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陛下圣明
随后几日,甘奇频繁出城,甲方爸爸压榨设计师与工程师,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苦了沈括这个理工男,带着一帮人没日没夜的干,一边要改进轴承,一边要做纺纱机,还得盯着大炮的生产……
不过甲方爸爸来,也不是白来的,是带钱来的,钱庄的存折,二十万贯直接放在了沈括面前,任由他花,是花在火炮上还是花在纺纱机上,随意,甚至拿去赏赐匠人们也行,到时候分开报好账册即可。
这样的甲方爸爸,那就是好爸爸了。
沈括也不负甘奇所望,不过七八天,纺纱机的小范式就做出来了,在一个水桶与沟槽旁边给甘奇演示着。水桶放水,沟槽里的小范式就咕噜咕噜的转……
“相公请看,水里如此下来,用齿轮传动,但是这梭子来去,程序配合,还得要花费一番心思,若是要织就一些式样,也得改动不少。不过大致是原理思路已然无差,之后的事情,还得找一些手艺好的绣娘来,按照这绣娘的需求来做。”沈括盯着黑眼圈,与甘奇解释着,也怕甘奇不懂。
说白了,纺纱机其实有点后世程序编程的意思,虽然没有电脑那么复杂,但凭着人力,也是不简单的,编织,横竖就是零一的信号一样,要什么图案或者纹路,就得把这个程序编出来,哪怕是白布,也得有白布的纹路顺序。
其实编程也就是这个原理的延伸。
所以沈括还得去找一些真正从事编织的高手来,布匹一般要多宽,要多少道纺织,其中纹路的变化,这个纺纱机的小范式也还得进行小改动,还得根据纺纱高手的意见改动,比如方便要更换程序,不能一个机器就一个程序,要随时可以更换。
甘奇点着头,其实也还是半懂不懂,只问:“还得几日成型可以大规模生产?”
沈括估摸着:“十天……”
话音还没有落,沈括又看了看甘奇,又道:“兴许五天吧……”
甘奇点头一脸的欣慰:“嗯,挺好。那你把纺纱机安装的大致需求写个章程,我也好设计沟渠流动的长短,安置纺纱机的位置。”
“此事不难,下官今夜就写出个章程来。”沈括点着头。
甘奇看着沈括的黑眼圈,心中有些不忍,说道:“要不今夜你就好好睡一觉,明天再继续,六天时间也是可以的。”
沈括摆着手:“相公,不必不必,说五天就是五天。”
甘奇也无话可说,转身回家,他也还有事情,工厂的基础设计,还得甘奇亲自来,因为没人懂这个,虽然甘奇也不太懂,但至少他比别人懂得多,知道自己的工厂大概长什么样子,如何运作。
最近春喜每天跟在吴巧儿身边,开始接手成衣店的事情,学起来倒是也快,毕竟跟着张淑媛经营了许久的温泉酒店,也是见多识广的姑娘,又是个泼辣女子,只是还少了一些精明强干,这得学,得靠慢慢成长。
甘奇可不在乎成衣店到底是赢是亏,便也并不很在意春喜能不能胜任这个要职。
渣男就是如此,连养家糊口的产业也不在意,也不怕府邸里一家上百人会不会饿肚子。
赵宗兰最近又在家里结社了,一大帮子妇人小姑娘的,虽然赵宗兰能赚钱,但是这待客的花费,赵宗兰吩咐一声,春喜自然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茶水点心,宴会菜肴,甚至还有酒。
甘相公在家,自然也得露面,毕竟都是达官显贵的家眷,不在家便罢了,在家自然得见一见,这也是自己妻子的脸面。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自家妻子结的这个秋兰社,竟然这么盛大,好在家宅占地够广,一个东边侧院园子,招待了上百人。
其实也不难理解,甘奇而今是谁?甘奇的妻子结社,且不说赵宗兰本就有自己的“流量”,就凭甘奇这个身份,自然是众人趋之若鹜的。
秋兰社之名,自然出自甘奇最早的《秋兰赋》,寓意品性高洁。而今的《秋兰赋》,早已是读书人必背文章,**岁的蒙学小子也能倒背如流,背不出来的,大概也在后面骂着写文章的甘奇。
甘奇到得现场,便听得有人大喊:“难得,难得道坚今日有暇,今日倒是到外我们这妇人堆里来了,咯咯……”
甘奇抬眼一瞧,心中一慌,赵家大姐,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赵宗梅,甘奇心中就莫名有些慌,开口笑道:“大姐好。”
“嗯,还说呢,你姐夫一天到晚忙得不见人影,说是公事繁忙,便是说他再忙,还能有你这个宰相忙?他每日半夜才归,且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他。”赵大姐忽然就起了埋怨。
甘奇也是一愣一愣的,这么凶的吗?最近吴承渥都不敢早点回家了?还是说吴承渥真的这么醉心公事?
甘奇心想,不能害了吴承渥,得给吴承渥打个圆场,连忙说道:“大姐,太学之处,学生众多,忙一些也是正常,不若过段时间把姐夫调出来,弄个闲职,如此便可日日在家陪着大姐了。”
赵大姐立马又不愿意了,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男人呐,还是勤于公事的好。”
太学自然是个好地方,桃李满天下的地方,上不惧宰相威严,下有门生遍地,还没有什么政治风险,这么好的地方,最适合吴承渥了。
甘奇也料到如此,算是帮了吴承渥一把,笑着左右与国家夫人小姐们致意,也问问这是哪家的,那位是哪家的,赵宗兰陪着慢慢介绍着。
夫人小姐们也跟着给甘奇福礼,都是有礼有节,甘奇自然也是有礼有节。
说起来,不满三十的甘奇,对于男子而言,依旧还是个大好年龄,再娶上一两门侧室也属正常。
这就不免有些姑娘家有想法,年轻,高位,允文允武大名正盛,不得正室,得个侧室,对于许多人而言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再说点阴暗的,万一正室将来命途多舛,有个万一之类的,扶正了也不是不可能,这种事情多了去了。
也是甘奇家中除了赵小妹,还真没有一个出身名门的高门女子。
如此交流起来,其中的小动作小门道也就多了,许多妇人故意把自家女儿推到面前,仔细介绍几番。
这般动作一多,赵宗兰倒还没觉得什么,赵宗梅却不乐意了,黑着个脸,直接打断了赵宗兰带着甘奇一一见礼的动作,说道:“道坚可还有公事要忙?”
甘奇看了看赵大姐,面黑如墨。
甘奇又看了看赵小妹,笑意盈盈并不失礼。
甘奇会意过来了,点着头:“有,官家还等着我入宫去见呢。”
“那你还不快去?”赵大姐赶人了。
“我是心想,家中来客,怎么也要见一见,否则失了待客之道,我这就去,这就去,让官家等久了也是大罪。”
甘奇一边说着,一边转头走。
走出侧院,甘奇也哑然失笑,摇着头,想来想去,要不真就进宫见见皇帝?
见皇帝自然是有事要谈,不是急事,但也是重要的事情。
甘霸套了车,甘奇入宫而去。
皇帝赵顼最近并不忙碌,每日早间批阅奏折或者上朝,下午随侍讲先生读书,这侍讲先生之一就有太学吴承渥,侍讲也是吴承渥的新官职。
今日正好也是吴承渥给皇帝讲经,甘奇来了,吴承渥自然站到了一边。
赵顼也是兴致大起,说道:“甘相可是朕的先生,却也许久未给朕讲过课了。”
兴许赵顼还是喜欢听甘奇讲点什么新知识新道理,随着吴承渥这般的人读书,实在不是美事。
甘奇却答:“陛下此言稍差。”
“差在何处?”赵顼问道。
“臣辅佐陛下,每每进言,皆是臣心中所知所想,便也皆是臣希望陛下知晓的道理。”甘奇如此说着。
赵顼拍了拍头:“是极是极,甘相的课,朕算是一直都在听讲了。不知甘相今日来有何事情要说?”
“此来有两件事,一件事是关于各路州府招新兵之事,各路州府禁厢裁撤大半,防务空虚,虽然还不至于出什么差错,却也隐患其中,也怕有个山林盗匪滋扰难以应付。所以这招兵之事应当立即开始了。”甘奇答着。
“嗯,甘相所言极是,但是这招兵多少,到何处招兵,甘相可有章程?”赵顼问着,便是知道只要问了,甘奇必然有满意答复。
赵顼最近的小日子实在太舒服了,也是甘奇这强身健体大力丸太好用了。
兴许也是甘奇有意为之,腹黑一些想,甘奇似乎明里暗里都在培养皇帝对他的依赖,却也在明里暗里给皇帝应该有的自信。
甘奇自然是有章程的,开口说道:“臣之所想有五,第一,兵马不必太多,只招禁军满额,不招厢军。第二,增加军饷俸禄,以两贯五为准,让每一个军汉在生活之中没有后顾之忧,能以俸禄娶妻生子。第三,废除招刺黥面,从此不再军汉脸上刺字。第四,只招良家子,往后罪犯再也不能充军,只充徭役苦力。第五,从威武军与万胜军调出几千人,出任各地军中提辖官。”
赵顼认真思索着,却又问道:“甘相可有详细之解?”
“回陛下,只招禁军,便是为了精简员额,避免军队过于臃肿。增加俸禄,便是为了军汉身体强健,无后顾之忧,感恩朝廷陛下之德,凝聚人心。废除黥面,便是为了军汉地位提升,让军汉不至于受人鄙夷,能增强军汉心中的自尊。罪犯不得充军,也是如此,每每提起军汉,许多百姓皆言为贼,若是军汉无有自尊,又如何有心中荣耀?又岂会为国效死?威武军与万胜军皆是百战老卒,抽点其中一些勇士往各地任提辖官,便是为了提升各地禁军操练水准,保持应有的战力。”
甘奇一一解释着,如今改革军事,已然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朝廷军队连战连捷,功勋震天,时机已到,正是提这些事情的好机会。提辖官,大概就类似与作训部长,专门管军队操练的。水浒传中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达鲁提辖,就是干这个的。
赵顼下意识并不反驳甘奇的话语,反而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如今军队在他心中地位也不低,而今大宋朝廷的威势,他自己这个新皇帝的好日子,都靠军汉得来的,特别是甘奇提出这些改动,赵顼越发觉得有道理,是该给军汉施加恩惠了。
所以赵顼点着头:“那一切就按照甘相公的意思来。”
甘奇点着头:“还得改革军队考核之法,每年都得考核各路州府操训情况,考核章程,臣与枢密院同僚商议之后,再来禀奏。”
一旁的吴承渥此时竟然提笔在写,把甘奇说的话语一一写在纸上。甘奇也是他的先生,他一直有一个差事,就是记录甘奇的言行,如此著书立说,今日这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记下甘奇的话语,拿回太学里,一来是新教程,二来也是策论考试的考点,得让众多学子来考,各抒己见。
吴承渥这份差事,还真是用心用力,没有白拿朝廷的俸禄。
“妥。甘相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事是?”赵顼又问。
“还有一事,便是出兵党项之事,臣已然准备发出军令,着各部往前线聚集,调集大军之令,自然还得让陛下应允,加盖大印。”这是正常操作。
赵顼点着头:“甘相筹划多时,自然是允的,钱粮之事……”
“陛下放心,钱粮之事,臣也会妥善解决,皆是万无一失。”甘奇大包大揽。
皇帝自然高兴不已:“那就皆仰赖甘相了。”
甘奇点着头:“陛下圣明,我大宋能如此蒸蒸日上,皆仰赖陛下圣明!此番破得党项,灭得西夏,皆是陛下圣明。”
甘奇必须说这么一句,因为他怕皇帝会陡然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管了。
这也是问题。
所以甘奇得夸着皇帝,夸皇帝圣明,圣明就在于这个领导人每次的决定都是对的。所以甘奇得越发把每件事情都做到位,让皇帝一次一次觉得自己每次的决定都是高明的。
甘奇越来越会与皇帝相处了。
第六百章 此实乃大凶之兆
五天时间,甘奇要的水力纺纱机,出来了。
样品被沈括放在一条水沟之上,水从上而下,推动着水车转动,水车通过齿轮推动着纺纱机来来回回,还有差速齿轮带动着梭子来回。
甘奇显然很满意这个作品,立马让沈括生产先生产出一百架机器出来,还得培训几个匠人作为驻厂工程师,还得教出一些绣娘作为工厂工人的培训师。
要从无到有建设一座工厂,工程实在不小。
从明天起,吴巧儿也会经常到沈括这里来,作为工厂的主管者,吴巧儿得从最基础到最复杂的,都得了若指掌。
甘奇也得时不时带着吴巧儿到城外去,去看看工地现场,把自己的简单图纸一五一十说给吴巧儿听。
还有一些经营上的东西,也要教给吴巧儿。
“巧儿姐,工厂开工之后,从人工例钱,到吃喝用度,机器损耗,成本支出,都得有一个明细账目。如此便可计算出每匹布的成本价格。”甘奇交代着这些,是因为他可能有要离开京城了。
气候渐冷,甘奇要提前出发去西北,大战将起。
“官人,那这布匹定价呢?”吴巧儿问着她心中最重要的事情。
甘奇想了一想,答道:“先把成本计算出来,价格肯定要低,最高也不能超过棉布市价的七成。”
“官人,若是这般,只怕那些在家中纺布来卖的人没有了活路。”吴巧儿想到了事情的重点。
一旦甘奇的工厂开工了,如此倾销之下,无数手工作坊都得倒闭,许多人都没有了营生。
甘奇点着头:“这是无可奈何的,先进生产力必然淘汰落后生产力。如此纺纱之法,其实不止用于棉布生产,用于丝绸纺织也是可以的。肯定会让许多小作坊倒闭,许多人生计无有着落。到时候工厂招工,你也要多花些心思,以招揽会纺织的绣娘为主,尽量多帮助那些生计无着之人。工钱也多开一些,基础工钱定在一贯五,某些优秀的熟练的,可酌情增加。”
甘奇给的这个工钱,自然是极高的,基本上就是衙门里衙差的俸禄水平了。这个时候,招工自然得花些本钱,以后还得改变,比如用“计件”之法来算工资,这会让生产效率再提升一个档次。
资本家早已把这些手段琢磨透了,甘奇拿来用即可。
吴巧儿心中舒服了一点,觉得终究还是要给那些小作坊的人一条活路,她还没有当一个资本家的觉悟。
安排好这些事情,甘奇也就回衙门里去了,回到衙门,开始往西北各军发送军令,开始调集粮草。
也要开始再次从钱庄借贷,在市场上收购粮草,也不能只在汴梁收购,各大产量之地的州府,都得派人去收购,这是避免一地粮价暴涨。
西北各军也开始得令开拔,主要是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青唐城,也就是上高原,一个方向是往河套去集结,准备攻打西夏兴庆府之地,彻底把西夏赶出黄河流域,赶到沙州瓜州之地。
各处皆在准备,只等甘奇动身往前线。
甘奇再一次去见皇帝,还是要交代他走了之后,朝堂之事的安排。
赵顼这回也学聪明了,甘奇才开口,他便道:“甘相放心,朕都知晓。大方向皆听王安石的,具体操作之上,皆以司马光为准。”
甘奇点着头,其实他也是这个意思,没有了富弼,也就没有什么值得过于担心的了。
朝堂之事,不外乎官员升迁调度,亦或者哪里又起了天灾**,这回粮草之事,甘奇自己准备妥当了,打仗的事情不用朝廷担心。
王安石与司马光在甘奇麾下,配合起来大小事情都不在话下,就怕两人争锋相对,好在如今有甘奇在上,这个问题暂时还爆发不出来。
“陛下,臣此去,旨在灭亡西夏,把河西走廊彻底打通,此去必不负皇恩浩荡!”甘奇再一次恭敬有加拜了皇帝赵顼。
赵顼心中有感,也起身一礼,眼眶含泪:“甘先生此去,一定小心为上,朝堂离不了先生。”
“当不得陛下大礼,臣百死不负家国。”
“可一定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语,一定要安然回来。”赵顼与甘奇,君臣二人,几番来去,当真有些感人。
甘奇出宫而去,直入枢密院,盯着大小事情的进度。
却是甘奇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料到,那就是有人正在等着甘奇离京。洛阳之处,无数士族子弟早已开始集结了,只等甘奇离京之后,他们就会入京而来。
这事情背后,想来也有不少人推波助澜。那些朝堂官员不敢在朝堂之上、甘奇当面反对一些事情,所以就只能这么办了,让那些士族子弟来做。
程颐自然又是领头之人。
此番京畿各地,哀鸿遍野,整个士族集团,没有一人能幸免,这些人又岂能不起来抗争?
甘奇走了,时机正好。
甘奇安排好了自己能安排的一切,换了各地主官,给御史台加了权柄各地巡查,摊丁入亩一切都有条不紊,一直没有起风波。
而今,风波终于要来了,只是甘奇不在当面。
当甘奇带着军队以及辎重,带着他一百多门大小火炮出京之后,不得几日,满东京都是各地聚来的士子。
各处楼宇之内,皆是这些人侃侃而谈。
谈论的内容,不外乎甘相公政策之谬,摊丁入亩,让国家与民争利。士子口中的“民”,是可以有不同理解的。
其次,最能攻讦甘奇的,就是甘奇把整个京畿的州府主官都换了,结党营私,意在不臣。
最后,便是甘奇在军中收拢人心,军中只闻甘相公,不闻大宋天子。这是老生常谈了,但也是罪责。
甘奇走了,朝堂上并没有人上书弹劾。
但是又不得几日,东华门外却是人山人海。
不外乎请命之法。
这把赵顼吓得一跳,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多少有些乱了方寸。
皇帝,其实是一个信息闭塞的职位,一旦有人群聚集请命,赵顼便立马有了一种感觉,是不是什么事情惹得天怒人怨了。
赵顼不比仁宗赵祯当皇帝日久,什么情况都有一定的了解。他才刚当皇帝不久,心思有些不定,一听到东华门外聚来了人山人海的士子,便立马让人把领头的招进了宫中,要问个清楚明白。
洛阳程颐,自然就入宫去见。
两人一见面,赵顼立马就问:“到底何事引得你们如此多人聚集请命啊?”
程颐如今越发成熟起来,其实他的名声也不小,洛阳一派就属他的名望最大了,关键是他也有才,言论之上,著书立说之类,弟子门生也不少。
如今的程颐,不再像以前那么年轻冲动,大礼之后答道:“陛下,学生此来,只为朝堂社稷,不为个人私利,有诸多事情要与陛下陈禀奏,皆是民心所向。”
赵顼有些着急,说道:“你说就是,朕在当面,你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学生斗胆,这其一,便是摊丁入亩之策弊处有三。一弊,弊在朝廷与民争利……”说到这里,程颐抬头看了看皇帝,只等皇帝发问。
“摊丁入亩,实乃为天下百姓减负之策,何以成了与民争利之策?”赵顼不解。
“陛下,天下出产之钱粮本有定数,不在朝廷官府,就在民间。摊丁入亩之策,不过就是为了让朝廷多收赋税之策,其目的也在于此,只不过是巧立名目而已。陛下想一想,这有定数之钱粮,不在官就在民。官府得越多,民自然得越少。岂不是与民争利吗?”
程颐这套逻辑,把赵顼说得一愣一愣的,意思就是他皇帝与百姓争夺利益了?这大帽子一扣,不免让赵顼有些心虚,但是他并非不了解其中,便答道:“摊丁入亩之策,可让无地者不缴税,本就是大善之举。”
“陛下,无地者是民,有地者就不是民了?民与民,本该一视同仁,可为何大善之举,便是要某一些民多缴赋税?朝廷若是真要行大善之举,可免了无地之民的税赋即可,为何又要给有地之民加税?”
程颐代表了民,赵顼代表了官。儒家思想里,这不就是官在欺压民吗?
让穷人不缴税,那是赵顼的仁德。但是给人加税,那就是赵顼横征暴。
赵顼有些头大,他心中在想,若是甘相在朝,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朝廷要赋税,自然是为国为民,修桥铺路,建设学堂,建设水利沟渠。取之于民也用之于民,并未存私心。朕更不曾多用了百姓一分一毫的钱粮。”赵顼表达自己坦荡荡。
“陛下,当真如此?甘相穷兵黩武,连年征战,这几年从未有过停歇,不知花费了多少百姓的钱粮。此举如何分说?”程颐终于还是把话题引到了甘奇身上。
“甘相征战,那也是为了国家。强敌在外,不知多少边关百姓苦不堪言,唯有灭了强敌,才有安居乐业。”赵顼发挥着自己应有的水平,与程颐据理力争。
“陛下,西夏已然远遁,不敢再往东来。辽人已然北逃,在苦寒之地苟延残喘。大宋已无强敌在外,甘相却还要如此连年征战,哪怕停一年行吗?让百姓休养生息一年不行吗?为何要这么着急?就是为了功勋吗?难道这不是私心吗?”程颐说得头头是道。
赵顼也算是明白过来了,面色变了变,答道:“国家大计,战略深远,又岂是你能明白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趁势歼灭,待得他们喘息过来,必然又成大患。”
“陛下,穷兵黩武不可取啊!历史为鉴,不知多少朝代,都因为穷兵黩武而亡。”程颐这种观念,并非他有什么阴谋,而是他真的这么想。真的觉得甘奇穷兵黩武,自从有了甘奇,当真是连年郑州不休,不知死了多少将士,不知用了多少钱粮,这也与某些人的儒家思想不合。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而今已无强敌了,更没有必要再这么连年征战了。
赵顼有些烦躁,这不是讲道理能讲得通的,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也永远不要想着所有人的思想都能完全一致。但是赵顼知道,甘奇打仗,是正确的事情。
赵顼摆着手:“还有何事?一并说来。”
“陛下,其二便是京畿各地州府之事,学生听言,京畿各地,十几州府,主官一夜而换,学生更听闻,整个京畿的主官,皆出甘相门下。此事,古今未有!学生不敢妄自论断,却也不得不在陛下面前痛陈一番。”
这事情,显然是甘奇做得太激进了,把一个省的所有主官都给换成了他的人。但也是无奈之举,因为甘奇时时刻刻都想着历史上王安石变法是如何失败的,所以时时刻刻都要避免“重蹈覆辙”,不免要做激进之举。
赵顼听得这里,又是眉头大皱。这事情他是知晓的,起初也没想太多,因为他对甘奇足够信任。这时候换个人来说这件事情,赵顼不免也明白其中。
但是赵顼却道:“你是想说甘相有不臣之心?”
