了,管理的也是皇家内部之事。
政治上,有这些身份之人,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前途。所以如赵宗汉这样身份的人,对文人圈子就不那么热衷了。一般情况下,若是赵宗汉未来有点出息,有个家大业大,身边聚拢的,也大多是市井之人,吹拉弹唱的,蹴鞠斗狗的,如此而已。
真正官员,也会主动避免与皇族子弟结交关系,这里面还有一个避嫌的问题,这个避嫌很重要,若是不避嫌,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莫名其妙与造反谋反之类的事情牵扯上关系。
不远的刘几,似乎也发现了甘正频频往头前上席去看,随口问道:“端念,头前有熟人?”
“嗯,有熟人,同族之人。”甘正答道,显然他的字是端念。
“怎也不见他来与你拜会?”刘几问得一语,却没有问为何甘正不上前去拜会别人,只问别人为何不来拜会甘正。只因为甘正与刘几,是那国子监的学生,在社会上的地位自然高了许多,来日十有**都是官员,这等身份,自然是别人需要来拜会他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不是一句空话,就是现实状态,更可以上升到道德规范,管你什么豪富人家,家里若是没有几个真正的读书人,出门连头都抬不起来,也只能在市井之中,邻里之间显摆一下了。
“伯寿兄有所不知,我与那人虽然是同族,却不同路。我自小进学,寒窗十几载,他却多在街边晃荡,而今他大概是攀附到了何人门槛之下,做了一些买卖,赚得身家。我自看不上他,他也心中自得,如此而已。”甘正答完话语,其实心中也有忐忑,甘奇的大名,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甘正如何也不能把两个甘奇联系在一起,即便有人与他细说过一二,他也下意识选择不相信。
因为甘奇是什么样的人,甘正太熟悉不过。别人可以把两个甘奇弄错,他可不会。一百多万人口的汴梁城,有两个叫甘奇的人,太正常不过。
但是真要把话又说回来,听人说多了南城外的大才甘奇,甘正心中还是有一些疑惑的,所以才会显得有些忐忑。
“哦?原道如此,也罢,看那几人还佩了剑,自然不是一路人,那便各走各的路就是,百贯一席都花的出去,看来这人本事不小啊。”刘几随意说道。
“嗯,定然又是攀附权贵才如此舍得。”甘正答道。
刘几闻言哈哈一笑:“咱们呐,就是做不出这般的事情,若是能学人做出这般阿谀之事,如今怕早已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了。”
甘正深以为然,点头说道:“小弟就是不会阿谀奉承,攀附不上关系,只得万事靠自己,罢了罢了。”
刘几还安慰一语:“君子当如是也!攀附门槛,终不如靠自己的本事,只待东华门外唱了名,自己就是门槛了,还何须攀附他人?”
“小弟有礼,伯寿兄请!”甘正已然抬杯去敬酒。
此时头前的小台子上,一个女子慢慢走出,十**岁,礼节周到,福礼而下,开口说道:“奴家多谢今夜诸位公子抬举,在此一礼,愿诸位公子今夜尽兴。”
姑娘话语说完,满场皆是起身回礼。
“张大家客气了,能听得张大家乐音,三生有幸。”
“我等前来,只为听得仙音绕梁,张大家不必客气。”
众人答着话语,甘奇与二苏转头去看,上下打量着这位名震汴梁城的花魁人物,倒也不负盛名。
却见一旁的赵宗汉也目不转睛,甘奇笑问:“世子原来也是第一次见啊?”
赵宗汉尴尬一笑:“只闻其名,第一次见得其人。”
“原来你也是乡下人进城,看来你家中大姐的竹条子管教甚严啊?”甘奇调笑一语。
“行吧,行吧,你也别来取笑我了,咱们四人今夜一起长一番世面就是。”赵宗汉答道。
此时甘奇只见得各桌之人都在准备纸笔,开口问道:“子瞻兄,可是要填词了?”
苏轼熟门熟路:“待得一会儿,这位张大家应该就会定下题目开口邀词了。”
“只喝酒行吗?”要填词作诗的,甘奇又免不得搜肠刮肚,实在麻烦。
“有何不行?”苏轼不在意答道。
却是赵宗汉笑道:“张大家当面,谁若填得一曲入眼,便是一曲闻名天下知,只喝酒可不就是浪费了?”
