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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祝家大郎     回到北宋当大佬txt下载     回到北宋当大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四章 愿世代不起刀兵(老祝回来了)

    耶律乙辛心中犹豫不已,这场仗的结局,似乎注定要往一个方向发展,但是耶律乙辛不免也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侥幸。

    但是耶律乙辛早已不是那等靠侥幸做事的年纪了,城池一旦破了,那就真的一点筹码都没有了,至少此时还有谈判的余地。

    几百万契丹人,都要从辽国故地迁徙出去,耶律乙辛甚至有点佩服眼前的这位甘相公,连这种办法都得出来。

    耶律乙辛沉默了许久之后,问了一句:“不知甘相公要把我等契丹一族都迁到何处去?”

    甘奇答得毫不拖沓:“迁往大宋各个州府,愿宋辽之民,从此结为一家,世代相亲。”

    “迁往各地州府?”耶律乙辛有些担忧疑虑,又道:“怕是没有土地养之,难以为生。”

    耶律乙辛这话看起来是为甘奇担忧,其实心中更起了许多想法,中原王朝的历史里,不是没有过外族内附内迁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还不少。

    外族内迁,纵观历史,其结果就是不断有外族在中原建立王朝,特别是在晋朝的时候,所谓五胡乱华,拓跋、慕容等等,外族统治汉人的事情许多,甚至拓跋的北魏一度还成为中华正主。

    花木兰的故事就在北魏,连《木兰辞》里面句子中,都是“昨日见君贴,可汗大点名”,而非“皇帝大点名”。

    少量的外族人,统治大量的汉人,这种事情远在晋后,近的就在宋之前的五代十国,连把燕云割让给辽国的儿皇帝石敬瑭,也是沙陀人,而非汉人。

    几百万契丹人内附……

    这种事情在耶律乙辛脑中爆发出了无数的想象,特别是耶律乙辛看着面前的甘奇,想象就更多了。

    因为耶律乙辛这种辽国老臣在甘奇身上看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许就他这个旁观者看到了些许端倪。

    什么事情?

    强臣与少帝之间的那点事,这种事情在辽国人的经验里,在历朝历代的历史里,都是不可避免要发生的。

    一呼百应,功高盖世的臣子。

    少年登基,不懂政治的皇帝。

    这会发生什么?

    不言而喻……

    这是乱象之源,历朝历代,如甘奇这种人,从未有过例外,哪怕连霍光这种人,也曾废立过皇帝,其余之人,更是没有一个会安分守己,有时候是主动为之,有时是被动为之,总之,都要为之。

    耶律乙辛不需要如何猜测,也笃定甘奇必然要为之。

    也就是说,这大宋,在不远的将来,必然有一场乱事!君臣之乱,篡夺之乱。

    也许,这才是契丹一族,大辽之国,唯一的一线生机!

    甘奇答着耶律乙辛的话语:“内迁契丹,自然是要给一条生路的,我大宋也不愿内迁几百万人,却处处揭竿而起,这一点耶律相公不必担忧。”

    耶律乙辛脑中正有风暴,几乎都没有听清楚甘奇的话语,只听到甘奇话语中“揭竿而起”四个字,便已是浑身一震。

    因为他想的就是揭竿而起,一旦大宋内乱,几百万契丹人揭竿而起,在宋人的土地上建立契丹之国,不管这事有多难,但是历史上成功的人有很多,就证明这事情定然有办法能做成!

    在宋土建国,直接把契丹国建立在繁华的中原,这事情的诱惑力大到无法想象。

    陡然间,摆在耶律乙辛面前的选择有了变化,已然不是什么投降与不投降的事情了。

    而是变成了此时是死战而死伤无数任人宰割,还是保存能战之兵,保存实力,到时候趁着大宋内乱大旗一举,烽烟四起。

    人,就是不能看到希望,一旦看到希望,总是会升起无数的憧憬。

    耶律乙辛终于下定决心了,点头答道:“甘相公,我契丹愿意内附迁徙,只求再无刀兵之祸。”

    甘奇内心欣喜,却是不露神色,只是点头直白说道:“党项来降,便也不曾再有刀兵,今日契丹再降,更不会有刀兵之祸,此事耶律相公放心即可。”

    甘奇是真不知道耶律乙辛心中的那些打算,他心中想法就是与党项人一样处置,但凡契丹人里有影响力的,都弄到汴梁城里圈禁起来,人口打散分到各地去,修桥的修桥,铺路的铺路,挖港口的挖港口,开矿的开矿,下海的下海。

    甚至还要招揽一部分人入伍当兵。

    如此两代人,大事就成了。

    也是在甘奇心中,民族融合是必须要走的路,不能永远把民族分割开来,那就永远要面对民族之乱,汉人万万,融合这些少数民族不难,就像溪流汇进大海一般。

    只有解决了民族对立,才能真正稳住这个国家不断向前的局势。几千年中国史,其实就是一部民族对立的历史,当然,世界历史也是这么回事。

    只是而今甘奇的格局早已超脱了这个时代,已经放眼极远的未来,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对手,早已不该是自己土地上的这些人了。

    只见耶律乙辛已然起身跪地大拜:“契丹愿降,愿世代不起刀兵,和睦相亲!”

    耶律乙辛,是真的聪明,不是说他卧薪尝胆聪明。而是他真的猜中了一些事情,猜到了未来的一些端倪。

    甘奇已然起身来扶,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口中还问道:“倒也不知你家陛下可认同此事?”

    这是甘奇最后一点担忧,因为他知道那个耶律浚好像不是一个那么“通情达理”的人,万一这当皇帝的还有其他心思,也是个麻烦事。

    不想耶律乙辛此时倒也直白:“陛下已然宾天。”

    甘奇目光一张,看向耶律乙辛,还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一方面在佩服自己昔日把耶律乙辛放回去的先见之明,另外一方面也佩服起耶律乙辛。

    显然甘奇是猜到了什么,心中已然给耶律乙辛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还有一句话:是个人才!

    “既然如此,那便不多言了。”甘奇又笑了起来,抬手作请:“耶律相公头前请,我派人随你入城。”

    甘奇怕有反复,不愿放耶律乙辛一个人入城,而是派人随他入城。

    耶律乙辛倒也不拒绝,答道:“有劳甘相公!”

    (没啥,就是回来了,好好完本,开下本书,爱你们!)

第六百一十五章 甘相公处境也难

    契丹降了,在大军围城,困守一处的情况下,城池开了。

    但是情况却也并不那么顺利,满城之人,哭哭啼啼者无数,更有不少人甚至不相信契丹会投降,依旧拿起兵器上前拼死抵抗。

    甘奇并未入城,大概也是猜到城内还会有一番乱事。对于这些乱事,其实甘奇心中是敬佩的,也觉得有些悲壮。

    只可惜后世没有人再去传颂契丹辽人的悲壮了。

    如此,甘奇也不免想给契丹辽国好好修一套不偏不倚的史书,这套史书的重点就在不偏不倚。

    契丹大辽,生得传奇,死得悲壮,从山林而来,占据东北,威压草原,南服中原,大宋历史上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辽国历史上也就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

    越是正视大辽这个对手,便越是凸显出灭亡辽国的难度之巨,也凸显出甘奇功绩之大。

    作为失败的一方,越是受到礼遇重视,有时候便也越是能让人少些怨恨,多些心服口服。

    迁徙几百万人口,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至少要经过数年时间,其中也要配合各地工程需求,一步一步才能达成。

    狄咏会常驻临潢府与辽阳府,一方面保持重兵之势,二方面是要继续在这里威压草原,草原是中原王朝永远的敌人,甘奇想要有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彻底把东亚这篇区域归成一国,这事情也要徐徐图之。

    对于草原,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先打服草原各部,建立大宋在草原的权威,其次是分化各部,比如给各部划定草场区域,然后再来建立更为深入基层的行政管理模式。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控制草原人口,这很重要。只要人口一直在这片二三百万平方公里的草原承受之内,草原其实就乱不起来,一旦人口暴涨超出了草原承受的范围,那必然就会乱。

    如何合理的控制草原人口,这是个问题。历史上清朝是解决了这个问题的,那就是引入藏传喇嘛教,让整个草原都信教,然后规定每家每户的男丁只能留一个,其余都要到寺庙里去当喇嘛。

    满清此举,一度把整个草原人口控制到不足五十万人,不可谓不狠毒,也让草原再也成为不了边患,千年北方游牧彻底平定。直到二战之后几十年,草原人口才开始恢复过来。

    这个办法要不要效仿之,甘奇也还在犹豫之间。

    狄咏留在临潢府与辽阳府这边,还有一个重要的差事,那就是清查关外田亩数量,契丹人迁徙出去了,这里就会空出大量的土地,东北本就是可以成为大粮仓的地方,得有人来种地。

    甘奇的打算有两个,一面是继续从内地迁徙宋人来种,另一方面更简单,把这些土地最为功勋来赏赐军汉,军汉终归有老的一天,每个人都有卸甲归田的那一日,关外的人口自然也就有暴涨起来的那一天。

    这些计划,都在甘奇脑海之中酝酿,有些已经开始稳步实施。

    而甘奇,已然带着耶律乙辛等一众辽国贵族走在回东京的路上了。

    耶律乙辛会时不时与甘奇同车而坐,两人一路上慢慢交流着一些事情,也是如今能真正与甘奇交流的人不多了,耶律乙辛这种人,反倒是少数几个能与甘奇在一个频道上交流的人。

    就如对话之中,甘奇问道:“耶律相公动手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

    这话问得不那么直白,但是耶律乙辛瞬间就能听明白,甘奇问的是他杀皇帝耶律浚的事情。

    耶律乙辛先是一礼,谦虚道:“亡国之相,不敢再称相公。”

    然后耶律乙辛又道:“生死存亡之际,先皇幼稚,不辨是非,实乃无法,在下当时一心想为国之事,便也未想太多,以大局为重,冲动之下便动了手。”

    说完这话,耶律乙辛偷偷关注着甘奇的表情变化,却见甘奇面上毫无表情,不免有些失望。

    耶律乙辛心中,其实是想看到甘奇脸上表露出一种**的兴奋。说直白一些,耶律乙辛就想看到甘奇做与他一样的事情。

    却听甘奇说道:“耶律相公好生狠辣啊!”

    耶律乙如今越发直白:“甘相公昔日放在下回去,显然就是等着这一幕了,倒是甘相公谋划深远,在下远远不如。”

    甘奇看向耶律乙辛,笑了笑,忽然起了疑问:“耶律相公好不容易动了手,皇位唾手可得,却又在城外降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若是旁人,万万不可能这么洒脱。这其中是何道理?我倒是一直没有想透彻。”

    甘奇是真有这个疑惑,耶律乙辛投降投的太顺利了,事出反常,甘奇便总觉得其中有妖。

    耶律乙辛连忙换了一个表情,面色微白:“大宋军威,实难抗衡,与其徒耗性命无数,不如……”

    甘奇一抬手,止住耶律乙辛的话语,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耶律乙辛沉默了,甘奇实在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但是不忽悠也不行,总不能说自己想等甘奇也做出篡夺弑君之事,等着大宋天下大乱想要东山再起吧?

    就在耶律乙辛片刻的沉默之中,甘奇又问:“你觉得我大宋将来会如何?契丹将来又会如何?”

    甘奇说这话,倒不是猜到了耶律乙辛心中所想,而是他隐隐有一点内心所感,感觉耶律乙辛不太老实。

    耶律乙辛闻言一愣,忙答:“大宋如今之威,已然天下无双,定会千秋万代,四海升平!契丹之民如今已然是大宋之民,从此随着大宋,定也是安居乐业,再无……”

    “罢了罢了……”甘奇又打断了耶律乙辛的话语,然后说道:“你我二人之间,说这些场面话语有何意义?你若是愿意多说几句其他的,我便洗耳恭听,你若是只愿说这些场面话语,便也罢了。”

    场面又沉默了起来,只有车架嘎吱嘎吱的声音,气氛似乎冰冷严肃了起来,却又好似有些许融洽和谐在其中。

    耶律乙辛沉默了许久,他知道这几年宋的许多事情,虽然不知道详细经过,但是至少也知道英宗驾崩之前,甘奇还在汴梁城亲手杀死了宰相文彦博。就从这一点,耶律乙辛就能看出许多事情的苗头。

    所以纠结几番,耶律乙辛忽然开口,好似在惆怅叹息:“想来……甘相公处境也难。”

    说完这句话,耶律乙辛立马看向甘奇,期待着甘奇的回复,机会在这里,耶律乙辛似乎在想着要不要给甘奇出谋划策一番,比如……怎么让皇位唾手可得……

    甘奇看向耶律乙辛,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笑了笑:“我倒是不难,耶律相公想多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享世代香火

    甘相公处境到底难不难,也许不一定是甘相公自己能决定的,只是甘相公有这个自信。

    大军再一次凯旋回京,灭辽大功,几千归骑,按照惯例,得先在城外休整一番,把甲胄都擦洗一番,旌旗也要洗干净,马匹要刷干净,军容整齐入城。

    这一次入凯旋入城,依旧有无数百姓夹道欢迎。

    只是甘奇总觉得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甘奇频频掀开车帘往外面去看,看了许久。

    甘奇终于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了。

    围观的人,少了。

    欢呼声,小了。

    这种感觉,甚至连同车的耶律乙辛都能感觉到,从车窗往外看去,虽然看起来依旧有不少人激动不已,频频向凯旋的队伍招手欢呼,但是也有许多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街道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激动了一下,该招揽生意的继续招揽生意,拿着扫把该打扫的接着打扫,该忙里忙外的接着忙里忙外。

    就好像街边时不时传来的对话。

    “甘相公又凯旋了?”

    “是啊,辽国都给灭了!”

    “甘相公就是厉害,百战百胜。”

    “那是。”

    “甘相公威武啊!”

    “威武不凡,我大宋再无外患了。”

    “忙着?”

    “头前赶着送货。”

    “您忙,我这也要收拾了一下门脸了。”

    “回见!”

    “回头见!”

    昔日里,甘相公凯旋入城,那是满城轰动,那种热烈的气氛,好似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而今甘相公凯旋,人们依旧激动高兴,却又似乎没有再激动到那个份上。

    好似……见怪不怪了。

    这就像两个人谈恋爱,一个人第一次对另外一个人好,会让人感动不已,连续几年如此,感动就已经成了平常。

    甘奇明白了,心中也有一些别样的感受,兴许带着五味杂陈。

    同车的耶律乙辛说了一语:“灭国之功,举世无双,古往今来,就数甘相公!”

    耶律乙辛是在拱火,是想让甘相公此时的情绪再发酵几番。

    甘奇倒是笑了笑,好似内心毫无变化。

    皇帝赵顼,已然在皇城门口等候了,只等甘相公到达,便是上前去迎接,文武百官皆在,皆是喜气洋洋。

    甘奇的车架到得皇城门口,赵顼带领群臣上前去迎接。

    甘奇上前拜见皇帝。

    赵顼的第一句话便是:“甘相回来了,朕就知道,甘相出马,战事必然能成。”

    “皆仰赖陛下支持,臣才能幸不辱命。”甘奇再是一礼。

    赵顼上前来扶:“走,随朕入宫,宫内备下了大宴,只等相公了。”

    赵顼倒是一切未变,对甘奇尊敬有加,连甘奇行礼都只需要行一半就会被赵顼扶住,也不与甘奇有那些礼节客套。

    接着各处朝臣皆是上来恭贺,赵顼甘奇头前,带着一种朝臣与许多甘奇带回来的军将入宫赴宴。

    酒菜来去,歌舞升平,乐音不断。

    到得宴席差不多了,赵顼起身,带着些许酒意问得左右:“诸卿,甘相如此大功,还有甘相麾下军将个个用命,该如何封赏,还请议一议,出个章程。”

    赵顼是真的高兴,灭辽之事,兴许他这个当皇帝的是时间最高兴的人,奈何他稍显年轻,激动之下,酒宴上当着甘奇的面直接说起了此事。

    按理来说,这事情最好是不当着甘奇的面来商议的,也让甘奇好做。

    倒是赵顼此话一出,许多人争先恐后来说。

    “陛下,以甘相之功,灭党项,灭契丹,此乃一统寰宇**之功也,当亲王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陛下,甘相之功,如何封赏也不为过,从此我大宋再无外患,威震四方,可封燕王,世袭罔替!”

    “陛下,我大宋有甘相,实乃上天之福,普通官阶当不能束缚甘相之尊,可再立新官,以为天下楷模……”

    “陛下,还可为甘相在民间立牌位供奉,享世代香火,以为子孙之教诲。”

    这些说话的人,越说越是离谱,有些人是纯粹为了借机讨好甘奇,官场之道,这是正常,特别是今日这种机会,怎么讨好也不会显得谄媚。也有些人乃是甘奇的学生,当真觉得甘奇该有这种待遇。

    反而如王安石司马光之流,其实心中还没有想好该给甘奇什么待遇,也是甘奇如今待遇越来越高。

    他们这一类相公之辈,其实心中考量的事情有很多,真要给甘奇封燕王之尊,也还要考量皇帝的想法,若是要世袭罔替,那更是大事,还要考量舆论,以及对后世造成的影响,所以他们对这件事情格外谨慎。

    相公之人,没有着急表态,奈何那些五品六品的,一个个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是格局的差别。

    却是这种场面,让甘奇也是惊讶不已,连连起身压手,口中连连说道:“稍安稍安……”

    连甘奇都没有想到会在庆功宴上遇到这种情况,不是他政治水平不高,而是他对自己如今的威势还没有一个充分而又准确的认识。

    他更没有认识到这么多年的沽名钓誉,这么多不世之功,这么多年经营的完美人设,会把一个人推到怎么样的高度。

    最最惊讶的要属皇帝赵顼,他看着那些激动之人此起彼伏的声音,瞬间连酒都醒了,看向了甘奇。

    这是众望所归,赵顼懂得。

    封王,世袭罔替,封妻荫子,再立新官,庙宇供奉……

    赵顼又看了看甘奇,他一直尊重无比的甘奇。

    甘奇也看了看皇帝。

    气氛有些怪异。

    好似皇帝与甘奇,都有些下不来台。

    赵顼这个年轻的皇帝,似乎也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他心中如何作想不知,只见他吞了吞口水,然后点头:“好,那就依照……”

    甘奇连忙摆手,无礼打断了皇帝的话语:“诸位,诸位静一静!”