如今的程颐早已成熟起来,摇着头:“学生并未如此说,学生只言此事不妥!当收回甘相这般的任命。”
赵顼更是烦躁:“甘相乃当朝首相,既然他是当朝首相,那朝廷官员任免之事,他自然有做主之权。若是你觉得甘相不适合当首相,可说出个道理来。若是你觉得甘相还适合当宰相,那你就不要在此说三道四了。”
“陛下,便是宰相,也不能如此任人唯亲!否则国将不国。”程颐是忠心耿耿。
“任人唯亲与否,也看所任之人贤良与否。举贤不避亲,若是甘相所任之人皆能办好差事,有何不可?”赵顼是别着劲头,要与这个批评朝政之人杠一杠了。
“陛下!陛下乃天子啊,天子如何可以这般行事?”程颐已然跪地在拜。
“好有何事,都说来。”赵顼心情已然不好。
“陛下,还有一事,便是军中之事。甘相把天下禁厢裁撤泰半,而今天下之军,皆出甘相麾下,军中不闻天子,只闻甘相……此,实乃大凶之兆也,历朝历代从未有过之事。”程颐这次,说得是哭天喊地。
第六百零一章 还请陛下罪己
程颐的话有道理吗?
有道理。
但是赵顼听得进去吗?
显然并不能听进去,因为甘奇不同旁人,赵顼在十岁左右的时候就认识甘奇了,赵顼甚至在甘奇家中住过一段时间。
甘奇虽然也还不满三十,但是甘奇是看着赵顼长大的,甘奇还是赵顼的姑父。
赵顼是听着看着甘奇的传说长大的,也一直在甘奇身边接受教导。
让赵顼怀疑甘奇有不臣之心,说甘奇是什么大凶之兆,赵顼轻易如何听得进去?
其中还有一个更为深刻的缘由,其一是赵顼自己比较自信,其二是赵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相信甘奇有不臣之心。
因为这种事情是不能去想的,想都不能想,这一定是不能相信的。如果当真如程颐所言,赵顼的三观就会全部崩塌,最重要的是这个大宋朝也会崩塌,赵顼的整个世界都要崩塌。赵顼不可能去把自己预设成甘奇的敌人这个立场上。
这是不能预设的,也是赵顼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一旦这么预设了,这个大宋朝顷刻之间,大厦将倾。
那些什么荣耀功勋,什么汉唐盛世,什么天朝上国,转眼之间都成了尘土。
换而言之,赵顼如今能做的,其实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只能越来越相信甘奇了,因为这个大宋朝,乃至大宋朝的皇帝赵顼,都承受不住甘奇有异心的后果。
所以赵顼此时格外烦躁,他怒而开口:“程颐,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构陷宰相,你可知罪?”
程颐头已然磕在地上,口中大声疾呼:“学生并未构陷宰相,学生只是议古论今,秉忠直言,学生为江山为社稷,说出该说之语,还请陛下三思!”
“朝堂无人了?要你一个学生在此胡言乱语?东华门外那些人可都是你带来的?”赵顼想快速解决眼前的事情,人山人海的士子在东华门外聚集请命,这算什么事?
“陛下,朝堂诸公,皆顾及前程,不敢直言。学生却无前程可言,便敢以死相谏,臣以忠心,万望陛下深思熟虑,不使万劫不复。”程颐泣血而言。
赵顼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憋闷不已,堂堂天子,竟然拿一个学生无可奈何了?若是天下人都这样行事,那这皇帝还怎么当?
以后若是只要有人想让皇帝做什么事情而不得,就发动这样的请命逼宫,那这朝廷还怎么运作?
年轻的赵顼已然到了忍耐限度的极限边缘,却反而细声细语问了一语:“那依照你所言,眼前局势,朕该怎么办?关于甘相,朕又该怎么处理?”
这话倒是把程颐问住了,二流喷子,从来都只提问题,没有解决方案的,绝大多数喷子都是这般。
但是程颐不想当一个二流喷子,皇帝面前,已然说了这么多,岂能不答这最后一个问题?
程颐开始答了:“陛下,首要之事,便是撤兵罢战,休养生息。其次,收回摊丁入亩之策,还祖宗旧法。第三,立一个与甘相无任何交际的枢密院使,第四,京畿各州府主官重新选调。第五,着甘相致仕归乡。如此可保社稷无忧。”
赵顼笑了,笑了好一会,明白了,问了一句:“是何人让你做今日之事的啊?”
程颐立马连连摇头:“回禀陛下,无人指使学生。”
“也罢,那是何人在后支持你做今日之事的啊?”赵顼再问,程颐说了五条,其实就一件事,让甘奇从朝堂滚蛋。
为什么有人这么想要甘奇从朝堂滚蛋呢?
这事情有趣了,也由不得赵顼不多想,甚至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富弼。几朝老臣,掌权甚久,家境殷实,在赵顼心中,最想让甘奇滚蛋的那个人也是富弼。
关键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富弼就是洛阳人!
你说巧不巧?洛阳学派,洛阳人,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关系?
程颐自然连连摇头:“陛下,此事皆是学生与一众同窗商议,为国进谏,士子有责。学生所虑,陛下必然知晓其中。一手遮天,古往今来皆是大凶之兆,岂能幸免?”
没有,不是,别瞎说。
赵顼忽然仰起头呼吸几番,静心、养气,不生气,不激动,犯不着,一个学生,犯不着犯不着……
此时门口李宪进来禀:“陛下,东华门外又来了更多的士子学生。”
赵顼眉头一狞。
好在李宪连忙又道:“皆是汴京本地士子,与先前聚集之人吵起来了,互相谩骂推搡不断,皇城司来问,还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处置?”
赵顼眉头舒展了。
此时皇城之外,局势极为有趣,一派学生与另外一派学生骂起来了,皆是人山人海,互相指责谩骂,甚至推搡。好在读书人,并不真的动手。
若是甘奇在当场,他兴许会恍若隔世,怎么有一种所谓民主之感?街头民主运动?民主党共和党对垒?国民党民进党打架?
政治之下的这种活动,其实质而言,当真有些搞笑了……
此时赵顼心情倒是不差了,他有先入为主的感官,程颐这批人自然是背后有幕后主使的,但是来支持甘奇的,那必然就是自发而来。
有人搞事,有人自发。区别就出来了。
赵顼开口:“着皇城司驱散人群,避免发生伤人之事。”
程颐闻言立马又是大拜:“不可啊陛下,岂能以军汉驱士子?传扬出去,陛下名声……”
“名声?”赵顼直接打断,又道:“你们这些士子又可曾在意自己的名声?在皇城之外,聚众互相推搡谩骂,这都是读书人应该做的?”
李宪也不等,得令之后出门就走。
此时的赵顼,再一次怀疑起了某些事情。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赵顼又再一次主动停止了脑中的这些胡思乱想,这些想法实在有些大逆不道,颠覆三观。
程颐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还是磕头,还是在说:“陛下,学生以忠心,宫外那些学生士子,皆是忠心啊。忠言逆耳啊陛下!陛下万不可做一个阻塞言路刚愎自用之君啊!”
赵顼终于爆发了,他往前几步,直接走到程颐面前,怒道:“朕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天子用不着你来说,史书万代,自有评断。你以忠心?朕以公心,开疆拓土,扫荡胡虏,为民谋利,汉唐雄风,尔等时时在念,朕要做的就是恢复汉唐雄风,待得做成了,且看尔等还有什么话语要说。”
说完这句话,赵顼转头就走,一个热血少年,又岂是能被人逼迫的?
程颐却还想去追,门口内侍几人立马将他拦了下来。却也正见到曾公亮赵概欧阳修王安石等一众相公匆匆入宫而来,他们不是来得晚,而是赵顼把事情处理得太快。
此时宫城之外,发生了大宋朝第一次对文人动粗的事情。
粗鲁的军汉,拖着哀嚎不已的士子,士子们痛哭大骂,军汉们拖脚架手,乱成一片,虽然并没有真正的动手殴打,却也少不得推倒那个拖倒这个,士子们奋力反抗,便也免不得有人头破血流。
也有许多士子不用人来的,见得军汉来了,立马就散了,甚至还支持军汉们的做法。
“快去,就是他们,把他们这些人都赶走。”
“甘相公如此为国鞠躬尽瘁,还有这么多没良心的再次狺狺狂吠,莫要留手,得给点教训他们看看。”
“抓起来,都丢到城外去。”
“我看就该革了他们的学籍,让他们永远不能进考。”
军汉们得了许多本地士子的支持,拉拽架人的动作越发大了起来,好似浑身都有劲,也是这些军汉们心中有气愤,甘相公于军汉而言,那是最值得尊敬的,而今军饷大涨,而今百战百胜,当兵的地位越来越高,不敬甘相公还能敬谁?
今日,汴京所有人都长见识了,看热闹的无数,更有深宅之中的那些主人们眉头紧锁。
街边看热闹的百姓们,拍手叫好的极多。
“该,这些人读书都读傻了,活该。”
“我道这些人聚集作甚呢,原道皆是反甘相公的,反了甘相公,难道他们上阵去打仗?”
“官家这事做得好,对于这些误国之辈,就不能心慈手软。”
“若是这些人以后当了官,那还了得?”
……
汴梁,兴许真就是甘奇的主场了,这么多年的经营,此刻效果尽显。
那些深宅大院里的主人们,一个个低眉叹息,似乎他们也有一种感觉,有一种被人孤立的感觉。
显然汴梁城内也有许多人或多或少参与其中,哪怕没有真正参与,也做过一些添柴加火的举动,不然今日之事不可能聚得这么快,也不可能聚得了这么多外地士子。凭借程颐一人,他还没有这个能力。
甘奇要的阶级斗争,似乎在慢慢成形了,只是还不那么明显。但是甘奇的路线已然尽显,文人士子可以成为进步青年,底层百姓是阶级主体。
阶级斗争不可成为真正的二元对立,要让更多的文人士子成为进步青年,这才是高明之处。
军汉们的手段越发不留情,甚至开始用棍棒驱赶,汴梁城到处都是哭喊的读书人。
而那程颐,竟然并未出宫,而是还跪在御书房之中,直到李宪带着一帮内侍把他架出宫门,却又见程颐站在宫门之外大骂:“昏君,昏君呐,古往今来第一昏君。”
不得多久,军汉又来,对着程颐就是一通推搡。
程颐开口怒斥:“尔等好生无礼,我乃洛阳学宫的士子,乃是官学子弟,尔等一帮军汉,岂敢与我无礼?告到府衙,你们吃罪得起?”
“去你妈的!”
“滚出去,再不滚,教你吃一番乱棍。”
“来,打,往这里打,且让天下人都看看当朝殿上坐着的是一位什么样的暴戾昏君!”程颐昂着头,要挨打。
“嘿,还敢骂陛下。”
乱棍已来,放在平时,这些军汉哪里敢动士子一下?
今日却不知为何,上有皇帝圣谕驱赶士子,下有另外一帮士子言语支持,还有百姓沿街拍手叫好,再加上军汉心中本有愤怒。
今日这些军汉,当真就莫名其妙胆大包天起来,他们哪里认得谁是程颐?
却是程颐一边挨打还一边叫骂:“有种就把我打死在这里,昏君,昏君!”
文人骂皇帝,当官的不敢,不求仕途的却也硬气。兴许谩骂皇帝,也只有大宋朝能这么直接了。
一番痛打,程颐自然就慢慢说出话来了,一帮军汉却也不敢真把这个士子打成什么样了,下手虽然想解恨,却也还带着一些畏缩,打得一顿便也停了下来,架着程颐往外城而去。
抓人是不可能的,名不正言不顺,架出外城,扔在街上即可。
只是赵顼此时又麻烦了。
一众相公们皆是痛心疾首,王安石开口:“陛下,让军汉们驱散士子,当真不智也!”
司马光更是跪地大呼:“陛下此举,必然震动天下,宇内哗然。陛下做得这般错事,当下诏罪己,以慰天下士人之心。”
欧阳修也已出言:“陛下此事当真做得不智,后果不堪设想,史书后世,必有议论。”
接着曾公亮也开口:“陛下为何不等一等,待得臣等皆来再做定夺啊?便是甘相在朝,也不至于做出这般事情来……”
赵顼看着面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头痛欲裂,只道:“朕又未让军汉们殴打士子,朕只是让他们把士子驱散,不使得双方发生激烈冲突……”
“陛下,驱散,哪有不冲突的道理?军汉粗鄙,手下又哪里知道轻重……”王安石说着。
御史中丞司马光又道:“还请陛下罪己,以防天下悠悠众口。”
“朕没错,这些昏庸之辈,受人蛊惑,妄议朝政,无知无畏,朕只是让皇城司驱散而已,有何错?”赵顼似乎有一点点的逆反心理,毕竟他真不觉得自己错了。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都看向王安石,显然都知道而今甘奇对于朝堂之事的安排,司马光已经进言了,该王安石进言了。
显然大家都认为皇帝做错了,也都认为皇帝该做些什么弥补一下。
王安石想了想,又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虽然不至于罪己。但是陛下必须要有所歉疚,不若陛下下旨,先补给众多士子一些汤药费,再从皇城司寻个人治个小罪,如此便也可打发了。”
司马光立马反击:“王介甫,你身为臣子,岂能蛊惑陛下如此行事?此乃小人行径,陛下之过自然得陛下来受,如此方为君子。”
司马光与王安石陡然间也夘上了。
第六百零二章 相公,见吗?
皇帝赵顼,面对几位相公,他其实丝毫都不心虚,历史上的他,在最年轻最有冲劲的时候选择全力支持王安石去变法,就代表年轻的赵顼是一个极其有自己主见的人。
而今的赵顼,远比历史中的赵顼更自信,因为他有了更加自信的资本,这个资本是甘奇带给他的,从大败辽国之后,赵顼的自信就已然无以复加了,他认定自己是对的,也如历史上的他认定王安石是对的一样。
所以今日之事到得这个地步,赵顼其实并不如何心虚,他听着几位相公的话语,回答的话语也是铿锵有力:“朕,不会给任何人汤药费,也不会寻皇城司的何人来顶罪,更不会罪己。”
司马光如丧考妣,连忙进言:“陛下,我大宋何曾如此对待过文人士子?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岂不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吗?”
赵顼忍不住说了一句心里话:“是那些文人士子寒了朕的心,非朕寒了他们的心,此事就议论到这里,他们愿意如何便如何,随他去。”
赵顼,再次走出了御书房,不再理会里面那几位相公。
走出御书房的赵顼,猛然间有一种畅快之感,好似挣脱了什么枷锁一般,浑身莫名有一股轻松。
赵顼有大志,汉唐雄风,却也在想着汉唐那些皇帝的雄风,那时候的皇帝是如何当的?
赵顼心中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已然在发酵,便是觉得汉唐崛起之巅峰的皇帝们,肯定不是如仁宗英宗那么当的。
御书房里面的几位相公唯有面面相觑,大宋朝约束皇帝的办法,其实都在道德层面上,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新皇帝,似乎起了变化,变化还很大,大到几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曾公亮叹着气:“当今官家似乎……有些不一样!”
司马光满脸悲戚:“是福是祸?是福是祸啊?”
不论如何,皇帝若是真要随心所欲,作为臣子,并没有什么强制性的手段去能阻止。
事情最终还是这么不了了之,任凭相公们观感如何,皇帝不管不顾了,也就唯有如此了。
挨了打的士子们哭着喊着,甚至写诗词文章抨击,亦或是在楼宇里破口大骂,大概也是于事无补,还会引来人与之对骂,免不得又是冲突一场。
京华时报最近销量大涨,便也是舆论场。
甘奇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然是好多天之后了,他已经到了京兆府长安。
甘奇还笑着自言自语:“这位官家,有点脾气。”
甘奇的评论就是这么简单,他不在当场,赵顼既然把这件事如此解决了,甘奇便也不再多想。
而今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做完所有要做的事情,党项是必须要灭的。
所以甘奇要做的就是快马加鞭赶往铁门关,铁门关外,几百里河套,迁徙而来的各地移民已然慢慢步入正轨,田垄也初见规模。
营帐漫山遍野,也有人开始建起了土木房子。
大军聚集在河套西面,无数铁甲骑士到处巡弋。
甘奇站在铁门关上放眼北望,有一种欣慰之感,更是成就感十足。
从铁门关下来,甘奇就开始召集各处军将前来议事,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军将们也开始接令从四处快马加鞭前来拜见。
甘奇把中军大营安在了铁门关之外,十万威武军,三万多本地军队,三万草原轻骑,绵延十里地的营帐,高耸的栅栏,井然有序的营帐布置,排水沟,马厩,辎重,水源,火头营,这些早已不用甘奇再去操心。
军队就得打仗,只有保持战斗,一切才会越来越熟练。
之所以要把大军屯在关外,便是因为如今河套之内汉民已然快近百万,大军必须在关外,如此才能保护这些移民百姓。
种愕早已在甘奇赶路的时候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中军大帐之中,军将上百,济济一堂,王韶章楶等文官也都在场,曾孝宽也随甘奇参军,还有一些枢密院随军的属官。
主帅甘奇倒是姗姗来迟,只等甘奇一走入大帐之内,满座齐齐起身拱手。
“拜见甘相公!”
甘奇点着头稍一致意,直入帐内头前主座,撩起衣袍,坐了下去,再左右点头:“皆坐。”
帐内甲胄咔咔之声整齐划一,众人皆坐。
就这般片刻时间,只感觉甘奇威严尽出。
满场之人,绝大多数比甘奇年龄都大,却都把眼神聚集在甘奇身上,眼神之中精光闪烁,带着期盼。
甘奇开口:“此来,只为一战灭国,还望诸将奋勇。”
“定当效死阵前!”
甘奇又是点头,然后直入正题:“此战,分两线进发,种将军领四万西军屯青唐,过高山,出西凉甘肃,击党项之腹,打通河西走廊之地,往瓜州进逼。本相领威武军十万,先破兴庆府,再渡沙漠,与种将军于瓜州汇合,如此河西走廊尽在我手。”
种愕起身一拜:“末将领命!”
甘奇看了看王韶,问道:“黄头回纥之事如何了?”
王韶上前:“相公,师子王口头上答应了联合攻党项之事,不过看他之意,怕也是有坐等渔翁得利之意,下官无能。”
王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觉得自己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做好。
甘奇点着头,想了一会,又道:“也罢,此番击党项,党项退路有二,一是往北入草原,党项入草原,必然会进入乃蛮人的地盘,而今乃蛮人必然不会与我大宋为敌,所以党项人入草原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党项人的退路便是西边,往西就会进入黄头回纥之地,倒也是借口。”
王韶闻言先是一想,立马问道:“相公莫不是有进军回纥之心?”
甘奇点着头:“来都来了,丝绸之路上也就这些人,本相来时,陛下曾说要重现汉唐雄风,西域便是汉唐雄风,不论是黄头回纥,还是西州回纥,亦或者是喀喇汗王朝,我大宋西军,皆要步步往西,彻底打通丝绸之路。”
众多军汉闻言大喜,甘相公这一番话,给了所有人一个伟大的愿景,于私人而言,是建功立业的愿景,于军队而言,是开疆拓土的愿景,于民族与国家而言,更是让人热血沸腾。
也只有甘奇知道,他这一番话还是第一次说出来。军队,就得打仗,就得不断打仗。汉唐雄风就是这么回事,把河套变成粮仓,就是为了支援大军不断往西打仗。
中原王朝基本的疆域范围,得在甘奇手中奠定完成,面对给后世留下问题。
种愕已然激动不已:“相公所言之远望,说得末将热血沸腾,末将愿为先锋,为相公实现如此伟大的愿景!”
“好了,先谈眼前之事。”甘奇把畅想未来止住了,眼前之事更重要。
却是忽然听得大帐之外有人禀报:“报,营外来了一队党项人,说是西夏使节,请见相公。”
甘奇闻言意外非常,还问左右:“党项人怎么来了?”
王韶倒是反应极快:“相公,莫不是来求和的?”
王韶之语有道理,党项如今七岁的新皇帝李秉常刚登基,权柄都在梁太后以及梁太后的弟弟梁乙埋手中,但是梁家却又是汉人,新皇伊始,梁家人在内部的压力也是极大,这党项之国让一个汉人女子掌权了,必然有许多人不服气。
如今外敌又来攻打,此时梁太后前来求和,倒也是说得过去的。
甘奇想到这里,抬手:“招进来。”
这队党项人不多,百十号而已,领头的是一个小年轻,不过二十出头,手持国书,进帐拱手拜道:“西夏国相梁乙埋,见过大宋宰相!”
梁乙埋亲自来了?甘奇上下打量着梁乙埋,倒是颇为俊朗,身材健壮,还带着意气风发。
“前来何事?”甘奇问道。
梁乙埋先呈国书,再开口:“我奉西夏太后与皇帝之命,愿与大宋结万世之好,从此奉大宋为兄长,从此息兵罢战,兄弟齐心,共御外敌。”
甘奇并未急着开口,不过倒是有些紧张了,因为这事情若是传到了东京汴梁,只怕那些文人相公们十个有九个半会欢天喜地接受这个求和之请。
但是甘奇显然是不会接受的,而且这事情也瞒不住,在场这么多人,且不说众多军将,就是这些枢密院来的属官此时已然面带喜色了。
甘奇开口:“党项李氏,本是大唐之民,皇帝赐姓。大宋之初,官家也赐了赵姓,却是在先皇仁宗立国而叛。岂能有资格与我大宋称兄道弟?”
梁乙埋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这回亲自来低头乞和,可见梁家在西夏内部的压力之大,便是一心不想开战,也是知道开战的后果。
越是这般,甘奇自然越是要战。
梁乙埋把头低了低,再行一礼,问道:“不知甘相公如何才愿意罢兵言和,还请甘相公示下。”
梁乙埋前来,显然也是做了准备的,甚至也想着甘奇会让西夏削去国号,俯首称臣。
但是梁乙埋没料到,甘奇却说:“若是真想谈此事,叫你姐姐带着李秉常亲自来。”
甘奇这是为难梁乙埋,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什么求和之说。甘奇倒也懒得骗梁乙埋,他腹黑是腹黑,却也不想给自己这个大儒的名声抹黑,不至于骗梁乙埋答应求和却又转头去攻。
因为做这种太过直接的出尔反尔会有很多影响,且不说甘奇儒家名士的名声,就说未来还要统治西域,西域与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国家无数,还会面对这种归附求和之事,说话算数的名声就很重要,将来兵入西域与草原之时,不能让别人归附求和都不敢了。
只是甘奇也没有想到,梁乙埋竟然在思虑之后答道:“甘相公之言,在下带回去给太后与陛下,还请甘相公稍待几日。”
甘奇也懒得管,只摆手:“你回去吧,把你带的那些礼物之类也一并带回去。”
梁乙埋躬身作礼,转头往回。
甘奇继续开着自己的战前会议,从粮草分配,到粮草运送,以及各部调度归属与布置,战前动员,士兵功勋记录,还有民夫征调人数,诸如此类,事无巨细。
大军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改打磨的武器要打磨好,该发下去的羽箭要分配到位,该修缮的甲胄要赶快修缮。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不得几日,党项人的使团又来了。
这回架势不凡,华盖仪仗无数,骑兵两万而来,先头使节早早就到来通知,西夏梁太后带着西夏七岁的皇帝李秉常真的来了。
请甘奇到白池城北相见会盟。
这倒是让甘奇连连挠头,中军大帐之内,众多军将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种愕说道:“相公,如此机会甚好,党项人两万而出,又在旷野,可直接发兵击之,一战鼎定。”
连史洪磊也开口说:“相公,可速速发兵,快马而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甘奇想了想,说道:“他们不敢近前,也是有顾忌的,白池城离此七八十里,一旦我们大军出营,那边必然转头就跑。”
“相公,无妨,大不了穷追不舍,一旦成追击之势,党项人已是颓势,难以招架,可乘胜克城。”种愕又道。
却是王韶有其他见解:“二位将军,如此行事怕是不妥,我大宋乃天朝上国,党项人前来谈判,我等反而击之,显得我大宋无礼无义。相公所谋甚远,一旦今日如此,来日怕是再难取信于人。”
还是王韶想得远,想到了甘奇的心底,西域与草原之地,广阔无垠,要想统治这些地方,就得恩威并施,强大的军事能力自然是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取信于人。
党项人连太后皇帝都来了,这已经就是最大的诚意,说好来谈判会盟,你转头就把人家杀了,这个先例一开,就真的难以取信于人了,会直接导致以后让别人连找甘奇投降归附都不敢。
甘奇挠着头:“梁太后,这个女人不可小觑啊!心思细腻,胆大包天。”
梁太后,历史上以汉人身份掌控西夏十几年的女子,当真手段非常。这梁家,怕是也真的被逼上绝路了。甘奇还是算少了一招,没有算到这个女人真的敢带着皇帝儿子来见甘奇这个心狠手辣的敌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外如是。
王韶又问:“相公,见吗?”