甘奇连连摆手:“你们填你们填,我听曲喝酒就行。”
几番礼节过后,那位张大家落座头前,开始唱曲。其实文人席面上,弹琴唱曲之人,大多时候只是个背景音乐,只为助兴。
但是樊楼这位张大家这里,自然不是如此,大多数人还真就是抱着一曲闻名天下知而来的,樊楼传出去的唱词,往往都会风靡汴梁城,格调如此。风靡了汴梁城,离风靡天下也就不远了。
比如宋朝大词人柳永,就是进京考试的时候,屡试不中,便一心在汴梁各楼混迹,一心填词,柳永真正起大名声也是这一段时间,从此真正名震天下。但是柳永这一辈子,也是够本了,不知入得多少花魁大家的闺房,也不知多少花魁人物成了他的情人,连那一曲传唱千年的《雨霖铃》,也是为楼宇里的情人所作。临老了,因为仁宗皇帝亲政开了恩科,柳永才把进士考到了手,晚年当了几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柳永之词名,已经过去二三十年了,柳永也死了好几年了,汴梁城的楼宇里,开场曲目,几乎必是柳永,此时的这位张大家亦然。苏轼不出,如今这大宋朝,无人能与柳永争锋。
其他桌案之上,伺候的小厮早已把笔墨准备好了。却是甘奇与苏轼几人,并无人把笔墨送来。
倒也不奇怪,因为就这三柄佩剑的不伦不类,也怪不得小厮伺候不周到。苏轼苏辙倒也不在意,甘奇更不在意。
唯有赵宗汉在意,转头开口呵斥:“怎么回事?笔墨呢?”
小厮还一脸苦涩问了一句:“几位官人当真要笔墨吗?”
“你这厮,说的什么话语?樊楼岂有你这般的伺候小厮?当真岂有此理!”赵宗汉满脸怒气,语气更加大声,他是何等身份?何尝被人如此轻慢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狗屁不通(感谢胡颜鸾羽的万赏)
小厮听得赵宗汉的呵斥,连连作揖几番,下去端笔墨纸砚。
头前那位张大家,听得赵宗汉大声呵斥,眼神也往这边看来,却又微微皱眉。这种事情她大概也不是遇上一次两次了,总有一些外地来的富商,到得汴梁要见识一下场面,花得重金来此首席落座,吆五喝六一番。
甘奇与苏轼其实心中也如明镜一般,佩剑到这种场合,被人取笑怠慢再正常不过,但是两人都有些不拘小节,心思也大,并不放在心上。
小厮取来了纸笔,还连连躬身赔笑。这种为难,他也遇见许多次了,今日是不上笔墨被人呵斥,以往也有上了笔墨被人找茬的时候。
倒是这送上来的笔墨纸砚,又引得许多人侧目来看,大多是不屑的眼神。
刘几还开口问道:“怎么?你这同族之人也要舞文弄墨了?”
甘正摆摆手笑道:“做做样子而已,如此看起来就不那么格格不入了。”
“呵呵……也是为难他了,可见攀附之事也没有那么好做。”刘几笑道。
甘正点头:“伯寿兄说得极是,与人为奴为婢的,鞍前马后,自然难做。”
便听张大家柳永唱罢几曲,已然开口:“今夜好聚,良辰美景,奴家弄筝起音,助诸位才俊雅兴,冬日已至,愿聆听诸位才思。”
甘奇闻言,笑道:“这姑娘还挺会说话。”
苏轼随意答道:“邀约词作,自然要如此来说,这题便是冬了。”
甘奇是真在看热闹长见识的心态,也不提笔,懒得去想。
苏轼见得甘奇不提笔,竟然也不提笔,唯有苏辙提笔左右看了看,又放了下去。
赵宗汉连忙说道:“写啊,你们三位,随便一曲,冠绝当场不在话下。”
“这题目太没难度,显不出我高超的水平。”这一句是甘奇想的托词。
苏轼闻言大笑:“道坚,我当学学你,往后没有难度的题目,便不提笔了。”
“二位……有点六。”其实苏辙是想说“二位真会装逼”,但是他想不到具体的词汇来确切形容,“装逼”这个词,甘奇没有教过他。
唯有赵宗汉一脸遗憾,对着头前几步外的张大家开口:“劳烦张大家下一题出难一点。”
张大家闻言一愣,这种要求……她还是第一次在樊楼之内听人提出,在她想来,填词的题目哪里有什么难易?就看谁人填得更好。