    众人静下来了,赵顼也没有把话继续说完。

    只听甘奇高声:“在下蒙仁宗陛下抬举,以状元入朝,又得英宗陛下看重,慢慢身居高位,到得如今,已然荣耀加身,无以复加。这么多年,多是征战在外,各处奔波,吃尽劳苦风霜,如今大势已定,在下想过几年闲云野鹤的日子,还请诸位……”

    “那怎么行,这朝廷岂能没有了甘相公……”

    “甘相公,不可啊,如今万象更新之始,正需要甘相公带领我等励精图治……”

    甘奇心中暗骂“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口中更是高声:“待在下歇息几年,此意已决,至于封赏,可把各处军将士卒重赏,在下一介儒生,不敢贪功。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可再言。”

    满场沉默了片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甘相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人还想多说,却又忍了忍,努力去猜测甘相公心中所想,怕自己出言有误。

    连司马光与王安石都对视了几眼,摇了摇头,大概是明白过来了。

    其实大殿角落里还坐着一些辽国旧臣,耶律乙辛也在其中,还等着稍后上前觐见皇帝,上书表降,那时候就是宴会气氛的最**。

    但是显然这个最**已然先到了,耶律乙辛看着这一幕,低头浅笑着,他也在得意于自己的先见之明,甘相公处境显然也不太好。

    倒是王安石此时开了口:“陛下,甘相公想歇一歇,但是朝堂诸事皆在革新,缺不得甘相公主持大局,还请陛下夺情处置。”

    王安石是真怕甘奇撂挑子不干了。

    甘奇今日倒也不是违心乱说,他真是想歇一歇了,每每出征,皆是归心似箭。本来是准备待得把朝堂事情安排几番,再请假来歇的,没想到今日这种情况下说出来了。

    说出来也无妨,并无不可,见得王安石这么说,甘奇连忙先皇帝答道:“王相不必如此,我也不是真的不问世事归隐而去,若是朝堂上有什么不决之事,来问即可,我就是想歇息一下,也请王相公成全。”

    王安石见得甘奇这么说,倒是安心了一些,点了点头,便不多言。

    倒是赵顼这边看看,那边听听,反倒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甘奇也想把这种情况立马揭过去,便又道:“陛下,旧辽之臣今日还要献表,不若叫他们出来如何?”

    赵顼点了点头:“好!”

    耶律乙辛已然站起,降表在手,这献表之事,他心中早已想定,也要拱拱火。拱火之法不难,那就是上前一通说,把甘奇夸个天上地下无与伦比,却不多提大宋皇帝即可。

    好在甘奇心思更快,直接说道:“把旧辽之臣皆带上来,选个辽皇近宗来说话。”

    甘奇这是不让耶律乙辛说话了,他不是辽皇近宗,而是远宗。

    今日这一幕,是非甘奇愿意看到的,大概也把皇帝赵顼给吓住了,兴许不能说是吓住了,而是让赵顼开了一下眼界。

    赵顼不是不知道甘奇名声之大,他一直都知道甘奇不论是在文坛还是在民间,亦或是在军中,都是名望甚大。

    不是见识了今日这场面,赵顼是真不知道甘奇是如此的一呼百应,在许多人心中,甘奇是如此的如神如佛,需要在民间立庙供奉受永世香火。

    陡然间,赵顼想起了父皇临终之时话语,不是赵顼主动去想,而是父皇临终那一幕,此时就莫名其妙在脑海中蹦出来了。

    此时的赵顼,只是不断去看甘奇,忍不住去看甘奇,甚至忍不住上下打量甘奇,心中并非有什么恶意,只是多了许多复杂。

    这个年轻的皇帝,慢慢进入了状态,正在当皇帝的路上学习……成长!

第六百一十七章 破口大骂

    西夏已亡,辽国已灭,西域正在开边,西军不断在往西域挺进,狄咏这边更是开始在草原上修建起了堡寨,甘相公这里的军费支持更是不遗余力。

    四海钱庄的国债再一次大规模发行,这国债说白了也就是战争债。

    有时候金融就是这么回事,上次借的债还没有还,这次大规模发行国债,也把还上次债务的钱一并给借了,也就是借新债还旧债。

    缺钱,依旧是摆在整个朝廷面前最大的问题,虽然国家税收一涨再涨,却也好像是杯水车薪。

    因为不仅要打仗,还要大规模投资基础建设,道路矿山水利港口之类,源源不断需要投钱。

    缺钱的问题,压力最大的就是王安石,甘相公如今是潇洒了,说要歇息就要歇息,但是说甘相公歇息了吧,他还安排了一大堆工作要做,时不时还要问工作进度,说具体的事情吧,甘相公几乎连一片公文都没有处理过。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一旦一个团队的精气神回来了,一旦事情开始往努力进取的积极方向开始发展,好似一切都开足了马力,无数的事情都处于时不我待的感觉之中,打了鸡血一般地冲冲冲。

    民间也是如此,甘相公带来了一个叫做工厂的东西,这东西立马就开始风靡京畿,随即又往全国各地扩散,到处都有人在效仿甘相公开工厂,还多是纺织工厂。

    甘奇也开始担心一些问题,产能过剩的问题,生产出这么多布匹,该卖给谁?

    ……

    今日政事堂王相公又在大早前来拜见甘相公,随同而来的还有参知政事司马光。

    两人落座客厅等候,等候了不短的时间,甘相公才姗姗来迟。

    客套的礼节只在瞬间,王安石立马开口说起了正事:“甘相公,修直运河之事已然开工,但是这后续的钱却还没有着落,在下实在无法,只得来请教甘相公,这钱该如何筹集。我说继续从钱庄借贷,司马相公却又觉得不能再借了,唉……”

    司马光立马接道:“不能再借贷了,如此借贷下去,越借越多,以朝廷这点岁入,到时候哪里还得上,借新钱还旧钱,窟窿只会越来越大。”

    王安石又道:“在我看来,如今唯有两个选择,要么停工,要么从钱庄借……”

    “一旦违约,王相公可知道后果?甘相公把这个钱庄做到今天这般地步,已然不易,若是借款违约了,便是这个钱庄都活不下去了,岂不是万事皆前功尽弃?”

    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个人,就在甘奇面前吵了起来,可见两个人平时在工作上是如何的争锋相对。所谓修直运河工程,其实就是把宋朝“之”字型的京杭大运河修成笔直,这就是货运的高速通道,对于经济是有巨大好处的,自然也是甘奇安排的,后续还会有工程,那就是把运河再往南北两边延伸,彻底把南北贯通起来。

    甘奇挠着头在想,看着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人争论。其实两人说的都有道理,如今钱庄的金融能力对于整个国家的基础建设而言其实并不大,不断去借迟早要出问题。

    但是这运河也不得不修,不仅要修南北的,甚至甘奇还想过长江黄河行船之事,长江黄河是贯穿东西方向的,想要大部分黄河河道与长江河道能行船直通,这也是大工程。

    不仅黄河长江,还有淮河以及黄河长江的各种支流等等,都是货运载重的高速通道,也是性价比最好的国内连通工程,比修路的性价比都还要高。

    所以这些工程是必须要做的,商业经济、工业,想要发展,就必须沿着河道解决问题,这是历史的必然性。

    钱,是最主要的问题。这钱投入基础建设,带来的好处可不仅是有真正的货运通道,而且还是惠民富民的最直接办法,因为朝廷把钱花出去,就会被人挣到口袋里,不论是包工头还是干活的工匠,都能挣到或多或少的钱,收入都会提高。

    而人有钱了,就有钱消费了,又会促进经济发展,也就会促进商品的生产,也就是促进工业发展,更会直接促进生产力的进一步解放。

    这个逻辑很简单,后世最基础的经济发展逻辑。

    问题就在于钱,哪里来的钱投进去,金属货币时代,又不能直接印刷钱。

    想了许久,甘奇做出了解决办法:“公开募股,江南豪富,汴梁世家,各地豪门,只要愿意参与的,都可以投资进来。”

    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眼神一顿,不约而同看向甘奇,带着疑问。疑问的内容也简单,投钱进来是要有动力的,就是得赚钱,挖运河还能赚钱?

    甘奇知道两人疑问,便又道:“三司下成立一个南北运河局,为三司直属,运河完工之后,但凡河道上的码头,皆要派人进驻。所有商船,但凡下河出发,皆要拿朝廷官文凭证,收取运河费!原有运河河道免费,新建河道以里程与船只大小计费,为期五十年!”

    没啥,甘奇脑袋一拍,高速公路收费制度。

    “呃……”王安石愣了愣,消化了一下,说道:“甘相公此法甚妙!”

    司马光也在消化,想来想去,说道:“相公此法,虽然妙,但是……此乃惠民之举,却又要收百姓之钱,是否有苛政之嫌,怕是到时怨声载道。”

    甘奇笑了笑:“倒也有个更好的办法。”

    司马光大喜问道:“还请甘相公示下。”

    “那就是学杨广修运河,征发徭役,让百姓免费来修河道,朝廷出个口粮即可,如何?”甘奇是个狠人。

    司马光闻言连连摇头摆手:“不可不可,前车之鉴,前车之鉴也。”

    王安石看到司马光摇头摆手的模样,心中暗暗发笑,好像今日是他胜利了一般。

    司马光却还有话说:“相公……”

    “司马相公放心,能有运货之船的人,便已不是普通百姓,那是有产之人,是商户。穷苦百姓,最多有个打渔的舢板而已,舢板又不收钱。商户精明着,他们知道运河变直变长了,河道边宽了,可以让他们省不少钱,少许多危险。这运河之费也不会太多,不至于怨声载道,哪怕这些商户怨声载道,也不必理会。”甘奇倒是看得透彻。

    甘奇说得自然是有道理的,司马光心中总有那么一种圣母心,却实在又说不出来什么,心里却又觉得“做慈善还要收钱”,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朝廷该办的事。

    王安石高兴起身,已然拱手:“甘相公,那下官就立马去办此事了。”

    甘奇一点头,王安石转身就走,司马光却走得不那么快,还眉头紧锁。

    倒是甘奇把司马光叫住了,又道:“司马相公,而今朝廷开支甚巨,还有许多新衙门一一要建,这些钱这些事从京城到得地方,其中猫腻无数,御史台任务艰巨,依我之见,还得扩充,用以监管各地之事,司马相公要早作打算,拿出一个章程了,确保诸事顺遂。”

    司马光闻言,心中正义爆棚,这事情是真的适合他去做,也符合他的道德观念,所以司马光立马说道:“甘相公所忧极是,下官这就回去与诸多同僚商议,拿出一个监管章程,扩充各地御史衙门!”

    “嗯,还要多派御史到三司去学习一下,特别是精算之道更要多学,不能让人蒙蔽了。”甘奇想得细致,把审计的差事也一并往御史台兼了。

    “相公思虑深远,那下官这就回去做。”司马光有了差事,那也是雷厉风行。而今这朝堂上下,都透出了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头。

    司马光似乎也很满意甘奇的这些安排,王安石干活,司马光监督,仿佛司马光也觉得自己今天有了一种胜利之感。

    这里面有王安石与司马光的较劲,有甘奇对于诸多事情的压力,更有整个国家忽然开始欣欣向荣的整体氛围。还有一点,那就是甘奇如今的威势,在朝堂一家独大,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上下更容易拧成一股绳,甘奇要看到结果的事情,没有人敢与他作对,甚至所有人都想在甘奇一个人面前做出成绩,如此才能加官晋爵。

    但是这种情况,会让一个人感受非常不好,那就是有进取之心的皇帝赵顼。

    甘奇虽然歇息休假了,每天在家里享受生活,但是这朝堂处处都是甘奇的影子。不论朝堂议论什么事情,总有人说甘相公的意思是什么什么,然后大家就按照甘相公的意思去做。

    而皇帝赵顼呢?他不是不想发表意见,而是每次只要甘相公有了意思,他都想不到比甘相公更好的办法来,这就尴尬了。

    尴尬到赵顼好像成了朝堂的一个摆设,这个摆设唯一的台词就是:

    “好,甘相公此法甚好,那就按照甘相公的意思来做便是。”

    “嗯,此法极妥,甘相公谋虑深远。”

    “行,甘相公这么说,必然有其中道理……”

    每天都是这些台词,说多了,年纪轻轻的赵顼并没有一种省心之感,反而有一种烦躁在其中。

    若是赵顼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昏聩之人也还好说,就在朝堂胡搅蛮缠一番,偏偏不按照甘奇的来就是了。

    偏偏赵顼又是那种讲道理的人,知道甘奇说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甚至是他从来都想不到的最好的办法,导致他除了这几句台词,说不出二话来。

    年纪轻轻一身才华,却偏偏没有了用武之地,一个皇帝成了朝堂应声虫,这让赵顼在烦躁之中生起了一些自卑之感。

    这也不能怪甘奇,高速公路收费这一类事情,除了甘奇自己,就不是别人能想出来的办法,总不能让甘奇不说吧?

    忽然,当有人把某些不和谐的话语传到赵顼耳边的时候,赵顼却听得有几分别样的感受。

    比如,连俸禄都被甘奇取消了的晏几道,到处对甘奇破口大骂,恃宠而骄,弄权自用,排除异己,借权肥私,忘本忘祖……

    还别说,跟着晏几道骂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个,洛阳程颐就是其中之一,这两个人因为共同的理念,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后面跟着的人,多是被甘奇取消了恩荫俸禄的权贵之后,也还有许多今年各地没有考上会试的士子,因为甘奇今年授意出了一个奇葩的策论考题:论民族团结。

    天朝上国,用得着与胡虏蛮夷团结?他们也配?听说甘相公还亲自写了一些文章,论述极北边茹毛饮血的野人女真与宋人同宗,这特么也太扯了?

    还胡子亲传?胡子亲传能说出这种数典忘祖的话来?

    文人士子,岂能没有点骨气?无数士子在考卷上就已经“破口大骂”了,自然……也就落榜了。

    落榜的人一多,这骂声便已此起彼伏。

第六百一十八章 远近亲疏与民族

    对于甘奇而言,社会上显然还有一股反对他的力量。

    倒是朝堂上看起来一片和谐,那是因为如今甘奇威势太甚,又是皇帝的姑父,又是皇帝的老师,还有功勋之大自不用谈,又是首相高位。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朝堂之上并非没有派系,朝堂至少还有保守派与激进派这两个派系,两派的代表人物自然就是司马光与王安石,但是这两派的代表人物,竟然也都以甘奇马首是瞻。

    这就导致如今朝堂上如此和谐的场面。但是看起来和谐的朝堂,并不代表就没有人对甘奇有意见,只是这些有意见的人顾忌的东西比较多,不会轻易打破这种和谐。

    甘奇把民族问题想简单了,以为只要自己主动去宣传教育,就会给大宋之人竖立一个比较先进的民族观念。

    而现实之中,儒家正统,中原王朝,汉家血脉,早已竖立起了无与伦比的文化自信优势,而那些胡虏蛮夷,又是中原王朝千年的仇寇,不论对手如何换,这种千年的仇视,与甘奇所言的团结实在是十万八千里。

    但是甘奇又必须这么做,真的想要这个国家在东亚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获得永久的和平,就必须解决民族矛盾问题。

    这个世界很大,更多的民族、更多的敌人都在外面,不能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彻底弄在一起,未来的时间长河里,后患无穷。

    而只要把东亚这片土地的人民弄得团结了,接受了中华文化的浸染与同化,接受中华大一统的这种基因,那这片土地在未来的时间长河之中就会永远保持竞争力。

    有些问题,甘奇反复辩证去想,在此时中原王朝汉家血脉文化上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想要内部团结,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其他民族能不能接受汉家,而在汉家能不能真正的接受他们。

    还可以多说一点,那就是此时还没有真正的宗教来影响这些问题,那问题的症结就更在汉家能否抛开偏见去接纳别人这一点上了。

    这才是甘奇作为一个统治者真正的格局所在。

    当甘奇突兀的将民族团结这个议题直接抛出来的时候,这些儒家正统士子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反对声浪极高。

    甘奇也能感受到这种反对的力度之大,其实甘奇也能明白,千年天朝上国,千年民族之战,这些东西早已刻在了骨子里,想要一下子扭转过来,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该怎么解决呢?

    与甘奇商量这些事情的人,依旧还是王安石与司马光。

    这两个人已经身居高位,早已有了一定的见地与格局,但是两人终究还是不能在思想上跟上步伐。

    司马光尤为甚之,在甘奇家的客厅与甘奇说道:“相公,下官能明白相公心中所想,便是为千万年计也,却是此事……就好比有那么邻里两家,昨日还拿着刀要拼命,今日就像要他们亲如一家,实乃难事,当徐徐图之。”

    其实司马光这话已经说得很婉转了,显然他打内心里也不能很快的接受这种事情,与茹毛饮血之人谈一家,这怎么谈?文字都没有的野人,谈一家,何其之难?

    王安石倒是没有那么反对,他说道:“相公若是真想世代和平,当先让这些外族人接受我大宋的管制,不反不乱,如此也好教化,历经几代,兴许能成。”

    甘奇捋着胡须,心中大概也猜想到了,显然朝堂之中也有许多人不太赞成甘奇的一些说法,比如与女真论亲戚的说法,觉得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甚至觉得有**份体统,所以私下里很多人有过讨论了,才让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个人作为代表,来与甘奇婉转的谈这个问题。

    甘奇皱眉在想,民族问题,放在哪个时代,都是难题,甚至往往是禁忌问题,不能拿出来直接说的问题。

    因为,大多时候,这个问题有些无解。

    但是这个问题,如今是大好机会,此时不解,以后会越来越难解,甚至还会参杂各种复杂的情况,让问题难上加难。

    此时甘奇想起了一个理论,许多内部问题解决不了,可以诉诸外部手段去解决。

    什么手段?

    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战争。

    得对外发动战争,发动战争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人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更多的民族,长相千差万别的,连沟通都沟通不了的,甚至比女真人更加茹毛饮血的,比身边这些民族住得更远的。

    乃至于还有许多人的思想逻辑是汉家连理解都不能理解的。

    这么一对比起来,兴许身边这些与汉家打了许多年交道的人,看起来就不那么野蛮落后了,看起来与汉人长得也比较像了,看起来似乎是有一些血缘关系了。

    至少比起来,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与汉家当真就比较亲近了。

    甘奇向来是个狠人。

    所以甘奇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头前收到消息,李宪回来了,在杭州上的案,待得些时日,李宪就入京了。”

    司马光与王安石闻言一愣,互相对视一眼,也不知道甘相公到底想说啥。

    只听甘相公接着说道:“待得李宪回来,就有海图志了,从我大宋去极西之地,沿途海路应该都比较清晰,吕宋爪哇等地,皆是产粮好地,占城西边还有一片广阔的次大陆,那里也是一片沃野,在往西有极黑之人所在之地,更是平原广大,沃野千里。这些地方,可养几万万之人,这是大事,当作打算!”

    甘奇说的地方,便是后世菲律宾、马来西亚乃至印度尼西亚,接着就是印度次大陆,再就是非洲了。

    这些地方,一言蔽之,土地肥沃,还没有什么强大的文明势力。

    殖民!

    让世人看看什么才叫不能沟通,什么才叫茹毛饮血,什么才叫真正的蛮夷,知道什么才是远近亲疏。

    先把民族团结什么的放一放,大规模出海,几年之内便能让人们看到世界,哪怕是出海建农场庄园,也能发财,印度黑人,非洲黑人,到时候也会出现在大宋当稀奇看,让世人再也不必纠结于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的仇怨。

    如今天下趋于一统,民族无数,可不止北方与西北方,其实还有南方广大少数民族,有了更远更外的人,自然也就有了更亲更近的人。

    战争还要继续,不能停止,战争是社会进步的捷径,战争永远都伴随着科技的大发展。

    所以打仗这件事,一定不能停止下来。西南甚至还有一个不被人们经常提起的大理国,军队也该开到那里去。

    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哪里知道甘奇脑中所想的这些,只听甘奇把海外什么的当做大事要作打算,两人其实也是反对的。

    司马光又先开口:“甘相公,我大宋本已是得天独厚之处,何必还要冒险呢?”

