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司马昭来了
皇帝病危了,一语成谶。可能是忧虑过多,可能是公事劳累,可能是小病积累,也可能是急病而发。
甘奇还在路上,最慌张的莫过于富弼与文彦博,人总会生病的,咳嗽而已,赵曙年富力强的,咳着咳着总是能好的,富弼与文彦博这般年纪了,谁年轻时候没咳嗽过?
谁能想到赵曙这般年纪,能咳着咳着要咳没了?
御医围着团团转,大臣们在大殿里一个个也在团团转,新皇帝这才登基多久啊?仁宗皇帝可是当了四十二年皇帝,新皇帝四年都还不到呢,这谁能预料到?
难道又要有新皇帝登基了?才刚刚站稳的脚跟,又要松动了?
这个问题,才是朝堂上的人真正担忧的问题。
富弼与文彦博自然也面临这个问题,赵仲针此时正在皇帝病榻之前伺候着,十八岁的小伙,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面临这个问题。
赵曙拉着赵仲针的手,语重心长慢慢叮嘱着:“皇儿啊,朕近来总想到一件事,皇家的女儿嫁出去了,却多不知人伦长幼,多飞扬跋扈,这事情朕每每想起,总觉得心有不安,本来准备抽空把此事说一说,立一些规矩,若是朕此番熬不过去,你一定要把此事着了。”
你说这皇帝,到得这种时候了,还操心这些小事。兴许赵曙心中还有期望,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能病愈如初,还没有到托付江山社稷的时候。
赵仲针是连连点头:“嗯嗯,儿臣知晓的,父皇可万万不能说什么丧气话,疾病而已,人生总能遇上,父皇肯定过几日就会好转。”
“皇儿孝顺……”赵曙的眼泪,忍不住就流。这么一个人,真不是个坏人,奈何偏偏当了皇帝。若是不穿这一身龙袍,赵曙绝对是一个特别好的父亲长辈,特别好的邻里乡亲。
赵曙又慢慢说起一些事情,有的没的,要对赵宗汉好,要对大姑姑好,要对家人好,要对母亲好……
赵仲针不免也是泪流满面去安慰自己的父亲。
不知多久,赵仲针从病榻旁出来了,才出门,就被富弼与文彦博找上了。
三人进了偏厅落座,富弼问道:“颍王殿下,陛下可好?”
赵仲针摇摇头:“咳血越来越多,二位贤相,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多找一些郎中来看看,救救父皇。”
富弼点着头:“老臣早已派人到处寻访名医,一定能治好陛下的疾病。”
赵仲针点着,略表欣慰。
文彦博开始说正事了:“倒也不知甘相公到哪里了,陛下说要托付许多事情与他,希望他能快点回来。”
赵仲针点点头:“是啊,这家国之事,离不开甘先生,若是甘先生一直留在京中帮衬,以甘先生之才,大事小事必然都妥妥当当,父皇当也能减轻许多公事忙碌,也能少一些忧虑,说不定这病就真的好了。”
小伙子似乎还对朝堂上的事情了解得不透彻,而且心思也简单了些。
文彦博与富弼此番找赵仲针,就是要了解赵仲针对甘奇的态度,听得赵仲针这么一说,两人已然皱眉。
富弼忍不住开口:“只可惜甘相乃是外戚驸马,朝中总是有人诟病此事……”
富弼说得是一脸的惋惜。
赵仲针闻言大大咧咧说道:“朝政之事,关系重大,自然是能者居之,甘先生可是状元及第,岂是一般外戚可比?甘先生这般大才,就当重用。近来我一直在家中苦读甘先生之大作,每读一本,皆是获益良多,醍醐灌顶。而今这朝堂,无人可比甘先生之才。”
赵仲针是一通夸,也如他心中所想,甘奇在他心中,那就是无人能及之才。
两个老头心中是翻江倒海,这还了得?
富弼点头一语:“嗯,甘相公之才,那自然是古今罕见。”
“二位贤相可还有事?”赵仲针问了一语。
富弼摆摆手:“无事无事,就是问问陛下情况。”
“那我就去了,父皇要见几位妹妹,我得赶紧去寻。”赵仲针是有差事才出来的。
赵仲针走了,富弼与文彦博两个对视几眼,默默无言。
过得片刻,文彦博才道:“倒也不知甘奇给颍王灌了什么**汤……”
“事有不妙啊……”富弼惆怅一语。
文彦博想了一想:“有些事情得抓紧。”
富弼点点头,可不得抓紧吗?趁着赵曙还不糊涂,有些事得先做了,不然等到这位颍王殿下登基,那还了得?
得办,一刻都不能拖,两人立马去请见。
病榻上的皇帝自然得见两位宰相,两位宰相先问了问皇帝的身体状况,然后安慰皇帝一番。
赵曙倒是主动问了一句:“甘道坚到何处了?”
富弼答道:“还未收到最新的奏疏,兴许入了河东。”
“唉……甘道坚啊甘道坚……”赵曙叹息一语,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陛下,为保汴梁稳定,不若直接把他贬谪荆湖,免得他回来,又闹得汴梁人言鼎沸……”说这种直白话的,永远是文彦博。起初一方面就是为了压制汴梁城那些甚嚣尘上的各种言论,才出此下策,闹出一个皇帝病危,而今皇帝真的病危了,甘奇回来岂不是一个大麻烦?
赵曙想了想,说道:“若是这般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把甘道坚给贬了,岂不更是人言鼎沸?”
文彦博又道:“陛下,抗旨不遵,岂不就是罪名?”
赵曙有气无力摆摆手:“说不通啊,朕还是想见见他,让他回来吧,朕见见他,问问他。”
富弼也急了:“陛下,当为国计,为子孙计啊!”
“而今甘道坚在军中威望无两,在民间名声如日中天,还有那些年轻士子受他鼓动,对他马首是瞻。篡国之事,如司马懿,老而不死,历经几朝,子孙几代,就算那司马懿没有篡夺之心,但是架不住司马昭有路人皆知之心,架不住那司马懿的后代终究一朝……”文彦博已然把话说成这样了。
有道理吗?有道理!
赵曙却也有自己的道理:“好人坏人,善人恶人,终究要有一个评说。朕若是把他就这么贬了,世人皆会同情与他,反倒让他威望更甚。得想办法,你们得想办法,让他变成坏人恶人,让人心站在朕这一边。”
赵曙说的更有道理,这种事情,若是放在秦汉雄主,便是心思一坚,说把甘奇一刀砍了,绝无二话,今日就开始准备,只等甘奇入京的那一刻便是死期。可偏偏是这大宋,是英宗赵曙与状元甘奇。
与士大夫交易出来的皇权,掣肘太多。
乃至这个时候,连文彦博与富弼这般的人,都没有想过真把甘奇一刀宰了,还在想着如何把甘奇贬出去,贬出去就万事大吉了。因为文彦博与富弼,也是士大夫,士大夫与士大夫,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
想办法,富弼与文彦博两人都在沉思,办法办法,天长日久的办法有许多,临时立马解决问题的办法,哪里有那么多?
特别是甘奇携大功而回,又不是打了败仗回来。
难上加难!
此时小太监李宪奔了进来,禀道:“陛下,永嘉公主临盆了,产了一子!”
这么好的消息,赵曙只是抬抬手,示意李宪出去。李宪本是带着一些喜悦而来,也期待皇帝可能听到自己妹妹生了个儿子,也会有些喜悦,哪里想到是这种反应,唯有悻悻而出。
甘奇生了个儿子,还是赵曙亲封的国公爷。这是一个又好又坏的消息。权势这种东西,最怕有继承,就像文彦博所言,司马懿没有篡曹魏,但是司马懿的孙子司马炎终究还是篡了曹魏成了两晋。
文彦博百无禁忌:“陛下,司马昭可来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昭就是司马懿的儿子,晋开国皇帝司马炎的爸爸,是司马昭真正开始动手杀曹家皇帝的。
甘奇,沽名钓誉的事情,也许做得太过了,闹得这汴梁动辄士子沸腾、百姓议论纷纷。甘奇老是靠这种手段解决问题,总是把自己的人设做得太过完美。如今还在军中威望日高,被人如此疑虑,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甘奇自找的。
哪个皇帝能不忌惮有这么一个一呼百应的臣子?哪个皇帝能不忌惮一个能力如此出众还一呼百应的臣子?
历朝历代,那些官员,要么能力出众,便也不免私德有亏。要么德行出众,便也不免能力不足。要么能力德行都出众,但是不懂军事,不与军汉为伍。
可偏偏出了个甘道坚,啥啥都是他的了,这叫一个病榻之上的皇帝如何安心?
但是甘奇若不这样做,许多时候他又难以化险为夷,他一个汴梁城外的泼皮破落户,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崛起?
万事万物,终究都是双刃剑。这大宋朝是与士大夫交易出来的皇权,但是这大宋朝,似乎真的容不下一家独大的门阀士族。而甘奇已然有一家独大的门阀趋势。
赵曙侧躺着,目光有些失神。
贬?圈禁?杀了?
赵曙挥挥手:“二位且出去吧,让朕想一想。”
想什么?终究还是病情问题,能熬过去,就不必做那被后世千年诟病的事情了,不必急着做什么坏人。
若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赵曙犹豫,犹豫不决。
若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再说,再说……
兴许想办法杀了吧?
赵曙躺在床上,还在犹豫。
赵仲针回来了,他兴冲冲进来禀报,说他几个妹妹都来了,就在门外等候召见。
赵曙摆了摆手,说道:“我儿,近前来。”
我儿,赵曙这话是他内心的写照。
赵仲针连忙近前,跪在榻旁:“父皇请说,儿臣听着呢。”
“你觉得甘道坚如何?”赵曙问着。
“父皇,甘先生自然是国之栋梁,其才其能,可称八斗。曹子建不过得天下才之八斗,甘先生不仅得天下才之八斗,还得天下能之八斗。”赵仲针显然不明深意,他还卖弄着自己的见解能力,把才与能分开来说。
“你会用他吗?”赵曙又问。
“父皇,您又是听谁说了什么,外戚驸马又如何?甘先生没当驸马之前,那可是实打实的状元及第。”赵仲针聪明,他可不会去说自己当皇帝了要怎么样,他真愿自己的父亲能熬过此遭。
“你用得好他吗?”赵曙又问。
“父皇这问得,儿臣哪里想过这些,不过尊师重道,便是应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甘先生与咱们乃是一家人,小姑姑也最是疼我。”赵仲针完全理会错了方向。
赵曙摇摇头:“我儿啊,你还小,太年轻。”
“嗯,父皇说得在理,儿臣最近是真觉得自己见识浅薄,就拿天下田赋之事来说,真了解了其中,便是朔夜难安。也可知父皇是何等殚精竭虑。”赵仲针是个好小伙,思进取,能自知。
“罢了,你不懂就不懂吧,有些事情也不该你来做,若是真要做了,这骂名也不该你背。”赵曙如此说着,云里雾里。
“父皇一心为国操劳,都积劳成疾了,哪里还有什么骂名,百姓只会记着父皇的好。”
“罢了,你出去吧,把你妹妹们都叫进来,朕要托付他们一些话语。”赵曙说着。就如他刚才所言,若果真要做那些背骂名的事情,不必带上儿子,让儿子做个千古流芳的皇帝吧……
总有一日,赵曙相信,这个儿子会懂得这一切。
那到底做还是不做呢?赵曙此时心中依旧没有定夺。
“罢了,你出去吧,把你妹妹们都叫进来,朕要托付他们一些话语。”赵曙说着。就如他刚才所言,若果真要做那些背骂名的事情,不必带上儿子,让儿子做个千古流芳的皇帝吧……总有一日,赵曙相信,这个儿子会懂得这一切。
那到底做还是不做呢?赵曙此时心中依旧没有定夺。那到底做还是不做呢?赵曙此时心中依旧没有定夺。那到底做还是不做呢?赵曙此时心中依旧没有定夺。
第五百五十五章 君臣!(感谢书友历史小说爱好者Mr刘万赏)
甘奇,兴许真的招人恨,就如他那门庭若市的景象,就格外找人恨,皇帝病危在病床上躺着呢,甘奇家里的礼品却堆积如山。
这能怎么办?
作为皇帝的赵曙,听得这些事情,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沉默不语。
甘奇终于回来了,赶在除夕之前入了京。
风尘仆仆,也不梳洗,妻子刚生下孩子,他却也不先回家,而是直接奔入皇宫之内去见病危的皇帝。
听得甘奇要来,赵曙屏退所有人,单独等着甘奇。
甘奇进来,自然大礼先拜,然后嘘寒问暖一番,赵曙摆着手示意自己无事,然后双手撑着想要从床上坐起。
甘奇连忙上前要扶,却又见赵曙摆手,甘奇便又退了回来,看着赵曙努力慢慢坐起。
坐起来的赵曙,开始发问了:“党项迁都了?”
“回禀陛下,党项李谅祚如今身在肃州。”甘奇老老实实答着。
“唃厮啰灭了?”赵曙语气沉稳,尽量保持着皇帝的威严。
“陛下,熙河兰煌之地皆已归宋,往西最远到措温布,皆为宋土,唃厮啰已灭,脱思麻臣服,猛陀之子也随臣入京,以为质子。”甘奇态度恭顺,老实非常。
“嗯,猛陀得封一封,就把董毡的保顺军节度使封给他吧。”赵曙这安排的是公事,很合理。
“陛下圣明。”
“契丹人与乃蛮人的仗打得怎么样了?”赵曙又问。
这话题倒是把甘奇问得一愣,按理说契丹人的消息汴梁应该更清楚一些,但是赵曙偏偏来问刚从西北回来的甘奇。
甘奇直白答道:“按理说应该是打完了,但是到底打没打完,臣还不甚知晓,待臣到得枢密院看一看奏报,再来答复陛下。若是契丹人班师了,那必是打完了。”
赵曙还问:“若是契丹人班师了,那定是要开始准备卷土重来了,若是燕云战事再起,你觉得谁可为大军主帅啊?”
这话……若是真要这么问,这领兵主帅不就在面前吗?甘奇自己都觉得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但是皇的却又这么问了,那还是得答,甘奇想了一想:“陛下,狄枢密如今就在燕云,若是狄枢密身体还好,那狄枢密领兵便是最合适不过,就怕狄枢密年纪太大、力有不逮,也怕狄枢密临阵之时有个万一,所以还得有备选之人。若是要说到备选之帅,狄咏有帅才,却是年纪尚轻,为副手最为合适不过,种愕勇谋兼具,敢打硬仗,年纪也老成,可以种愕为主帅,狄咏为副将,再辅以一员谋划之人,三人鼎力,可为备选。”
“那何人适合谋划呢?”赵曙接着问。
“王韶,此人乃是嘉佑二年的进士,合纵连横是把好手,人心之上也颇有手段,堪当谋划之用。”甘奇是真心实意在答。
赵曙点着头,却是目不转睛看着甘奇:“这可皆是你真心之语?”
“如此大战,臣不敢有一点乱言。”甘奇避开赵曙的目光,低头拱手。
赵曙接着还问:“那你自己呢?你就没有想过自己领兵出征?”
甘奇心想,这怎么答都不是啊?甘奇之前倒是想说自己来者,但是皇帝这问题明显就不该这么答,甘奇不说自己吧,皇帝又要这么问,那到底怎么答才好?
甘奇有些犹豫,就在犹豫的瞬间,赵曙又道:“你怕了?怕人说你?怕人背后攻讦你?”
甘奇心态有些崩,他知道来见皇帝是一件麻烦事,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麻烦,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聊天。
甘奇索性头一点:“陛下圣明,臣是怕了。”
“你怕什么呢?”赵曙语气越发沉稳,目光也越发凌厉。
甘奇忽然也抬起了头,迎着赵曙的目光看去,口中只答:“怕不得善终。”
“你怕不得善终?”赵曙有些发狠了,他显然真的忌惮甘奇,忌惮甘奇真的是那司马懿,忌惮甘奇的儿子真的会是司马昭,他又道:“朕也怕,怕死不瞑目。”
“所以,所以臣更怕不得善终。臣抗旨了,事情办妥了,回京了,不求加官进爵,但求此生平安。”话都说到这里了,甘奇也直白,直白地玩一局心理游戏。
赵曙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喜欢女人吗?”