张大家不免又是面色微沉,并不答话。
甘奇调笑一语:“世子,别人都不待见你了。”
赵宗汉此时的心态,大概就是自己身边有几个厉害的朋友,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一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就是这么回事了。
可见赵宗汉此人,人品当真不差,也是个热心肠,赵大姐教出来的古道热肠。
那边刘几自然提笔在写,他写的词,是真的有些惊人,惊得一旁的甘正连连夸奖:“伯寿兄当真大才也,竟然能想到如此词汇,也不知伯寿兄平常里读了多少晦涩古籍,小弟不如也,难怪伯寿兄能在太学里首屈一指,佩服佩服。”
刘几闻言浅笑,还摆手说道:“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你若多读一些古籍,当也不在话下。”
各处词文往张大家处送去,只见张大家头前在翻,一篇一篇阅过,待得刘几那篇,只见她面色一变,一脸尴尬。
刘几见得张大家尴尬的模样,便知道是看到自己的词了,还开口说道:“张大家若是有不明之处,但可发问就是。”
张大家为何尴尬?因为她竟然看不懂刘几的词文,不止看不懂,其中还有许多字都不认识。
张大家听得刘几之语,转了一个笑脸,开口读道:“月映台前佳人……”
“,与商户之户同音,形容女子貌美之意。”刘几一脸自得接道,便是知道这个字没几个人认识,头前那位张大家必然也不认识。
张大家点了点头,却是结结巴巴开不了口。
刘几已然直接说道:“下个字念,音同敏锐之敏,形容自强不息之品性。”
张大家堆着笑意,开口夸道:“公子之才,奴家实难望之项背,公子见笑海涵,此词奴家怕是难以唱出。”
刘几摆手笑道:“无妨,张大家也是汴梁城内少有之才女,张大家只管问就是,晦涩之字倒也不多,张大家此番认识了,往后也可多用之。”
所有人都往刘几看去,甘正也笑意盈盈往刘几看去,与有荣焉一般。今日刘几,算是出尽风头了。
张大家脸上为难之色一闪即逝,低头看着手中的词,只有接着发问了。
却是有一人看不过去了,起身与那张大家说道:“拿来与我看看,写的什么玩意?”
说话之人,是那要“看看汴梁城哪个有才”的苏轼。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文风之争了,太学学生写出来那些几百年不用的晦涩字,在苏轼看来就是狗屁不通。
苏轼这一语,满场皆是惊骇的目光,刘几更是愕然当场。刘几何曾遇见过这般情况?平常里哪个对他不是夸赞有加,说他学博古通今、学究天人?
却见苏轼几步往前,直接拿过了张大家头前的词文,低头看得几眼,往地上一扔:“狗屁不通!”
刘几还在愕然当中,甘正却已起身,急不可待指着苏轼说道:“你是何人,岂敢如此无礼?伯寿兄乃是太学首屈一指的大才,你岂敢如此大言不惭?”
刘几此时才起身说道:“你读书不用功,认不得古人用字,却不知羞耻,还敢在此妄言?”
苏轼反问一语:“你这词作,是唱与旁人听的还是唱与你一人听的?若是唱与你一人听,你回家自己一个人唱就是,若非如此,那你就好好填上一曲,别在此处卖弄。以晦涩难懂来写诗词文章,岂不是可笑?文字本就是通传天下之载体,天下人皆不能识,如此写文,写来何用?”
甘奇看着一脸不爽的苏轼,喃喃一语:“年轻气盛,暴躁小哥。”
甘正听得苏轼话语,急着出头,连忙开口:“古人之字,今人却不识得,岂不悲哉?你姓甚名谁?岂敢在国子监学生面前如此狂妄?”
“国子监,好个国子监,在我看来,不过尔尔。”暴躁小哥苏轼答得一语。
这一句话,立马招惹了众怒,在场国子监的学生,可不是一个两个。已然有人又站起:“狂妄,你又有几分墨水在胸?岂敢如此狂妄无知?”