    甘奇摇摇头:“我大宋得天独厚不错,但是人口已然过了万万,人口如此下去,必然会无地可养,岂能不早作打算?派人出去,便是占地而已,先把地占了,再以蛮夷来耕种,把收获运回来,才是未来养活人丁之道也。否则一旦人多地少无以为养,必然又会有大乱丛生,想要基业万代,就不能一直守旧,当开拓进取,谋划深远。”

    王安石皱着眉头,他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大概意思就是:自己这片土地上的事情还没有弄明白,还有那么多工程没做,如今不必要横生枝节,到得百姓真正安居乐业了,再做其他不晚。

    但是王安石倒是也没有立马说出口,只是皱眉在一旁,他有一堆烂摊子,到处缺钱,实在不想弄这些有的没的。奈何当面甘相公,向来都是一言堂,王安石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能看看司马光能不能起点作用了,反正司马光想说的也就是他想说的。

    司马光当然还要说:“相公,而今朝堂上下,众志成城,开河道,挖沟渠,修驰道,起矿山,事如牛毛,样样都是重中之重,这派人出海之事……”

    “不仅要派人,还要派很多人,派大军,还要联合商户大户豪门,特别是福建两广之豪门大户,他们许多都是愿意出海的,联合起来,一起出海。此事就这么定了,一定要做。政事堂出个章程,把沈括升为工部侍郎,主持造炮之事,要把大炮搬上船,事情要快速去做,没有钱,找钱庄借贷,专项借贷,只待季风时节,立马动身!”

    甘奇口气坚定,面色严肃。他在这两人面前还有一句话没有直白说,这句话太**裸,甘奇准备让人出海,不止占地盘,而是去抢去夺,抢哪里?主要抢印度次大陆,这里没有大势力,但却有文明,说白了就是有贵重之物,比如金银。

    这事情甘奇不会说给两个相公听,但是他会交代给带兵之人听。要钱,要见效快,如果顺利,下次还可以从波斯上岸,从阿拉伯半岛上岸,这些地方更加富庶,有的是贵重之物。沿途抢过去,往后抢到地中海的北岸,都是可以的。

    他妈的,反正扛着大炮去抢,过些年,让沈括好好研究,提着火枪去抢。

    不就是缺钱吗?这样见效快,一年抢一趟。

    甘奇的狠辣,不是两位相公能想象的。

    王安石是彻底不想说话了,司马光还想说话,却见甘奇摆摆手:“速速去准备。”

    王安石与司马光对视着出了甘奇的家门,两人却又在门口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王安石欲言又止,司马光却直白说道:“甘相公如今……唉……倒也不知甘相公最近都在想什么……”

    “是啊,自从甘相公从临潢府回来之后,总觉得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实难让人理解。”王安石接着司马光的话说了一句。

    然后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在车厢内,两人又聊了起来。

    “修桥铺路开矿诸多事,此皆是利国利民之举,只为百姓能安居乐业。但是耗费人力物力出海,这也何用?还真直往到十万八千里外去耕种收粮?”司马光显然还是不太认同甘奇的话语。

    王安石却只说了一句话:“又要花钱,又要借贷,倒也不知能不能把本钱给赚回来,不知要种多少地才能赚回这出海的本钱。”

    司马光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王相,你说……此事咱们要不要去问问陛下的意思?”

    王安石不答话。因为司马光这话里面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要让皇帝来与甘奇打擂台的意思,让皇帝来阻止甘奇做这些事情,所以王安石不说话,他不愿在这件事情上面表态。

    司马光见王安石不说话,颇有一些气愤,说道:“王介甫,咱们是为国办差,诸事都要为国考虑,甘相公自然是那有深谋远虑之人,以往行事从来无有差错,但是也不能保证一辈子行事无有差错,你我是国之重臣,岂能不辨是非?”

    “司马君实,你可想过后果?”王安石如此说着,必然是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司马光问道。

    “如今上下一心的大好局面,莫非你真的想弄出个君臣有隙?”这就是王安石说的后果,搬出皇帝与甘奇打擂台,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后果可大可小,一旦后果大起来了,那就真要出大事。

    “胡说八道,皆是为国,哪来什么君臣有隙?甘相公忠心,日月可鉴,陛下更是通情达理的天子,事就是事,分个是非而已,哪里有什么后果?”司马光显然不认同王安石这些歪理邪说。

    “君恩兴隆,便是上下一心,君恩一旦有变,便是满朝动荡。朝堂万事,只在君恩一念之间。陛下若是与首相相左而力争,天下人如何看待甘相?甘相又如何在朝堂端坐?满朝文武,又如何选边去站?站完,又如何再上下一心?”王安石是真看透了事情的本质。

    司马光闻言看了看王安石。

    王安石又道:“几十万贯钱而已,就让甘相公挥霍一回又如何?便随他心意去!”

    司马光听到这话,似乎暂时被说服了,出海一趟,想来百十贯钱罢了,容甘相公任性一回……好像也说得过去。

    却是两人都没有预料,这次出海,可真不是几十万贯钱的事情,甘相公要组建的船队,光是军汉就达四万之多,甚至还要带马匹骑兵,要把沿海能出海的所有大小船只收拢一空,要带上所有愿意出海的沿海大户豪门之人,带粮草,带军械,造大炮,备火药弹丸。

    要沿着海路海岸,要占地,要抢钱,要抢人。

    要花费几百万贯去准备。

第六百一十九章 后果难料

    李宪回京了,带来了他一路上的见闻,从泉州到西亚再到北非,这条海路其实早已通畅,几百年前就通畅了,只是中国在这几百年来大多时候都是被动的,是别人找过来,这是第一次真正的由中国人主动找过去。

    休息了许久的甘相公,终于开始上朝了,再一次穿戴紫色蟒袍,站在朝堂的最头前。

    风尘仆仆的李宪开始给皇帝与众多官员介绍着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带回来的海图志,风俗志,地理志,时不时也展示一些从各地带来的稀奇之物,乃至动物。

    当故事听的时候,满朝众人,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也发表一些意见,听着李宪讲各地人文风情,自然也更加加深了众人内心之中天朝上国的那种骄傲,越是骄傲,这些人其实越是没有想出去走走的心思,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没有必要。

    而已经讲了一个上午的李宪,在口干舌燥中终于大致讲完了,然后一脸憧憬地看着甘奇,他心中还有热火,他还想再次出海,他等的就是甘奇再次出海的决定。

    为什么甘奇要选择李宪出海?其实也是有考量的,因为李宪是个太监,太监会比平常人少了许多羁绊与**,没有家庭,没有后人,也没有男人方面的追求,甚至也没有官场上的前程。

    冒险,远游,更适合这种低**而又有求知欲的人。就像明朝的郑和,郑和能被派去出海,自然也是这个考量在其中。

    所以李宪出海这一趟之后,对于出海就更加热衷了。

    甘奇自然要说话,而且很直接:“李内官此番辛苦了,回去之后多多准备一番,待得季风一起,还要仰仗李内官再次带领船队出海。”

    又要出海,朝堂上有一些人心中已然腹诽,出去一趟花费不少,如今已经都知道了海外的情况,何必还要浪费这个钱?不过腹诽是腹诽,真正出来说话的人却没有。

    倒是皇帝赵顼心中颇为支持出海之事,因为他是在甘奇教育下长大的,虽然甘奇正在教育他的机会并不频繁,但是甘奇每次教育他的时候,都说一些他从未有过耳闻的东西,比如地球是圆的,地球上都有哪些地方,这些知识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好奇心。

    所以赵顼也接着说道:“那就按照甘相公的办,继续准备下一次出海。”

    甘奇又开口:“陛下,再出海,便与下一次不同了,当派更大的船队,更多的人,甚至要派大军出海,此去,当占据海道各处咽喉要处,占据更多的可以耕种的土地,如此出海才能有价值,还要带各处大户豪门一起出海,占了地,便可就地开垦,招揽当地人开垦庄园农场,如此一举多得。”

    赵顼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准备点头。

    却是司马光立马听出了事情的关键,开口问道:“甘相公,不知此番再出海,花费几何?”

    甘奇略一估摸,答道:“约莫在四百万贯之多,此番出海,军队是重点,当派四万余人左右,确保各处占地能以武力压制。其次要带粮草,接着便是开荒工具,生产资料,牛羊鸡鸭等牲畜,还要带骑兵马匹等等,如此种种,皆要一应俱全,还要带各地愿意出海的大户豪门之人,皆以公帑支出。此次出海,定要达到目的,不可拖拉。”

    其实没啥,甘奇就是要保证这一次出海,一定要保证出去的人能在海外站稳脚跟,深入点说,已然就是官方移民的姿态了,但是又不能用移民这个词,不能显得是朝廷逼着百姓背井离乡。

    至于抢劫杀掠虏获人口奴隶之类的事情,甘奇并不在朝堂上说,只会交代给领兵的将领与李宪,这些事情若是明面上来说,满朝老夫子卫道士的,必然争论一片。

    只待得李宪真的带回来大批的财物,让这些老夫子卫道士们不看过程,只看结果,自然就是真香了。

    司马光一听要四百万贯,只觉得两眼一黑,计划赶不上变化,几十万贯忽然变成了四百万贯,还是借贷四百万贯,他连忙看向王安石,王安石也正在看他,面色也是大变。

    两个作为干活做事的人,心中都在腹诽领导,大口一开,就是要干这干那,也不管现实情况允不允许,有这样的领导,真是头疼。

    连赵顼都微微皱眉,因为他知道如今朝廷的财政状况,总觉得花费四百万贯出海,着实一些奢侈了。

    朝堂之上有这些想法的大佬,想来也不是一个两个,反而是低一级的官员心中并不会想太多,因为当家的才知道柴米油盐贵,低一级的官员还没有到“当家的”这个等级。

    全场唯一高兴的只有李宪,口中大呼:“陛下圣明,甘相公圣明,臣出去之时,见得那广袤土地无人耕种,心中只觉得是暴殄天物,把这些地方纳入国土,实乃圣明之策也。”

    朝堂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赵顼不好意思直接拂了甘相公的脸面,只是说道:“此时还得详细再议个章程办法,已然中午了,且先退朝,各自回去吃饭。”

    众人拱手送皇帝先走,甘奇也拱手在下,他并非看不出皇帝心中所想,也更知道司马光王安石等人心中所虑,但是他更知道,这件事情一定要从速去做,不能真的拖拖拉拉。

    因为出海,并非只由官方去做,一定要带出民间的风气,要想带起民间的风气,就得有人出海真的能发家致富,有先驱榜样,才能带出民间的风气。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会长达几十年之久,若是不能尽快开始,就会越拖越久,甚至到甘奇死了,真正的大航海时代却还没有开始。若是大航海没有真正开始,而甘奇死了,后来者一个政令,立马又会把这件事情返还原点。

    只有大航海真正来临,整个社会都转变了观点看法,那这个政策才能变成基本国策,不会再有翻转。

    只要开始了真正的大航海,未来国家内部矛盾就会大规模减少,不怕养不活人口有人造反了,也不怕工业发展停滞了,更不怕军事发展停滞了。国家会走向很长一段时间的发展快车道,再加上这个国家巨大的体量与人口,从而脱离中原王朝历史惯性,保持一个极为长久的长盛不衰。

    其次就是抢掠,中国这片土地,其实是缺少贵重金属的,金银奇缺,乃至也很缺铜,这在很大程度上会限制经济与工业的发展。道理很简单,货币数量都不够,会严重限制交易活动。

    发行纸币也是解决办法之一,但是这个时代的纸币有一个局限性,那就是不适合长时间保存,还有一点就是对外交易上没有意义,大航海时代,金属货币才是根本。交子也好,存折也好,汇票也好,内部流通问题不大,但是外部流通是不太现实的。

    其次贵重金属也是工业发展的需求品,贵重金属缺乏,就得去抢别人的。

    甘奇出了皇城,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政事堂,他还开始上班了。

    反而王安石与司马光并未直接回政事堂,甚至没有出宫,而是直接又去请见了皇帝。

    司马光要见皇帝,就是为了阻止甘奇这么浪费钱,阻止甘奇这个没有什么具体实际意义的四百万贯浪费,甚至不出海最好。

    王安石也有司马光一样的想法,但是他与司马光的想法又有一些不同,出海是可以的,但是没有必要这么大的规模去出海,花个三四十万贯可以,花四百万贯实在没哟必要,就算甘奇有什么大计划,这短期也不见效。

    而今眼巴前的事情样样要花钱,还不如先紧着眼前的事情干。

    御书房,司马光,王安石,皇帝赵顼。

    司马光说明的来意,一脸期盼的看向皇帝赵顼。

    赵顼皱眉沉默,手指不断敲打的桌案。

    王安石与司马光一起来就是他的态度,但是他打自内心里不想皇帝与甘奇真的起了什么争端,他来,是希望能缓和这种争端,希望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好商好量,不能坏了君臣之义。

    司马光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他永远是一心为国,口中更是直白:“此番还请陛下一定要阻止甘相公,而今从杭州到泉州广州邕州的驰道正在开工修建,而修建费用却还没有着落,与其借贷四百万贯出海,还不如把这四百万贯用在此处,此路修成,利国利民,民事军事皆有大益,哪怕是从汴梁到邕州,旅程也至少可以缩短近二十天的时间。京兆府往甘州肃州的驰道也要开工……再有大军辎重调动,来去也可节省十几日……”

    皇帝还是不开口。

    王安石怕司马光把事情做得太过,便道:“陛下,倒也不是不让甘相公派人出海,只是想缩减一下规模,头前出海只花了三十多万贯,这次出海扩大规模也未尝不可,花一百万贯之内都是可以接受的,陛下可与甘相公商量一下,如此即可。”

    没想到司马光却说:“一百万贯也太多了,依臣之想,六七十万贯最好。”

    王安石连忙又道:“陛下,此事一定私下去说,不可放到朝堂上讨论。”

    王安石的意思就是要减小影响,内部讨论,一旦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去讨论,影响太大,还会牵扯皇帝与甘奇的脸面问题,一旦牵扯脸面问题,就怕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司马光却又有不同意见,说道:“陛下,臣倒是觉得……若是甘相公执意如此,就可以将此事拿到朝堂上去讨论,让甘相公也听听朝堂诸位同僚心中之想,如此他必然能回心转意。”

    王安石急了,连忙又道:“陛下,此事万万不能到朝堂上去论。”

    赵顼想了一想,问向王安石:“此事为何不能到朝堂上去论啊?”

    其实赵顼心中是支持王安石那个办法的,但是他心中对甘奇也有某种不自觉的敬畏之心,叫他单独跟甘奇对线,他也缺乏一些自信,所以他其实是想要让大家来帮他说一说。

    偏偏王安石又让皇帝不能让大家帮他说,而只能让赵顼与甘奇私下里来说。

    皇帝这么一问,王安石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若是到时候朝堂之上,大部分人真的跟着皇帝反对甘奇,那甘奇心中如何作想?

    好不容易摆脱了以往那种你争我夺的朝堂氛围,难道又要重新回到那种氛围里?

    甚至再黑暗一些去想,如今甘相公何等威势?会不会有个恼羞成怒,真的与皇帝硬刚起来?

    年轻的皇帝被臣子硬刚了,皇帝又会作何感想?是不是也有个恼羞成怒?

    这种事情不能深想,史书之中,历历在目。以往大宋没有这方面的担忧,那是因为没有出过甘奇这样的臣子。而今的甘奇,文坛有大批支持者,民间把他奉若神明,军中唯他马首是瞻,军政大权在握,王安石不是单纯的人,必然就能想到这些。

    但是这些担忧,王安石又不可能在皇帝面前说出口,唯有答道:“陛下,臣以为不过一些小事而已,不必听朝堂诸公喋喋不休,便是陛下与甘相二人商议一番即可。”

    说完这话,王安石还去与司马光使眼色,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再做傻事。

    司马光哪里能听王安石的?直接说道:“甘相公之想,我等皆是明白的,他想在海外开疆拓土,无可厚非,但是不能这么乱花钱。此事可不是小事,若是此番随了甘相的意思,下一次甘相又要在何处任意花销,是否还是不言不语?若是真就这般了,那朝堂岂不成了一言堂?万事皆听甘相公的?甘相公也是人,难道一辈子就不会犯错了吗?”

    赵顼闻言欣喜,他是真不愿意一个人面对甘相公,他怕自己一个人说不过甘相公,他更怕自己一个人面对甘相公的时候没有自信,不能真正据理力争。

    所以赵顼直白说道:“好,此事明天早朝,司马相公先提出来,到时候朕会支持你,就议到这里,朕饭都没吃,也不留二位相公用餐了。”

    赵顼这是决定了。

    司马光心中高兴,已然拱手要走,王安石还想多言,却见赵顼已然起身,只得带着担忧,一步三回头……

    “司马君实,你做错了事,后果难料啊!”王安石担忧着对走在头前的司马光说道。

    “又是这话,王介甫,我一心为国,你总是说我做错了,仁宗英宗之时,朝堂上哪次不是争论不休,偏偏到得现在,朝堂上议事还不能争论了?”司马光岂能认同王安石的话语?

    王安石摇摇头:“你我在朝堂上争论还少?你我争论就是了,何必拉着甘相公一起争论?”

    “甘相公也是相公,作为臣子而已,与你我何异?都是为国,我心中对甘相公自是尊敬有加,非那等小人之心,昭昭可鉴。”司马光还以为王安石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以为他嫉妒甘相公。

    “我不是说这……唉……”王安石摇头,难以沟通,却也不能把心中所忧直白说出,因为说出来,也是大不敬的忌讳,对于甘奇与皇帝而言,真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六百二十章 大权在握

    翌日,大早。

    甘奇从温柔乡里爬起来,还有些犯困,甘霸依旧早早套车等候。

    上了车,甘霸亲自赶车,左右护卫几十,车架慢慢摇晃着,甘奇还在打着哈欠。

    不得多久,甘奇终于算是把瞌睡打下去了,随意开口问着赶车的甘霸:“呆霸,枢密院与吏部的文书来了没有?”

    “什么文书?”甘霸愣愣答着。

    “给你的文书啊。”

    “啊?给我的?给我文书作甚?”甘霸又问,没心没肺的。

    甘奇没好气一语:“哎……擢升你为五品定远将军,而今你也是将军了,可能还要到京畿禁军里去领职。”

    “哦……好像头几天到了个文书,周侗也有文书,他给我看一眼,我就扔在哪个凳子上了,领职就算了,我连文书都看不明白,还是跟在大哥身边自在,周侗那厮倒是可以出去领个职,他不错,识文断字的,最近还专门找了个先生学经,让他去就行了。”甘霸好像想起了这件事一般,有恍然大悟之感。

    甘奇又是叹气,头前甘奇也给甘霸找过先生,奈何学文断字对于甘霸来说真的太难,怕是把书装进大炮里也轰不进去甘霸的那个脑子。

    甘奇唯有再道:“我准备让你与周侗出去置业开府,你如何作想?”