甘奇点头:“喜欢。”
“朕把樊楼赏给你?”赵曙越说,语气中越没有了情绪。樊楼上面有教坊司,虽然其中还有私人的股份,但是教坊司显然可以做这个主。
“陛下若是当真,那臣接下了。”甘奇又低了头,这心理游戏,甘奇似乎也能擅长。
“你家中还有多少钱财?”赵曙这话再说出,好像是在给甘奇安排晚年。
“臣未细算,不过总有二三百万贯私财。”甘奇似乎在接受安排。
“你家中养了多少效死之士?”赵曙问了一句突兀之语。
甘奇把心一横,还真就答了这句话:“陛下若是问臣身边有多少只为臣一人效死之人,臣可以答这一语,甘氏家族兄弟,百十来号。”
“这百十来号人,你若是造反,他们也会提头跟着你?”
甘奇已然被彻底逼到了墙角,他实在有些接不住话了,他甚至在想,赵曙是不是病得精神不正常了,哪里有皇帝会问这种话语?
一个皇帝,真能忌惮一个臣子到这般地步?
被逼到墙角的甘奇,实在答不出话,答了一语:“陛下,凭借百十号人,凭借臣状元及第的威望,过得几年,臣大概可以成为甘氏一族的族长,号令一村不在话下。”
甘奇这话的意思就是凭借百十号人,当个村长差不多,造反?那岂不是个笑话?
赵曙笑了笑,轻微咳嗽了几声,努力忍了忍,自己拿起一杯茶灌了下去,才慢慢再说:“仲针喜欢你,觉得你是不世之材,必为栋梁。”
“颍王殿下慧眼。”甘奇并不谦虚。
“但是他太年轻了。”
“颍王殿下只是年轻而已,他见识不凡,有识人之明,有进取之心,有好学之心,来日必成大器。”甘奇把赵仲针一通夸。
“你觉得朕要死了?”赵曙有些喜怒无常。
“陛下,臣觉得自己此时正在生死边缘。”甘奇答着。
“你太聪明了,你太聪明了,道坚啊,你就是太聪明了,智如妖,教人如何不怕你?”赵曙咳嗽再起,又连忙去喝茶水,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咳嗽大作。
甘奇不言不语,递上一旁小案几上的手绢,侍立一旁,躬身等候,等候赵曙止住咳嗽。在甘奇想来,皇帝这病,起初应该只是呼吸道小小的发炎,然后支气管、气管发炎,接着肺部发炎。
当然,这也只是甘奇随意一猜,甘奇对于医学上的事情也并不太懂。
待得赵曙终于止住了咳嗽,甘奇也看到了赵曙手中的手绢里血迹斑斑,甘奇微微摇头叹息。
赵曙再次开口:“而今汴梁,那些士子都以能拜在你门下为荣,皆以你之话语为金科玉律,皆以你之言论为学术之准。而今军中,皆称甘相公威武无当。你一出事,一地上百官员联名为你作保,连御史中丞司马光都为你说话。来日你若为宰执首相,这天下,岂还有二家之言?”
摊牌了。
“臣,好色贪财!”甘奇闷声一答。
“哼哼……笑话,甘道坚好色贪财,笑话……钱财与你,唾手可得,美色与你,不过年轻气盛,气血旺盛。贪财好色,哈哈……”赵曙这是彻底摊牌了。
“陛下……那便唯有一死之途了?”甘奇反问一语,问得有些悲哀。
这一句话把赵曙也问住了,一直是他把甘奇往墙角里逼,这回甘奇也豁出去了,反过来逼了一下赵曙。
“你怕死吗?”赵曙厉声。
“君要臣死,如之奈何?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此时臣从这里出去,便是左右刀斧手尽出,臣又能如何?陛下,司马懿司马昭什么的话语,臣又能如何辩解?”甘奇是彻底豁出去了。
赵曙闻言大惊,司马懿司马昭这一类的话语,那是他与文彦博富弼之间的密谈,甘奇如何知晓的?
“你,你果然有不臣之心。”赵曙抬手就指。
甘奇立马就答:“臣,已然在此引项待戮。”
“你你……你,宫内何人为你探听的消息?”赵曙此时下意识想搞清楚这个问题。
何人?还能有何人?甘奇岂能不怕死?他这么大喇喇走进宫中,岂能不担心真被左右刀斧手一刀给砍了?
没有一点消息,他今日岂能单枪匹马走进来?
大太监李宪,几个门头供奉官与殿内崇班指挥狄谘、狄譓、狄谏,甚至还有皇城司里李明的一些旧日亲信,甘奇岂能真的没有一点准备?这准备倒也不是说甘奇要做什么僭越之事,甘奇只是想确保自己入宫而来不会真被一刀砍了。
甘奇可不是赵曙这般犹犹豫豫的人。
“陛下,臣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成了如今这般如履薄冰。三年,不过短短三年,昔日陛下登基之景象还历历在目,陛下得位不稳,日日惶恐不安。臣殚精竭虑,拿家中私财为国办差,身先士卒百死无悔,为陛下收得燕云,为陛下青史留名,为陛下光宗耀祖。那时候,陛下对臣,是何等信任有加。为何到得如今,君臣生隙,互相防备。为何到得如今,臣入个宫,也当做鬼门关里去走一遭?陛下,臣何罪之有?”甘奇拱手下拜,开口问道。
“你沽名钓誉,收买人心,积累名望,结党营私,违抗圣意,你扪心自问,何罪之有?”赵曙有赵曙的角度。
“沽名钓誉,那便是不该考个状元,不该写个诗词,不该著书立说。收买人心,那就是不该临战激励军将勇武效死,不该大胜之后犒赏三军。结党营私?朝中上下,哪个是臣之党羽?臣与王安石结交,王安石守孝回乡,臣与张商英张唐英兄弟结交,兄弟二人皆已外放,臣与御史唐介交好,御史唐介已然只是寄禄。臣与富弼的女婿冯京结交,冯京都能罢官成个闲职。臣一干好友,哪个在朝中?这朝中,到底是何人在结党?”
甘奇,从来就不是一个从内心里真正把皇帝当做神一样供奉起来的人。
“你……你巧舌如簧,你若是没有结党营私,怎么会知道朕与旁人密谈之语?”赵曙就不是一个狠辣之主,这个时候还会有心虚之感,一个皇帝,还真与一个臣子在这里辩论。
也是这大宋朝,皇帝与朝臣辩论早已成了常态,仁宗为最。
“陛下,臣怕死而已。今日若不是知晓左右并无刀斧手,臣便会怕得不敢入宫。臣此时怕已经就在逃亡的路上了,臣有百十艘大船,与其死在此处,不如带上家眷远走高飞,离这大宋越远越好。”甘奇怒火起来了。
“你想走,你想一走了之?留朕背负一个千古骂名?你这个无君无父的狗贼!”
“陛下还是好好养病,熬过此劫,如仁宗陛下那般当上几十年皇帝,如此便可看着臣,臣也不用在鬼门关走来走去。”甘奇是看透了赵曙的内心,如果赵曙不是这么一场病危,此时也绝对不会对甘奇做出太过激举动。
此时赵曙心中,就是怕他自己一死,赵仲针会被甘奇玩得团团转,到时候真出个司马懿司马昭的事情。
“朕要贬你走,贬你去最远的地方,儋州,贬你去儋州。”赵曙怒不可遏,话语刚落,咳嗽大作。
“行,陛下,请下旨昭告天下,过完除夕,臣便带着一家老小去儋州。儋州好,那里有海,臣有百十巨船,如何也是个逍遥自在。”甘奇拱手做了一礼,这回他是亲自下场来争夺的,与其说是与文彦博富弼争夺,不如说是与赵曙争夺。
既然要与赵曙争夺,那就试一试,躲是躲不过的,如今这般局势,哪怕甘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乞求赵曙,赵曙也不可能信了甘奇那惺惺作态之举。
事已至此了,放开手脚,那就来吧。
第一局,请赵曙下旨,把刚刚立大功而回的甘奇贬谪儋州。什么理由,什么原因,请赵曙自己编!
要不,要不明日就在宫中安排好刀斧手,把甘奇召入宫,一刀砍了。砍得到,算赵曙有本事,砍不到,算甘奇有本事。但是这事情做出来之后,这天下的舆论,谁负责?
谁要埋伏谋杀功臣?谁来负责这件事?
君侧何人来背锅?
若是没有砍到,甘奇带着怒火,找谁出气?
“你这个逆贼,你……滚出去,滚!”赵曙呼喊着,咳嗽着,怒火上涌,气血攻心,怒不可遏。
今日,赵曙本以为是自己在试探甘奇,敲打甘奇,考验甘奇的,也为自己到底该如何处置甘奇而做一个决定。
却也不知今日到底是谁考验了谁,谁试探了谁……
甘奇滚了,大礼再拜,转身就滚。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一场闹剧啊……
甘奇离开了皇城,回家。
赵宗兰刚刚生下孩子,名字都还等着甘奇回家来取,不过甘奇这个儿子,生下来就是国公爷。
甘奇抱着自己的儿子是看了又看,小孩睡得极香,一边睡着还一边砸吧嘴,睫毛很长,鼻子不小,看得许久,甘奇方才开口:“取个‘云’字吧,闲云野鹤才是好日子。”
最近甘奇很闹心,也习惯自我感动,给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其实也有自我的感动,觉得自己受了气,闲云野鹤反倒是寄托。
不过显然这闲云野鹤还真不是甘奇心中真正所想,他可从未想过自己真要去过什么闲云野鹤的日子。
“夫君,此名极好。”便是这一语,赵宗兰就流下的泪水,这个家,也只有赵宗兰知道甘奇如今是什么境遇。
旁人都是开开心心的笑,家中男人回来了,又立功了,平平安安,一个个喜笑颜开,唯有赵宗兰,听得甘奇取名的这一句话,就能流下泪水。
甘奇也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赵宗兰的肩膀,投去一个比较坚毅的眼神。
夫妻二人这一番举动,让旁边所有人都笑容一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氛围有些不对劲。
甘奇立马又笑了出来,转头与众人一一招呼着。
赵宗兰擦了擦眼泪,吩咐着备热水,不得多久,风尘仆仆的甘奇已经坐在大木桶中了,张淑媛与春喜帮着甘奇慢慢擦洗,吴巧儿在给甘奇配着新衣服。
甘奇闭眼享受着,心中却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旖旎。
事已至此,皇帝会做什么,甘奇心中有许多预计,该怎么应对,才是重中之重,甘奇脑子疯狂运转着。
贬谪,甘奇不怕。新皇登基,契丹还要卷土重来,回京指日可待的事情。再怎么样,赵仲针这里,甘奇是不着急的,哪怕赵曙要给赵仲针交代什么,甘奇依旧还有自信。
而且这贬谪之事,是真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真要论起来,甘奇可没有抗旨不遵,他只是回来得慢了而已,就因为回来慢了,把他这个收燕云、败党项、开河湟的功臣给贬到海南岛去?
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这就是甘奇自信的由来。大宋朝的皇帝,读书读多了,待人接物就得规规矩矩的,这是先天的基因。否则来一个天下哗然,昏君当道,就问他赵曙怕不怕。
怕不怕到时候甘奇得到天下人的同情,真来个举义旗、清君侧!
设计杀人?这才是甘奇担心的事情,真要莫名其妙给一刀砍了,那就万事皆休了,赵曙虽然不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但是万事都不能完全笃定,万一赵曙真的心头一横,做了这事,怎么办?
所以得想,得仔细分析。
赵曙要做杀人的事情,会找谁去办,谁来安排,谁来动手?
富弼文彦博这种文臣,除了朝廷系统,他们找不到这种死士,大宋朝的文官,岂会与屠狗之辈结交?他们连这个渠道都没有。朝廷系统,不外乎皇城司与禁军。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分析一下,殿前都指挥使李璋,此人乃是仁宗的表弟,他爸李用和是仁宗的亲舅舅,也干过守卫皇城的差事,后来李璋补了他爸爸的差事,接着负责皇帝的安全。
甘奇与李璋不熟,李璋可能会帮赵曙安排这种事情,李璋如果安排这种事情,会找什么人?
江湖豪强?京畿河北之地的江湖豪强,其实甘奇熟,因为他就是江湖豪强出身,只是而今的甘奇不熟了,但是甘霸熟,自从甘霸在北邙山立下那般威势之后,京畿河北的江湖人,哪个都知晓汴梁城里有甘霸这么一号杀人全家的恶汉,这事情得让甘霸到处跑一跑问一问,到处请人吃吃饭喝喝酒,也顺带各处撒点钱出去。
如果李璋是找皇城护卫之类,殿前的崇班,或者皇城司。那倒是好说,狄家兄弟就会帮甘奇盯着,而今也立了战功的原皇城司押官李明,此时也该派上用场了。让李明带一笔钱出去走一走,昔日的心腹,该拉的拉,该拢的拢。不是心腹的,也得大把的铜钱撒一撒。
到得如今,什么手段都得用上。
一边洗澡,甘奇一边思虑着,转头一想,又做了一个决定,他准备亲自找李璋坐一坐,事已至此,必须万无一失,滴水不漏。
甘奇谋划着。
皇城之内,赵曙也谋划着,他不如甘奇果决,但如今这般,也被逼到了墙角,不论如何,他必须要拿出一个对付甘奇的办法来。
富弼与文彦博,自然就来到了赵曙的床前。
“二位贤相,如何处置甘奇之事,还请速速想一个办法。”赵曙强打着精神,颇有些激动。
富弼与文彦博两人一听,心中大喜,他们就盼着这一刻,盼着皇帝赶紧解决掉甘奇,否则真若是赵曙有个万一,新皇登基了,那就一切皆休了。
富弼直接开口:“陛下,不若贬之,以违抗圣命之罪,贬往远地。”
赵曙摇摇头:“此举不妥,一来难以服众,二来……二来,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二位贤相终究年老,而今这天下之士,多尊甘奇,十年二十年后,万一众人推举,甘奇再起,那当如何是好?”
赵曙开始想得更远了,他想要一个一劳永逸之法。
富弼听懂了,说道:“陛下,要不……要不设计一局,治他一个谋反之罪!如此一劳永逸。”
文彦博永远更直白:“既然要设局,不若直接设个死局,如此才是真正一劳永逸。”
富弼闻言一惊,转头问文彦博:“文相之意莫不是……”
文彦博点点头:“杀之!”
富弼不知是真惊还是假惊,只在一旁目瞪口呆不语。
赵曙想了一想,问道:“如何杀之?”
“寻死士,伏于殿侧,召之奏对,摔杯而出,乱刀砍杀。”文彦博倒是读了书,这过程说得也是极为详细。
“妥吗?”赵曙问道。
富弼摆摆手:“颇有不妥,一旦真行这般之局,陛下与我等,皆千古之骂名也。既然设局,便繁琐一些,治他谋反,可堵天下悠悠众口。”
“富相说来。”这个办法,赵曙感兴趣。
“曾闻人说,说那甘道坚自己做了一柄自发来火的短铳,不需火捻,不必点火,机簧一动,便可击发,威力惊人……”富弼说道这里,又思虑了一下,再道:“可让甘道坚拿此物进献御前,就说陛下欲观此物之法,推广全军。”
富弼话语说到这里,习惯性卖关子停一停,文彦博倒是直接接了话:“待得御前,左右摔杯而出,擒拿之,下狱大审!便说他举铳刺驾!”
富弼点点头。
赵曙沉思着。
富弼又开口:“到时候,臣再找一些官员在侧,亲眼来目睹佐证!”
文彦博更绝,说道:“也可召几个御史前来,让御史在殿外等候,殿内事情一出,便让御史们进来看。”
“如此甚好,就让司马光在殿外等候召见,待得甘奇擒拿下,刚好让司马光进来观瞧,人证物证皆在。”富弼与文彦博,这算是默契了。
“如此,便坐实他刺王杀驾之谋逆大罪。”文彦博信誓旦旦。
赵曙问了一句:“他若是不来呢?”
“天子相召,他岂敢不来?不来,莫不是心虚?一次不来,二次再召,二次不来,三次再召。他若是一直不来,那岂不是也坐实他心有逆反?到时候让御史台去召,让谏院去召,天子屡召而不至。百官闻之,天下闻之,孰是孰非?再治罪责,也可服众。”文彦博这是吃定甘奇了,君与臣,岂能一样?