甘奇想来想去,答道:“那就见上一面吧,终究不过是一拍两散,点两万威武军,随我去白池城北!”
谈判这种事情,能谈和,自然也能谈崩。
第六百零三章 恩相,有诈有诈
白池城,在铁门关往兴庆府去的路上,这座城池如今是党项人最前线的小据点了。
如今西夏在东边的地盘里,并非是一块区域,而是沿着黄河南北方向上的一条区域,白池城就是这条区域的最南端。
白池城之北,四五十里之处,党项皇帝的仪仗早已等候多时。
金甲甘奇,倒是谈不上什么仪仗了,除了帅旗之外,车都不坐,打马而来,两万威武骑兵在后,斥候游骑无数,到处飞奔侦查。
甘奇的速度很慢,因为他得等游骑一步一步回报之后再往前。他没想着在这里直接杀了党项皇帝,但是却得防备党项人是不是引君入瓮,谨慎为要。
显然党项人的游骑也在到处飞奔,好在双方游骑就算见面遇到了,也并不动手,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在这种小心翼翼之中,双方终于会面了。
一座巨大的营帐之内,双方军汉倒不是剑拔弩张,却也是虎目对视,党项人坐西,甘奇坐东。
当然,甘奇是后进来的,因为这营帐就是党项人准备的,营帐在两军之间,进来之后,甘奇就上下打量着那些起身的党项人。
梁乙埋,甘奇认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双眼无辜左右去看,显然还不太懂今日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一身龙袍,不用说,西夏皇帝李秉常就是他了。
小孩旁边站着一个女子,年纪不大,却长得极为漂亮,眉宇之间还有几分坚韧英武,凤袍在身,仪态端庄,有一种雍容之感。
甘奇心中立马就有了猜想,西夏梁太后自然就是她了,二十四岁的年纪,当了太后。她本是前任皇帝李谅祚的表嫂,也就是李谅祚舅舅的儿媳妇,在西夏这个舅舅当权的国家里,李谅祚自然就得干舅舅,把舅舅干倒了,就把表嫂给取了。
当然,也是李谅祚与梁太后两人本来就互相看对眼了,说直白一点,就是梁太后早就出轨了,为人妇之后还出轨姐弟恋,在李谅祚杀舅舅这件事情上,梁太后是给李谅祚当了内应的。
可见这个梁太后,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这些事情,并不是古老的故事,就是十年前左右的事情,如今李谅祚二十一岁而亡,留下了这孤儿寡母的,说起来也有些悲凉。
但是甘奇知道,这个梁太后可不值得同情,因为这个梁太后在历史上就是一个战争疯子,她掌权之后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集党项所有兵马南下攻宋,动不动就四十万大军南下,与宋打得是昏天暗地。
梁太后主动给甘奇福了一礼:“见过大宋宰相,本宫乃是西夏太后,宰相远来,辛苦辛苦。”
梁太后这一口汉语,说得与汉人一模一样的好,因为梁家本就是汉人。
甘奇打量过众人了,却并不多理会梁太后的示好,回礼都没有,自顾自先走到座位面前落座。
待得落座完毕,甘奇还整理了一下甲胄,方才开口:“都坐着说吧……”
甘奇这一番做派,实在有些无礼,却也是威严尽出,甘奇可不管对面那些人心中有多少委屈与怨恨,和谈,门都没有。
梁太后眉宇微蹙,却也听言坐了下去,一旁的梁乙埋头偏到一边,显然是面色难看,正有愤怒,却也知道不能发出来。
甘奇再次开口:“党项皇族,姓李也好,姓嵬名也罢,姓拓跋也行,世事变迁,到得而今,自立为国了。党项与宋,交战了几十年了,你我之间,胜负皆有。深仇大恨早已无数,你党项胜利之时,耀武扬威的日子多了去了,而今到得我宋占据优势,既然深仇大恨早有,那便也不谈什么其他,打过再说,也算对得住无数死去的先烈。”
甘奇这话,是掏心窝子了,他心中就是这么想的,到得如今,谈不上什么和气生财了。至于党项人的这些姓氏,说起来也简单,他们最初应该是姓拓跋,之后被唐朝赐姓了李,后来被宋朝赐姓了赵,李元昊立国的时候,又自己改姓了嵬名。
梁太后闻言,先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这倒是让甘奇大感意外,这女人办事,还真与男人不是一个路数。
再听梁太后说道:“小女子听得人说,甘相公今年二十有九,小女子今年二十有四,说起来甘相公乃是兄长,小女子而今是夫君早丧,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大宋向来以仁义治天下……”
甘奇直接抬手打断:“别,别来这套,说正事。”
这他妈照这个女人这么说下去,甘奇倒成了夜踹寡妇门的流氓了。
梁太后面色变得悲伤起来,顿了顿之后,慢慢说道:“甘相公,小女子今日请甘相公来,是想告诉甘相公一件事,党项皇族一直都姓赵,乃是大宋官家亲赐的姓氏。”
这话说得有点水平,意思简单,就是党项人又愿意姓赵了,愿意接受大宋名义上的管辖了。
这寡妇为了生活,也真是能忍辱负重。上来就俯首称臣了?甘奇大感意外,俯首称臣就意味着党项人不再称天子皇帝了,要接受大宋的封名,也没有了西夏之国。这岂能不让甘奇意外?
这么干,这寡妇如何能在党项内部服众?就不怕内部群起而反?
亦或者说,党项人如今都已经意识到了甘奇不可战胜?意识到了局面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际?
这是甘奇之前没有预料到的,他一直把党项人当作大敌,哪怕是没有开战之时,也让种愕与众多西军不断去劫掠党项部落,蚕食党项地盘,挤压党项生存空间。难道是这种压力让党项人感觉到了窒息,认清了现实?
甘奇又抬眼打量起了梁太后,这个问题很麻烦,眼前的局势,就是人家愿意俯首称臣了,你还要揍他,要把他揍到死。这事情于大宋朝廷之内的价值观不合,也于甘奇对外的扩张战略有冲突。
甘奇心中,这和谈坚决不可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为他的战略就不是一个党项,还有广大的西域。
所以甘奇开口:“党项早已弃了赵氏立国,如今又想要回去,不可能。我大宋南北,归附的部落与异族无数,若是开此先河,往后羁縻之处,人人效仿,后患无穷。”
甘奇的意思也简单,你既然反叛立国了,还好几次把大宋打得满地找牙。而今知道厉害了,又俯首称臣,如果这样就行,那往后所有人都效仿怎么办?
梁太后似乎料到了甘奇会这么说,立马答道:“今日党项天子在此,可立下誓言昭告天下,党项从此,世世代代姓赵,永不更改。”
甘奇笑了笑,看着面前桌案上的茶水吃食,却并不吃喝,想来也是谨慎,口中又道:“誓言盟约之类,不过就是用来背弃的,这天下哪里有世世代代的誓言?”
梁太后又道:“甘相公,小女子今日来,带着党项最大的诚意,只愿与大宋结万世之好。难道甘相公真的还要起兵来攻吗?”
这话看起来是哀求,其实也说到了重点,人家孤儿寡母一起来投降了,连国号都不要了,甘奇真的还要打?
若是不想太远,甘奇转头就走,说什么也要打就是了。
但是甘奇还是想得远了一些,投降都不给人投?这也不是个好先例。
甘奇开口:“三件事,答应了,本相立马退兵而走。”
“甘相请说。”梁太后有些激动了。
“第一,党项内附,种田为业,在河套与我宋人杂居。第二,这位名叫秉常的小朋友得去汴梁居住。第三,党项之兵,皆卸甲归田,在河套屯垦。”
甘奇也直白,唯有如此,才能解决后患,也能给甘奇带来一些好处,二百万党项人都给甘奇种地了,那这河套真就是塞上江南了,以后大军不论西出还是北出,后勤补给完全不在乎下。
如果党项人能答应这几点,那甘奇倒是真愿意接受求和。
再看对面党项人,早已个个面色大变。
因为这是党项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条件,他们此来,就是想争夺一个生存空间,弱的时候俯首称臣,励精图治,总能有一日再变强。就如历史上一样,可以给唐朝当鹰犬,也可以在大宋自成一国。
此时的梁太后,反应上终于不再那么从容了,目光一直聚焦在甘奇身上。
“甘相公,亡国可以,灭种却不行。”梁太后说出了这几句话。
甘奇听笑了:“梁太后这说的是哪里话,本相何曾说过要灭党项之种啊?一二百万党项人,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种田有什么不可?如今早已有许多党项人种田为生了。既然归宋,那自然得听我大宋的安排,若是不能接受,就此罢了,咱们战场之上见。”
梁太后此时的面色忽然带起了一些幽怨,连语气都显出几分幽怨之感:“甘相公当真如此狠心吗?”
这都哪跟哪啊?这又不是谈恋爱要离婚什么的,甘奇直接站了起来,说道:“就谈到这里吧,今夜各自安营扎寨,明日战场上见分晓。”
甘奇腹黑,怎么可能容得一点后患之忧?今夜各自扎营,就是给党项人连夜赶紧跑的时间,免得真落下一个以谈和之名诱杀党项皇帝的传言。
有时候这种道义还是很有用的,哪怕是残忍嗜杀的蒙古人,也都会在意这一点。直接开城投降的,没事。不开城的,城破之日杀个精光。这就是一路打到欧洲的关键之一。
这一点,甘奇也会用上了,将来西去,但凡愿意归附的,放心来,只要听安排,都有好日子过。
这也是无可奈何,因为西域实在太远,在这个没有交通与通信的年代,征服与治理成本实在太高,哪怕就是简单来去一趟,也是一年半载,只有这一套是最有效的办法。
甘奇真就这么出了这个会谈的营帐,带着一众铁甲转头往东,大军开始安营准备过夜。
远远望去,党项人的营寨在六七里之外,两军中间,就是刚才会面的营帐。
甘奇看着哪座营帐,等了许久,也不见党项人把中间哪座营帐拆除,心中便知晓了些什么,与参军王韶说道:“看来党项人还想再谈啊。”
王韶点头:“营帐不拆,便有此意,相公高明。却是那党项人也不可能接受相公所提出的条件,想来不过是讨价还价而已。”
“你说,我还与他们谈吗?”甘奇问着王韶,王韶如今算是甘奇身边第一个真正可以称为谋士的人了。
王韶想了一想,答道:“相公,还可以谈一谈看看,只要党项人能接受内附种田这一条,此事便可为之。只要党项人失了丁口,那些贵族皇族,便也可随手拿捏了,养在瓜州也未尝不可,到时候咱们把大军驻到古玉门关处,那些人便不可能再翻起浪花来了。如此也省却一场大战死伤。”
甘奇看了看王韶,脸上带着欣慰,似乎对王韶越来越满意,开口说道:“此战之后,你随我回东京如何?”
甘奇问得突然,王韶立马开始深思熟虑起来,片刻之后,王韶说出了真心话:“相公,下官更愿在西北领兵。”
还真别说,西北之地,将来有大战略,这里还真需要一个谋事之人坐镇,特别是需要一个对这里极为了解的谋事之人。甘奇之前是想身边该有一个王韶这样的聪明人帮自己谋划许多事情,所以想着把王韶带回东京去。
甘奇笑道:“你倒是直白,也好,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自然要允了你。西北还有许多大事,西出西域,北出草原。你在这里,事情不少。”
王韶已然躬身:“愿为家国,鞠躬尽瘁。恩相如此待韶,韶铭感五内,必以国士报之!”
王韶显然心中感动不已,有这么一个上司,不仅看重自己,而且尊重自己,这种感动对于王韶这种人来说就好像得到了巨大的认可与恩情。
恩相一词,就是这么来的。
甘奇也不多言,用人之道,慢慢也驾轻就熟了,他只是打马转头,往中军大帐而回,开始安排今夜战备之事,甘奇不想着趁夜偷袭,却也要防备党项人狗急跳墙,夜间来袭。所以得多准备几套方案,多准备一些反击之法。
一夜无话,党项人也未退走,梁乙埋再一次亲自而来,请甘奇两军之间营帐再议事。
甘奇假装推脱几番,不情不愿再走一趟。军中鼓声大作,未防有变,众多骑兵立阵等候,防备党项人任何不该有的举动。
甘奇打马再到两军之间的那座营帐,却见带他来的梁乙埋并不进去,而是打马往回,军帐左右也不见几个党项护卫,与昨日那般双方护卫军汉怒目而瞪的场面完全不一样了。
甘奇愣了愣,看着面前的营帐,转头问王韶:“党项人怎么都走了?不怕咱们暴起把营帐之内的人拿了?这是有诈?”
王韶也纳闷,左右看了看,不明所以。
却见营帐之内走出一个女子,走到甘奇马前福礼:“甘相公,营帐之内唯有我家太后一人,太后有言,请甘相公一人入内密谈。”
王韶立马开口:“恩相,有诈有诈,万万不可一人入内,来人,来人……”
第六百零四章 征服之感
王韶有些激动,他招呼左右士卒往前来护住甘奇,大概是下意识里真觉得营帐之内有诈,是要把甘奇骗进去杀掉。
待得甘霸等一众铁甲已经打马站在了甘奇面前之后,王韶才多想了几分,开口问道:“恩相,党项人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甘奇也在想,倒是头前出来的那个女子又是福礼:“甘相公,营帐之内当真只有我家太后一人,太后有密事要与相公商议。”
甘奇翻身下马,紧了紧甲胄,走过铁甲,用剑挑起了营帐的门帘,环顾一番,里面除了一些低矮的座椅条案,还真就只有西夏梁皇后一个人。
那梁皇后还在对着甘奇笑。
甘奇摸了摸下巴,转头说道:“你们在外面稍后,我进去与梁太后商议一番。”
说完甘奇便进了营帐,王韶陡然又有些担忧起来,左右张罗着,让众多铁甲把营帐围得严严实实,甚至还低声让甘霸把弩箭之类的都备好,以防万一。
如今的甘奇,对于大宋来说,实在太过重要了,容不得任何闪失,好在营帐之内真就只有一人,也好在甘奇穿着一身重甲。
倒是甘霸一边做着准备,还一边安慰王韶:“王参军,不必担忧,你可别小瞧了我家大哥,我大哥杀起人来,比我可狠厉多了,寻常几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王韶陡然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传言,依稀记得当年在东京的时候听说过这位甘相公当街杀人之类的事情,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了,王韶如今只把甘奇当做一位状元出身的相公。
甘奇进了营帐,自顾自往东落座,坐好之后,便开口:“密事,梁太后要说什么密事?”
梁太后笑得甜美,倒是没有直接答话,而是起身走到甘奇面前,亲手给甘奇倒了一杯酒,说道:“甘相公,党项的美酒,您尝尝。”
甘奇陡然觉得心中有些发虚,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个狠厉角色,能帮着情人杀老公一家老小的女人,这种人无论如何也得防备着。
酒是不喝的,甘奇只笑:“梁太后,咱们有事说事,不必浪费时间。”
梁太后倒完酒也不回西边座位,而是坐在了甘奇旁边的座位上,再道:“奴家小名辛初。”
甘奇皱了皱眉头,他便是再直男,此时也明白过来了,转头看向梁太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话语极其直白:“梁太后,卧榻之侧,定然不容他人酣睡,我能到今日,便不是那等心慈手软之人,你也莫要多想,以免后果难以承受。”
甘奇是在劝,别人不了解他甘奇,甘奇岂能不了解自己?蒲希尔,直到如今甘奇都对她有一些愧疚,但是当初对待蒲家人的时候,甘奇何曾有过心慈手软?那蒲家的船、蒲家的钱,还有蒲家的人,甘奇何曾放过了一桩?
甘奇是在劝这个梁辛初,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是梁太后哪里懂得这些?依旧眉眼含春,她知道甘奇看出了她的心思,便也越发不遮掩了,也直白起来:“甘相公,汉人在胡地不易,如我梁家,能在胡地到得今日这一步,更是不易。我梁辛初,年不过二十有四,却自信天下女子无一人及得上我,更自信世间男儿也无几人能及得上我。先夫是个人杰,奈何命短。这世间能配得上我梁辛初的男人,不多了。但是眼前甘相公,却也是这世间无二的男儿汉,也唯有甘相公这般的人才能让我一见倾心。”
甘奇直接站了起来,再看梁太后,只觉得这女子当真厉害,若是旁人在此,只怕早已被这几句话说得云里雾里了。
但是甘奇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可能有什么一见倾心的事情,甚至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甘奇也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人。
甘奇微微叹气:“你啊,想要权柄?哼哼……权柄一道,男人尚且如履薄冰,你一个女人,何必沉迷于此?”
梁太后答了一语:“甘相公难道看不上我?”
甘奇摇摇头:“看不上。”
梁太后瞬间眉宇一狞,场面尴尬起来。
两人也沉默了片刻。
甘奇开口了:“若是党项愿意投降,军队卸甲,百姓内附,本相可保你一世平安。若是不愿如此,那便只有战场上见了。”
甘奇话音刚落,却见梁太后也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那一刻,不知身上哪根系带一松,一身凤袍滑落而下。
映入眼帘,唯有一片雪白之色。
甘奇倒也不避眼神,直接问道:“何必如此?”
“甘相公,本宫乃是西夏太后,皇帝之母。”梁辛初忽然说了这么一语。
她为什么忽然说出这句话?不是为了表达她自己愿意为国家如何牺牲,而是这个女人实在高明,对男人的心思了若指掌,她知道男人会被什么东西迷住。
她知道男人最喜欢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叫作征服感。此时,梁太后说着自己高贵的身份,就是想要甘奇生出那一股征服之感。
把一国太后压在身下的征服之感!
勾引人,也是一门学问。
甘奇还真煞有介事的上下打量着就在身旁的一片雪白,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甲胄,说道:“我这甲胄,脱一趟就要一两刻的时间,太麻烦了,罢了吧。”
甘奇不是不冲动,也不是不男人,他是太理智了,这个女人太厉害,像是一颗毒药。不管这颗毒药的毒性对甘奇来说是高是低,甘奇就是不想往肚子里吃。
人不能太自信,这种毒药,今日可以在甘奇面前宽衣解带,来日为了利益,也可以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说不定这个女人来日为了也可能为了杀甘奇,又在另外一人面前宽衣解带?
三国演义的故事里,吕布不就是为了一个貂蝉把董卓给杀了?
无论如何,甘奇此时就是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也把眼前这个女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亦或者是梁太后此时给出的这种所谓征服感不够,因为连西夏党项都要灭在甘奇之手了,一个什么太后,对甘奇而言还有什么征服感可言?
被甘奇明确拒绝之后,梁太后有些意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在她的经验里,这种手段是不会失败的,因为她成功过,而且很成功。
“甘相公,奴家当真不值得多看一眼吗?”梁辛初还在努力。
甘奇笑道:“这是哪里话?我这不是看了很多眼了吗?太后若是不把衣服披起来,我倒是愿意再多看几眼,若是太后愿意就这么继续谈事情,那就再好不过了。”
甘奇这话说出,那梁太后立马就把落地的一身凤袍拉了起来,衣带一系,又是那雍容端庄的模样。
“甘相公如何才愿意退兵而去?”梁太后语气毫无感情。
甘奇重复了一语:“投降,内附,如此而已。”
梁太后不答,慢慢走回西边落座,自顾自倒酒一杯,一饮而尽。
甘奇摇摇头:“看来是谈不拢了,大军差不多聚齐了,我也该回了,来日再见。”
喝完那杯酒,梁太后看了甘奇一眼,见甘奇已然再转身,她牙关一咬,从桌案底下抽出了什么东西,欲要向前。
就在此时,甘奇忽然又把身体转了回来,问道:“太后要杀人?这可不美,这事也不是你做得成的。”
梁太后抽出的东西,便是一柄短刃,在她想要暴起杀人的时候,却是甘奇陡然转回头了,她拿着短刃,僵在当场。
甘奇如此一身重甲,当面如何杀得了?哪怕是背后,不能精准刺在甲胄连接之处,也不可能杀得了。
出此下策,除了被逼无奈,还能为何?
却见甘奇还几步走到梁太后面前,伸手一夺,还把那柄短刃夺在了手中,笑道:“西夏已然到了让女人上阵杀敌的地步了,何必还要顽抗下去?”
梁太后并非真是那等弱女子,拿兵刃也是杀过人的,此时听得甘奇如此诛心一语,却只觉浑身无力,瘫软坐下,面带悲哀,双眼已无神采,却有泪珠在眼眶之中。
甘奇却是又不走了,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手中把玩着短刃,慢慢说道:“十万铁甲威武骑,三万多西军,三万草原轻骑,东边击兴庆,西边打甘州。党项往北入的是乃蛮地盘,乃蛮惧我,不会收你。往西要过黄头回鹘,与你们有大仇。若我是你,今日便从了,一世的富贵还有,百万党项人能活,成了宋人有何不可?”
梁太后没了神采,却还答话:“党项还有十万可战之兵。”
“十万可战之兵?”甘奇拿手撑着桌案,手指轻轻敲打了几下,又道:“梁乙埋领兵吗?你准备让他死在哪座城池?嗯?”
梁太后不抬头,甘奇继续看着她,唯有此时,这个女人才有了一点女人的感觉,为何?因为这个女人之前给甘奇的感觉就是蛇蝎,此时精气神一去,反倒有了几分弱女子的味道,毕竟她才二十四岁,还长得极美。
但是甘奇心中没有任何怜悯,也不敢生出任何怜悯,这个女人,得永远防着。
“我倒是挺喜欢你弟弟梁乙埋的,不若让他到我麾下当个将军,我必厚待之。何况咱们都是汉人?”甘奇继续说着。
其实甘奇也在努力,党项人不是不善战,不打仗是最好不过的,能少死人就少死人,若是能再多些敢死之士听从驱使,那就更好了。
梁太后忽然抬头:“若是党项降了,甘相公可愿把我带到东京去吗?”