“头前连填词都不见此人动笔,此时却敢在此大言不惭,不过徒增笑尔。”
“你看这三人,还佩剑在身,与那些军汉匹夫之辈何异?匹夫之辈,也敢在此放肆!”
你一言我一语,直把苏轼气得鼻孔都在冒烟。
甘奇心想,还好这些年轻人都是读书的,若真是匹夫汉,这么争执得几句,只怕就要动手打来了,一通群殴少不了。
这个时候,若是江湖匹夫汉,就该互报姓名,然后提刀开干。看了半天热闹的甘奇,也知道苏轼一口难敌众人,站起身来说道:“此乃眉州苏轼苏子瞻,苏子瞻说那首词狗屁不通,那就是狗屁不通。且教苏子瞻填上一曲,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好词。”
甘正见得甘奇起身说话,更是急忙开口:“甘奇,你读过几本书,就敢在这般场合放肆?”
“苏轼、苏子瞻?”
“甘奇?”
有人好似有过耳闻,皱眉在想。连台前的张大家闻言也往两人看去,若有所思。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投票,再忍忍,四月一号上架。另谢书友凭窗望湖、自酌自饮自逍遥、小贼姚姚、村子里的鸡、鸣律佳、船长啦、今月照古尘、云曦最喜欢乘风御剑、猪游记、项邑、部落喧嚣、某超、余额宝辰等人的打赏。)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行你上
赵宗汉听得甘正之语,义愤填膺说道:“你说甘先生没有读得几本书,那你们又读了几本书?怎也不见你们有什么大作如雷贯耳?你们这些国子监的学生,仗着身份,一个个眼高于顶,却不知眼高手低,自以为是。要论文才,甘先生胜你们百倍!”
苏轼与甘奇两个人的名字,有人印象深刻,有人只是偶尔听闻,要说大名鼎鼎,倒也说不上。
印象深刻的,比如刘几与甘正这些国子监的学生,那日汝南郡王府的诗会,这些人大多都在场。
甘正此时听得有人同时说出了苏轼与甘奇两个人的名字,当真的吃惊不小,他一直不愿意相信诗会的那个甘奇就是自己认识的这个甘奇,直到自己认识的这个甘奇与苏轼一起出现,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了。
此时甘正即便此时直到了两个甘奇是一个人,但是心中还是有疑问,面前这个甘奇,自己认识他快二十年了,他真的能填词?真的写得出那篇《秋兰赋》?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说甘奇在街边与谁打架打赢了,甘正是相信的。说甘奇大笔一挥,出得一篇《秋兰赋》?甘正如何也不能相信。
那么这个问题该如何解释呢?
甘正想得片刻,倒也觉得不难解释,因为甘奇的父亲文才不错,填词作赋虽然没有什么大名声,但是平常里也是信手拈来,水平好坏另说,保不齐有那么一个超常发挥,写一些佳作出来,这就是很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甘奇填的词、作的赋哪里来的?
家中翻出来的呗!
这个解释极为合理。
刘几此时听得这两个名字,稍稍顿了顿,其实也有一些心虚,那日诗会当场,最后真正出彩的却都不是在场之人,反而是不在场的甘奇与苏家兄弟,此时已然当面,还起了冲突。
刘几自然会犹豫一下,想着要不要去出头,这般多少也有一些爱惜羽毛的想法,出头之后胜了倒是好说,若是败了,刘几嘴巴上虽然说不在意太学首席这种虚名,但是心中岂能真不在意?
不出头,又显得刘几怂,因为苏轼已经向他发难了,他还不无动于衷,这不也有直接认输的意思在其中了。
刘几犹豫几番,甘正却已然开口:“倒也不知这位所谓的甘先生有什么文才,能胜我等国子监学生百倍。”
赵宗汉闻言大怒,直接站起走到中间,与甘正面对面,开口说道:“我见你倒也面熟,那日诗会你应该在场,《秋兰赋》可曾读过?你们何人能写出这般赋来?”
甘正闻言一笑,说道:“哈哈……旁人不知也就罢了,我岂能不知?你问问甘奇,那《秋兰赋》是他写的吗?那词是他填的吗?莫不是在家中书房翻出来的?把他父亲的赋拿来说是自己写的,这世间岂有这般无耻之徒?”
