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破口大骂
西夏已亡,辽国已灭,西域正在开边,西军不断在往西域挺进,狄咏这边更是开始在草原上修建起了堡寨,甘相公这里的军费支持更是不遗余力。
四海钱庄的国债再一次大规模发行,这国债说白了也就是战争债。
有时候金融就是这么回事,上次借的债还没有还,这次大规模发行国债,也把还上次债务的钱一并给借了,也就是借新债还旧债。
缺钱,依旧是摆在整个朝廷面前最大的问题,虽然国家税收一涨再涨,却也好像是杯水车薪。
因为不仅要打仗,还要大规模投资基础建设,道路矿山水利港口之类,源源不断需要投钱。
缺钱的问题,压力最大的就是王安石,甘相公如今是潇洒了,说要歇息就要歇息,但是说甘相公歇息了吧,他还安排了一大堆工作要做,时不时还要问工作进度,说具体的事情吧,甘相公几乎连一片公文都没有处理过。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一旦一个团队的精气神回来了,一旦事情开始往努力进取的积极方向开始发展,好似一切都开足了马力,无数的事情都处于时不我待的感觉之中,打了鸡血一般地冲冲冲。
民间也是如此,甘相公带来了一个叫做工厂的东西,这东西立马就开始风靡京畿,随即又往全国各地扩散,到处都有人在效仿甘相公开工厂,还多是纺织工厂。
甘奇也开始担心一些问题,产能过剩的问题,生产出这么多布匹,该卖给谁?
……
今日政事堂王相公又在大早前来拜见甘相公,随同而来的还有参知政事司马光。
两人落座客厅等候,等候了不短的时间,甘相公才姗姗来迟。
客套的礼节只在瞬间,王安石立马开口说起了正事:“甘相公,修直运河之事已然开工,但是这后续的钱却还没有着落,在下实在无法,只得来请教甘相公,这钱该如何筹集。我说继续从钱庄借贷,司马相公却又觉得不能再借了,唉……”
司马光立马接道:“不能再借贷了,如此借贷下去,越借越多,以朝廷这点岁入,到时候哪里还得上,借新钱还旧钱,窟窿只会越来越大。”
王安石又道:“在我看来,如今唯有两个选择,要么停工,要么从钱庄借……”
“一旦违约,王相公可知道后果?甘相公把这个钱庄做到今天这般地步,已然不易,若是借款违约了,便是这个钱庄都活不下去了,岂不是万事皆前功尽弃?”
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个人,就在甘奇面前吵了起来,可见两个人平时在工作上是如何的争锋相对。所谓修直运河工程,其实就是把宋朝“之”字型的京杭大运河修成笔直,这就是货运的高速通道,对于经济是有巨大好处的,自然也是甘奇安排的,后续还会有工程,那就是把运河再往南北两边延伸,彻底把南北贯通起来。
甘奇挠着头在想,看着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人争论。其实两人说的都有道理,如今钱庄的金融能力对于整个国家的基础建设而言其实并不大,不断去借迟早要出问题。
但是这运河也不得不修,不仅要修南北的,甚至甘奇还想过长江黄河行船之事,长江黄河是贯穿东西方向的,想要大部分黄河河道与长江河道能行船直通,这也是大工程。
不仅黄河长江,还有淮河以及黄河长江的各种支流等等,都是货运载重的高速通道,也是性价比最好的国内连通工程,比修路的性价比都还要高。
所以这些工程是必须要做的,商业经济、工业,想要发展,就必须沿着河道解决问题,这是历史的必然性。
钱,是最主要的问题。这钱投入基础建设,带来的好处可不仅是有真正的货运通道,而且还是惠民富民的最直接办法,因为朝廷把钱花出去,就会被人挣到口袋里,不论是包工头还是干活的工匠,都能挣到或多或少的钱,收入都会提高。
而人有钱了,就有钱消费了,又会促进经济发展,也就会促进商品的生产,也就是促进工业发展,更会直接促进生产力的进一步解放。
这个逻辑很简单,后世最基础的经济发展逻辑。
问题就在于钱,哪里来的钱投进去,金属货币时代,又不能直接印刷钱。
想了许久,甘奇做出了解决办法:“公开募股,江南豪富,汴梁世家,各地豪门,只要愿意参与的,都可以投资进来。”
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眼神一顿,不约而同看向甘奇,带着疑问。疑问的内容也简单,投钱进来是要有动力的,就是得赚钱,挖运河还能赚钱?
甘奇知道两人疑问,便又道:“三司下成立一个南北运河局,为三司直属,运河完工之后,但凡河道上的码头,皆要派人进驻。所有商船,但凡下河出发,皆要拿朝廷官文凭证,收取运河费!原有运河河道免费,新建河道以里程与船只大小计费,为期五十年!”
没啥,甘奇脑袋一拍,高速公路收费制度。
“呃……”王安石愣了愣,消化了一下,说道:“甘相公此法甚妙!”
司马光也在消化,想来想去,说道:“相公此法,虽然妙,但是……此乃惠民之举,却又要收百姓之钱,是否有苛政之嫌,怕是到时怨声载道。”
甘奇笑了笑:“倒也有个更好的办法。”
司马光大喜问道:“还请甘相公示下。”
“那就是学杨广修运河,征发徭役,让百姓免费来修河道,朝廷出个口粮即可,如何?”甘奇是个狠人。
司马光闻言连连摇头摆手:“不可不可,前车之鉴,前车之鉴也。”
王安石看到司马光摇头摆手的模样,心中暗暗发笑,好像今日是他胜利了一般。
司马光却还有话说:“相公……”
“司马相公放心,能有运货之船的人,便已不是普通百姓,那是有产之人,是商户。穷苦百姓,最多有个打渔的舢板而已,舢板又不收钱。商户精明着,他们知道运河变直变长了,河道边宽了,可以让他们省不少钱,少许多危险。这运河之费也不会太多,不至于怨声载道,哪怕这些商户怨声载道,也不必理会。”甘奇倒是看得透彻。
甘奇说得自然是有道理的,司马光心中总有那么一种圣母心,却实在又说不出来什么,心里却又觉得“做慈善还要收钱”,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朝廷该办的事。
王安石高兴起身,已然拱手:“甘相公,那下官就立马去办此事了。”
甘奇一点头,王安石转身就走,司马光却走得不那么快,还眉头紧锁。
倒是甘奇把司马光叫住了,又道:“司马相公,而今朝廷开支甚巨,还有许多新衙门一一要建,这些钱这些事从京城到得地方,其中猫腻无数,御史台任务艰巨,依我之见,还得扩充,用以监管各地之事,司马相公要早作打算,拿出一个章程了,确保诸事顺遂。”
司马光闻言,心中正义爆棚,这事情是真的适合他去做,也符合他的道德观念,所以司马光立马说道:“甘相公所忧极是,下官这就回去与诸多同僚商议,拿出一个监管章程,扩充各地御史衙门!”
“嗯,还要多派御史到三司去学习一下,特别是精算之道更要多学,不能让人蒙蔽了。”甘奇想得细致,把审计的差事也一并往御史台兼了。
“相公思虑深远,那下官这就回去做。”司马光有了差事,那也是雷厉风行。而今这朝堂上下,都透出了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头。
司马光似乎也很满意甘奇的这些安排,王安石干活,司马光监督,仿佛司马光也觉得自己今天有了一种胜利之感。
这里面有王安石与司马光的较劲,有甘奇对于诸多事情的压力,更有整个国家忽然开始欣欣向荣的整体氛围。还有一点,那就是甘奇如今的威势,在朝堂一家独大,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上下更容易拧成一股绳,甘奇要看到结果的事情,没有人敢与他作对,甚至所有人都想在甘奇一个人面前做出成绩,如此才能加官晋爵。
但是这种情况,会让一个人感受非常不好,那就是有进取之心的皇帝赵顼。
甘奇虽然歇息休假了,每天在家里享受生活,但是这朝堂处处都是甘奇的影子。不论朝堂议论什么事情,总有人说甘相公的意思是什么什么,然后大家就按照甘相公的意思去做。
而皇帝赵顼呢?他不是不想发表意见,而是每次只要甘相公有了意思,他都想不到比甘相公更好的办法来,这就尴尬了。
尴尬到赵顼好像成了朝堂的一个摆设,这个摆设唯一的台词就是:
“好,甘相公此法甚好,那就按照甘相公的意思来做便是。”
“嗯,此法极妥,甘相公谋虑深远。”
“行,甘相公这么说,必然有其中道理……”
每天都是这些台词,说多了,年纪轻轻的赵顼并没有一种省心之感,反而有一种烦躁在其中。
若是赵顼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昏聩之人也还好说,就在朝堂胡搅蛮缠一番,偏偏不按照甘奇的来就是了。
偏偏赵顼又是那种讲道理的人,知道甘奇说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甚至是他从来都想不到的最好的办法,导致他除了这几句台词,说不出二话来。
年纪轻轻一身才华,却偏偏没有了用武之地,一个皇帝成了朝堂应声虫,这让赵顼在烦躁之中生起了一些自卑之感。
这也不能怪甘奇,高速公路收费这一类事情,除了甘奇自己,就不是别人能想出来的办法,总不能让甘奇不说吧?
忽然,当有人把某些不和谐的话语传到赵顼耳边的时候,赵顼却听得有几分别样的感受。
比如,连俸禄都被甘奇取消了的晏几道,到处对甘奇破口大骂,恃宠而骄,弄权自用,排除异己,借权肥私,忘本忘祖……
还别说,跟着晏几道骂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个,洛阳程颐就是其中之一,这两个人因为共同的理念,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后面跟着的人,多是被甘奇取消了恩荫俸禄的权贵之后,也还有许多今年各地没有考上会试的士子,因为甘奇今年授意出了一个奇葩的策论考题:论民族团结。
天朝上国,用得着与胡虏蛮夷团结?他们也配?听说甘相公还亲自写了一些文章,论述极北边茹毛饮血的野人女真与宋人同宗,这特么也太扯了?
还胡子亲传?胡子亲传能说出这种数典忘祖的话来?
文人士子,岂能没有点骨气?无数士子在考卷上就已经“破口大骂”了,自然……也就落榜了。
落榜的人一多,这骂声便已此起彼伏。
第六百一十八章 远近亲疏与民族
对于甘奇而言,社会上显然还有一股反对他的力量。
倒是朝堂上看起来一片和谐,那是因为如今甘奇威势太甚,又是皇帝的姑父,又是皇帝的老师,还有功勋之大自不用谈,又是首相高位。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朝堂之上并非没有派系,朝堂至少还有保守派与激进派这两个派系,两派的代表人物自然就是司马光与王安石,但是这两派的代表人物,竟然也都以甘奇马首是瞻。
这就导致如今朝堂上如此和谐的场面。但是看起来和谐的朝堂,并不代表就没有人对甘奇有意见,只是这些有意见的人顾忌的东西比较多,不会轻易打破这种和谐。
甘奇把民族问题想简单了,以为只要自己主动去宣传教育,就会给大宋之人竖立一个比较先进的民族观念。
而现实之中,儒家正统,中原王朝,汉家血脉,早已竖立起了无与伦比的文化自信优势,而那些胡虏蛮夷,又是中原王朝千年的仇寇,不论对手如何换,这种千年的仇视,与甘奇所言的团结实在是十万八千里。
但是甘奇又必须这么做,真的想要这个国家在东亚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获得永久的和平,就必须解决民族矛盾问题。
这个世界很大,更多的民族、更多的敌人都在外面,不能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彻底弄在一起,未来的时间长河里,后患无穷。
而只要把东亚这片土地的人民弄得团结了,接受了中华文化的浸染与同化,接受中华大一统的这种基因,那这片土地在未来的时间长河之中就会永远保持竞争力。
有些问题,甘奇反复辩证去想,在此时中原王朝汉家血脉文化上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想要内部团结,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其他民族能不能接受汉家,而在汉家能不能真正的接受他们。
还可以多说一点,那就是此时还没有真正的宗教来影响这些问题,那问题的症结就更在汉家能否抛开偏见去接纳别人这一点上了。
这才是甘奇作为一个统治者真正的格局所在。
当甘奇突兀的将民族团结这个议题直接抛出来的时候,这些儒家正统士子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反对声浪极高。
甘奇也能感受到这种反对的力度之大,其实甘奇也能明白,千年天朝上国,千年民族之战,这些东西早已刻在了骨子里,想要一下子扭转过来,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该怎么解决呢?
与甘奇商量这些事情的人,依旧还是王安石与司马光。
这两个人已经身居高位,早已有了一定的见地与格局,但是两人终究还是不能在思想上跟上步伐。
司马光尤为甚之,在甘奇家的客厅与甘奇说道:“相公,下官能明白相公心中所想,便是为千万年计也,却是此事……就好比有那么邻里两家,昨日还拿着刀要拼命,今日就像要他们亲如一家,实乃难事,当徐徐图之。”
其实司马光这话已经说得很婉转了,显然他打内心里也不能很快的接受这种事情,与茹毛饮血之人谈一家,这怎么谈?文字都没有的野人,谈一家,何其之难?
王安石倒是没有那么反对,他说道:“相公若是真想世代和平,当先让这些外族人接受我大宋的管制,不反不乱,如此也好教化,历经几代,兴许能成。”
甘奇捋着胡须,心中大概也猜想到了,显然朝堂之中也有许多人不太赞成甘奇的一些说法,比如与女真论亲戚的说法,觉得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甚至觉得有**份体统,所以私下里很多人有过讨论了,才让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个人作为代表,来与甘奇婉转的谈这个问题。
甘奇皱眉在想,民族问题,放在哪个时代,都是难题,甚至往往是禁忌问题,不能拿出来直接说的问题。
因为,大多时候,这个问题有些无解。
但是这个问题,如今是大好机会,此时不解,以后会越来越难解,甚至还会参杂各种复杂的情况,让问题难上加难。
此时甘奇想起了一个理论,许多内部问题解决不了,可以诉诸外部手段去解决。
什么手段?
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战争。
得对外发动战争,发动战争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人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更多的民族,长相千差万别的,连沟通都沟通不了的,甚至比女真人更加茹毛饮血的,比身边这些民族住得更远的。
乃至于还有许多人的思想逻辑是汉家连理解都不能理解的。
这么一对比起来,兴许身边这些与汉家打了许多年交道的人,看起来就不那么野蛮落后了,看起来与汉人长得也比较像了,看起来似乎是有一些血缘关系了。
至少比起来,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与汉家当真就比较亲近了。
甘奇向来是个狠人。
所以甘奇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头前收到消息,李宪回来了,在杭州上的案,待得些时日,李宪就入京了。”
司马光与王安石闻言一愣,互相对视一眼,也不知道甘相公到底想说啥。
只听甘相公接着说道:“待得李宪回来,就有海图志了,从我大宋去极西之地,沿途海路应该都比较清晰,吕宋爪哇等地,皆是产粮好地,占城西边还有一片广阔的次大陆,那里也是一片沃野,在往西有极黑之人所在之地,更是平原广大,沃野千里。这些地方,可养几万万之人,这是大事,当作打算!”
甘奇说的地方,便是后世菲律宾、马来西亚乃至印度尼西亚,接着就是印度次大陆,再就是非洲了。
这些地方,一言蔽之,土地肥沃,还没有什么强大的文明势力。
殖民!
让世人看看什么才叫不能沟通,什么才叫茹毛饮血,什么才叫真正的蛮夷,知道什么才是远近亲疏。
先把民族团结什么的放一放,大规模出海,几年之内便能让人们看到世界,哪怕是出海建农场庄园,也能发财,印度黑人,非洲黑人,到时候也会出现在大宋当稀奇看,让世人再也不必纠结于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的仇怨。
如今天下趋于一统,民族无数,可不止北方与西北方,其实还有南方广大少数民族,有了更远更外的人,自然也就有了更亲更近的人。
战争还要继续,不能停止,战争是社会进步的捷径,战争永远都伴随着科技的大发展。
所以打仗这件事,一定不能停止下来。西南甚至还有一个不被人们经常提起的大理国,军队也该开到那里去。
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哪里知道甘奇脑中所想的这些,只听甘奇把海外什么的当做大事要作打算,两人其实也是反对的。
司马光又先开口:“甘相公,我大宋本已是得天独厚之处,何必还要冒险呢?”
甘奇摇摇头:“我大宋得天独厚不错,但是人口已然过了万万,人口如此下去,必然会无地可养,岂能不早作打算?派人出去,便是占地而已,先把地占了,再以蛮夷来耕种,把收获运回来,才是未来养活人丁之道也。否则一旦人多地少无以为养,必然又会有大乱丛生,想要基业万代,就不能一直守旧,当开拓进取,谋划深远。”
王安石皱着眉头,他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大概意思就是:自己这片土地上的事情还没有弄明白,还有那么多工程没做,如今不必要横生枝节,到得百姓真正安居乐业了,再做其他不晚。
但是王安石倒是也没有立马说出口,只是皱眉在一旁,他有一堆烂摊子,到处缺钱,实在不想弄这些有的没的。奈何当面甘相公,向来都是一言堂,王安石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能看看司马光能不能起点作用了,反正司马光想说的也就是他想说的。
司马光当然还要说:“相公,而今朝堂上下,众志成城,开河道,挖沟渠,修驰道,起矿山,事如牛毛,样样都是重中之重,这派人出海之事……”
“不仅要派人,还要派很多人,派大军,还要联合商户大户豪门,特别是福建两广之豪门大户,他们许多都是愿意出海的,联合起来,一起出海。此事就这么定了,一定要做。政事堂出个章程,把沈括升为工部侍郎,主持造炮之事,要把大炮搬上船,事情要快速去做,没有钱,找钱庄借贷,专项借贷,只待季风时节,立马动身!”
甘奇口气坚定,面色严肃。他在这两人面前还有一句话没有直白说,这句话太**裸,甘奇准备让人出海,不止占地盘,而是去抢去夺,抢哪里?主要抢印度次大陆,这里没有大势力,但却有文明,说白了就是有贵重之物,比如金银。
这事情甘奇不会说给两个相公听,但是他会交代给带兵之人听。要钱,要见效快,如果顺利,下次还可以从波斯上岸,从阿拉伯半岛上岸,这些地方更加富庶,有的是贵重之物。沿途抢过去,往后抢到地中海的北岸,都是可以的。
他妈的,反正扛着大炮去抢,过些年,让沈括好好研究,提着火枪去抢。
不就是缺钱吗?这样见效快,一年抢一趟。
甘奇的狠辣,不是两位相公能想象的。
王安石是彻底不想说话了,司马光还想说话,却见甘奇摆摆手:“速速去准备。”
王安石与司马光对视着出了甘奇的家门,两人却又在门口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王安石欲言又止,司马光却直白说道:“甘相公如今……唉……倒也不知甘相公最近都在想什么……”
“是啊,自从甘相公从临潢府回来之后,总觉得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实难让人理解。”王安石接着司马光的话说了一句。
然后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在车厢内,两人又聊了起来。
“修桥铺路开矿诸多事,此皆是利国利民之举,只为百姓能安居乐业。但是耗费人力物力出海,这也何用?还真直往到十万八千里外去耕种收粮?”司马光显然还是不太认同甘奇的话语。
王安石却只说了一句话:“又要花钱,又要借贷,倒也不知能不能把本钱给赚回来,不知要种多少地才能赚回这出海的本钱。”
司马光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王相,你说……此事咱们要不要去问问陛下的意思?”
王安石不答话。因为司马光这话里面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要让皇帝来与甘奇打擂台的意思,让皇帝来阻止甘奇做这些事情,所以王安石不说话,他不愿在这件事情上面表态。
司马光见王安石不说话,颇有一些气愤,说道:“王介甫,咱们是为国办差,诸事都要为国考虑,甘相公自然是那有深谋远虑之人,以往行事从来无有差错,但是也不能保证一辈子行事无有差错,你我是国之重臣,岂能不辨是非?”
“司马君实,你可想过后果?”王安石如此说着,必然是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司马光问道。
“如今上下一心的大好局面,莫非你真的想弄出个君臣有隙?”这就是王安石说的后果,搬出皇帝与甘奇打擂台,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后果可大可小,一旦后果大起来了,那就真要出大事。
“胡说八道,皆是为国,哪来什么君臣有隙?甘相公忠心,日月可鉴,陛下更是通情达理的天子,事就是事,分个是非而已,哪里有什么后果?”司马光显然不认同王安石这些歪理邪说。
“君恩兴隆,便是上下一心,君恩一旦有变,便是满朝动荡。朝堂万事,只在君恩一念之间。陛下若是与首相相左而力争,天下人如何看待甘相?甘相又如何在朝堂端坐?满朝文武,又如何选边去站?站完,又如何再上下一心?”王安石是真看透了事情的本质。
司马光闻言看了看王安石。
王安石又道:“几十万贯钱而已,就让甘相公挥霍一回又如何?便随他心意去!”
司马光听到这话,似乎暂时被说服了,出海一趟,想来百十贯钱罢了,容甘相公任性一回……好像也说得过去。
却是两人都没有预料,这次出海,可真不是几十万贯钱的事情,甘相公要组建的船队,光是军汉就达四万之多,甚至还要带马匹骑兵,要把沿海能出海的所有大小船只收拢一空,要带上所有愿意出海的沿海大户豪门之人,带粮草,带军械,造大炮,备火药弹丸。
要沿着海路海岸,要占地,要抢钱,要抢人。
要花费几百万贯去准备。
第六百一十九章 后果难料
李宪回京了,带来了他一路上的见闻,从泉州到西亚再到北非,这条海路其实早已通畅,几百年前就通畅了,只是中国在这几百年来大多时候都是被动的,是别人找过来,这是第一次真正的由中国人主动找过去。
休息了许久的甘相公,终于开始上朝了,再一次穿戴紫色蟒袍,站在朝堂的最头前。
风尘仆仆的李宪开始给皇帝与众多官员介绍着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带回来的海图志,风俗志,地理志,时不时也展示一些从各地带来的稀奇之物,乃至动物。
当故事听的时候,满朝众人,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也发表一些意见,听着李宪讲各地人文风情,自然也更加加深了众人内心之中天朝上国的那种骄傲,越是骄傲,这些人其实越是没有想出去走走的心思,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没有必要。
而已经讲了一个上午的李宪,在口干舌燥中终于大致讲完了,然后一脸憧憬地看着甘奇,他心中还有热火,他还想再次出海,他等的就是甘奇再次出海的决定。
为什么甘奇要选择李宪出海?其实也是有考量的,因为李宪是个太监,太监会比平常人少了许多羁绊与**,没有家庭,没有后人,也没有男人方面的追求,甚至也没有官场上的前程。
冒险,远游,更适合这种低**而又有求知欲的人。就像明朝的郑和,郑和能被派去出海,自然也是这个考量在其中。
所以李宪出海这一趟之后,对于出海就更加热衷了。
甘奇自然要说话,而且很直接:“李内官此番辛苦了,回去之后多多准备一番,待得季风一起,还要仰仗李内官再次带领船队出海。”
又要出海,朝堂上有一些人心中已然腹诽,出去一趟花费不少,如今已经都知道了海外的情况,何必还要浪费这个钱?不过腹诽是腹诽,真正出来说话的人却没有。
倒是皇帝赵顼心中颇为支持出海之事,因为他是在甘奇教育下长大的,虽然甘奇正在教育他的机会并不频繁,但是甘奇每次教育他的时候,都说一些他从未有过耳闻的东西,比如地球是圆的,地球上都有哪些地方,这些知识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好奇心。
所以赵顼也接着说道:“那就按照甘相公的办,继续准备下一次出海。”
甘奇又开口:“陛下,再出海,便与下一次不同了,当派更大的船队,更多的人,甚至要派大军出海,此去,当占据海道各处咽喉要处,占据更多的可以耕种的土地,如此出海才能有价值,还要带各处大户豪门一起出海,占了地,便可就地开垦,招揽当地人开垦庄园农场,如此一举多得。”
赵顼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准备点头。
却是司马光立马听出了事情的关键,开口问道:“甘相公,不知此番再出海,花费几何?”