这个问题把甘奇问得一愣,把她带到东京?这是什么意思?她真的有所谓一见倾心?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甘奇心中笃定不可能。有那么一句话,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这句话放在梁太后身上最合适不过,她就是靠着征服男人征服的世界。这不过就是故技重施,这女人想要靠着自己东山再起?
若是真把这个女人带回家了,甘家那些女人,岂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更何况,这人还是西夏太后,甘奇又岂能这么做?那还不被那些读书人喷到死?
甘奇坚决摇头:“不可能,若是党项真的降了,你的结局就是在瓜洲终老一生,一辈子不得出宅邸半步。”
梁太后双眼注视着甘奇,口中说出了一语:“这世间岂有你这样的男人?”
甘奇笑了笑:“那我就骗你几语就是,我答应你,只要党项投降,我带你回家。”
甘奇似乎懒得弯弯绕绕了,便是知道这个女人轻易不会上当,不如直白一点。
梁太后低头,用最快的速度抹了一下眼泪,站了起来,起身就往外走。
甘奇还问:“你这就走了?事情还没说完呢。”
梁太后不答,直接撩起帘子出了营帐。
甘奇有些意外,也只能起身,拍了拍屁股,还有自言自语:“得,白来一趟。”
梁太后先出营帐,甘奇随后也出。
一边有个车架,车架前有小姑娘等着,梁太后直接上车而去。
甘奇也不多言,这大概是……谈崩了,也翻身上马。
却见那梁太后忽然挑起车帘,说了一语:“我儿已回瓜州,我姐弟二人会死守兴庆府,城破则党项皆降,城不破,来日等你无奈之时请我再谈。”
说完此语,车帘已下,车也往北。
甘奇摇了摇头,这个女人,还真不是个弱女子。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兴庆府一旦被甘奇攻破,党项就只剩下贫瘠之地与戈壁沙漠了,再也没有了富庶之地,也就是再也没有了一点底牌。
那个时候再投降?这真的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但是这女人却又知道甘奇会答应,因为哪怕是贫瘠之地,也是需要用人命去攻的,梁太后似乎看穿了甘奇不愿意过多死伤,因为甘奇之前太想说服她投降了。
不过甘奇也不恼,因为他也有收获。远征甘州瓜州,死伤肯定不低,而且补给线很长,还不好走,钱粮花费也不会小,特别是大炮很难运,一路打不过,必然要很长一段时间。
既然破了兴庆府就投降,甘奇倒也乐见其成。
再看那远走的车架,甘奇猛然间又起了一股子征服之感,要彻底把这个女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打得她低三下四跪地叩拜。
“走,回营,点校人马!”甘奇面色已是狰狞,肾上腺素已来。
打仗,死人!
第六百零五章 华夏,华夏,华夏
兴庆府,就是后世的银川市。还有几座城池如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兴庆府的治所府城兴州,往北一点是怀州,中间是静州,南方一点是灵州,几个城池距离都不远,四五十里以内,沿着黄河从南到北一字排开。
而兴庆府城就在这几座城池的西边,也在黄河岸边不远。兴庆府就是昔日西夏国的京城,而今梁家姐弟就在城中,带着无数的党项贵族准备拼死一搏。
党项有十万可战之兵?这种话甘奇哪里能信?满打满算不过四五万人,不过要凑出十万大军,党项还是凑得出来的,壮丁入伍而已,新兵居多。
对于甘奇而言,要打兴庆府,就得先破灵州城,只要灵州城一破,兴庆府就已经在兵锋之下了。
党项人兵力其实不足,所以防线就两条,一条在灵州,三万守军加上城内的民众,另外一条防线就是兴庆府的城墙了,有七万余人,当然也还有城内的民众。
甘奇大军早已驻扎在了灵州城外,大炮慢慢悠悠的来,倒也不急。
如今攻城对于甘奇来说简单了太多,不外乎“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呃……这两句真是一首诗,一个妙人写的另外一个版本的大风歌。
甘奇如今不比往日,再开起炮了就不那么节省了,对着灵州城就是一通狂轰滥炸,丝毫不在意弹药之事。
也可见工程师沈括被甘奇压榨成什么样了,此时的沈括也还在忙碌,亲自带人到得甘奇的工厂上安装调试纺纱机,忙得一个多月不回家,使得他老婆直接跑到工地来寻人。
多说一语,沈括是历史上有数的几个惧内之人,怕老婆怕到留名青史。
甘奇在轰炸灵州城,东京城外的纺织厂也在热火朝天,吴巧儿安排起这事情来当真是把好手,一边吩咐人开始提价收购原材料,一边亲自盯着工地,也是跟在沈括旁边事无巨细学习着,还要到处招揽绣娘与工人。
这个纺织厂,怕是要不得多久就真的要开工生产了,颠覆时代的东西,已然悄然在路上。
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血与火再一次笼罩大地。
甘奇面沉如水,看着麾下骑士带着隐天蔽日的尘土冲入灵州城。
甘奇甚至连城池都不入,只在外等着消息,破了灵州,立马开拔。
不过三日,大军就已兵临兴庆府。
兴庆府内,梁太后坐在了龙椅之旁,龙椅之上并无皇帝,皇帝已经跑到了沙漠另外一边的瓜州。
满朝大臣却是一个不缺,皆在兴庆府中,此时列班在朝,其中多是党项贵族,也有一些汉人官员。
众人一个个面色含悲,心中都知晓了如今的局势,党项一族、西夏一国,生死存亡已然在此一举。
有人开口:“太后放心,臣必然以死报国,家中犬子八个,人人披甲上阵,定要把宋狗拒之城外!”
“臣也定当死战!”
“死战,不退!”
……
众多人个个视死如归,其中有人虚伪以对,但也不乏真有许多人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梁太后端庄于上,面色深沉,早已听说甘奇与辽人作战,有一种火器了得非常,如今又听败兵来报,说甘奇攻打灵州毫不费力,也是倚仗那巨大的铁火器。
兴庆府城,已然成了孤城,梁太后听着众人决死之语,心中却是没有什么底气。
她看了看下面的梁乙埋,想起了甘奇之前问她的话语,问她准备让梁乙埋死在哪座城池。
有人似乎看出了梁太后心事重重,上前又道:“太后莫要悲伤,今日就算我等皆战死于此,我党项也还未亡,陛下已在瓜州,来日必可带领我党项一族东山再起!”
梁太后叹了一口气:“大宋出了个甘奇,唉……上天偏心啊,不把此等大才生在我党项。如今甘奇之势,锐不可当。本宫一死,便也罢了,只是我党项,却不知生路何处。”
梁太后这等话语,显出了许多含义与现实,她作为一个汉人执掌党项大权,开口闭口都称我党项,可见这个问题是她的掌权的弱点所在。
其实也就不难猜想,对于投降这件事情,梁太后其实不一定说话算数,这才是她与甘奇谈判的基础问题。
许多事情在梁太后这般人的心中想来,也是一石二鸟之计。这座城池守不守得住且不说,这些党项贵族要战,梁太后是乐见其成的,因为打仗要死人,让党项贵族们去死,越忠心的越会死得快。
这也是铲除异己的办法。这些忠心耿耿的党项人死得越多,对梁太后越是有利。城池守住了,对她执掌权柄有利,城池守不住,她要投降也就没有多少阻力了。
梁太后与甘奇说自己难,显然并非假话。
而今真正让梁太后担忧的是一旦城破投降,这梁家的权势该如何维持下去。
归根结底还是那个问题,该如何面对甘奇?
想到这里,梁太后不免有些负气,越想越气,已然宽衣解带在面前了,那甘奇却正眼也不瞧她,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这更伤人自尊的呢?
梁太后不自觉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自己是哪一点比人差了?
“太后愿亲身留在此处抗敌,臣等必然效死!”
“太后,太后啊,臣等百死,定保山河无恙。”
“太后,朝堂上下,众志成城,君臣一心,百死抗之,必定能成!”
一帮臣子说得是悲从中来,有抹眼泪的,也有摇头叹息的。
梁太后终于说出了一语:“本宫与城池共存亡,拜请诸位死战!”
一时间群情激愤,一个个振臂高呼:“死战,死战!”
城内这一幕,当真感天动地,不禁教人潸然泪下。
城外的甘奇,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这场战没有什么大战略大计划要制定了,党项也不会有援军再来,左右不过是困守孤城。
所以甘奇的中军之内,倒是欢声笑语,调笑颇多。
还有浑汉玩笑开大了些,便是口无遮拦:“相公,此番入得兴庆府,不知要拿多少党项小娘子,到时候那些达官显贵人家,还望相公……嘿嘿……”
甘奇大手一挥:“到时候人人有份,一并都封赏下去。”
“拜谢相公大恩!”
“拜谢相公!”
满场哄堂大笑。
这是老操作了,激励部将,甘奇从来都是舍得的,有什么给什么,要什么给什么。
却是陡然间,甘奇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开口一语:“尔等切勿过于骄纵了,更不可轻敌,不论战时平时,皆要奉公守纪,担忧差池,本相定不轻饶尔等。”
甘奇也是担忧,这个时代的军人,并没有那等思想教育,他们大多其实是没有什么大觉悟的,如今麾下军将如云,皆是骄兵悍将,连连取胜。就怕这些浑汉当真膨胀起来,战时骄傲自大,平时作奸犯科。
想到这里,甘奇便也想起了思想教育这件事情,这是屠龙之术,却也是保证一支军队长时间保持战斗力的最好办法。
只是在这个时代给军汉做思想教育,也是个问题,怎么做?做到什么地步?用什么方式?这都是问题。
甘奇皱眉在想。
麾下军汉是一个个起身拱手:“谨遵相公教诲。”
“相公放心,我等绝对不会干出令相公颜面无光之事。”
甘奇想着思想教育的事情,首先就得要有一套思想体系,其次要有一个教育的场所。场所不难,开军校就是,讲武学堂什么的,不仅能进行思想教育,还能培养军将的军事素养与知识水平。
但是思想体系这一套,就有些麻烦了,爱国是基础,忠君这个东西有待商榷,想来想去,文人那一套,其实在甘奇看来并不很适合军汉。
甘奇想到了另外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有一些副作用,甘奇还未下定决心要不要用。
这个办法归纳起来就是一个词“民族主义”,不断给军汉们灌输民族主义,极致的民族主义,甚至偏激一些的民族主义。
这种东西很能凝聚人心,但是操作起来也要考虑很多。还得弄出一些概念出来,为了防止国内出现问题,就得把民族主义扩大化,不能单说汉族,得用华夏一词。华夏之外,那就都是敌人。
那么华夏之内怎么算呢?就得引经据典了,各种“考古考证”,比如契丹人怎么算?安一个殷商后裔,这是兄弟,是华夏。党项人安一个什么唐人近亲,这也就算是兄弟了,也是华夏。
当然,这得到灭了党项契丹之后、奠定了中原王朝基本的地理疆域之后才能推行,这就有利于内部团结了,也有利于更好的同化,还得配合文化同化,汉字汉书的教育。
对外,那就好说了,同仇敌忾,一个字,就是拼命的干!华夏流出一滴血,伏尸百万才能还……
这一套体系下来,百十年之内应该是极其好用的。其实也会带来负面问题,那就是极致的民族主义,会来带极致的排外,在这个民智不那么开化的年代,会让华夏之人把其他人当畜生看。颇有点印度教种姓制度的意思,把人类分成了三六九等。
不过甘奇暂时也不想那么多,这套东西是暂时而言是很好用的,对内团结,对外扩张,必然无往不利。
甘奇想完这些,思想教育的方向就来了,灌输的概念也有了。这一套在这个时代,比那些什么保家卫国的口号要高明许多。
甚至甘奇都把未来讲武学堂的口号都拟好了,每天大早起床与睡觉之前,都得大声喊三句:“华夏,华夏,华夏!”
硬洗脑。
把整个国家团结成一台机器,必然会在这个时代无往不利。
甘奇再看麾下这些军将,念头通达了,心情大好。
只等第二天,大炮运到了阵地,大战就开,立马开始炮击兴庆府城。
此时西北,种愕已然开始往西凉府进军,准备直扑甘州。甘肃之名,就来自甘州与肃州。
兴庆府内,无数的党项人视死如归地拿起武器,准备与城池共存亡,当然也还有党项人开始掘地埋家产,想着怎么逃出生天。
巨大的火炮,对于攻坚战而言是利器。
但是坐在将台压阵的甘奇,如今又开始自我反思了,因为火炮对于野战而言,其实威势又会小很多,特别是对于那种有无数骑兵的敌人,火炮的威势就更小了几分。
所以,甘奇也要防止自己以及麾下的军将太过依赖火炮作战,面对面的厮杀,暂时还是军队建设的重中之重。
不过,海船如果装备了火炮,那就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了。
往船上装火炮,这不是甘奇的什么临时念头,而是心心念念许久的事情,从泉州就开始想起。
城池之上,炙热的弹丸如同犁地一般,不断轰击着城墙与城内的建筑。
城头上党项人惊惧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
乃至那位梁太后,此时也上了宫城的城墙远眺战局,面色之中也带着惊惧之色,她这是第一次开眼界。
梁乙埋就在她身边,口中话语略带颤巍:“姐,这……”
梁太后反问了一语:“城池守不住了吗?”
梁乙埋用不自信的话语答道:“守得住,必然守得住。”
梁太后只觉得浑身无力,双手扶着垛口,轻声说道:“看来是真的守不住了。”
“姐,你放心,我一定带你杀出去。”梁乙埋忽然又起了莫大的勇气。
梁太后看了看梁乙埋,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语:“乙埋,你放心,姐姐一定会让咱们梁家东山再起。”
“姐,我还有兵,在瓜州我还有亲信,我……”
“不,咱们不走,咱们就留在这里。”梁太后似乎知道自己的弟弟要说什么,远走高飞?去哪?往西域去?
哪里能比得过汉人故土?梁辛初似乎铁了心,她还就真不信了,不信梁家会就此没落,征服一个男人,真的那么难吗?
城是真的守不住了,连梁太后都能感觉到,她陡然间似乎又起了精气神,远眺南方,反倒起了一些憧憬,憧憬那身金甲跨着座下骏马、带着无上的荣光向她走来。
第六百零六章 那上面写的什么?
战争的残忍还在继续,似乎上位者都是心硬如铁,就如梁太后此时丝毫也不在意这座城池里的人命。
也如甘奇,看着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与尸首,也是面无表情。
那些信誓旦旦要血战到底的党项贵族,有的真就一家老小死在了城头,有的已经开始想方设法准备逃命,换上麻布的衣服,把脸与手涂黑,钻进那个人家的破房子里,由此来隐藏身份。
厮杀之声已经到了街道之上,为国捐躯者甚众,有为大宋国捐躯的,有为西夏国捐躯的。
此时的甘奇,终于从将台而起,翻身上马,身边护卫上千,簇拥着往城内而去。
攻城,围三缺一永远是省力的办法,四面城墙,定要放开一面,让城内之人感觉自己还有一条活路,这是攻心的办法。
局势进入了乱战,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厮杀。
背面的城墙也就打开了,党项人开始蜂拥而出。
围三缺一大多时候也会有后手,那就是有一队骑兵远远等候着,等着这些从城池里出来逃命的人越来越多,等到漫山遍野跑着逃命之人,这队两万人的骑兵就会飞奔而去,追击掩杀。
尘埃还未落定,金甲甘奇已经骑马行到了西夏宫城门前,宫城之上的西夏士卒们面如死灰,却是并不开门,正在奉献着他们最后的忠诚。
甘奇只是在马上抬手:“拉几门炮进来。”
威武军,西军,草原轻骑,遍布在城池之内,杀人劫掠,无恶不作。
孩童、少女、妇人、些许束手就擒的壮汉,连绑缚都没有,都被驱赶到了宫城之外的空地上,跪成一片,绵延看不到尽头。
军汉们却还在四处搜刮,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连水井都要探头进去看几眼,看不到人也搬起石头砸几下,如此方才能放过。
对人类最残忍的物种,莫过于人类自己。中原王朝想来会详细记载着自己的悲痛,却从不详细记载自己施加给别人的残忍。
甘相公等候着火炮,抬头望着天空,鼻子里闻得见已经渐渐消散的硝烟,还觉得多少有些好闻。就好像陡然间回到了孩童时代,春节的火柴炮,似乎也不难闻。
骄阳渐落,残阳像血。
党项与契丹两个民族,还有西夏与辽两个国家,在后世历史里早已消失,连带历史遗迹都遗留不多。但是在中国的地理上,却留下了永远都抹不去的名字。
一个省叫作宁夏,一个省叫作辽宁。这两个地名的用意,就是想着西夏从此也安宁了,辽国从此也安宁。
甘奇此时所在之地,就叫作宁夏,所在的具体地方,就是银川。
宫门开了,甘奇打马走了进去,流矢还在乱飞,党项人的抵抗丝毫不减。
甘奇身边的军汉们,一个个奋勇向前,一边向前,还一边不自觉回头看一眼马背上的金甲。
那金甲的象征意义早已毋庸置疑,好似神灵一般,神灵注视之下,军汉们向前,杀了人也要回头看一眼那神灵,虔诚无比。
众多铁甲,停在了一处广场阶梯之下,因为阶梯之上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头上有金凤展翅,熠熠生辉,浑身紫见带红,还有朱雀腾空。
军汉们显然知道阶梯之上的那人是谁。
所有军汉回头看向他们的甘相公,也唯有甘相公有资格来处置此人。
甘相公打马上前,左右军汉各自让路。
台阶之下,甘相公翻身下马,马蹄之策,竟然还有军汉主动单膝跪地躬身,以身上铁甲给他的甘相公当下马石。
甘相公此时并不避讳,并非他非要麾下军汉的尊严踩在脚下,而是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哪怕是这个动作,也带着无上的象征意义。
所以甘相公抬腿踩在军汉后背的铁甲之上,下马而来,然后迈步上阶梯,一步一步,左右护卫晚起一步,少上一个台阶,如此显出对甘相公的恭敬。
台阶上的那个女子,也注视着一步一步而上的甘奇,眼神毫不飘动,她的下面,是那无穷无尽的铁甲军汉,以及这些军汉头前正在上阶梯的大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南郡王甘奇。
甘奇走上来了,女子盈盈一福:“奴家梁辛初,见过大宋中书门下相公、河南郡王。”
甘奇并没有看她,而是先看向了女子身后那座宫殿,算不上多么雄伟,至少比不得大宋的宫殿雄伟,其上还有文字,造型与汉字无异,也是横竖撇捺,但是模样却没有一个是汉字模样,这就是党项人仿照汉字创造出来的党项文了,党项文到得后世还有,但是破解起来颇为费力。
甘奇忽然抬手一指:“那上面写的什么?”
梁辛初转头看了一眼,答道:“非字也。”
甘奇笑了笑:“太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悲伤?”
“奴家已是甘相公的人了。”梁辛初答道。
这女人,当真心狠。
越是这般心狠,甘奇越是觉得心中舒畅不了,甘奇忽然拔剑往后挥去。
叮当一声,凤冠飞落而下,在台阶之上翻腾,一连串的叮咚作响。
一头黑丝披落,遮盖了梁辛初的脸面,也遮住了这个女人此刻的惊慌。
那什么雍容华贵,仪态万千,也随满头披散的黑丝一起荡然无存。
甘奇抬剑一指那座宫殿:“搬空,烧了。”
“遵命!”甘霸拱手答道。
并非甘奇不爱护文物,而是这座宫殿也是那最具象征意义的东西,这种东西不能留,不能让党项人还有一个心心念念之地。
梁辛初还强装镇定,慢慢用手收拢着自己披散的头发。
甘奇问了一句:“梁乙埋呢?”
“他在后宫,把所有财物与女子都看管起来了,只等甘相公去。”梁辛初答着,要想征服一个男人,此时就得逆来顺受,打落凤冠而已,不算什么,至少没有动手杀人,梁辛初如此想着,只要征服了眼前这个男人,要想成为整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不在话下。
整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梁辛初看得很透彻,她看懂了这些大宋铁甲那对甘奇那虔诚的眼神,她明白许多事情,比如这位甘相公可以成为皇帝。
梁辛初甚至自信自己可以帮这位甘相公成为皇帝。
甘奇不知道梁太后心中此时还能有这么多想法念头,口中说道:“下诏吧,让你的儿子到此来降。”
梁辛初点点头:“请笔墨。”
甘奇稍一点头,自然有人去办。
亲笔太后诏书,就在甘奇面前写罢,梁太后从怀中拿出一方小印盖了上去。
盖完之后,又见梁太后把那方小印又收回了怀中。
便是这个简单的动作,甘奇已然皱起了眉头。
“还以为你心如死灰未有留恋了,看来这权力对你而言还是很重要的。”这是甘奇的话语。
梁辛初愣了一愣,随即又从怀中把那方小印拿了出来,双手呈上:“此乃太后之印,奴家献与甘相公。”
甘奇没有去接,反问:“这印有用吗?”
梁辛初点头:“党项忠良,还有不少,此印有用。”
“所以你就把此印留着了?”甘奇心如明镜,若是他刚才不提醒一句,这女人必然会把这印鉴留住,党项还有忠良,这印自然就还有用,依旧还会有人为这印鉴卖命。
梁辛初立马一礼:“奴家并未有过丝毫非分之想。”
甘奇抬手接过印鉴,并不多看,而是说道:“我带你去汴梁,还有你的儿子一起去。”
梁辛初大喜:“拜谢甘相公怜悯,奴家从此生是甘相公的人,死是甘相公的鬼。”
甘奇听得梁辛初的话语,用鄙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道:“到得汴梁,你若是想害我,那便继续多说这般的话语,我自然想避嫌,少不得赐你一死。”
显然梁辛初误会了,甘奇要带她与皇帝李秉常去汴梁可不是她以为的意思,而是甘奇觉得这对母子留在这里会是祸害,但是此时又不能随意杀了,投降之人得有投降之人的待遇,这是言而有信的榜样。
所以这对母子得带回汴梁去关起来,带回汴梁也是有好处的,献俘给大宋天子与朝廷,这是甘奇的功劳,无上的功劳,这也会成为百姓津津乐道的功勋之事,都是甘奇的光环。兴许皇帝还要拿他们祭天祭祖,至少也要祭奠一下仁宗。
因为党项就是在仁宗朝反叛立国,这是仁宗的夙愿,赵顼自然要拿党项皇帝祭奠仁宗,便又是一桩青史留名的大事。
若是梁辛初到得东京,还真的没事就说自己生是甘奇的人死是甘奇的鬼,那真的就是在害甘奇了,甘奇这就是僭越之举。
甘奇也知道梁辛初是个聪明人,所以直白一语,一旦如此,甘奇必然要赐她一死。
站在梁辛初自己的角度而言,她明白其中利害,也不愿去害甘奇,她还有倚仗甘奇东山再起的梦,岂能害甘奇?