    “出去?出去作甚?大哥,我这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有吃有喝有人伺候的……”甘霸似乎没有明白甘奇的意思。

    其实甘奇的意思也简单,如今甘霸已然不同往日,也算一方人物了,军功不少,更领了将军。让个将军一直给自己赶车,这也不是个事,更何况如今甘霸也结婚了,儿子也几个月大了,也算是有家有业,有家有业就该有自己的府邸家眷资产之类。

    甘奇与甘霸交流,总是有些难受,唯有再解释道:“你如今也是将军了,家中资财也不少,有家有室,里里外外也是个大人物,合该出去置业开府,如此才显得有脸面……”

    “大哥,你这是要赶我走啊?我可不走!”甘霸也没好气了,又道:“我这有人伺候着,何必又去找人来伺候?钱财我都给巧儿姐去了,她会赚钱,每年还分我钱,我自己拿着有什么用?再说,脸面不脸面的,我跟着大哥一直就有脸面,我一个人上哪挣脸面去……”

    甘奇有些无语,点点头:“行,周侗出去开府了,到时候你看看他,若是觉得好,再说吧。以后这赶车的事情,你找个别人来做,不要总是自己来。”

    “那不行,如今这世道,坏人多,难保路上有个刺杀之类的事情,你看我这一身甲胄在身边,便是看谁敢来,换个别人,我可不放心。”甘霸一通说,似乎也心中有气。

    “罢了罢了,随你去吧……”甘奇也懒得烦心了,甘霸这样的人,有些“不识好赖”。

    车架慢慢就到得左掖门外,甘奇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冠,往最前头去列班,甘霸把车停在人群之后,还左右去看各家官员的车架,也唯有他一身甲胄,看得旁人都不敢与他对视一眼。

    穿过人群往前去的甘奇,隐隐间觉得今日氛围有些不太对劲,老是有人偷偷看他,却又不敢光明正大来看,反而有点躲躲藏藏的。

    甘奇心中也是纳闷,以往看就看吧,回望过去,大家一个笑脸点头,算是寒暄,今日偏偏回望过去,反而皆是闪避,连司马光都好像有意无意在闪躲。

    这是怎么回事?

    总不是真如甘霸所言,有什么刺杀的事情吧?不至于吧?

    甘奇胡思乱想着,门开了,他第一个走进去,还抬头看了看门楼上,狄谏正站在那与他点头致意呢,过了门口,李宪与杨戬两个太监也在门口笑脸相迎。

    甘奇也懒得多想了,大步往垂拱殿去,身后众人鱼贯而来。

    垂拱殿列班,甘奇总能若有若无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氛围,许多人都不像往日那般热情了,难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

    甘奇这点还真没猜错,昨夜司马相公那是跑断了腿,准备今天在朝堂上让甘相公好好听一听众多清流官员们的意见。

    果不其然,今日朝会,第一件要议论的事情就是大规模出海的事情,司马光最先一个出来说个不停。

    甘奇是越听越明白过来了,司马光还在说,甘奇已经抬头去看皇帝了,却发现连皇帝都不自觉在躲避他的眼神。

    甘奇心中琢磨过滋味了,不免有些不爽。

    司马光最后说道:“甘相公,还请听一听朝堂同僚心中所想,也听一听大家的建议,如此时候,北要移民,南要安置,诸多路河,皆要修缮,朝廷度支早已是捉襟见肘……”

    边说着,司马光还边往人群之后看,便是等着别人开口继续说。

    果然,同知谏院范纯仁已然出来接话:“陛下,甘相公,朝廷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处理靡费之事,而今这出海之事,本不是重中之重,也没有马上要做的必要,不若暂缓如何?”

    范纯仁这位老兄来头不小,他是范文正公范仲淹的儿子,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而今刚升任同知谏院。

    甘奇环视一圈,抱着笏板准备出来说话的人不少,甘奇先开了口:“若是今日要论此事,那就不必了,此事我心中早有定论,出海之事必然要做,此乃子孙万代之福也,社稷千秋之功,不可有丝毫拖沓,诸位照此去办即可。”

    甘奇,其实……有些……膨胀了。

    是真有些膨胀了,这是人性,每个人都会有膨胀的时候,就看能不能及时调整。

    甘奇此时就是人生最膨胀的时候,虽然并不显得如何张扬跋扈,却难免内心之中有这种不自觉的气势。

    便是甘奇一言而出,立马止住了那些还要出来说话的人,那些人一个个把已经拱出来的笏板又抱回了臂弯,连头都不自觉低了下去。

    甘奇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兴许这膨胀,也有他故意为之的成分。

    司马光见得这般,便是大急,一边抬头看向皇帝,一边又开口:“陛下,范知谏所言极是啊,如今天下初定,当是休养生息之时,劳师远走海外,还靡费如此,实在对国家无益啊!”

    司马光是暗示皇帝该说话了,皇帝赵顼也接到了暗示,舔了舔嘴唇,说道:“甘相,此事既然有许多人觉得不妥,是否……可以容后一些再议啊?商量妥当再来行事,如何?”

    赵顼第一次正面与甘奇唱反调,还唱得有些不自信,便是想拖一拖再说。

    没想到膨胀的甘奇,直接答道:“陛下,远洋需要季风,季风之事,错过便是数月乃至一年,此时加紧准备,就是为了在季风之时可以及时下海,岂能拖沓?”

    甘奇一语,明显就看到赵顼在吞口水,他看了看司马光,司马光依旧还在使眼色,赵顼唯有硬着头皮又道:“甘相,四百万贯,着实太多了些……”

    赵顼话都说成这样了,也是希望甘奇能有个回转的余地,哪知膨胀甘奇完全不理会:“四百万贯,已然是最少的准备,此番出海,大小船只在千艘左右,还得投钱兴建更大的海船,以来年再用,着实不多。”

    在甘奇看来,这本来是小事,投资建更大的船,出海占地盘,抢劫贵重物品。四百万贯而已,这么点小事,本来应该说过就是,做就完了,还弄到朝堂上搞来搞去的,这是有人要与他过不去?

    甘奇心中所想,就是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意思办,赶紧办,一件一件的事情,都不能拖沓,历史动辄千百年,甘奇只能活几十年,这些事不一件一件赶紧做下去,那就真的时不我待了。

    这也是甘奇一直以来的追求,追求的就是有朝一日大权在握,赶紧办自己想办的事情。为了这有朝一日大权在握,甘奇这么多年过来,命都赌了几回了,就等今天。

    好不容易大权在握了,这么点小事还说来说去的……甘奇心中极为不爽,台上的皇帝,台下的司马光,还有那不说话却也能感受到态度的王安石,都是甘奇不爽的对象。

    说实话,四百万贯对于朝廷而言,虽然不至于是小事,但也不是大事,奈何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人实在太认真,太当回事了,乃至赵顼也是个认真的皇帝,这就倒是这么一件甘奇看来的小事,变成了朝堂大事。

    赵顼彻底噎住了,不知怎么继续说下去,当面甘相公实在太过霸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了。

    司马光也不知再说什么了,今日本来就是来劝甘奇的,劝不下来,还能有什么办法?甘奇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如之奈何?

    但是司马光还是看向皇帝,喜欢皇帝能决断下来,皇帝毕竟是皇帝,龙心一稳,虎躯一震,开口便是圣旨,该是皇帝决断的时候了。

    奈何皇帝赵顼,也只是在吞口水,不知如何是好,并没有虎躯一震。

    还是王安石出来打了个圆场,挤出一点笑意说道:“那此事便先这么说着,议一议其他事宜,种愕昨日捷报到了,说是黄头回纥已降,问是否与西州回鹘接触?还请朝廷示下。”

    打胜仗了,甘奇稍稍有些高兴,看了看左右,也不说话。

    王安石又道:“还请甘相公出个决断,西州回鹘向来比较强横,不是黄头回纥可比,是交好之,还是讨伐之,皆要有个章程回复才是。”

    所有人都看向甘奇,战争这事,还是甘相公懂得多,等甘相公的主意。

    甘相公见得所有人都等着他说话,终于开口:“大唐之安西都护府在何处?”

    王安石答:“远到龟兹。”

    “龟兹如今可是西州回鹘之地?”甘奇又问。

    王安石又点头。

    甘奇想了想,问向司马光:“司马相公,甘州肃州的驰道,还得修几年?今年河套粮产如何?”

    这是甘奇故意往司马光问的,本来这事王安石比司马光更清楚,但是甘奇偏偏问向司马光。

    司马光知道甘奇问这个的意思是什么,答道:“回相公,京兆府往甘州肃州之驰道,本是河西走廊要道,兵事重地也,按理要先修,奈何缺钱,许要五年。河套移民渐多,量产不错,只奈何道路难行,若大军再远,怕是后勤不畅。”

    “嗯,那就让种愕与王韶先稳住局势,与西州回鹘接触一下,先以友好,让西州回鹘入朝来贡。两年内,修好河西走廊驰道,着王韶在河套与甘州肃州征兵,黄头回纥也可挑选精壮入伍,人数以五万为准,多聚马匹。征伐新军现在河套就粮,驰道一通,再听命令。”

    甘奇如此决断着,路还是得修,没有好路,就不谈远征,意思也很明白了,要复大唐安西都护府,就得往更西的方向去,昔日往河套移民,就是做的这些打算,让河套变成后勤基地。

    至于让西州回鹘来朝贡的事情,其实就是为了开战找借口,回鹘人凭什么就来给你上贡?不来是正常的,不来以后就得挨打,讨伐不臣,就是这个意思。

    王安石点着头,先修路再说,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便也记下,说道:“下官记下了,回衙就复信去。”

    朝堂议事就这么进行着,大小事情,不论讨论得如何,最后都到甘奇这里一锤定音。

    台上的皇帝,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之前甘奇休息在家不来上朝的时候,虽然大小事情也还是要甘奇来做最后的决定,但是那时候至少朝堂上的讨论皇帝还是参与的,也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而今甘奇来上朝了,把皇帝参与讨论的这点乐趣也无意间剥夺了。

    退朝了,皇帝转头而走,转头的那一刻,脸就黑了下来,今天他感觉自己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连一点上朝的乐趣都丧失殆尽。

    王安石第一个感受到了皇帝情绪上的变化,心中有些着急。

    众人退朝,甘奇走在最前面,直去政事堂,还得上班,待得各处官员开始解散的时候,甘奇身边却无几个人近前,除了甘奇的那些门生弟子以及冯京等好友,竟然没有人上前攀谈寒暄……

    甘奇皱着眉头,前后想着今日之事。

    王安石却又入宫了,还得入宫去安抚年轻的皇帝,要去照顾年轻皇帝的情绪。

    甘奇也在想,自己要不要也入宫去见见皇帝?

    大权在握了,甘奇人生经验之中,也是第一次如此大权在握,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以前总还有个掣肘,有对立面,而今完全就是他一人大权在握,这大权握在手中,好像哪哪都开始不对劲了,连皇帝似乎也不对劲起来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皇帝的疑惑

    甘奇发现了问题所在,便也明白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件小事引出了许多不对劲的苗头。

    君君臣臣,这玩意在这个时代怎么也绕不开,哪怕再小的事情,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从小忽悠的皇帝,打小就拜在甘奇座下的皇帝,再怎么忽悠,如今他还是君。

    几番卖命得来的权柄,再怎么大权在握,终究还是个臣。

    不是甘奇没有情商,更不是甘奇膨胀过头,以前懂得的手段,如今依旧懂得,却是时局不同了。

    甘奇不是不会消灾解难之道,却是实在不愿意再搞什么蛰伏了,他有许多想做的事情,人生苦短,未来漫长,到得而今,甘奇有一种宿命般的使命感,就是他不做,就没有人会做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有了一言堂,却陡然发现这一言堂其实并不稳定,有些事情,便也在这个时候陡然心思大起,压都压不住的一股心思,带着些许冲动。

    但是想想赵仲针,想想赵宗汉,想想赵宗兰,终归又有一些束手束脚之感,甘奇与赵家,人生交织如此,哪里又那么简单能去随意分说清楚?

    而今的赵宗汉,知了宗正寺多年,甘奇太忙,往往见面都是甘奇回京匆匆一面,之后就难以真正像以前那样坐下来玩乐了,赵宗汉倒是也发展了自己的玩乐,山野之趣,配上他一手好画技,便也是自得其乐,连性子都稳重起来,十足一个皇家表率的模样。

    甘奇得去见皇帝,但是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去见,所有派人去请赵宗汉来,他希望把事情和缓下去,希望皇帝还是昔日那个少年郎,对他甘奇敬重无比的少年郎。

    赵宗汉得了帖子,便是匆匆赶到政事堂见甘奇。

    两人落座,赵宗汉脸上的笑容依旧还有昔日的单纯,口中问道:“道坚可是大忙人啊,匆匆叫我来,何事啊?”

    赵宗汉的笑容似乎有一定的治愈效果,看着他的笑容,连甘奇心思的放松了不少,笑答:“随我入宫去见官家一趟,如何?”

    便是甘奇这一语,赵宗汉笑容收了收,犹豫答道:“我……这个……我就不去了吧……”

    甘奇听懂了,赵宗汉心中大概是清楚一些事情的,哪怕不清楚事情,也知道如今什么氛围。赵宗汉是不想掺和,一面是赵家的皇帝侄儿,一面是多年的好友,甘奇想请他做个和事佬一样的角色,但是他只想避而远之。

    其实甘奇倒不至于要赵宗汉做什么和事佬,只是想让赵宗汉在场,气氛自然就缓和了。

    奈何赵宗汉不愿意去,甘奇点点头:“也罢,那我就自己去了,也劳烦你跑来一趟,不送你了,我先入宫去。”

    赵宗汉点点头,便也不多言,出门准备上车架,就随着甘奇一起出门而去。

    却是临了上车架,赵宗汉忽然又停住了脚步,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随你去吧!”

    说完赵宗汉也不矫情,转身就上了甘奇的车架,甘奇笑了笑,拍了拍赵宗汉的后背,还安慰一句:“不是为难事。”

    “我去就为难。”赵宗汉答了这么一句,却已经上车坐好。

    皇城之内,皇帝赵仲针,或者说皇帝赵顼此时正在见王安石,王安石是来安慰皇帝的,却又只能旁敲侧击的去安慰,说不出一句带干货的话语,一边夸皇帝如何好,一边又夸甘奇如何好。明明知道皇帝心情不好,王安石却还不能说破,只能这么侧面说来说去。

    皇帝倒是听烦了,找个借口把王安石给打发了。

    赵顼也是忧郁非常,因为他心中的感受与想法,也无法对人谈,他知道王安石是来干嘛的,却也知道王安石看破了又说不破,他自己知道自己,却又开不了口去问王安石。

    积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刚打发走王安石,太监杨戬又来报,甘奇带着赵宗汉来了。

    见是一定要见的,不可能把这两个人给打发走了,赵顼深吸几口气,调整一下自己的表情,让人去请。

    甘奇拱手拜见,赵顼这次却没有下来扶,连带赵宗汉也拱手,赵顼也没有扶。

    这种细节,虽然不起眼,却能感受到氛围之中的异样,甘奇的弟子赵顼,哪里又是一个好相与之人?

    “陛下近来可好?”甘奇的开场白。

    赵顼点着头,微微有一点笑:“都挺好,甘相近来可都好?”

    甘奇却摇摇头:“不太好。”

    这回答把赵顼听得一愣,本以为只是寒暄,却不想陡然入了主题,赵顼问道:“甘相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情了吗?”

    赵宗汉站在一旁,一直堆着笑,也不插话,谁说话就冲谁笑,他的笑容就好似润滑剂一般,润滑着这一家三个人,亲缘上确实是一家人。

    甘奇又摇头:“非臣遇上了烦心事,而是陛下遇上了烦心事……”

    “朕……”赵顼顿了顿,又道:“朕没有什么烦心事,诸事皆顺。”

    甘奇掌握着谈话的主动权,依旧继续说:“陛下忧虑太甚,所以臣才到此来。”

    赵顼沉默了片刻,看了看赵宗汉的笑脸,说道:“皇叔今日怎么也有暇?”

    “我?我就是到处走走,顺路,顺便来的。”赵宗汉依旧还在笑。

    没想到甘奇却直白一语:“今日来与陛下说说心里话,所以想让汝南郡王当面有个见证。”

    气氛微沉,赵宗汉的笑意都止了一瞬间,却又大大咧咧说道:“心里话,你们说你们说,我听着,我见证一下……”

    “陛下有什么想说的吗?”甘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已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赵顼不自觉摇摇头:“朕没有,甘相说就是……”

    “那臣就说了,臣有三问,第一问,想问陛下希望大宋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第二问想问陛下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皇帝?”甘奇似乎有些冲动了,或者说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了,他要逼一下皇帝,或者说吓一吓皇帝,也可以说是忽悠。

    “道坚不是三问吗?怎么只有两问?”赵宗汉插进来了一句。

    “还有一问稍后来问。”甘奇答道。

    赵顼点着头,这问题其实不难,他开口说道:“大宋的未来,自然是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美满,江山社稷万年。至于说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皇帝……要说秦皇汉武,非能及也,也不可效仿。想来想去,仁宗陛下便是榜样,生前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生后万民敬仰爱戴,以“仁”为谥号,千古流芳。”

    成为仁宗那样的皇帝?这显然是赵顼的真心话,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甘奇想来,这种追求实在太奇葩了,仁宗一朝,真的有什么大功绩吗?其实没有,啥啥想干的都没有干成。仁宗一辈子,并非说他真的一点功绩都没有,但是真要说起来,他最大的功绩就是给自己立了一个较为完美的人设,如此而已。

    但是一个完美的人设,这不该是一个皇帝与领导者该追求的重点。

    甘奇也不作评论,直接问了第三问:“第三问,陛下心中担忧的可是臣?”

    这句话够直白了。

    赵顼愣住了,下意识直接答道:“朕并未担忧过甘相。”

    甘奇没有答话,就是看着赵顼,直勾勾看着赵顼。

    赵顼下意识又去躲避甘奇的眼神,没来由又道:“真……要说起来,是有一点担忧的……”

    赵顼面对甘奇,是真的心虚,自信不足,此时此刻,更有一种被审问之感。不是赵顼自卑或者无能,而是这么多年,这位甘相公的形象实在太强。

    甘奇收了直勾勾的眼神,开始说话了:“陛下担忧臣什么?”

    甘奇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往赵顼身上抛,他显然知道自己吃定了赵顼,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这一次把赵顼击溃,免得以后赵顼再个他添乱。至于这次“击溃”能保持几年,甘奇不管,能保持几年就保持几年,几年之后的局势,几年之后再说。

    甚至甘奇自己心中也有预备,还有一个“实在不行”再怎么样的打算。

    情商智商,此时已然解决不了此时的问题了。

    甘奇不是不会一个头磕在地上,说一句“臣有罪”,以此来消解皇帝的担忧戒心。但是甘奇坚决不会这么做,他对外要保持威严,对皇帝,也要保持威严。

    这才是甘奇所追求的。倒也不是什么挟天子令诸侯,这种词一出来就是负面的,甘奇要的就是威严,不用胁迫谁,不用要挟谁。如果真要到了“挟天子令诸侯”的地步,对于甘奇而言,与其慢慢胁迫,不如一步到位。

    赵顼已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因为他实在答不了甘奇这个问题,担忧什么?难道当着甘奇的面说担忧甘奇只手摭天?或者当着面说怕先皇遗言变成现实?

    赵顼垭口,赵宗汉的笑容也没有了,这笑容实在保持不住了。

    赵宗汉开口了:“道坚,你也不能怪官家,他还年少,心中乱想一些也是正常,兴许还有什么人在官家面前胡言乱语了。道坚忠心,是有目共睹的。”

    赵宗汉的观感中,此时甘奇是在责怪皇帝,责怪皇帝不信任。

    甘奇又是发问:“陛下担忧臣弄权乱国?还是担忧臣有二心?”

    赵顼心慌意乱,连连说道:“朕没有朕没有,定是哪个乱臣贼子在甘相面前乱说,朕万万没有此般想法。甘相乃柱国栋梁,没有甘相,岂能有如今一统之江山社稷,没有甘相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岂能有朕如此高枕无忧……”

    恶人先告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甘奇是**裸的在欺负人。

    甘奇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几欲捶胸顿足,口中又道:“内忧外患之时,尚能上下一心,而今大局已定,只在内政勤勉,反而宵小作祟。臣本想一走了之,却又偏偏放不下诸般事宜,若是臣在朝中,真碍了旁人的眼,待得诸事稍定,臣走了就是!”