甘奇略一估摸,答道:“约莫在四百万贯之多,此番出海,军队是重点,当派四万余人左右,确保各处占地能以武力压制。其次要带粮草,接着便是开荒工具,生产资料,牛羊鸡鸭等牲畜,还要带骑兵马匹等等,如此种种,皆要一应俱全,还要带各地愿意出海的大户豪门之人,皆以公帑支出。此次出海,定要达到目的,不可拖拉。”
其实没啥,甘奇就是要保证这一次出海,一定要保证出去的人能在海外站稳脚跟,深入点说,已然就是官方移民的姿态了,但是又不能用移民这个词,不能显得是朝廷逼着百姓背井离乡。
至于抢劫杀掠虏获人口奴隶之类的事情,甘奇并不在朝堂上说,只会交代给领兵的将领与李宪,这些事情若是明面上来说,满朝老夫子卫道士的,必然争论一片。
只待得李宪真的带回来大批的财物,让这些老夫子卫道士们不看过程,只看结果,自然就是真香了。
司马光一听要四百万贯,只觉得两眼一黑,计划赶不上变化,几十万贯忽然变成了四百万贯,还是借贷四百万贯,他连忙看向王安石,王安石也正在看他,面色也是大变。
两个作为干活做事的人,心中都在腹诽领导,大口一开,就是要干这干那,也不管现实情况允不允许,有这样的领导,真是头疼。
连赵顼都微微皱眉,因为他知道如今朝廷的财政状况,总觉得花费四百万贯出海,着实一些奢侈了。
朝堂之上有这些想法的大佬,想来也不是一个两个,反而是低一级的官员心中并不会想太多,因为当家的才知道柴米油盐贵,低一级的官员还没有到“当家的”这个等级。
全场唯一高兴的只有李宪,口中大呼:“陛下圣明,甘相公圣明,臣出去之时,见得那广袤土地无人耕种,心中只觉得是暴殄天物,把这些地方纳入国土,实乃圣明之策也。”
朝堂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赵顼不好意思直接拂了甘相公的脸面,只是说道:“此时还得详细再议个章程办法,已然中午了,且先退朝,各自回去吃饭。”
众人拱手送皇帝先走,甘奇也拱手在下,他并非看不出皇帝心中所想,也更知道司马光王安石等人心中所虑,但是他更知道,这件事情一定要从速去做,不能真的拖拖拉拉。
因为出海,并非只由官方去做,一定要带出民间的风气,要想带起民间的风气,就得有人出海真的能发家致富,有先驱榜样,才能带出民间的风气。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会长达几十年之久,若是不能尽快开始,就会越拖越久,甚至到甘奇死了,真正的大航海时代却还没有开始。若是大航海没有真正开始,而甘奇死了,后来者一个政令,立马又会把这件事情返还原点。
只有大航海真正来临,整个社会都转变了观点看法,那这个政策才能变成基本国策,不会再有翻转。
只要开始了真正的大航海,未来国家内部矛盾就会大规模减少,不怕养不活人口有人造反了,也不怕工业发展停滞了,更不怕军事发展停滞了。国家会走向很长一段时间的发展快车道,再加上这个国家巨大的体量与人口,从而脱离中原王朝历史惯性,保持一个极为长久的长盛不衰。
其次就是抢掠,中国这片土地,其实是缺少贵重金属的,金银奇缺,乃至也很缺铜,这在很大程度上会限制经济与工业的发展。道理很简单,货币数量都不够,会严重限制交易活动。
发行纸币也是解决办法之一,但是这个时代的纸币有一个局限性,那就是不适合长时间保存,还有一点就是对外交易上没有意义,大航海时代,金属货币才是根本。交子也好,存折也好,汇票也好,内部流通问题不大,但是外部流通是不太现实的。
其次贵重金属也是工业发展的需求品,贵重金属缺乏,就得去抢别人的。
甘奇出了皇城,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政事堂,他还开始上班了。
反而王安石与司马光并未直接回政事堂,甚至没有出宫,而是直接又去请见了皇帝。
司马光要见皇帝,就是为了阻止甘奇这么浪费钱,阻止甘奇这个没有什么具体实际意义的四百万贯浪费,甚至不出海最好。
王安石也有司马光一样的想法,但是他与司马光的想法又有一些不同,出海是可以的,但是没有必要这么大的规模去出海,花个三四十万贯可以,花四百万贯实在没哟必要,就算甘奇有什么大计划,这短期也不见效。
而今眼巴前的事情样样要花钱,还不如先紧着眼前的事情干。
御书房,司马光,王安石,皇帝赵顼。
司马光说明的来意,一脸期盼的看向皇帝赵顼。
赵顼皱眉沉默,手指不断敲打的桌案。
王安石与司马光一起来就是他的态度,但是他打自内心里不想皇帝与甘奇真的起了什么争端,他来,是希望能缓和这种争端,希望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好商好量,不能坏了君臣之义。
司马光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他永远是一心为国,口中更是直白:“此番还请陛下一定要阻止甘相公,而今从杭州到泉州广州邕州的驰道正在开工修建,而修建费用却还没有着落,与其借贷四百万贯出海,还不如把这四百万贯用在此处,此路修成,利国利民,民事军事皆有大益,哪怕是从汴梁到邕州,旅程也至少可以缩短近二十天的时间。京兆府往甘州肃州的驰道也要开工……再有大军辎重调动,来去也可节省十几日……”
皇帝还是不开口。
王安石怕司马光把事情做得太过,便道:“陛下,倒也不是不让甘相公派人出海,只是想缩减一下规模,头前出海只花了三十多万贯,这次出海扩大规模也未尝不可,花一百万贯之内都是可以接受的,陛下可与甘相公商量一下,如此即可。”
没想到司马光却说:“一百万贯也太多了,依臣之想,六七十万贯最好。”
王安石连忙又道:“陛下,此事一定私下去说,不可放到朝堂上讨论。”
王安石的意思就是要减小影响,内部讨论,一旦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去讨论,影响太大,还会牵扯皇帝与甘奇的脸面问题,一旦牵扯脸面问题,就怕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司马光却又有不同意见,说道:“陛下,臣倒是觉得……若是甘相公执意如此,就可以将此事拿到朝堂上去讨论,让甘相公也听听朝堂诸位同僚心中之想,如此他必然能回心转意。”
王安石急了,连忙又道:“陛下,此事万万不能到朝堂上去论。”
赵顼想了一想,问向王安石:“此事为何不能到朝堂上去论啊?”
其实赵顼心中是支持王安石那个办法的,但是他心中对甘奇也有某种不自觉的敬畏之心,叫他单独跟甘奇对线,他也缺乏一些自信,所以他其实是想要让大家来帮他说一说。
偏偏王安石又让皇帝不能让大家帮他说,而只能让赵顼与甘奇私下里来说。
皇帝这么一问,王安石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若是到时候朝堂之上,大部分人真的跟着皇帝反对甘奇,那甘奇心中如何作想?
好不容易摆脱了以往那种你争我夺的朝堂氛围,难道又要重新回到那种氛围里?
甚至再黑暗一些去想,如今甘相公何等威势?会不会有个恼羞成怒,真的与皇帝硬刚起来?
年轻的皇帝被臣子硬刚了,皇帝又会作何感想?是不是也有个恼羞成怒?
这种事情不能深想,史书之中,历历在目。以往大宋没有这方面的担忧,那是因为没有出过甘奇这样的臣子。而今的甘奇,文坛有大批支持者,民间把他奉若神明,军中唯他马首是瞻,军政大权在握,王安石不是单纯的人,必然就能想到这些。
但是这些担忧,王安石又不可能在皇帝面前说出口,唯有答道:“陛下,臣以为不过一些小事而已,不必听朝堂诸公喋喋不休,便是陛下与甘相二人商议一番即可。”
说完这话,王安石还去与司马光使眼色,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再做傻事。
司马光哪里能听王安石的?直接说道:“甘相公之想,我等皆是明白的,他想在海外开疆拓土,无可厚非,但是不能这么乱花钱。此事可不是小事,若是此番随了甘相的意思,下一次甘相又要在何处任意花销,是否还是不言不语?若是真就这般了,那朝堂岂不成了一言堂?万事皆听甘相公的?甘相公也是人,难道一辈子就不会犯错了吗?”
赵顼闻言欣喜,他是真不愿意一个人面对甘相公,他怕自己一个人说不过甘相公,他更怕自己一个人面对甘相公的时候没有自信,不能真正据理力争。
所以赵顼直白说道:“好,此事明天早朝,司马相公先提出来,到时候朕会支持你,就议到这里,朕饭都没吃,也不留二位相公用餐了。”
赵顼这是决定了。
司马光心中高兴,已然拱手要走,王安石还想多言,却见赵顼已然起身,只得带着担忧,一步三回头……
“司马君实,你做错了事,后果难料啊!”王安石担忧着对走在头前的司马光说道。
“又是这话,王介甫,我一心为国,你总是说我做错了,仁宗英宗之时,朝堂上哪次不是争论不休,偏偏到得现在,朝堂上议事还不能争论了?”司马光岂能认同王安石的话语?
王安石摇摇头:“你我在朝堂上争论还少?你我争论就是了,何必拉着甘相公一起争论?”
“甘相公也是相公,作为臣子而已,与你我何异?都是为国,我心中对甘相公自是尊敬有加,非那等小人之心,昭昭可鉴。”司马光还以为王安石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以为他嫉妒甘相公。
“我不是说这……唉……”王安石摇头,难以沟通,却也不能把心中所忧直白说出,因为说出来,也是大不敬的忌讳,对于甘奇与皇帝而言,真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六百二十章 大权在握
翌日,大早。
甘奇从温柔乡里爬起来,还有些犯困,甘霸依旧早早套车等候。
上了车,甘霸亲自赶车,左右护卫几十,车架慢慢摇晃着,甘奇还在打着哈欠。
不得多久,甘奇终于算是把瞌睡打下去了,随意开口问着赶车的甘霸:“呆霸,枢密院与吏部的文书来了没有?”
“什么文书?”甘霸愣愣答着。
“给你的文书啊。”
“啊?给我的?给我文书作甚?”甘霸又问,没心没肺的。
甘奇没好气一语:“哎……擢升你为五品定远将军,而今你也是将军了,可能还要到京畿禁军里去领职。”
“哦……好像头几天到了个文书,周侗也有文书,他给我看一眼,我就扔在哪个凳子上了,领职就算了,我连文书都看不明白,还是跟在大哥身边自在,周侗那厮倒是可以出去领个职,他不错,识文断字的,最近还专门找了个先生学经,让他去就行了。”甘霸好像想起了这件事一般,有恍然大悟之感。
甘奇又是叹气,头前甘奇也给甘霸找过先生,奈何学文断字对于甘霸来说真的太难,怕是把书装进大炮里也轰不进去甘霸的那个脑子。
甘奇唯有再道:“我准备让你与周侗出去置业开府,你如何作想?”
“出去?出去作甚?大哥,我这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有吃有喝有人伺候的……”甘霸似乎没有明白甘奇的意思。
其实甘奇的意思也简单,如今甘霸已然不同往日,也算一方人物了,军功不少,更领了将军。让个将军一直给自己赶车,这也不是个事,更何况如今甘霸也结婚了,儿子也几个月大了,也算是有家有业,有家有业就该有自己的府邸家眷资产之类。
甘奇与甘霸交流,总是有些难受,唯有再解释道:“你如今也是将军了,家中资财也不少,有家有室,里里外外也是个大人物,合该出去置业开府,如此才显得有脸面……”
“大哥,你这是要赶我走啊?我可不走!”甘霸也没好气了,又道:“我这有人伺候着,何必又去找人来伺候?钱财我都给巧儿姐去了,她会赚钱,每年还分我钱,我自己拿着有什么用?再说,脸面不脸面的,我跟着大哥一直就有脸面,我一个人上哪挣脸面去……”
甘奇有些无语,点点头:“行,周侗出去开府了,到时候你看看他,若是觉得好,再说吧。以后这赶车的事情,你找个别人来做,不要总是自己来。”
“那不行,如今这世道,坏人多,难保路上有个刺杀之类的事情,你看我这一身甲胄在身边,便是看谁敢来,换个别人,我可不放心。”甘霸一通说,似乎也心中有气。
“罢了罢了,随你去吧……”甘奇也懒得烦心了,甘霸这样的人,有些“不识好赖”。
车架慢慢就到得左掖门外,甘奇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冠,往最前头去列班,甘霸把车停在人群之后,还左右去看各家官员的车架,也唯有他一身甲胄,看得旁人都不敢与他对视一眼。
穿过人群往前去的甘奇,隐隐间觉得今日氛围有些不太对劲,老是有人偷偷看他,却又不敢光明正大来看,反而有点躲躲藏藏的。
甘奇心中也是纳闷,以往看就看吧,回望过去,大家一个笑脸点头,算是寒暄,今日偏偏回望过去,反而皆是闪避,连司马光都好像有意无意在闪躲。
这是怎么回事?
总不是真如甘霸所言,有什么刺杀的事情吧?不至于吧?
甘奇胡思乱想着,门开了,他第一个走进去,还抬头看了看门楼上,狄谏正站在那与他点头致意呢,过了门口,李宪与杨戬两个太监也在门口笑脸相迎。
甘奇也懒得多想了,大步往垂拱殿去,身后众人鱼贯而来。
垂拱殿列班,甘奇总能若有若无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氛围,许多人都不像往日那般热情了,难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
甘奇这点还真没猜错,昨夜司马相公那是跑断了腿,准备今天在朝堂上让甘相公好好听一听众多清流官员们的意见。
果不其然,今日朝会,第一件要议论的事情就是大规模出海的事情,司马光最先一个出来说个不停。
甘奇是越听越明白过来了,司马光还在说,甘奇已经抬头去看皇帝了,却发现连皇帝都不自觉在躲避他的眼神。
甘奇心中琢磨过滋味了,不免有些不爽。
司马光最后说道:“甘相公,还请听一听朝堂同僚心中所想,也听一听大家的建议,如此时候,北要移民,南要安置,诸多路河,皆要修缮,朝廷度支早已是捉襟见肘……”
边说着,司马光还边往人群之后看,便是等着别人开口继续说。
果然,同知谏院范纯仁已然出来接话:“陛下,甘相公,朝廷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处理靡费之事,而今这出海之事,本不是重中之重,也没有马上要做的必要,不若暂缓如何?”
范纯仁这位老兄来头不小,他是范文正公范仲淹的儿子,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而今刚升任同知谏院。
甘奇环视一圈,抱着笏板准备出来说话的人不少,甘奇先开了口:“若是今日要论此事,那就不必了,此事我心中早有定论,出海之事必然要做,此乃子孙万代之福也,社稷千秋之功,不可有丝毫拖沓,诸位照此去办即可。”
甘奇,其实……有些……膨胀了。
是真有些膨胀了,这是人性,每个人都会有膨胀的时候,就看能不能及时调整。
甘奇此时就是人生最膨胀的时候,虽然并不显得如何张扬跋扈,却难免内心之中有这种不自觉的气势。
便是甘奇一言而出,立马止住了那些还要出来说话的人,那些人一个个把已经拱出来的笏板又抱回了臂弯,连头都不自觉低了下去。
甘奇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兴许这膨胀,也有他故意为之的成分。
司马光见得这般,便是大急,一边抬头看向皇帝,一边又开口:“陛下,范知谏所言极是啊,如今天下初定,当是休养生息之时,劳师远走海外,还靡费如此,实在对国家无益啊!”
司马光是暗示皇帝该说话了,皇帝赵顼也接到了暗示,舔了舔嘴唇,说道:“甘相,此事既然有许多人觉得不妥,是否……可以容后一些再议啊?商量妥当再来行事,如何?”
赵顼第一次正面与甘奇唱反调,还唱得有些不自信,便是想拖一拖再说。
没想到膨胀的甘奇,直接答道:“陛下,远洋需要季风,季风之事,错过便是数月乃至一年,此时加紧准备,就是为了在季风之时可以及时下海,岂能拖沓?”
甘奇一语,明显就看到赵顼在吞口水,他看了看司马光,司马光依旧还在使眼色,赵顼唯有硬着头皮又道:“甘相,四百万贯,着实太多了些……”
赵顼话都说成这样了,也是希望甘奇能有个回转的余地,哪知膨胀甘奇完全不理会:“四百万贯,已然是最少的准备,此番出海,大小船只在千艘左右,还得投钱兴建更大的海船,以来年再用,着实不多。”
在甘奇看来,这本来是小事,投资建更大的船,出海占地盘,抢劫贵重物品。四百万贯而已,这么点小事,本来应该说过就是,做就完了,还弄到朝堂上搞来搞去的,这是有人要与他过不去?
甘奇心中所想,就是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意思办,赶紧办,一件一件的事情,都不能拖沓,历史动辄千百年,甘奇只能活几十年,这些事不一件一件赶紧做下去,那就真的时不我待了。
这也是甘奇一直以来的追求,追求的就是有朝一日大权在握,赶紧办自己想办的事情。为了这有朝一日大权在握,甘奇这么多年过来,命都赌了几回了,就等今天。
好不容易大权在握了,这么点小事还说来说去的……甘奇心中极为不爽,台上的皇帝,台下的司马光,还有那不说话却也能感受到态度的王安石,都是甘奇不爽的对象。
说实话,四百万贯对于朝廷而言,虽然不至于是小事,但也不是大事,奈何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人实在太认真,太当回事了,乃至赵顼也是个认真的皇帝,这就倒是这么一件甘奇看来的小事,变成了朝堂大事。
赵顼彻底噎住了,不知怎么继续说下去,当面甘相公实在太过霸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了。
司马光也不知再说什么了,今日本来就是来劝甘奇的,劝不下来,还能有什么办法?甘奇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如之奈何?
但是司马光还是看向皇帝,喜欢皇帝能决断下来,皇帝毕竟是皇帝,龙心一稳,虎躯一震,开口便是圣旨,该是皇帝决断的时候了。
奈何皇帝赵顼,也只是在吞口水,不知如何是好,并没有虎躯一震。
还是王安石出来打了个圆场,挤出一点笑意说道:“那此事便先这么说着,议一议其他事宜,种愕昨日捷报到了,说是黄头回纥已降,问是否与西州回鹘接触?还请朝廷示下。”
打胜仗了,甘奇稍稍有些高兴,看了看左右,也不说话。
王安石又道:“还请甘相公出个决断,西州回鹘向来比较强横,不是黄头回纥可比,是交好之,还是讨伐之,皆要有个章程回复才是。”
所有人都看向甘奇,战争这事,还是甘相公懂得多,等甘相公的主意。
甘相公见得所有人都等着他说话,终于开口:“大唐之安西都护府在何处?”
王安石答:“远到龟兹。”
“龟兹如今可是西州回鹘之地?”甘奇又问。
王安石又点头。
甘奇想了想,问向司马光:“司马相公,甘州肃州的驰道,还得修几年?今年河套粮产如何?”
这是甘奇故意往司马光问的,本来这事王安石比司马光更清楚,但是甘奇偏偏问向司马光。
司马光知道甘奇问这个的意思是什么,答道:“回相公,京兆府往甘州肃州之驰道,本是河西走廊要道,兵事重地也,按理要先修,奈何缺钱,许要五年。河套移民渐多,量产不错,只奈何道路难行,若大军再远,怕是后勤不畅。”
“嗯,那就让种愕与王韶先稳住局势,与西州回鹘接触一下,先以友好,让西州回鹘入朝来贡。两年内,修好河西走廊驰道,着王韶在河套与甘州肃州征兵,黄头回纥也可挑选精壮入伍,人数以五万为准,多聚马匹。征伐新军现在河套就粮,驰道一通,再听命令。”
甘奇如此决断着,路还是得修,没有好路,就不谈远征,意思也很明白了,要复大唐安西都护府,就得往更西的方向去,昔日往河套移民,就是做的这些打算,让河套变成后勤基地。
至于让西州回鹘来朝贡的事情,其实就是为了开战找借口,回鹘人凭什么就来给你上贡?不来是正常的,不来以后就得挨打,讨伐不臣,就是这个意思。
王安石点着头,先修路再说,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便也记下,说道:“下官记下了,回衙就复信去。”
朝堂议事就这么进行着,大小事情,不论讨论得如何,最后都到甘奇这里一锤定音。
台上的皇帝,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之前甘奇休息在家不来上朝的时候,虽然大小事情也还是要甘奇来做最后的决定,但是那时候至少朝堂上的讨论皇帝还是参与的,也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而今甘奇来上朝了,把皇帝参与讨论的这点乐趣也无意间剥夺了。
退朝了,皇帝转头而走,转头的那一刻,脸就黑了下来,今天他感觉自己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连一点上朝的乐趣都丧失殆尽。
王安石第一个感受到了皇帝情绪上的变化,心中有些着急。
众人退朝,甘奇走在最前面,直去政事堂,还得上班,待得各处官员开始解散的时候,甘奇身边却无几个人近前,除了甘奇的那些门生弟子以及冯京等好友,竟然没有人上前攀谈寒暄……
甘奇皱着眉头,前后想着今日之事。
王安石却又入宫了,还得入宫去安抚年轻的皇帝,要去照顾年轻皇帝的情绪。
甘奇也在想,自己要不要也入宫去见见皇帝?
大权在握了,甘奇人生经验之中,也是第一次如此大权在握,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以前总还有个掣肘,有对立面,而今完全就是他一人大权在握,这大权握在手中,好像哪哪都开始不对劲了,连皇帝似乎也不对劲起来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皇帝的疑惑
甘奇发现了问题所在,便也明白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件小事引出了许多不对劲的苗头。
君君臣臣,这玩意在这个时代怎么也绕不开,哪怕再小的事情,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从小忽悠的皇帝,打小就拜在甘奇座下的皇帝,再怎么忽悠,如今他还是君。
几番卖命得来的权柄,再怎么大权在握,终究还是个臣。
不是甘奇没有情商,更不是甘奇膨胀过头,以前懂得的手段,如今依旧懂得,却是时局不同了。
甘奇不是不会消灾解难之道,却是实在不愿意再搞什么蛰伏了,他有许多想做的事情,人生苦短,未来漫长,到得而今,甘奇有一种宿命般的使命感,就是他不做,就没有人会做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有了一言堂,却陡然发现这一言堂其实并不稳定,有些事情,便也在这个时候陡然心思大起,压都压不住的一股心思,带着些许冲动。
但是想想赵仲针,想想赵宗汉,想想赵宗兰,终归又有一些束手束脚之感,甘奇与赵家,人生交织如此,哪里又那么简单能去随意分说清楚?
而今的赵宗汉,知了宗正寺多年,甘奇太忙,往往见面都是甘奇回京匆匆一面,之后就难以真正像以前那样坐下来玩乐了,赵宗汉倒是也发展了自己的玩乐,山野之趣,配上他一手好画技,便也是自得其乐,连性子都稳重起来,十足一个皇家表率的模样。
甘奇得去见皇帝,但是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去见,所有派人去请赵宗汉来,他希望把事情和缓下去,希望皇帝还是昔日那个少年郎,对他甘奇敬重无比的少年郎。
赵宗汉得了帖子,便是匆匆赶到政事堂见甘奇。
两人落座,赵宗汉脸上的笑容依旧还有昔日的单纯,口中问道:“道坚可是大忙人啊,匆匆叫我来,何事啊?”