“奴家知晓其中。”梁辛初答了一语,心中了然。
甘奇已然不再理会这个娘们,起身就走,直往后宫。
收拢财物,赏赐三军,还有女子也要赏赐下去,说到做到。
以后再打仗,就不是赚钱的事情了,而是花钱的事情,这是甘奇的思想转变,战利品当场都花出去。
因为这天下,对甘奇而言,再也没有称得上富庶的地方了,说白了就是没有地方能靠抢而让甘奇发财了,甘奇再想发财,唯有一条路,那就是经营。除非有一日甘奇能去君士坦丁堡之类的地方,那里已然是为数不多能靠抢发财的地方了。
十几万大军,轮流大吃大喝,逍遥无度。兴庆府接下来的这些天,是放纵的。
唯有甘奇自己不放纵,随着甘奇不去放纵的还有王韶章楶曾孝宽等人,连甘霸都去放纵过几次。
倒是有一人希望甘奇也放纵一下,自然就是梁辛初,只奈何甘奇压根就不见她,只把她关在后宫一处小宅子里。
报捷的文书去了东京。
西夏皇帝李秉常来了,在大殿之上叩拜投降,奉上大宝几樽。
事已至此,一切便真的尘埃落定。
这兴庆府城已然散发起了臭味,军汉们开始清理边边角角所有的尸首,把这座城池彻底清理一番,这里会有新的主人入驻。
这个新主人就是王韶,甘奇准备回京之后,重开西域都护府,王韶将是第一个西域都护使,西域都护府会从兴庆府出发,步步往西去。
夜间,甘奇也在交代王韶许多事情。
“玉门关要重修,西军要开始西驻。”甘奇说着。
“下官必把此事做好,玉门关与汉长城,下官皆会连绵起来,党项壮丁无数,河套明年就能收粮,此事可成。”王韶答着。
甘奇却摇摇头:“不用再起汉长城,没有必要,把玉门关口建好即可,长城虽然作用甚大,却终究不是进取之策,大军还得往西去,先谋黄头回纥,此事是你第一件差事。”
王韶想了一想,说道:“黄头回纥必是要攻的,不尊天子之处,必受天子之威,下官两年之内,必成此事。但是……恩相,这长城真的不修吗?汉唐之强,也倚仗这些拒敌之所,终究是一个保障。”
甘奇摇头:“不修,沿路而去,通丝绸之路,以修城池堡寨为主,步步为营,一路修到西域。若是真让敌人打到了玉门关,再临河西,那是我等无能。”
甘奇所想,河西将来会是中原王朝的腹地,没有必要再以游牧农耕为界限大兴土木去修长城了。
王韶还是有担忧,这是他的既定思维,但是也不忤逆甘奇之言,只是躬身拱手:“下官明白了。”
“三万草原轻骑留给你,西军三万多人也留给你,种愕会是你的副手。高原也要有重压的手段,草原乃蛮就在极北,也当沟通一二。还有两件秘密之事你要去做。”
“恩相尽管吩咐。”
“要派人去草原与高原侦查地形与线路,我大宋早已不知此两处地理之况,趁着现在草原人不敢招惹我等,高原上的部落也不敢轻易招惹我等,要赶紧派人把这些地方的地理摸个清楚,留后有大用。”甘奇这准备工作伏脉千里。
“恩相,那西域地理状况呢?”王韶更在意西域,他心中的汉唐之梦,其实就是西域之梦。
“西域倒还好说一些,毕竟还有来往客商,党项人中有通晓西域地理的,黄头回纥之中想来有更多通晓西域地理之人,留心收拢便是。”甘奇显然把这些事情都谋划透彻了。
“谨遵恩相之命。”王韶躬身拜道。
“过几日,我就回京了,一切皆托付与你。”
“恩相放心,下官必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恩相一定多多保重。”王韶再拜,拜得深沉。
第六百零七章 任重而道远
甘奇回京了,灭国之功,汴京城内的气氛已然达到了顶点,如今党项已灭,唐人诗词里的玉门关又成了中原之土,有钱有闲的一些读书人,还抱着某些远大的理想与愿望,想要到玉门关去看看。
看看古人说的“春风不度玉门关”是哪里,也看看“西出阳关无故人”又是什么景象。
特别是甘门弟子,对甘相公所言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格外的推崇,还真就有人开始组织玉门关的出行了。
这对甘奇而言是乐见其成的,文化凝聚力,就来自历史,去玉门关,就是去找寻历史,再由那些读书人把这些历史变成感悟文字,这就是一个民族的传承。
甚至甘奇还示意慈善基金会资助这些士子远游的盘缠花费,这也是甘奇的一个试探性开始,也在这里起了一些另外的念头。
以后慈善基金会要不断的资助类似远游的活动,特别是冒险的远游,或者直接可以说成是探险,出海的尤为重要。
这个举动的意义很大,有钱人不愿意冒险,而愿意冒险的人没有钱,所以甘奇得给这些愿意冒险的人提供资金支持。这就像历史上哥伦布想要出海探险,找遍欧洲各大皇室贵族,最终还是由西班牙女王伊丽莎贝一世资助了他,他才得以完成旅程。
所以慈善基金会资助这种活动,好处也就不用多说了。
皇宫里举办了庆功大宴,宴会由李宪负责,李宪也不是第一次负责举办庆功大宴了,熟门熟路,甚至甘奇的捷报会没有传回来的时候,李宪就开始着手准备,他似乎料定了甘相公会大胜而归。
便也想着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弄出一点新意来,还有一点就是李宪有事要求甘奇。
这一次宴会,李宪是投甘奇所好,把汴梁城各大名楼的所有花魁都请来了,还编演了各种戏剧,主要剧情不外乎甘相公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大宴之时,京城之内,但凡够得上一些品级的官员,一个不落,花费也是不小,好在如今皇家内库倒是不穷。
连带西夏的旧皇帝李秉常也请来了,或者说如今他叫赵秉常,随之自然还有梁辛初。
赵秉常如今被封为常乐公,梁辛初被封为归义夫人,这都是皇帝亲自封赏的,听起来都还像那么回事,又是赐宅子,赐钱,赐奴仆之类,待遇是没得说。
宴会的主角自然是甘奇,他身穿紫色蟒袍,头戴紫金冠,配着是的他河南郡王的威势。
大殿之内,甘相公龙行虎步而入,落座在左手第一,今日皇帝圣恩,随甘奇来的还有许多军将,虽然坐在较远的地方,但这也是皇恩浩荡,皇帝越发看重他们。
甘奇对面坐的竟然是常乐公赵秉常与归义夫人梁辛初,这倒是甘奇没有想到的,皇帝对于这两位还真是厚待得紧,兴许这也不一定就是皇帝的意思,而是一些礼部官员的意思。
大宋,还是这么讲那些仁义。
几番寒暄,皇帝又开口简短几语,接着曾公亮再行祝词,甘奇又简短发言几句,宴会开前,皇帝还带着众人敬天地祖宗。
娱乐活动才正式开始,甘奇给皇帝敬酒,又给曾公亮与欧阳修这些老前辈敬酒,接着就是各处之人来与甘奇庆贺。
歌舞乐音,花魁人物,戏曲精选,一幕一幕应接不暇。
却是对面那梁辛初,眼神一直在甘奇身上,时而秋波媚眼,时而哀怨愁容。
只是甘奇好似并没有感受到,待得中场之时,甘奇喝得微醺,忽然心血来潮开口:“常乐公。”
**岁的常乐公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叫自己,还在盯着场中的姑娘跳舞。
甘奇又说一语:“常乐公。”
梁辛初连忙捅了捅自己的儿子,耳语几句,那位常乐公连忙起身拱手一礼:“见过王爷,下官失礼。”
甘奇摆摆手:“不必多礼。我就是想问问你,觉得这汴梁城怎么样?”
甘奇这是有恶趣味,不外乎“此间乐,不思蜀”的故事。这恶趣味其实也是有好处的,今夜再出一个故事,传扬天下,甘相公自然又成了这个故事的主角。
赵秉常倒也配合,也是年纪小,笑着说道:“回王爷话语,汴梁好,远比瓜州好得多,兴庆府也比不上汴梁,汴梁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那你就好好在汴梁住下去,这里还有许多新奇事物呢,你当多多见识,还得多多读书进学,多学圣贤之道。”甘奇嘱咐一语。
赵秉常又是大拜:“谢王爷教导。”
以往旁人称呼甘奇,皆不用王爷这种称谓,而是多用相公。这大概就是西夏与大宋的不同了,在大宋读书人眼中,似乎相公比王爷要“高级”。但是到得西夏人心中,王自然比官要厉害得多。
这一幕,自然引得许多人哈哈大笑,这种笑声来自身为宋人的荣耀,连皇帝都在笑。
赵秉常还太小,不太明白其中道理,梁辛初自然是明白的,她起身一拜,开口:“启禀大宋皇帝陛下,奴家有一个不情之请。”
赵顼正是心情大好,抬手一挥:“说来就是。”
“陛下,甘相公乃是当世有数的名士大儒,甘相公又教导犬子要多多读圣贤,不若就让犬子拜在甘相公门下听从教诲,将来做一个对大宋有用的人,还请陛下应允。”梁辛初还真不是好相与的,为了跟甘奇攀上关系,也算是绞尽脑汁。
皇帝自然欣喜,大手一挥:“允了。”
对于皇帝而言,这亡国天子其实也是威胁,也怕他心心念念想要复国什么的,或者要报仇雪恨之类。让甘奇带着教导,皇帝对甘奇是信任非常的,觉得甘奇必然能给他洗洗脑,也可以监视着。
若是这党项天子都一心向宋了,党项之人必然也就不会再有反复之危。
这可就苦了甘奇,甘奇也有借口:“陛下,此事不妥,常乐公拜在臣门下可以,却是不能直接拜臣为师,可拜太学吴承渥,如此便妥当了。”
赵顼心中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因为赵顼自己就是甘奇的弟子,若是让党项天子也拜甘奇,岂不是两人成了师兄弟?赵顼答道:“还是甘相想得周到,吴卿在何处,请近前来,择日不如撞日,便把这拜师礼节行了。”
梁辛初唯有无奈,看着自己的儿子拜了一个憨里憨气的儒生为师。
宴会慢慢接近尾声,皇帝也喝多了,先行离开去修葺,甘奇便也出了大殿,到大殿之外与许多没能入殿内的低级官员见礼几番,然后准备回家睡觉。
此时李宪寻了上来,大礼拜见。
寒暄几句之后,甘奇问李宪:“李内官可是有事要说?”
李宪颇为不好意思答道:“相公,奴婢是想走出这深宫之地,出去建功立业,还请甘相公成全。”
看着李宪躬身而下,甘奇陡然间想起来自己昔日给李宪许过承诺,说要让李宪以后有机会去建功立业,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若不是李宪上前来说,甘奇都差点忘记了。
既然昔日有过这般承诺,今日甘奇也就不说二话,想了想,说道:“昔日本想让你上几番战阵,而今却是没有什么大阵仗了,倒也可惜了。”
李宪闻言有些失望,若不是甘奇改变了太多的事情,历史上的李宪此时大概真就要去西北领兵监军了。
不过甘奇又道:“建功立业之事颇多,我有一件大事,就看你愿不愿去做,做得好,青史留名,千古流芳。”
李宪问都不问是什么事情,连连点头:“奴婢愿做,相公但请吩咐,奴婢必然肝脑涂地。”
也可见李宪是真不愿意再在皇宫之内干活了,也真想自己闯出一些一番名堂。从仁宗到英宗,而今到赵顼,李宪年纪不大,却已然也是三朝老太监了。
甘奇其实是想起了明朝三宝太监郑和,所以说道:“出海,代天宣威,一路向西,宣扬我大宋天威,船只我有,水手我也有,但是海上风浪凶险,还有贼寇丛生,危险不小,你愿不愿去?”
李宪想也不想,直接答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去,只要能建功立业,奴婢刀山火海也愿意去。”
甘奇倒也高兴,又道:“此番下西洋,宣威是其一,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你自己联系挑选一些人手,特别是擅长牵星之术,制图之术的人。此去,回来要有详细的海图志,到得何方,什么人什么事什么国,都要一一记载清楚带回来。”
李宪陡然间倒是有些激动了,他知道这真是大事,连忙答道:“相公放心,必然不辱使命。”
“还与你一项权力,可带兵马,还给你配副将,与你海上决断之权,有权与任何人任何国家开战。”甘奇是真有大计划的,之前的大战略已然实行得差不多了,党项已灭,辽国苟延残喘,麾下舰队早有,到了该向海洋去看看的时候了。
李宪闻言更是激动,躬身大拜而下,说道:“奴婢必为朝堂开疆拓土,于万国之中宣我大宋无上天威!”
李宪想得有些多,甘奇倒是没有想要让他去海上开疆拓土,不过李宪既然这么说了,甘奇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
“嗯,此事就先说到这里,待得过几日朝会,我再与陛下禀奏商议,早早成行。”甘奇说着。
李宪知道甘奇要走了,连忙又道:“甘相稍后,奴婢与你介绍一人。”
甘奇转头看了看,李宪正抬手去招,不远处一个太监飞奔而来。
小太监近前,直接跪地:“奴婢杨戬,拜见甘相公。”
杨戬?甘奇微微皱眉,是的,这个小太监与二郎神同名,却是北宋后期的大奸佞,是一个没有什么底线的太监。
甘奇看向李宪,李宪连忙说道:“相公,奴婢不在宫中的时候,相公若是有事,以后可以找他奔走效劳。”
甘奇点点头,倒也不在意,而是又想起了一人,也是个太监,名叫童贯,童贯倒是多少可用,但是这个杨戬,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不过此时童贯还未入宫,还得过个三四年,暂时罢了。
“嗯,我知道了,杨戬,好好办差。”甘奇如此说了一语,便也自顾自出城而去。
李宪又在当场教导了杨戬一番,叮嘱无数。
要说这皇城之内,殿前司那些门阁使、殿内崇班之类的,如今狄家几个兄弟当差,算是与甘奇关系莫逆。
皇城外的皇城司里,枢密院又发文了,李明立功升官,又回了皇城司,勾当皇城司公事,从四品宣威将军,虽然不是皇城司里唯一一个勾当公事(因为皇城司不会只有一个主官,这也是为了皇家安全),但李明却是皇城司里品级最高的官。
因为品级最高,又是战阵立功,又是甘相亲信,李明在皇城司内,隐隐就是大权在握。
至于内侍,本来有大太监李宪,而今李宪要出宫办差,自然还是要一个顶得上去的人。
暂时而言,杨戬就杨戬了,不过甘奇还是喜欢童贯这厮,虽然童贯也是个奸佞之人,贪财之辈。但是童贯好歹胆气不小,这厮敢在西北军中公然违抗宋徽宗赵佶的圣旨,倒也是个人才。
说来说去,还是说甘奇甘相公不是一个天真幼稚的人,内内外外几盘大棋,他都在下,不论是为了大权在握,还是为了未雨绸缪,没有一处是甘奇不看重的。
甘奇还想了更多,赵顼已然有子,大儿子赵佾本已有两三岁了,但是生下来几个月就死了,接着生了二儿子,又死了。倒也是奇了怪了,这大宋朝的皇帝儿子,生一个死一个,甘奇也纳闷。
甘奇还隐隐知晓更多,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知道赵顼的儿子可不是就死了两个,而是死一大堆。
具体而言,赵顼前五个儿子连续早夭,接着第六个就是宋哲宗赵煦,又是个短命鬼,然后七、八、十子又连续早夭。第十一子就是宋徽宗赵佶。
这种事情,实在难以解释,仁宗生一个死一个,英宗短命,神宗也短命,还死一大堆儿子,哲宗又短命。
这大宋朝是皇宫的风水不好?还是特么宫斗太过凶悍?
甘奇较为偏向前一种可能,真特么说不定有风水这么一说,或者是某些人说的皇宫的建筑材料有毒之类的猜想。不然不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想到这里,刚刚出宫不久的甘奇,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大宋皇城,打了个寒颤。
回过头来上城,甘奇又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一语:任重而道远啊!
第六百零八章 平衡之道,帝王心术
熙宁三年冬,甘相公时年三十岁出头,灭亡党项西夏,铸就不世之功。
也是在这一年,参知政事欧阳修自请致仕,上乃听之,放欧阳修致仕养老。欧阳修这一辈子,在官场上功劳不少,最大的贡献就是扭转了文坛文风,过错也有,还有一些难以说对错的事情。
倒也不是要给欧阳修盖棺定论,欧阳修着实是个洒脱人物,对于权势并不贪恋,如今在朝堂之上,他虽然是参知政事,但是多少有些局外人的感觉,所以自请致使,倒是显出了读书人的风骨格调。
熙宁三年冬,王安石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甘奇同任宰相。
曾公亮,升昭文馆大学士,进鲁国公,退居二线。
如今朝中二相,便是甘奇与王安石,这自然是甘奇亲手操作出来的,也是制度如此。
一般而言,宰相之位大多时候都是两人,以前的时代有左相右相之说,以后元丰改制,又会有尚书左右仆射,也是左相右相的意思,还有许多副宰相就不谈了。
曾公亮退居二线,五十岁的王安石补上一步,历史上也本是如此,熙宁三年王安石从参知政事进宰相位。
与历史不同的是如今的变法改革已是大相径庭,甘奇的变法与王安石的自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甘相公出征而回,再坐政事堂,门外等候汇报的人排成了长队。
作为宰相的王安石陪坐甘奇之侧,汇报之人一一而来,司马光是最先的一个。
从司马光走进政事堂的那一刻,甘奇总觉得许多事情有些不对劲,气氛上好像出了点问题。
不过甘奇其实也早有预料。
一个司马光,一个王安石,其实就代表了甘奇的两面。
司马光代表了甘奇对于名士大儒的那一面,也是甘奇“用魔法打败魔法”的那一面,所以甘奇对司马光一直是礼遇有加,哪怕司马光与甘奇说过什么割袍断义之类的话语,甘奇也完全不在意,而是不断忽悠司马光为他做事。
王安石自然就代表了甘奇改革进取的那一面,真正的改革之事,乃至经济往来,甘奇几乎都交于王安石处理。
所以司马光内心之中,其实早已认定了甘奇与自己是同一类人,所以才愿意为甘奇奔走效劳。但是如今,王安石高升宰相了,司马光还在御史中丞,这就让司马光心中有些想法了……
因为司马光如今与王安石的矛盾,已然开始形成,越是甘奇不在京城的时候,两人之间的矛盾就会越来越显露,这是没有办法的,是两人从思想上就走不到一起去。
当然,这里不是说司马光对权势如何贪恋,还别说,司马光还这不是这样的人,历史上熙宁三年,皇帝要升司马光为枢密副使,司马光因为不能认同王安石,升官也拒绝了,还直接辞官回洛阳了,回洛阳一待十几年,写出一本大作《资治通鉴》。
这种人,无论怎么黑,其实都不能否认司马光是真的信仰圣贤那一套的,甚至信仰到保守至极。
此时司马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了,他这种想法不是因为权势,而是感觉到了一种背叛之感,司马光信任甘奇,甘奇却最信任王安石,这种背叛之感,自然让人难受不已。
甘奇能感觉到这种气氛的变化,一边听着司马光汇报御史台各地监察之事,一边思索着该怎么继续忽悠笼络司马光。
此时甘奇对司马光还是很看重的,只要笼络住了司马光,甘奇就等于自己打入了敌人内部,只要还能把司马光忽悠住,那就能继续用魔法打败魔法。
所以待得司马光汇报完毕,甘奇开口:“君实兄,此番介甫进中书门下,乃是陛下之意,而今正是摊丁入亩之事进入重要阶段之时,一旦功成,明年便是摊丁入亩准备推广天下之时,所以这御史台各地监察御史之事乃是重中之重,我深思熟虑几番,准备进言陛下,进君实兄为参知政事,不过,还得兼任御史中丞,不知君实兄意下如何?”
这是甘奇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司马光必须不能离开御史台这个位置,司马光得在御史台给甘奇当挡箭牌。
司马光闻言,稍稍有些犹豫起来,也在沉思,如今甘奇在司马光心中代表了圣贤子弟,也代表了儒家正统。但是这朝堂之上,甘奇身边,老是有一个王安石这种异类,让司马光无比难受。
也是甘奇太聪明,总是把自己某些激进的想法说与王安石听,也只有王安石也听得进去甘奇那些激进改革之想,自然也就从王安石口中传达出来了,也让司马光这一类的保守派对王安石越发不满。
这种情况的代表,就在于皇帝暴力处理程颐那些请命士子之事上,满朝堂都在反对,要让皇帝下诏罪己,唯有王安石一个人不那么反对,或者说反对的力度不大,还时不时帮皇帝说上一两句话。
这也说明,王安石这个人的手段也是比较狠辣的,历史上的王安石也少了一些容人之量,在他上位主持变法的时候,手段狠厉无比,但凡有反对者,那都是一个都不放过,全部贬谪、甚至下狱。
甚至都到了有一点文字狱的地步,比如历史上的苏轼,任职湖州之时,因为上书说了几句反对的话,立马就被抓到御史台关了几个月,贬到黄州去当团练副使了,只能开始自己在东坡种地,写一写《赤壁赋》什么的。就因为这点反对之声,苏轼不仅自己坐牢被贬,还牵连的几十个其他官员。
有人说大宋的大规模党争是司马光造成的,其实也不然,许多事情有因有果。王安石变法之时,用尽手段打压异己,手段也是极其狠厉,不容半点质疑之声,朝堂之上贬谪之臣,数之不尽。
这也直接导致后来保守派再上台,那些昔日被贬的、入狱的、受牵连的,自然要清算之前的仇怨,又造成了大规模的清查倒算,无数变法派又倒霉了。
这就是因果关系。把党争之事都怪罪到司马光身上,显然是不公平的。
司马光是一派集团代表,王安石是另外一派集团代表,他们都不仅仅是个人。王安石的变法本身而言并不十分成功,错漏不少。司马光的反对本身而言并非真的一无是处,也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党争之事,归根结底就是两派集团互相仇怨结得太深。你当初把我往死里打,我起来了,自然又把你往死里打,其中理性不多,已然成了感情用事,成了报仇雪恨一般。
唯一一个理性之人其实是苏轼,王安石变法,他反对了许多,倒霉了。司马光上台后全盘推翻新法,苏轼又觉得变法里面还是有不少好政策的,不该全盘反对,接着又倒霉了。
理性人,在感情用事的大潮里,就是大悲剧!