赵宗汉气得不轻,他认识甘奇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是相信甘奇的,自然要给甘奇正名,立马开口答道:“今日之题,不就是冬吗?头前几日,甘先生就在我家中现作了一曲梅,你今夜若是能把甘先生这曲写梅的词比下去,我赵宗汉当场与你磕头赔礼。”
甘奇与苏轼、苏辙听得此语,皆是目瞪口呆看着赵宗汉。赵大姐教出来的古道热肠,恐怖如斯!
苏辙还开口说道:“道坚兄,这位赵世子赌得有点大了啊。”
甘奇笑道:“不大不大,他姓赵,就算输了,满场何人敢受他跪拜大礼?不要命了不成?”
苏辙闻言一愣,也笑了出来:“这……就有点奸诈了,看不出来世子殿下还真有点六。”
却是那甘正闻言,直道:“他现写了什么梅,你念来听听。”
甘正倒也不信甘奇的爹真有这么多超常发挥,若是有这等文才,甘奇的爹早就冠绝汴梁城了,岂还能一辈子住在城外甘家村?一曲闻名就能天下知,不可能几曲大作,还窝在乡下进不了城,往来也从来不见什么名家。
甘正又不是没有见过甘奇的老爹,甚至也交流过许多回,甘正老爹有多少文才,甘正是心知肚明的,对国子监学生甘正来说,一个举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自己如今年纪轻轻,也早已是举人了。甘奇的老爹若真是文采斐然,也不会考了好几次都不中进士,能有个一两次超常发挥,怕也是上天的恩赐了,算是做梦做来的。
赵宗汉撸了撸袖子,说道:“若不是我家小妹这段时间每日在家唱,我都还背不下来。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甘先生这一曲《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赵宗汉背完,左右看了几番,得意非常,还笑着回头与甘奇示意,口中又道:“如何?就问你们,如何?有谁不服?有谁想要我给你磕头赔礼的?只管站出来让我瞧瞧,你们这些国子监的学生,不是一个个文采斐然吗?出来让我瞧瞧你们的文采。”
甘正受得激,想要说话,却是欲言又止,支吾几声,才说:“这……不是甘奇写的……定然不是他写的,是他父亲写的,他不过是在家中看到了而已。你有种叫他当场再作一篇!他若能作出来好词,我给你磕头赔礼。”
甘正此话一出,连身边的刘几都觉得尴尬得难以下台,伸手拉了拉甘正,说道:“端念不必如此胡搅蛮缠,你这位同族是当真有才华,此曲借梅赞人,当真极好。”
甘正连忙与刘几说道:“伯寿兄,伯寿兄,你相信我,这一曲绝对不是甘奇所作。”
刘几摆摆手示意甘正不要再说了,然后开口:“今夜本是来此寻开心,在下作得一曲,本也是为了娱乐诸位,奈何有人看不上在下咬文嚼字,也罢。在下便请教苏兄台一语,敢问如何写词,才能体现出不凡的辞藻造诣?”
刘几这回态度好了许多,却也还是在发难,在问苏轼,你觉得我用晦涩生僻的字来表达自己的辞藻造诣不行,那你觉得用什么方法能表现不凡的辞藻造诣?其中还有一问,那就是你苏轼在文字运用上又有什么水平。你这么会喷,你行你上啊!你上一个给大家看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行我上
赵宗汉闻言,回头看向了苏轼,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赵宗汉自然期待着苏轼上。
此时的甘奇也笑道:“子瞻兄,你行你上!”