赵宗汉的笑容似乎有一定的治愈效果,看着他的笑容,连甘奇心思的放松了不少,笑答:“随我入宫去见官家一趟,如何?”
便是甘奇这一语,赵宗汉笑容收了收,犹豫答道:“我……这个……我就不去了吧……”
甘奇听懂了,赵宗汉心中大概是清楚一些事情的,哪怕不清楚事情,也知道如今什么氛围。赵宗汉是不想掺和,一面是赵家的皇帝侄儿,一面是多年的好友,甘奇想请他做个和事佬一样的角色,但是他只想避而远之。
其实甘奇倒不至于要赵宗汉做什么和事佬,只是想让赵宗汉在场,气氛自然就缓和了。
奈何赵宗汉不愿意去,甘奇点点头:“也罢,那我就自己去了,也劳烦你跑来一趟,不送你了,我先入宫去。”
赵宗汉点点头,便也不多言,出门准备上车架,就随着甘奇一起出门而去。
却是临了上车架,赵宗汉忽然又停住了脚步,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随你去吧!”
说完赵宗汉也不矫情,转身就上了甘奇的车架,甘奇笑了笑,拍了拍赵宗汉的后背,还安慰一句:“不是为难事。”
“我去就为难。”赵宗汉答了这么一句,却已经上车坐好。
皇城之内,皇帝赵仲针,或者说皇帝赵顼此时正在见王安石,王安石是来安慰皇帝的,却又只能旁敲侧击的去安慰,说不出一句带干货的话语,一边夸皇帝如何好,一边又夸甘奇如何好。明明知道皇帝心情不好,王安石却还不能说破,只能这么侧面说来说去。
皇帝倒是听烦了,找个借口把王安石给打发了。
赵顼也是忧郁非常,因为他心中的感受与想法,也无法对人谈,他知道王安石是来干嘛的,却也知道王安石看破了又说不破,他自己知道自己,却又开不了口去问王安石。
积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刚打发走王安石,太监杨戬又来报,甘奇带着赵宗汉来了。
见是一定要见的,不可能把这两个人给打发走了,赵顼深吸几口气,调整一下自己的表情,让人去请。
甘奇拱手拜见,赵顼这次却没有下来扶,连带赵宗汉也拱手,赵顼也没有扶。
这种细节,虽然不起眼,却能感受到氛围之中的异样,甘奇的弟子赵顼,哪里又是一个好相与之人?
“陛下近来可好?”甘奇的开场白。
赵顼点着头,微微有一点笑:“都挺好,甘相近来可都好?”
甘奇却摇摇头:“不太好。”
这回答把赵顼听得一愣,本以为只是寒暄,却不想陡然入了主题,赵顼问道:“甘相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情了吗?”
赵宗汉站在一旁,一直堆着笑,也不插话,谁说话就冲谁笑,他的笑容就好似润滑剂一般,润滑着这一家三个人,亲缘上确实是一家人。
甘奇又摇头:“非臣遇上了烦心事,而是陛下遇上了烦心事……”
“朕……”赵顼顿了顿,又道:“朕没有什么烦心事,诸事皆顺。”
甘奇掌握着谈话的主动权,依旧继续说:“陛下忧虑太甚,所以臣才到此来。”
赵顼沉默了片刻,看了看赵宗汉的笑脸,说道:“皇叔今日怎么也有暇?”
“我?我就是到处走走,顺路,顺便来的。”赵宗汉依旧还在笑。
没想到甘奇却直白一语:“今日来与陛下说说心里话,所以想让汝南郡王当面有个见证。”
气氛微沉,赵宗汉的笑意都止了一瞬间,却又大大咧咧说道:“心里话,你们说你们说,我听着,我见证一下……”
“陛下有什么想说的吗?”甘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已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赵顼不自觉摇摇头:“朕没有,甘相说就是……”
“那臣就说了,臣有三问,第一问,想问陛下希望大宋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第二问想问陛下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皇帝?”甘奇似乎有些冲动了,或者说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了,他要逼一下皇帝,或者说吓一吓皇帝,也可以说是忽悠。
“道坚不是三问吗?怎么只有两问?”赵宗汉插进来了一句。
“还有一问稍后来问。”甘奇答道。
赵顼点着头,这问题其实不难,他开口说道:“大宋的未来,自然是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美满,江山社稷万年。至于说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皇帝……要说秦皇汉武,非能及也,也不可效仿。想来想去,仁宗陛下便是榜样,生前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生后万民敬仰爱戴,以“仁”为谥号,千古流芳。”
成为仁宗那样的皇帝?这显然是赵顼的真心话,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甘奇想来,这种追求实在太奇葩了,仁宗一朝,真的有什么大功绩吗?其实没有,啥啥想干的都没有干成。仁宗一辈子,并非说他真的一点功绩都没有,但是真要说起来,他最大的功绩就是给自己立了一个较为完美的人设,如此而已。
但是一个完美的人设,这不该是一个皇帝与领导者该追求的重点。
甘奇也不作评论,直接问了第三问:“第三问,陛下心中担忧的可是臣?”
这句话够直白了。
赵顼愣住了,下意识直接答道:“朕并未担忧过甘相。”
甘奇没有答话,就是看着赵顼,直勾勾看着赵顼。
赵顼下意识又去躲避甘奇的眼神,没来由又道:“真……要说起来,是有一点担忧的……”
赵顼面对甘奇,是真的心虚,自信不足,此时此刻,更有一种被审问之感。不是赵顼自卑或者无能,而是这么多年,这位甘相公的形象实在太强。
甘奇收了直勾勾的眼神,开始说话了:“陛下担忧臣什么?”
甘奇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往赵顼身上抛,他显然知道自己吃定了赵顼,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这一次把赵顼击溃,免得以后赵顼再个他添乱。至于这次“击溃”能保持几年,甘奇不管,能保持几年就保持几年,几年之后的局势,几年之后再说。
甚至甘奇自己心中也有预备,还有一个“实在不行”再怎么样的打算。
情商智商,此时已然解决不了此时的问题了。
甘奇不是不会一个头磕在地上,说一句“臣有罪”,以此来消解皇帝的担忧戒心。但是甘奇坚决不会这么做,他对外要保持威严,对皇帝,也要保持威严。
这才是甘奇所追求的。倒也不是什么挟天子令诸侯,这种词一出来就是负面的,甘奇要的就是威严,不用胁迫谁,不用要挟谁。如果真要到了“挟天子令诸侯”的地步,对于甘奇而言,与其慢慢胁迫,不如一步到位。
赵顼已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因为他实在答不了甘奇这个问题,担忧什么?难道当着甘奇的面说担忧甘奇只手摭天?或者当着面说怕先皇遗言变成现实?
赵顼垭口,赵宗汉的笑容也没有了,这笑容实在保持不住了。
赵宗汉开口了:“道坚,你也不能怪官家,他还年少,心中乱想一些也是正常,兴许还有什么人在官家面前胡言乱语了。道坚忠心,是有目共睹的。”
赵宗汉的观感中,此时甘奇是在责怪皇帝,责怪皇帝不信任。
甘奇又是发问:“陛下担忧臣弄权乱国?还是担忧臣有二心?”
赵顼心慌意乱,连连说道:“朕没有朕没有,定是哪个乱臣贼子在甘相面前乱说,朕万万没有此般想法。甘相乃柱国栋梁,没有甘相,岂能有如今一统之江山社稷,没有甘相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岂能有朕如此高枕无忧……”
恶人先告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甘奇是**裸的在欺负人。
甘奇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几欲捶胸顿足,口中又道:“内忧外患之时,尚能上下一心,而今大局已定,只在内政勤勉,反而宵小作祟。臣本想一走了之,却又偏偏放不下诸般事宜,若是臣在朝中,真碍了旁人的眼,待得诸事稍定,臣走了就是!”
“道坚,道坚,误会了,这肯定都是误会,官家是你打小看着长大的,你岂能不了解官家,朝堂上下,外交内政,如今皆是头绪繁多,此时你若走了,官家一人哪里应付得来,你可不要想太多……”赵宗汉也有些意外,没有想到甘奇心中这么大的气性。
赵宗汉,如今沉稳了,也老练了,却还是被甘奇利用得手到擒来。
这回换作甘奇沉默了。
赵宗汉还在给赵顼挤眉弄眼的,赵顼连忙也说:“甘相,朕那些担忧,并非甘相所言,而是……而是朕觉得自己无用,每每朝中大小事,皆想不出一个最佳之法,皆是甘相出得高明之策,朕总觉得自己没用……唉……”
赵宗汉又帮着赵顼解释:“道坚,官家所言,已然是心里话了,官家年少,还得跟着道坚你多学多看。道坚,你也不用这么气,都是小事,听说就是为了四百万贯钱嘛,这点钱算什么。借一借凑一凑,我都出得起,这算什么事,好了好了,今日就说到这里了,道坚,走走,吃酒吃酒,今夜我做东,咱们去吃酒。”
赵顼,其实已经不年少了,已经二十三四岁了,却还是被说年少,也不知赵顼心中作何感想。
也许,甘相公在朝,赵顼就得年少下去。
赵宗汉,此时真不傻,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甘奇往外面拉,还抽空给皇帝拱手告辞。
他看起来是在帮甘奇,也许他真正在帮的却是赵顼。兴许他也没有明确的阵营,但是他下意识其实是在帮赵顼解围。
又能怎么办呢?甘奇逼着皇帝,吓唬着皇帝。连赵宗汉都看得出来,皇帝是真被吓住了,或者说被镇住了。
赵宗汉脸上是笑,心中却是在叹气,长长叹气。
甘奇面色上装模作样,其实脚步还是被赵宗汉拉动了,真就往外去了。
今日叫赵宗汉来,不是要见证什么,就是希望赵宗汉看到这一幕,兴许也是想让赵宗汉之后再去劝劝皇帝,倒也不是要赵宗汉到皇帝那里去给甘奇说什么好话,就是单纯劝劝皇帝,比如劝皇帝忍一忍,多学习,慢慢成长……
如此就足够了,甘奇就是要让皇帝忍着,别惹事。
如果哪天皇帝实在忍不下去了,那甘奇在道义上也是个好人,这才叫做腹黑,是皇帝要动手,不是他甘奇要动手。这样甘奇内心也能过得去,也能安慰自己。
如果皇帝能忍下去,也行,乐得清闲。
看着两人出门而去,赵顼微微闭眼,坐在龙椅之上,人微微往后一仰,口中叹息之声清晰可闻。
还有喃喃话语:“我做错了吗?朕做错了吗?父皇,我……唉……”
喃喃许久,赵顼起身,举目四望,身旁竟然没有一人,唯有远处门口站了一个小太监躬身侍立。
兴许不是身边没有一人,而是赵顼心中,竟然没有一个人选可以找来商讨托付,他心中无数的疑惑,无数的问题,犹疑不定的,想不明白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却没有一人可以问。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真没用,刚才甘相如此直白,心中这么多疑问,何不当面就问个清楚?就问甘相,让甘相给个答案,不比其他任何人的答案要好?
想着想着,赵顼又坐下了,又闭起了眼,叹息依旧。
第六百二十二章 好,好,我去赴任
李宪终于开始放开手脚去准备下一次出海之事,四百万贯的资金,直接对甘奇负责即可,甘奇也对他交代的清清楚楚。
随着李宪带兵出海的主将是史洪磊,四万人,三千匹马。
皇帝老实了,老老实实,至少表面上是老老实实。
司马光与王安石也老实了,王安石还安慰司马光,就当是给甘相公四百万贯浪费去罢了,朝廷这度支之事,也不是一个四百万贯可以解决的。
最近甘奇碰到了喜事,前段时间在家休息,成果巨大,赵宗兰又怀孕了,还不止赵宗兰怀孕了,连吴巧儿也怀孕了,张淑媛也怀孕了。
一下子家中多了三个孕妇,吴巧儿直接又给家中添了几十个人手,多是老仆妇,乃至京城里有名的接生婆,连大夫都联系好了。
甘奇也是每天笑意盈盈,见谁都是一脸的笑容,处理起政事堂的公事,那也是轻松愉快。
最近还给冯京升官了,让他当了个三司使去帮王安石,韩绛也升官了,进枢密副使,吕公著接替司马光任御史中丞,张商英同知谏院,苏辙进度支判官,苏轼进中书舍人,孔子祥入京接开封府判官……
这一番变动,其实没啥,甘奇的心思已然清晰,这次大规模人事调动,主要调动的都是甘奇一党之人,但是甘奇也顺带抬举了一些非他一党的,比如韩绛,这大概也是看中其人的能力,也是多少留点余地给其他人,不能让别人觉得非甘一党就没有出路。
甘奇还对许多与他有一点摩擦的人厚待有加,比如之前范纯仁弹劾过甘奇,甘奇却依旧还让他知谏院,还给他弄一个名誉头衔,龙图阁直学士。
甘奇还要维持一个朝中的老传统,喷子当得好,照样能升官,这其实是一个好传统,不能轻易丢了,总要让君子们有活路,不能真的满朝都是阿谀小人。
一言堂,并非真的就是只能一个人说话,台谏那些言官们,不仅要给监督的权力与势力,还得真的保证他们真的发生的时候一定得到重视,而不是得到打压。
全国各地的基础建设还在继续,四海钱庄的建设也在跟进,也是为了配合基础建设,全国各地资金往来巨大,不能真的满世界运钱运粮,有了钱庄可以让效率提高几个档次,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更加方便资金监管。
甘奇也开始了一项新的工作,那就是清查战利品,这件事情主要是军队配合新国土的给点衙门一起来做,从土地田亩到宅院,乃至查抄的那些大户人家,以及辽国国库与之前各地衙门的府库。
暂时解决了皇帝的掣肘,甘奇才开始大张旗鼓的做这件事,不然也怕钱来了自己做不了主。
真正最值钱的还是田亩,赏赐一部分军功,留一部分官产,最后还有很大一部分得发卖,用较低的价格抛售,却又限制一个人买地的数量。归根结底的意思就是鼓励百姓往北迁徙。
为了配合这个政策,四海钱庄也有政策,那就是不管你多穷,只要你是要买旧辽之田亩,钱庄一律放贷,贷款利息低至存款利息。
为了政策的顺利执行,甘奇也规定这钱不过个人之手,有意向迁徙的人,只要签字画押了,钱就会直接从钱庄转入枢密院,钱庄还负责把地契办好送到贷款人手中,甚至还可以在钱庄贷到一笔小小的路费,路费还是无息贷款。
这些政策都安排得挺好,却还是免不了有人能找到能钻的空子。比如有大户人家雇佣一大堆人去买地,然后再转手买到自己名下来。
这个案件就是御史台下年轻的御史查出来的,甘奇是火冒三丈,新任御史台中丞吕公著被甘奇叫到政事堂来,便是各地御史严查此等事件,一经发现,不仅严惩当事人,还要把当地官员给革职查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廷对官员越发严格了,从仁宗之时的宽厚,到得如今动不动就革职查办,动不动就被抓到御史台关起来受审。
司马光一直都是挡箭牌,而今又换了一个挡箭牌,吕公著就是这个挡箭牌,吕公著的老爹是吕夷简,是以前的大佬,曾经官居太尉,死后又得封太师,吕夷简的老爹和叔伯也都是大佬。
吕家是正儿八经的京城高门,每每形容京城,都说是龙盘虎踞之地,吕家就是京城里的虎,百年不衰,门生故吏无数。
所以让吕公著来当这个御史中丞,依旧还是用士族来治士族的思路,司马光本来一直兼任御史中丞的,而今司马光不再兼任了。
这里面大概也有一定的内涵,御史台如今是重要的权力部门,如今司马光失了御史中丞,兴许甘奇是在敲打他,或者甘奇就是想要少点来自司马光的麻烦。
不过甘奇打了司马光一下,终归还得给个甜枣,封端明殿学士,这个名号倒也不是虚名,而是真有活干的,替皇帝管理所有的文件奏疏之类,极为荣耀。
朝堂被甘奇这么理一理,也就慢慢越发顺手起来,还叫人挑不出毛病,至少明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接着甘奇又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封武臣,以前武官的天花板就是五品,而今甘奇封出去了一大堆四品三品,这些武官头衔本来在宋中期是很少有人得到的,而今像是不要钱一般往外封赏,只要有功劳,按照功劳大小,人人有份。
三品冠军大将军,狄咏得到了,从三品的云麾将军种愕得到了,赵滋也得到了。四品的忠武将军,史洪磊得到了,还是皇城司李明也是其中之一,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折克行就是其一,连甘霸与周侗都是定远将军,小将刘法也弄了个游骑将军……
此事之前,大宋军中能称将军的那都是凤毛麟角,而今军中将军已然一大堆,至于什么镇国大将军、辅国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之类的,那倒是没给。
给将军,自然还得配合着给待遇,那是一样不少。
甚至甘奇把朝堂列班的阵型也改了一改,效仿以前的模式,文武分左右,左边站文官,右边站武官。以前倒也不是不想分,而是没有武官的品级能往前站,武官都得站后面,品级不够。
甘奇这么一堆封赏过后,武官虽然也还没有人能真正站在最头前,但是也可以与文官左右列班了,不至于前面没有武官站。
不过如今这些将军大多都在外,史洪磊与李明反倒成了撑场面的,可以往前站站,只是他不久之后要出海。
如今京畿天武捧日两军指挥使,由五品定远将军周侗担任。皇城司押官依旧还有好几个,但是押官之首,自然就是高出其他押官几个品级的李明。
仁宗陛下的表兄弟李璋,也就是殿前指挥使李璋,而今已然年迈重病,殿前指挥使一职空缺出来的,这件事情甘奇不好插手,只是提了一个建议,这个建议其实不太好,却又没有人比甘奇建议的更合适。
这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知宗正寺赵宗汉,皇帝的亲叔叔。
这个事情在朝堂上是商议过去了的,但是赵宗汉却打死不当,皇帝安危皆系一手,赵宗汉大概是不愿意挑起这个责任。
但是皇帝赵顼却无论如何也要赵宗汉来上任,只是赵宗汉如何也不从,他如今有闲云野鹤之志,喜欢出游踏青舞丹青妙笔。
这事情甘奇也就管不了了,他也不愿去逼赵宗汉来当这个皇帝保镖头子。
奈何赵宗汉却很坚持,寻了空档,亲自跑到汝南郡王府去见赵宗汉。
赵宗汉听得皇帝来了,带着全家老小在门口迎接。
这个王府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昔日仁宗赵祯在的时候,与赵允让亲密非常,皇帝光临的事情时有发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这王府里的人,连接待皇帝的仪制都有些生疏了,满府皆是手忙脚乱,如今的皇帝都是从这座府邸走出去的,但是这座府邸反而接待皇帝都不那么熟练了。
叔侄二人落座客厅,喝了几杯茶后,也就说起了正事。
赵顼在与赵宗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解除了许多伪装与防备,面上的愁容尽显,口中带着一些乞求的语气说道:“皇叔,你来吧,你来帮帮朕。”
“官家,此事实在强人所难了,官家是知道的,臣非是那等能领兵之人,身上也无勇力,实在不堪重任!”赵宗汉的为难就写在脸上,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做不来这件事,弓马娴熟不谈,上阵杀敌就更不谈了,当保镖的素质他是一样没有。
“皇叔,昔日你可是在邕州打过蛮人的……”赵顼劝说一语,兴许他真的以为自己这个叔叔在邕州与蛮人打过仗。
赵宗汉连连摆手:“官家误会了,虽然昔日年少的时候,我也曾经吹嘘自己在邕州打过仗,但是当时我只是在城楼之上观战,仗都是道坚打的,我是连只鸡都不敢杀,何况打仗啊……”
赵顼面色微沉,他也不知道赵宗汉说的是真是假,他那时候还是小孩,是确确实实听赵宗汉讲过在邕州打仗的故事,甚至当时所有人都夸赞赵宗汉到邕州去打仗的事情。现在赵宗汉又这么说,不论真假,赵顼都知道自己这个亲皇叔是真的铁了心要拒绝自己了。
赵顼沉默了片刻,有一种真正孤立无援感觉。
过得一些时候,赵顼先叹了一口气,才又道:“皇叔,那些需要勇力之事,也不必殿前指挥使亲力亲为的,你就当是进宫陪我说说话成吗?我身边,连个真正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我……”
赵顼此时,直接称“我”,可见他此时压力有多大。
赵顼这番话,赵宗汉先是听了个半懂不懂,然后陡然又听懂了,面容之上带着对赵顼的同情,摇头叹息:“唉……你说这皇帝有什么好的……仁宗陛下半夜抱着曹太后痛哭,英宗陛下日日勤勉,劳累成疾,而今到了你,日日愁容不展,我赵家人,都是这个命……”
赵宗汉这番话说得那是真轻巧,这天下不知多少人为了当皇帝连命都没有了,但是赵宗汉这番话却又是心底真言。
“皇叔,你来帮帮我吧……”赵顼又是一语。
赵宗汉看着赵顼,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官家担忧得太多了,我入宫去吧,希望能多多开解官家,天下虽我赵家天下,却也是士族们的天下,更是天下人的天下。”
赵宗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顼也听得懂皇叔在说什么,他起身左右看了看,到客厅门口把门直接带上了,四下无人,赵顼直白一语:“皇叔,我不该担忧吗?”
赵宗汉摇摇头。
“皇叔,你可知晓父皇临终之前与我说了什么?”赵顼面色已变,变得有些恼怒模样。
赵宗汉也起身了,看着赵顼:“皇兄临终前说了什么?”
“父皇临终前说……说甘奇甘道坚是那司马懿,他的儿子会是司马昭,他的孙子会是司马炎……”赵顼快速说完这几句话,只觉得浑身一轻松,终于有个人能真正与他说话了,终于这么一番话有个能听的人了。
“什么?”赵宗汉惊得身形一震,两眼圆睁,他差点脱口一句“胡说”,却是知道面前赵顼不可能胡说。
也许英宗赵曙,其实说错了,甘奇十有**不是司马懿,他的儿子孙子也不是司马昭,因为在甘奇的心中,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儿子与孙子有过什么指望,他只想自己在有生之年把一切要为这个国家与民族做好的事情都做完。
赵顼此时,手都在抖,话语也在颤抖:“皇叔,千真万确啊,我当时在父皇病榻之上惊闻此语,还以为是父皇病重对甘奇有什么误会之事,如今……如今……”
赵宗汉久久回不过神来,手提在半空,想摇摆两下,却也只是抖了抖,口中嘟嘟囔囔:“不至于此,不至于此,道坚不是这样的人,不至于此……”
“皇叔,已然如此了,朝廷内外,军政要务,皆出甘手,甘门之下遍布朝堂地方,来日甘家子孙,必也是出将入相,只会更加……更加……唉……何以不至于此啊?”赵顼可能真的被甘奇之前吓住了,吓得有些惊慌失措。
“天下士族,各地豪门,岂能容得下臣如此,官家,你过虑了,过虑了……”赵宗汉安慰着皇帝,也在安慰着自己。
赵顼走近几步,本欲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随后又道:“不论如何,皇叔,请你一定来当这个殿前指挥使,如此,朕也有一个真正能商量的人,你帮帮侄儿吧!”