此时甘奇要安抚一下司马光,就是要避免这种大规模的派别冲突,想要温水煮青蛙,其实也是甘奇平衡手段高明,隐隐是帝王心术。
司马光听得甘奇安抚之语,还在犹豫,这家伙也是有一些骨气的,一个不爽,十有**就会撂挑子不干了,回家写史书巨著去了。
甘奇见得司马光如此,又道:“君实兄,此番我出征之时,京中出现了众多士子请命之事,陛下处理得实在有些过激,陛下年少,热血上头,一气之下以暴力手段对待士子,此事我就不说了,君实兄乃是直臣谏臣,当为御史,时时警醒教导陛下,如此方为臣子忠良之道也,换做旁人,皆做不了君实兄此般直谏。”
甘奇又在忽悠司马光了,他心中自然是觉得皇帝做得对的,有时候就得这么干。但是忽悠起司马光来,甘奇却说出了一番让司马光感到认同的话语,让司马光还觉得甘奇是那圣贤子弟中的代表人物。
君子欺之以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司马光一听,果然心中感动不已,他进来抑郁非常,抑郁之事有二,一是因为皇帝对待读书人的态度让他受不了,频频上书皇帝,让皇帝罪己,皇帝见都不见他。二来就是在甘奇这里感受到了一些背叛之感。司马光最近还真起了一些回家写书的想法了。
此时听得甘奇这番话,立马感觉自己受到了认同,拱手一礼,话语铿锵:“甘相公,只怪下官无能!”
司马光是真觉得自己无能,怎么谏言也说服不了皇帝,这不就是御史中丞的无能吗?
甘奇摆摆手:“君实兄不必如此自责,陛下是年少,你我年少之时也是如此秉性,这倒也怪不上谁人。这般吧,明日我入宫去禀奏,陛下年少,当敏而好学,此乃历朝历代之规制,当有人侍读侍讲,我便进言一番,让君实兄每月抽出几天时间给陛下讲讲经,如何?”
司马光闻言,更是感动,给皇帝讲经,就是教皇帝为人为君之道,这本是甘奇的差事,乃帝师之荣誉,更重要的是甘奇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去亲自教育皇帝成才。
司马光再拱手:“臣定当竭尽全力,以圣贤之学,引导陛下成一代圣君!”
成了,忽悠司马光,还真不难。
甘奇点着头,满脸欣慰,还夸一句:“君实兄实乃国之栋梁也。”
“比起甘相公,下官愧不敢当。”司马光心中真这么想,且不说甘奇的功绩,就说这样的领导,哪里去找?
司马光忽悠好了,开开心心回衙门里去了。
王安石心中多少又有些不乐意了,只是他不表现出来,而是与甘奇说道:“甘相,真要说起来,我倒是觉得陛下做得虽然激进了些,却也无甚过错,当时情况,甘相不在当场,程颐之辈,过于张狂,非狠厉之法不足以平息此事。”
忽悠了一个司马光,甘奇还得又要忽悠一下王安石,甘奇笑道:“是非对错,其实并不重要,君实兄于御史台,统领言官,各处商税推行,摊丁入亩,皆要仰仗与他,他也做得极好,朝堂上下,能如此一心为国,便是好事,于国于民皆有大益。”
甘奇其实已然体会到了当一个裁判的艰难,本来这裁判应该是皇帝的,甘奇如今却已经体会到了。
甘奇也是明白一个道理,不论什么时代,都需要保守派的君子人物,他们是一个时代的底线。也需要激进派的进取人物,他们是一个时代的上限。若是一个时代只有保守,那就会陈腐不堪,如果一个时代只有激进,那就会乱象丛生。
最好的模式就是君子们干君子的差事,激进派们干进取的差事,互相配合交融,那就是最好的团队。凝聚这个团队的人,就是重中之重。
甘奇对于这些也是越发熟练了。
王安石点着头:“甘相所言在理。”
两人简短交流了一番,汇报之人接着一个个走进来,三司的,枢密院的,财政问题,招兵之事,一件一件……
到得夜晚,甘奇还没能回家而去。
翌日大早,甘奇又得出城去,去看自己的工厂。
工厂已经开始试生产了,一边试着,一边解决生产之中遇到的问题,吴巧儿掌握大局,工程师沈括疲于奔命,甚至期间还把所有的纺织机全部小规模修改了一番。这就是工业发展的常态。
甘奇这个甩手掌柜,在工厂里只是走马观花,他已然不在乎具体细节了,他只要看到成果。不论过程多么繁复多么艰难,作为上位者,他只要结果。
吴巧儿与沈括带着甘奇走马观花,一边走一边汇报各处情况。
甘奇永远只问一句:“还要多久才能大规模开工生产?”
吴巧儿看着沈括,这种问题,还得问专业人士。
沈括皱眉答道:“一个月最好,半个月兴许也成。”
甘奇大手一挥:“半个月后,我要看到所有的纺织机都生产起来,我要在汴梁城内看到低廉的棉布。”
沈括连连点头。
吴巧儿却问了一语:“还请官人给取个牌头。”
甘奇还真把这事给忘记了,企业自然要名字,产品也要品牌。
甘奇取名倒也快:“巧儿纺织。”
取这个名,其实也是蹭热度,巧儿成衣本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品牌了,巧儿纺织一出,自然也代表了品质保证,可以减少一些宣传成本。
“相公,那下官就去再调整一下织机,让每一匹布都织上巧儿纺织的字样。”工程师沈括极为称职。
甘奇也很满意,说道:“这几天审官院会下文,吏部会制诰身文书,擢升你为工部员外郎。”
大权在握,升迁之事,当真一言而决。
沈括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少喜悦,只是躬身拱手:“谢过相公抬举。”
第六百零九章 甘相公要舌战群儒
企业,就是研发、生产、销售,巧儿纺织名头一出,销售渠道的已经有了,这就是取这个名字的好处。
汴梁城内,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出现了大批量的便宜布匹出售,便宜到市价的七成,量大还可从优,还能继续便宜,质量还特别好。
蜂拥而至的人自然不用说,但是蜂拥而至的人却并不都一样,有些人是来买便宜布的,有些人却并非来买布的。
巧儿成衣如今的店面越来越大,后面还有生产作坊,生产作坊的面积更大,几座大宅子连成一片,连甘奇以前在成衣店对面的宅子而今也成了生产作坊,除了临街门面之外,后面皆是生产作坊,女装男装皆有,还有童装,从头饰到腰饰,再到鞋靴之类,应有尽有,俨然就已经是一个集团公司一般。
甚至吴巧儿依托着甘奇的关系,还给朝廷做定制官服仪制的差事,甚至宫内的许多衣装也会在巧儿成衣做。这些差事到不一定能赚到多少钱,因为用料太过讲究,又不能真的漫天要价,甚至在定价上还得让朝廷与宫内有一种节省的感觉,说白了就是要给朝廷与宫内打折,所以反而利润不高。这么做甘奇也有好处,不能污了甘奇的名声,不能让人家觉得甘奇以权谋私。
但是这些订单,已经彻底奠定了巧儿成衣在行业之内无与伦比地位,属于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代表了大宋制衣行业最高工艺,也代表了大宋最奢华的享受。如今巧儿成衣早已不只是销售汴梁一地,全国各地但凡大一点的城池,都有销售。
甘奇许久没有来过位于外城的巧儿成衣,只因为而今甘奇搬到了内城去住,连工作都在内城,无事几乎不从内城出来,有事出来也是直接去办事。
新布已经上市好几天了,甘奇终于抽空到巧儿成衣去看了一眼,倒也是把他小小的吓了一跳,他是真不知道成衣店如今有了这般规模,在里面干活的妇人小厮就有两三千人。
甘奇又一次走马观花看了起来,一切都井井有条,这也不免让甘奇对吴巧儿越发有了信心,能把这么大一个企业管理得井井有条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足以显示出吴巧儿的能力水平。
如今换春喜来管理成衣店,当真只需要按照吴巧儿规定下来的模式运作就是,但是吴巧儿也未彻底放权,时不时还要回店里来主持新品开发设计之类的事情。比如最近,因为要给棉布做推广,巧儿成衣少不得还要把棉质衣物做一番新的设计。
巧儿纺织那边,也开始往江南去订购蚕丝,纺纱机这种东西一旦成熟,纺织棉纱与丝绸都是没有问题的,高端品自然也要上马生产。
甘奇在春喜的陪同下视察完成衣店,又回到前店的偏厅之内落座吃茶,听着人潮如织的吵杂,心情大好。
却也听得人群中有不少愤怒的声音。
“卫掌柜,你们巧儿成衣本是做成衣生意,为何现在又做起了布行?”
“是啊,要做布行倒也不是不可,为何要如此低价抛售啊?难道你们是想让我们这些同行都关门不成?”
“说得是啊,卫掌柜,你们巧儿成衣自是家大业大,亏得起钱,但是我等也是要营生的啊,不能真的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你把吴东家请来吧,大家商量商量,不能真把人往死路上逼,甘相公为人向来仁德非常,爱民如子,你们不能仗着他的旗号这么做生意……”
……
这些人显然就是城内布行生意的东家掌柜之类,巧儿成衣忽然在城内倾销如此便宜的布料,这自然就是让别人无路可走了。这些人卫掌柜,就是春喜,她姓卫,没有大名,只有一个小名春喜。
卫掌柜此时倒也回话了:“诸位,巧儿纺织在城外建大作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好几个月前就开始了,你们也都是知晓的,而今建好了,生产出来的布匹自然是要卖的,总不能不卖吧?”
偏厅里的甘奇闻言微微摇头,心中觉得春喜还是年轻了点,处理问题并不成熟。
果然,立马有人说道:“但你们也不能这么便宜去卖啊,我等哪个手中不是积攒了许多货物,都是身家性命,你们这么去卖,我们岂不是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春喜又道:“那也不能怪我们巧儿成衣吧,我们的布,卖这个价可不是为了打压诸位,而是我们的布产出来就是这个价,已然加价卖了,总不能非要我们与你们卖一个价钱不是?我们以后还要产出丝绸,难道都不能卖了?”
“啊?你们还要产丝绸啊?这……”
众人大惊,如果丝绸也这么便宜,那这些人当真是没有活路了。
一旁买布的顾客反倒大喜,有人拍手叫好:“好啊,快产丝绸,也便宜个四五成,我到时候一定来买,多买,过年全家每人一套新衣。”
“卫掌柜,你们莫不是真想汴梁城的布行都关门?你们好一家独揽生意?”
“你们莫不是真有这个打算吧?”
春喜摆摆手:“可别这么说,我们可没有这么想过……”
“你们就是这么做的,你们财大气粗,亏本抛售,就是为了让我们都关门,我们都关门了,你们就独揽生意了……”
偏厅里的甘奇摇着头,走了出来,该是为春喜解围的时候了,不然明天这事情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
众人忽然见得甘奇从偏厅走出来,连忙都围上去作揖行礼,然后吵成一片。
“甘相公,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甘相公想来仁德无双,乃是当世大儒,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拜请甘相公恩德!”
甘奇摆着手:“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众人慢慢止住吵杂。
甘奇再次开口:“你们可都自己产布?”
众人摇头,汴梁城内的布行,大多并不自己产布,而是进货来卖。
甘奇点头又道:“那就好说了,城南往东二十里左右,巧儿纺织厂就在那里,问一问就能找到,去那里订货回来卖,价格不高。我也保证,巧儿成衣卖的布,进货价格与你们一样。如此大家还是像原来一样做生意即可。”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一个工厂,自然是销售渠道越多越好,本来甘奇倒是可以让巧儿成衣代理纺织厂的销售渠道,但是甘奇还是想把工厂与成衣店分开经营,也是要给汴梁城内的其他布行商户留一条活路,不能真把其他人都打死了,市场必须要有活力。
将来工厂的销售渠道,还得靠这些商户去打通,卖到全国各地,甚至卖到外国。
“甘相公所言当真?”
甘奇点着头:“我说得话,岂会有假。”
“是啊,甘相公岂会没事来哄骗咱们?巧儿纺织定然会卖货给咱们。”
“既然甘相公保证巧儿成衣进货价格与我们一样,那必然不假。”
这就是名声带来的好处,甘奇挥着手:“你们去就是了,手中的存货倒也亏不了什么,只要把绸缎赶紧出手就是,到时候巧儿纺织产出绸缎之时,你们再去进货,想来也不会亏。”
工业与商业发展的最开始,其实是造福百姓的,让百姓用更低的成本生活。一个水力纺纱的工厂,就能直接大幅度降低整个汴梁城的穿衣成本。
“拜谢甘相公!”
“甘相公果然仁德无双!”
众多商户也在感谢着甘奇。
甘奇最后还说道:“你们去进货,最好也进纺织厂里参观参观,看一看瞧一瞧,那水力纺纱机也是可以对外卖的,你们若是有兴趣,自己开个工厂也无甚不可。若是钱财不够,可到四海钱庄去借贷,钱庄最近可是很乐意给愿意开工厂的人贷款的。”
这才是甘奇真正要做的,卖布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推广工厂模式,推广大规模生产的模式,让工厂如雨后春笋往外冒。
纺织只是一个开始,有了这个开始,各行各业就会都效仿,再加上金融支持,生产水平就会大幅度提升。
万万不可小看了任何时代人类的聪明才智,一旦工厂模式推广开来,工厂就会对机器又更多需求,对机器能力的需求也会越来越高,对机器研究的投入也会越来越舍得,就会推动匠人的钻研。
哪怕一个水力,其实作用特别大,从纺织到锻造,甚至到冲压生产,其实都是可以用水力来推动的。
当机器的发展需求起来了,人们就会对动力也有了新追求,这才是工业革命的基石,一旦真的有人开始钻研动力的时候,许多事情就会顺理成章,哪怕不那么顺理成章,不是还有甘奇吗?从中再推动一二,蒸汽机也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蒸汽机这种东西,对这个时代而言是高科技,但也不能太高看了蒸汽机,本身而言,它又并不是真的对科技有很高的要求,不过倒是对工艺要求不低,但它最初,本也就是手工造出来的。
不过蒸汽机真要堪用,倒还是有一些前提的,比如密封之类的需求,这种需求就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了,比如橡胶,而橡胶树这东西,如今还在南美洲的丛林里。
所以航海与工业,是有一定的密切关系的。甘奇的战略也都在围绕这些事情转,一边让慈善基金资助民间冒险航海,一边官方也开始派船队下海,一边也在推动工业发展。说来说去,其实这些都是一件事情。
甘奇在这方面,显然也是有大战略的,这个大战略不是甘奇自己要去发明什么东西,而是要推动整个社会的力量,推动上亿人发挥聪明才智,如此才能真正的进行工业革命。
纺织厂,就是这个动力来源,就是甘奇推动社会变革的开始。
在众多人千恩万谢之中,甘奇再一次回到的偏厅,甘奇给这些人的心中种下了一个种子,只等生根发芽,哪怕刚才那些人中只有一个人尝试去开个工厂,甘奇也成功了,而且是彻底的成功了。
只是春喜有些不高兴,跟着甘奇回到偏厅,还埋怨道:“官人,岂能把纺纱机对外卖啊?这可是沈先生带着许多人无数日夜钻研而成的法宝,可是要赚大钱的,这东西若是往外卖,那岂不是与往外丢钱一般?”
春喜倒是懂得商业规则,技术至上。
甘奇只是笑着摇头:“你就当官人我是做好事吧,这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多赚一点少赚一点区别不大。”
“官人呐,您可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你这小妮子,还数落起我来了……”甘奇笑着起身,也多说不了,他心中的战略计划,说出来还真不是别人可以理解的。
起身之后,甘奇也就出门了,成衣店算是视察完毕,上车而走,便是要入宫了。
入宫去,就是要推动太监李宪代表官方出海的事情,一旦官方出海获得利益,带回来海图,带回来值钱的东西,必然又可以推动民间出海的热潮。
哪怕出海去抢劫,也是推动。这是必经的过程,海上劫掠,是绕不开的一个环节。哪怕是汉人大规模出海去当海盗,甘奇也不会停止自己的战略。
这些事情还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真正官方解除海禁,宋朝的海禁其实不严,甚至在太宗太祖之后,海禁几乎就停止了一段时间,到得南宋直接就不谈海禁之事了。但是甘奇还是得把解禁海禁的事情变成正儿八经的朝廷文书,彻底把海禁解开。
解开海禁,有利有弊,但是对于以往的中原王朝而言,弊大于利,因为以往的中原王朝都是小农经济的时代,一旦开海,允许任何人出海,必然会带来人口流失的后果,这才以往的中原王朝来说是有很大的弊端的,因为这会减少土地里的劳动人口。
还会带来一个弊端,那就是海盗丛生,可以参照明朝边境倭寇之乱,开海,一定会让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出海躲避法律制裁,但是这些作奸犯科之人也要生存,一旦他们聚起来,就会成为穷凶极恶的海盗,上岸劫掠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
但是无论有多少弊端,甘奇都要推行此事,大宋朝本来就进入人口过甚的时候了,让更多人的进行耕种之外的生产是必须的,出海也可缓解人口压力,海外也是可以产粮的,甚至还可以在海外圈地进行大农场生产,需要的人手都可以用暴力奴役的手段。
本身而言这也是解决国内人口过剩的手段之一,所以必须要鼓励出海。
至于海盗劫掠之事,那就得让朝廷不断扩充海军来解决了,只要朝廷水师强大,把近海区域的海岛都控制住,沿海海盗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至于远海海盗问题,那就再说。
甘奇想得很深入,入宫而去,这些问题也要好好说与皇帝赵顼听,到时候免不了还要上朝大议。
发展海洋实力,还对控制内陆有很大的帮助,比如攻打辽国,甚至攻打女真,有真正堪用的海洋运输能力,就可以让军队直接在渤海北,乃至日本海区域登陆到敌人后方去,这都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甘奇心中,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开始,只会滚滚向前,不能有任何后退。甘奇也知道,这将是一场思想的大碰撞,老派保守主义大陆小农经济思维与甘奇这种新派全球格局思维的大碰撞。
一场舌战群儒,大概是免不了的。
第六百一十章 一言而决
上朝早已变成甘奇一项极其习惯的工作了,大早上起床洗漱穿戴,抱着笏板走到左掖门外站好等候。
只是而今再也没有人能站在甘奇前头了,无所事事的甘奇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看着自己身后几十上百号人,接着微微眯着眼,口中还有哈欠连天。
显然甘奇精神状态不太好,昨夜倒不是去做了什么“坏事”,而是与一众人商量了许久,也是为了今日大朝会作准备。
待得内侍与侍卫把左掖门打开,甘奇用手拍着自己的哈欠,抬步往里走。
这座皇城,日起日落,一百多年,依旧耸立,皇帝换了几任,这几任皇帝倒还并没有出现什么真正不学无术的昏君,一任比一任勤勉,赵顼自然也不用说。
垂拱殿里有些阴凉,甘奇直上最头前,带领众多官员与皇帝见礼。
接下来皇帝就要听奏了,这个有点事,那个有点事,议论来议论去。
待得旁人都说得差不多了,王安石上前请奏:“启奏陛下,臣今日想提一革新之策。”
“道来!”皇帝如今在朝堂上早已驾轻就熟。
“臣请开海,鼓励百姓下海营生,开疆拓土,开荒种粮!”王安石如此说,显然是甘奇昨夜安排的。
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预料到满朝文武必然一片哗然,果不其然,朝堂上下一片嗡嗡作响。
甘奇为什么不自己提出来呢?因为他知道要打擂台,要打擂台的事情,甘奇就不能亲自下场去争,免得直接成为许多人的对立面。
甘奇要做的就是那个深思熟虑、多方考虑之后的裁判,如此甘奇就不会变成某一部分人的对立面了,而王安石才是这些人的对立面。
甘奇闻言,也假装有些惊讶地看着王安石。
司马光立马出来了:“此事不可,王相岂能轻易出得这般策略?你可知此策一出,影响会有多大吗?”
皇帝赵顼其实知道今日会议论这个话题,因为甘奇与他提前说过,所以他抬手:“王相且说个道理出来听听,为何要出得这么策略?”
王安石点头:“陛下,诸位,而今朝廷户部在籍者,已然有万万不止,朝廷历年来勤修水利,不断鼓励民间开渠开荒,却是这粮食产量依旧赶不上人口增长之速度,这也直接导致了朝廷在应对灾祸之时越来越艰难。这人口还得继续增长,但是这田亩出产增长越来越少,虽然甘相公开了河套,却也是杯水车薪。要想未来不发生社稷动荡之事,开海是最佳之策,海外肥沃之土极多,随便占一地,便可养千万之民,开海之策,百利而无一害也!”
王安石说的东西不新鲜,十多年前甘奇就在太学里说过了这个道理,也有甘奇的弟子为甘奇著书立说,里面也有这个道理,传扬甚广。
司马光与王安石必然是要夘上的,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立马反唇答道:“一旦开海,户籍制度必然崩坏,土地失了百姓,官府拿不住盗匪,沿海治安必受滋扰,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相公,而今朝廷推广摊丁入亩之策,户籍制度已然就不那么重要了,只要税收不减,何必如此管制百姓?至于盗匪,难道不开海就没有盗匪了吗?应对盗匪,唯有打击弹压就是。岂能因噎废食?”
王安石这些话语早就准备好了,或者说是甘奇早就准备好了,许多事情都是一环套一环,税收一改,再也没有了人头税,也就不必再用户籍制度来把百姓圈禁在家乡收税了,接着开海,良民们出海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不必担心自己因为交不了税而成为黑户。
监察御史程颢出来开口:“王相公,你此举,定会造成民间人心不定,若是百姓不在田地之间,那天下必生大乱。”
程颢,就是程颐的哥哥,程朱理学的二程之一,程颢与苏轼是同届进士,而今被司马光调入了御史台,历史上也是这么回事。这事情甘奇倒是没有阻止,一来是为了表达自己信任司马光,也自然信任司马光用的人。二来也显得甘相公大度,毕竟甘相公与程颐可是有仇怨的,却还能重用他的哥哥,这是何等的心胸?
程颐出言了,同为监察御史的李定却道:“臣以为此事并非不可,养万万之民,为将来计,开疆拓土必是要做的,而今我大宋,往北乃是草原,不适合耕种,往西乃是戈壁大漠,也不适合耕种,往南能耕种之地早已都开拓了,再想有可耕种之地,不出海,怕是寻不到了。天朝上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海外有肥沃之土,岂能不用?”
李定这个御史,是甘奇安排的,此时李定说出这么一番话,司马光回头看了一眼李定,内部出了叛徒啊!其实历史上的李定是一个保守派,而今受得甘奇十多年教导,已然不那么保守了。
王安石立马接道:“嗯,李御史所言有理,我天朝上国,已然再也寻不出多余的耕种之地了,人口越发增长,以何养之?若是不能养,才是天下大乱之根本所在。”
司马光想得一想,有些犹豫,主要是王安石这么一番理论很有道理,道理是有道理,就是这个道德观念不对劲,他再道:“让百姓背井离乡出海,海上风浪危机重重,此非仁政也!”
王安石又道:“并非逼迫百姓出海谋生,而是让百姓自己选择,这有何不仁?难道让百姓在家中饥饿难耐便是仁政?”