    “道坚,道坚,误会了,这肯定都是误会,官家是你打小看着长大的,你岂能不了解官家,朝堂上下,外交内政,如今皆是头绪繁多,此时你若走了,官家一人哪里应付得来,你可不要想太多……”赵宗汉也有些意外,没有想到甘奇心中这么大的气性。

    赵宗汉,如今沉稳了,也老练了,却还是被甘奇利用得手到擒来。

    这回换作甘奇沉默了。

    赵宗汉还在给赵顼挤眉弄眼的,赵顼连忙也说:“甘相,朕那些担忧,并非甘相所言,而是……而是朕觉得自己无用,每每朝中大小事,皆想不出一个最佳之法,皆是甘相出得高明之策,朕总觉得自己没用……唉……”

    赵宗汉又帮着赵顼解释:“道坚,官家所言,已然是心里话了,官家年少,还得跟着道坚你多学多看。道坚,你也不用这么气,都是小事,听说就是为了四百万贯钱嘛,这点钱算什么。借一借凑一凑,我都出得起,这算什么事,好了好了,今日就说到这里了,道坚,走走,吃酒吃酒,今夜我做东,咱们去吃酒。”

    赵顼,其实已经不年少了,已经二十三四岁了,却还是被说年少,也不知赵顼心中作何感想。

    也许,甘相公在朝,赵顼就得年少下去。

    赵宗汉,此时真不傻,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甘奇往外面拉,还抽空给皇帝拱手告辞。

    他看起来是在帮甘奇,也许他真正在帮的却是赵顼。兴许他也没有明确的阵营,但是他下意识其实是在帮赵顼解围。

    又能怎么办呢?甘奇逼着皇帝,吓唬着皇帝。连赵宗汉都看得出来,皇帝是真被吓住了,或者说被镇住了。

    赵宗汉脸上是笑,心中却是在叹气,长长叹气。

    甘奇面色上装模作样,其实脚步还是被赵宗汉拉动了,真就往外去了。

    今日叫赵宗汉来,不是要见证什么,就是希望赵宗汉看到这一幕,兴许也是想让赵宗汉之后再去劝劝皇帝,倒也不是要赵宗汉到皇帝那里去给甘奇说什么好话,就是单纯劝劝皇帝,比如劝皇帝忍一忍,多学习,慢慢成长……

    如此就足够了,甘奇就是要让皇帝忍着,别惹事。

    如果哪天皇帝实在忍不下去了,那甘奇在道义上也是个好人,这才叫做腹黑,是皇帝要动手,不是他甘奇要动手。这样甘奇内心也能过得去,也能安慰自己。

    如果皇帝能忍下去,也行,乐得清闲。

    看着两人出门而去,赵顼微微闭眼,坐在龙椅之上,人微微往后一仰,口中叹息之声清晰可闻。

    还有喃喃话语:“我做错了吗?朕做错了吗?父皇,我……唉……”

    喃喃许久,赵顼起身,举目四望,身旁竟然没有一人,唯有远处门口站了一个小太监躬身侍立。

    兴许不是身边没有一人,而是赵顼心中,竟然没有一个人选可以找来商讨托付,他心中无数的疑惑,无数的问题,犹疑不定的,想不明白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却没有一人可以问。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真没用,刚才甘相如此直白,心中这么多疑问,何不当面就问个清楚?就问甘相,让甘相给个答案,不比其他任何人的答案要好?

    想着想着,赵顼又坐下了,又闭起了眼,叹息依旧。

第六百二十二章 好,好,我去赴任

    李宪终于开始放开手脚去准备下一次出海之事,四百万贯的资金,直接对甘奇负责即可,甘奇也对他交代的清清楚楚。

    随着李宪带兵出海的主将是史洪磊,四万人,三千匹马。

    皇帝老实了,老老实实,至少表面上是老老实实。

    司马光与王安石也老实了,王安石还安慰司马光,就当是给甘相公四百万贯浪费去罢了,朝廷这度支之事,也不是一个四百万贯可以解决的。

    最近甘奇碰到了喜事,前段时间在家休息,成果巨大,赵宗兰又怀孕了,还不止赵宗兰怀孕了,连吴巧儿也怀孕了,张淑媛也怀孕了。

    一下子家中多了三个孕妇,吴巧儿直接又给家中添了几十个人手,多是老仆妇,乃至京城里有名的接生婆,连大夫都联系好了。

    甘奇也是每天笑意盈盈,见谁都是一脸的笑容,处理起政事堂的公事,那也是轻松愉快。

    最近还给冯京升官了,让他当了个三司使去帮王安石,韩绛也升官了,进枢密副使,吕公著接替司马光任御史中丞,张商英同知谏院,苏辙进度支判官,苏轼进中书舍人,孔子祥入京接开封府判官……

    这一番变动,其实没啥,甘奇的心思已然清晰,这次大规模人事调动,主要调动的都是甘奇一党之人,但是甘奇也顺带抬举了一些非他一党的,比如韩绛,这大概也是看中其人的能力,也是多少留点余地给其他人,不能让别人觉得非甘一党就没有出路。

    甘奇还对许多与他有一点摩擦的人厚待有加,比如之前范纯仁弹劾过甘奇,甘奇却依旧还让他知谏院,还给他弄一个名誉头衔,龙图阁直学士。

    甘奇还要维持一个朝中的老传统,喷子当得好,照样能升官,这其实是一个好传统,不能轻易丢了,总要让君子们有活路,不能真的满朝都是阿谀小人。

    一言堂,并非真的就是只能一个人说话,台谏那些言官们,不仅要给监督的权力与势力,还得真的保证他们真的发生的时候一定得到重视,而不是得到打压。

    全国各地的基础建设还在继续,四海钱庄的建设也在跟进,也是为了配合基础建设,全国各地资金往来巨大,不能真的满世界运钱运粮,有了钱庄可以让效率提高几个档次,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更加方便资金监管。

    甘奇也开始了一项新的工作,那就是清查战利品,这件事情主要是军队配合新国土的给点衙门一起来做,从土地田亩到宅院,乃至查抄的那些大户人家,以及辽国国库与之前各地衙门的府库。

    暂时解决了皇帝的掣肘,甘奇才开始大张旗鼓的做这件事,不然也怕钱来了自己做不了主。

    真正最值钱的还是田亩,赏赐一部分军功,留一部分官产,最后还有很大一部分得发卖,用较低的价格抛售,却又限制一个人买地的数量。归根结底的意思就是鼓励百姓往北迁徙。

    为了配合这个政策,四海钱庄也有政策,那就是不管你多穷,只要你是要买旧辽之田亩,钱庄一律放贷,贷款利息低至存款利息。

    为了政策的顺利执行,甘奇也规定这钱不过个人之手,有意向迁徙的人,只要签字画押了,钱就会直接从钱庄转入枢密院,钱庄还负责把地契办好送到贷款人手中,甚至还可以在钱庄贷到一笔小小的路费,路费还是无息贷款。

    这些政策都安排得挺好,却还是免不了有人能找到能钻的空子。比如有大户人家雇佣一大堆人去买地,然后再转手买到自己名下来。

    这个案件就是御史台下年轻的御史查出来的,甘奇是火冒三丈,新任御史台中丞吕公著被甘奇叫到政事堂来,便是各地御史严查此等事件,一经发现,不仅严惩当事人,还要把当地官员给革职查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廷对官员越发严格了,从仁宗之时的宽厚,到得如今动不动就革职查办,动不动就被抓到御史台关起来受审。

    司马光一直都是挡箭牌,而今又换了一个挡箭牌,吕公著就是这个挡箭牌,吕公著的老爹是吕夷简,是以前的大佬,曾经官居太尉,死后又得封太师,吕夷简的老爹和叔伯也都是大佬。

    吕家是正儿八经的京城高门,每每形容京城,都说是龙盘虎踞之地,吕家就是京城里的虎,百年不衰,门生故吏无数。

    所以让吕公著来当这个御史中丞,依旧还是用士族来治士族的思路,司马光本来一直兼任御史中丞的,而今司马光不再兼任了。

    这里面大概也有一定的内涵,御史台如今是重要的权力部门,如今司马光失了御史中丞,兴许甘奇是在敲打他,或者甘奇就是想要少点来自司马光的麻烦。

    不过甘奇打了司马光一下,终归还得给个甜枣,封端明殿学士,这个名号倒也不是虚名,而是真有活干的,替皇帝管理所有的文件奏疏之类,极为荣耀。

    朝堂被甘奇这么理一理,也就慢慢越发顺手起来,还叫人挑不出毛病,至少明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接着甘奇又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封武臣,以前武官的天花板就是五品,而今甘奇封出去了一大堆四品三品,这些武官头衔本来在宋中期是很少有人得到的,而今像是不要钱一般往外封赏,只要有功劳,按照功劳大小,人人有份。

    三品冠军大将军,狄咏得到了,从三品的云麾将军种愕得到了,赵滋也得到了。四品的忠武将军,史洪磊得到了,还是皇城司李明也是其中之一,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折克行就是其一,连甘霸与周侗都是定远将军,小将刘法也弄了个游骑将军……

    此事之前,大宋军中能称将军的那都是凤毛麟角,而今军中将军已然一大堆,至于什么镇国大将军、辅国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之类的,那倒是没给。

    给将军,自然还得配合着给待遇,那是一样不少。

    甚至甘奇把朝堂列班的阵型也改了一改,效仿以前的模式,文武分左右,左边站文官,右边站武官。以前倒也不是不想分,而是没有武官的品级能往前站,武官都得站后面,品级不够。

    甘奇这么一堆封赏过后,武官虽然也还没有人能真正站在最头前,但是也可以与文官左右列班了,不至于前面没有武官站。

    不过如今这些将军大多都在外,史洪磊与李明反倒成了撑场面的,可以往前站站,只是他不久之后要出海。

    如今京畿天武捧日两军指挥使,由五品定远将军周侗担任。皇城司押官依旧还有好几个,但是押官之首,自然就是高出其他押官几个品级的李明。

    仁宗陛下的表兄弟李璋,也就是殿前指挥使李璋,而今已然年迈重病,殿前指挥使一职空缺出来的,这件事情甘奇不好插手,只是提了一个建议,这个建议其实不太好,却又没有人比甘奇建议的更合适。

    这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知宗正寺赵宗汉,皇帝的亲叔叔。

    这个事情在朝堂上是商议过去了的,但是赵宗汉却打死不当,皇帝安危皆系一手,赵宗汉大概是不愿意挑起这个责任。

    但是皇帝赵顼却无论如何也要赵宗汉来上任,只是赵宗汉如何也不从,他如今有闲云野鹤之志,喜欢出游踏青舞丹青妙笔。

    这事情甘奇也就管不了了,他也不愿去逼赵宗汉来当这个皇帝保镖头子。

    奈何赵宗汉却很坚持,寻了空档,亲自跑到汝南郡王府去见赵宗汉。

    赵宗汉听得皇帝来了,带着全家老小在门口迎接。

    这个王府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昔日仁宗赵祯在的时候,与赵允让亲密非常,皇帝光临的事情时有发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这王府里的人,连接待皇帝的仪制都有些生疏了,满府皆是手忙脚乱,如今的皇帝都是从这座府邸走出去的,但是这座府邸反而接待皇帝都不那么熟练了。

    叔侄二人落座客厅,喝了几杯茶后,也就说起了正事。

    赵顼在与赵宗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解除了许多伪装与防备,面上的愁容尽显,口中带着一些乞求的语气说道:“皇叔,你来吧,你来帮帮朕。”

    “官家,此事实在强人所难了,官家是知道的,臣非是那等能领兵之人,身上也无勇力,实在不堪重任!”赵宗汉的为难就写在脸上,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做不来这件事,弓马娴熟不谈,上阵杀敌就更不谈了,当保镖的素质他是一样没有。

    “皇叔,昔日你可是在邕州打过蛮人的……”赵顼劝说一语,兴许他真的以为自己这个叔叔在邕州与蛮人打过仗。

    赵宗汉连连摆手:“官家误会了,虽然昔日年少的时候,我也曾经吹嘘自己在邕州打过仗,但是当时我只是在城楼之上观战,仗都是道坚打的,我是连只鸡都不敢杀,何况打仗啊……”

    赵顼面色微沉,他也不知道赵宗汉说的是真是假,他那时候还是小孩,是确确实实听赵宗汉讲过在邕州打仗的故事,甚至当时所有人都夸赞赵宗汉到邕州去打仗的事情。现在赵宗汉又这么说,不论真假,赵顼都知道自己这个亲皇叔是真的铁了心要拒绝自己了。

    赵顼沉默了片刻,有一种真正孤立无援感觉。

    过得一些时候,赵顼先叹了一口气,才又道:“皇叔,那些需要勇力之事,也不必殿前指挥使亲力亲为的,你就当是进宫陪我说说话成吗?我身边,连个真正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我……”

    赵顼此时,直接称“我”,可见他此时压力有多大。

    赵顼这番话,赵宗汉先是听了个半懂不懂,然后陡然又听懂了,面容之上带着对赵顼的同情,摇头叹息:“唉……你说这皇帝有什么好的……仁宗陛下半夜抱着曹太后痛哭,英宗陛下日日勤勉,劳累成疾,而今到了你,日日愁容不展,我赵家人,都是这个命……”

    赵宗汉这番话说得那是真轻巧,这天下不知多少人为了当皇帝连命都没有了,但是赵宗汉这番话却又是心底真言。

    “皇叔,你来帮帮我吧……”赵顼又是一语。

    赵宗汉看着赵顼,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官家担忧得太多了,我入宫去吧,希望能多多开解官家,天下虽我赵家天下,却也是士族们的天下,更是天下人的天下。”

    赵宗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顼也听得懂皇叔在说什么,他起身左右看了看,到客厅门口把门直接带上了,四下无人,赵顼直白一语:“皇叔,我不该担忧吗?”

    赵宗汉摇摇头。

    “皇叔,你可知晓父皇临终之前与我说了什么?”赵顼面色已变,变得有些恼怒模样。

    赵宗汉也起身了,看着赵顼:“皇兄临终前说了什么?”

    “父皇临终前说……说甘奇甘道坚是那司马懿,他的儿子会是司马昭,他的孙子会是司马炎……”赵顼快速说完这几句话,只觉得浑身一轻松,终于有个人能真正与他说话了,终于这么一番话有个能听的人了。

    “什么?”赵宗汉惊得身形一震,两眼圆睁,他差点脱口一句“胡说”,却是知道面前赵顼不可能胡说。

    也许英宗赵曙,其实说错了,甘奇十有**不是司马懿,他的儿子孙子也不是司马昭,因为在甘奇的心中,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儿子与孙子有过什么指望,他只想自己在有生之年把一切要为这个国家与民族做好的事情都做完。

    赵顼此时,手都在抖,话语也在颤抖:“皇叔,千真万确啊,我当时在父皇病榻之上惊闻此语,还以为是父皇病重对甘奇有什么误会之事,如今……如今……”

    赵宗汉久久回不过神来,手提在半空,想摇摆两下,却也只是抖了抖,口中嘟嘟囔囔:“不至于此,不至于此,道坚不是这样的人,不至于此……”

    “皇叔,已然如此了,朝廷内外,军政要务,皆出甘手,甘门之下遍布朝堂地方,来日甘家子孙,必也是出将入相,只会更加……更加……唉……何以不至于此啊?”赵顼可能真的被甘奇之前吓住了,吓得有些惊慌失措。

    “天下士族,各地豪门,岂能容得下臣如此,官家,你过虑了,过虑了……”赵宗汉安慰着皇帝,也在安慰着自己。

    赵顼走近几步,本欲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随后又道:“不论如何,皇叔,请你一定来当这个殿前指挥使,如此,朕也有一个真正能商量的人,你帮帮侄儿吧!”

    口中说着不至于此的赵宗汉,此时头却连连在点:“好,好,我去赴任,官家你宽心,不至于此,当真不至于此。”

    (唉,霉运当头,孩子在幼儿园摔了,昨天送到武汉,鼻子缝了十针,女儿啊,破相了,真是心态炸裂了。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什么事情都顺利不起来,好像人生拿了个假剧本……)

第六百二十三章 暴起之兵

    赵宗汉领了殿前都指挥使,这个差事当得赵宗汉很痛苦,因为需要每天都需要身穿甲胄在皇城之内走动,皇帝早朝更是要列班,倒也不是公事如何繁忙,实在是人被羁绊住了,脱不开身,那些闲云野鹤之志也就没有了。

    甘奇倒是挺开心的,还特意准备为赵宗汉设宴庆贺了一番,只是赵宗汉托词没有到场。

    甘奇是能理解的,如今这个职位,就容不得赵宗汉与朝臣亲近了,这也是惯例,昔日李璋也是如此,得了此职便鲜少与旁人交好。

    皇城之内,赵顼从此也算有个交心的人,但凡都什么疑惑之类,都把赵宗汉叫来相商,哪怕没有什么疑惑,也愿意与赵宗汉聊聊天。

    只是不再说那些什么司马懿司马昭的事情了,一般只说朝中其他具体事情,赵顼有一个需求,就是希望每每朝中有事,他都想要自己能有个好计策好办法出来,比甘奇的更好,让朝堂之人信服与他。

    奈何想要做到这件事情太难了,加上赵宗汉也办不到。军事赵宗汉不敢发表意见,也是军事上他对甘奇太过信服。内政之上,赵宗汉其实也不是一把好手,两个臭皮匠是真顶不过一个诸葛亮。

    倒是甘奇家最近总是有一些“奇怪”的人拜见。

    先是原来的西夏太后梁辛初,虽然梁辛初算是被软禁了,但是也并非完全不能出门,出门的时候在鸿胪寺报备一番,得到批准之后,会有护卫看着她出门,这个出门的理由也很重要,比如去求见甘相公,这个理由一般是会获得批准的,毕竟涉及国家大事。

    所以梁辛初也搞明白了这个道理,最近没事就来拜见甘奇,有时候还真能给甘奇带来一些好处。

    比如梁辛初上一次来,就提议让西军收编昔日西夏军队的一些悍卒悍将,也是甘奇对西军有扩编的意思,这事情也不知怎么被梁辛初打听去了,所以她就主动上门来给甘奇帮忙来了。

    还亲自给许多昔日西夏中下层的军将写信之类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效忠大宋,为党项人正名,争取立功受赏,加官进爵,诸如此类。

    这还真就帮到了甘奇,甘奇也乐见其成,西夏军中有许多人是真的需要的,因为许多党项人对西域的了解远胜过宋人。

    这事情过去之后,梁辛初没隔三日又来了,还是在傍晚时分,踩着饭点来的。

    春喜知道来的是昔日西夏太后,还急忙让人去准备宴席,准备好好招待一番。

    也就甘奇头大,这娘们来吧,总是怪里怪气的,好像在暗示甘奇什么事情。

    眉目传情有之,这甘奇倒也不在意了,但是这娘们还有更多的暗示。

    比如酒宴之上,故意把自己多喝几杯,喝得眉眼潮红,然后还起身拿酒杯给甘奇敬酒,盈盈一福之后,还吹嘘起甘奇:“甘相公这般英武人杰,若是昔日在我西夏,那必然是真命之人,我西夏党项,唯才是举,只要有能力,便可……”

    说着说着,又呵呵掩面去笑,口中又道:“奴家吃醉了吃醉了,胡言乱语,相公原谅。”

    这话是什么意思?甘奇岂能听不懂?这他妈就是在忽悠甘奇做篡夺之事。

    甘奇假装没有听懂,还问呢:“不知这次来,你有什么事情吗?”