口中说着不至于此的赵宗汉,此时头却连连在点:“好,好,我去赴任,官家你宽心,不至于此,当真不至于此。”
(唉,霉运当头,孩子在幼儿园摔了,昨天送到武汉,鼻子缝了十针,女儿啊,破相了,真是心态炸裂了。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什么事情都顺利不起来,好像人生拿了个假剧本……)
第六百二十三章 暴起之兵
赵宗汉领了殿前都指挥使,这个差事当得赵宗汉很痛苦,因为需要每天都需要身穿甲胄在皇城之内走动,皇帝早朝更是要列班,倒也不是公事如何繁忙,实在是人被羁绊住了,脱不开身,那些闲云野鹤之志也就没有了。
甘奇倒是挺开心的,还特意准备为赵宗汉设宴庆贺了一番,只是赵宗汉托词没有到场。
甘奇是能理解的,如今这个职位,就容不得赵宗汉与朝臣亲近了,这也是惯例,昔日李璋也是如此,得了此职便鲜少与旁人交好。
皇城之内,赵顼从此也算有个交心的人,但凡都什么疑惑之类,都把赵宗汉叫来相商,哪怕没有什么疑惑,也愿意与赵宗汉聊聊天。
只是不再说那些什么司马懿司马昭的事情了,一般只说朝中其他具体事情,赵顼有一个需求,就是希望每每朝中有事,他都想要自己能有个好计策好办法出来,比甘奇的更好,让朝堂之人信服与他。
奈何想要做到这件事情太难了,加上赵宗汉也办不到。军事赵宗汉不敢发表意见,也是军事上他对甘奇太过信服。内政之上,赵宗汉其实也不是一把好手,两个臭皮匠是真顶不过一个诸葛亮。
倒是甘奇家最近总是有一些“奇怪”的人拜见。
先是原来的西夏太后梁辛初,虽然梁辛初算是被软禁了,但是也并非完全不能出门,出门的时候在鸿胪寺报备一番,得到批准之后,会有护卫看着她出门,这个出门的理由也很重要,比如去求见甘相公,这个理由一般是会获得批准的,毕竟涉及国家大事。
所以梁辛初也搞明白了这个道理,最近没事就来拜见甘奇,有时候还真能给甘奇带来一些好处。
比如梁辛初上一次来,就提议让西军收编昔日西夏军队的一些悍卒悍将,也是甘奇对西军有扩编的意思,这事情也不知怎么被梁辛初打听去了,所以她就主动上门来给甘奇帮忙来了。
还亲自给许多昔日西夏中下层的军将写信之类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效忠大宋,为党项人正名,争取立功受赏,加官进爵,诸如此类。
这还真就帮到了甘奇,甘奇也乐见其成,西夏军中有许多人是真的需要的,因为许多党项人对西域的了解远胜过宋人。
这事情过去之后,梁辛初没隔三日又来了,还是在傍晚时分,踩着饭点来的。
春喜知道来的是昔日西夏太后,还急忙让人去准备宴席,准备好好招待一番。
也就甘奇头大,这娘们来吧,总是怪里怪气的,好像在暗示甘奇什么事情。
眉目传情有之,这甘奇倒也不在意了,但是这娘们还有更多的暗示。
比如酒宴之上,故意把自己多喝几杯,喝得眉眼潮红,然后还起身拿酒杯给甘奇敬酒,盈盈一福之后,还吹嘘起甘奇:“甘相公这般英武人杰,若是昔日在我西夏,那必然是真命之人,我西夏党项,唯才是举,只要有能力,便可……”
说着说着,又呵呵掩面去笑,口中又道:“奴家吃醉了吃醉了,胡言乱语,相公原谅。”
这话是什么意思?甘奇岂能听不懂?这他妈就是在忽悠甘奇做篡夺之事。
甘奇假装没有听懂,还问呢:“不知这次来,你有什么事情吗?”
梁辛初完全不接话,还自顾自去说:“若是二八年华时候,奴家能遇到甘相公,那该是多少啊……”
这话一出,一旁跟着伺候的春喜面色就变了,心中大概腹诽,知道是这么回事,就不该准备这顿宴席。
好在甘奇能抵挡住诱惑,知道当面这美艳无双之人,可是那联合情人杀老公的蛇蝎之辈。梁辛初不说正事,甘奇直接说起了正事:“头前听人来报,说是黑水城那边有党项响马啸聚,说是溃兵聚集而成,劫掠了不少河套田地,派兵去剿,就往北边草原跑,待得官军回驻地了他们又过黄河回来了,这事吧,你想想办法?”
这是枢密院小事,但是在地方上那就是大麻烦,党项溃兵成了马贼,骑着马来去如风的,是真不好处理。
梁辛初还在笑:“这般小事,只要甘相公去了兴庆府,岂不是手到擒来,小女子而今已然是笼子之雀,怕是无法。党项人最是崇敬英雄,如甘相公这般英雄人物,只要到得西北,什么马贼响马的,党项人必然跪地皆服,愿为甘相公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这话,明里暗里,就一件事,甘相公,你干吧,只要你干,我党项人肯定服你,肝脑涂地冲锋陷阵,什么马贼的,
甘奇懒得说话了,知道这娘们儿包藏祸心,简单几口吃饭,吩咐春喜:“伺候着,吃完送客。”
甘奇起身就准备走了,回头看一眼梁辛初,还有一脸我见犹怜的幽怨,眼神含水,甘奇连忙转头不去多看,也准备去吩咐一下鸿胪寺那边,以后少批准这厮出门来。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又一个人来见他了,耶律乙辛,也是傍晚饭点而来。
耶律乙辛还是要好好见的,如今党项人迁移之事正如火如荼,这帮辽国皇族贵族的作用暂时还不小,稳定人心之大用。
但是耶律乙辛来,也不是与甘奇说正事的,也是在吹嘘甘奇:“如今天下一统,寰宇尽扫,甘相公之功,堪比秦皇汉武唐太宗,恭喜甘相公啊,军中威望无两,朝堂大权在握,大丈夫不过如是,实乃人生之巅峰也!”
这怪里怪气的话,听得甘奇头大,难怪自古以来,篡夺之事多如牛毛,这尼玛每天被人这么吹,是个人都得吹昏了头。
不过甘奇与耶律乙辛这个老狐狸就直白多了,直接摆摆手:“耶律相公,不必多言,你想的事情我知晓,不会发生在如今的大宋。”
耶律乙辛倒也不尴尬,笑了笑:“甘相公请饮此杯,自古豪杰多奇志,却也招人妒恨,多是难有善终,做了的人也多难有善终,不做的人更是难有善终。而今我已然是阶下之囚,却也乐得清闲,不敢多想未来,兴许哪一天说不定就被拉出来砍了头。我虽然不敢自比甘相公之才,却总以为我与甘相公是一类人,多走了几十年路,便总觉得甘相公总会遇到与我一样的难题不能取舍。只愿甘相公还愿意见我,我便也愿意来与甘相公多谈谈,时也命也,行将就木,愿以甘相公为友。”
甘奇兴许真把这几句话听了一听,饮了一杯,忽然转头一问:“你可愿到我座下来当个幕僚?”
耶律乙辛闻言大喜,立马开口:“求之不得!”
甘奇是真看得上耶律乙辛,大奸大滑之辈,心狠手辣之徒,坏人也有坏人的用处,毒辣之计在现实中其实是很好用的,耶律乙辛来给甘奇当幕僚,甘奇自信耶律乙辛不会有二心。
因为耶律乙辛追求的事情,甘奇清楚,耶律乙辛就是想甘奇篡夺上位,想要天下有乱象。
甘奇也做了某些打算,虽然没有一定要去做的想法,但是这些后手必须有个安排,有个耶律乙辛来出谋划策,这也符合耶律乙辛的需求,更符合甘奇对事情的安排。
“西夏皇帝封了个安乐侯,你也算是契丹首领,封个乐安侯如何?在政事堂领一个编修之职,便跟在我左右,处理一些文书进出之事。”甘奇自信,自信耶律乙辛如今是翻不起来浪的,与其让耶律乙辛每天坐家中想幺蛾子,不如带在身边看着,还能帮自己做事。
“下官拜谢甘相公大恩!”耶律乙辛已然大拜,此时此刻他直感觉大事成了一半,在甘奇身边,既能第一时间知晓天下大事与朝堂局势,又能每日明里暗里影响甘奇的思想思维,再好不过了。
甘奇忽然起身,屏退左右,连最亲近的春喜也退了出去。
然后甘奇直白一问:“这京城之中,如何藏得住暴起之兵?”
甘奇最近研究了一下司马懿,司马懿得势,就是因为在京中养了三千人,诺大个国家,就靠这三千人解决了曹家。暴起之兵,就是在任何危急时候,能立马快速反应,暴发而起。
这不是甘奇一定要篡位,更是自保,甘奇也怕被别人暴起了。京城之外,京畿天武捧日,虽然周侗去当指挥使了,但是这个时代忠君之想深入所有人的基因,一旦有变,怕许多人有个犹豫不决,甚至周侗也可能犹豫不决。再一点,城外之兵,终究还有一些远。
城内,皇城司其实是不堪用的,李明虽然靠着甘奇,但是李明也可能在危机时刻犹豫不决。
皇城内,狄家兄弟虽然帮着甘奇,但那是帮甘奇与政敌作对,若是真到了甘奇与皇帝冲突的时候,忠君还是帮朋友?
造反这种事情,看起来很简单。看起来甘奇大权在握,但是真要做起来,不是那么简单,不是让李明周侗派兵把皇城一围,然后狄家兄弟把门一开,就万事大吉了。
远远不是如此。
就像现在,甘奇真要与身边之人,比如周侗狄咏说,准备起兵造反,这二人必然不是立马纳头便拜,一定是被吓得腿都在抖。
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人。
如果是甘奇被人逼迫得命都难保了,周侗狄咏二人,必然也是甘奇最大的助力,豁出去命也会把甘奇保住。
这也是狄咏周侗,乃至甘奇身边人的忠肝义胆。
不能去评价好坏,而只能说现实如此。这大宋朝若是真来个起兵造反,难度其实就在这里,还有如司马光那样的人,必然是诛十族也不会服的,王安石十有**也是这种人,天下士族有这些人做榜样,难搞非常。
真的大开杀戒,也不是甘奇愿意看到的,甚至动手的人,比如狄咏周侗,也不一定下得了手。
所以这件事,甘奇其实也没有人可以商量,反倒耶律乙辛这个包藏祸心的才是甘奇可以商量的对象。
所以,甘奇得准备一些后手了,用不用是其次,有备无患,以求万全。
耶律乙辛听得甘奇问这般直白之语,他一点都没有震惊,反而立马进入了状态,开始真的认真思考,眉头深锁。
耶律乙辛一句话说到了重点:“京城之中,宋将不可用。”
这话的意思与甘奇思虑的是一回事,并不是说甘奇身边的人不值得信任,只是说在大宋百年皇权面前,这些人大多不可能那么坚定。昔日狄青都被**害成那样了,也不见狄青有一点反意,昔日狄青的儿子就站在仁宗身边,看着仁宗与一众相公们想方设法祸害狄青,狄青的儿子们也只是逆来顺受。
耶律乙辛还说出了一些道理,那就是京城之中宋将不可用,但是边地军中那些只闻甘相公不闻朝廷的泥腿子军汉,还是可以用的。这种时候,越是泥腿子越好用,越是见过花花世界的,读了书的,越不好用。
甘奇听得此语,不置可否,又问:“如何藏得住人马?”
这是问题关键,心腹之兵,不能放在现有的军事系统中,一旦如此,必然就不好用了。只能想办法自己藏着,这学的就是司马懿,要用的时候,立马一呼百应而来,是篡夺是自保,说干就干。
耶律乙辛皱眉细想,先说了一个问题:“军械难藏,人马不难。”
甘奇摇摇头:“军械好藏,也不用藏,京城之中甲仗库不少,就放在甲仗库里即可,要用的时候去拿即可。”
耶律乙辛点头:“相公说得有理,以相公之威势,开个甲仗库倒也不在话下。人马倒是好说,相公一府,便可藏几百之数,仆役小厮护卫长工,如此种种,皆可藏兵。”
耶律乙辛倒是一语说醒梦中人,甘奇把“藏”字想得太多了些,开府,甘霸不是不愿意开府吗?
这回非得让甘霸也开个大府邸,直接把完颜乌古鲁安排到甘霸家去,完颜乌古鲁是甘霸义子,名正言顺,乌古鲁再带几百奴隶来,在甘霸府中当仆役小厮长工。哪怕甘霸不去住,这府邸也要开,给义子住也得开。
从威武万胜两军,挑三千泥腿汉子,吩咐甘霸亲自巡视照看着。
还有谁要开府?周侗要开府,安排两三百泥腿子过去,断手断脚的老兵,养着。断手断脚的老兵也好用,百战老卒,在这京城里,一只手照样砍翻一条街,半条腿的老兵骑上马,照样冲杀无当。
如此对待残疾老兵,这些人必然也感恩戴德甘奇,周侗也不会多想什么。
还有一个人要开府,那就是狄咏,如今狄咏三品大将军,岂能没有威严?几百残疾老兵,狄咏必然也不会拒绝。
再安排几百残疾老兵入京来,看守甲仗库之类的差事安排一下,这些人战场立功,颐养天年,谁也说不出话来。
联络之事交给甘霸,每日酒菜伺候,时不时陪着喝酒犒劳赏赐,众人本就对甘奇感恩戴德敬重有加,便是更让他们对甘相公感激不尽,还接他们入京来享福。
甘奇脑中已然出现了全部的计划,主要就得靠残疾老兵,不引人瞩目,没人当回事,却是比一般人更加能打能杀,必然所向披靡。其次是乌古鲁,乌古鲁本就不是宋人,更是贴心好用。
甘奇想了许久,耶律乙辛还问:“不知甘相公想得一些什么?”
甘奇摆摆手:“我已思虑清楚,此事有妥善之策。”
“那下官就恭喜相公了,大事将成!”耶律乙辛以为甘奇准备动手了,却不知甘奇还只是有备无患的想法。
甘奇倒也不多说,只是看了看耶律乙辛,心中在想,若是真如了耶律乙辛所愿,真有要做大事的那一天,做完之后,这耶律乙辛怕是留不得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高枕无忧
甘霸开府了,甘奇给他买的宅子,在东城靠南,宅子不小,只是甘霸不太开心,好在甘奇也没有逼他一定要带着老婆孩子搬到那里。
而狄咏的府邸就在甘霸家隔壁,这也是甘奇一次性操作的,周侗也是新府邸,却在西城。
然后就有伤残士卒陆陆续续从北地而来,住进了三人的宅子里,先是几十个,接着一二百个,接着三四百人。
甘奇家也来了不少伤残老卒,进到甘奇家的老卒们,此时心中的荣光都写在脸上,却大多又有些怯生生的模样,见到家中的女眷便是一个个避之不及,怕冲撞了这又怕冲撞了那里,怕自己不懂规矩之类。
甘霸本是不高兴的模样,看到这些老卒之后,陡然也笑开了花,每天吩咐人备酒宴,今日招待五六桌,明日又招待七八桌,然后轮一圈又开始了,这倒不是甘奇吩咐的,甘霸主动就办了这事。
甘奇也有时候会参加酒宴,从政事堂处理了一天的公文回来,进得大门就直奔偏院,老卒们都住在偏院之中,宴席已然过半了,早已是人声鼎沸。
待得甘奇一进偏院大厅,有人大呼一声,那人声鼎沸立马戛然而止。
“拜见甘相公!”
“拜见甘相公!”
甘奇拱手致意,然后说道:“坐坐坐,都坐,我顺路来讨一杯水酒吃。”
甘霸连忙上前,也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让甘奇正中落座。甘奇落座之后,三下五除二把头冠给取了下来,往一边小几上一扔,甩了甩头,又把一身紫蟒袍的袖子撸起来。
再看左右,喝得不少酒的众人还都站着。
“坐下来,都坐,倒酒。”甘奇大手连连在挥? 一旁甘霸也说:“大哥叫你们坐? 那就是军令? 都坐。”
“遵命!”
众人齐声一呼,有河北的口音,有西北的口音,有燕云的口音,也有河南的口音? 甚至还夹杂一二声泉州口音? 天南海北皆有。
“满上!”甘奇自己动手倒酒? 用的还是甘霸的杯子,然后左右一抬:“满饮此杯!”
众人连忙满饮,喝完都看向甘奇? 显得有些局促。
甘奇开口问着左右:“到这汴京来,也不知你们习惯不习惯……”
“习惯,习惯得紧,小的们都是粗鲁汉? 哪里享过这样的福气? 顿顿酒肉? 一个月还有四五贯的饷银,又是发布匹又是发衣服,便是这只手丢在拒马河,值了。”
“是啊,相公大恩,小的铭感五内,只可惜少了这条腿,不能再为相公冲锋陷阵,反倒让相公养得白吃白喝……”
甘奇闻言立马接道:“这是哪里话,你们战阵效死几番,而今就该享福。有家室儿女的,都接过来,在城外甘家村盖个房子安顿下来,没有娶妻的,我甘家是大族,姑娘家不少,谈得拢的谈一谈,谈不拢就往隔壁村里寻一寻,想来你们都是立功之人,该是有些产业与积蓄,找个老婆应该不难,好好过日子。”
这些人都还真不是穷人了,主要是甘奇大方,赏赐功勋毫不吝啬。这些人在燕云,多的有一二十亩的好地,少的也有七八亩,袋子里没有百十贯也有三四十贯。甘奇这些年战争的缴获物品,大多都在他们手里了。
“相公……”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只有一条半腿,已然在掩面而泣,感动非常,口中又道:“相公,小的们便是上辈子修的福气……”
“打住,别说这些话,我甘奇,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弟兄。”甘奇不来矫情那一套,只管又是倒酒与众人喝。
甘霸还在一旁说着:“我大哥最是义气,这么多年,对自己家兄弟从来都是义薄云天。吃酒吃酒!”
酒宴继续,只是多少显得有些拘谨,没有之前那么人声鼎沸了,想来主要还是甘相公当面,军汉们多是不敢造次,甘奇也知道自己喝上几杯还是先离开比较好,以免众人不尽兴。
不过离开之前,甘奇还有一事要安排:“打明天起,出行的护卫就拜托弟兄们了,如此也算有个差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伤残伤残,有些人没有一条半条的手臂,有些人没有一条半条的腿,有些人脸被烧得面目全非,有些人耳朵只有一个,鼻子留了半截,眼珠子少一个的……
说白了,这些人都觉得自己不好看,上不了台面。
便也有人说:“相公,小的们这副模样,出去实在是给相公折了脸面,相公乃是当朝宰相,带着我们这一群护卫,岂不让人笑话了?”
甘奇却是面目一正,微有怒气:“这说的什么话,弟兄们为国如此,本是荣耀,谁人见了不得夸声好汉?我带着一帮好汉护卫着,岂能没有脸面?”
“这……”
“这什么这,往后,传我的话,府邸里,但凡任何人出门要带护卫的,都让众兄弟们去当差,不要别人,就得兄弟们。”甘奇这是真心话,带着一帮伤残老卒出门,只有荣耀,岂能丢脸。
再说,这要论起战斗力,就这帮老卒,别看都是伤残,也不是寻常人比得上的。
众人不知说什么是好,终归还是有些自卑,却是也感动得眼眶微红。
却听甘奇还有话语:“没腿的,都配匹马,没手的,都在臂上或者肩上绑个圆盾,脸上不好看的,那就露给别人看看,教人看看什么才是英雄好汉,进进出出,甲胄都擦鲜亮着,兵刃,擅使什么拿什么,要弓弩羽箭的,也挂着,他娘的,军汉就是这个模样,就是这个模样打了天下。”
甘奇露出一些匪气,说完已然起身:“就这么说定了,谁个不从,辕门之外,挨板子去。”
甘奇说完,抱起自己的头冠就走了,还显得有些不高兴,好似还忘记了这是在家,没有军营辕门。
甘奇一走,众人互相看来看去,又看向呆霸。
呆霸一边吃酒,一边憨憨说道:“军令军令,莫惹大哥生怒。”
“霸爷,不是小的们不愿,实在是怕给相公丢了脸面,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哪个不是鲜衣怒马的,身边随从都要挑好看的,咱们这……这实在是难看得紧……到时候浑身上下叮呤咣啷的,真被人笑话了……”
“笑话甚,你使锤子使得好吧,你就扛锤,不听大哥的,有你罪受。”甘霸也有些不快了。
“霸爷……那那……”
“吃酒,那甚那那那……这是办差,办不好,那才教人笑话。”甘霸懒得多言,他倒是喜欢这种感觉,军中都是这样的,哪里有那么多鲜衣怒马漂漂亮亮?以后这些人可都跟着他出门,他喜欢。
第二日大早,甘奇要上班,甘奇还没有起床,就听见甘霸在门口叫骂。
“余老三,你他娘的是不是非要敲一通鼓才肯出来啊?”
余老三出来了,面目全非模样,被烧的,活像地狱恶鬼一般,却又怯生生模样,口中支支吾吾:“我……我就不去了,霸爷,不点我的卯吧,我这模样……”
“列队,列好,你的枪呢?快去取,误了时辰,砍了你的狗头!”甘霸还在骂,恶人就是恶人。
“我这就去,这就去。”余老三兴许还是“怕”恶人。
“精神点,精神点,八匹马在前开路,八匹马在后殿后,车架前三个伍,车架后三个伍,左右各一个伍……”
“半条腿,绑着点,别在马上栽下来了……”
“霸爷你就放心吧,我还能在马上栽得下来?死了也歪在马背上……”
“余老三,弄个纱巾作甚?娘们唧唧的,取咯,又不是在兴庆府……”
甘霸不断安排着,忙前忙后,此时甘奇走出来了,正了正冠,捋了捋衣,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上车出发。
甘霸亲自赶车,脸上笑意不断,口中还连连有声:“好,好,这般好,嘿嘿……”
大早间,街面人还不多,却是每每有人路过,皆是驻足观看这一队人,一个个啧啧称奇。
不免也是议论丛生。
“这是哪里队伍?这……”
“你看那车架,这么大早走这条路去,不是甘相公还能是谁?”
“这……”
“唉……你便是不知,我老早就知晓了,这些都是战阵老军汉,都是随甘相公出生入死的,便是甘相公心善,近来不断有这般老卒从北地来,都在府里将养着……”
“甘相公是个好官啊,爱民如子,爱兵也是如此。”
“只是也奇了,甘相公原先是有护卫的,而今让这些人来当护卫,这队伍看起来怪怪的……”
“是有点怪……”
“唉……看到他们,便也知道战阵苦啊……”
……
议论之声无数,军汉们有差事,却也能听到零星话语,便也听得他们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好在也并没有人出言去鄙夷他们。
到得政事堂,甘奇自顾自上班去了,甘霸还得领着这些人休息的休息,站岗的站岗。
政事堂官员衙役来来去去,每每见到这些人,都得侧目看一看,却也都知晓甘相公用心良苦,这些伤残军汉遇到甘相公,也算是有福气了。
也让许多人间接明白战争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事情不得多久,整个汴梁城也就传遍了,甚至京华时报还做了报道,呼吁百姓们要尊重军汉,甚至还介绍起了几个典型,比如余老三,哪里人,家中如何困苦,如何从的军,在哪里立过什么功,在哪里受过什么伤,又在哪里被烧成了面目全非,这故事不免也教人潸然泪下。
这种宣传方式,自然还是出自甘奇的安排,要想提高军汉在大宋的地位,这种宣传是必不可少的,这些军汉的故事,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能感动人,便也该有一个系列的故事报道。
如此一番操作,自然也会带来影响,之后几日,甚至有人专门在半道等着看,看甘相公上下班的队伍路过,每次都是七八十人,然后就是一番品头论足,也有人猜来猜去,这个是不是余老三,那个是不是郭大宝……
在京城里藏兵,甘奇就是藏得这么光明正大,让人说不出二话来,也主要是没有人往其他地方去想,还多在敬佩甘奇这份心意教人感动。
却是皇城之内,心虚而又担忧的皇帝赵顼多少还是往其他地方想了一些,心中的想法也只有赵宗汉能说。
私下里,赵顼直白问赵宗汉:“皇叔,听说甘相弄了两三千老卒到京城里来?”