“王相,一旦开海,律法威严尽丧,再也没有人会惧怕律法,一旦作奸犯科,皆往海路而逃,必生大乱也!”司马光这话显然也是有道理的,如此时代,不开海的明朝都会有倭寇之乱,那倭寇之中汉人无数。开海的话,那岂不是更加乱作一团?
“朝廷建水师,把沿海附近岛屿土地皆管控,盗匪之流何以藏身啊?”王安石这么一说,见得司马光还要说话,立马又接道:“甚至还可以主动把作奸犯科之辈流放远海,即可开疆拓土,又可以儆效尤,岂不是好事?”
这计策,显然是甘奇想出来的,本身宋朝就会把罪犯流放到近海岛屿,比如沙门岛(烟台附近),再加上这事情也有借鉴,比如后世澳大利亚就是英国流放罪犯的地方,大宋也可以这么做,当然,澳大利亚就不会再叫澳大利亚了,得起个大宋朝的名字。
大航海前期,就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劫掠,第二件事就是开大农场大庄园,第三件事就是淘金寻宝之类。
甘奇开海禁,前期也是这三件事,最重要的就是开大农场庄园。让大宋百姓拼命的生孩子,生多少都养得活。
生孩子其实就一个目的,还是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拼命地生,到处去住,住遍全世界所有肥沃之地。
司马光自然还有话要说,但是此时皇帝开口了:“甘相对此事有何见解?”
甘相公要出马了,但是说话之前,还得装作一副想了又想的深思熟虑模样,脸上的表情要格外复杂,为难、犹豫、沉思、皱眉、无可奈何之下做出一个判断……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甘相公,显然甘相公早已就是他们心中的裁判了。
裁判开口:“唉……开海之事,必然乱象丛生,要谨慎。”
司马光面色一喜。
却听甘奇又道:“但是……以长久计,这丁口压力越来越大,王相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我经年征战,不外乎也是为了开疆拓土,百万人口迁河套开荒,无外乎也是为了种粮。而今唯有东北辽人之地未靖,这战事还是要起的,因为东北之地也是肥沃之土,可成粮仓。说一千道一万,社稷是什么?江山是什么?不外乎种地产粮也,为百姓世代之温饱。”
司马光立马大急,说道:“相公,王介甫说海外有肥沃之土,岂能当真?万一要是海外没有肥沃之土便如此随意开海,该当如何啊?”
甘奇笑道:“此事不难,且派人出海探一探就是,我在泉州倒也听人说过海外肥沃之土甚多,但是那里的土人却都不知开垦之道,刀耕火种极为原始,当真是暴殄天物。不过这听人说的也不作准,亲自派人去寻一寻便是万无一失。这般吧,派个陛下亲近之人,领船队出海走走,既是探路,也能宣扬国威,还可寻一寻这海外到底有没有肥沃之地。如此一举几得,若是海外皆是蛮荒之土,那这海便不开也罢,诸位以为如何?”
甘奇这真是一举几得,李宪出海的事情,名正言顺了,不然这般耗费钱粮的事情,又得在朝堂争论不休。
至于海外有没有肥沃之土,甘奇心中岂能没有点数?这地球就这么回事,只要稍稍往南,越是日照充足之地,越是适合耕种,而且降雨又多,水系又发达,随便找棵树摇一摇都能掉下来野果子,不用来种地岂不是浪费?
劫掠抢夺之事,其实也不符合这些保守派的道德理念。出海殖民,甚至奴役他人,这些事情都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用来忽悠司马光这一类人。倒也不是说儒家这方面的道德不好,而是文明太超前了,在这个时代,相比与其他人类文明,这道德理念超前了七八百年。
必须得回到肉弱强食,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司马光闻言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反而还觉得甘奇很公正,不偏不倚,开口:“那便派人出去看一看,想我大宋,地大物博,物宝天华,天朝上国之所也,得天独厚之国,何处还能比得上我大宋之地?”
得天独厚,就是上天唯一的宠爱厚待。这不能怪司马光没有见识,而是只能说古代中国人对于自己文明的自信。
这么一番操作,明年只待李宪一回来,开海的事情就板上钉钉了。这叫徐徐图之,温水煮青蛙。
甘奇还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摆摆手:“那这事就议到这里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刚好在泉州有些船只,便请陛下派个人就是了。”
皇帝赵顼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抬手一招:“李宪,此事就交给你了。”
李宪上前大礼:“奴婢必然为陛下办成此差事。”
皇帝已然起身:“无事就退朝了。”
没什么事了,皇帝也就不多等。
甘奇抱着笏板转头而出,司马光走到甘奇近前,像是有话要说:“相公……”
甘奇摆摆手打断了司马光的话语,说道:“你且往中书去,拟一篇讨辽檄文,东北之处沃野千里,必要夺得,可养千万之民也,这比开海来得方便。”
司马光见得甘奇知道他要说什么,立马答道:“下官这就去拟诏,夺辽之地,开拓田亩,此乃上策也,相公高明!下官必然把这讨辽檄文写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痛陈辽人与我大宋百年积怨,不讨不足以平天下人心。”
司马光如今对打仗的事情一点排斥都没有,主要是甘奇打仗太让人放心了,甘奇打胜仗,那就好似举手之劳。
是得打仗了,只待开春天气转暖,必须要把辽人彻底捏死,把这个巨大国家自古以来的基本版图彻底定下来,从西伯利亚到南海,从东海之滨到西域万里。
灭辽就是为了西伯利亚,不过灭完辽,西伯利亚面前还挡着一个女真,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还得给女真安一个名头,华夏的名头,想来想去,还是殷商后代吧,东胡自古以来就是殷商遗民,用来忽悠女真人,也用来忽悠宋人。这种办法是高明的,压迫与反抗总是在一起的,要想女真人不反抗,宋人就不能像辽人那么欺负女真人,要想宋人不欺负女真人,就得给宋人一个能接受女真人的理由,殷商遗民就是这个理由。
若是女真人不愿意接受,那就得先征伐一番了。
这块巨大版图内部的和平与团结,就得这么弄。
又要打仗了,甘奇还是准备亲自去,亲自结束版图之内的最后一场大战,有始有终,史书之上,当是甘奇亲自统一天下,百姓口中,也当是甘奇带领大宋一步一步扫荡寰宇。
甘奇这辈子都在沽名钓誉,他心中已然起了更大的心思,但是这份心思,不能对人言,却又要做好一切的准备,不能造成社会动荡。
要想不造成社会动荡,就得不断沽名钓誉,不断不断沽名钓誉,还得选定一个谁也说不出什么话语的时机。
是的,甘奇想当裁判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裁判。
当裁判,只为了他心中的那些大战略更好的实施,不必像今天这样什么事情都要搞得这么繁琐。
万事一言而决,真正的一言而决!
第六百一十一章 抗旨不遵
经过几个月的准备,李宪出海了,带了近二百艘大小船只,带了一万多铁甲士卒与几千号水手,还带了几百匹马。
当然也还有牵星术与制图的高手,此去是往西,其实航道早已成熟,但是却没有真正官方的海图,李宪此去最大的任务就在于此,得把从中国到中亚与欧洲真正的海图给画回来。
发现新大陆之类的事情倒是不急,还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往南发现澳大利亚新西兰之类,往东就可以去美洲新大陆,这些东西都在甘奇的脑子里,一步一步来即可。
海外能大规模耕种的地方,不外乎爪哇吕颂之类的地方,也就是菲律宾马来西亚与印度尼西亚,这些都是极为肥沃的土地。还可以直接登录印度次大陆。
印度这个地方从古至今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几十上百个国家的集合体,真正把印度统一起来的是英国殖民者。也就是说此时的印度次大陆上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大势力,万余铁甲足矣横扫一切。
其实地方很多,比如还有斯里兰卡,过了印度洋就是非洲,往北是两个海峡夹着的阿拉伯半岛,船队这一路过去,这些地方必然都会经过,阿拉伯那边,哪里都是耕种的好地方,乃至于近海的台湾岛也是耕种的好土地。
李宪出海,甘奇往北,正式对辽国发动夏季攻势。
前线大定府屯兵近二十万,有威武军与万胜军,还有这两年新招募组建的河朔各军,以及从东京带来的禁军。
而今招兵之法不比以往,这项工作成效也不差,一是因为甘奇削减了军队规模,也就大幅度提升了军队的待遇,待遇几乎翻倍不止,至少保证军汉拿着粮饷能轻易养活一家老小。
二来是甘相公对外作战的不断胜利,也导致许多人并不觉得当兵就是去丢命送死,反而多看到那些立功受赏的军汉们盆满钵满,利益驱使下,便也有越来越多的壮汉愿意投身军伍去搏一个前程远大与发家致富。
这次出征,甘奇麾下,几乎一半是新兵,为了维持这么大的军队消耗,朝廷免不了又向钱庄借贷了一笔巨款。
这次借贷与之前的借贷也不一样了,区别很大,甘相公正是提出了“国债”的概念,由钱庄代理发售,钱庄自己可以买,也可以卖给有余钱的百姓,为期五年,利息不高。
这也是甘奇的尝试,若是民间不太愿意买,那就钱庄全盘接下,若是民间百姓愿意买,那甘奇自然就乐见其成,为以后继续发债打下一个基础。
钱是永远不够花的,因为甘奇要进行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不论朝廷岁入有多高也不可能够甘奇无休止的造。
所谓基础建设,分几个类别,修路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驰道,也就是高速公路,这是必须要修建的,要修宽修长修平,真正的贯通全国。
中原要四通八达,西北也要有大干线动脉,特别是往往云贵四川的路,开山架桥,无论多难,也要真正贯通,不能总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至少要保证四川有北边与东边两条好走的路。
往西北,那就得有一条从京兆府直去西域的路。北边自然就是去辽国的,主干线要打通,主干线的基础就是保证马车飞奔无碍。
还有一条线路就是入草原的,这条线路与其说是路,倒不如说是堡寨群,所谓堡寨群就是把堡寨一路往草原深处去修建,路只是伴随其中,这比修长城省钱多了,在中原王朝蒸蒸日上的时候,这办法也比修长城更加有用。
还有一方面就是沿海修建码头,沿海万里,至少要修建上百座不错的码头,为开海之后的航海热做准备。
朝廷还要投资造船行业,以及扩大火炮生产之类的。
这些事情都在议程之中,只待甘奇一项一项去展开,所以甘奇还将进行大规模的国债以及借贷。
至于这些借贷怎么还,甘奇也有打算,不外乎抢劫一道,至于工商税之类的,暂时还不能太当回事,想要工商税收大规模爆发,还得等上一些年。这么投资基础建设,也是为了以后的工商税收能大规模爆发。
还有一点就是消耗民间劳动力,大投资就会让百姓赚到钱,哪怕是赚工钱也会养活不少人,劳动力也有了去处,这会直接让社会更加安定。
再开战,其实甘奇并不去前线,而是一直留在大定府,并不参与指挥每一处战役,只是制定了一个较为详细的进攻战略。
辽国如今不比以往那般强盛,地盘狭小,百姓也不多,北有女真滋扰不断,西面有草原大军虎视眈眈,早已没有了还手之力,已然是防守姿态。
大军才刚刚集结的时候,甘奇就收到了辽国的书信,辽皇耶律浚要与甘奇谈判,奈何甘奇置之不理,只是催促各处军队加速集结。之所以甘奇置之不理,是因为甘奇有些意外,本以为辽人来信必是求和,没想到辽人自尊心还在,通篇只有求和之意没有求和之言,搞出一个谈判的话语。
那甘奇岂能与他谈什么判?若是辽人与党项人一样卑躬屈膝来求,还有些棘手。既然辽人不求,甘奇也乐得自在,开战就是。
就这一封信,其实已然显出了辽国朝廷的一些局势。
比如有人要求和,有人不愿意,所以才出了这么一封不伦不类的信,想求和,却还要顾及自尊心与脸面。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辽国之前的荣耀太甚,辽国不是西夏,辽国乃是宋的兄长,坐拥万里江山之国,而今忽然要卑躬屈膝,一般人岂能接受得了?
甘奇想的这些也不假,辽国上京之中,如今朝廷局势还真就有些微妙。
皇帝耶律浚坐在高台,还颇有些盛气凌人,对着下面的耶律乙辛骂道:“宋狗欺朕,宋狗欺朕,昔日里宋狗是何等卑躬屈膝?年年都给我父皇送帛锦钱财,只求大辽开恩不出兵讨伐。而今却敢这般待我大辽,当真岂有此理。”
年轻的耶律浚,十几岁的年纪,又是在大辽强盛时代长大的,还有那杀父之仇,而今他自然是义愤填膺。
耶律乙辛想尽了办法劝耶律浚,口中说道:“陛下,而今局势不比以往,生女真还在作乱,草原又入不得,国内人困马乏,当以缓兵之计,哪怕是与宋求和,只要能罢战,当在所不惜。”
耶律浚闻言大怒:“相公之意,莫不是让朕去与宋人乞和?”
耶律乙辛就是这个意思,却又不能明说,口中说道:“陛下,此事不必陛下出面,臣去做即可。”
耶律浚大手一挥:“乞和之法,那是懦夫所为,朕麾下契丹勇士十多万,便要与宋狗决一死战!”
耶律乙辛有些着急,又道:“陛下,此实非开战之良机也!”
“已然到得如今,背水一战之时,非良机?难道相公是要朕带着所有人投降不成?”耶律浚气不打一处来。
“陛下,宋军如今锋芒真盛,不可力敌,我军历经几败,更是要休养生息以待时机……”
耶律乙辛的话还没有说完,耶律浚已然打断:“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们这些人无能,局势岂能走到今日?百万大军,被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一败涂地,而今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图为国效力捐躯,还在此扰乱人心,耶律乙辛,你莫不是已然心向宋狗?”
耶律浚与耶律乙辛的矛盾由来已久,甚至之前耶律浚差点还把耶律乙辛打死在军中,耶律浚显然从来都没有把耶律乙辛放在眼里过,若不是如今要德高望重的耶律乙辛来稳住契丹人内外的局势,耶律浚只怕早已对耶律乙辛下手了。
耶律乙辛对这些其实心中也了然非常,但是大敌在外,他也没有办法,只得躬身作礼,尽一个人臣本份,再道:“陛下,要想我契丹大辽再复往日荣光,就必须以卧薪尝胆之计也,老臣之言,忠心不二,日月可鉴。”
老臣子与新皇帝,自古以来似乎多是不对付的。
耶律浚暴跳如雷,站起来指着耶律乙辛大骂:“此乃乱国之臣,妖言惑众,朕有十数万大军,宋人也不过二十万军队,依托地利城防,胜算在我。却是这战事未开,你就再次妖言惑众,你莫不是活腻了?”
这句活腻了倒是把耶律乙辛吓到了,耶律乙辛连忙闭嘴不言,不再去据理力争,今日当避一避这位新皇帝的盛怒,来日再劝吧,多拉几个人一起劝。
却听皇帝又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已吓破了胆气。教你们领军作战,必又是畏畏缩缩不敢向前。此番,朕亲自领兵,定要大破宋狗,重夺燕云。”
不是耶律浚傻,是他真的不信任耶律乙辛这些败军之将,想来想去,唯有自己上了。
耶律浚是有些冲动,但其实他做的是对的。
因为甘奇不可能罢兵,哪怕是耶律乙辛来求和,甘奇也不可能罢兵不战。对于辽国而言,耶律浚最好的选择就是奋力一搏,御驾亲征也是激励军心之法,
耶律浚其实也没有什么选择,御驾亲征这种事情,不是耶律浚能选的,因为他要么出城而逃,往丛林或者草原的深处去逃,要么就只能留在城内,留下来,就是所谓御驾亲征了。。
耶律乙辛心中所想,只是老成持重之法,多少还寄望于宋人能罢兵不战,哪怕再多的条件也能答应,如此才可为辽国赢得喘息之机。
临潢府,辽国的上京,坐落在草原边上,这里有佛庙道观,这里也有孔夫子的庙宇,这里百年经营,早已是财富聚集之地,这里住的大多数都是契丹贵族,是辽国最有一点家底。
草原轻骑已然在甘奇的命令之下开始在远处游弋,甘奇的大军兵分两路而来,一路皆是骑兵,往临潢府附近扑来。
一路步卒,多是新军,开始向东京辽阳府而去。
两边皆是势如破竹,之所以势如破竹,自然少不了火炮之威,更因为契丹人心不稳,小城池的人都想往大城池而去,乃至于大城池里的人也主动收缩防线把军队聚集在大城池里。
狄咏带着威武军的铁甲骑到处飞奔,来去如风,尽显耀武耀威之势。甚至还绕过一些城池,带着几千人就敢在临潢府之外来去纵横,不仅随意来去,还时不时在城下破口大骂。
之所以这么干,便是想引蛇出洞,想要重兵把守的临潢府出兵来战,用一场野战的胜利来彻底浇灭城内之人的反抗之心。
临潢府城之内,自然又是一片争论之声。
耶律浚站在城头之上,眺望着几千宋军打马来去的耀武扬威,还有那点名道姓的破口大骂,气得拔剑怒喊:“来人啊,出城追击,定要斩杀这些宋狗。”
耶律乙辛连忙上前去拦:“陛下,不可啊,此乃敌军诱敌之策也,万万不可中计!”
狄咏如今也越发奸诈,不知从那里寻来一个人头挂在旗杆之上,旗杆上用汉字与契丹字写着“耶律洪基头颅在此,孝子速速来拜”。
这旗杆一出,耶律浚更是大怒,对着耶律乙辛呵斥道:“朕是天子还是你是天子?朕命令你带兵出城,截杀这些宋狗,夺回父皇遗体!”
狄咏哪里有什么耶律洪基的头?这头显然是别人的,他还不断指挥军汉呼喊大骂:“不孝子孙耶律浚,还不速速出城来拜见你父亲?”
耶律乙辛唯有再劝耶律浚:“还请陛下回宫,宋狗奸计,定然不能得逞,待得宋狗攻城无法,退兵之时,臣第一个领兵出城去追!”
“耶律乙辛,你竟然敢违抗朕的旨意?”耶律浚大怒,他堂堂皇帝之尊,下令几番了,身旁竟然无一人遵从皇命行事,反而一个耶律乙辛还频频与他作对,作为皇帝,岂能容人这般事情?
耶律乙辛面色为难不已,他想下一个决心,却又犹豫非常。
但是这把天子,实在又让人忍无可忍,身边军将,皆是耶律乙辛的部下,耶律乙辛频频回头看向众人,想看看众人的眼神。
却听耶律浚又是开口:“来人呐,拿耶律乙辛下狱,此等抗旨谋反之辈,定要严惩不贷!”
耶律乙辛心下一横,眼神看向城外那些宋人铁甲,微微闭眼,似乎即将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第六百一十二章 刺王杀驾,伏羲后裔
有些事情,总教人忍无可忍。昔日的大辽南枢密院使耶律乙辛,此时就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其实耶律乙辛早就对耶律浚忍无可忍了,之所以他一直能忍到现在,便是不想让已经风雨飘摇的大辽再陷入混乱之中,也还有一点念及先皇耶律洪基的旧情。
托孤之中,耶律乙辛是想学那诸葛亮,做一个千古留名的托孤名臣。奈何眼前这位小皇帝连刘禅都不如,刘禅虽然不是明主,但至少刘禅大多时候还听诸葛亮的,对诸葛亮尊敬有加。
从这一点来说,耶律浚差刘禅千百倍,而耶律乙辛也并不真是诸葛亮。
就在这临潢府城头之上,耶律浚看着左右竟然还没有人上前来拿耶律乙辛,又是大怒呼喊:“大胆,尔等好大的胆子,还不速速听朕天命,拿此乱贼!”
左右还是没有人动手,而是一个个面面相觑为难不已,耶律乙辛是谁?是辽国昔日的南院使,等于是以前辽国的南院大王,身经百战崛起之辈,左右之人多是军汉,这些军汉里大多数都是耶律乙辛的部下,此时谁敢上前动手?
耶律乙辛忽然虎目一张,走近两步,一直走到耶律浚身边,开口一字一句:“陛下,契丹大辽之国,已然到了末路之境,胜败之间,在场之人皆是身家性命,死则死矣,若是城破,臣也不可能还有活路。试问陛下杀了臣,何人还能堪当重任?”
耶律浚看着耶律乙辛吓人的面色,心中莫名有些发虚,却是强硬说道:“在场军将无数,城内带甲十万,哪个不比你这抗旨准备堪用?”
耶律浚说着这话语,还转头去扫视众人,却见到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低头去避皇帝眼神。
耶律乙辛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轻轻说了一语:“年少无知,倒行逆施,先帝若是知晓你是这般天子,九泉之下必难瞑目。”
耶律浚听得这话,抬手一指:“你此言何意?”
耶律乙辛再也不多言,直接爆发:“你不配为契丹大辽天子!”
“贼子,贼子,你要造反不成,来人呐,快快诛杀反贼!”耶律浚彻底慌了,在那一个个低头的军将面前,他彻底慌张了。
却见耶律乙辛忽然拔剑而起,抬手就刺。
耶律浚吓得仓促转头想跑,他显然也没有料到,昔日那个被他打得死去活来却如何也不敢还手的耶律乙辛,此时敢拔剑刺王杀驾。
却是这耶律浚哪里也躲得过耶律乙辛这般沙场老将的剑?身形虽然转过去了,却是那柄剑从耶律浚的后背刺入,已然把耶律浚刺了个通透。
历史上耶律浚死在了耶律乙辛的手上,如今却依旧没有变化,耶律浚还是死在了耶律乙辛的手上,只是死法不同。
一时间,满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似乎也都未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反而是耶律乙辛镇定自若,看着耶律浚缓缓倒下,口鼻鲜血喷涌,目光之中带着惊骇与痛苦,他只是慢慢拔剑而出,再把剑高高举起。
剑举起了好一会,耶律乙辛才开口:“命各门紧闭,各部不得出城。”
“遵……命。”
“是!”
众多军将答得稀稀拉拉。
却是有人忽然上前跪拜:“请相公登基!”
这是是聪明的,在这种时刻反应得如此迅速。
耶律乙辛看了看他,并不说话。
又有人立马有样学样,上前跪拜:“请陛下登基!”
接着更多人学了起来。
“请陛下登基!”
“陛下万年!”
耶律乙辛又转头看向众人,慢慢答道:“此战若胜,老夫便为国登基,带领我契丹子民重回荣光!此战若败,诸位与老夫,皆死于此!”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登基,稳定军心民心!”