    梁辛初完全不接话,还自顾自去说:“若是二八年华时候,奴家能遇到甘相公,那该是多少啊……”

    这话一出,一旁跟着伺候的春喜面色就变了,心中大概腹诽,知道是这么回事,就不该准备这顿宴席。

    好在甘奇能抵挡住诱惑,知道当面这美艳无双之人,可是那联合情人杀老公的蛇蝎之辈。梁辛初不说正事,甘奇直接说起了正事:“头前听人来报,说是黑水城那边有党项响马啸聚,说是溃兵聚集而成,劫掠了不少河套田地,派兵去剿,就往北边草原跑,待得官军回驻地了他们又过黄河回来了,这事吧,你想想办法?”

    这是枢密院小事,但是在地方上那就是大麻烦,党项溃兵成了马贼,骑着马来去如风的,是真不好处理。

    梁辛初还在笑:“这般小事,只要甘相公去了兴庆府,岂不是手到擒来,小女子而今已然是笼子之雀,怕是无法。党项人最是崇敬英雄,如甘相公这般英雄人物,只要到得西北,什么马贼响马的,党项人必然跪地皆服,愿为甘相公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这话,明里暗里,就一件事,甘相公,你干吧,只要你干,我党项人肯定服你,肝脑涂地冲锋陷阵,什么马贼的,

    甘奇懒得说话了,知道这娘们儿包藏祸心,简单几口吃饭,吩咐春喜:“伺候着,吃完送客。”

    甘奇起身就准备走了,回头看一眼梁辛初,还有一脸我见犹怜的幽怨,眼神含水,甘奇连忙转头不去多看,也准备去吩咐一下鸿胪寺那边,以后少批准这厮出门来。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又一个人来见他了,耶律乙辛,也是傍晚饭点而来。

    耶律乙辛还是要好好见的,如今党项人迁移之事正如火如荼,这帮辽国皇族贵族的作用暂时还不小,稳定人心之大用。

    但是耶律乙辛来,也不是与甘奇说正事的,也是在吹嘘甘奇:“如今天下一统,寰宇尽扫,甘相公之功,堪比秦皇汉武唐太宗,恭喜甘相公啊,军中威望无两,朝堂大权在握,大丈夫不过如是,实乃人生之巅峰也!”

    这怪里怪气的话,听得甘奇头大,难怪自古以来,篡夺之事多如牛毛,这尼玛每天被人这么吹,是个人都得吹昏了头。

    不过甘奇与耶律乙辛这个老狐狸就直白多了,直接摆摆手:“耶律相公,不必多言,你想的事情我知晓,不会发生在如今的大宋。”

    耶律乙辛倒也不尴尬,笑了笑:“甘相公请饮此杯,自古豪杰多奇志,却也招人妒恨,多是难有善终,做了的人也多难有善终,不做的人更是难有善终。而今我已然是阶下之囚,却也乐得清闲,不敢多想未来,兴许哪一天说不定就被拉出来砍了头。我虽然不敢自比甘相公之才,却总以为我与甘相公是一类人,多走了几十年路,便总觉得甘相公总会遇到与我一样的难题不能取舍。只愿甘相公还愿意见我,我便也愿意来与甘相公多谈谈,时也命也,行将就木,愿以甘相公为友。”

    甘奇兴许真把这几句话听了一听,饮了一杯,忽然转头一问:“你可愿到我座下来当个幕僚?”

    耶律乙辛闻言大喜,立马开口:“求之不得!”

    甘奇是真看得上耶律乙辛,大奸大滑之辈,心狠手辣之徒,坏人也有坏人的用处,毒辣之计在现实中其实是很好用的,耶律乙辛来给甘奇当幕僚,甘奇自信耶律乙辛不会有二心。

    因为耶律乙辛追求的事情,甘奇清楚,耶律乙辛就是想甘奇篡夺上位,想要天下有乱象。

    甘奇也做了某些打算,虽然没有一定要去做的想法,但是这些后手必须有个安排,有个耶律乙辛来出谋划策,这也符合耶律乙辛的需求,更符合甘奇对事情的安排。

    “西夏皇帝封了个安乐侯,你也算是契丹首领,封个乐安侯如何?在政事堂领一个编修之职,便跟在我左右,处理一些文书进出之事。”甘奇自信,自信耶律乙辛如今是翻不起来浪的,与其让耶律乙辛每天坐家中想幺蛾子,不如带在身边看着,还能帮自己做事。

    “下官拜谢甘相公大恩!”耶律乙辛已然大拜,此时此刻他直感觉大事成了一半,在甘奇身边,既能第一时间知晓天下大事与朝堂局势,又能每日明里暗里影响甘奇的思想思维,再好不过了。

    甘奇忽然起身,屏退左右,连最亲近的春喜也退了出去。

    然后甘奇直白一问:“这京城之中,如何藏得住暴起之兵?”

    甘奇最近研究了一下司马懿,司马懿得势,就是因为在京中养了三千人,诺大个国家,就靠这三千人解决了曹家。暴起之兵,就是在任何危急时候,能立马快速反应,暴发而起。

    这不是甘奇一定要篡位,更是自保,甘奇也怕被别人暴起了。京城之外,京畿天武捧日,虽然周侗去当指挥使了,但是这个时代忠君之想深入所有人的基因,一旦有变,怕许多人有个犹豫不决,甚至周侗也可能犹豫不决。再一点,城外之兵,终究还有一些远。

    城内,皇城司其实是不堪用的,李明虽然靠着甘奇,但是李明也可能在危机时刻犹豫不决。

    皇城内,狄家兄弟虽然帮着甘奇,但那是帮甘奇与政敌作对,若是真到了甘奇与皇帝冲突的时候,忠君还是帮朋友?

    造反这种事情,看起来很简单。看起来甘奇大权在握,但是真要做起来,不是那么简单,不是让李明周侗派兵把皇城一围,然后狄家兄弟把门一开,就万事大吉了。

    远远不是如此。

    就像现在,甘奇真要与身边之人,比如周侗狄咏说,准备起兵造反,这二人必然不是立马纳头便拜,一定是被吓得腿都在抖。

    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人。

    如果是甘奇被人逼迫得命都难保了,周侗狄咏二人,必然也是甘奇最大的助力,豁出去命也会把甘奇保住。

    这也是狄咏周侗,乃至甘奇身边人的忠肝义胆。

    不能去评价好坏,而只能说现实如此。这大宋朝若是真来个起兵造反,难度其实就在这里,还有如司马光那样的人,必然是诛十族也不会服的,王安石十有**也是这种人,天下士族有这些人做榜样,难搞非常。

    真的大开杀戒,也不是甘奇愿意看到的,甚至动手的人,比如狄咏周侗,也不一定下得了手。

    所以这件事,甘奇其实也没有人可以商量,反倒耶律乙辛这个包藏祸心的才是甘奇可以商量的对象。

    所以,甘奇得准备一些后手了,用不用是其次,有备无患,以求万全。

    耶律乙辛听得甘奇问这般直白之语,他一点都没有震惊,反而立马进入了状态,开始真的认真思考,眉头深锁。

    耶律乙辛一句话说到了重点:“京城之中,宋将不可用。”

    这话的意思与甘奇思虑的是一回事,并不是说甘奇身边的人不值得信任,只是说在大宋百年皇权面前,这些人大多不可能那么坚定。昔日狄青都被**害成那样了,也不见狄青有一点反意,昔日狄青的儿子就站在仁宗身边,看着仁宗与一众相公们想方设法祸害狄青,狄青的儿子们也只是逆来顺受。

    耶律乙辛还说出了一些道理,那就是京城之中宋将不可用,但是边地军中那些只闻甘相公不闻朝廷的泥腿子军汉,还是可以用的。这种时候,越是泥腿子越好用,越是见过花花世界的,读了书的,越不好用。

    甘奇听得此语,不置可否,又问:“如何藏得住人马?”

    这是问题关键,心腹之兵,不能放在现有的军事系统中,一旦如此,必然就不好用了。只能想办法自己藏着,这学的就是司马懿,要用的时候,立马一呼百应而来,是篡夺是自保,说干就干。

    耶律乙辛皱眉细想,先说了一个问题:“军械难藏,人马不难。”

    甘奇摇摇头:“军械好藏,也不用藏,京城之中甲仗库不少,就放在甲仗库里即可,要用的时候去拿即可。”

    耶律乙辛点头:“相公说得有理,以相公之威势,开个甲仗库倒也不在话下。人马倒是好说,相公一府,便可藏几百之数,仆役小厮护卫长工,如此种种,皆可藏兵。”

    耶律乙辛倒是一语说醒梦中人,甘奇把“藏”字想得太多了些,开府,甘霸不是不愿意开府吗?

    这回非得让甘霸也开个大府邸,直接把完颜乌古鲁安排到甘霸家去,完颜乌古鲁是甘霸义子,名正言顺,乌古鲁再带几百奴隶来,在甘霸府中当仆役小厮长工。哪怕甘霸不去住,这府邸也要开,给义子住也得开。

    从威武万胜两军,挑三千泥腿汉子,吩咐甘霸亲自巡视照看着。

    还有谁要开府?周侗要开府,安排两三百泥腿子过去,断手断脚的老兵,养着。断手断脚的老兵也好用,百战老卒,在这京城里,一只手照样砍翻一条街,半条腿的老兵骑上马,照样冲杀无当。

    如此对待残疾老兵,这些人必然也感恩戴德甘奇,周侗也不会多想什么。

    还有一个人要开府,那就是狄咏,如今狄咏三品大将军,岂能没有威严?几百残疾老兵,狄咏必然也不会拒绝。

    再安排几百残疾老兵入京来,看守甲仗库之类的差事安排一下,这些人战场立功,颐养天年,谁也说不出话来。

    联络之事交给甘霸,每日酒菜伺候,时不时陪着喝酒犒劳赏赐,众人本就对甘奇感恩戴德敬重有加,便是更让他们对甘相公感激不尽,还接他们入京来享福。

    甘奇脑中已然出现了全部的计划,主要就得靠残疾老兵,不引人瞩目,没人当回事,却是比一般人更加能打能杀,必然所向披靡。其次是乌古鲁,乌古鲁本就不是宋人,更是贴心好用。

    甘奇想了许久,耶律乙辛还问:“不知甘相公想得一些什么?”

    甘奇摆摆手:“我已思虑清楚,此事有妥善之策。”

    “那下官就恭喜相公了,大事将成!”耶律乙辛以为甘奇准备动手了,却不知甘奇还只是有备无患的想法。

    甘奇倒也不多说,只是看了看耶律乙辛,心中在想,若是真如了耶律乙辛所愿,真有要做大事的那一天,做完之后,这耶律乙辛怕是留不得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高枕无忧

    甘霸开府了,甘奇给他买的宅子,在东城靠南,宅子不小,只是甘霸不太开心,好在甘奇也没有逼他一定要带着老婆孩子搬到那里。

    而狄咏的府邸就在甘霸家隔壁,这也是甘奇一次性操作的,周侗也是新府邸,却在西城。

    然后就有伤残士卒陆陆续续从北地而来,住进了三人的宅子里,先是几十个,接着一二百个,接着三四百人。

    甘奇家也来了不少伤残老卒,进到甘奇家的老卒们,此时心中的荣光都写在脸上,却大多又有些怯生生的模样,见到家中的女眷便是一个个避之不及,怕冲撞了这又怕冲撞了那里,怕自己不懂规矩之类。

    甘霸本是不高兴的模样,看到这些老卒之后,陡然也笑开了花,每天吩咐人备酒宴,今日招待五六桌,明日又招待七八桌,然后轮一圈又开始了,这倒不是甘奇吩咐的,甘霸主动就办了这事。

    甘奇也有时候会参加酒宴,从政事堂处理了一天的公文回来,进得大门就直奔偏院,老卒们都住在偏院之中,宴席已然过半了,早已是人声鼎沸。

    待得甘奇一进偏院大厅,有人大呼一声,那人声鼎沸立马戛然而止。

    “拜见甘相公!”

    “拜见甘相公!”

    甘奇拱手致意,然后说道:“坐坐坐,都坐,我顺路来讨一杯水酒吃。”

    甘霸连忙上前,也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让甘奇正中落座。甘奇落座之后,三下五除二把头冠给取了下来,往一边小几上一扔,甩了甩头,又把一身紫蟒袍的袖子撸起来。

    再看左右,喝得不少酒的众人还都站着。

    “坐下来,都坐,倒酒。”甘奇大手连连在挥? 一旁甘霸也说:“大哥叫你们坐? 那就是军令? 都坐。”

    “遵命!”

    众人齐声一呼,有河北的口音,有西北的口音,有燕云的口音,也有河南的口音? 甚至还夹杂一二声泉州口音? 天南海北皆有。

    “满上!”甘奇自己动手倒酒? 用的还是甘霸的杯子,然后左右一抬:“满饮此杯!”

    众人连忙满饮,喝完都看向甘奇? 显得有些局促。

    甘奇开口问着左右:“到这汴京来,也不知你们习惯不习惯……”

    “习惯,习惯得紧,小的们都是粗鲁汉? 哪里享过这样的福气? 顿顿酒肉? 一个月还有四五贯的饷银,又是发布匹又是发衣服,便是这只手丢在拒马河,值了。”

    “是啊,相公大恩,小的铭感五内,只可惜少了这条腿,不能再为相公冲锋陷阵,反倒让相公养得白吃白喝……”

    甘奇闻言立马接道:“这是哪里话,你们战阵效死几番,而今就该享福。有家室儿女的,都接过来,在城外甘家村盖个房子安顿下来,没有娶妻的,我甘家是大族,姑娘家不少,谈得拢的谈一谈,谈不拢就往隔壁村里寻一寻,想来你们都是立功之人,该是有些产业与积蓄,找个老婆应该不难,好好过日子。”

    这些人都还真不是穷人了,主要是甘奇大方,赏赐功勋毫不吝啬。这些人在燕云,多的有一二十亩的好地,少的也有七八亩,袋子里没有百十贯也有三四十贯。甘奇这些年战争的缴获物品,大多都在他们手里了。

    “相公……”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只有一条半腿,已然在掩面而泣,感动非常,口中又道:“相公,小的们便是上辈子修的福气……”

    “打住,别说这些话,我甘奇,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弟兄。”甘奇不来矫情那一套,只管又是倒酒与众人喝。

    甘霸还在一旁说着:“我大哥最是义气,这么多年,对自己家兄弟从来都是义薄云天。吃酒吃酒!”

    酒宴继续,只是多少显得有些拘谨,没有之前那么人声鼎沸了,想来主要还是甘相公当面,军汉们多是不敢造次,甘奇也知道自己喝上几杯还是先离开比较好,以免众人不尽兴。

    不过离开之前,甘奇还有一事要安排:“打明天起,出行的护卫就拜托弟兄们了,如此也算有个差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伤残伤残,有些人没有一条半条的手臂,有些人没有一条半条的腿,有些人脸被烧得面目全非,有些人耳朵只有一个,鼻子留了半截,眼珠子少一个的……

    说白了,这些人都觉得自己不好看,上不了台面。

    便也有人说:“相公,小的们这副模样,出去实在是给相公折了脸面,相公乃是当朝宰相,带着我们这一群护卫,岂不让人笑话了?”

    甘奇却是面目一正,微有怒气:“这说的什么话,弟兄们为国如此,本是荣耀,谁人见了不得夸声好汉?我带着一帮好汉护卫着,岂能没有脸面?”

    “这……”

    “这什么这,往后,传我的话,府邸里,但凡任何人出门要带护卫的,都让众兄弟们去当差,不要别人,就得兄弟们。”甘奇这是真心话,带着一帮伤残老卒出门,只有荣耀,岂能丢脸。

    再说,这要论起战斗力,就这帮老卒,别看都是伤残,也不是寻常人比得上的。

    众人不知说什么是好,终归还是有些自卑,却是也感动得眼眶微红。

    却听甘奇还有话语:“没腿的,都配匹马,没手的,都在臂上或者肩上绑个圆盾,脸上不好看的,那就露给别人看看,教人看看什么才是英雄好汉,进进出出,甲胄都擦鲜亮着,兵刃,擅使什么拿什么,要弓弩羽箭的,也挂着,他娘的,军汉就是这个模样,就是这个模样打了天下。”

    甘奇露出一些匪气,说完已然起身:“就这么说定了,谁个不从,辕门之外,挨板子去。”

    甘奇说完,抱起自己的头冠就走了,还显得有些不高兴,好似还忘记了这是在家,没有军营辕门。

    甘奇一走,众人互相看来看去,又看向呆霸。

    呆霸一边吃酒,一边憨憨说道:“军令军令,莫惹大哥生怒。”

    “霸爷,不是小的们不愿,实在是怕给相公丢了脸面,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哪个不是鲜衣怒马的,身边随从都要挑好看的,咱们这……这实在是难看得紧……到时候浑身上下叮呤咣啷的,真被人笑话了……”

    “笑话甚,你使锤子使得好吧,你就扛锤,不听大哥的,有你罪受。”甘霸也有些不快了。

    “霸爷……那那……”

    “吃酒,那甚那那那……这是办差,办不好,那才教人笑话。”甘霸懒得多言,他倒是喜欢这种感觉,军中都是这样的,哪里有那么多鲜衣怒马漂漂亮亮?以后这些人可都跟着他出门,他喜欢。

    第二日大早,甘奇要上班,甘奇还没有起床,就听见甘霸在门口叫骂。

    “余老三,你他娘的是不是非要敲一通鼓才肯出来啊?”

    余老三出来了,面目全非模样,被烧的,活像地狱恶鬼一般,却又怯生生模样,口中支支吾吾:“我……我就不去了,霸爷,不点我的卯吧,我这模样……”

    “列队,列好,你的枪呢?快去取,误了时辰,砍了你的狗头!”甘霸还在骂,恶人就是恶人。

    “我这就去,这就去。”余老三兴许还是“怕”恶人。

    “精神点,精神点,八匹马在前开路,八匹马在后殿后,车架前三个伍,车架后三个伍,左右各一个伍……”

    “半条腿,绑着点,别在马上栽下来了……”

    “霸爷你就放心吧,我还能在马上栽得下来?死了也歪在马背上……”

    “余老三,弄个纱巾作甚?娘们唧唧的,取咯,又不是在兴庆府……”

    甘霸不断安排着,忙前忙后,此时甘奇走出来了,正了正冠,捋了捋衣,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上车出发。

    甘霸亲自赶车,脸上笑意不断,口中还连连有声:“好,好,这般好,嘿嘿……”

    大早间,街面人还不多,却是每每有人路过,皆是驻足观看这一队人,一个个啧啧称奇。

    不免也是议论丛生。

    “这是哪里队伍?这……”

    “你看那车架,这么大早走这条路去,不是甘相公还能是谁?”