富弼捋着胡须:“还请陛下定夺,可擒之,可罪之,不可轻易杀之。事后来杀,便是真正一劳永逸了。”
赵曙犹豫之间,眉头紧锁,慢慢点了点头:“一切都拜托二位贤相了。”
富弼与文彦博对视着,表情也严肃起来,这般大事,得认真对待。
此时的甘奇,洗完澡立马就出门了,回家的第一顿饭都没吃。
李璋府门之前,甘奇拿着名剌来拜。
守门的小厮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去禀报。
过了许久,李璋亲自到得门口来迎,甘奇身边只带几人,与李璋坐于正厅。
两人见面次数极多,却真不相熟,李璋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皇家最信任的人,父子两代都负责宫闱守备之事。
仁宗的表弟李璋年纪也不小了,头发花白,历经两朝,却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物,鲜少与外臣亲近,便是避嫌。
今日甘奇上门,李璋也犹豫了许久,见还是不见?最后李璋还是见了,不为其他,就为甘奇为国立下的赫赫功勋。
两人寒暄许多,坐定喝茶之事,李璋才开口一语:“甘相公,你不该来见老夫的……”
甘奇叹息:“唉……见与不见,其实不在我,皆在李老相公。”
李璋摆摆手:“老夫这般年纪了,不想参与许多事情了。”
李璋,掌控皇城安危之人,显然对时局有一些了解,哪怕不知道详细,这宫内每日进进出出的那些事情,每日争来争去的那些话题,他岂能没有一点风闻?
“李老相公啊,莫看您老平日不言不语,却是您老心思最为透彻,我就是想来问问,问一问李老相公,我该怎么办?”甘奇问着。
李璋依旧摆手:“老夫不懂得这些个,也不知甘相公要问什么?”
甘奇拿起茶也喝了一口,再道:“李老相公,我有罪吗?”
“无罪。”
“我有功吗?”
“功勋卓著。”
“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又说到这里了?老夫蒙先皇恩典,做了个殿前都指挥使,这辈子也只做了这点差事,其他的,老夫不甚了解。”李璋依旧是这一套说辞。
甘奇也懒得多言其他,直白说道:“有人要我死!”
“此人不会是官家。”李璋笃定答道,他印象中的赵曙,做不出这种事。
“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已成奢望。”甘奇来找李璋,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目的,他就是想与李璋聊一聊,或者说想知道李璋对他这个人是一个什么态度,如此就足够了。
“莫要想得太多,朝堂沉浮,本属常事。甘相公年轻,来日方长。”李璋真没有预料到事态的严重性。
“有李老相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回家可以睡个安稳觉,留得此身,来日再报效家国。”甘奇起身一礼。
李璋捋了捋胡子,给了甘奇一个笑脸。
甘奇回了一个笑脸,起身出门,上车就走。
甘奇刚走不久,李璋准备洗洗睡了,未想门房又来报:“主人,枢密院文相公来访,见吗?”
李璋眉头一皱,已然踱步而起。
门房小厮躬身在旁,等着。
许久之后,李璋才答:“见。”
门房飞奔而去,枢密相公在家门口等了这么久,也怕他生气。
文彦博坐在了甘奇刚才坐的位置上,说着甘奇刚才差不多的寒暄之语。
李璋依旧拿起茶杯抿了抿,寒暄语罢,李璋又说了一句差不多的话语:“你不该来找我……”
文彦博一愣,问道:“李相公知晓我来何事?”
“不知。”
“那您怎么说我不该来呢?”
“就是不该来啊。”李璋叹息着。
“这话从何说起?李相公,事关重大啊,陛下亲命,李相公还是得听一听。”文彦博皮笑肉不笑。
“说吧。”李璋知道自己要为难了,就是不知道为难到什么地步。
“殿前擒人。”这种事情,文彦博只能依靠李璋了,除了李璋,没有人能帮他办。
“擒何人?”李璋有了预料。
“甘奇,甘道坚。”文彦博一字一句。
李璋已然站起。
“陛下之意,还请李相公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以何罪名擒之?”
“殿前刺驾。”
“唉……”李璋脚步来回不止。
“这可是圣意,李相公要不要入宫去见一见陛下?”文彦博见得李璋犹犹豫豫,心中大急。
“文相公啊,你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擒之如何?”
“殿前刺驾,谋逆之罪,自然按谋逆论处,一众从者皆下狱受审。”
“文相公啊文相公,甘奇何等聪明之人?你就不怕自己走夜路一个不慎,跌到哪里丢了性命?”李璋,算是见多识广了。
“他甘奇岂有这般狗胆?”文彦博不信,文彦博自信。
“你回去禀告陛下,此事办不成。”李璋答道。
“为何办不成?”文彦博还是不信。
“文人办事,少了决断,少了狠辣,少了果敢。”李璋说得直白。
“李相公此言何意?”
“文相公若是真想一心办成此事,不若今日回家提点心腹死士,就趁着今夜月光,立马杀向甘奇宅邸。如此,此事可成。否则,皆不能成。”李璋此言,真是一语中的。若是换个角度,甘奇是文彦博,要替皇帝做这件事情,甘奇今日,就会如李璋所言这么做。
犹犹豫豫,拖拖拉拉,谋谋划划,就会败北,古往今来皆是这个道理。
李璋为何说此事不成?因为甘奇刚才就坐在文彦博现在坐的位置上,因为甘奇早已有了警觉,早已有了防备。甘奇这般人物,一旦有了警觉防备,还怎么成得了事?
也如李璋所言,文彦博要是想成,此时,现在,立刻,带着死士立马去办,那是果敢果决狠辣,成功的几率最大。
“我到哪里找死士?不若李相公借我一些死士?”文彦博这说的是气话,他也有气,皇帝之命,到得李璋这里,却还推脱,李璋这是什么意思?
“可以,你要几人?我借给你。禁内高手。”李璋如此一答,便是料他文彦博也没有这个胆子。
文彦博愣住了,他在说笑,李璋还当真了。
文彦博又是面皮一笑:“此般事情,我哪里做得了,这不是还得靠李老相公吗?还请李老相公亲自操持。”
“那你去给陛下禀报,就说我今夜子时,会带心腹百十,袭杀甘奇。”李璋面色严正,不似作伪。
“当真?”
李璋点头:“禀报陛下之语,岂能说笑,自然当真,我这就教人去联络准备。”
文彦博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么杀了,悠悠众口,如何交代,千古骂名,怕是永世难洗。”
李璋答道:“你也与陛下说,还不一定杀得了,若是提点千数,怕打草惊蛇,若是百十人去,甘奇家中百战精兵不少,兴许还真会让他逃出生天。”
“这……”文彦博感觉话题不对了,连忙又道:“李老相公,咱不是说杀人之事,是说擒拿之事,皇城殿内,擒他不难。老相公莫不是要违抗圣意?”
“唉……陛下真要做,那也无可奈何,我这老骨头,接的就是这个差事。文相公,兴许有一日,我会看到你的头颅挂在高处示众。罢了罢了,擒拿擒拿,拿不住,兴许我这老骨头也受你连累了。”
“这么说,李老相公是遵从了圣意?”
“唉……都想明哲保身,我也想,奈何世受皇恩,生死赵家人。你不信我的话,陛下要一意孤行,我能如何?”李璋说出了无尽的无奈。
“那就好,李相公赶紧物色心腹人选。待我知会你安排。”文彦博喜形于色。
“人手自会堪用,希望能成,也希望来日朝堂能再出栋梁之才。”李璋抬手,送客。
文彦博也不多留,还得复命。
李璋看着文彦博的背影,摇头:“一场闹剧啊……甘道坚啊甘道坚,你说有人要你死,我以为不是陛下,未想还是你高明。帝王心术,我还是不懂啊……”
第五百五十七章 走喽,高头大马去冲阵
汴梁城暗流涌动,却是这汴梁城的百姓与绝大多数官员并没有丝毫察觉,街道之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甚至瓦舍楼宇之内还有许多人在酒桌之上庆祝着甘相公再一次大胜。
“好水川之耻,此番是雪了,听说那西夏皇帝李谅祚都被甘相公赶到戈壁里去了。”
“可不是,西夏皇帝李谅祚,那是被甘相公打得抱头鼠窜。”
“当浮一大白了,此生能闻这般喜讯,足慰平生……”
“吃酒吃酒,浮一大白!”
“汉唐雄风不远,就在此番了,甘相公满打满算不到三十吧?”
“什么三十,甘相公二十七,二十七有没有?有吧?”
“有,二十七了,当是二十七了,嘉佑四年的状元,那年正好二十出头,二十七了。”
“二十七,年轻,照这么打下去,汉唐不远呐,击鞑虏,开西域,万里江山,四海臣服。”
“吃酒吃酒……”
甘奇府邸院内,此时却多了不少铁甲左右,好端端的,甘霸也穿了一身厚重铁甲,端是威武不凡,晚些时候饭点,他还要出门,请了不少人吃酒。却是此时,他还逗弄着甘奇的女儿玩耍。
甘呦呦两岁多快三岁了,说话倒是利索,一脸天真问着甘霸:“八叔叔,你怎么穿了个大铁衣啊?”
而今,甘霸也被人称八叔了,慢慢也有人叫他甘老八,尊称起来就是甘八爷,到了年岁,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了,甘霸在这一辈,排行老八。
甘霸咧嘴一笑:“铁衣暖和呢。”
“八叔叔瞎说,铁衣可冷。”甘呦呦不好骗。
甘霸在甘呦呦面前转了一圈,问道:“你八叔我威武不?霸气不?”
“嗯……丑。”
“你这小妮子,胡说。”甘霸故作不快。
“呵呵……八叔最是雄壮。”
“这还不错,你八叔叔这一身走出去,汴梁城里哪个不怕?哪个不得把路避开喽让你八叔叔走?”甘霸天生大恶人。
“那你就是坏人,娘亲说,坏人就是这样的……”
甘霸反倒乐起来了:“哈哈……你八叔叔就是坏人,还要出门去做坏事,你怕不怕?”
“我不怕,爹爹打你。”甘呦呦同学很是傲娇。
“得,你爹爹打我,那我就跑。”甘霸脸上也带着天真的笑,一边说着,还真一边跑几圈,心有猛虎,却正在细嗅蔷薇。
此时一个汉子匆匆奔进了院中,见得甘霸,一脸的焦急。
甘霸看了看那汉子,抱起甘呦呦走进内院,把她放在一个小木马凳上,说道:“八叔叔要去做点事,你在这里玩,不要到外院去了啊。”
“哦,八叔叔可别做坏事。”小姑娘叮嘱着。
“哈哈……八叔叔最是心地善良了,与你爹爹一样,都是心善的人,等八叔叔回来了再带你玩。”
“嗯,好。不能做坏事。”
甘霸点着头,笑出一嘴的大门牙,走向外院。
外院那汉子连忙上前来禀:“八爷,崔二爷让我来报,说襄邑有一伙江湖人进了城。”
“茂哥儿,可盯住了?”甘霸问了一句。
汉子正是茂哥儿,而今二十出头了,正是顶用的时候,而今汴梁城的街面人物,茂哥儿有一号大名,人称上山虎茂爷。
“走,会一会去。”甘霸也不多言,转头进了一件厢房,出来之后肩上就扛了柄硕大的朴刀。
“八爷,这边请。”
甘霸出门了,一人出门,却是走在半路上,不知哪里四面八方就来了几十号汉子。
吴巧儿看着甘霸提着兵器出门了,连忙从街道对面的成衣店回了家,忧心忡忡寻到书房:“官人,呆霸怎么带着兵器就出门了?可不要惹下什么事端了。”
甘奇正看书,闻言摆摆手:“无妨,惹不下什么事端。”
“官人,呆霸那秉性,可得盯着点,官人如今可是朝廷的相公,可不能落下什么不好的名声才是呢。”吴巧儿是真关心甘奇,也是通情达理。
甘奇笑了笑:“待他回来,我问问。”
“嗯。”听得甘奇这么说,吴巧儿才放心出门去店里。
甘奇用手敲打着座椅扶手,面色沉了下来,他今天也在等人,等李明。
不久之后李明来了,进得书房拜见,还回头看了看门外,到得甘奇左近,附耳轻声:“殿前都指挥使今日忽然去了衙门,见了不少人。”
“都说了什么?”甘奇问道。
“还未探听到,末将再去细探。”李明说道。
甘奇摇头:“不必再细探了,再探也是为难人,既然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那便是做到该做的了。”
“那……”
“你回去吧,暂时换个住处。”甘奇吩咐一语。
“得令。”李明走了。
甘奇的手依旧在敲打着扶手,微微闭眼,唉声叹气:“唉……官家啊官家,你不是这样的人,何必非要做这样的事情?”
汴梁城南,一处颇为荒废的小宅子门口,一个铁甲巨汉手持朴刀连连劈砍,有些腐朽的大门就开了,壮汉走入院内,开口大喊:“襄邑来的人呢?”
院内瞬间从各处出来了一大帮汉子,个个手持兵刃,一脸戒备。一个虬髯汉子从人群出来,拱手发问:“在下襄邑八面神剑孟易,见过。敢问当面是哪位英雄。”
“汴梁甘八爷。”上山虎茂哥儿出言。
虬髯汉子闻言,想了一想,又问:“踏平北邙山的甘八爷?灭了东京十三门的甘八爷?”
“正是。”茂哥儿答着。
“里面请。”八面神剑孟易作请。
甘霸却不往里面去,摆摆手问道:“你一手剑法很神?”
“不敢,皆是弟兄们捧。”孟易答道。
“这么多人,带着兵刃,入京何事啊?”甘霸问道,面色已黑,襄邑离汴梁不远,却也不近,这些人必然是连夜赶路而来。
“生意事。”孟易答道。
“生意?哪家的生意?什么生意?”以往,江湖来往,甘霸不会过问,如今却是不同,老面孔要盯着,生面孔要问着,一个也不能少了。
“甘八爷这么问,怕是不好吧?”孟易不愿答。
“不好?京畿河北地面,有我甘霸不能问的?你若不答个清楚,今日怕是都得死在这里。”甘霸说着平常话,手已捏了刀。
“甘八爷,你这般欺人太甚,就不怕江湖人笑话?”
“江湖人?哈哈……爷爷就不是江湖人,再问你一遍,入京做哪门生意?”兴许有人还觉得甘霸说笑,京城之中,光天化日,杀几十口人?
“甘八爷,总不能坏了江湖规矩,在下这里四十六个好手,甘八爷当真不能欺人太甚。”孟易似乎真不怕,都是走江湖的,面子过不去,真动起手来,那可不好说。
“爷爷话说得够多了,罢了。”甘霸不是那般说来说去的人,他转头对着茂哥儿等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屋前屋后守着,一个也别放走。”
茂哥儿闻言一愣:“八爷,我们都出去了,可就只您一人了。”
“他娘的,爷爷也该真正混个名号出来了,不然说出口都没人怕。你们都出去守好了。”甘霸有些气,昔日甘奇是八臂金刚,今日来个八面神剑,连茂哥儿都有个上山虎的诨号,偏偏他甘霸,还真没有个名号,扬名立万,就今日了。
茂哥儿面色担忧,却不敢忤逆,带着人往门外去。
孟易见得所有人都出去了,就甘霸一身铁甲站在当场,不明所以,口中还道:“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八爷今日实在对不住,收人重金,要办差事,泄露不得。”
却见甘霸忽然提刀一跃而起,几十江湖人中,他已然狰狞如兽,喉咙里的呼喊低沉却炸裂。
什么八面神剑,什么闪转腾挪,什么招式来去,一身重甲让人砍,一柄巨刃去砍人。
几万大军来去,几十江湖人来去,皆是一样,不过就是虎胆一身,死了算命,不死那就敌人死。
这是狄青教他的,万军来去,你别想,就是干,稳准狠,你就能活下来,活不下来是天要收,别埋怨。狄青教他的,就是军中杀人术,就是稳准狠,这几年下来,甘霸一直坚决执行。
二三百斤的人,便是想包裹住了,甲也比别人的重,得七八十斤,四五十斤的朴刀。往前是碾,往后是轧,抡起来是扫,站在那里是山。
“八爷,八爷,有话好说。”神剑不神了,剑拔出来,却不知怎么往前去迎。
门外,茂哥儿一脸的焦急:“这是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咱要不要冲进去帮啊?”
“这……看一看,看一看再说。”茂哥儿站在门口看,几十汉子撒出去围着。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柄硕大的朴刀,击打在另外一人迎上来的刀上,一股巨力把迎上来的那人连人带刀拍飞而去,看得茂哥儿是目瞪口呆。
噼里啪啦一通响动,甘霸身边,竟无一合之敌,倒落无数。
那神剑连连后撤,想攻,试探了好几番,却不知怎么往前去攻。
“八爷真乃神人也!”