耶律乙辛又道:“老夫今日刺杀耶律浚,并非为了篡位夺权,只为了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力挽狂澜。”
“相公心思,我等皆知,相公一心为国,无人能及。相公登基,我等皆是心服口服,天下之民必然也是心服口服。”
“先把陛下敛了吧……”耶律乙辛如此说了一语,并不多言。
众人大概是明白了,也不多劝,只去准备,再如何艰难的时候,这登基典礼重要弄一下的,事急从权也可,但是这典礼不能少,代表了正统。
狄咏倒是不知临潢府内发生了这些事情,他还在不断挑衅着城内的守军,打马绕着城池耀武耀威。
待得实在是累了,狄咏也止住了马步,骂道:“辽人如今当真是肝胆尽丧啊,如此挑衅,也不见一人出来,连个说话的人都不见。”
一旁的刘法说道:“将军,城内有能人呐!”
狄咏点点头:“辽人之中,就耶律乙辛还算是个能人,看来只能强攻了。”
折克行却道:“当初相公就不该放这耶律乙辛回去,遗祸无穷啊!”
狄咏自然不认同,说道:“相公所为,从来都是深意其中,你不懂便不该妄自猜测揣度。”
折克行立马意思到自己说错话了,点头说道:“末将有罪!”
“罢了,先回营,从长计议。”狄咏打马转向,大军还在百多里之外。
此时甘奇在大定府之内,盯着战报在看,东路军已然围困了辽阳府,只等火炮运送到前线就可以破城而入了,显然辽阳府那边的情况比临潢府这边好上了不少,因为辽阳府那边军队倒是不多,城头上站着的多是契丹壮丁。
头前甘奇刚到临潢府的时候就把完颜乌古鲁派出去了,派他一路往北直入丛林,此时乌古鲁又快马而回,带回来了甘奇让他去找的女真使者。
此时乌古鲁带着女真使者进门来拜。
甘奇倒是颇为意外:“回来得这么快?”
乌古鲁答道:“主人,一路之上皆无辽人,而今辽人只敢躲在城池之中,小人从辽人地盘横穿而过不见一敌,自然来去皆快。”
甘奇点着头,看向随乌古鲁一起进来的女真使者。
乌古鲁连忙介绍:“主人,他是完颜劾里鉢,是如今完颜一族的族长。”
完颜劾里鉢立马上前学着乌古鲁的模样再拜一下,口中说的话语甘奇也听不懂,只能由乌古鲁翻译:“主人,族长向您问安致敬!”
甘奇想了一想,想到了一件事情,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生了个儿子叫作阿骨打?”
完颜劾里鉢闻言大惊,答道:“相公先知,我儿才三岁,不想几千里之外的相公竟然知晓,相公如先知一般。”
甘奇倒不是先知,便是猜也能猜到完颜阿骨打是谁的儿子了,完颜阿骨打,就是历史上仅仅靠着三千女真人起兵灭亡了辽国与北宋的一代雄主,如今才三岁。
甘奇确定了这件事情之后,问了一语:“辽国覆灭在即,不知女真人准备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是甘奇让乌古鲁去找完颜劾里鉢来见的主要原因,如今完颜劾里鉢也在黄龙府那边与辽人作战,之所以什么都不想就来了,一是为了来与宋人结盟,二也是因为这些年都是这位甘相公资助着他们与辽人作战,有了充足的信任。
此时的女真人还是比较原始而天真的,有自己丛林里的价值观世界观,有比较淳朴的意识形态。
当然,他们也有同为人类的智慧。
完颜劾里鉢听懂了这个问题,连忙答道:“只要契丹宿敌灭亡,只要再也无人欺辱我女真,我女真只愿意在丛林里过着幸福安定的生活。”
完颜劾里鉢的话里有几层意思,一是表达自己不想被欺辱,这是说给甘奇听的,辽人就是欺人太甚,从来没有把女真人当人看,女真人的反抗也是被逼无奈。他不愿宋人来了之后,又与女真人一样欺辱他们。
二是表达女真人是安守本分的,不会对宋人造成威胁。
这么回答,完颜劾里鉢料想甘奇应该是满意的,双方友好和睦为邻,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甘奇显然不满足于此,而是说道:“你们知道自己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吗?”
甘奇开始忽悠了。
完颜劾里鉢点着头:“我们的祖先来自崇山峻岭,与熊虎同生。”
甘奇摆摆手:“非也,女真人的祖先,在很早之前就有记载,商周就有东胡之族,周书记载尔等乃是伏羲后裔,与我中原同属三皇五帝之下,乃一脉之人也。汉时记载,尔等与匈奴为敌,曾与冒顿单于大战连连,乃汉之助力。”
完颜劾里鉢闻言诧异非常,他们自己没有文字记录的历史,被甘奇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甘奇倒也不是完全忽悠,因为他真的查证了许多书籍,真有伏羲这么一说。
完颜劾里鉢疑问道:“那为何我族到得北地丛林,不在中原繁衍生息?”
甘奇解释着:“三皇五帝到殷商,殷商之人多残暴,东征西讨,一方面把你们这一支驱赶远去,一方面也是你们先祖自己迁徙,如此才到得北地。”
说完这些话,甘奇还真起身到得一旁的小书架中拿出一大叠史书,这些史书都是甘奇翻阅过的,里面还做了备注,说道:“这些书你带回去,里面我都做了备注,便可知晓我所言非虚。”
汉字,完颜劾里鉢是真看不懂,但是看到书这种东西,莫名有一种神秘之感,神秘而又神圣,好像是族内巫师画的符咒一般,完颜劾里鉢在震惊之中还真翻了一翻,惊骇还在,口中说道:“这么说,女真与汉,当真是一脉之人?”
这种事情,真要深究,并不好说,若是以科学与基因来谈,女真与汉肯定有区别。但是上古时代,这片东亚大地,文明从哪里起,那是有定论的,文明之起,自然就是东亚之祖。三皇五帝,夏商周朝,东亚各部,大小总有联系,不论敌友,终归都是有互相影响的文化交流的。
甘奇为了忽悠,郑重其事点着头:“女真与汉,同出一脉。只是女真久居深山,所以慢慢有了区别。”
完颜劾里鉢震惊之余,其实心中是高兴的,这就像是一个穷亲戚忽然被一个富贵亲戚主动认亲了,让他们认祖归宗,这可是好事。
女真人是有自卑感的,在文化上的自卑,之所以被辽人欺辱几百年而不反抗,就是因为这种自卑之感,哪怕是一个铁锅都能换去女真用命得来的一车毛皮,这种自卑深入骨髓。
被别人不当人看,也是因为他们是野人蛮夷,而今忽然有人与他们说他们不是野人蛮夷,而是身份血统高贵之人。
这一刻,完颜劾里鉢高兴不已,他看不懂书,但是他却说:“小人回去之后,一定找一个能看懂书的人,好好学习书中文字,看懂祖先由来。拜谢相公为了女真正名,我女真再也不是野人蛮夷,我女真也是高贵之人!”
甘奇欣慰地点点头,还把一叠书往完颜劾里鉢推了推,说道:“你都带回去,带回族里,我会派人到你们那里去,给你们传授文字,让你们女真人都能看懂文字记载的历史。待得你们看懂了历史,以后的事情,咱们再谈。”
“拜谢甘相公对我女真的大恩!”完颜劾里鉢此时起了一种狂热之感,就好像有了一个宗教皈依的信仰一般,他甚至知道这件事情会带来很多好处,其中就包括以后与宋人为邻,宋人将再也不会把他们不当人看了。
“以后若是族中有困难,尽管来找我,缺衣少粮,我都不会坐视不管,若是有人与你们为敌,也尽管来说,我也会派兵帮你们御敌。”甘奇恩情不怕给得大,他心中的女真人有大用。
女真人骁勇善战这不用说,还有重要一点,就是女真人极为适应高寒丛林里的生活。而女真之北,乃是广袤的西伯利亚,这以后也会是汉土,那里不适合农耕,却有广袤的林业资源与矿产资源,乃至渔业资源,但是这个时代想要开发西伯利亚还不现实。
那里只适合女真人这种民族生活。甘奇要想一直把西伯利亚控制住,就得有女真这样的民族活跃在其中,为甘奇戍边看管。
这就是甘奇不遗余力忽悠女真人的真正原因。接纳女真为华夏炎黄是小事,千百年的大计才是大事。读书,只要读了书,这书一直读下去,女真就永远会变成真的华夏炎黄。
完颜劾里鉢已然跪地大拜。
甘奇还有一语:“待得你儿子阿骨打六岁之时,你把他送到东京来,我亲自收他为徒,教他读书写字,以后,他还会是女真人的族长,他将是你们女真一族的未来希望。”
完颜劾里鉢已然感动得无以复加,口中直道:“相公于女真,如父母一般,我女真愿为相公效死!”
完颜劾里鉢,本还担忧没了辽国,又会来个更强的敌人,一路而来,他亲眼看到了甘奇麾下军队之多,装备之强。他来见甘奇,本就是为了表达和睦友好之意。
他没想到,甘奇会对他这么好,没粮食可以找甘奇要,没衣服可以找甘奇要,有敌人可以找甘奇帮忙,还派人来教他们读书写字。这些对完颜劾里鉢来说都是意外的收获,最大的意外是甘奇给了女真人一个名分,一个脱离蛮夷野人的名分,一个再也不会被别人不当人的名分。
甘奇起身,笑道:“乌古鲁,你带劾里鉢到处走走看看,好生招待于他,再给女真部送几百契丹贵族的女子带回去,让契丹人为女真繁衍生息。”
完颜劾里鉢还要大拜,甘奇直接上前扶住了他。
一旁的乌古鲁高兴非常,他如今也已成年,见多识广。今日这种局面,是他最愿意看到的。
乌古鲁欢天喜地谢过主人甘奇之后,带着完颜劾里鉢出门而去,他要把他在宋人社会里见到的所有新奇事物都介绍给完颜劾里鉢,而且还是迫不及待要做这件事。
第六百一十三章 耶律乙辛脑海中的选择题
乌古鲁带着完颜劾里鉢在甘奇的大营里到处走到处看,这也是甘奇有意让乌古鲁如此为之,让这个女真首领见识一下大宋的威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看着大宋的军备之盛,看着大宋的各种先进事物,也听着乌古鲁给他说那些大宋的事情,自然会给完颜劾里鉢这个丛林里的人带来一种羡慕崇拜的感受。
这种感受在甘奇那所谓汉与女真本是一脉的理论之下,更让完颜劾里鉢有一种狂热之感,这种狂热在心理学上有一个专属名词叫作“皈依者狂热”。
解释起来就是在文化文明或者宗教之中,后皈依者比原先之人会更狂热许多。现实事例也很多,比如后世那些崇洋媚外之人,往往会比真正的老外更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自己国家的更圆”,这就是皈依者狂热的心态。
这就是甘奇拿捏完颜劾里鉢的手段,其实这种手段是很好用的,在后世也被人用烂了。这种手段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首先得自己表现出一种大度宽容的心态,不把别人当做蛮夷看待,至少表面上不把别人当做蛮夷看待,要与别人平起平坐。
在这个时代,能做到这种心态的,也唯有甘奇了,反而那些儒生天生就有一种文化上的优越感,对待这种茹毛饮血之人,从来都视作“蛮夷”。
完颜劾里鉢走的时候,甘奇还亲自去送,又是一番热情有加,甚至又送了一些礼物给完颜劾里鉢,盐铁粮布之类,让完颜劾里鉢充分感受到了天朝上国的热情,也充分感受到了来自“亲戚”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一幕,感激涕零的不只是完颜劾里鉢,还有跟在甘奇身边的乌古鲁,完颜劾里鉢走后,乌古鲁一直心情大好,在甘奇身边鞍前马后,看向甘奇的眼神更带着一股比以往更狂热的尊崇。
完颜劾里鉢也是带着任务回去的,甘奇给的任务,封锁丛林边境,不许任何一个契丹人再次逃入丛林深处,但凡在丛林里碰到契丹人,一律截杀。
完颜劾里鉢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就算没有甘奇吩咐,他也会做这件事。所以完颜劾里鉢不仅欣然接受了任务,还主动提出派五百女真勇士来帮助甘奇打仗。
虽然完颜劾里鉢知道五百女真人并不能给甘奇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完颜劾里鉢心中所想,便是亲戚对他这么好,他也不能过于小气,也该回报一二,尽尽心意。
亲戚之间,就得这么礼尚往来,更何况杀契丹人也是女真人报仇雪恨的追求。
送走了完颜劾里鉢,甘奇开始动身往北。
战局已然明朗稳定了,东路军围困了辽阳,西边狄咏也开始围困临潢府,该是甘奇动身的时候了,把指挥使前移到临潢府去。
甘奇并不知道临潢府内发生的事情,甚至临潢府内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然死了,耶律乙辛严格封锁了他弑君的消息,让城内之人以为皇帝还在皇宫之内,而他自己便是全军总指挥。
这种封锁显然长久不了,因为城内可不只是耶律乙辛与军汉,还有无数辽国大臣与贵族,皇帝一天两天不见人倒是无妨,若是长久都不见人,自然就瞒不住人了。
为今之计也是无法,耶律乙辛唯有这么干。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立马登基的事情,但是生死存亡的大战就在眼前,此时做那篡夺之事,免不得城内要起大乱,这城内也容不得再起什么乱子了。
先维持着再说,把宋人击溃了,什么都好说。若是不能把宋人击溃,那登基与否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耶律乙辛还是想议和,不是耶律乙辛幼稚,而是他作为一个老成持重之人的努力,不论如何,试一试总是要的。
所以甘奇刚刚来到前线,耶律乙辛的使者已然就到了。
对于甘奇而言,议和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此兴师动众,可不是来玩的,此战必须要把辽国彻底扫尽历史的车轮之下。
所以面对使者,甘奇就说了一句话:“让耶律乙辛出来见本相!”
使者无法,只得回城而去。
城内,耶律乙辛也在头疼,使者回复之语,让他陷入了两难。
左右还有军将劝耶律乙辛:“相公,万万不可出城,此必是宋狗奸计,甘奇如今知道我大辽城防皆仰赖相公,若是相公前去,宋狗必会杀了相公。”
“是啊,相公,万万不可出城去见。”
耶律乙辛皱着眉头,许久没有说话,在他所想,最好的结局无外乎答应甘奇的要求,再苟延残喘一番,先定北方丛林女真,再击草原各部,励精图治再聚大军而起。这是一条辽人崛起之路,昔日契丹祖先就是走这条路崛起的。
毕竟此时的辽国,披甲之士依旧还有十万计,还有崛起的本钱。
所以耶律乙辛心中是愿意见甘奇的,因为这是谈和的诚意所在。但是耶律乙辛也在担忧自己一去就回不来了。
耶律乙辛思考了许久,口中轻声一语:“甘奇其人,乃是宋之状元出身,圣贤子弟,当不会行这般之事。”
这话说出来,其实耶律乙辛自己也没有十足的底气。因为他也知道,如今辽国存亡,皆在他自己一人身上,因为皇帝已经死了。
“相公,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啊,若是相公有失,我等……”
耶律乙辛点着头,又道:“昔日我兵败之时,甘奇本可杀我,却又把我放回来了,想他应该不是那等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本就是汉人的规矩,当是不会如此。”
此时耶律乙辛话语这么说着,与其是说他在说服旁人,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甘奇为人,他并不熟悉,但是他好像又有些熟悉,战场交过手,也听闻过甘奇许多的事情。
按理说,一个儒家状元,大宋的名士大儒,文采绝顶之辈,还在战场上放过他,当不会行那等小人之事。
“相公,我大辽安危,皆系相公一身,还请相公三思啊!”
耶律乙辛又道:“之前,西夏求和之时,西夏太后与天子皆出,倒也不见甘奇趁机动手……”
这话一出,左右倒是安静了一些,这句话倒是有些说服力。
耶律乙辛接着说道:“我去见他,便是诚意所在,只要能容我契丹一隅之地,便有来日再起之日。想他甘奇也知,我契丹乃是镔铁之族,就算他甘奇军威再盛,就算他甘奇有利器在手,想要入我临潢府,我临潢府内二十万契丹人也不会束手就擒,必然拼到最后一人。他甘奇也当爱惜麾下士卒性命,他麾下拢共也不过十数万堪战之军,也不想一战折损太甚。所以这之间,也会还有些许回旋余地。只要我答应他甘奇提出来的条件,便还有我契丹未来崛起之希望。”
“可是……可是……”
耶律乙辛知道这“可是”是什么意思,便道:“无妨,甘奇又不知陛下已亡,便也不知全军上下皆系我一人。只要他不知此事,甘奇便更不可能杀我这个使者。”
耶律乙辛仿佛说服了自己,这一刻心思坚定了许多。众人也不再多言,只是面露担忧。
耶律乙辛决定出城去见甘奇了,立马事不宜迟,甚至连身边亲卫都不带,一人出城而去,也是知道就算带了亲卫也没有意义,若是甘奇真要动手,带多少亲卫也不过是送人头。
军营大帐之中,耶律乙辛见到了甘奇,上前拱手见礼。
甘奇也不意外,似乎猜到耶律乙辛一定会出来见自己,只是抬手请坐。
耶律乙辛却并不立马落座,反而躬身再一礼:“多谢甘相公昔日放还之恩。”
这句话是为了缓和情绪,倒也见效,甘奇笑着答了一语:“耶律相公老了不少啊!已然两鬓斑白。”
耶律乙辛也笑了笑,方才落座说道:“家国沦丧,日日苦愁,岂能不老。”
甘奇点着头,直入主题:“我倒是也不想日日在外征战不休,家中娇妻美妾几房,却还只有一双儿女,我早已想在家中逍遥度日了,今日你我便把这战事彻底了结了吧。”
“在下正有此意。”耶律乙辛立马答道。
“说来听听。”甘奇抬手。
“我契丹愿世世代代尊奉大宋,去国号,裁军队,年年岁贡,只求一片故土耕作活口!”耶律乙辛起身再拜。
甘奇点头沉默着,双眼盯着耶律乙辛在看。
帐中军将几十却也盯着甘奇在看,都在等着甘奇最后的答复,在众多军将心中,家国大事,自然有甘相公一言而决,甘相公总能把这些事情的利弊想得清清楚楚,不必他们多操心。要战就提头去战,要和就打马归乡。
耶律乙辛见得甘奇久久不语,连忙问道:“不知甘相公有何要求,但请说来,能应之事,在下绝无二话。”
甘奇终于开口了,开口之前还先长叹一声:“唉……契丹大辽,如今唯有你一支独木了,破城与我而言不难,倒是这北地几百万契丹人如何处置却是个难题……”
“甘相公可派官员到北地来,我等必尊宋官管制!城内皆是契丹之人,如今之局,在下实不愿看到他们一个个战死沙场,还请甘相公垂怜军将百姓之命。”耶律乙辛真的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却也带出了一点点威胁之意,在告诉甘奇,契丹人定然会战到最后一滴血流干为止。
这种威胁的话语,甘奇并非听不出来,也不是不知道。甘奇从来不小看中国土地上的任何一个民族,他也真的相信有很大一部分契丹人真的会死战。历史上连宋这种怂朝灭亡之时,都会有那么一大批投水报国的脊梁,何况契丹辽国?
契丹人在历史上被金人灭国的时候,已然腐朽不堪,却也还有很大一批人真的战到了最后一滴血。
炮可以打破城墙,但是这战争到最后,依旧还得用人命去拼。契丹可不是党项能比,一来党项人少契丹人多,二来契丹在勇武之上也要胜过党项,三来契丹在自尊这方面也不是党项能比,因为契丹也当过百十年的天朝上国。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甘奇说的这几百万契丹人,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个问题很麻烦,不是战争胜利了,事情就解决了的,历史上有太多前车之鉴,灭一个民族之国,不是打败了就灭了,还得面对各种反扑,连续不断的揭竿而起。
道理甘奇都明白,不过眼前第一步,还是得把辽国给灭了再说,所以甘奇眼神一张,狠厉之间问了一语:“契丹可愿意迁徙?”
甘奇这是故技重施,要想把一个民族之国完全灭掉,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聚不到一起,然后再用两三代人的时间去同化。
这才是釜底抽薪。
耶律乙辛闻言,立马答道:“故土难离,甘相公,更何况几百万人,又能迁徙到哪里去呢?何处能容得下这么多契丹人?”
“这你不用管,只问你契丹人可愿意迁徙?”甘奇如此答着。
要是放在以往,还真没有地方容得下这么多契丹人。因为大宋的人口也到了极限,把契丹人打散了迁徙到大宋各地,这不现实,没有多余的土地来给他们耕种了。把契丹人迁徙到海外,更是不能做的事情,因为一个不好,这些海外的契丹人又会成了敌人。契丹人就得打散,容到汉人里。
但是放在现在,甘奇反倒有地方安置这些契丹人,因为以前只有土地才能安置人口。如今不一样了,没有土地也可以安置人口,比如工厂,比如大规模的建设工地。
不久的将来,工厂会在大宋如雨后春笋一般到处都有,要的就是大规模的劳动力,可不仅仅是纺织厂之类的生产,还有造船厂,一旦开海,造船业就会在沿海蓬勃而起,造船本身需求的人力巨大,甚至跟着汉人当水手出海……
甘奇还要大规模投资基础建设,修建连通全国的驰道,修建各种水道沟渠,开山铺路,挖海造港,都是人力需求巨大,而且亡国的契丹人还“物美价廉”。
几百万契丹人自然就能打散了安置在全国各地了,还都能让他们赚到一口饱腹的营生,不至于真的活不下去,似乎一劳永逸。
耶律乙辛不知道甘奇的这些打算,也在皱眉沉思,他知道甘奇的担忧,担忧契丹人以后再有反复,所以才要让契丹人迁徙。但是几百万契丹人能迁徙到哪里去呢?
耶律乙辛皱眉沉思,在盘算着甘奇心中到底作何打算。真要把几百万契丹人都迁出故土,那也要有地方安置不是,若是安置不善,没有地方能养活,甘奇岂不是自讨苦吃?几百万契丹人岂能不揭竿而起?
这大宋朝,哪里还有地方安置得下几百万契丹人?之前党项人之事,就已经安置到河套去开荒种田了,而今还有哪里能放人?总不可能把宋人的土地拿来分给契丹人种吧?
耶律乙辛想不通,又问:“甘相公当真要契丹人迁出故土?”
甘奇认真点着头,盯着耶律乙辛在看。
耶律乙辛知道,甘奇有一句话说得不假,破城不难。耶律乙辛知道这座临潢府城,十有**会被打破,他来这里,就是想要那万一的回旋余地,他也不想真的在临潢府内战到最后一滴血。
但是事情到得这一步,耶律乙辛脑子有些乱了,把契丹人都迁出故土?甘奇拿什么养?
难道甘奇就没有想过不久的将来,中原大地到处是契丹人揭竿而起烽烟大作?
揭竿而起烽烟大作?
耶律乙辛陡然脑中一惊,从大帐门口北望了一眼视线尽头的临潢府,脑中好像迸发出了什么念头。
是此时在这座城池里孤军奋死一搏?
还是不久的将来裹挟几百万活不下去的契丹人肆虐中原奋死一搏?
在耶律乙辛的脑海中,似乎陡然间有了一道选择题。
(老祝为什么停更多日?因为差点猝死……被你们咒多了………………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