赵宗汉点着头:“嗯,京城里都传遍了,我也派人去看了看,狄咏与周侗府里都有,还有一些在往甲仗库安排去值守……”
赵顼眉头皱着,又没有说话了。
赵宗汉似乎会意到了什么,说道:“官家是觉得甘相在收买人心?官家不必多想,这些军汉都是为国建功立业之人,给个好待遇也是应该,朝廷本没有钱去做这事情,甘相想来是怕军汉寒心,导致作战畏缩,如此便也算是个好办法……”
“朕不是想这个……朕是想……旁人都不言……唉……这难道不算是养私兵吗?”赵顼如此说道,也是重点。
“不至于吧,皆是伤残之人,缺胳膊少腿、瞎眼耳聋的,官家这是过虑了,就算要养私兵也不会养这种。”赵宗汉如此答道。
“当真如此?皇叔可派人认真查探过吗?”赵顼还是不放心。
“查探过了,除了甘霸一个干儿子带着一些胡虏同行而来,住在甘霸府中,其他大部分都是如此之人,甚至有些人两条腿都没有了,路都走不了,这些人不至于。再说,这些人已然进城了,官家岂还能把他们往外赶?那就真的失了人心了,官家,这些人不堪用得。”
赵宗汉说出来的,就是甘奇的阳谋,甘奇把这些人弄到京城里来享福,就问谁又敢把他们往外赶?谁敢把他们往外赶,谁就得被吐沫星子淹成落汤鸡。
这事,甘奇已然就办成了,办成这事,甘奇在这京城里就能有那么一点高枕无忧的感觉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陛下这是……
甘奇而今是高枕无忧了,却是让身处皇宫之内的赵顼越来越难以入睡。
许多事情,不是赵宗汉劝解几句就能过去的,也如甘奇昔日的一个理论,皇帝就要保持自信,一旦保持自信,对待臣子与许多事情就会有更多的信任。
一旦皇帝开始不自信了,那便会思来想去,疑左疑右,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会越想越多。
比如,司马光入宫来见的时候,赵顼就有意无意问起一些事情:“司马相公,听闻最近甘相招了三千多老卒入京?”
司马光倒是没有多想,只是点头:“回禀陛下,倒是有这事。”
赵顼又问:“司马相公可是见过这些老卒吗?”
司马光有点头:“近来经常见到,每每甘相到得政事堂,身边总有几十号老卒护卫,就在政事堂门口等候着……”
“这些老卒如何?”赵顼对于司马光倒是信任的,至少在他心中,司马光是一个正直的人。
司马光是真没有会意到皇帝的意思,只答:“这些老卒看起来倒是真教人感动怜悯,不是缺胳膊就是少条腿,亦或者面目全非,战阵之苦,可见一斑,也合该享些好日子养老,甘相此事做得不差!即可安军心,又可安民心。”
赵顼稍稍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他想问的话:“那……依照司马相公所见,这些人可称精锐否?”
司马光笑答:“那是自然,战阵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人,必然是精锐无比,虽然看起来都是伤残之人,但是那精气神可不一样,穿甲带刃,颇有一股凶戾之气,甚至有人双腿皆无,依旧可以稳坐打马,来去无碍,堪当精锐,如此好兵,世间少有!难怪党项契丹不能敌也!”
司马光是在夸,夸大宋的军人,夸军人的荣耀。
但是这话一听到赵顼耳中,立马就变了味道,仿佛在印证他那些七七八八的猜测一般。
司马光依旧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他不是傻,而是他从来没有把甘奇往那个方向想过,心中没有这种意识,哪怕是一点萌芽都没有过,怀疑甘奇要造反什么的,这都不符合他的三观。
赵顼面色有些低落,司马光还只以为是皇帝在为那些伤残的士兵悲悯,这才是司马光的思考方式。
所以司马光还说道:“陛下不必过于悲悯,为国为民,死得其所,甘相公如此爱兵如子,便也对得起诸多英魂,朝廷在各类抚恤上从未有过克扣,便也心中无愧……”
赵顼只是点点头,接着听司马光的其他奏报。
待得司马光走了,赵顼立马坐立难安。
甚至赵顼开始起身踱步,一股危机意识弥漫全身。
猜忌链、怀疑链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甘奇怕自己睡不着,怕自己被别人暴起而措手不及,所以甘奇要自己睡得着。
甘奇睡得着了,赵顼又睡不着了。
赵顼再一次叫来赵宗汉,把刚才与司马光的一番对话一五一十与赵宗汉说了一遍。
老实如赵宗汉,此时也是面露异色,他总是劝解着皇帝,却也不免被皇帝所影响,总是听皇帝说这种事情,心中不自觉也就迸发了一些担忧的萌芽。
万事都讲究一个平衡,你有刀我有刀,兴许可以相安无事,你有刀我没有,我就总会想你是不是会拿刀来砍我。
此时,好像就落入了这种逻辑之内,甘奇忽然手中握着一柄刀了,不论这柄刀用不用,却总是能吓到人。
但是赵宗汉依旧还是劝解皇帝:“陛下,不必过多担忧,道坚不是那般的人。”
赵顼只问了一个问题:“叔父,想想办法吧,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
赵宗汉也沉默了……
“叔父,你若是不帮我,那就没有人能帮我了……”赵顼又道。
赵宗汉见得皇帝是真急了,连忙说道:“陛下勿急,岂能没有人帮陛下?”
“还有谁能帮我?”赵顼又问。
赵宗汉脑袋飞速运转,立马答道:“不若……不若备下酒宴请宗兰入宫一叙?”
赵顼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真的还有一个帮手,那就是赵宗兰,连连点头:“对对,请姑姑入宫!”
赵顼是真难,若是这朝堂真的有个正邪对立,那还好说一点。有人站甘奇,有人站皇帝,泾渭分明,皇帝也就有了无数的帮手,有人出谋划策,有人调兵遣将。
奈何这朝堂又不是真的有个对立局势,朝堂上不是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比如司马光,甚至王安石,乃至朝堂上绝大部分的文官,其实都是忠心耿耿的。
偏偏就是这些忠心耿耿之人面前,皇帝又说不出一句话语,一旦说出心中所想,反而皇帝自己变成那个坏人了,妄自猜忌忠良,打压功勋,嫉贤妒能,昏聩无能。
这才是症结所在,也是甘奇这么多年的高明所在。
兴许,赵顼应该换一个关注点,做点别的事情,不要太多的参与朝堂之人,做一个甩手掌柜,这样才能过得舒心自在一点,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皇帝。
只奈何赵顼年纪轻轻,又是一个聪慧之人,又有进取之心,本也是自信之人,登基之时,也畅想过未来,想过自己要如何勤政爱民,想着自己要如何大展拳脚。
偏偏有一个甘奇,偏偏面对甘奇时赵顼缺乏了太多自信。
甘奇在政事堂办差,太监杨戬亲自到府中去请赵宗兰入宫赴宴,名义上是太后有请。
赵宗兰自然得好一番准备,把自己的诰命制服都穿戴整齐,还得临时准备许多礼物,公主的仪仗也要准备妥当。
然后出门入宫。
到得延福宫,赵宗兰还真以为是太后高滔滔设宴相请。
却是到得地方一看,宴席并不盛大,甚至只有三张案椅,等候她的是皇帝陛下与殿前指挥使赵宗汉。
赵宗兰立马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却见皇帝赵顼几步上前,便是躬身大拜:“侄儿恭候姑姑多时了!”
赵宗兰连忙去拉:“陛下这是……”
第六百二十六章 姑姑救我
赵顼没有被赵宗兰拉起,而是行了一大礼才自己起来,抬手作请:“姑姑快快落座!”
赵宗兰还云里雾里,自去落座,又看了看赵宗汉,赵宗汉却不与她对视。
赵宗兰问道:“陛下今日设宴,不知所为何事?”
赵宗兰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却见赵顼又走到赵宗兰案前,开口只道:“姑姑救我!”
赵宗兰连忙站起,面带惊骇:“陛下,这是何故啊?”
“姑姑,你一定要救我。”赵顼这段时间来,神经都过敏了。
赵宗兰不是愚蠢之人,昔日里英宗皇帝要拿甘奇开刀,她就隐隐有所感,想尽办法在英宗皇帝面前为甘奇开脱。
今日这般场面,赵宗兰自然又隐隐有感,这事肯定就是自家夫君……
“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赵宗兰生在帝王家,自是懂得的,就是她不愿相信自家丈夫是那般的人。
“姑姑,甘相……甘相……”赵顼忽然有些组织语言不畅。
一旁的赵宗汉立马接过话头:“宗兰,咱们是一家人,便也不说两家话,而今之局势,朝堂上下,皆以道坚令出而行,乃至军中与民间百姓,也都以道坚为马首是瞻。陛下与深宫之中,常常彻夜难寐……”
这话就说得很清楚了。
赵宗兰懂得更清楚,皇帝之意?莫不是要让自家夫君……放权请辞?
这……
这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参与的事情啊。
赵宗兰面露为难。自家夫君卖命十几年,而今位极人臣,却因功高震主,所以要主动辞官养老……
帝王无情不过如此了,却是赵宗兰也是读书之辈,自古这种事情……也就不能多想。
赵宗兰以往没有多想这些,那是她真的以为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个道理,以为自己这一家与皇帝这一家真的是一家人。
而今这个道理,便是几言几语之间,化作无形。
“姑姑……”赵顼又喊了一语。
“嗯?怎么了?”赵宗兰心思已然大乱,有些不在状态,心中想得乱七八糟。
赵顼再也不等,直言一语:“姑姑,甘相欲要杀我啊!”
“胡说!”赵宗兰暴起,却也就是暴起,面前虽然是她看着长大的后辈,倒也不能抬手去打。
赵宗汉连忙把话往回说:“宗兰,陛下最近是担心得多了些,也只因为甘相忽然调了三千精锐老卒入城,那些老卒,虽多是伤残之人,却也一个个都是战阵精锐,依旧还能披坚执锐,平常里也都是披坚执锐打马来去的悍勇之辈……所以你也不能怪陛下多想……”
赵宗汉还是有所隐瞒,他终究是想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赵顼之所以现在如此神经过敏,最重要的还是昔日英宗赵曙临终的话语,临终之言一旦发酵,再加上最近朝堂之事,加上甘奇调兵之事……
这些事情合在一起,不说赵顼,赵宗汉都已经有些想法了,虽然赵宗汉口中的话语不是这般,但是他做的事情已然代表了他的内心。
皇权倾覆之危,没有“可能、兴许、万一”的这种猜测,只有万无一失的笃定,一旦丧失了万无一失的笃定,立马就是人心惶惶。
赵宗兰听得赵宗汉的话语,又陷入了思索,家中最近是来了许多伤残军汉,也真是披坚执锐,没事就与家中小厮丫鬟说着战阵勇猛的故事,虽然这些人偶尔见到赵宗兰都是毕恭毕敬,甚至不敢抬头多看。
但是……赵宗汉说的话是真有道理的,甘奇带着这么一批人在身边,不怪别人不多想。
女儿家,更容易想通这个道理,更何况赵宗兰本就每天听着写着各家各户的那些恩怨情仇之事,岂能想不到这个道理?
赵宗汉的话语又来:“宗兰,今日请你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就是……就是想寻你问问,陛下是否之事过虑了?我倒是也觉得陛下过虑了,奈何陛下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就像寻宗兰来开解一二。”
赵宗汉如今这话语,说得的是真高明。
这话叫赵宗兰怎么答?
赵宗兰唯有答道:“陛下是真过虑了,家中来些伤残军汉,本是慈善之举,陛下切勿想多。”
赵宗兰说话间,有些心不在焉……
赵顼闻言,还想说话。
赵宗汉连忙先开口:“陛下,你宗兰姑姑都这么说了,那你就安心吧,必然不差,甘相定不是那般的人。吃酒吃酒,今日家宴,不谈其他。”
一边说着,赵宗汉一边把赵顼往座位上拉。
赵顼兴许没有会意到赵宗汉的意思,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回到座位上。
这顿饭,再吃起来,也就没有味道了。
赵宗兰草草吃罢,便想赶紧回家,她今天受到了惊吓,受到了冲击,内心里翻江倒海不止。
待得赵宗兰一走,赵顼立马开口问赵宗汉:“叔父,事情还没有说清楚问清楚,你如何就不说了?”
赵宗汉闻言,解释着:“陛下啊,事情不能说得太直白,你放心,你这姑姑肯定会帮你。”
“叔父之言,我不太明白。”赵顼是真没有明白,毕竟他比赵宗汉少活了很多年。
“陛下,宗兰是个念情的人,更是个有同情怜悯之心的人,在宗兰面前,示弱即可,此事她必会从中斡旋,只等消息。”赵宗汉多活的年月,就体现在这里了。
“姑姑会如何斡旋?”赵顼问道。
“道坚是否真有那些意思,就看宗兰这番斡旋了!”赵宗汉手段也高明无比,他请赵宗兰来,不是要让赵宗兰帮衬什么,因为赵宗兰也帮衬不了什么。
赵宗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确定甘奇是否真有谋朝篡位之意。而赵宗兰之后就能帮他确认这一点。
确认这一点很重要,若是甘奇没有那般意思,那暂时好说,卧薪尝胆即可,慢慢积蓄力量,慢慢让皇帝获得朝中之人的认可,也慢慢让甘奇那种跋扈的朝堂作风失去许多认可。
如此,此消彼长,终有一日,朝堂会有一个反转。
若是甘奇却有此意。
该当如何?
赵宗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那就是给赵顼找一条退路,至少是能从汴梁城安然退走之路。
赵宗汉相信,这天下士族,忠君者众。只要不是一开始就一败涂地,甘相一旦真反,必成失道之人,大义都在皇家,必然可以扭转乾坤。
赵宗汉慢慢把这些道理说给皇帝听,现在就得等着,等着赵宗兰回家之后见到甘奇,见到甘奇之后,再看看事情的发展方向,便可确定甘奇心中之意了。
(我之前是真没有想好之后该怎么写,不想落入俗套,写一个轻而易举谋朝篡位的结尾,那就太对不起这本书了。而今,我心中有了一点大概的感觉,想到了该往哪个方向写下去,结尾终归要写得稍微有点水平……被你们骂了,我也没有办法,新书开了,我都不好意思在老书这里打广告,尴尬……其实说白了,还是得赚钱养家。)
第六百二十七章 真的有两全其美吗?
赵宗兰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家中,只等甘奇回来。
有些事情当真不能多想,昔日里,英宗皇帝赵曙也曾对甘奇起过疑心,这一点赵宗兰虽然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过,却也心知肚明,甚至明里暗里帮着自己的夫君在英宗皇帝面前说话。
而今,局势换了一下,好似是甘奇真的有威胁皇帝之举,此时赵宗兰自然也不愿这件事情是真的,因为赵宗兰是赵家女儿……
说一千道一万,赵宗兰更想一切回到从前,和和睦睦亲如一家……
不是赵宗兰幼稚,而是她这个身份,唯有这么去想,也唯有这么去做。
所以,真如赵宗汉所言,她得问一问甘奇,必须得问一问,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否则,不是皇帝夜不能寐了,赵宗兰也会夜不能寐,不论哪一边,都是赵宗兰的万劫不复。
甘奇回来之时,已然是深夜,进家门的时候,他也是眉头紧锁,因为他在回来之前已然知道了自家娘子入宫之事,甚至在赵宗兰刚一入宫他就知晓了。
他本可以早些回来的,却拖到了深夜,多少也有一些躲避的心态,但还是得面对。甚至甘奇在回来之前还去见了耶律乙辛,因为甘奇知道自己回家之后大概要面对什么情况。
耶律乙辛是整个汴京城内唯一一个可以与甘奇商量这种事情的人,能给甘奇出谋划策一番。
耶律乙辛自然也给甘奇出了建议,那就是打死也不认,直呼冤枉,甚至可以痛哭流涕……
甘奇带着耶律乙辛的建议回到了家,入了后院主厢房。
赵宗兰果然一直在等,等候多时了,见得甘奇进来,连忙用手抚面,起身相迎。
看着赵宗兰脸上的泪痕,甘奇有些心疼之感,却也不主动发问,只是双手摊开,等着赵宗兰上前伺候。
赵宗兰一边给甘奇解腰带脱官袍,一边想着如何开口,待得官袍脱完挂好,甘奇座下,赵宗兰又去给甘奇脱冠帽。
终于,赵宗兰开口了:“夫君,今日妾身入了宫……”
甘奇点点头:“我知晓,太后请你赴宴,吃得开心吗?”
“妾身没有见到太后,只见到了陛下与十哥。”
“宗汉?”甘奇倒是有些意外,这事情赵宗汉也参与了?赵宗汉在甘奇心中可不是愿意参与这种事情的人,或者说赵宗汉应该不是那种对甘奇随意起疑心的人,更不是会主动站队的人。
而今赵宗汉与皇帝一起参与此事,证明有些事情变了。
甘奇心中有感慨,赵家人还是赵家人啊,十几年的交情,终究还是起了变化,人与人之间……
甘奇岂能不感慨?
“嗯,宗汉也在,他与妾身说了一些话……”赵宗兰取下了甘奇的冠帽,取下了玉簪,拿起了牛角梳,开始给甘奇理顺头发……
只是赵宗兰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头发遮住了甘奇的左眼都没有发觉。
甘奇也任由赵宗兰的动作,并不提醒,只是微微闭眼,还是感慨:“位高权重,功高震主,古往今来,却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赵宗兰听得甘奇之语,动作一停,心中忽然愧疚不已,愧疚之前对自己丈夫的怀疑之心,不免又是落泪不止。
却是这疑心又还在发酵,一边愧疚,一边怀疑,矛盾更催泪水滴落。
甘奇抬手撩了一下头发,慢慢站起,转身面对赵宗兰,又抬手去给赵宗兰抹泪,继续说道:“我知你要问什么……”
“夫君……”
“唉……倒是你最为难,家中养了这些老卒,是堪用的,哪怕是写残疾之人,也能胜过京中任何部曲军汉。”甘奇直到此时,终于决定不听耶律乙辛那一套痛哭流涕鸣冤叫屈的建议了。
因为面前是甘奇的结发之妻,对甘奇太过了解,耶律乙辛那一套,不是甘奇为人处世之法,演起来太假,鸣冤叫屈骗不到赵宗兰。
赵宗兰听得甘奇之语,面色大惊,脱口而出:“夫君难道真有篡夺之意?”
甘奇摇摇头:“我只是怕死!怕我这宅子里上上下下几百口死于非命。”
赵宗兰立马答道:“夫君,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官家是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更是你的弟子,他岂是这般的人?”
“是吗?”甘奇反问一语。
一句反问,让赵宗兰面色一顿,口中还有的话语戛然而止,是吗?
赵宗兰幼稚吗?不幼稚。所以她立马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懂了之后,便是面色大变。
皇帝起了疑心,对!否则岂能叫赵宗兰去说那么一番话?
皇帝起了疑心,那皇帝是什么样的人还重要吗?
皇帝起了疑心,那甘奇就算把府中那些老军汉都散了去,有意义吗?
皇家无情,赵宗兰多是在史书上看到的,也在英宗皇帝身上看到了一点点,但是英宗皇帝与甘奇,在赵宗兰看来最终也算是解除了误会。
但是此时此刻,赵宗兰才真正知晓什么叫作皇家无情!
“娘子,你可知先皇英宗陛下临死之前说了什么?”甘奇又问。
赵宗兰抬头看着甘奇,没有言语。
“英宗陛下说,就算你夫君我不反,也会是司马懿,我的儿子会是司马师司马昭,往后我的孙子会是司马炎……”甘奇语气无奈。
赵宗兰听得这话,身形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这个消息是在是太让她震惊了,比今日入宫听到的一番话还要让她惊骇。
惊骇之间,赵宗兰慌乱说道:“夫君……定是因为夫君权柄太重,声誉太过显赫,咱们……咱们出京吧,不在这是非之地多留了……离开了这里,便也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甘奇俯身扶起赵宗兰,让赵宗兰落座,又是一声叹息:“我若是离开了汴京,到哪里才不会被人怀疑呢?去西北?去燕云?去邕州?还是去蜀地?还是自请贬谪去儋州?谁敢放我带着一家老小出京去?”
这是个死结,甘奇若是一家老小在京城,那他到处走倒是无妨,若是带着一家老小出了京城……
甘奇话语说得如此明白,赵宗兰岂能不懂?一家老小都走了,甘奇到哪里都能振臂一呼,还无后顾之忧……
甚至甘奇只要出京,不论是不是贬责,立马就得获得无数人的同情,还能占到道义上的优势,皇帝反而成了薄情寡义之辈。
“走也不行,留也不行,就等着没有一个万全之策了吗?”赵宗兰已然哭泣出声……
“万全之策……那只能悔不该当初,不该考个状元,不该著书立说,不该上阵杀敌,更不该有两番灭国之功!”甘奇说得有些无奈。
赵宗兰忽然起身,直接跪在了甘奇面前,口中说道:“夫君,夫君,你一定要答应妾身一件事……”
“你说……”甘奇伸手再扶。
“夫君,答应妾身,你一定不能造反,一定不能起兵造反啊,这天下经不起一场大乱……”赵宗兰哭得是梨花带雨,如何也不愿起身。
甘奇微微使劲,却又怕弄疼了自家娘子,扶不起来,便叹气落座,慢慢说道:“娘子说得是,这天下还真轻易经不起一场大乱,契丹与党项初定,内附移民之策也尚未完成,一旦有乱,各地军心民心官心皆会大乱,契丹党项必然接连而起,麻烦不小……”
这才是甘奇真正担心的事情,最担心的就是那些在各地当官的士大夫们,一旦甘奇主动造反,到时候这些人十个有九个要进京勤王,多么好的赵家江山?
北边那些随甘奇上过阵的军将,自然也是有愿意勤王的,有不愿意勤王的,文官又会以权柄压人,底层军汉们又不愿意……
到时候乱成一锅粥,契丹党项,有内附了正在受苦的,都不用怎么煽动,必然揭竿而起屠戮汉民,没有内附的,也要摩拳擦掌复国一战,为那些死在甘奇手上的亲人们报仇雪恨……
这些事情都在甘奇的脑海里,还有一个在眼前跪着哭哭啼啼的娘子……
一时间甘奇心烦意乱不已。
“夫君一定要答应妾身……”赵宗兰还在苦苦哀求。
甘奇又有反问:“我未想过要起兵造反什么的……却是想过一家老小总要活着……”
“以夫君如今之权柄,必然无人能撼动,军中军将皆以夫君马首是瞻,朝堂内外士族弟子,皆以拜在夫君门下为荣,只要夫君谨小慎微,定然能渡过危机安然无恙的……”赵宗兰不幼稚,知道危机的根本,却也幼稚,总想有个两全其美。
“娘子博览群书,想一想历朝历代,哪个如为夫这般之人结局最好?”甘奇问着。
“有的有的,夫君,霍光,霍光安然无恙。”说出这话,可见赵宗兰内心的慌乱。
“是啊,霍光……安然无恙……便也是总有一日,我也会死……”甘奇点了点头。
赵宗兰立马又知道自己说错了,霍光是安然无恙寿终正寝了,但是霍光死后仅仅两年,一家老小也跟着去了,全族连坐,整个姓霍的一个不剩。
“夫君,便叫云儿不读书,他不读书,他当田家郎,他远走高飞。”甘云,甘奇的儿子,司马懿的司马昭。
“真有两全其美吗?”甘奇又是反问。
“有的,只要夫君谨小慎微,只要咱们一家人谨小慎微,一定有的。”赵宗兰哭着说道。
眼前局势,甘奇是强势一方,两全其美,自然先要说服甘奇。
甘奇看着赵宗兰,低头看着,看着她满脸的泪……
然后慢慢起身,推开房门,走到了院中,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月光皎洁……
再回头,赵宗兰坐在门槛之上,有气无力斜依着门框,也在注视着甘奇,眼神中带着期盼与哀求。
第六百二十八章 阉货无状,打死不足惜!