“可不是,那一身甲再加兵刃,我抬都抬不动,八爷却还漫天飞舞的……”
“八爷神了……”
却见那神剑,终于寻了个空档,飞身前刺,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可见真是好手,却是那剑尖刺在重甲之上,一片火星。
再收剑,已然收不了,一个大手已然凭空而来,瞬间掐在了神剑孟易的脖颈之间,连孟易的身体都被提起了,再看那大手,先是一扬,再往地上一甩,孟易的身体也随着上下起伏,重重被砸在地上。
陡然间,空气凝结,所有人都不动了,只看神剑孟易在地上挣扎着。
一场大战,才打到一半,陡然结束了,地上躺着不能动弹的十几个,血泊之中的七八个,哀嚎不已的十几个,还有十几个停在当场不前不后。
“谁的生意?”甘霸的话音,依旧低沉。
神剑回不过气来,牙缝之间蹦出两个字:“赵姓。”
甘霸蹲了下来:“谁?”
“我也不知是谁,十万贯,姓赵的,连夜而来,教我等连夜入京,等候吩咐。”神剑孟易,回过气来了。
姓赵的,京城里多的是,十个里面有九个攀得上皇亲国戚。甘霸知道,找对人了。
可不就是找对了,外地人,却又不那么远,生面孔,好手,几十人带着兵刃入京,入京之后就有地方住,出手就是十万贯。找他们的,还是姓赵的,那是皇家自己人。
甘霸没有想太多,只是摇摇头:“这生意,你不该接。”
“八爷饶命,小人也知这生意肯定棘手,却也不知这么棘手。小人这就走,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其实孟易,还真不知道这生意具体的内容,就是这笔钱太多了,钱越多,事越难,孟易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犹豫之后还是接了。
“不是你说的这个理,爷爷得拿你做个样子,吓唬一下旁人,钱虽多啊,命更重要。”甘霸说着,轻轻抬脚,跺了下去,一张面孔就塌陷成了半张。
甘霸转身,看着满地的人,看着还有十几个面色惊恐的人,说道:“死了算倒霉,活着呢,有事得办,出了此门,江湖上得有个话,第一,汴梁甘八爷,江湖诨号叫作……血手人屠。第二,最近呐,汴梁的生意接不得,钱越多,越接不得。”
说完,甘霸提刀,出门了。
茂哥儿上前:“八爷,真不杀光了?”
茂哥儿问这句话,就是听说甘八爷可是灭人满门的名声。
“我是好人,出门的时候可应了话语,不做坏事。场面你收拾一下,我先回家。”甘霸咧着嘴一笑,扛着刀,大摇大摆走了。
回家之前,甘霸还找了个客栈,打水洗刷了一番,把铁甲上的血迹,脸上的血迹,手上的血迹,好好洗了又洗,还叫人闻了又闻。
随后甘霸清清爽爽回了家,放了刀,入了内院进书房回禀了一下,出了书房,小姑娘甘呦呦还在小木马凳子上摇晃着,甘霸走了过去,俯身抱起。
“八叔叔,你没有做坏事吧?”小姑娘问道。
“没有,八叔我还做了好事呢,救了好多人的命。”
“我不信。”
“真的,八叔出门就是救死扶伤,救死扶伤你懂不懂?就是要死的人,八叔给救活了,伤了的人,八叔给治好了。”
“哦,那八叔你是好人,我去娘亲那里拿蜜饯给你吃。”
“八叔不吃蜜饯,八叔就喜欢救死扶伤。”
“爹爹也喜欢救死扶伤吗?”
“你爹爹,你爹爹比八叔还善,延州那里许多人都给你爹爹立长生排位供奉着呢,每日三炷香给你爹爹祈福。”
“咯咯……爹爹最好。”
“对。”
赵宗兰此时出了厢房门,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对话,眉黛紧蹙……
甘奇也出门了,甘霸连忙抱着小姑娘迎了上去,甘奇一封信给出,附耳一语:“给狄谏,晚间去。”
甘霸点头,把信塞进怀里,看了看赵宗兰,反手把小姑娘放在肩膀上坐着,小姑娘又惊又喜:“我怕,咯咯……八叔,我怕呢。”
“走喽,走喽,高头大马去冲阵,冲啊……”
赵宗兰头一低,又进了厢房。
甘奇摇摇头,往赵宗兰厢房而去,赵宗兰却正在擦拭泪水。
甘奇落座,沉默片刻,说了一语:“娘子放心,陛下仁厚,只是受了一些小人挑拨,那小人不得好死,陛下向来圣明。”
“嗯,皇兄最是心善之人,总会明白的。宗汉也在帮衬走动,皇兄定然不会被小人蒙蔽了。”赵宗兰想在甘奇面前忍住泪水,却还是流了下来。
第二日大早。
李璋府中,此时似乎也来了什么消息,李璋在家中急得是团团转,一边转悠,还一边说着:“闹剧,当真要成闹剧啊……”
旁边有个军汉,也是一脸担忧,却只得说道:“恩相,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
“发,往哪里发?我早间去见了陛下,陛下……”
“恩相……”
“你也想立功了?想从龙了?你看看你自己的脑袋,还能活动吗?”李璋骂道,面前这军将,姓赵,殿前司的寄禄将军,平常里有差事,却也无事,如今也只有姓赵的能用了。若是不用姓赵的,李璋真不知道该用谁。
“恩相,我乃赵家子弟,我这脑袋,谁敢拿?”
“哼哼……发,都要发,陛下要发这一箭,富弼文彦博也要发这一箭,你也要发这一箭,行。”李璋,其实也是赵家人,如之奈何。
“恩相放心,我联系了十几个赵家子弟,皆是血气男儿,大事必成。”
李璋看了看他,不说话。
“我还想去联络一下汝南郡王,他昔日里可上过战阵,府中也有不少亲信,一旦他能帮衬,那便再好不过。”
李璋都气笑了,看着他就笑。
“恩相,怎么了?您老笑什么?”
李璋手往外一比划:“你去,你这就去。”
“可是有什么不妥?那我就不去了。”
“靠你们成事,唉……”李璋心累。
“恩相,文相公那边可就要下圣旨了。咱们得入宫去安排妥当,就是那些江湖人不堪用,我这里有十几个汉子,恩相那边有几十个精锐军汉,足够了。他甘奇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必然插翅难飞。”
李璋慢慢走向书房角落的铠甲架子前,慢慢伸手,先取铁盔,旁边的汉子立马上前,帮着李璋穿戴。
无独有偶,此时的甘奇,也在穿戴,大红的官袍,他穿得一丝不苟,冠帽是新的,吴巧儿刚刚从对面成衣店里送来的,帽翅左右颤动,腰间的白玉带,两边镶金,扣上之后,颇为沉重,再加环佩,便是叮咚作响,煞是好听。
圣旨还没有来,甘奇已然等着了,至于什么名目,都无所谓,反正鸿门宴在那里,得走一遭。
走这一遭之后,天下之人,便都会同情甘相公,痛骂奸贼奸佞误国。
第五百五十八章 逆贼(八千六,一口气写完,昨天今天都在里面了)
圣旨来了,太监李宪亲自而来,把圣旨递到甘奇手上。
甘奇看了看圣旨,有些发笑,其实对于圣旨内容是什么,甘奇并不在意,只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招,这一招有些似曾相识,皇帝要看火枪?
李宪一脸的担忧:“甘相公,这一遭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啊,甘相公不若托个病吧……”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啊……”甘奇如此说道,又问:“陛下可对你起过疑心?”
李宪摇摇头:“奴婢倒也不知晓,起疑也好,信任也罢,奴婢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做得没有错,错的是富相公与文相公,只可惜奴婢是个残躯,人微言轻,不能为甘相公说什么话语,我大宋不知多少年没有这般扬眉吐气了,如甘相公这般的人也能构陷,实在教人看不过眼。”
李宪这么帮着甘奇,兴许有甘奇的恩情在,更多还是李宪其实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莫看他是一个太监,却也有家国之心,不仅聪慧,也看得清是非对错。
真要说起来,李宪与甘奇,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生活交集,除了甘奇给李宪送过钱,还把李宪的子侄送到了道坚书院读书以外,两人甚至没有多说过几句话,更不用说把酒言欢这种亲密事情了。
人与人,有时候就是能这么简单的信任。
“李内官,你是条汉子!”甘奇由衷赞了一句。
李宪笑道:“奴婢这般的人,可不敢说什么汉子,甘相公可莫要笑话奴婢。”
甘奇摆摆手:“你比那些看似男儿汉的人更像男儿汉,有朝一日,我带你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这便是男儿做的事情。”
李宪问道:“奴婢这般的人,还能建功立业?”
“有何不可?谁说太监就不能建功立业了?”甘奇极为认真说道。
历史上河湟开边,与王韶搭档的就是李宪,立功也不少,而且他对于管理钱财这种事情也极为擅长,他接管秦凤与熙河的政事之时,也算是呕心沥血事事亲为,一度节省各种冗费达十分之六,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宪听得甘奇之语,有些愣神,一个太监建功立业,这真是一种奢望,但是当面甘相公却毫不作伪的认真说来,听得李宪莫名起了不少感动,他点着头:“甘相公如此看重,教奴婢实在……”
“身有残缺不要紧,只要心没有残缺即可,战阵军汉,多的是缺胳膊少腿的,一个个都是顶顶的男儿汉。”甘奇在人心之上,显然也是一把好手。
李宪忽然一拜:“相公,这天下的文人,这满朝的公卿,唯有相公把奴婢当个人来看,奴婢拜谢相公。”
若是旁人跟李宪说这么一通话,李宪心中哪里会信,只会觉得这个人拍起马屁来花样百出。却是甘奇与他说这么一番话,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只觉得当面甘相公待人真诚无比。
也难怪甘相公上阵百战百胜,也难怪甘相公在军中如此深得人心,如甘相公这般的待人之人,世间罕见。
“不说了,入宫吧。”甘奇起身。
李宪连忙说道:“相公,不若……不若就托个病吧,奴婢入宫给相公证明,实乃重病缠身下了床。”
甘奇摆摆手,起身就往外出,这一身官袍早就穿好了,还托什么病呢?
只是有一物甘奇并没有带,那就是火枪,既然是鸿门宴,何必来这些有的没的,不就是要把他甘奇骗入宫吗?今日入宫,就看何人动手,就看何人要杀他。
车马在外,甘霸赶车,一直到得左掖门,甘奇下车,回头看了看,挺胸大步而入。
甘霸从怀中拿出一个面饼开始啃着,只等甘奇出来,甘霸也习惯了,每次甘奇入宫,都是甘霸送到这里,然后等着甘奇出门回家,今日亦然。
左掖门城楼之上,一个金甲军将正看着甘奇,对着甘奇点点头。
甘奇也抬眼看了他,也点点头,然后从门洞穿行而过。
门楼之上,是狄家老三狄譓。
到得大殿之外,甘奇看到了十几个御史,倒是有些意外,司马光领头,抱着笏板在前面等候,见得甘奇来了,司马光也不来搭话,只是看了看,便不多瞧。显然这个清流名士,要保持清流的姿态,不阿谀不奉承。
反倒是甘奇,主动走到司马光身旁,笑道:“司马中丞怎么也在此啊?”
“原来是甘相公啊,陛下难得病情有了好转,说是要到大殿议事,召了我等,所以才在此等候。”司马光答着,尽量与甘奇保持距离,好似与甘奇亲近了,就会有损名声。
甘奇也懒得去亲近,只是笑道:“司马中丞这回是来着了,今日热闹,你且瞧好。”
“甘相公此言何意啊?”司马光不解。
甘奇不答,大步继续往前走,台阶一个个,甘奇大步而上。殿门口站班几人,看着面熟,有一人也与甘奇点了一下头,是狄谘。
门口太监大喊:“枢密院甘相公到。”
大殿之内传来一声:“宣。”
甘奇进了殿,殿内七八个人,文富为首,站在最头前。
甘奇抬头,正见皇帝端坐高台,穿戴整齐,只是面容苍白无色,双手在御案架着,表情颇为难受。
这皇帝也是豁得出去,病成这样了,还强撑着坐在高台,还对外说病有好转。
万一皇帝今日议完事死了,会不会说是甘奇给气死的?
“见过吾皇万安!”甘奇拜着。
“不必多礼。”皇帝有气无力的声音。
富弼笑脸盈盈:“陛下病情有了好转,听闻汝南郡王说起过甘相自己做了一柄火铳,能自发来火,机簧一动,便能击发,而且威力惊人,陛下想见一见,若是真有此等利器,制个几万柄,战阵之上岂不是所向披靡?”
这话还真就说到点子上了,如果真能制作出上万柄燧发枪来,那真是所向披靡,只奈何这玩意甘奇自己弄一个还好说,生产上万柄暂时还不现实。这得弄一批人才好好来研究一下才有可能。
相对于火枪,铸炮才是甘奇此时最想做的,这个更容易达成,也更能解燃眉之急。此番事情一过,甘奇就会立马找来沈括,开始研究铸炮的事情。
富弼说着场面话,文彦博上前而来,问道:“甘相,陛下要看火铳,还不赶紧呈上?”
文彦博这话一出,富弼面色上的笑都收了不少,在场七八人,皆是面色一变。
连高台上的皇帝都努力把身体撑了撑。
氛围的细微变化,甘奇敏感地察觉到了,却还装作不知,在怀中摸了摸,装作懊恼:“诶……出门得急,竟然忘带了。”
甘奇说完话语,左右去看,体会着这一刻细微的变化。
文彦博看向富弼,富弼来去看了看,又看了看皇帝,皇帝也有些意外,人都来了,东西没带?
这戏还怎么演?之前都只想过甘奇不会来,没想过甘奇来了却不带东西。
富弼反应极快,努力装出笑脸,说道:“甘相,今日陛下就是要看那火铳的,既然没带,那要不请甘相回去取一趟?”
这计划还得执行,门口那帮言官御史还等着来看人赃并获呢,还等着司马光那帮清流们,用他们的人品向满朝文武以及天下文人证明甘奇今日举铳刺驾呢。
“回去取?”甘奇带着疑问的口气。
“是啊,陛下要看,甘相自然当回去取一趟。”富弼老谋深算的,今日怎么也要把事情做成了。
高台上的皇帝也道:“道坚,你就回去取一趟吧,朕实在好奇这般奇物到底是个如何模样。”
甘奇环看四周,未动。
文彦博说道:“甘相,如何还在这里呢?陛下要看,你难道还要藏私?火铳这玩意,甲仗库里又不是没有,有何大不了的?陛下想看都不成了?”
大宋的甲仗库里还真有火铳这种东西,突火铳,甚至还有火箭,就是窜天猴绑在箭矢上,只是这些东西就一个卖相而已,真要杀敌,效果并不怎么样。还不如几十年后出来的烟花威力大。
甘奇还是不动,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甚至走到了宰相富弼头前,然后转头看着殿内七八个人,面色慢慢沉了下来,然后转头又看了一眼皇帝。
甘奇这般看来看去的动作,难免让在场心怀鬼胎之人心虚,文彦博又道:“甘相还看什么呢?”
甘奇慢慢答道:“颇为可笑,既然要做,何必还多此一举,还要弄什么名正言顺,古往今来,史书之上,这般事情,哪里有什么名正言顺?”
“甘相这是说什么呢?”文彦博面色略白,声音也抖。
“听不懂?”甘奇反问。
“甘相,不过是陛下要看个火铳,弄得这么复杂作甚?”富弼就是富弼,还能堆出笑来。
甘奇叹息一声:“大宋不比汉唐了,汉高祖杀得多少功臣?可要过什么名正言顺?汉武帝晚年做过多少昏聩之事?可要过什么名正言顺?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杀兄弟、逼李渊,可要过名正言顺?为何到得我大宋,偏偏还要个什么名正言顺?”
甘奇一席话出,满场面色大变,富弼再也堆不出笑脸了,高台上的皇帝,咳嗽大作。
文彦博上前怒斥:“甘道坚,你胡说个甚呢?”
“胡说?我看这火枪就不取了,何必浪费那个时间?万一我出宫而去,一去不返该如何是好?就这般吧……”甘奇站在那里,站得笔直,就如他的话语所言,就这般吧,弄那些狗屁倒灶的名正言顺做什么?
有什么手段,来。
满场静默,唯有皇帝咳得前仰后合,李宪早已上了高台,前后伺候个不停,茶水端着,也在不断拍打着皇帝的背。
富弼转头看向皇帝,似乎在等皇帝咳嗽止住说句话。
文彦博也在看皇帝,急得满头是汗。
所有人都看皇帝。
皇帝的咳嗽却就是止不住,因为病并没有好转,而是越来越重了,一旦咳起来,还真是个没完没了。
甘奇也看了看皇帝,又转头看向富弼与文彦博,口中还有话语:“是摔杯为号呢?还是要呼喊一下?亦或者二位老相公亲自动手?”