    “这……”

    “唉……你便是不知,我老早就知晓了,这些都是战阵老军汉,都是随甘相公出生入死的,便是甘相公心善,近来不断有这般老卒从北地来,都在府里将养着……”

    “甘相公是个好官啊,爱民如子,爱兵也是如此。”

    “只是也奇了,甘相公原先是有护卫的,而今让这些人来当护卫,这队伍看起来怪怪的……”

    “是有点怪……”

    “唉……看到他们,便也知道战阵苦啊……”

    ……

    议论之声无数,军汉们有差事,却也能听到零星话语,便也听得他们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好在也并没有人出言去鄙夷他们。

    到得政事堂,甘奇自顾自上班去了,甘霸还得领着这些人休息的休息,站岗的站岗。

    政事堂官员衙役来来去去,每每见到这些人,都得侧目看一看,却也都知晓甘相公用心良苦,这些伤残军汉遇到甘相公,也算是有福气了。

    也让许多人间接明白战争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事情不得多久,整个汴梁城也就传遍了,甚至京华时报还做了报道,呼吁百姓们要尊重军汉,甚至还介绍起了几个典型,比如余老三,哪里人,家中如何困苦,如何从的军,在哪里立过什么功,在哪里受过什么伤,又在哪里被烧成了面目全非,这故事不免也教人潸然泪下。

    这种宣传方式,自然还是出自甘奇的安排,要想提高军汉在大宋的地位,这种宣传是必不可少的,这些军汉的故事,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能感动人,便也该有一个系列的故事报道。

    如此一番操作,自然也会带来影响,之后几日,甚至有人专门在半道等着看,看甘相公上下班的队伍路过,每次都是七八十人,然后就是一番品头论足,也有人猜来猜去,这个是不是余老三,那个是不是郭大宝……

    在京城里藏兵,甘奇就是藏得这么光明正大,让人说不出二话来,也主要是没有人往其他地方去想,还多在敬佩甘奇这份心意教人感动。

    却是皇城之内,心虚而又担忧的皇帝赵顼多少还是往其他地方想了一些,心中的想法也只有赵宗汉能说。

    私下里,赵顼直白问赵宗汉:“皇叔,听说甘相弄了两三千老卒到京城里来?”

    赵宗汉点着头:“嗯,京城里都传遍了,我也派人去看了看,狄咏与周侗府里都有,还有一些在往甲仗库安排去值守……”

    赵顼眉头皱着,又没有说话了。

    赵宗汉似乎会意到了什么,说道:“官家是觉得甘相在收买人心?官家不必多想,这些军汉都是为国建功立业之人,给个好待遇也是应该,朝廷本没有钱去做这事情,甘相想来是怕军汉寒心,导致作战畏缩,如此便也算是个好办法……”

    “朕不是想这个……朕是想……旁人都不言……唉……这难道不算是养私兵吗?”赵顼如此说道,也是重点。

    “不至于吧,皆是伤残之人,缺胳膊少腿、瞎眼耳聋的,官家这是过虑了,就算要养私兵也不会养这种。”赵宗汉如此答道。

    “当真如此?皇叔可派人认真查探过吗?”赵顼还是不放心。

    “查探过了,除了甘霸一个干儿子带着一些胡虏同行而来,住在甘霸府中,其他大部分都是如此之人,甚至有些人两条腿都没有了,路都走不了,这些人不至于。再说,这些人已然进城了,官家岂还能把他们往外赶?那就真的失了人心了,官家,这些人不堪用得。”

    赵宗汉说出来的,就是甘奇的阳谋,甘奇把这些人弄到京城里来享福,就问谁又敢把他们往外赶?谁敢把他们往外赶,谁就得被吐沫星子淹成落汤鸡。

    这事,甘奇已然就办成了,办成这事,甘奇在这京城里就能有那么一点高枕无忧的感觉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 耶律乙辛脑海中的选择题

    乌古鲁带着完颜劾里鉢在甘奇的大营里到处走到处看,这也是甘奇有意让乌古鲁如此为之,让这个女真首领见识一下大宋的威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看着大宋的军备之盛,看着大宋的各种先进事物,也听着乌古鲁给他说那些大宋的事情,自然会给完颜劾里鉢这个丛林里的人带来一种羡慕崇拜的感受。

    这种感受在甘奇那所谓汉与女真本是一脉的理论之下,更让完颜劾里鉢有一种狂热之感,这种狂热在心理学上有一个专属名词叫作“皈依者狂热”。

    解释起来就是在文化文明或者宗教之中,后皈依者比原先之人会更狂热许多。现实事例也很多,比如后世那些崇洋媚外之人,往往会比真正的老外更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自己国家的更圆”,这就是皈依者狂热的心态。

    这就是甘奇拿捏完颜劾里鉢的手段,其实这种手段是很好用的,在后世也被人用烂了。这种手段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首先得自己表现出一种大度宽容的心态,不把别人当做蛮夷看待,至少表面上不把别人当做蛮夷看待,要与别人平起平坐。

    在这个时代,能做到这种心态的,也唯有甘奇了,反而那些儒生天生就有一种文化上的优越感,对待这种茹毛饮血之人,从来都视作“蛮夷”。

    完颜劾里鉢走的时候,甘奇还亲自去送,又是一番热情有加,甚至又送了一些礼物给完颜劾里鉢,盐铁粮布之类,让完颜劾里鉢充分感受到了天朝上国的热情,也充分感受到了来自“亲戚”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一幕,感激涕零的不只是完颜劾里鉢,还有跟在甘奇身边的乌古鲁,完颜劾里鉢走后,乌古鲁一直心情大好,在甘奇身边鞍前马后,看向甘奇的眼神更带着一股比以往更狂热的尊崇。

    完颜劾里鉢也是带着任务回去的,甘奇给的任务,封锁丛林边境,不许任何一个契丹人再次逃入丛林深处,但凡在丛林里碰到契丹人,一律截杀。

    完颜劾里鉢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就算没有甘奇吩咐,他也会做这件事。所以完颜劾里鉢不仅欣然接受了任务,还主动提出派五百女真勇士来帮助甘奇打仗。

    虽然完颜劾里鉢知道五百女真人并不能给甘奇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完颜劾里鉢心中所想,便是亲戚对他这么好,他也不能过于小气,也该回报一二,尽尽心意。

    亲戚之间,就得这么礼尚往来,更何况杀契丹人也是女真人报仇雪恨的追求。

    送走了完颜劾里鉢,甘奇开始动身往北。

    战局已然明朗稳定了,东路军围困了辽阳,西边狄咏也开始围困临潢府,该是甘奇动身的时候了,把指挥使前移到临潢府去。

    甘奇并不知道临潢府内发生的事情,甚至临潢府内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然死了,耶律乙辛严格封锁了他弑君的消息,让城内之人以为皇帝还在皇宫之内,而他自己便是全军总指挥。

    这种封锁显然长久不了,因为城内可不只是耶律乙辛与军汉,还有无数辽国大臣与贵族,皇帝一天两天不见人倒是无妨,若是长久都不见人,自然就瞒不住人了。

    为今之计也是无法,耶律乙辛唯有这么干。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立马登基的事情,但是生死存亡的大战就在眼前,此时做那篡夺之事,免不得城内要起大乱,这城内也容不得再起什么乱子了。

    先维持着再说,把宋人击溃了,什么都好说。若是不能把宋人击溃,那登基与否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耶律乙辛还是想议和,不是耶律乙辛幼稚,而是他作为一个老成持重之人的努力,不论如何,试一试总是要的。

    所以甘奇刚刚来到前线,耶律乙辛的使者已然就到了。

    对于甘奇而言,议和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此兴师动众,可不是来玩的,此战必须要把辽国彻底扫尽历史的车轮之下。

    所以面对使者,甘奇就说了一句话:“让耶律乙辛出来见本相!”

    使者无法,只得回城而去。

    城内,耶律乙辛也在头疼,使者回复之语,让他陷入了两难。

    左右还有军将劝耶律乙辛:“相公,万万不可出城,此必是宋狗奸计,甘奇如今知道我大辽城防皆仰赖相公,若是相公前去,宋狗必会杀了相公。”

    “是啊,相公,万万不可出城去见。”

    耶律乙辛皱着眉头,许久没有说话,在他所想,最好的结局无外乎答应甘奇的要求,再苟延残喘一番,先定北方丛林女真,再击草原各部,励精图治再聚大军而起。这是一条辽人崛起之路,昔日契丹祖先就是走这条路崛起的。

    毕竟此时的辽国,披甲之士依旧还有十万计,还有崛起的本钱。

    所以耶律乙辛心中是愿意见甘奇的,因为这是谈和的诚意所在。但是耶律乙辛也在担忧自己一去就回不来了。

    耶律乙辛思考了许久,口中轻声一语:“甘奇其人,乃是宋之状元出身,圣贤子弟,当不会行这般之事。”

    这话说出来,其实耶律乙辛自己也没有十足的底气。因为他也知道,如今辽国存亡,皆在他自己一人身上,因为皇帝已经死了。

    “相公,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啊,若是相公有失,我等……”

    耶律乙辛点着头,又道:“昔日我兵败之时,甘奇本可杀我,却又把我放回来了,想他应该不是那等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本就是汉人的规矩,当是不会如此。”

    此时耶律乙辛话语这么说着,与其是说他在说服旁人,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甘奇为人,他并不熟悉,但是他好像又有些熟悉,战场交过手,也听闻过甘奇许多的事情。

    按理说,一个儒家状元,大宋的名士大儒,文采绝顶之辈,还在战场上放过他,当不会行那等小人之事。

    “相公,我大辽安危,皆系相公一身,还请相公三思啊!”

    耶律乙辛又道:“之前,西夏求和之时,西夏太后与天子皆出,倒也不见甘奇趁机动手……”

    这话一出,左右倒是安静了一些,这句话倒是有些说服力。

    耶律乙辛接着说道:“我去见他,便是诚意所在,只要能容我契丹一隅之地,便有来日再起之日。想他甘奇也知,我契丹乃是镔铁之族,就算他甘奇军威再盛,就算他甘奇有利器在手,想要入我临潢府,我临潢府内二十万契丹人也不会束手就擒,必然拼到最后一人。他甘奇也当爱惜麾下士卒性命,他麾下拢共也不过十数万堪战之军,也不想一战折损太甚。所以这之间,也会还有些许回旋余地。只要我答应他甘奇提出来的条件,便还有我契丹未来崛起之希望。”

    “可是……可是……”

    耶律乙辛知道这“可是”是什么意思,便道:“无妨,甘奇又不知陛下已亡,便也不知全军上下皆系我一人。只要他不知此事,甘奇便更不可能杀我这个使者。”

    耶律乙辛仿佛说服了自己,这一刻心思坚定了许多。众人也不再多言,只是面露担忧。

    耶律乙辛决定出城去见甘奇了,立马事不宜迟,甚至连身边亲卫都不带,一人出城而去,也是知道就算带了亲卫也没有意义,若是甘奇真要动手,带多少亲卫也不过是送人头。

    军营大帐之中,耶律乙辛见到了甘奇,上前拱手见礼。

    甘奇也不意外,似乎猜到耶律乙辛一定会出来见自己,只是抬手请坐。

    耶律乙辛却并不立马落座,反而躬身再一礼:“多谢甘相公昔日放还之恩。”

    这句话是为了缓和情绪,倒也见效,甘奇笑着答了一语:“耶律相公老了不少啊!已然两鬓斑白。”

    耶律乙辛也笑了笑,方才落座说道:“家国沦丧,日日苦愁,岂能不老。”

    甘奇点着头,直入主题:“我倒是也不想日日在外征战不休,家中娇妻美妾几房,却还只有一双儿女,我早已想在家中逍遥度日了,今日你我便把这战事彻底了结了吧。”

    “在下正有此意。”耶律乙辛立马答道。

    “说来听听。”甘奇抬手。

    “我契丹愿世世代代尊奉大宋,去国号,裁军队,年年岁贡,只求一片故土耕作活口!”耶律乙辛起身再拜。

    甘奇点头沉默着,双眼盯着耶律乙辛在看。

    帐中军将几十却也盯着甘奇在看,都在等着甘奇最后的答复,在众多军将心中,家国大事,自然有甘相公一言而决,甘相公总能把这些事情的利弊想得清清楚楚,不必他们多操心。要战就提头去战,要和就打马归乡。

    耶律乙辛见得甘奇久久不语,连忙问道:“不知甘相公有何要求,但请说来,能应之事,在下绝无二话。”

    甘奇终于开口了,开口之前还先长叹一声:“唉……契丹大辽,如今唯有你一支独木了,破城与我而言不难,倒是这北地几百万契丹人如何处置却是个难题……”

    “甘相公可派官员到北地来,我等必尊宋官管制!城内皆是契丹之人,如今之局,在下实不愿看到他们一个个战死沙场,还请甘相公垂怜军将百姓之命。”耶律乙辛真的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却也带出了一点点威胁之意,在告诉甘奇,契丹人定然会战到最后一滴血流干为止。

    这种威胁的话语,甘奇并非听不出来,也不是不知道。甘奇从来不小看中国土地上的任何一个民族,他也真的相信有很大一部分契丹人真的会死战。历史上连宋这种怂朝灭亡之时,都会有那么一大批投水报国的脊梁,何况契丹辽国?

    契丹人在历史上被金人灭国的时候,已然腐朽不堪,却也还有很大一批人真的战到了最后一滴血。

    炮可以打破城墙,但是这战争到最后,依旧还得用人命去拼。契丹可不是党项能比,一来党项人少契丹人多,二来契丹在勇武之上也要胜过党项,三来契丹在自尊这方面也不是党项能比,因为契丹也当过百十年的天朝上国。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甘奇说的这几百万契丹人,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个问题很麻烦,不是战争胜利了,事情就解决了的,历史上有太多前车之鉴,灭一个民族之国,不是打败了就灭了,还得面对各种反扑,连续不断的揭竿而起。

    道理甘奇都明白,不过眼前第一步,还是得把辽国给灭了再说,所以甘奇眼神一张,狠厉之间问了一语:“契丹可愿意迁徙?”

    甘奇这是故技重施,要想把一个民族之国完全灭掉,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聚不到一起,然后再用两三代人的时间去同化。

    这才是釜底抽薪。

    耶律乙辛闻言,立马答道:“故土难离,甘相公,更何况几百万人,又能迁徙到哪里去呢?何处能容得下这么多契丹人?”

    “这你不用管,只问你契丹人可愿意迁徙?”甘奇如此答着。

    要是放在以往,还真没有地方容得下这么多契丹人。因为大宋的人口也到了极限,把契丹人打散了迁徙到大宋各地,这不现实,没有多余的土地来给他们耕种了。把契丹人迁徙到海外,更是不能做的事情,因为一个不好,这些海外的契丹人又会成了敌人。契丹人就得打散,容到汉人里。

    但是放在现在,甘奇反倒有地方安置这些契丹人,因为以前只有土地才能安置人口。如今不一样了,没有土地也可以安置人口,比如工厂,比如大规模的建设工地。

    不久的将来,工厂会在大宋如雨后春笋一般到处都有,要的就是大规模的劳动力,可不仅仅是纺织厂之类的生产,还有造船厂,一旦开海,造船业就会在沿海蓬勃而起,造船本身需求的人力巨大,甚至跟着汉人当水手出海……

    甘奇还要大规模投资基础建设,修建连通全国的驰道,修建各种水道沟渠,开山铺路,挖海造港,都是人力需求巨大,而且亡国的契丹人还“物美价廉”。

    几百万契丹人自然就能打散了安置在全国各地了,还都能让他们赚到一口饱腹的营生,不至于真的活不下去,似乎一劳永逸。

    耶律乙辛不知道甘奇的这些打算,也在皱眉沉思,他知道甘奇的担忧,担忧契丹人以后再有反复,所以才要让契丹人迁徙。但是几百万契丹人能迁徙到哪里去呢?

    耶律乙辛皱眉沉思,在盘算着甘奇心中到底作何打算。真要把几百万契丹人都迁出故土,那也要有地方安置不是,若是安置不善,没有地方能养活,甘奇岂不是自讨苦吃?几百万契丹人岂能不揭竿而起?

    这大宋朝,哪里还有地方安置得下几百万契丹人?之前党项人之事,就已经安置到河套去开荒种田了,而今还有哪里能放人?总不可能把宋人的土地拿来分给契丹人种吧?

    耶律乙辛想不通,又问:“甘相公当真要契丹人迁出故土?”

    甘奇认真点着头,盯着耶律乙辛在看。

    耶律乙辛知道,甘奇有一句话说得不假,破城不难。耶律乙辛知道这座临潢府城,十有**会被打破,他来这里,就是想要那万一的回旋余地,他也不想真的在临潢府内战到最后一滴血。

    但是事情到得这一步,耶律乙辛脑子有些乱了,把契丹人都迁出故土?甘奇拿什么养?

    难道甘奇就没有想过不久的将来,中原大地到处是契丹人揭竿而起烽烟大作?

    揭竿而起烽烟大作?

    耶律乙辛陡然脑中一惊,从大帐门口北望了一眼视线尽头的临潢府,脑中好像迸发出了什么念头。

    是此时在这座城池里孤军奋死一搏?

    还是不久的将来裹挟几百万活不下去的契丹人肆虐中原奋死一搏?

    在耶律乙辛的脑海中,似乎陡然间有了一道选择题。

    (老祝为什么停更多日?因为差点猝死……被你们咒多了………………开个玩笑……)

第六百一十四章 愿世代不起刀兵(老祝回来了)

    耶律乙辛心中犹豫不已,这场仗的结局,似乎注定要往一个方向发展,但是耶律乙辛不免也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侥幸。

    但是耶律乙辛早已不是那等靠侥幸做事的年纪了,城池一旦破了,那就真的一点筹码都没有了,至少此时还有谈判的余地。

    几百万契丹人,都要从辽国故地迁徙出去,耶律乙辛甚至有点佩服眼前的这位甘相公,连这种办法都得出来。

    耶律乙辛沉默了许久之后,问了一句:“不知甘相公要把我等契丹一族都迁到何处去?”

    甘奇答得毫不拖沓:“迁往大宋各个州府,愿宋辽之民,从此结为一家,世代相亲。”

    “迁往各地州府?”耶律乙辛有些担忧疑虑,又道:“怕是没有土地养之,难以为生。”

    耶律乙辛这话看起来是为甘奇担忧,其实心中更起了许多想法,中原王朝的历史里,不是没有过外族内附内迁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还不少。

    外族内迁,纵观历史,其结果就是不断有外族在中原建立王朝,特别是在晋朝的时候,所谓五胡乱华,拓跋、慕容等等,外族统治汉人的事情许多,甚至拓跋的北魏一度还成为中华正主。

    花木兰的故事就在北魏,连《木兰辞》里面句子中,都是“昨日见君贴,可汗大点名”,而非“皇帝大点名”。

    少量的外族人,统治大量的汉人,这种事情远在晋后,近的就在宋之前的五代十国,连把燕云割让给辽国的儿皇帝石敬瑭,也是沙陀人,而非汉人。

    几百万契丹人内附……

    这种事情在耶律乙辛脑中爆发出了无数的想象,特别是耶律乙辛看着面前的甘奇,想象就更多了。

    因为耶律乙辛这种辽国老臣在甘奇身上看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许就他这个旁观者看到了些许端倪。

    什么事情?

    强臣与少帝之间的那点事,这种事情在辽国人的经验里,在历朝历代的历史里,都是不可避免要发生的。

    一呼百应,功高盖世的臣子。

    少年登基,不懂政治的皇帝。

    这会发生什么?

    不言而喻……

    这是乱象之源,历朝历代,如甘奇这种人,从未有过例外,哪怕连霍光这种人,也曾废立过皇帝,其余之人,更是没有一个会安分守己,有时候是主动为之,有时是被动为之,总之,都要为之。

    耶律乙辛不需要如何猜测,也笃定甘奇必然要为之。

    也就是说,这大宋,在不远的将来,必然有一场乱事!君臣之乱,篡夺之乱。

    也许,这才是契丹一族,大辽之国,唯一的一线生机!