月光皎洁,却总要落下,朝阳未起,有几许微弱之光。
院子中已经有了早起的丫鬟们来来去去,脸上多是疑惑之色,看着家中官人在院中来去徘徊愁眉不展,看着主母坐在正房门槛上依着门框……
甘奇似乎未觉已然晨初,依旧眉头皱在一处,还时不时唉声叹气。
何去何从?
这是个问题。
这一刻,更是甘奇面对自己真实内心的时候。
篡夺之心,甘奇真的有。
由来已久,只是甘奇最初自己都不愿面对。
事到如今,甘奇知道自己谋逆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至少在自己的内心里昭然若揭。
不是什么皇帝之尊的诱惑,更不是什么**使然,而是甘奇束手束脚多时了,实在忍无可忍,更找不到一个让自己不再束手束脚的办法。
皇帝,赵家,士族,文人,天地君亲师,都是摆在甘奇面前的一道道阻碍。
刚才,甘奇甚至有那么一狠心,管他什么刀山火海山河破碎,只管叫他日月换新天,哪怕是杀,也杀他个天昏地暗。
哪怕是这个家,甘奇也能不要了,什么妻子老婆,比起甘奇心中的雄心壮志与伟大抱负,都算得了什么?
甘奇想着,反复想着,反反复复,甘奇并非一个犹豫之人,却是今日犹豫不已……
院门口处,忽然有人说话:“大哥,车已套好了……”
说话之人自然就是甘霸,已经在外开府了的甘霸,却依旧住在甘奇府邸之中,早早起床给甘奇套车出门。
甘奇微微回神,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今日朝会?”
甘霸点点头,说道:“大哥是不是……换一套朝服?”
甘奇不置可否,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在门槛处坐了一夜的赵宗兰。
甘霸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背过身去,说道:“大哥,我在大门口等你。”
甘奇走向正房,赵宗兰起身慢慢跟上,便看甘奇微微抬手,赵宗兰已然上前给甘奇宽衣解带,换起了朝服。春喜也来到了门口之处,她早就看到了两人的情形,便是不言不语,只是端着热水走进来,帮着甘奇穿衣戴冠。
左掖门外,文武百官列队都等着皇城门开,一边是文官,队伍绵长。一边是武官,以往是稀稀拉拉,如今也是队伍绵长,几十人之多。
只待甘奇一下车,无数人上前来拱手,拜见之声此起彼伏,特别是一帮粗鲁军汉,更是毫不顾忌脸上的笑意,躬身作礼之后,声音洪亮非常,把对甘相公的崇敬之情都表达在了洪亮的声音之中。
甘相公今日却一反常态,面色如铁,并不回应任何人的声音,甚至连点头示意都没有。
看甘相公今日模样,莫非大事不好?无数人心中都如此作想。
本来面带笑意的王安石,此时也皱眉上前,舔了舔嘴唇,开口问道:“相公今日……”
司马光跟在一旁,只等甘奇回答,他心中也莫名忐忑不安,只因为甘奇从来不会如此喜怒形于色,不论有什么事情,与人寒暄招呼也都是和善模样。
甘奇沉默着,只是往队列前头走去,走到属于他的首相之位。
旁人不敢跟着往前走,唯有王安石与司马光惴惴不安地跟着甘奇往前去。
王安石又试探一语:“不知是何事让相公今日如此不快?”
甘奇依旧无言,双手拢在袖内,站在众人之前,站在宫门之外。
王安石面色颇为尴尬,看了看司马光,意思是让司马光在开口问问。
司马光唯有硬着头皮往前拱手:“相公若是有烦心之事,不若说出来,我与王相必能为相公分忧。”
司马光这句话说完,甘奇还真开口了:“介甫兄,君实兄,我有一言问你二人。”
“相公但说无妨!”司马光连忙躬身。
王安石也拜了一下:“知无不言。”
甘奇点点头,又沉默了片刻,终于直白一语:“我若致仕,该去何处?该做何事?”
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瞬间目瞪口呆起来,口呆片刻,立马又神色激动起来。
“相公这是为哪般?如今之局,正是鼎故革新之关键,相公岂能致仕不管?”王安石声音已然高了八度。
司马光更是立马接道:“甘相公若是累了,休息几日便是,岂能有离开朝堂之念?这不是枉顾家国社稷吗?此非忠臣所为也!”
甘奇慢慢转头,看向身侧两人,目光如炬停留在了司马光身上,甘奇是有疑心的,总觉得这许多事情后面,与司马光脱不了干系,就算没有推波助澜,司马光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甘奇才盯着司马光在看。
这一点上,甘奇多少还是误会了司马光,司马光倒是真没有站到甘奇的对立面去,虽然有时候抱怨过甘奇的一些事情,有时候给甘奇的一些事情拖了一些后腿,但是司马光从来没有想过要与甘奇作对。
被甘奇这么盯着看,司马光也慌了神,连忙问道:“相公为何这般呐?”
甘奇说道:“这朝堂之上,不知多少人想要我赶紧滚蛋……”
司马光是聪明人,虽然没有明白具体事情,却也感受到了什么,连忙说道:“相公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甘奇依旧盯着司马光在看,司马光就是那士族魁首,就是那文人代表,就是天地君亲师的卫道士,是皇帝身后最重要的支柱。
司马光这一类人,更是甘奇面对皇帝束手束脚的最大忌惮,是甘奇要篡夺谋逆最大的阻碍。
此时的甘奇,不知道为何,怎么都看司马光有些不爽了……
司马光此时已然满头是汗,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惹的甘相公如此不快,脑中飞快运转,想着最近自己做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都在脑中过。
嘎吱……
一队殿前司军汉奋力推着厚重的皇城大门,就在甘奇面前,门洞慢慢扩大,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宫殿楼宇出现在甘奇的视野之内。
王安石连忙作请:“甘相公请!”
甘奇却并未抬步,依旧伫立在门口之处。
甘相公不先走,文武近二百号人,自然没有一个往前而去,都被堵在了宫门之外。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现场起了几声议论,瞬间又一片死寂。
打开宫门的军汉也是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王安石再次硬着头皮开口:“甘相公,还请移步入朝拜见……”
甘奇不再转头,只是又问:“介甫兄,你说,我离了朝堂,去何处最合适?”
“这……下官从未想过这般之事,实在不知如何回答。”王安石实话实说,这问题一时半会的他哪里答得上。
甘奇再转头去看王安石,直白一言:“介甫兄可懂得我在说什么吗?”
王安石先是下意识摇头,今日甘相公跟个……神经病一样……这叫人哪里摸得着头脑……
陡然间,王安石与司马光对视了那么一瞬间,顿时……头脑一炸……
连赵宗兰这般女辈都懂的事情,王安石岂能不懂?只是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
今日被甘奇这么来一出,王安石哪里还能不懂?
司马光又哪里还能不懂?
懂了,王安石懂了,脑袋都炸起来了。
司马光更是懂得清清楚楚,两人对视连连……
连带附近许多人隐隐听到,已然有两股战战之感……
“甘相莫要多想……莫要多想……”王安石说出了他此时唯一觉得应该说的话语。
“是是是,甘相多虑了,我大宋天子圣明,臣子贤良,寰宇一扫,正是蒸蒸日上万国来朝之时,百姓安居乐……”司马光的语言比王安石组织得快一些,连连在说。
甘奇微一抬手,止住了司马光的话语,只问:“二位相公贤良,为我出一个谋划可好?何处去、如何去、做何事?”
“甘相,不若先去朝会再说?”司马光答道。
“朝会?”甘奇摇摇头,依旧不动,把一二百号官员堵在了门口。
也许甘奇今日只是心烦意乱……
也或许这就是甘奇一夜深思之后的计策吧……
反正甘奇就是不动,就把这大宋朝一二百号文武官员堵在宫门口,就要在宫门口与人商议这些事情。
王安石终于组织好了话语:“甘相所言,下官实在答不出,想来也非陛下之意,甘相莫不朝会之时问一问陛下之意?如此君臣交心,方能利国利民。”
“我已萌生退意,介甫兄不必再多言,只请你为我谋一条安稳出路,急流当勇退,天子之意,我已心知肚明……”甘奇面带无力之感,多少有几分唏嘘。
“甘相定然是多虑了,官家定非此意,就算官家对相公表露了何意,那也定然是有小人挑拨,万事皆要讲个道理……”司马光依旧是那个司马光,他总是想什么事情都有个道理,哪怕是有误会,解开就是,君子之道也。
甘奇摇摇头:“史书千年,前人之鉴,君实兄言说许多,便也该为我想想,难道君实兄想有朝一日,见我人头落地满门尽灭?寰宇已清,为何不能为我谋一个安稳出路?”
说完这番话,此时甘奇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可叹,许是演技早已炉火纯青,许是甘奇真的内心之中如此感受。
王安石沉默着,面露难色。
司马光欲言又止,满脸的着急。
这二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他们肩负整个国家社稷,不是他们不自信,而是他们已然习惯了在甘奇麾下的感觉,甘相公总能把许多事情都安排好,只等二人去具体实施,而且每每都能大获成功。
陡然间,面前这位甘相公真的要撂挑子不干了,二人心中忽然好像失去了底气一般,觉得这家国大事,如一团乱麻,不知该从哪里理个清楚明白。
难道靠皇帝来理清楚这家国大小事?如今这年幼皇帝,显然靠不住,至少在两位相公看来还暂时靠不住。
“甘相公……”王安石与司马光忽然默契地同时开口叫了一声。
“莫要多言了,自古如此,从无例外,我也知了天命如此,非要逆势为之,终究要落得个不堪设想,还会连累无数人……罢了!”甘奇说完此语,忽然转头了。
转头的甘奇,背对着皇城,一步一步,路过满朝文武身边,扫视而去,没有一人抬头与甘奇对视了,只是作揖一礼,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低头不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这是什么事?
要命的事,兴许皇帝要人命,兴许甘相公要人命。
反正怎么样都是要命,谨言慎行,谨小慎微,才能保命。
只待甘相公脚步路过,方才有人抬头去看甘奇的背影,许多人还接受不过来,本来好好的朝堂,怎么突然就风向骤变了……
看着甘相公离去的背影,许多人也是轻轻摇头,唉声叹气,好日子过完了,接下来就是疾风骤雨了……
有人要倒霉。
甘相公致仕了,那便是无数人跟着失势,但凡与甘相公拉得上关系的,十有**得一个个从朝堂离开。
若是甘相公想要扳手腕,皇帝显然暂时是扳不过的,今日甘相公如此,过不得多久,必然怒气之下,也要清理一波,但凡与甘相公关系不那么深的人,十有**也要倒霉,因为甘相公会进一步巩固权势。
这是千古不变的政治生态。
反正就是有人要倒霉,许多人要倒霉……
甘相公走了,从左掖门离开了,背影带着几分让人唏嘘的感叹,上车的动作都不那么矫健了,甚至还需要人来扶一把。
看来……兴许……可能……甘相公真的要致仕了,不似作伪……
真要致仕?
如此主动致仕,如此主动放弃滔天权柄……
不免也让人生出几分敬佩,更让人多生几分唏嘘,何等功勋,何等威势,何等人物……
终究逃不过一个功高震主?
唉……伴君如伴虎。
……
甘奇上了车,只吩咐甘霸架车回家,待得车走远一些,甘奇挑起车帘一角,从缝隙中看了一眼左掖门处,文武百官依旧还没有进宫,而是都看向甘奇这边。
甘奇微微挑起嘴角,表情有些怪异,这是一个从来都没有在甘奇脸上出现过的表情,或许可以称之为“奸诈”。
当甘奇的车架彻底消失在众多官员视线之中,天已大亮,朝阳升起,带着热量,照着一个一个忐忑的人心。
宫门之处,一个太监跑得气喘吁吁,到得门口便是着急大喊:“诸位,诸位,怎么还在此处,陛下都在殿内等候多时了,岂能让陛下等你们……”
王安石头一抬,也不与司马光作请了,迈步就走,还骂了太监一声:“你这阉货,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司马光也起不了,到得太监面前便把大袖一拂,倒是不骂人,只是转头一瞪:“哼!”
那太监又被骂又被瞪,却也不敢惹两位朝堂大相,吓得连连后退,语气讨好:“二位相公,快快快,陛下等着呢……”
没想到走过去的王安石还回头来骂:“阉货无状,打死不足惜!”
第六百二十九章 王介甫,你无耻之尤!
朝堂之中,此时除了一些列班护卫与伺候太监之外,只有赵顼与赵宗汉两人。
却见两人皆是满头大汗,面色带有慌乱,只因为今日情况有变,皇帝久等朝会臣子不到的事情,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不论哪朝哪代,哪里有朝会之时皇帝到了大殿许久,大殿却还空空荡荡不见一人的事情?
联系昨日两人见赵宗兰之事,赵顼早已忍不住开口问殿前司指挥使赵宗汉:“皇叔,今日这般是……”
“官家勿忧,我已差人去左掖门催促了……”赵宗汉自己也惴惴不安,却还得安慰自己的侄子。
赵顼舔着嘴唇点着头,也坐不住了,起身往殿外眺望着。
兴许这就是甘奇赌宫门所要的效果吧……
敲山震虎?示威恐吓?展示实力?
效果显然达到了,就是把宫门堵上一会儿,皇帝看着空空如也的朝堂,已然慌乱如麻。
“来了来了,都来了……”赵顼终于从殿门看到了远处走来的文武百官们,甚至有些激动不已。
兴许赵顼心中,还真怕今日是不是无人来上朝,如果真的无人来上朝,那就太太太……恐怖了!
甚至赵顼还多想了一些,一旦真没有人来上朝,该如何应对?
是不是……得赶紧收拾东西逃出皇城?是不是真的要逃到东京之外?也要振臂高呼?召唤全国各地之人起兵勤王?是不是真的要与甘奇来一场兵刃相见?
亦或者……压根就逃不出这东京皇城?
好在,好在文武百官们都来了,一颗定心丸吃下了肚,赵顼连忙擦拭脸上的汗水。
赵宗汉还对赵顼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宽心,道坚岂是那般的人?道坚向来最是忠君爱民!”
赵宗汉说出这么一番话,也就证明刚才他心中有与赵顼一样的胡思乱想,真怕甘奇一人威势便能压服朝堂百官连朝都不上了,真怕甘奇一怒之下要与皇帝来个不共戴天。
赵顼也笑了出来:“是是是,皇叔说得是,是我多虑了……”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各人找各人的位置站定,躬身大礼拜见天子。
天子自然客气:“免礼免礼,无须多礼!”
随后赵宗汉开口问道:“诸位今日怎么迟了?可是值班的宫门守卫误事?”
这个猜想倒是比较合乎逻辑的,这些相公将军们自然不会迟到,就算有迟到也不可能一起迟到,所有人都来迟了,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宫门开晚了。
那这就是指挥使赵宗汉的差事了,他麾下军汉出了错,必然要回去好好问罪责罚一番,杀头都不为过。
却是赵宗汉一问,并无人应答,许多人都面露难色。
赵顼立马眉头一皱,追问一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王安石终于开口了:“陛下,今日……甘相公让臣与司马相公为他谋一个稳妥去处……臣与司马相公一时之间无以应对,所以在左掖门耽搁了片刻。”
王安石话音一落,满场大多数人下意识连忙低头。
皇帝赵顼却是两眼一睁,起身问道:“什么?什么稳妥去处?朕还正想问甘相公今日怎么没有到呢?”
赵顼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岂能没有听懂这话语的意思?
王安石与司马光自然也知道赵顼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话虽然没有真正说清楚,但是今日甘相公言语之中,其实早已说明皇帝已然与甘相公私下里有过交锋了,不然甘相公怎么可能今日忽然就要致仕了?
所以两人对视一眼,司马光再开口:“陛下,甘相公欲要致仕,所以才要臣与王相公为他谋一个安稳去处。”
“什么?致仕?那怎么能行,这朝堂上下,怎么能少得了甘相公,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赵顼连连在说,头在摇,手也在摆。
赵顼自然要做一个圣明皇帝该做的事情,赵宗汉此时闻言,已然感觉浑身大气一松,直觉得妥当了,事情终于妥当了,一场大祸安然化解,江山社稷无恙,家国天下无恙……
却是大气松完,赵宗汉面色又有悲戚,甘道坚还是那个忠良甘道坚,可惜了,作为好友,不免心怀愧疚,长吁短叹一番,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为甘奇难受不已,也为自己惭愧不已。
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人又在对视,两人何等聪明之辈?
皇帝口中说着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却也不见皇帝要把甘奇召来说话,这样的不可说出来有什么意义?要留人,不得把人叫来恳切地相劝一番?难道不应该立马下旨,快去把甘相公请来?
皇帝之意,众人已明。
王安石略一叹气,一个铁心要走,一个无心要留,该说什么呢?该怎么说呢?该劝皇帝什么?之后该劝甘奇什么?
大殿有些安静。
所以,大殿有些尴尬,最尴尬的是皇帝赵顼。
赵顼便又道:“甘相公为国为民为社稷,不知立下了多少功勋,而今朝堂诸多事宜,正是需要甘相公定夺之时,甘相公岂能致仕?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司马光没有王安石想得那么的多,他有些头铁,上前说道:“陛下,当是万万不能,可立马召甘相来朝,好好相劝一番,君臣之义,便是此事!”
“对,对,当把甘相召来,来人呐,快去请甘相公来朝会。”赵顼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架不住司马光如此提醒,便是这一刻,赵顼看司马光也爽快不起来了。
这朝堂上下,最支持甘奇的显然就是司马光了,司马光更是甘奇一手提拔起来的相公。而且司马光隐隐还是文人中魁首一般的人物,且不说东京之地,也不说朝堂那些御史言官清流之辈,便是连洛阳学派许多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这般人物,却对甘奇如此忠心耿耿?也对,甘相公不也是文坛魁首吗?
赵顼内心之中,无数念头并起,眼神到处扫视,他是第一次如此扫视满朝文武,便是要分出一个敌我之别。
王安石,王安石办事得力,朝堂政务之事,绝大多数都由王安石亲手挂帅操办,倒是王安石今日没有出来多言。
冯京,冯京低着头呢。
韩绛,韩绛面无表情。
倒是有几个枢密院军将抬着头,一脸担忧模样,倒也不知是为社稷担忧还是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还有几个军将,一脸懵圈模样,比如有资格列班的周侗,虽然站不到武官前排,却也能在皇帝的视线了,甚至某一瞬间还与皇帝有了一个眼神接触。
皇帝看着这些人,心中盘算着……
去请甘奇的太监早已奔出,司马光还铁着头说道:“陛下,便等甘相公来,一定要好生相劝,此事关乎陛下声誉,陛下当慎之重之,切不可落一个气量狭小的名头!定要把甘相公留在朝堂!”
司马光在干嘛?他在威胁皇帝,要皇帝以大局为重,以国家社稷为重,就算有什么误会,也一定要当面说清道明,本来朝堂上下一派蒸蒸日上,忽然出了这一档子事情,必须得拨乱反正,重新回到之前的正轨。
是的,这才是一个贤良忠诚该做的事情,忠言逆耳,直言死谏,一切为了家国社稷!
皇帝赵顼看向司马光,脸上皆是惭愧,还说道:“司马相公所言极是,朕也未想到甘相忽然有如此想法,实在费解。”
话语这么说,也不用多猜,司马光的形象在赵顼心中自然又下降了一个档次,正在往对立面渐行渐远。
倒是王安石叹息一声,心中有一个笃定的猜想:就算去请,甘奇也不会来!
为何不回来?在王安石想来,甘奇定然不愿真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什么与皇帝有误会的事情,不愿把这种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说。
甘奇更不愿看到一到朝堂,朝堂上下无数人在皇帝面前为甘奇说话,就如刚才司马光这般。
王安石想得很多,甚至也清楚明白的知道司马光此时所谓的直言上谏,并不是在帮甘奇,而是在让甘奇与皇帝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这才是人心!
越是有人在皇帝面前为甘奇说话,越多的人在皇帝面前为甘奇说话,就越证明了甘奇权柄之大,就越让皇帝忌惮甘奇,事情就会越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这才是帝王之心。
这也是王安石刚才没有出言的深层原因。
司马光为甘奇说话,直言上谏,甚至隐隐还威胁皇帝。
王安石唯有叹气,但是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甘奇自然是不会来的,只是原因与王安石所想的有些区别,甘奇不来有另外的谋划。
王安石自然是猜中了,就如太监匆匆而回,气喘吁吁禀报:“陛下,奴婢到得甘相公府邸,却听闻甘相公心绞发作,疼痛难忍,公主殿下见了奴婢,托奴婢拜请陛下恕罪,今日朝堂怕是来不了。”
王安石闻言依旧只是叹息……
皇帝赵顼闻言自然是大气一松,不来就好,不来就好,不是我不留你,是你不愿来,连忙开口:“快请御医去看,把所有的御医都派去,甘相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啊!”
这一刻,皇帝倒是真有几分关心。
头铁司马光却立马说道:“陛下,甘相公病情定然无碍,此乃致仕托词而已,此番陛下当有礼贤下士之举,不若亲去一趟如何?”
司马光,一心只想一件事,必须让朝堂回到从前,必须让皇帝与甘奇两人解除所谓的误会,君子岂能没有胸怀?司马光也是在教导皇帝,如何当一个仁君,如何成一个好皇帝。
司马光此言一出,赵顼担忧关系的面色之中,抖动了几下。
王安石终于开口了:“司马相公不必着急,甘相公正值壮年,身体自然无碍,今日朝会,还有诸多事情要议,去看甘相公之事,倒也不着急一时半刻,甘相公要走,也不在一时半刻,不若先以公事为要。”
这话一出,皇帝大喜,看向王安石的眼神都不自觉带着感激。以往只觉得王安石与甘奇是一条心的,司马光与甘奇并不那么亲近,今日才知道,原来司马光才是那个与甘奇亲密无间之人,而王安石才真正懂得帝心。
司马光与王安石在朝堂上向来不对付,立马反唇相讥:“王相公,于家国社稷,还有什么事情比甘相公致仕之事更为紧要?你这人怎么这般?枉甘相公昔日对你如此看重,原道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唉……司马相公,你这是哪里话……”王安石有些头大,因为司马光的脑回路跟他的完全契合不到一起去,此时岂还能在皇帝面前说这种话?
“王介甫,你无耻之尤,你难道不知如何才对家国社稷最为有利?你难道不知什么才是臣子本份?恬不知耻之辈,身居高位,一心只想自己的前程,是非不分,旁人还说你王介甫是如何人物,当真欺世盗名,伪君子,羞于尔辈为伍!”
司马光是真的气,这个时候了,如此关键之时,不知受了甘相公多少恩德的王安石,竟然不为甘相公出言,这种人实在可恨。
骂起来了,倒也是常态,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在朝堂上对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这次上升到了人格上。
按理说此时王安石也会袖子一撸,与司马光来一场口水大战。
不过王安石出人意料的低声与司马光说道:“司马相公,你就别添乱了,你……你想一想,想一想甘相公,你别在说了。”
王安石是逼得没办法了,唯有如此去说,又不能在皇帝面前说得太直白。司马光这样的举动,在皇帝看来,不就是要为甘奇肝脑涂地吗?不就是让皇帝更加忌惮甘奇吗?
司马光见得王安石一反常态低声下气了,立马说道:“王介甫,你心虚什么?说到你的痛处了?你这个小人,贪恋权势,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小人!”