摔杯为号,甘奇左右找了找,没看到杯子这般的物体,呼喊一下,谁喊?是皇帝喊呢?还是富相公文相公喊?
如果是几个老家伙亲自动手?甘奇一巴掌一个,都呼在地上哭爹喊娘,这应该不可能。
场面尴尬了。
甘奇看破了一切,也道破了一切,就这么当着这些运筹帷幄之人直接说出来了。
甘奇在耀武扬威?
文彦博看着有恃无恐的甘奇,气不打一处来,开口便是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捉拿逆贼!”
这一声喊,果不其然,哗哗啦啦……
皇帝高台之后,巨大屏风后面的门外,杂乱之声无数,一众铁甲呼呼啦啦冲了进来。
甘奇却还有话语:“原道是文相公发号施令,还是文相公果决!”
文彦博岂还能忍得甘奇这般?抬手一指:“捉拿此贼!”
一众铁甲蜂拥而来,六七十号之多,围了个结结实实,众人看向领头的李璋,得李璋发令了。
李璋上下看了看甘奇,没看到火铳啊,这与事前说好的不一样。李璋等了等,看了看皇帝。
赵曙的咳嗽终于是止住了,他看着场面,开口:“那……这……先……”
赵曙,还在犹豫,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甘奇没有举铳,何来刺驾?拿完人,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文彦博着急大喊:“李相公,快快动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拿了他,拿了这逆贼!”
事已至此,李璋倒是比赵曙要果决一些,手一挥:“拿人!”
说完这句话,李璋也一脸心虚,并不看甘奇,反倒转头到处观瞧,他知道,甘奇这般人物,岂能轻易入得毂中?事情怎么可能这么顺利?更何况此时甘奇压根就没有一点急切之感?
果然,李璋看到了,就在大门口,一队军汉忽然入了大殿,定睛一看,是他的部下狄谘,狄谘身边,狄谏,狄譓,几人身后还有十几个汉子。
“何人殿前谋逆?末将前来护驾!”狄谘大喊!
六七十号人,皆是回头去看,狄谘带着众人瞬间冲入人群,毫无阻挡。
“何人谋逆?”狄谘再次大喊。
李璋连忙说道:“狄谘,你快出去,此事与你无关。”
狄谘却道:“指挥使,殿内生事,末将百死,也要护得陛下安危。”
“这里没你的事!”李璋在喊,喊得他自己都心虚,他知道,狄谘不可能听他的了。
甘奇说话了:“李指挥使,罢了吧,打起来就不好了。”
闹剧,一场闹剧。李璋看着甘奇,又看了看狄家三兄弟拔出的刀,打起来就不好了,这不仅仅是一句威胁,因为李璋知道,他身边这些人,有哪个真正见过血?有哪个真正万军从中走过?包括李璋自己,又何曾见过什么真正的血腥?
面前狄家兄弟,那是随着狄青尸山血海杀出来的,这么多年殿前司,哪个不知道这三兄弟手底下了得非常?一旦这三兄弟真死心塌地要护甘奇,带着十几个军汉从这里冲出去了,那事情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更何况甘奇,那也是战阵一员猛将。
却听狄谘此时骂道:“莫不是文彦博这个老贼谋逆?此贼祸国殃民,定是他谋逆!”
这句话,狄谘忍了十几年。昔日这殿中,文彦博说狄青是周世宗下的太祖,狄谘当时忍得是全身发抖。
文彦博更是着急了,大喊:“动手,动手捉拿甘奇等一众逆贼!”
大殿之前,这个说那个是逆贼,那个说这个是逆贼,剑拔弩张,倒也是奇事。倒是让几十个随李璋而来的军汉皆是面面相觑,今日之事,他们其实并不知晓细节,只知道要在殿前为陛下拿人,哪里知道拿的竟然是立功无数的甘相公?
若是没这么多枝节,上得殿来,听着李璋的吩咐,把甘奇拿了就拿了,偏偏有了这么多枝节,几十军汉一个个心思重重。
这个逆贼那个逆贼的,到底谁是逆贼?甘相公应该不是逆贼吧?文相公?文相公看起来也不像是逆贼……
见得李璋还不动,文彦博直呼其名:“李璋,你动手啊,你可是皇亲国戚,此时你不动手,更待何时?”
甘奇也出话语:“李老相公,罢了吧。”
甘奇是真想罢了,闹剧就闹一场,没必要真的到那一步。
殿内如此喧哗大闹,门外等候的一众御史言官早已发现了不对劲,司马光一人上得台阶来看,看得他是大惊失色,他几步进来,不明所以也是呼喊:“这是怎么回事啊?大殿之中,岂可放肆?”
却没有一人理会司马光的呼喊,也没有人有哪个心情去给司马光解释前因后果。
还有人开口劝李璋:“恩相,动手吧,我这十几号赵家兄弟,那都是视死如归之辈,今日定要帮陛下办成此事!”
甘奇又开口了:“李指挥使,左掖门打马至此,要多久?”
“什么?”李璋闻言大惊,甘奇为什么问这句话?何人敢在皇城打马?但是甘奇问了,就证明今日可能真的有人会在皇城打马,从左掖门走到大殿,可能还需要好一会,若是打马冲过来,怕不过片刻功夫。
这是什么意思?李璋会意得到,有那军汉在皇城门外?会打马冲进来?
显然是的,不多,五百人而已。五百战阵悍卒,照惯例住在皇城司的军营里,今日得了枢密院印鉴公文与虎符,在甘奇入宫的时候,出营经过这里,公文之上是让他们出城的,公文印鉴与虎符自然来自甘奇。
此时,就是这么巧,他们就在皇城门口,左掖门上立了一杆旗,如果那杆旗忽然不见了,就证明皇城之内打起来了,有一个叫甘霸的汉子就会第一个打马冲进左掖门。
“甘相公,皆是闹剧,皆是闹剧啊……”李璋明白,面前不过十几个人,但是想要解决这十几个人,也不可能一时半会,更何况还有狄家这三兄弟,更不可能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十有**还会被他们冲出去。
这事情,得到这里止住了,必须止住。
却是李璋身边那人不乐意了,说道:“恩相,你若不动手,我可动手了!”
李璋连忙一拦,却是说时迟那时快,那赵姓的汉子真就动手了,直接从李璋身后冲上了前去,朝着甘奇飞奔。
“不要,回来!”李璋大喊。
文彦博心中大喜,富弼连忙往一旁退去,高台上的皇帝又咳嗽起来,这皇帝今天是真的没有发挥一点作用,却也见他开口说了什么,只是有气无力,都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动又动不了,喊又喊不出,只成了一个象征。
电石火花之间,站在甘奇头前的狄谘抬刀就要往前去挡,却忽然赶到身旁一阵风声,定睛一看,身上无甲的甘奇竟然一跃到了头前,迎着一柄刀而去,抬腿飞踢。
那赵姓汉子应声就倒,再看,跌落的刀已然被甘奇捡起,顺势一挥,才刚落地的赵姓汉子脖颈之间,便是血流如注。
大红官袍立在当场,沾了鲜血的官袍越发鲜艳,刀还在滴血,杀人,枢密相公甘奇,也擅长,他今日的地位,是用命拼出来的。
满场噤若寒蝉,唯有甘奇提刀环看左右:“本相乃枢密院使甘奇,还有何人要杀我?”
再也无人去迎甘奇那环视的眼神。
狄谘只感觉畅快非常,开口说道:“甘相公,是那逆贼文彦博作恶,当斩杀当场!”
甘奇慢慢转头,眉头一挑,看向文彦博:“是吗?是文相公你吗?”
文彦博看着满身是血的甘奇,连连后退,李璋连忙挡在文彦博面前:“甘相公,莫要做这般事情,可不得当殿杀宰相,传出去可说不通。”
李璋是真难,全场也唯有他最难。
甘奇摇头:“不杀他,杀了文相公,今日这场朝堂闹剧就没有人来负责了。”
甘奇心中,文彦博得留着背锅。
李璋心中一松,说道:“甘相公,今日皆是个误会……”
甘奇还是摇头:“今日不是误会,是有人趁着陛下病重作乱谋逆!想要谋杀本相。”
“甘奇,你这般祸国殃民之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文彦博还不知事情轻重,站在李璋只有开口大骂。骂完还转头看向赵曙:“陛下,还请陛下下旨吧,拿了这逆贼!”
场面安静了许多,人群外围还有一个司马光,他绕着场子挤来挤去,挤到高台之侧,大喊:“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会回事啊?”
虚弱的赵曙,摆着手,摇着头,他口中有一句有气无力的轻声之语:“杀甘奇!”
话音不大,却也清晰。赵曙到得如今,才终于不犹豫了,甘奇实在太强势了,强势得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强势得让赵曙越发害怕。事到如今,到得此时,赵曙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临死之前,彻底解决这个祸端。
李璋闻言眉头大皱,他捏着刀柄,准备慢慢抽刀,无可奈何之下,赵官家圣旨已下,拼了吧!李璋吞了吞口水,慢慢咬着牙,拼了吧!
“陛下说,有人要杀甘奇……甘相公。”高台之上大太监李宪开口大喊。
李宪此言一出,李璋如闻仙音,大气一松,刀柄也松,手心满是汗珠。
“陛下,谁要杀甘相公啊?”司马光又是呼喊。
赵曙转头看了一眼李宪,是李宪,赵曙心中笃定,就是李宪吃里扒外。可想而知,赵曙此时内心之中气成什么样子了,他用双手强撑御案,想要站起,越是激动,咳嗽越快,口中边咳边喊,有气无力:“杀……杀……”
文彦博也呼喊:“莫要胡言,陛下之意,是要杀了甘奇。杀甘奇!圣旨下了,快杀。”
“文彦博,你这老贼,不若你从李指挥使身后出来,自己来取本相人头!”甘奇怒回一语,转头看向高台上的皇帝,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果决的赵曙,心中也有惊诧。他又喊:“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李璋闻言也喊:“来人呐,传御医来!”
富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兴许他看出了李璋的内心,李璋今日,不是他之前所想的那般。富弼也听得懂许多话语,他知道今日一旦真的动手,许多人都要丢命,他富弼兴许也活不了。
甘奇早就猜到了这一切,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了,甘奇若是没有后手,岂会这般入宫而来?
宫内有人接应,宫外有人准备,一旦乱起,必是兵祸一场,必有军汉冲进宫中。若是甘奇未死,便还罢了,若是甘奇真死在宫中,那些要为甘奇报仇的人,岂能不杀人偿命?他富弼如何能活?
富弼,比文彦博聪明。他不说话了,往一边躲。此时他也知道,这一切谋划得太简单了。悔不当初,应该调大军入宫,而不是找几十个所谓的“刀斧手”,应该封闭四门,皇宫之内,那些哪怕与甘奇扯得上一点点关系的人,都该清出去。应该先围了甘奇带入汴梁的亲信士卒,应该……
转头一想,真做了这些事情,就能捉拿到甘奇吗?这般大动作,还谈什么杀人?
这一局,此时来想,怎么做,好像都没有稳妥之策。
到得这一步,这一局,该怎么办?
地上还有一个在血泊之中的尸体,几十军汉皆是一脸的茫然,甘奇持刀立在当场,另外十几个军汉皆是一脸戒备。
皇帝激动之下想站起来,却跌坐在位子上,李宪正扶着皇帝拍打着胸脯,司马光在高台之侧一头雾水却又满头大汗在着急。
门口又围上来了十几个御史,却也多不敢进来。
李璋拦着文彦博,心中也是焦急不已。
文彦博开口骂着甘奇逆贼,还有一个狄谘,也反唇相讥,说文彦博是祸国殃民的逆贼。
甘奇反倒在问:“御医来了吗?”
御医来了,从后宫方向而来,自从皇帝病重了,宫内一直就有御医值班。
那御医走进大殿,腿都软了,却也不得不上高台给皇帝看病。
“逆贼不得好死!”文彦博呼喊着,不知道自己可能要背一个大锅。
狄谘骂着:“文彦博,昔日就是你在先皇面前构陷我父,今日你又想要谋杀甘相公。像你这等无才无德却还嫉妒贤能之辈,就该千刀万剐!”
“文老贼该死!”狄谏狄譓帮腔大骂,骂的就是以前不敢骂的。
“尔等一众逆贼,甘奇是逆贼,你狄家也是逆贼,皆是不得好死,杀之而后快!”文彦博这辈子大概是第一次被军汉谩骂,别说狄谘,连狄青见了他也得躬身大拜。但是要杀人,文彦博此时也只等去看高台上的皇帝,又是大喊:“陛下,你快说句清楚的话语啊,杀逆贼啊,该把狄家与甘家满门抄斩。”
激动而又气愤到顶点的赵曙,实在说不了话了,太监与御医围着他忙成一团。
这般情况,兴许是李璋最愿意看到的,皇帝说不了话才是最好的,一旦真说话了,后果不堪设想。甘奇死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那些冲进来的军汉一定会大开杀戒为甘奇报仇。
甘奇一旦逃脱了,那更是不堪设想,一场皇宫围杀,如何也是解释不通的,甘奇必得天下同情,到时候兵马一起,清君侧,那就是尸山血海。
不说话的皇帝,才是此时的好皇帝,于江山社稷有利,能保家国稳妥。
狄谘还在与文彦博打嘴仗:“把甘相公满门抄斩?文彦博,你这个逆贼,还想杀皇家公主?”
李璋想快一点结束这场闹剧,扬头大喊:“御医,陛下怎么样了?”
御医两股战战转头来答:“陛下得赶紧卧床休息了,本就重病缠身,又有急火攻心,再不好好休息,不堪设想!”
“好好好,来人,快抬陛下回寝宫休息,御医,你快抓药去煎。”李璋喊着。
一众军汉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争先恐后去抬皇帝。
李璋依旧挡在文彦博前面,也怕甘奇真的一时气愤上前把文彦博给宰了,也劝着甘奇:“甘相公,今日陛下本是要议事的,却又病发,不若来日待得陛下再有好转,再来商议,如何?”
甘奇点着头,把刀往地上一扔:“只愿陛下早日康复,我先出宫回枢密院里去,把此番出征的印鉴虎符交了。”
“好好好,甘相公慢走。”李璋连忙抬手作请。
甘奇头也不回,往外走去,狄家兄弟带着十几人跟随而出。
狄谘在后,问道:“甘相公,此事之后,该如何?”
“不如何,你们安安心心接着当差就是。”甘奇答道。
“就怕指挥使容不下我等了。”狄谘说着。
“李指挥使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他才是那个真正最想平平静静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人。”甘奇答着。
“甘相公既如此说了,那肯定错不了。”狄谘心头也松了松,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不想在宫内守门站岗了,想与二弟狄咏一样,上战场去建功立业。
也不知甘奇看出了狄谘心中所想没有,但他并未再多说。兴许甘奇看得出来,却还是觉得宫中有人会让他许多事情稳妥一些。
甘奇出宫了,衣服上带着血迹,甘霸的面饼也吃完了,五百铁甲骑兵,在左掖门外盘桓了片刻,看到甘奇出宫,便继续往西走,其实这五百人里,大多数人也不知道为何会在此处盘桓这一会,也不知道今日为什么要到宫门口来。
一切平平静静。
却是一场暗涌当变成明涌,事情发生了,那么多人看着,那么多人参与了,皇帝病危之时,甘相公入宫却被人围杀。
这事情,总要有一个说法不是?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是?
谁对甘相公喊打喊杀的?为什么啊?
天下人都会想知道为什么?
第五百五十九章 高明,酝酿
甘奇出宫回家去了,狄家兄弟继续守门站岗,也要把垂拱大殿之中的尸体处理一下。
李璋倒是不能急着回家,他还得四处巡视一下,把那些所谓刀斧手安排走,这回皇帝是真发病了,本就重病在身,又经历这么一番剧烈的情绪波动,又气又怒又忧,被抬回寝宫,已然半昏半醒,问题严重了。
前两日刚刚被封为皇太子的赵仲针,之前也改了个名字,从此叫作赵顼,他此时似乎也才刚刚收到风声,听说垂拱大殿那边发生了大事,剑拨弩张,所以急忙赶来过来。
看了看皇帝之后,赵顼出了门,问着门口的李璋:“舅爷,大殿那边发生什么了?把我父皇气成了这样?”
李璋有些尴尬,这问题不知怎么答好,毕竟当面是未来的皇帝,这话如果答不好,将来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怎么?连我都不能说了吗?”赵顼有些着急。
“殿下,不是不能说,是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啊。”
“那你就说为何剑拔弩张?”