苏轼低头一想,与甘奇笑答一语:“道坚,且看,我行我就上。”
苏辙连忙递上去毛笔:“兄长,请,让这些人长长见识。”
赵宗汉见得苏轼接笔了,与一众人笑道:“看着,看好了,让你们这些个自以为是的国子监学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苏轼提笔一通写,毫不停顿,一笔字,更是龙飞凤舞,灵动大气。四大书法家之一,苏轼居首,不是假话。
赵宗汉笑嘻嘻来拿词文,往张大家处走去。
却正见得张大家口中一边默念着,手中也拿着笔在写,再看她写的内容,赵宗汉笑脸一止,说道:“张大家,唱子瞻这一曲。那一曲你就别誊抄了,不是写给你的,好词有主。”
赵宗汉似乎有为自己妹妹吃醋的意思,甘奇拿一曲借梅赞的人,可是他那心爱的小妹。
张大家闻言,抬头看着赵宗汉,这一回面色不沉了,反而态度极好,笑脸相迎,接过词文,笑道:“多谢公子。”
谢完之后,张大家低头去看手中词文,读得一遍,便是双眼泛光,口中有语:“苏公子此词,当真……是好,极好。鲜少看得这般词作之法,惊为天人,惊为天人也。”
“赶紧唱给他们听听。”赵宗汉催促一语。
张大家回之一笑,抱起琵琶,试了一下音节,已然开口:“翠鬟斜幔云垂耳。耳垂云幔斜鬟翠。冬晚睡昏昏。昏昏睡晚冬。细花梨雪坠。坠雪梨花细。颦浅念谁人。人谁念浅颦。”
一曲《菩萨蛮》,玩的就是文字游戏,两句一回文,内容极佳不说,最后两句还有内心的升华。说的是那皱着眉头的人在思念谁,谁又在思念皱着眉头的人。颇有点后世著名诗人卞之琳写的《断章》中“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意境。
连赵宗汉的看得出词句的好,开口笑道:“看到没有,这才是辞藻之造诣,这才叫厉害,这才是高级。”
刘几早已一脸难看之色,苏轼这首词,文字游戏当真玩到绝顶了,不仅玩了文字游戏,内容也是上佳。
众多国子监学生皆不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倒也有不是那国子监学生的客人,此时见得胜负见了分晓,开口来夸:“甘奇、甘道坚,苏轼、苏子瞻,这两个名字在下记住了,今夜不枉此行,看来又有两人要名动汴梁城了。”
大多国子监学生听得有人这么一语,皆是低头不语,知道今日这国子监的名声就输在了这里,多少有些无地自容。
连刘几都尴尬都不知说什么是好,甘正见得此番情景,心中直觉得如何也要把今日的场面扳回来,苏轼他是没办法,但是甘奇他是有办法的,所以甘正再一次开口:“甘奇,今日你不过是滥竽充数,有本事你也现作一曲来听听,不要拿着你爹的遗作在此招摇撞骗。”
辩论吵架,甘正这是高级技巧,避敌锋芒,攻敌软肋。左边争不过,就得主动换着右边来争。只要争赢了一边,那今日就算是赢了,丢的脸面就都回来了。
一直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刘几,听到甘正祸水东引之法,连忙附和一语,一脸疑惑问道:“难道《秋兰赋》之甘奇,当真是浪得虚名?”
赵宗汉却是生气答道:“你们这些士子,怎么泼皮无赖一般,没完没了不成?非要人把你的脸打肿了,你才知道痛?能不能自己找个台阶下去算了?”
苏轼摇了摇头:“国子监啊国子监,怎么尽是一些胡搅蛮缠之辈,罢了罢了,有才也罢,无才也好,不过都是意气之争,为何读书?读书为何?是为那人前出头,显摆炫耀。还是真为天下黎民,为百姓谋福?范文正公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君子何为,何为君子……”
赵宗汉听得苏轼一番言语,直觉得无比的高大上,接了一句:“你们都听得懂吗?苏子瞻说你们读的都是狗屁书。”
甘正见得苏轼“顾左右而言他”,便知自己真的找到了软肋,开口再道:“甘奇不过滥竽充数之辈,附庸风雅之徒,你们与这种人为伍,当真贻笑大方。”
甘奇看了看不依不饶的甘正,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世子,把你的正事办了,咱们换个地方再吃酒,去那遇仙楼,这里待着无趣。”
赵宗汉闻言点头,上前与张大家开口:“张大家,三日后,汝南郡王府有除夕大宴,特来相请,还请赏脸应约。”
张大家听得汝南郡王府几个字,已然站起身来,想也不想,连忙答道:“原来是汝南郡王府的贵客,奴家失礼,三日后,一定到场。”
赵宗汉一拱手:“今日此处臭气熏天,来日有暇再来捧场,告辞。”
甘奇与苏家兄弟也起身一礼告辞。
四人头也不回就从门口而出,所有人都侧目相送,连张大家脸上都好似有一种不舍之感,要说甘奇与苏家兄弟,当真有才,还没好好结交一番,人就这么走了,张大家只觉得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却是甘正见得几人出门而去,不屑一语:“我说怎么着,那甘奇本就是村中闲散泼皮之辈,何曾能做得词赋?其父刚过世不久,留得两篇遗作,他就敢拿出来说是自己写的,也想滥竽充数,这回东郭先生,终于事发了,叫他现场作词,他竟然就这么逃了,可笑至极,可耻至极。”
甘正这么一说,一众国子监学生,多少觉得心理平衡了一点,受到了一点安慰。
却是还有不少非国子监学生的客人,大多闷着头在笑。
忽然正在收拾桌案的小厮开口一语:“张大家,那位甘先生留了字在桌上呢。”
张大家连忙起身,说道:“拿来看看。”
小厮把一张纸送上前,张大家接过之后,开口念道:“答子瞻为何读书之问: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几语一出,当真振聋发聩,这也是传扬千年之名句。说这句话的人,乃是六十年后出身的宋朝大儒张载之言。
听得这四句话语,已然有那读书人起身激动大喊一语:“好,好,吾辈读书人之楷模也!”