两人大战到这个时候,放在以往,就该甘奇出来一锤定音了,安慰一下王安石,再安慰一下司马光,然后给个结论。
今日没有甘奇了,王安石气得是连连摇头:“你这个榆木疙瘩、迂腐愚蠢之辈,我懒得与你多言!”
司马光更气:“王介甫啊王介甫,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一个小人,我司马君实瞎了眼,甘相公也瞎了眼!”
今日没有甘奇,但是有皇帝,皇帝终于开了口:“二位相公莫要再吵了,便是公事为重吧,只待下了朝,朕便去甘相公处,定然竭尽全力把甘相公留下来,朝堂少不得甘相公,朕也少不得甘相公。”
司马光还要说话,王安石立马高声:“陛下,臣有奏,大理国段氏来使,愿削王号,乞天子册封国公,还请陛下接见!”
大理国为什么来这么一遭?自然也是甘奇之前有手段,暗地里吩咐邕州肖注,以剿贼之名,集合数个州府大军,往西到云南附近来来回回巡视了好几趟,吓的。如今大宋之威势,不可同日而语。
皇帝哪里还多言,立马说道:“此等大事,普天同庆,快请使节来见。”
太监已然大喊:“请大理使团觐见!”
司马光看着大殿之外准备觐见的使团,憋得脸都红了,却也不得再言,丢脸不能丢到国外去了。
第六百三十章 奔走(这章万字)
心绞发作的甘奇,此时正坐在内院之中,身旁坐着赵宗兰,七八岁的甘云正在院中撵着一条老狗哈哈发笑。
一旁还有张淑媛在慢慢抚琴,春喜正跟在甘云的屁股后面走来走去,春喜身后,还有吴巧儿也微笑地看着满地撵狗的甘云。
甘奇那边有些安静,吴巧儿却在说话:“乖官,你慢些,莫要摔倒了,稍后先生来了,你可还要上课呢……”
有那么一瞬间,甘奇听得吴巧儿口中熟悉的乖官两字有一些恍惚,却也知道那一声“乖官”不是在叫自己,而是在叫自己的儿子甘云。
甘奇的大女儿甘呦呦已经大了,开始在道坚书院上起了学堂,还有吴巧儿生的一个小儿子名叫甘天,此时只在咿呀学语,正在萧九娘怀中抱着睡的香甜。
唯有蒲希尔多少有些不合群,虽然坐在甘奇不远处,却更像是独坐。
男人与女人,兴许关系上分很多种,有亲情,比如甘奇与吴巧儿就属于亲情更多,有爱情,甘奇与赵宗兰自然就是爱情,还有**,蒲希尔大概就代表了甘奇的**。
这就是甘奇的一大家子人,大宅门内,有人苦有人愁,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远有人近,有人求而不得,有人有恃无恐,甘家也不例外,不关乎公平,只是大户人家的平常。
至于旁边还有许多伺候的丫鬟之类,更是这大宅门里的最底层,也只求这门内的主人能庇护一个衣食无忧。
甘奇不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却也能猜个**不离十,今日他特意把家人都聚集回来,倒也不是要开什么家庭会议,这个家该何去何从,从来不需要开什么会议,甘奇有绝对的权力。
唯有赵宗兰多少能与甘奇在这种话题上说上几句话语:“夫君,也不知官家会让咱们去向何方?”
赵宗兰说出这番话,就代表她心中也有担忧,她本以为只要自家夫君不与赵家发生冲突就是万事大吉,真到了这一步,赵宗兰内心之中,更多的是对自己这个家的未来担忧无比。
甘奇看了看赵宗兰,微微皱眉,只答:“人生在世,知足常乐,只要官家不要我等的性命,哪里都是好去处。”
甘奇这话说出,显然又是在做自己的人设,爱妻当面却已然不再坦荡,男人狠心的时候,当真难以想象,这已然不是他爱不爱亲自的问题了。
便是这一句话,赵宗兰陡然泪如雨下,手都擦不过来,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自己的夫君,甚至心中还有一些自责,便是知道自家夫君一旦失了权柄,便也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之前怕自家夫君去宰割娘家,如今也怕娘家人来宰割自家。
“不必哭,随我出门一趟吧……”甘奇如此说着,已经起了身。
“去何处?”赵宗兰连忙起身来问。
“去王府,头前宗汉来寻你帮忙,咱们如今也该去求宗汉帮帮忙了……”甘奇几步而出。
赵宗兰岂能不知道甘奇这话是什么意思,便是更觉得自责无比,去求宗汉帮什么忙?自然是求宗汉帮忙在官家面前多多美言,好保住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这一刻,赵宗兰心如刀绞一般,却也只能默默跟在甘奇身后出门而去。
车架快速到达汝南郡王府,只是赵宗汉还没有下朝归来,两人被安排在正厅等候。
赵宗兰泪水一直止不住,如何去忍也忍不住,眼眶已然肿大起来。
甘奇倒也不坐,走到门口,看着院中有一帮小孩正在玩闹,其中有赵宗汉的幼子赵仲炤比较面熟,四五岁模样,正与一帮人趴在地上打石丸,打石丸大概就类似古代的玻璃珠游戏,又可以类似于后世的门球或者高尔夫。
小孩童玩的自然就简易,就是打石头进洞的游戏。
一旁回廊柱子边还坐着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却并不参与游戏,只是静静的看着,还时不时转头来看刚刚一屁股坐在门口台阶上的甘奇。
甘奇也看了一下这个大一点的男童,正见男童连连咳嗽几声,用手去擦嘴边,甘奇便抬手一招:“过来过来。”
小男孩怯生生走了过来,站在甘奇面前,也不拱手作礼,只是微微低头。
甘奇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谁家的孩子?”
“我叫赵佣,皇城里的。”小男孩答道。
甘奇微微一皱眉,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赵顼的儿子,未来的皇帝陛下吗?宋哲宗赵煦,只是现在还叫赵佣。
甘奇便问:“你怎么在这里?”
赵佣看起来十分瘦弱,还又咳嗽了几下,一看就是身子骨极差,慢慢答道:“母亲送我来的,让我在王府住上一些时日……”
甘奇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为什么要把一个皇子送到宫外来住?不由得甘奇不多想,自然就是有人真的怕他提刀冲进皇城里去,这是在躲灾避难,这是在给赵顼留后……
只是这个赵佣也不是有福之人,二十三岁就死了,只当了不到五年皇帝。
“你怎么不与他们一起打石丸啊?”甘奇问道。
“母亲说我身子骨差,不能劳累,不能随别的孩子一起疯闹。”赵佣老老实实,他显然也不知面前甘奇是何人,就算知道也不会懂这些事情。
甘奇便也不再多言,却又忽然见得院中打石丸的一帮子三四岁的小孩闹起来了。
赵宗汉的幼子赵仲炤正开口:“你莫要耍赖,明明是你身旁小厮帮你用脚踢进去的,这岂能算?”
另外一个孩童却也真耍赖,答道:“我这小厮帮我踢进去的,那也是进去了,你为何不叫你家小厮也帮你?”
赵仲炤立马大怒,指着那孩童说道:“岂有此理,为一个彩头玉佩,你竟然能如此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我赢了,玉佩拿来!”那孩童似乎也不惧赵仲炤是这王府的主人家,立马反唇相讥。
赵仲炤已然不忍,上前就推,一把把那孩童推倒在地,说道:“你耍赖,便是我赢了,合该把你的玉佩给我。”
说完话语,赵仲炤便上手去那孩童腰间抢。
那孩童似乎并未料到赵仲炤敢动手,倒地之后有些不知所措,任凭赵仲炤在腰间拉拽。
这一幕看在甘奇眼中,倒是觉得十分有趣,还觉得赵宗汉这小儿子有点男子气。
赵仲炤自己拉拽几番没有拉下玉佩,还左右呼喊:“都快来帮我,他的玉佩合该输给我了。”
左右立马有一众几岁的小厮玩伴上前与帮赵仲炤抢玉佩,把那耍赖的孩童压得死死。
那孩童也反应过来了,也是大喊:“快,都来,都来都来救我。”
又有另外一帮孩童小厮上前去救。
倒也成了两方人马大战了。
甘奇看得是津津有味,也不起身去阻拦。
却是甘奇身旁的赵佣连忙上前大喊:“住手,都住手,十一弟啊,你愿赌服输就是,又要玩,还要耍赖,你这是作甚呢……”
十一弟?看来还不止一个皇帝之子出来躲灾避难了,甘奇又是叹气。
赵佣冲入人群,还在大喊:“都住手,不要打架,一个玉佩而已,算得了什么。”
赵佣大了这帮孩童几岁,左右拉拽之下,倒也真把一场大战给止住了。
赵仲炤气呼呼说道:“我乃是你叔父,你还敢与我耍赖?”
地上的皇家十一子也站起来了,站起来就哭,哇哇哭:“七哥,他打我,他打我!你还不帮我打他!”
赵佣听得自己弟弟哭,更是来气:“赵佶,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玩乐之事样样有你,舔了彩头玩不过,你就耍赖,被人打了就知道哭,你自己理亏,还要人帮你?”
“哇哇哇……”皇家十一子已然委屈至极,更是哭声大作。
唯有一旁的甘奇面色一变,看着那个叫赵佶的皇家十一子目不转睛。
眼前这对皇家兄弟,一个宋哲宗,一个宋徽宗。一个二十三岁死了,弟弟赵佶继位,把国家给亡了。
赵佶其人,本是个闲散王爷,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个哥哥赵佣死得太早,让他捡了个皇位,一辈子吃喝玩乐、吹拉弹唱、踢球打马最是擅长,书画也是绝顶,玩乐之道就没有他不会的。
也是这个赵佶,不仅让金人铁蹄踏破了汴梁城,连自己都被抓到金国黄龙府去了,浑身**披着带血的羊皮在完颜人的祖坟前爬来爬去,苟延残喘还活了五十多岁,老婆女儿皆成了金人奴隶……
历史最悲剧,不过这靖康之变,历史最可悲不过这个赵佶。
此时的赵佶依旧在哭,赵佣在解自己的玉佩给赵仲炤,赵仲炤拿了玉佩高高兴兴,接着赵佣开始给赵佶拍打身上的泥土灰尘,也出声安慰。
此时也有不少人赶来,一个妇人上前问了几问,开始教训赵仲炤,又把玉佩拿回来还给赵佣,还频频给赵佣与赵佶施礼道歉。
赵佶见得有人做主,终于不哭了,反而开口说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打我!”
甘奇起身,叹气,转头入了正厅,人如其国,国如其人。
在正厅落座,赵宗兰还问:“外面谁家孩童打闹?”
甘奇只道:“两军对垒,主帅无勇,输的在哭。”
赵宗兰只道:“莫要打伤了就好。”
却也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外呵斥:“仲炤,你身为长辈,岂能与后辈打架,岂有此理,还不带下去,丢人现眼。”
话音落下,说话之人走进了正厅,正是刚刚下朝的赵宗汉。
便是一进门,赵宗汉连连拱手:“道坚久等了久等了!”
甘奇上前便是躬身大礼,双手一个作揖,从头顶直到脚下,口中直呼:“宗汉救我!”
赵宗汉先是一愣,立马上前去扶甘奇,口中连连在说:“道坚这是作甚,你我一家人,何必如此……”
便是甘奇这一下,刚刚已经止住了眼泪的赵宗兰瞬间又是泪眼喷涌,哭声已出,这不是做戏,而是她看着自家夫君如此,真的心如刀绞。
甘奇借势起身,连连又道:“宗汉,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此番你一定要救我一家老小啊,让我这一家老小有个活路。”
甘奇腹黑,今日尽显。
赵宗汉先不答话,而是连忙示意身后跟进来的小厮出去,小厮倒也见机,出去之后还把门带上,不让旁人看到正厅之内的情形。
随后赵宗汉才说道:“道坚多虑了,当真多虑了,官家可并无此意啊!”
甘奇一脸不信,只说:“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赵宗汉略微一想,倒是真觉得甘奇多虑了,却也莫名有那么一点点担忧,便安慰甘奇:“道坚放心,官家万万没有此意。”
一旁的赵宗兰此时也起身说道:“哥哥,你一定要帮妹妹!”
“道坚,宗兰,你们当真不必多想,官家也是你们看着长大了,向来宅心仁厚,岂是那等人,更何况还有我呢,我又岂会不保着你。你们放心,以道坚如此功勋,以道坚在士子之中的名声,在百姓之中的名望,完全不必多想多虑,官家只是想亲政而已,别无多谋。”
此时情景,赵宗汉也是面带惭愧,事情到的这一步,他是完全没有预料的,甘奇在他心中何等英武了得,而今却落得个这么惶惶不可终日。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赵宗汉心中,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了,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再看而今甘奇的姿态,这事情也不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甘奇又对赵宗汉一个大礼,说道:“我这一家老小就拜托你了!”
赵宗汉连忙又扶:“哪里话哪里话,一定不会是你想的那般,官家亲政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学要问,说不定过不得多久,还要道坚你继续帮衬着!”
这是赵宗汉此时的心里话,如今之事,早已证明甘奇是何等的忠良,这么好的臣子,往后自然还要再用才是。
甘奇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奢望,只求余生安稳!”
甘奇可真没有去想什么以后再起用的事情,他唯一求的事情就是永远不要在束手束脚,什么事情都能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国家与社会都要按照他的意愿向前发展。
赵宗汉此时多少有些可怜甘奇,也是甘奇姿态放得极低,不仅可怜,还有万分愧疚,怎么办呢?赵宗汉左右看了看,说道:“今日既然来了,便也不要急着走,我吩咐人去备酒宴,咱们今日一醉方休,什么话都在酒里,人生几十载,但求一个问心无愧,道坚信我!”
甘奇点点头:“我信你!”
“好!”赵宗汉转头打开大门便喊:“来人呐,备酒菜,备最好的酒菜!”
酒得喝,甘奇也敞开了喝,只是姿态一直放得低,戏依旧是戏,舞台却是越来越大。
酒宴之上,为了表达心意,甘奇甚至与赵宗汉说道:“宗汉,我家中向来日进斗金,有酒店,有彩票,有成衣店,还有城外的纺织厂,相扑场,还有钱庄,赚的钱早已足够日后生活了,而今朝廷正是用钱之际,你代我与官家说,就说我愿意把这些产业都转到皇家名下。”
“不必不必,当真不必如此。”赵宗汉连连摆手。
“宗汉,你不懂其中,便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甘奇如此说道。
赵宗汉有些不解,又问:“我有何处不懂?还请道坚明言。”
“许多事情,不外乎钱粮兵马,兵马我交出去就是,这钱粮却也不能留在手中。”甘奇也直白。
一个人要造反,就两样,人与钱。要让皇帝安心,就得没有人也没有钱。
赵宗汉恍然大悟,却又一想,说道:“不至于,道坚,当真不至如此。”
赵宗汉最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不至于”,对皇帝也这么说,对甘奇也这么说。
甘奇面色严肃,说道:“你只管如此与官家禀奏,就算帮我一个忙,如此也算我为朝廷尽的最后一份忠心!”
赵宗汉犹豫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自打你我相识,你做的事情,说的话语,都没有错过。今日我却觉得你当真想太多了,但是你既然如此说,我便帮你把此时禀奏上去,但是你也要相信官家,官家当真不是那等人,我想,他是不会要你这些产业的。”
“你帮禀奏便好,请饮此杯!”甘奇姿态依旧低下。
这顿酒,赵宗汉是越喝越难受,曾几何时,他哪里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般,甘奇越是如此低姿态,他越是觉得心中难受无比。
赵宗兰在一旁,也饮了几杯,眼睛已然肿如灯泡。
甘奇喝得有些摇摇欲坠,从王府出来,面色一直沉着,不言不语,也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回到家中,甘奇倒是没有想到家中还有一个人等候他到深夜。
来人正是司马光,从下朝之后,就在甘奇家中一直等候,知道甘奇去了汝南郡王府,还吩咐旁人不要去催促。
甘奇是意外的,他本以为今日朝会之后,家中会来许多人,倒也是高看了自己一眼,这京城里,天地君亲师,皇帝依旧是皇帝,特别是在文人心中,皇帝至高无上。
甘奇终究是臣子,倒也不是说冯京、韩绛、吕公著、曾孝宽等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小人。而是说在文人心中忠君永远都是最重要,其次才是私情。
而苏轼苏辙蔡确李定等人并不在京中,而是被甘奇安排到杭州成都等地任要职去了,若是他们在,此时多半会上门来,甚至也会帮着甘奇在朝堂说话,但是甘奇要做的事情,也是指望不上他们的。
京中还有甘奇许多门下,比如蔡京,他没有上朝的资格,却是消息比较灵通之辈,之所以没来,显然就是还在权衡着利弊得失,他这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趋吉避凶。
至于秦观黄庭坚等人,只怕是连消息都没有收到,都不知道今日朝堂发生如此大变化。
倒是周侗一下朝就赶来了,见得甘奇进门与司马光落座,便也不敢多说不敢多问,这世界变化快,他还是懵的。
而甘霸,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稍后与周侗去聊一会,大概也就清楚明白了,兴许还得大发雷霆一番。
所有人,所有事,不外乎这么几种几类。
让甘奇感到意外的只是今日来人不是王安石,却是司马光,甘奇不是气,而是觉得来人正好。
若是王安石来了,反倒不好说不要言,不好利用。
司马光来了,那就正好。
司马光自然是义愤填膺、义正言辞的,见礼之后开口便问:“相公在汝南郡王府可是求情?”
甘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陛下昏庸,陛下昏庸啊!”司马光是有一说一。
甘奇也不置可否。
司马光又问:“不知相公与王爷谈得如何?”
甘奇慢慢说道:“我准备把京中产业都转给皇城内库。”
“什么?”司马光有些惊愕,又问:“京中所有产业?”
甘奇点点头:“成衣店,纺织厂,彩票,温泉酒店,相扑场,钱庄,所有产业,都转给官家内库。”
“这……这怎么能行?”司马光下意识里就觉得这事情不对。
“这些年,这些产业赚下的钱,早已够我几辈子花了,便当是为国尽忠了,昔日里,你不也是如此想的吗?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人臣子,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甘奇唏嘘着。
“这……此一时彼一时,也不是,昔日下官是这么想过,想着甘相公如此豪富,为国出点钱便也是应该,但是……这叫下官怎么说呢。这事情就是不对,难道?难道是汝南郡王开口如此索要?这也太过分了!”司马光倒是会猜。
更是甘奇会引导司马光去猜,却是甘奇还道:“胡说,都是我自愿的,岂能是宗汉索要。你莫要瞎想,难道我为家国社稷尽一份忠心也不成,也省得让你们这些清流人物觉得我夺民之力啊、以公谋私啊……”
司马光越听甘奇这么说,越觉得事情就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便是捶胸顿足:“相公,你这……惭愧惭愧,下官惭愧……下官当真小人也!官家便也是气量狭小……此事万万不该如此,若是如此,官家在旁人心中会成个什么模样?天下之人又如何看待官家?为君之人,岂能这般?”
就在此事,刚刚与周侗谈论了一番的甘霸大发雷霆而来,推门就进:“大哥,这也能忍?若不是我听周侗与我说起今日之事,我还蒙在鼓里呢,大哥……我……”
甘奇立马打断,一声大喝:“出去,滚出去!”
大发雷霆的甘霸听得甘奇如此从未有过的呵斥,立马蔫了一半,却又忍无可忍,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欲言又止。
身后周侗追了进来,连连告罪:“都怪我多嘴,都是我没有拦住这厮,搅扰二位相公,恕罪恕罪!”
说完周侗还继续去拉甘霸,生拉硬拽,一边拉一边说:“走吧,走吧,你这憨货,莫要误了相公之事。”
看着甘奇怒目而瞪,甘霸更气,却又不敢发出,被周侗拖得退出了门口,周侗还回过头来把门关上。
“见笑了,军汉无状,不懂规矩。”甘奇说道,心中却觉得这憨货倒是闹得正是时候。
司马光也是便是连连摇头,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想,说道:“相公受委屈了!”
“无甚委屈,只要家国无恙,社稷无恙,朝堂有你们在,便也照样能蒸蒸日上,一代新人,本该如此……”甘奇说得是真心实意。
“不该如此!”司马光反驳一语。
“君实兄不必这般,大局为重,前程为重,兴许几年之后,还有起复之日,待得那时,你我再来共事也无不可。”甘奇轻声说道,显得有些无力无奈。
司马光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拱手便道:“世间之事,都有个是非对错,日夜交替,也有个黑白分明,圣人教诲,君子之道,岂能颠倒乾坤?公道自在人心,相公,下官告辞!”
甘奇起身点头作请:“夜路难行,一路小心。”
“告辞!”司马光起身就走,好不拖沓,心中郎朗日月,必要清晰。
司马光走了,甘霸又进来了,手中还有刀,身后依旧是拦他拦不住的周侗,有些事情,是越想越气,越气越不能忍。
进得门来,甘霸第一句便是:“到底是何人在官家那里挑唆是非?可是刚才那个司马光,大哥,若是这厮,我这就去砍了他的脑袋!”
甘奇听到这话,便是心中觉得堵得慌。甘霸是何人,是甘奇要造反,甘霸也会第一个提刀相随的人。甘奇心中堵的不是其他,而是连甘霸都觉得他与皇帝之事,不是皇帝有问题,而是有小人挑拨作祟。
这种心态,代表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心态,这个时代的人,对皇帝的那种感情,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甘奇挥挥手:“罢了,把刀放下,大哥这一辈子,何曾被人欺辱过,朝堂之事,又岂能轮到你来给我出头?你只管跟着我,来日自有事情要你做,歇息去吧,”
甘霸止住了手中的张牙舞爪,定身想了一想,骂了一句:“这些直娘贼,碰到一个杀一个,世界就清静了。大哥,便只等你吩咐,杀光他们才解气。”
甘奇起身,摇了摇头,倒也并不多担忧,甘霸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没有甘奇首肯,便也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今日之事,到得此时才终于做完,甘奇终于可以安心去睡下了。
第二天大早,赵宗汉第一时间匆匆入宫而去,今日没有朝会,左掖门便也没有文武百官,却是赵宗汉碰到了一人比他来得还早,自然就是司马光。
司马光见到赵宗汉的车架,也不下车见礼,只是掀起车帘看了一眼,立马就把车帘放下。
倒是赵宗汉下车来给司马光见礼:“司马相公有礼!”
“哼!”车内只有一声冷哼。
“司马光相公……”
“莫要多言,我乃政事堂相公,你乃皇城内指挥使,内外有别,道不同不相为谋。”清流人物司马光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宗汉面色微变,倒也不多言,转身而回,心中却是难受无比,他岂能不知司马光为何对他冷言冷语?更觉得惭愧不已,把甘奇弄到如今这般地步,是非他所愿,只是他真的就做了。
皇城门开,二人而入。
皇帝赵顼那里自然也就知道大早有两人来见,这两人显然不能一起见,先见谁,在赵顼心中自然不用多想。
赵宗汉先入拜见,把昨日甘奇之语带到。
赵顼心情大好,甘奇这么一个姿态,当真把赵顼心病彻底治好了,没有篡夺之心的甘奇,再也不会让赵顼睡都睡不着了,也不用把心爱的儿子送出宫去躲灾避祸了。
赵顼问道:“皇叔觉得此事该如何回应?”