“殿下,唉……说起来,便是有人想杀甘相公,被甘相公识破了,有人帮着甘相公,剑拨弩张一番,便也不了了之了……”李璋尽量轻描淡写,大事化小。
“什么?有人要杀甘先生?何人要杀甘先生?到底怎么回事?”赵顼问道。
李璋连忙摇头,这回他可不敢乱说了,只道:“老臣也是不知其中详细啊,在场还有许多御史当面,陛下也在当面,文相公富相公都在,老臣不敢随意乱言。”
“甘先生呢?”
“甘相公脱险出宫了。”
赵顼板着脸,来回两步,说道:“劳烦舅爷盯着些,父皇若是有事,派人来报我知晓,我出宫一趟,去见见甘先生。”
李璋连连点头:“好,殿下自去就是,这里有老臣。”
赵顼飞奔出宫,直去甘奇家中。
甘奇才刚回家不久,把一身血衣换了去,一旁赵宗兰给甘奇换衣服,泪眼不止,进一趟宫,带着一身血回来了,赵宗兰不哭还能怎么样?甚至哭着,也忍住不开口去乱问,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赵宗兰此时的内心之中,除了伤心就是伤心欲绝,如果真是自己的兄长要杀自己的丈夫,赵宗兰能做什么?在这个时代,她除了一死了之,还能做什么?
却是门外,还有甘霸逗弄甘呦呦咯咯的笑声,还有春喜抱着甘云晒着太阳来来去去的轻笑。
好好的日子,却成了这般,赵宗兰忍着她自己心中的一切,慢慢给甘奇换着衣服,好好的一件官袍,染上了这么多血,也还好不是甘奇自己的血……
甘奇换完衣服,穿了一身常服,抬手抹了抹赵宗兰脸上的泪水,说道:“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那些事情了,以后一家人安安心心过日子便是。”
“嗯……”赵宗兰答了一声,抱着一堆衣服出门而去,却是刚出门,就看到赵顼匆匆进来。
“小姑姑,先生呢?”赵顼着急问道。
赵宗兰见到赵顼,忽然泪水如潮,哗啦啦就往下掉。
赵顼连忙上前安慰:“姑姑,莫要如此,咱们都是一家人,岂能让外人给欺负了?”
赵宗兰点着头:“好仲针,你姑父当真没有过什么不臣之心,你一定要知晓……”
一家人说着一家的话语,姑姑的语气带着乞求,用乞求来急切的证明着什么,君是君,臣是臣,本是一家人,如今却也分了尊卑,赵宗兰怕,所以她才出言如此乞求着。
侄子听得心里难受不已,怒上心头:“是谁胡言乱语?是谁说先生有不臣之心?”
此时甘奇出得门来,看到赵顼,上前抬手躬身大拜:“臣拜见太子殿下。”
赵顼看得甘奇这般动作,更是难受,连忙上前扶起甘奇:“先生这般大礼是作甚呢?岂不折煞人也。”
甘奇答着:“太子殿下来日会是天子,臣行此礼便是应该。”
“先生,姑父,莫要如此,这叫我如何自处……”赵顼直感觉难受不已,以往在甘奇这里,那都是亲密无间,不拘小节,忽然姑姑一脸的哀求,先生大礼拜见,显得格外生份,这种变化,陡然好像把赵顼变成了一个不近人情的外人。
“太子殿下书房请。”
“先生请。”赵顼皱着眉头,迅速进得书房,把门一关,忍不住就直接开口:“先生,到底是何人要杀你?”
这一问,问得好。甘奇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脑中飞快运转,这一问要好好答。
“先生,您就直白说吧,如您所言,来日我若真是登基,莫不是还要当一个瞎眼天子?先生只管说出来,我一定为先生做主!”赵顼为何非要如此着急弄清楚这些问题?因为这大宋朝就是他家的产业,所以一定要搞个清楚明白。
甘奇思虑着,终于答了一句:“若是陛下要我死呢?”
赵顼瞬间如被雷击了一般,站在当场一动不动,呆呆愣愣了。
为何甘奇要这么说?因为他知道,想要说那些假话来瞒这位未来的皇帝是不可能的,甘奇要想在赵顼这里得到同情,那就必须把真话说在前头。
把真话说在前头是有好处的,因为架不住赵曙在临终之前肯定还要与赵顼有交代,与其把话语权都留给赵曙,还不如先给赵顼打一个预防针。
就看着预防针怎么打了,这就是高明,这就是水平。打得好,可以让赵曙的临终遗言都成无用功。这就是人心的手段。
赵顼一时间被吓住了,甘奇也不言不语,只是一脸苦愁,等着赵顼回过神来。
待得赵顼心中方寸定住了,立马问甘奇:“先生,这话从何说起啊?父皇岂会要杀先生?”
“陛下重病在身,必然也心乱如麻,所以被小人所趁,无外乎小人挑拨。”甘奇答着。
“挑拨?凭何挑拨?先生您为国为民为社稷,立下多少功劳苦劳?若不是先生您,朝廷一年哪里能多出两千万贯的度支?若不是先生您,此时燕云还在契丹手中?若不是先生,西北岂能如此安定?先生之才智,便是学生读上先生书中只言片语,也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便是听得先生几问,学生便立马知晓了国家症结所在。如先生这般大才,凭何言语可以挑拨?”
赵顼这一番话看似是在质疑,其实是在生气。
“自古有言,功高而震主!历史古今,这般例子,多不胜数。”甘奇更是直白。
“这又是那般道理?功高震主?我大宋与历朝历代能一样吗?春秋战国乃贵族当道,汉乃外戚门阀横行,两晋乃封地王爷乱权,隋唐更是节度使将军作乱。而今我大宋,哪里有这些贵族门阀?我大宋是文人的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是士族的天下,何来功高震主一说?”赵顼是很有水平的。
甘奇摇头:“昔日,有人在仁宗陛下面前说,狄青狄相公乃是周世宗麾下之太祖,便把狄相公吓得六神无主。如今陛下病危,自然也有人说枢密院甘相公而今名望过甚,也是那周世宗麾下之太祖,陛下若未重病,岂能信得这些话语?奈何陛下重病之时,心乱如麻之下,连话语都说不清楚,自然有小人趁机……”
甘奇话语收着在说,那“心乱如麻”的词语,其实可以换成“病重智昏”。
赵顼听得甘奇这一番话,气得是捶胸顿足,口中说道:“说老狄青这些胡言,是看老狄青军汉出身,也许还有一点情有可原,说先生您,那真是包藏祸心,而今狄相公老迈如斯,还在为国戍边,先生您才刚立下如此大功回京,却是这小人一刻也不能等,就要行如此之事,此人着实该杀!”
甘奇不言。
赵顼又道:“此乃何人?”
甘奇还是不言。
赵顼陡然反应过来,说道:“我尝听人言,在先皇面前构陷狄相公最甚者,乃文彦博之辈也,先生,可是此人?”
甘奇不答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太简单,赵顼只要上心,找谁都能问出来,所以与其回答,不如不答,不答才显得甘奇心胸宽广、为国考虑。
所以甘奇说道:“殿下,罢了,事情已然风平浪静,不必在横生枝节了,家国社稷安稳为要。陛下如今病重,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如此也可让陛下心安,心安养神,说不定过些时日陛下身体康泰了,便也不会被某些小人所趁。”
“唉……先生,为了国家,你却连这般屈辱也能忍受。”赵顼听得甘奇之语,越是不忿,少年人最是这般热血,又道:“先生,你不与我说此事,我却总要知晓的。构陷忠良功勋,也不知对何人有益?莫不是权势如此熏心?怕了先生您年纪轻轻青云直上?只愿父皇康泰了,能想明白了。”赵顼话语说得不那么激进了,但是心中却汹涌澎湃,他似乎也想让甘奇安心一些。
“嗯,便是这个理,只愿陛下能赶紧好起来。若是陛下问起我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与之多言,只管听着,只要陛下心思安定,好好将养,定有拨开云雾之日。”甘奇叮嘱着赵顼,让赵顼不要因为自己去顶撞皇帝。
这就是预防针,这就是甘奇的高明之处,防的就是万一赵曙临终有言。
“先生呐,都到这个地步了,您还想得这么多,若是平时,岂能不据理力争?到得如今,魑魅魍魉却也能当道乱行。这般朝廷,实在教人失望。”赵顼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殿下切莫惹是生非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甘奇还在叮嘱。
“我知晓的,先生放心。”赵顼点头,又是叹气:“听闻还有一众御史在当场,我便去寻一寻他们,先生告辞。”
“莫要再去寻了,寻了就是惹是生非,殿下,且就这么过了吧。”甘奇依旧在叮嘱。
“唉……先生,我不去寻就是了。”赵顼拱手,转身走了。
出得门来,一上车,赵顼就道:“先去御史台。”
赶车的军汉连忙扬鞭。甘奇越是叫赵顼不要寻不要问,赵顼越是要寻要问。甘奇之高,皆在此了。
御史台内,早已是乱做一团,司马光连屁股都坐不住,在一众御史面前来回踱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中丞,这般大事,殿前围杀枢密使,如何说得过去?不得明早,便是满汴梁的风声鹤唳,过得几日,怕不是天下哗然!”
“中丞,当时您入了殿中,也与陛下说了话语,您倒是跟我们说个明白啊。”
司马光脚步一停:“我哪里说得明白?当时文相公要杀甘相公,甘相公也有人护着,殿前指挥使李相公显然帮着甘相公,却是又不敢得罪文相公,还有人动了手,被甘相公击杀当场,陛下好不容易病情有了好转,却被气得当场失语。你们叫我如何说得清楚明白?”
“莫不是陛下要杀甘相公?”
“胡说,陛下凭什么要杀甘相公?甘相公犯了何罪?而今甘相公还在汴梁家中,若是陛下真要杀他,他还能安稳在家?我等岂能一点都不知晓?”
“是啊,甘相公刚从前线立功而回,陛下怎么可能会杀他?”
“那就是文相要杀甘相公,今日早间,咱们先到的,文相公比咱们还到得早,甘相公是后去召的,姗姗来迟,这一切,怎么看也不像是甘相公有什么谋划,反倒像是给甘相公专门设的局一般……”
“有理,此言有理。”
“对啊,甘相公一人而来,若真是一场设计,若非殿前司与御前有护卫帮衬,只怕甘相公早已被人刺杀当场。”
“那这就不是陛下之意了,若是陛下之意,甘相公岂能还有命在?”
“谁说是陛下之意了?”
“那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有人趁陛下病重之际,谋了乱事?”
这话一出,满场禁声,无数的眼神互相在看。许久之后,才有人再开口。
“当时殿中,甘相公与文相公互相指责对方谋逆,甚至有人动手要去杀甘相公。如此看来……甘相公可不是那谋逆之人,若是他要谋逆,岂会一人入宫,被众人所围?”
“此语之意,岂不是说文相公谋逆?”
“我看就是,文相公向来对军阵立功者看不上眼,昔日狄青之事,诸位可还记得?”
“还有一事诸位细细思虑一下,昔日文相公罢相是为何啊?不就是因为甘相公才导致了文相公罢相吗?”
“难道文相公是怕甘相公立功之后身居高位权柄在握,怕再次罢相失权?所以……”
“所以趁着陛下病重,先下手为强?”
众人一通分析,司马光大手一挥:“莫要猜了。”
“中丞,真相不过如此,还猜什么猜?”
“是啊,我等皆是御史言官,皆是清流,难道都要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
司马光语重心长:“陛下病危,猜了又能如何?真相又如何?上奏了谁去看?”
忽然门口传来呼喊:“太子殿下驾到!”
满场众人,立马全部正冠抚衣,转头作礼。
太子赵顼快步入内,不等众人开口,便是说道:“不必多礼。”
再看赵顼,几步走到最头前,左右看了看,开口:“本宫此来,就问一事,垂拱殿中,是何人要杀甘相公?”
众人沉默片刻,皆去看司马光,司马光也没有立马出言,他是慎重,这种事情,一定要慎重。
却是赵顼又问:“昔日有人在仁宗陛下面前出言,狄青乃是周世宗麾下之太祖。此语何人所言?是不是文彦博说的?”
还是无人回答,皆在看司马光。
赵顼来气了:“你们这些人,一贯以清流自居,一个个标榜自己嫉恶如仇,一个个说自己清正廉明,一个个把自己当做朝廷栋梁。却是真正遇事,连一个敢开口说话的人都没有了?笑话,这个朝廷,就是个笑话!”
被太子这么一通骂,这个连皇帝都敢怼的衙门里,满场皆是臊红的脸。
终于有人开口了:“殿下,老臣当时就在大殿门口往里观瞧,只见文相公与甘相公互相指责,皆言对方是谋逆之贼。”
赵顼闻言,又问:“那周世宗麾下之太祖的言语,可也是文彦博昔日所言?”
“正是。”
“果然,果然。”赵顼说了两个果然,起步就走。
众人连忙躬身去送,赵顼出得门口,迈步就跑了起来。
司马光眉头已成了川字,叹息摇头,看向众人,说道:“今日你们答了这一语,便是坐实了一事。”
“中丞,本就是如此,难道让我们都闭口不言?”
“中丞,我也并未说什么,我就是说我自己看到的事情,也没有说一句臆测之论,当时,我就看到殿内,文彦博与甘相公二人互相指责对方是逆贼。如此而已,实事求是,未有一句妄言。”
司马光长长叹了一口气:“唉……谋逆大罪,满门的性命啊。”
“那也是咎由自取,就算再不喜欢一个人,就算私仇再深,也不该如此行事,否则国将不国。”
“若是都如此行事,不若就把朝堂变成一个战场,看谁刀更利,那还要我等作甚?还要百官作甚?若是如此,亡国就在今日!此等风气不止住,遗祸无穷。殿前杀大夫,诸位……能开这等先河吗?”
殿前杀士大夫,太让人忌讳了,这大宋朝皇帝都已经不杀士大夫了,游戏规则已经立下来了,岂能更改?
一旦破例,这官还是人当的吗?几十年寒窗苦读,几代书香传家,朝堂上命都保不住,那还有什么意义?这岂不是与整个天下作对?这还是受到全天下士族阶级拥护的大宋朝吗?
司马光看着群情激愤的御史台,问了一语:“诸位要上奏吗?”
“中丞,下官今夜便是不休不眠,也要上那万言之书,痛陈此事之过也,历朝历代而下,到得我大宋,好不容易有了如此清明之政治,岂能一朝而改?”
“是啊,难道真要回到以往,动不动就宫变,动不动就内乱?”
司马光点着头:“诸位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多言了,今日就散了去吧。”
御史台里散了。
政事堂里却还没有散,富弼与文彦博对坐。
文彦博还在可惜:“可惜了,如此大好机会,却被几个军汉给搅了,李璋着实无用,瞻前顾后,再也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富弼说道:“只要陛下还在,总还有办法的。”
“唉……就怕陛下经历此番,撑不住多久了,太子殿下被甘奇那厮蛊惑得不轻,我等怕是难上加难了。”文彦博也开始忧心忡忡了,就怕太子登基,甘奇真的就水涨船高,大权在握。
富弼答着:“尽人事听天命。”
富弼语气开始平淡了,这让文彦博有些不舒服,问道:“富相公莫不是想要偃旗息鼓?事已至此,哪里还容得偃旗息鼓?”