    甘奇答着耶律乙辛的话语:“内迁契丹,自然是要给一条生路的,我大宋也不愿内迁几百万人,却处处揭竿而起,这一点耶律相公不必担忧。”

    耶律乙辛脑中正有风暴,几乎都没有听清楚甘奇的话语,只听到甘奇话语中“揭竿而起”四个字,便已是浑身一震。

    因为他想的就是揭竿而起,一旦大宋内乱,几百万契丹人揭竿而起,在宋人的土地上建立契丹之国,不管这事有多难,但是历史上成功的人有很多,就证明这事情定然有办法能做成!

    在宋土建国,直接把契丹国建立在繁华的中原,这事情的诱惑力大到无法想象。

    陡然间,摆在耶律乙辛面前的选择有了变化,已然不是什么投降与不投降的事情了。

    而是变成了此时是死战而死伤无数任人宰割,还是保存能战之兵,保存实力,到时候趁着大宋内乱大旗一举,烽烟四起。

    人,就是不能看到希望,一旦看到希望,总是会升起无数的憧憬。

    耶律乙辛终于下定决心了,点头答道:“甘相公,我契丹愿意内附迁徙,只求再无刀兵之祸。”

    甘奇内心欣喜,却是不露神色,只是点头直白说道:“党项来降,便也不曾再有刀兵,今日契丹再降,更不会有刀兵之祸,此事耶律相公放心即可。”

    甘奇是真不知道耶律乙辛心中的那些打算,他心中想法就是与党项人一样处置,但凡契丹人里有影响力的,都弄到汴梁城里圈禁起来,人口打散分到各地去,修桥的修桥,铺路的铺路,挖港口的挖港口,开矿的开矿,下海的下海。

    甚至还要招揽一部分人入伍当兵。

    如此两代人,大事就成了。

    也是在甘奇心中,民族融合是必须要走的路,不能永远把民族分割开来,那就永远要面对民族之乱,汉人万万,融合这些少数民族不难,就像溪流汇进大海一般。

    只有解决了民族对立,才能真正稳住这个国家不断向前的局势。几千年中国史,其实就是一部民族对立的历史,当然,世界历史也是这么回事。

    只是而今甘奇的格局早已超脱了这个时代,已经放眼极远的未来,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对手,早已不该是自己土地上的这些人了。

    只见耶律乙辛已然起身跪地大拜:“契丹愿降,愿世代不起刀兵,和睦相亲!”

    耶律乙辛,是真的聪明,不是说他卧薪尝胆聪明。而是他真的猜中了一些事情,猜到了未来的一些端倪。

    甘奇已然起身来扶,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口中还问道:“倒也不知你家陛下可认同此事?”

    这是甘奇最后一点担忧,因为他知道那个耶律浚好像不是一个那么“通情达理”的人,万一这当皇帝的还有其他心思,也是个麻烦事。

    不想耶律乙辛此时倒也直白:“陛下已然宾天。”

    甘奇目光一张,看向耶律乙辛,还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一方面在佩服自己昔日把耶律乙辛放回去的先见之明,另外一方面也佩服起耶律乙辛。

    显然甘奇是猜到了什么,心中已然给耶律乙辛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还有一句话:是个人才!

    “既然如此,那便不多言了。”甘奇又笑了起来,抬手作请:“耶律相公头前请,我派人随你入城。”

    甘奇怕有反复,不愿放耶律乙辛一个人入城,而是派人随他入城。

    耶律乙辛倒也不拒绝,答道:“有劳甘相公!”

    (没啥,就是回来了,好好完本,开下本书,爱你们!)

第六百一十五章 甘相公处境也难

    契丹降了,在大军围城,困守一处的情况下,城池开了。

    但是情况却也并不那么顺利,满城之人,哭哭啼啼者无数,更有不少人甚至不相信契丹会投降,依旧拿起兵器上前拼死抵抗。

    甘奇并未入城,大概也是猜到城内还会有一番乱事。对于这些乱事,其实甘奇心中是敬佩的,也觉得有些悲壮。

    只可惜后世没有人再去传颂契丹辽人的悲壮了。

    如此,甘奇也不免想给契丹辽国好好修一套不偏不倚的史书,这套史书的重点就在不偏不倚。

    契丹大辽,生得传奇,死得悲壮,从山林而来,占据东北,威压草原,南服中原,大宋历史上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辽国历史上也就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

    越是正视大辽这个对手,便越是凸显出灭亡辽国的难度之巨,也凸显出甘奇功绩之大。

    作为失败的一方,越是受到礼遇重视,有时候便也越是能让人少些怨恨,多些心服口服。

    迁徙几百万人口,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至少要经过数年时间,其中也要配合各地工程需求,一步一步才能达成。

    狄咏会常驻临潢府与辽阳府,一方面保持重兵之势,二方面是要继续在这里威压草原,草原是中原王朝永远的敌人,甘奇想要有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彻底把东亚这篇区域归成一国,这事情也要徐徐图之。

    对于草原,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先打服草原各部,建立大宋在草原的权威,其次是分化各部,比如给各部划定草场区域,然后再来建立更为深入基层的行政管理模式。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控制草原人口,这很重要。只要人口一直在这片二三百万平方公里的草原承受之内,草原其实就乱不起来,一旦人口暴涨超出了草原承受的范围,那必然就会乱。

    如何合理的控制草原人口,这是个问题。历史上清朝是解决了这个问题的,那就是引入藏传喇嘛教,让整个草原都信教,然后规定每家每户的男丁只能留一个,其余都要到寺庙里去当喇嘛。

    满清此举,一度把整个草原人口控制到不足五十万人,不可谓不狠毒,也让草原再也成为不了边患,千年北方游牧彻底平定。直到二战之后几十年,草原人口才开始恢复过来。

    这个办法要不要效仿之,甘奇也还在犹豫之间。

    狄咏留在临潢府与辽阳府这边,还有一个重要的差事,那就是清查关外田亩数量,契丹人迁徙出去了,这里就会空出大量的土地,东北本就是可以成为大粮仓的地方,得有人来种地。

    甘奇的打算有两个,一面是继续从内地迁徙宋人来种,另一方面更简单,把这些土地最为功勋来赏赐军汉,军汉终归有老的一天,每个人都有卸甲归田的那一日,关外的人口自然也就有暴涨起来的那一天。

    这些计划,都在甘奇脑海之中酝酿,有些已经开始稳步实施。

    而甘奇,已然带着耶律乙辛等一众辽国贵族走在回东京的路上了。

    耶律乙辛会时不时与甘奇同车而坐,两人一路上慢慢交流着一些事情,也是如今能真正与甘奇交流的人不多了,耶律乙辛这种人,反倒是少数几个能与甘奇在一个频道上交流的人。

    就如对话之中,甘奇问道:“耶律相公动手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

    这话问得不那么直白,但是耶律乙辛瞬间就能听明白,甘奇问的是他杀皇帝耶律浚的事情。

    耶律乙辛先是一礼,谦虚道:“亡国之相,不敢再称相公。”

    然后耶律乙辛又道:“生死存亡之际,先皇幼稚,不辨是非,实乃无法,在下当时一心想为国之事,便也未想太多,以大局为重,冲动之下便动了手。”

    说完这话,耶律乙辛偷偷关注着甘奇的表情变化,却见甘奇面上毫无表情,不免有些失望。

    耶律乙辛心中,其实是想看到甘奇脸上表露出一种**的兴奋。说直白一些,耶律乙辛就想看到甘奇做与他一样的事情。

    却听甘奇说道:“耶律相公好生狠辣啊!”

    耶律乙如今越发直白:“甘相公昔日放在下回去,显然就是等着这一幕了,倒是甘相公谋划深远,在下远远不如。”

    甘奇看向耶律乙辛,笑了笑,忽然起了疑问:“耶律相公好不容易动了手,皇位唾手可得,却又在城外降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若是旁人,万万不可能这么洒脱。这其中是何道理?我倒是一直没有想透彻。”

    甘奇是真有这个疑惑,耶律乙辛投降投的太顺利了,事出反常,甘奇便总觉得其中有妖。

    耶律乙辛连忙换了一个表情,面色微白:“大宋军威,实难抗衡,与其徒耗性命无数,不如……”

    甘奇一抬手,止住耶律乙辛的话语,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耶律乙辛沉默了,甘奇实在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但是不忽悠也不行,总不能说自己想等甘奇也做出篡夺弑君之事,等着大宋天下大乱想要东山再起吧?

    就在耶律乙辛片刻的沉默之中,甘奇又问:“你觉得我大宋将来会如何?契丹将来又会如何?”

    甘奇说这话,倒不是猜到了耶律乙辛心中所想,而是他隐隐有一点内心所感,感觉耶律乙辛不太老实。

    耶律乙辛闻言一愣,忙答:“大宋如今之威,已然天下无双,定会千秋万代,四海升平!契丹之民如今已然是大宋之民,从此随着大宋,定也是安居乐业,再无……”

    “罢了罢了……”甘奇又打断了耶律乙辛的话语,然后说道:“你我二人之间,说这些场面话语有何意义?你若是愿意多说几句其他的,我便洗耳恭听,你若是只愿说这些场面话语,便也罢了。”

    场面又沉默了起来,只有车架嘎吱嘎吱的声音,气氛似乎冰冷严肃了起来,却又好似有些许融洽和谐在其中。

    耶律乙辛沉默了许久,他知道这几年宋的许多事情,虽然不知道详细经过,但是至少也知道英宗驾崩之前,甘奇还在汴梁城亲手杀死了宰相文彦博。就从这一点,耶律乙辛就能看出许多事情的苗头。

    所以纠结几番,耶律乙辛忽然开口,好似在惆怅叹息:“想来……甘相公处境也难。”

    说完这句话,耶律乙辛立马看向甘奇,期待着甘奇的回复,机会在这里,耶律乙辛似乎在想着要不要给甘奇出谋划策一番,比如……怎么让皇位唾手可得……

    甘奇看向耶律乙辛,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笑了笑:“我倒是不难,耶律相公想多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享世代香火

    甘相公处境到底难不难,也许不一定是甘相公自己能决定的,只是甘相公有这个自信。

    大军再一次凯旋回京,灭辽大功,几千归骑,按照惯例,得先在城外休整一番,把甲胄都擦洗一番,旌旗也要洗干净,马匹要刷干净,军容整齐入城。

    这一次入凯旋入城,依旧有无数百姓夹道欢迎。

    只是甘奇总觉得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甘奇频频掀开车帘往外面去看,看了许久。

    甘奇终于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了。

    围观的人,少了。

    欢呼声,小了。

    这种感觉,甚至连同车的耶律乙辛都能感觉到,从车窗往外看去,虽然看起来依旧有不少人激动不已,频频向凯旋的队伍招手欢呼,但是也有许多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街道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激动了一下,该招揽生意的继续招揽生意,拿着扫把该打扫的接着打扫,该忙里忙外的接着忙里忙外。

    就好像街边时不时传来的对话。

    “甘相公又凯旋了?”

    “是啊,辽国都给灭了!”

    “甘相公就是厉害,百战百胜。”

    “那是。”

    “甘相公威武啊!”

    “威武不凡,我大宋再无外患了。”

    “忙着?”

    “头前赶着送货。”

    “您忙,我这也要收拾了一下门脸了。”

    “回见!”

    “回头见!”

    昔日里,甘相公凯旋入城,那是满城轰动,那种热烈的气氛,好似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而今甘相公凯旋,人们依旧激动高兴,却又似乎没有再激动到那个份上。

    好似……见怪不怪了。

    这就像两个人谈恋爱,一个人第一次对另外一个人好,会让人感动不已,连续几年如此,感动就已经成了平常。

    甘奇明白了,心中也有一些别样的感受,兴许带着五味杂陈。

    同车的耶律乙辛说了一语:“灭国之功,举世无双,古往今来,就数甘相公!”

    耶律乙辛是在拱火,是想让甘相公此时的情绪再发酵几番。

    甘奇倒是笑了笑,好似内心毫无变化。

    皇帝赵顼,已然在皇城门口等候了,只等甘相公到达,便是上前去迎接,文武百官皆在,皆是喜气洋洋。

    甘奇的车架到得皇城门口,赵顼带领群臣上前去迎接。

    甘奇上前拜见皇帝。

    赵顼的第一句话便是:“甘相回来了,朕就知道,甘相出马,战事必然能成。”

    “皆仰赖陛下支持,臣才能幸不辱命。”甘奇再是一礼。

    赵顼上前来扶:“走,随朕入宫,宫内备下了大宴,只等相公了。”

    赵顼倒是一切未变,对甘奇尊敬有加,连甘奇行礼都只需要行一半就会被赵顼扶住,也不与甘奇有那些礼节客套。

    接着各处朝臣皆是上来恭贺,赵顼甘奇头前,带着一种朝臣与许多甘奇带回来的军将入宫赴宴。

    酒菜来去,歌舞升平,乐音不断。

    到得宴席差不多了,赵顼起身,带着些许酒意问得左右:“诸卿,甘相如此大功,还有甘相麾下军将个个用命,该如何封赏,还请议一议,出个章程。”

    赵顼是真的高兴,灭辽之事,兴许他这个当皇帝的是时间最高兴的人,奈何他稍显年轻,激动之下,酒宴上当着甘奇的面直接说起了此事。

    按理来说,这事情最好是不当着甘奇的面来商议的,也让甘奇好做。

    倒是赵顼此话一出,许多人争先恐后来说。

    “陛下,以甘相之功,灭党项,灭契丹,此乃一统寰宇**之功也,当亲王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陛下,甘相之功,如何封赏也不为过,从此我大宋再无外患,威震四方,可封燕王,世袭罔替!”

    “陛下,我大宋有甘相,实乃上天之福,普通官阶当不能束缚甘相之尊,可再立新官,以为天下楷模……”

    “陛下,还可为甘相在民间立牌位供奉,享世代香火,以为子孙之教诲。”

    这些说话的人,越说越是离谱,有些人是纯粹为了借机讨好甘奇,官场之道,这是正常,特别是今日这种机会,怎么讨好也不会显得谄媚。也有些人乃是甘奇的学生,当真觉得甘奇该有这种待遇。

    反而如王安石司马光之流,其实心中还没有想好该给甘奇什么待遇,也是甘奇如今待遇越来越高。

    他们这一类相公之辈,其实心中考量的事情有很多,真要给甘奇封燕王之尊,也还要考量皇帝的想法,若是要世袭罔替,那更是大事,还要考量舆论,以及对后世造成的影响,所以他们对这件事情格外谨慎。

    相公之人,没有着急表态,奈何那些五品六品的,一个个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是格局的差别。

    却是这种场面,让甘奇也是惊讶不已,连连起身压手,口中连连说道:“稍安稍安……”

    连甘奇都没有想到会在庆功宴上遇到这种情况,不是他政治水平不高,而是他对自己如今的威势还没有一个充分而又准确的认识。

    他更没有认识到这么多年的沽名钓誉,这么多不世之功,这么多年经营的完美人设,会把一个人推到怎么样的高度。

    最最惊讶的要属皇帝赵顼,他看着那些激动之人此起彼伏的声音,瞬间连酒都醒了,看向了甘奇。

    这是众望所归,赵顼懂得。

    封王,世袭罔替,封妻荫子,再立新官,庙宇供奉……

    赵顼又看了看甘奇,他一直尊重无比的甘奇。

    甘奇也看了看皇帝。

    气氛有些怪异。

    好似皇帝与甘奇,都有些下不来台。

    赵顼这个年轻的皇帝,似乎也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他心中如何作想不知,只见他吞了吞口水,然后点头:“好,那就依照……”

    甘奇连忙摆手,无礼打断了皇帝的话语:“诸位,诸位静一静!”

    众人静下来了,赵顼也没有把话继续说完。

    只听甘奇高声:“在下蒙仁宗陛下抬举,以状元入朝,又得英宗陛下看重,慢慢身居高位,到得如今,已然荣耀加身,无以复加。这么多年,多是征战在外,各处奔波,吃尽劳苦风霜,如今大势已定,在下想过几年闲云野鹤的日子,还请诸位……”

    “那怎么行,这朝廷岂能没有了甘相公……”

    “甘相公,不可啊,如今万象更新之始,正需要甘相公带领我等励精图治……”

    甘奇心中暗骂“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口中更是高声:“待在下歇息几年,此意已决,至于封赏,可把各处军将士卒重赏,在下一介儒生,不敢贪功。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可再言。”

    满场沉默了片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甘相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人还想多说,却又忍了忍,努力去猜测甘相公心中所想,怕自己出言有误。

    连司马光与王安石都对视了几眼,摇了摇头,大概是明白过来了。

    其实大殿角落里还坐着一些辽国旧臣,耶律乙辛也在其中,还等着稍后上前觐见皇帝,上书表降,那时候就是宴会气氛的最**。

    但是显然这个最**已然先到了,耶律乙辛看着这一幕,低头浅笑着,他也在得意于自己的先见之明,甘相公处境显然也不太好。

    倒是王安石此时开了口:“陛下,甘相公想歇一歇,但是朝堂诸事皆在革新,缺不得甘相公主持大局,还请陛下夺情处置。”

    王安石是真怕甘奇撂挑子不干了。

    甘奇今日倒也不是违心乱说,他真是想歇一歇了,每每出征,皆是归心似箭。本来是准备待得把朝堂事情安排几番,再请假来歇的,没想到今日这种情况下说出来了。

    说出来也无妨,并无不可,见得王安石这么说,甘奇连忙先皇帝答道:“王相不必如此,我也不是真的不问世事归隐而去,若是朝堂上有什么不决之事,来问即可,我就是想歇息一下,也请王相公成全。”

    王安石见得甘奇这么说,倒是安心了一些,点了点头,便不多言。

    倒是赵顼这边看看,那边听听,反倒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甘奇也想把这种情况立马揭过去,便又道:“陛下,旧辽之臣今日还要献表,不若叫他们出来如何?”

    赵顼点了点头:“好!”

    耶律乙辛已然站起,降表在手,这献表之事,他心中早已想定,也要拱拱火。拱火之法不难,那就是上前一通说,把甘奇夸个天上地下无与伦比,却不多提大宋皇帝即可。

    好在甘奇心思更快,直接说道:“把旧辽之臣皆带上来,选个辽皇近宗来说话。”

    甘奇这是不让耶律乙辛说话了,他不是辽皇近宗,而是远宗。

    今日这一幕,是非甘奇愿意看到的,大概也把皇帝赵顼给吓住了,兴许不能说是吓住了,而是让赵顼开了一下眼界。

    赵顼不是不知道甘奇名声之大,他一直都知道甘奇不论是在文坛还是在民间,亦或是在军中,都是名望甚大。

    不是见识了今日这场面,赵顼是真不知道甘奇是如此的一呼百应,在许多人心中,甘奇是如此的如神如佛,需要在民间立庙供奉受永世香火。

    陡然间,赵顼想起了父皇临终之时话语,不是赵顼主动去想,而是父皇临终那一幕,此时就莫名其妙在脑海中蹦出来了。

    此时的赵顼,只是不断去看甘奇,忍不住去看甘奇,甚至忍不住上下打量甘奇,心中并非有什么恶意,只是多了许多复杂。

    这个年轻的皇帝,慢慢进入了状态,正在当皇帝的路上学习……成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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