一瞬间,国子监众人的表情立马垮了下来,就这四句话,整个国子监,包括教授教习先生,哪个能说得出?这大宋朝,乃至大宋往前历朝历代,又有哪个能概括得出这般精辟的读书人之大宏愿?
连读出这四句话的张大家,也愣愣当场。
却听那小厮忽然又说一语:“张大家,甘先生这里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此乃何物?
“快快,快拿来看看。”张大家的语气中有一种急切,急切想知道另外一张纸上甘奇留下了什么。
只见白纸之上词句不长:冬夜夜寒冰合井,画堂明月侵帏。青缸明灭照悲啼。青缸挑欲尽,粉泪还垂。未尽一尊先掩泪,歌声半带清悲。情声两尽莫相违。欲知肠断处,梁上暗尘飞。
落款:甘道坚,词赠张大家。
却见那张大家眼眶慢慢泛红,微微湿润起来,一曲《临江仙》,说尽了这欢场女子强颜欢笑之下的苦悲事。
流落风尘地,女儿岂不悲?
一个欢场女子迎来送往,人情冷暖,欢笑只为他人,也只为他人欢笑,内心之中的苦涩悲情,又有何人知?
有人开口喊道:“张大家,莫不是甘道坚留了一首词,可否唱来一听?”
其实这首词乃是苏轼十几年后所作,这首词是真的写得好,词这个东西,这般写才是正常,因为本就是唱词,大多还是这种内容动人的东西,词牌也多是幽怨婉转哀愁之类,与后世情歌、民谣等抒情歌曲很像。
而后世之人更熟悉的苏轼之词,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这一类,就如李清照评价苏轼所言,许多词压根就唱不了,这种大开大合之词,配上幽怨的曲调,反而不伦不类,极为怪异,更唱不出词文中的豪迈。这种配合,就像是用情歌的曲调来唱雄赳赳气昂昂军歌歌词。
所以真正能在勾栏瓦肆里火起来的词文,更多还是柳永的那种风格,或者李清照的风格。也可以说就是后来的婉约派更适合一些。
张大家微微抬起袖子擦了一下双眼,与众人微微一笑,起了音乐,然后幽怨而唱,走心开口,当真教人见之怜之。
一曲唱罢,早已有人开口说:“好词,当真好词,这首词,便算是甘道坚送给张大家的了,张大家当好好珍藏,多多传唱。”
“女儿泪,皆付与,甘公子一曲,不知道尽多少楼宇女儿事,这一曲,怕是过不得几天,就要唱便汴梁城。”张大家答了一语。
却见刘几直接站起身来,语气不佳说道:“今日疲倦,先行告辞,来日再会。”
说完刘几已然起步往外走去,甘正连忙起身跟随,片刻之后,大多国子监的学生都跟随而出。
众人还未真正走出去,厅内的笑声已然传来,还有零星笑语。
“国子监,国子学,太学,哈哈……”
“平常了一个个抬头看人,今日却都低头而走,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觉得爽快……”
“今日当真来得值当,一出好戏,来日当与众人说上一说,这般好戏若不能在场亲眼得见,不知多少人要遗憾非常……”
“要说这甘道坚与苏子瞻,当真有才,我等不及也。”
“另外还有一人好似名叫苏辙,是那苏子瞻亲弟,也是有才之人,今日却不见他出手,稍稍有些遗憾啊。”
“说来也怪,苏家兄弟平常里未曾听说也就罢了,他们是蜀地人士,刚刚入京不久。但是甘道坚乃汴梁本地人,缘何以往从未听闻?”