富弼摇头:“我可未如此去想。”
倒也不知富弼内心真作何想法,但至少不是他话语那般。就算偃旗息鼓了,富弼这几朝贤相也不怕,背锅的就在当面,他怕什么?他又没去见李璋,他又没有与甘奇当殿指责,他虽然与甘奇有过杯葛,但也不至于因为那些小事就闹个晚年过不了,他照样是贤良老相公,老资格在这摆着呢。
文彦博还道:“那就好,富相公,如今无论如何,咱们也要为陛下把此事办成了,这可是为了江山社稷。”
富弼看着文彦博此时还激动不已的模样,叹着气。也不知是不是在为文彦博觉得可惜,可惜了这么一个为江山社稷如此卖力的人,却还不知可能死到临头了。
“富相公,咱们还得入宫,只要陛下稍有好转,咱们就得赶紧再定下计策。甘奇殿内杀人,还是当着陛下的面杀了赵家子弟,这也是大罪,也可拿来作文章。”文彦博是想破脑袋想着办法。
富弼起身,不置可否,只道:“嗯,那就入宫去见吧。”
第五百六十章 自寻死路
皇帝情况越来越差,一众御医围着皇帝商量着,也在各抒己见,人真到了病危要死的时候,就是医生最为难的时候。
李璋现在也不出宫了,麾下的人手全部都上值,把皇宫围得水泄不通,现实情况来看,十有**真到了新旧交替之时,此时对李璋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把皇宫给控制住。这事情李璋有经验,因为仁宗皇帝也就是三年多之前死的,那时候这些工作也是他在负责。
皇后高滔滔开始哭哭唧唧,坐在病床前一刻不离,太子赵顼也回到了皇帝的病床之前,连曹太后此时也从深宫之中出来了,坐在皇帝病床之侧。
这北宋赵家从仁宗之后,没有一个真正长寿一点点的皇帝了,赵顼也不长寿,三十多岁就死了,继承赵顼的哲宗赵煦也是个短命鬼,二十四岁就死了,接下来就到了徽宗赵佶,他也是赵顼的儿子,长寿一点,五十多,但是把国给亡了。
听得文富两位相公又要入宫见皇帝,这回李璋私自做主,婉言拒绝了,也主要是皇帝如今这状态,见了也没用,更没必要再横生事端。
御史台里一众御史们奋笔疾书,却是这奏折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送,是送到政事堂?那是白送,往宫内递,也没人看。
皇帝病危,甘相公在大殿被人围杀,这事情到得晚间,不过堪堪几个时辰,消息已然不胫而走,但凡与官面上的人物扯得上一点点关系的人,都开始听说这件事情了。
消息有板有眼,文彦博怕失势,怕甘相公立功受赏之后权柄在握,怕甘相公报复,所以先下手为强,想要除掉甘相公,所以在大殿之前埋伏甘相公……
这消息传出来就是这样的,甘奇自己可没有出一点力,舆论都不用去造,已然成型了。
早间在场之人,要么就是军汉,要么就是御史台的人,舆论完全一边倒。
其实在场还有另外一些人,七八个朝堂官员,富弼也在场,却是富弼丝毫也不出来辟谣什么的,更不解释,就任凭这些消息弥漫在汴梁城中。
皇城司今夜下了宵禁令,汴梁城刚一入夜,街面之上便有了一队队巡逻的士卒,所有百姓入夜都不准出门,所有场所入夜都要闭门谢客,大街之上不得有一个行人走动。
这一举动,任何人都会猜测皇帝是不是不行了,任何人都知道出了大事。
反倒是甘奇,难得轻松了几分,左手抱着女儿,右手抱着儿子,逗弄来逗弄去。
一家人团团圆圆,一个不少,晚间皆在家中。只是家中多了许多铁甲在身的汉子,不免有几分肃杀之气。
甘霸一身铁甲穿了一整天也不脱,还亲自安排众多人手在院内到处巡视。前院里放着百十匹马,满院都是马粪的味道,前院的大厅里还摆放了几十个大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强弩,院墙倚靠的大木盾也有不少。
这自然就是有备无患,预案早已做好,若是真有个万一,立马就会有一队人打马冲出去,直奔军营去喊援军,援军不多,五百。
家中也还有一队人,盾牌强弩守着,只等援军一到,便会在汴梁城宽阔的大街上横冲直撞,直冲城外,明日大早,甘奇就会带着京畿禁军入城清君侧。哪怕没有调动京畿禁军的虎符大印,甘奇也自信大早就能把京畿禁军带入城内。
做好所有预案,甘奇也只愿这些预案都用不上,风平浪静最好。万一真遇上了,那才是大麻烦,这大宋朝的天下,太过稳固,全国所有的士族阶级对赵家的拥护是无与伦比的,这一百多年来,赵家对士族阶级太好了,这种稳固的关系,是甘奇此时破解不了的。
就算要用暴力手段破解,成功与否先不说,必然也会把这个国家打成一片狼藉。挟天子令诸侯,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天子已然失势衰颓,已然不再是人心所向。
而此时赵家的天子,显然还是天下人心所向,胁迫之,只会适得其反,会把甘奇自己推向一个对立面。
也就是说赵顼如果登基,甘奇必然不能胁迫他,只能哄他,要保持好关系,要用最最高明的手段保持赵顼对甘奇的信任。
权力与政治,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得赵顼主动对甘奇信任有加,不能让赵顼被逼无奈听甘奇的。这里面的差距很大,甘奇要自己政令通行全国,名正言顺通行全国。
不出麻烦,不出事,赵曙老老实实的就这么死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今夜真要出点事,那最好也是有人私自行事,而不是赵曙亲自下令。因为赵曙是赵顼的亲爹,在这父子关系之中,甘奇毕竟是个外人,甘奇再怎么样,也不能对人家的亲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否则,人家的亲儿子从此再也不会对甘奇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不过,若是真有人今夜私自行事,甘奇倒是乐见其成的,靠着文彦博富弼这帮文人老头,那岂不是送菜上门?不仅送菜上门,连把柄都一起送来了。
事情有些复杂,却也简单,准备好就是。
前院弥漫着马粪的味道,后院里起了曲声,曲声轻微,好似故意不敢高声。
两个小孩慢慢入睡了,甘奇坐在后院大堂之内,一直无眠,听着曲,时不时小酌两口,手拍打着节奏,时不时也自己哼唱两句。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唱着唱着,甘奇又酌了一口,说道:“这宅子小了,该换个大宅子了。”
也无人答甘奇的话语,甘奇这是自言自语。赵宗兰带着孩子在睡觉,吴巧儿正在厨房里忙碌,时不时把冷了的菜拿去热一热。这个家中,也只有这两个人有资格答甘奇这种话,两人不在,旁人便也不会乱答这种主人答的话语。
一夜无话,甘奇看到了朝色,方才入眠。
甘奇去睡觉了,这个汴梁城炸锅了,从内城到外城,甚至到城外,到处都是出门的人。
内城里无数的官员到处奔走,人人都想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人人都想打听一点确切的消息。
外城百姓,已然得知了昨日的事情,群情激愤,想入内城去,去抗议也好,去找文彦博要个说法也好,反正都往各处城门挤去,却是这皇城司的军汉早已收到了命令,内外城除了身带公文之人,任何人不准进出。
甘奇家门口,早已人声鼎沸,儒生士子们越聚越多,都想来听甘先生说一句明白话。甘先生但凡说了一句明白话,今日这些士子们便是死,也要去讨一个公道。
只可惜甘先生正在睡觉。
甘霸站在大门口,扯着嗓门喊着:“诸位,回吧。我家相公有言,不得闹事,不得闹事。你们都好好回家待着,不可瞎闹,你们若是闹事,陛下就会怪罪我家相公。”
甘霸这话不假,如今甘奇,早已不需要这种手段来办事了,没必要再闹什么事情了,群情激愤是天下人的同情,若是所有人真的去皇宫或者各处衙门里闹,反而是麻烦。除非甘奇真有什么性命之忧,否则没必要搞这些动作了。
文彦博,板上钉钉的一条死鱼,就看怎么死。自寻死路是一种死法,新皇登基是另外一种死法,反正没有必要让他被百姓士子乱石砸死。
甘奇还得表现出自己的大度宽容,表现给赵顼看的。所以更没有必要花费什么手段去弄死文彦博了,除非文彦博到甘奇面前自寻死路。
还别说,见不到皇帝的文彦博,还真就在做自寻死路的事情,只是进展不怎么样。
他在枢密院里,召来平常里对他奉承有加的一些军将,老老少少十几人,然后寻得一间小房,派了一众差人在外守卫得严严实实。
这自然就是要密谈了,说正事之前,文彦博先说了一番场面话语:“今日召诸位来,是有一桩大事,此事事关家国社稷,事关我大宋的未来,今日拜托诸位了。”
众人都低着头,虽然他们不知道详细,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甘奇甘道坚,乃祸国殃民之贼也,来日必然是那司马懿司马昭之辈,不除之,必有大祸。平常里本相最是信任诸位将军,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今到了朝廷用你们的时候了。还请诸位将军招揽心腹人手到此集合。”
文彦博带着枢密相公的威严,对自己也有自信,枢密院的权柄,那也是大权在握,平常里这些人对他文彦博那也是百般讨好千般顺从,该是用人之时了。
“不知相公要人手做何事?”
“今夜,诛杀国贼。”文彦博说得是大义凛然。
“不知文相公要诛杀哪个国贼?”这是明知故问了。
“甘奇,今夜诛杀甘奇,尔等皆把心腹人手调集过来听本相号令。”
“这个……”
“怎么?”文彦博一听这种话语,立马面色一变,威严无比。
“相公恕罪,不是我等不帮着相公,实在是我等哪里有什么心腹人手?我等皆是武将,岂敢私自豢养死士?那可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是啊,相公,末将就这把老骨头,哪里寻得到什么心腹人手?更何况我等也非营内指挥使,除了家中几个仆人小厮,也调不动军中人手啊。”这话怕是包藏祸心。
“是啊,相公,着实为难。”
文彦博闻言,心中一思虑,问道:“枢密院虎符大印皆在,可把京畿禁军调入城内……”
“这个……相公,怕是不妥吧,没有圣旨,调兵入京,这也是杀头的大罪啊。”
文彦博面色凝重,牙关一咬,说道:“谁说没有圣旨?尔等自去领虎符印鉴,调五万人入城,老夫去把圣旨取了。”
文彦博今日这个临时决断,是真豁出去了,似乎他也明白自己没有了退路。而今唯一能倚仗的,就是皇帝的态度,皇帝是要杀甘奇的,这是确定的,所以文彦博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得把事情办成了,不说是为什么社稷,哪怕是为了自己,也的把甘奇除了,不然来日甘奇掌权,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文彦博才能如此豁得出去。至于圣旨,文彦博有办法,忽悠军汉而已,中书门下,本就是为皇帝拟诏发令的地方,不难。
只要事成,来日也不会再有人追究这圣旨真假了,因为哪怕皇帝好转能理事了,也不会怪他文彦博这么做,只会夸他做得好。就算新皇登基,这圣旨之事,本就是相公们负责的,只要富弼帮他一把,圆个谎,就说是陛下榻前耳提面命,也可行。
到时候只要甘奇一死,便是李璋也会帮着证明陛下确实有过这安排,李璋可是知晓其中细节的。
反正只要甘奇一死,就是万事大吉。
调兵,文彦博虽然是临时决断的,但此时深入一想,越发觉得此事可为。
时不我待,文彦博飞快到得政事堂,寻了富弼,把事情一说,富弼不置可否,只是对着自己的案几指了指:“东西皆在那里,只是缺一方皇帝大宝。”
皇宫是进不去了,就算进得去,也不能有皇帝大宝给文彦博用,文彦博得想办法,说道:“待我回去翻个旧圣旨出来,剪出大宝印鉴贴上去。”
“这……未免也太假了。”富弼说道。
“凭着我枢密相公的身份,带着虎符印鉴,岂容得那些军汉细瞧?”文彦博边说着,已然坐到了富弼的案前,取圣旨,磨墨,写圣旨,一气呵成,中书印,门下印,一通盖……
盖完之后,文彦博起身就走。
富弼随后也出,在门口看了看文彦博飞奔而去的车架,连忙回身入得衙门,寻得几人吩咐一番,然后急忙再出门,上车,立马吩咐车夫:“走,快走。”
“主人要去何处?”车夫问道。
“去……去御史台,去司马光那里。”富弼话语有些着急,为什么急着走?这不得留条后路吗?到时候也要有人给他做不在场证明,谁最合适作证?司马光与那帮御史最合适。
文彦博事成了,皆大欢喜。
一旦事败,富相公可不知晓,他哪里知道竟然还有人敢伪造圣旨?哪里想到文彦博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趁他在御史台的时候,竟敢入政事堂偷盖他的大印?
第五百六十一章 反贼啊反贼
圣旨有了,虎符印鉴齐全,公文更是一丝不苟,出城调兵,水到渠成。
只是这些个带着公文出城调兵的人为难起来了。
十几个人刚打马出了城,便聚在了一起。
“文相公让咱们出人去杀甘相公,咱们那般推脱着,没想到文相公真把这调兵的圣旨给请来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难为人呐,好端端的,非要杀甘相公作甚?”
“是啊,甘相公这可刚立功而回,昨日就出了宫中围杀之事,汴梁城里传得是沸沸扬扬,今日就要调兵入京城里再杀,倒也不知甘相公是犯了哪门子的死罪……”
“我可听御史台的人说,说是文相公报复甘相公呢,说是文相公谋逆,自作主张,这回不会又是文相公自作主张吧?”
“别猜了,圣旨都到了,看来是陛下的意思,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功高震主,咱们兴许这回是见识到了。”
“圣旨咱也只听着文相公念,也没看到了。”
“我倒是瞟到了一眼,大印倒是都在。”
“瞧清楚了?”
“反正是瞟到了,清楚不清楚的,也看到了,中书门下的印都有,大宝也在。”
“得,那这兵还是得往城里调……”
“万一出事了,总不会拿咱们去顶吧?”
“不会不会,怎么样也不该咱们顶缸啊,咱们是奉命行事,奉枢密院文相公的命,总不能奉命行事也有罪吧?”
“希望如此,不过话说回来了,文相公是枢密相公,那甘相公也是枢密相公,咱们带着京畿禁军入城,要杀甘相公,谁杀?谁动手?啊?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你们谁动手?”
十几个人,皆是把头一低,调兵容易,最后若是真要动手干了,谁干?不问谁敢不敢干,只问谁愿意不愿意干?
都是军汉,而今这大宋不比以往,辽人也败了,党项人也败了,吐蕃人也败了,而今却要杀这个打败这些敌人的人,谁愿意干?
“唉……到时候……到时候实在不成,让底下指挥使干吧,反正能躲就躲着。”
“笑话,咱们都不愿意干,底下指挥使能愿意了?”
“底下指挥使不也有麾下军将吗?军将们不也还有麾下士卒吗?总有那愣头的。”
“你们呐,都是想得好,那甘相公何许人也?别看人家是个状元读书人,那也是身先士卒的猛将,他身边之人,哪个不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想杀他?哼哼……”
“就你知道?你知道杀不了,你想个办法?这兵咱不调了?不调兵,你回去怎么交差?把脑袋交上去?”
“走吧走吧,咱们不想那么多,把兵往城内一调,找着文相公,其他的都是文相公的事情了,再不济,底下还有人,最为难的也不是咱们,静观其变,静观其变就是。”
“走吧走吧……”
此时的甘奇,才刚刚起床,洗漱一番站在内院里吃着烧饼,一边吃着一边往外院来,外院皆是人马。
甘霸上前来:“大哥,早间来了许多读书人,都给打发走了。”
甘奇点点头,继续啃烧饼。
“大哥,再过三天可就除夕了,过年咱回村里吗?”
甘奇摇头:“看情况是回不了,这汴梁城轻易不能出。”
“大哥,刚才崔二派茂哥儿来报,说是你叫他派的人在西门那边看到有一队军将打马出城了,多是老汉。”
甘奇眉头一皱,烧饼也不吃了,脑子仔细一思虑,口中一语:“当真大胆,好大的胆子,这真是不想活了啊?寻死也赶这么早?”
“大哥,谁要寻死呢?”
“几十岁的人,当真是活得太久了。”甘奇自顾自说着,又把烧饼拿起来啃几口。
“大哥是要杀谁?只管吩咐,我这就去办了。”
甘奇把最后一点烧饼塞进嘴里,转身就喊:“帮我穿甲,出门!”
此时的枢密院里,文彦博躲踱着步子,搓着手,着急非常,心中想的是只要大军入城一切就稳妥了,便也是望眼欲穿。还时不时派人出门去看,看那大街之上有没有军队而来。
甘奇一身金甲在身,在赵宗兰担忧的眼神下,上马就走,身后带着十几号铁甲。
甘奇一走,家门立马紧闭,大堂里的箱子也开了,弩弓一柄柄皆发在众多汉子手中,各处的盾牌也扛起来了,甘霸在家中负责守卫,以防万一。
赵宗兰找到甘霸,急切问着:“呆霸,这是怎么了?”
“嫂嫂放心就是,以防万一,有备无患。嫂嫂带着大家在屋内不要出来,万事有我。”
甘霸越是这么说,赵宗兰越是担忧:“呆霸,你大哥是去哪了?”
“大哥说是去枢密院了。”
“呆霸,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有什么不好的……事啊?”
“嫂嫂,没有什么事,大哥说去去就回。”
甘霸这里,显然问不出什么,赵宗兰唯有吩咐着宅子里的人都到屋内不要出来,自己带着孩子坐在后院大厅,然后就剩下忧心忡忡了。
甘奇是真去枢密院了,带着十几个人,快马直奔枢密院。
枢密院内,文彦博只听得外面一声大喊:“甘相公到。”
文彦博立马浑身一颤,几步出门,果然见得甘奇一身金甲而来,直奔堂前。
甘奇看到文彦博,脸上还挂着笑。
文彦博看到甘奇,连忙掩饰面色中的慌张,开口问道:“甘相如何到衙门里来了?”