赵宗汉立马答道:“当不能允之,以免天下人轻看了官家。”
赵顼想了想,分析了几番,朝廷如今频频借债,缺钱缺到了极点,甘奇之前还要任性妄为,花几百万贯派人出海,甘奇之巨富赵顼清楚无比,若是真得了甘奇主动献来的产业,那真是雪中送炭一般的好。
但是也如赵宗汉所言,夺了人家的权柄,还要了人家的钱财,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反过来一想,赵顼又觉得这是甘奇主动进献的,也不是皇帝主动要的,而且甘奇还说这是他为朝廷尽的一份忠心,似乎……
最重要的是,甘奇一走,赵顼真正亲政,亲政就得做出成绩来,做出成绩让天下人共睹,做出成绩就得用钱……
还有一点,若是甘奇没有了这份产业,便真正不必担忧任何事情了,甘奇最惯做的事情就是那钱赏赐麾下军汉,如此收买人心,这事情是有目共睹的,以前司马光之流还屡屡弹劾过甘奇的这些钱上的事情,只要没了钱,甘奇便再也不能笼络人心。
想来想去,赵顼点着头:“唉……这份产业,还是不能要啊!”
赵宗汉心中大喜:“官家所言极是。”
赵顼又问:“若是甘相公不依不饶,三番五次非要进献,这该如何是好?”
“那就一直拒绝即可,一定不能让天下人看轻了陛下。”赵宗汉哪里知道皇帝想了那么多。
“那你去与他说,便说朕决计不会要他的东西,让他不必再来进献了。”赵顼,真的成长了,有城府了,也有些膨胀了。
“好,臣这就去与道坚说清楚官家之意。”赵宗汉高兴无比,皇帝还是那个仁厚的侄子,都不是决绝之人,甘奇不是,皇帝侄子也不是。
赵宗汉走了,司马光来见。
司马光岂是赵宗汉那般人物,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陛下,臣有谏言,请陛下一定要听!”
赵宗汉只听这个开场白便是一个头两个大,却也只能说:“还请司马相公慢慢说来,但凡有理的,朕必然从善如流。”
“陛下,甘相公忠君之心,日月可鉴!朗朗乾坤,天下万民,皆可共鉴。若是陛下与甘相公之间有何嫌隙,君子之间,定要以诚相待,万不可一错再错。”司马光已然跪地而下,大拜不起。
“司马相公这是哪里话?甘相公乃是朕的恩师,甘相公对朕之心,朕岂能不了解?朕对甘相公之意,便也是拳拳在心,朕与甘相公之间,从来不曾有过嫌隙。”赵顼早已烦透了司马光,却也深懂赵宗汉说的脸面问题。
赵顼这一番话,倒是把司马光给堵住了,司马光不知如何再说下去,虚伪之语,司马光岂能听不懂?唯有更加直白一语:“陛下,甘相公万万不会有谋逆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此甘相公有谋逆之心?乃何人所言?当真包藏祸心,说出此言之人,其罪当诛,当诛灭全族!”赵顼气愤不已。
皇帝几语,又把司马光给堵住了,司马光实在无法,对于这般虚伪之言,实在难以聊下去,唯有头一铁,又道:“陛下万不可要甘相公之产业,此举若行之,必召天下人义愤!”
“你也知此事?倒也正好,如此做个见证,甘相公主动进献几处产业,朕已回绝了此事,已让皇叔去答复甘相公了,朕岂能要甘相公私财?该的他的便是他的,该是皇家内库的便是皇家内库的,朕岂能不分公私?”
赵顼的烦躁都写在脸上了,只是这事情是该有人做个见证,甘奇进献家产,皇帝决计不要,便是皇恩仁厚。
司马光一愣,俯下去许久的头颅终于抬了起来,看了一眼皇帝,好似从皇帝脸上看到了两个明晃晃的大字:虚伪!
虚伪至极。
如今甘相公当真成了任人拿捏了,甘相公好一个主动进献,皇帝还要三请三让,如此成全皇帝仁德模样……
“陛下,老臣历经三朝至今,昔日仁宗陛下何等宽仁,英宗陛下何等敦厚,到得如今,还请陛下一定要感念二位先帝之仁德,定不可做那令人唾弃之事,史书千年,丹青历历,陛下切不可自误啊!”司马光一个头便是又磕了下去。
“朕都不懂你今日说这一番话是为何?朕哪里做错了什么吗?那件事?”赵顼也是气个半死,若不是学着仁宗陛下宽仁,今日还容得你司马光在这里喋喋不休?
“陛下!”
“好了,朕早间连饭食都未进,便在此处理公务,反倒召来你一顿训斥,你退下吧,朕要去进早食了!”说完话语,皇帝起身,也不管司马光退不退,反正他要吃饭了。
司马光抬起身体,跪坐当场,唯有口中连连叹道:“想我大宋,历代圣明,历代圣明啊……若是任由天子胡作非为,国将不国!”
说完这话,司马光鸡血上身,起身转头,迈步如跑,政事堂不去了,直去御史台!
京城之中,还有一人彻夜未眠,一直愁眉不展。
此人便是王安石,他想了一夜,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怎么帮甘奇渡过难关。
昨日下朝,王安石本想第一时间奔到甘奇家中,与甘奇一起商议应对之策,却是走到半路他又折返了,不为其他,便是知道此时不该去见甘奇,不该让皇帝再觉得甘奇党羽众多、权倾朝野。
所以王安石未去甘奇那里,而是回家一个人沉思起来。
想的法子一个一个,皆是不能文稳妥,以史为鉴,陷入甘奇这种境地的人无数,真正能脱困还不使家国动荡的人,其实没有。
所以前人用过的法子,在王安石这里都是不能用的。
好在,好在这大宋朝不比其他历朝历代,大宋朝对士大夫向来宽宏大量,只要不过分的刺激皇帝,甘奇暂时无安危之忧。
所以不刺激皇帝是首要,王安石先要做的就是私下里去联系与甘奇关系好的那些官员,甚至武官,让他们今日万万不可往甘奇家中去聚集。也要往各地州府去信,让苏轼等人不要因为甘奇之事上书谏言。
其次,其次……
其次,当真的要为甘相公谋个安稳之处,沉寂便是低调,低调最好不过。说不定来日还可以起复,这大宋朝就是这点好,连文彦博那般戴过罪的人都可以起复,甘相公也定有起复之机。
朝堂起落,本属正常,甘相公论年岁还不老,不必着急。
该如何让皇帝放下戒心?
这就看发挥了,主要是看王安石自己发挥,乃至一众在朝官员发挥,万事都有个水滴石穿,众人慢慢影响之下,终有一日,皇帝会放下对甘相公的戒心,那便是甘相公起复之日。
这是王安石冥思苦想之下,不那么高明却又不可奈何的应对之策,想定计策之后,王安石带着笔墨便上了车架,一边在车上写那些要寄出去的秘信,一边到处去见人,老的要见曾公亮等人,中年的要见冯京韩绛等人,年轻的要见曾孝宽等人。
乃至甘奇的一众学生,也要召集来嘱咐一二。
军将更要见,皇城司李明,殿前司狄谘,禁军周侗……
第六百三十一章 风起云涌或者暗流涌动
从皇城出来,赵宗汉高高兴兴地把皇帝对于甘奇进献产业之事的回复带给了甘奇,还有欣慰的话语:“道坚,怎么样?我就说官家不是那等人,岂能要了你这些产业,都是你多虑了。”
甘奇似乎一定都不高兴,反而眉头深锁,好似在沉思某事。
赵宗汉连忙又道:“道坚怎么了?这可是高兴的事情,证明陛下信任你,来日你定然还有起复之日!”
甘奇是真在思索,只是他思索的是怎么忽悠赵宗汉才好。
不久之后,甘奇倒是想定了,慢慢开口:“献甫,你觉得我头前为何能在朝堂大权独揽?又为何要在朝堂上大权独揽?”
“首先自然是你功勋卓著,所以能身居高位,其次便是你有远超常人的深谋远虑,众人皆服也!”赵宗汉倒也没有说假话,在他对甘奇那一点点的疑心尽去之后,便只有对甘奇的崇敬与惭愧了。
“功勋卓著而高位,这话没错。但是我要揽权,非是旁人皆服,而是我有意要如此!”甘奇答道。
“这……道坚,你说得我有些不解了,有意要揽权在手?”赵宗汉多少有些惊讶,一是甘奇如此直白,二是赵宗汉还有自己的心理活动,也是难怪皇帝要怀疑,原道是道坚你主动揽权……
“宗汉,我从嘉佑年入仕,历经种种,政务军务,可曾有过差错?”甘奇反问一语。
赵宗汉还真下意识回忆起了这么多年的许多事情,然后才摇头说道:“以往我还真没多想,你这么一说吧,还真是,以往我只觉得不论什么事情,只要道坚你来做,便是叫人一万个放心,如今再一想,道坚你当真比我想的还要了不起,事事洞察,事事能成,没有一件事情让人失望过。”
甘奇浅笑着,看着赵宗汉,又问:“我该自信吗?自信这朝堂上下,没有人比我更好,没有人比我更能决定军政诸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帮官家执掌家国社稷……”
赵宗汉有些听愣了,这是甘奇的真心话?
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自信,好大的……
好像?好像又无法反驳,好像甘奇说的真是对的,好像真的没有一个人比甘奇更适合。
赵宗汉慢慢点了点头,这头点得有些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点下去。
“所以,我该如此自信?”甘奇又追问。
“该,便是这世间没人比得上你!”赵宗汉答道,理智让他如此答,情感上多少还有一点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一个人如此不谦虚,如此直白,如此自信无匹。
“所以,头前我才要如此独揽大权,却也万万没有想到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献甫,可惜吗?”甘奇一边唏嘘,一边紧着发问。
“可惜,道坚如此之才,却不能为国效力,实在可惜了……”赵宗汉这话出自真心,朝堂没有了甘奇,赵宗汉都觉得不安心,以后朝堂大事,谁来做主?谁来做主赵宗汉都担心,唯有甘奇来做主,赵宗汉才不担心。
“献甫,你知道我头前错在哪里了吗?到底是为何让陛下如此猜忌?你知道原因吗?”甘奇今日说话有些唠叨,一个问题要换几个问法一起问,这是他故意如此,这是在加强对赵宗汉的心理压迫,这是给人洗脑说道理的技巧之一。
“我……这问题,我真不好答,便也是难以答得清楚……道坚,还请解惑!”赵宗汉此时其实有些高兴,因为不知有多久甘奇没有如此与他推心置腹了。
“因为,我不知取舍,明白吗?”甘奇还要故弄玄虚。
“道坚,还请直白说,你知道我,我这脑袋与心思,自是跟不上你的……”赵宗汉是真想了解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了解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以后避免这种事情的办法。
“不知取舍,便是我太自以为是,太自信了,自以为自己一腔忠心,日月可鉴,便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赵宗汉越是着急知道,甘奇反而越是不急着给出答案,越是如此,越能显得这个答案的正确性与重要性。
“那到底是什么不知取舍呢?不知取舍何事呢?”赵宗汉完全被甘奇牵着鼻子在走,甘奇越是不给答案,他便越是急着问这个答案。
甘奇终于不卖关子了,慢慢说道:“我,甘奇甘道坚,既要在朝堂上大权独揽,又要带着枢密院的虎符四处调兵遣将,还要坐拥四海之豪富,这世间,哪里有人能如此不知进退?”
“道坚的意思是?”赵宗汉似乎明白了一点。
“我的意思是,什么事情都要有一个平衡,要想在朝堂大权独揽,便不能插手军务,如此世人乃至陛下才不会想得太多。若是要想插手军务,我便万万不能去碰钱粮,如此世人与陛下也不会想的太多,这话,你懂了吗?”甘奇的答案来了。
“哦……我明白了,这朝堂之道,就在于平衡,家国社稷,军政要务,也在于平衡,道坚之错,就在于打破了所有的平衡……我明白了。”赵宗汉其实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没有深入去想这个道理。
昔日他之所以也有一些担心甘奇,只是觉得甘奇权力实在太大,军中之人听他的,朝堂之人听他的,还养一堆军汉在京城了,不免让人多想。
但是甘奇说这一番话,自然不仅仅是说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这都是铺垫,铺垫到最后,甘奇才说出了最终目的:“献甫,明日你再去见官家,就说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家中众多产业进献内库,恳请陛下看在我一片忠心之下,如论如何也要收下。”
“啊?怎么又说道这里了?”赵宗汉对于甘奇话题转变的速度有些接受不过来。
“宗汉,你想我还有起复之日吗?”甘奇问道。
“想,自然是想,只要朝堂有你,便是诸事皆顺,万事皆宜,事事皆成!”赵宗汉答得言真意切。
“我也想再为社稷效力,再为官家分忧,我依旧还有自信,自信这世间无人比得上我。我得再入朝堂,所以我得把陛下的戒心全部打消,不留一丝一毫,只要家国稳固,些许钱财算得了什么?再说,我还要这些钱财做什么?我家中余财,早已够我几辈子花销了,只要能让我再为社稷尽忠,便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的平衡,你明白吗?”
甘奇一番话,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皇帝手下甘奇送的产业。
赵宗汉听得这一番话,立马恍然大悟过来:“哦……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道坚你为何非要把家中产业都进献给官家了,道坚之谋,用心良苦了,教人汗颜惭愧。你是想把手中的钱财都送出去,如此便再也不会教人怀疑你在军中收买人心了,如此陛下必能无比安心。”
“不止如此,往后我若再次起复,也再不会插手枢密院之事,更不会再亲自带兵打仗,但凡军中与我关系好的军将,我都会一一安排他们调往闲职,如此,我再在朝堂之上独揽大权,必不会教世人与陛下起丝毫戒备之心!”甘奇是真的狠,狠厉无比。
这一刻,赵宗汉看甘奇的眼神都起了雾气,却也不答话了,只是微微摇头,略略叹息。
“献甫,怎么了?”甘奇还问了一句。
赵宗汉摆摆手:“无事无事,天下之人,忠君之心,不出你甘道坚右者,我心中感动,感动……唉……惭愧,我惭愧,我对不起你……我赵献甫配不上你这个至交好友,我赵献甫……唉……”
甘奇拍了拍赵宗汉的肩膀,用坚定的一语说道:“进献之事,你定要帮我做成,否则来日我必无起复之日!但是也要顾忌陛下的颜面,不能让天下人指责陛下,所以此事,当三请三让,当五请五让,不论陛下拒绝多少次,你都要帮我一次一次去奏请陛下,还要帮我说服陛下。”
赵宗汉点着头:“道坚你放心,为了你的将来,我也定要把此事做成,定让你有起复的那一天!”
“大恩不言谢,今日我已备席,再饮!”甘奇抬手作请,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皇帝能收下甘奇这巨富身家,这是甘奇谋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不敢不敢,岂敢谈什么恩,都是我该为你做的,便是为你做了些什么,我才能少一些愧疚之意,道坚请,今日定要大醉一场。”赵宗汉话语说着,还躬身给甘奇作请。
两人作请几番,便也终究要入席痛饮。
……
另外一边,王安石见了无数人,发了无数的信件,把他心中所想的利害关系都一一说给众人去听,让众人暂时千万不要为甘奇出头,不要再去刺激皇帝。
待得这些事情做得差不多了,王安石才进宫而去,去见皇帝陛下。
皇帝见王安石,心情倒是不错,便是心中已然有了比较与观感,王安石已然在他心中是那个深明帝心的忠臣,司马光自然是那个不知轻重、一心结党的狗腿子文人。
拜见寒暄,王安石倒是不急着说话,只等皇帝发问。
皇帝自然会发问:“不知王相公今日所来何事?”
王安石才答:“陛下,甘相公……”
答是答,但是王安石还好似有所顾忌的样子。
“有话直说,在朕面前还有什么好隐藏的,朕可不是那听不进话语的天子,朕早已立志,一定要成为像仁宗陛下那样的仁君,受天下万民敬仰!所以你我君臣之间,当同心同德!”皇帝赵顼大概是看到了他以后亲政的左膀右臂了,所以主动标榜了自己一番,大概也是希望以后王安石能当得起他今日这份信任。
“陛下,那臣就直言了,甘相公当早早出京为要,不可久留京城!”王安石这么说自然有这么说的道理。
道理很简单,两个冤家,只要离得近,一定会互相不对眼,常常出幺蛾子。离得远了,矛盾自然就缓和了,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想念之感。
王安石担忧的事情大概只有一类,比如往后甘奇对朝堂之事发表了一些什么不同意见传到皇帝耳边,又或者皇帝说了一些对甘奇不友好的话语,又传到了甘奇耳边。
这种事情不可避免的,唯有甘奇先走了,两不相见,说什么做什么也互相不知道,如此最好,这样才有助于王安石带着人帮助甘奇与皇帝修复关系。
只是王安石话语一处,皇帝赵顼反倒沉默了,心中在犹豫要不要与王安石来一场交心之言,毕竟赵顼还顾忌自己身为天子的脸面,不想真的轻易表现出自己是那个坏人。
王安石还怕一点,怕甘奇自己沉不住气,到时候联系一堆人与皇帝对着干,一旦如此,那甘奇与皇帝之间的结就永远打不开了,只会越来越深,后果不堪设想!
倒是王安石更加直白:“陛下,甘相公之名望,如日中天,这京城实在久留不得,当早早让甘相公出京去,如此平息各方议论与争夺,稳住朝野局势,百利而无一害!”
王安石说得这么直白了,皇帝终于不矜持了,只问一语:“王相公当真这么想?”
“为了朝野平稳,为了社稷安稳,必须如此了。”王安石笃定非常。
“好!王相公果真乃贤良忠臣!”赵顼大喜,大喜的就是他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帮手了,一个毫无间隙的支柱!
“陛下谬赞!”
“那依照王相公所想,合该让甘相公去何处呢?”赵顼抛出了难题,这题太难了,他自己都做不出来,王安石算是出现得太及时了,希望王安石能把甘奇安排得妥妥当当。
王安石似乎早已想好了一般,直接答道:“陛下,不若让甘相公去……洛阳吧!”
“洛阳?”赵顼似乎有些不满意,因为洛阳也不太远,那里也是文人的聚集之处,甘奇去了那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陛下,洛阳有三好。”
“哪三好?”
“第一好,繁华之处,享乐之处也,甘相公以往便爱好词曲乐音之道,也多流连风雅之地,时不时也贪几口杯中之物,所谓玩物则丧志,当投其所好。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不至于在荒蛮之地过于生恨。”
“第二好呢?”赵顼在王安石停顿之时立马发问,这第一好倒是有些道理。
“第二好,洛阳文风鼎盛所在,文人士子众多……而且昔日里,洛阳学派与甘相公还多有嫌隙,甚至互相有怨,此去,文坛争锋,理念切磋,便也是羁绊心思的办法,也利于甘相公治学!”
“好好好,此第二好甚好!”赵顼连连叫好,事已至此,他再也不在王安石面前掩饰丝毫。
“这第三好,便是洛阳乃中原腹地之处,离边镇远……”王安石这一句话,就已经代表了意思所在。
离边镇远,那自然就是离军队远。
“嗯……甚好!”赵顼这回彻底满意了,彻底被王安石说服了,却是又问:“那该如何……如何让甘相公去洛阳呢?”
王安石也毫不思索:“臣会进言,既然甘相公执意致仕享福,那便让甘相公去执掌洛阳学宫,近来洛阳学宫出了无数反对朝廷诸般改革之言,让甘相公去洛阳府学,便也是为国分忧。”
王安石的意思就是坏人我来做就是了,陛下你就点个头即可。
当然,王安石更深沉的意思就是给甘奇找一个舒服且离京城近的地方,方便联络,说不定哪天说回就回了,来去几天而已,洛阳一直是大宋朝退休官员最好的去处,甘奇这里也不例外。
赵顼很满意王安石安排的这一切,却还说道:“王相公,让甘相公离开京城,实非朕所愿也,若甘相公执意要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
这话不是赵顼在虚伪,而是在交代王安石,要多请奏几次,皇帝也会多挽留几次,最后无可奈何才会答应下来,如此能照顾到皇帝的名声。
王安石自然懂得,躬身拜下:“臣遵旨!”
赵顼欣慰地点着头,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话都不必说明,王安石已然会意,完全不像司马光那个又臭又硬又自私自利的家伙。
“那臣就告退了。”王安石躬身不起,往后准备退去。
“王相公有事无事,当多来宫内走动走动,多多教导朕治国理政之道。”赵顼礼贤下士一番。
王安石再答:“多谢陛下厚爱。”
王安石慢慢退出书房,到得门外,轻轻扬头,看了一眼落日斜阳,也是叹息一声,方才迈步走远。
……
夕阳在下,御史台内,反倒一片人声鼎沸。
司马光站在台前正是喋喋不休:“今日台谏两院皆聚于此,想来事情诸位皆已知晓了,诸位不知晓的我也说说清道明了。君之不明,臣子之罪也!诸位皆是御史言官,皆是清流人物,前有我大宋几代明君,后又子孙万代仰望,陛下之错,错在你我,错在你我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我等还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还有何脸面为后人做出榜样?”
“司马相公,天子此举,实在昏庸至极,不仅要把甘相公赶出朝堂,还要夺甘相公家产充公,若是此事让天子做成,必当遗臭万年!也如司马相公所言,我台谏二院也是罪不可赦。如何应对,便听司马相公一言!”这位说话的名叫范纯仁,刚刚升任为几个同知谏院中的一员,他是先贤范文正公范仲淹的次子。
范文正公之子如此一言,立马引得诸多谏院之人开口。
“司马相公,此般已是紧要关头,合该众人合力劝谏!还请司马相公执笔,我等皆附名其上!”
“诶!还执什么笔,到得如此紧要关头,合该死谏以力挽狂澜!不使陛下一错再错!”
“对,我等皆往皇城而去,跪拜而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此时御史也有人出言:“还是要司马相公执笔的,合该弹劾殿前司指挥使赵宗汉,诸位想一想,陛下虽然不算年幼了,却也是年轻人,他哪里敢轻易做下如此决断,必是那赵宗汉在陛下身边谄媚谗言,定不能饶了这厮,定要联名弹劾他!”
“君侧有奸啊,君侧有奸!妖孽之人,必是赵宗汉!如此奸佞之徒,定要弹劾下狱,带到御史台受审!”
“司马相公,你说句话吧!”
司马光看向了御史中丞吕公著,吕公著自然是支持司马光的,因为他也是清流人物,更与司马光关系甚笃,直接开口:“司马相公,此事着实是陛下做得不对,若是真如此行事了,天下人心,怕是要失了大半,官家必然受全天下之人的诟病,有伤国体,更伤国本!”
司马光终于开口:“好,弹劾赵宗汉的奏折还请吕中丞执笔,我等皆附名。明日无朝会,但是明日大早,诸位还请到此相聚,一起往皇城请命,哪怕是死,便也是为人臣子的本份!圣贤教导千年,历朝历代皆有榜样于前,今日到得你我肩负使命之时,还请诸位尽忠职守,司马君实在此拜谢!”
“司马相公说的哪里话,皆是我等言官本份!”
“司马相公放心,下官明日大早,定在此等候!”
“相公放心!”
此时的甘奇,却在家中与奸佞之徒赵宗汉喝得酩酊大醉,大醉之后还踉跄着送赵宗汉出门上车。
待得赵宗汉在车内连连挥手作别,甘奇才慢慢踏步进门。
甘霸上前来扶,却见甘奇微微摆手,仰天去看,月色正是皎洁,轻声一语:“风起云涌啊!”
这京城,正是风起云涌!
唯有甘霸答了一语:“大哥,天气好着呢!”
甘奇微笑着点点头:“好天气,那就换个词吧,暗流涌动啊!”
“大哥,你是说明天要下雨?我看不像啊,没什么云!”甘霸也抬头在看。
“对,明天不下雨,只是有得忙,不说了,早点去睡,明早定然有一个大场面!”甘奇说完,负手往前,直去正房,养精蓄锐。
到得此时,甘奇这盘大棋,已然露出了整个棋盘!
只是这棋子,还得一步一步去落,一直到翻盘大胜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