“这就叫一鸣惊人,有才者,还能如此低调,比那些国子监的学生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这般话语,似乎故意低声,却又故意让人能听见。可见这国子监的学生,平常里在汴梁城的文人圈里,还真有许多人不那么待见。究其原因,自然还是离不开高傲自大。
刘几皱眉快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甘正跟上前去,开口说道:“伯寿兄,那甘奇当真是滥竽充数之辈,想他也没有几首存货,不得多久,便会现出原形,到时候必然教天下人耻笑。”
刘几听得话语,脚步一停,回头说道:“端念,以往我觉得你是一个谦逊有礼之人,为何今日非要如此小人行径?既然是同族子弟,你不念人好,还反复如此攻讦,害得一众同窗颜面扫地,这般是何道理?”
刘几心中多少有怪罪甘正的意思,今日好端端在家读书,非要到这里来走一遭,弄得一个颜面扫地,还被人背后笑话,也不知以后汴梁城的文人士子会如何编排他刘几。
甘正闻言连忙解释:“伯寿兄,不需多久,他甘奇必然江郎才尽,伯寿兄不必过于挂怀,稍等一些时日,必然见分晓,小弟所言,句句属实。”
“唉……”刘几叹息一声,起步再走,连连摇头。
甘正看着刘几低头快步走去,微微咬牙。
遇仙楼内,近来生意是差了一些,但是楼内又推出了几个自小培养的小姑娘,倒也不错,过得一两年,势头大概又会起来。
甘奇来了,妈妈与小厮的热情自不用说。
只是一直热情伺候的妈妈,今夜也有些失望,因为甘奇与苏家兄弟,今夜好似并没有填词的雅兴,只是互相调笑闲谈,杯盏不停。
待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甘奇终于拿出了怀中的几张草图。
赵宗汉还不等甘奇开口,就问道:“此乃何物?”
甘奇神秘一笑,看着苏轼,说道:“来来来,子瞻,你画工精湛,帮我一个忙。”
苏轼凑过头来,看着甘奇摊开的纸,问道:“道坚这画的是什么?”
“看不出来没关系,主要是让你帮我话,此乃蕾丝,女子衣领袖口裙摆处的装饰之物,透明立体,简易图案也可,花鸟鱼虫也行,定要美轮美奂,所以才寻你来画。”甘奇今日的目的,终于说出口了。
“女子衣衫装饰之物?我……我不画……”酒酣的苏轼两眼迷离,摆手摇头。
“这么直接的吗?”甘奇说得一语,又道:“子瞻,来来来,你听我说,我要开个成衣店,若是这图案不美,岂能卖得出去?”
苏轼闻言抬头看着甘奇,手指连连在点:“道坚,女子之物,你街边随便寻个画工就是了,何必非要我来画?要是让人知道我给你画了这些女子之物,往后岂不是教人笑话了去?”
“四个亿”的艺术大家,有四个亿的脸面。甘奇心里是理解的,但是甘奇口中还道:“赚钱的,分钱,让你入股,一年怎么也给你赚个一万两万贯的。”
苏轼大手一挥:“黄白之物,身外之物也,够花就行,要那么干嘛?”
“子由,来,劝劝你哥,你哥喝醉了,一年上万贯的钱,怎么能不要呢?”甘奇说道。
苏辙嘿嘿一笑,拉了拉苏轼:“兄长,我都给道坚兄写了话本,你给道坚兄画个裙摆,有何不可?”
苏轼还是摇头:“不画。”
甘奇嘿嘿一笑,说道:“子瞻,你看呐,我今天去樊楼,花费了一百几十贯,是吧?我们又来了这遇仙楼,又花了好七八贯,是吧……咱们俩谁跟谁啊?你看我,这么花钱,我说什么了?等下若是还有什么消遣花费,百贯千贯的,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却见甘奇又转头一语:“妈妈,来来来,把你楼里的好姑娘都叫出来,十个八个不嫌多……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