“怎么?这衙门我还来不得了?”甘奇还是笑。
“甘相公,你虽然身为枢密相公,但是这枢密院里的差事都是老夫主持,这也是当初陛下的意思,朝廷上下皆是知晓的,甘相公莫不是要僭越?”文彦博第一反应是要赶甘奇走。
甘奇倒也不气,而是说道:“文相公,堂内说话,我来自然也是有差事的,这不,我这一队虎符印鉴,皆是此次出征调兵遣将用的,大胜而归,这差事也该交了,虎符印鉴之类,也该交还枢密院,公文程序也还要劳烦文相公操办一下。免得有人说我贪恋权势,有什么不臣之心。”
甘奇前天回来的,前天不交,昨天不交,偏偏今天来交,文彦博心中着急不已,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般着急,只道:“今日无暇,甘相公请回吧,明日再来交便是,拖得一两日而已,谁还能说个什么?”
甘奇已然入得堂内,直接落座:“那不行,前日回来就去见了陛下,昨日又历经一场风波差点丢了性命,这不,今日还不交,明日怕就真的成了乱臣贼子了。交,就今日交,无论如何,今日也得把这兵权交出去,如此落得自在。”
文彦博内心中烦躁不安,听得甘奇这么说,连连摆手:“那就交,赶紧交,交完赶紧走,来人呐,给甘相公办差事,开公文。”
门外走进来几个小吏,看了看甘奇身后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将,慢慢走到甘奇身边。
甘奇也慢慢解开胸甲一角,从怀中掏着,掏出一个虎符,还要左右观瞧一下:“这个,这个虎符是威武军的,这个新,三年前枢密院打造的,验一验。”
小吏接过虎符,左右看了看:“当真,当真。”
“开文,写清楚了,枢密使甘奇归还威武军虎符一个,一字不能差。”甘奇又开始在怀里掏着。
“相公放心,这公文下官写得多了,文相公盖了枢密的印,就妥了。”
“这个,秦州禁军的虎符,这个老了,得有百十来年了,铭文倒是清晰,就是样式老旧了些……”
“甘奇,你磨磨蹭蹭作甚呢?莫不是不愿意交?不愿意就不交,你带回去罢了。”文彦博看着甘奇这个劲头,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怎么?文相公着急了?”甘奇把秦州禁军的虎符拿在手上,反倒不给那已经伸手而来的小吏了。
“老夫着急什么?老夫就是觉得你不对劲,连交一个虎符还这么不爽快。要是今日不想交,你明日再来也行。”文彦博实在没有心思与甘奇在这里拖拉,今日只等大军入城,就要杀甘奇了,此时只想甘奇赶紧滚蛋回家等着,待他带着大军前去抄家。
“得,把那威武军的虎符还给我。”甘奇面色之中再也没有了笑意。
那小吏傻眼了,看了看文彦博,又看了看甘奇。
“给他。”文彦博哪里还管这个?
虎符又回到了甘奇手中,甘奇拿着虎符,又是左右观瞧了一番,还自言自语:“事有不对啊,倒也奇怪,这枢密院还不让人交虎符了,这是有祸端!”
“甘相公,那你回吧……”文彦博抬手作请。
甘奇还在自言自语:“这是有祸端呐,有人要寻死路……呜呼悲哉。”
“甘奇,你这是何意?走是不走?要走你就快走,要是不走……你就……”文彦博说到这里,陡然好像想到了另外一个道理,甘奇今日就在面前,大军也在过来的路上。甘奇这是不是在自寻死路啊?只等大军一到,甘奇这都不是请君入瓮,是自己入瓮。
想到这里,文彦博反倒不着急了,又道:“要是不走,那便坐这吧,老夫不奉陪了。”
文彦博倒是聪明,他怕到时候大军一到,自己这把老骨头被狗急跳墙的甘奇给拿捏了,得躲着些,让甘奇在这里坐着,大军来了,就是甘奇的死期。
“文相公自便,忙你的去吧。”甘奇倒也不在意,要躲就躲吧,总是还要照面的,再照面,就要杀人了。
文彦博起身出门,哪也不去,直去枢密院外,在大门口等着,等大军到了,下令冲进去,杀了甘奇,万事大吉。
甘奇还真就在枢密院里坐着,茶水也喝着。
文彦博在枢密院衙门之外踱起了步子,望眼欲穿,望了许久,终于把大军望来了,黑压压一片,从街道尽头直奔而来。
头前还有百十号打马的军将,不等靠近,文彦博已然举手大喊:“快来,快。”
众多军将看着文彦博跳脚呼喊,快马几步近前,就听文彦博大喊:“反贼就在衙门里,赶紧冲进去,杀了他!”
十几个军将皱着眉头,回身呼喊:“冲进去,你们带人冲进去,杀反贼。”
身后一众军将皆是一头雾水,有人问道:“杀谁啊?”
一众从枢密院出去调兵的军将皆是不言。
唯有文彦博心急火燎大喊:“杀甘奇,甘奇,就在衙门正堂里,冲进去杀了他。”
“啊?”
“这……”
“文相公,您是不是说错了?”
“陛下旨意,圣旨在此,诛杀国贼甘奇,还不速速去办,诛杀甘奇者,连升三级!”文彦博把怀中的圣旨拿出来,扬了又扬,还故意打开一点,再扬了扬。
还有几个老军将也开口:“文相公替陛下办差,尔等速速去办。”
一众京畿军将,哪里反应得过来?
“尔等也要造反不成?尔等莫不是甘奇的党羽?还不快快进去诛杀反贼?”文彦博大声呵斥着。
接着话音,有一个声音从枢密院内传了出来:“谁是反贼啊?”
随着声音,甘奇打马,上台阶,过门槛,下台阶,一身金甲,出来了。
“甘相公,文相公说您是反贼呢?说是奉了陛下的圣旨,要诛杀您,这都怎么回事啊?”
甘奇在马上环视全场,熟脸面无数,昔日里弄了一个演武大阅兵,这里面不少军将就是当时甘奇提拔的,甘奇看了一圈之后,说道:“此处是有反贼,当杀之!”
“这……”众多军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了一圈,反贼?看谁也不像啊。
“圣旨在此,诛杀甘奇,来人呐,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陛下,快快杀贼!”文彦博把嗓子扯得老高,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
一张张不明所以的脸,一个个蒙蔽的眼神,越聚越多的军汉。
“文相是要杀我?”甘奇打马在人前左右巡视几步,面黑如水,口中喝问左右:“禁军私自入汴梁城,杀头的大罪,文相公也敢干,文相公是有多大的野心?难不成文相公也想坐一坐龙椅?陛下病危了,文相公以为谋朝篡位的机会来了?”
文彦博这回真急了,满场这些军汉,竟然没有一个听令动手的,这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些京畿禁军的军将,竟然不听圣旨……
文彦博再次大喊:“诛杀国贼者,连升八级,连升八级,赏十万贯,封国公。圣旨在此,圣旨在此,尔等若是不遵圣旨,与反贼同罪!”
“文相公真把自己当天子了,国公爷也敢私自往外封了。”甘奇见得满场众人,其实早已心安,这其中不仅有甘奇提拔的,更有一些人昔日就是甘奇麾下的上阵立了功的军将。昔日甘奇执掌枢密院的时候,一场演武大阅兵,就让甘奇安插下了不少人。这才是真正的未雨绸缪,今日就见效了。
就算之前没有安插人手,甘奇也自信,凭借他这几年的功勋,今日也无人会对他动手。
“莫要听反贼胡言乱语,本相有圣旨,本相有圣旨啊!”文彦博喊得青筋暴跳。
许多马蹄也在左右躁动,往前往后,往左往右。
马蹄如人心,是动手呢?还是不动手呢?
是看一看呢?还是看一看呢?
有人动手吗?有人会动手吗?
甘奇看着被文彦博扬来扬去的圣旨,似乎看破了什么,其实也不难看破。要是皇帝要下这种圣旨,还需要等到今日?要是皇帝真豁得出去,还需要文彦博这么临时来调动大军?要是皇帝真的这么决断了,昨日的皇宫之内,岂会是那么一场闹剧?
如果赵曙之前给出这么一道圣旨,那真是秦皇汉武之君也!甘奇都不需要走到皇宫之内,前日就是在汴梁城门口了。
现在出了这个圣旨?皇帝躺着不能动的时候,圣旨出来了?这岂不是可笑?
“文相公,把您的圣旨好好给大家看看,若是真的,那我便在此拔剑自尽了,若真是陛下要我死,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自尽也算留个体面。如何?”甘奇这是给文彦博一条死路。
这句话一说,满场军将面色大变,假圣旨?假传圣旨调兵入城?
文彦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还是想得太简单,真以为大军一到,军令之下,甘奇就会死在乱刀之下。
为何啊?这都是为何?这些粗鄙军汉,为何敢不听皇命?为何敢不听枢密相公的命令?这大宋朝,何曾出现过这般场景?哪个军汉见到文人相公们,不是满脸谄媚卑躬屈膝?
哪个军汉敢不听枢密相公的?
文彦博回头看着那数之不尽的大军,歇斯底里了:“杀甘奇,不听号令者,满门抄斩!”
此时,汴梁城内,各地各处,皆是鸡飞狗跳。
开封府内,有人惊慌呼喊:“不好了,不好了,京畿禁军入城了!”
皇宫之中,也有人边跑边叫:“不好了,不好了,禁军入城了,好多禁军入城了,十数万……”
皇城司里,汝南郡王府,政事堂,兵部,御史台,谏院,皆是这般的呼喊禀报。
赵宗汉吓得是连滚带爬出门,司马光更是跌跌撞撞飞奔。
李璋第一反应就是让所有军汉上皇城城墙,弓弩羽箭赶紧都搬上去,皇宫地面上的石板都赶紧撬起来,都搬上城头。
最惊骇的莫过于的赵顼,他已然手脚并用奔上了皇城城楼,眺望内城枢密院衙门那边,人山人海。
城内各处街道,无数百姓都在往家跑,商户连忙闭门,小贩连手推车都不要了,一个劲的奔。
这是要变天了?这是要血流成河了?这得多少人家破败?又要有多少新贵而起!
枢密院前,文彦博依旧在高喊:“诛杀国贼,你们快快动手啊,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都是为了我大宋朝,你们是大宋朝的兵,是朝廷养着你们,还不快快为国效命?”
终于有人接了一句:“文相公,您老把圣旨给末将看一眼,看得清楚了,末将第一个上前诛杀国贼!”
随后无数人附和:“是啊,这般大事,若是不能亲眼得见皇命,哪个敢做?”
“文相公,末将一家几代忠良,只要好好看一眼圣旨,立马奉命。”
甘奇笑了,勒住马:“反贼啊反贼,到底谁是反贼!”
第五百六十二章 冤枉啊
反贼,到底谁是反贼呢?
皇城之上的赵顼与李璋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李璋是跳脚大骂:“这是那个反贼,竟敢把禁军调入城中,这是反了天了,这是要造反啊!”
赵顼慌张了,这场面,实在有些骇人,人山人海的街道皆是军汉,他便是再没有见过世面,也看过史书,知道这一幕代表了什么,那就是顷刻间,天地变色,社稷倾颓的事情。这赵家江山,说话间就在这一日了。
李璋见得赵顼面色,连忙安慰:“太子殿下莫急,这皇城守备森严,若是真有反贼要攻城,一时半会也破不了。就算这反贼能调兵入城,那必然也是假传圣旨才行,只要守得片刻,汴梁城内皆是忠臣良将,反贼必然不能长久。”
李璋说的是正理,这大宋朝,这么造反,肯定难成,好好的国家,要是这么给外人偷的去,那岂不是笑话?再不济,皇帝还在皇宫里呢,太子也在,号令天下的人还好端端的,哪怕被那些丘八冲进来了,见了皇帝见了太子,也得跪着说话。
赵顼闻言,稍稍心平,只道:“到底是何人假传圣旨调兵入城啊?”
李璋脑子在想,谁能干出这事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符合这种人设,也只有一人有这个胆色,更只有一人有这般决断,那就是甘奇甘相公。
旁人?这汴梁里能找出第二位吗?
但是李璋也想不通,甘相公何许人也?何等聪明人物?这么做没有道理啊?调兵入城为哪般?
李璋想不明白,也不敢乱猜乱答,只得说道:“殿下,这般的乱臣贼子,臣猜不出啊……平常里这朝廷也没有哪个有这般胆大放肆的。”
赵顼问了一句:“莫不是真有人想要谋朝篡位不成?”
有吗?没有吗?李璋拿不准,只能说:“不会不会,我大宋仁义天下,人心向背,必不可能被奸人所趁。”
赵顼又心安一点,远远望着,倒也不见那些军汉往皇城这边围过来,更是心安不少,又道:“舅爷,要不您老出去看看?”
李璋一愣,点头:“那老臣就出城去看看。”
说完李璋下得城头,打开右掖门一条缝隙,带着百十人出城而去,直奔枢密院衙门那边。
往枢密院去的人不少,开封府韩绛,御史台司马光,自然也少不了在御史台的富弼,富相公倒是不那么着急,他心如明镜,哪怕脸上表现出惊慌着急,但是心里可一点也不着急。
司马光是一腔忠心奔向万军从中去看,富弼是心里门清,也奔向万军从中去看。最好啊,到的时候,甘奇的脑袋就在地上滚着了,那就真的万事大吉了。
只可惜此时甘奇的脑袋还在脖子上扛着,他正看着文彦博,似笑非笑,等待着:“文相公,圣旨瞧一瞧吧,我不看也行,随便给他们看看,只要当真,我拔了剑,自尽于此,也免得诸位担天下人的骂名。”
“是啊,文相公,圣旨给末将看一眼,末将看了圣旨,立马办差。”
狗急跳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墙跳不过去了,那就只剩下发疯了,文彦博要发疯了,歇斯底里左右招呼:“本相乃枢密院相公,本相奉皇命,调集大军入城诛杀国贼,尔等却还敢抗旨不遵,到时候,把你们一个个都斩了。还不动手,还不快快动手!”
“文相公,就算是皇命,也该让我们这些办差的知晓,看一眼又如何?甘相公已经被我们围在这里了,插翅难飞,看得一眼圣旨,我等自会动手啊!”
“大胆,大胆,你们这些丘八,竟敢怀疑本相,本相乃是枢密院相公,是尔等的上司主官,尔等不听号令,一个个满门抄斩!”文彦博呼喊着,已然别无他法。
只见此时甘相公翻身下马,慢慢拔出腰间一柄剑,一步一步往文彦博走去。
文彦博见得甘奇拔剑而来,怒指甘奇:“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往后退,你还敢与本相动手不成?来人呐,来人呐。”
人倒是有,几万的军汉,不知道怎么办,几十个衙差,却也不敢上前。
“文相公,你一直喊着杀贼,你是枢密相公,我也是枢密相公,我也喊一句杀贼,杀逆贼,如何?”甘奇声音不大,脚步不停。
“你就是逆贼,你在陛下面前也敢咄咄逼人,陛下亲口说的,说你甘奇甘道坚就是司马懿,说你来日必然要成为朝廷的变数,说你将来必然要反!”文彦博指着甘奇大喊,想要有人相信他的话语。
“行!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甘奇已然近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忽然一跃几步,快如闪电,剑尖向前刺杀而去。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甘相公的剑,刺入了文相公的怀中,尸山血海出来的甘相公,就这么直接的把几十岁的两朝贤相文相公刺杀当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
这种事情,竟然也有人敢做?这大宋朝百多年,真有当朝的相公被人刺死?
一众军将看着甘奇,似乎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那文相公倒在血泊之中,手还往前指着,指着甘奇,血液在流,老相公还在说话:“你们看,你们看,此贼杀人了,造反了,还不快快杀贼!”
甘奇把剑从文彦博的胸口拔了出来,又把带血的剑在文彦博的官袍之上左右擦了擦。
文彦博此时才把视线转向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注,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死了,一脸的不敢置信,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拿剑刺杀他这个当朝相公,此时他的面色才开始变化,苍白恐惧皆写在脸上,口中还有话语:“救我,救我……救我……”
甘奇说话了:“诸位,且看一眼那圣旨吧。看完赶紧走。”
一众军将听得提醒,立马翻身下马,圣旨还捏在文彦博的手中,被一个军将夺过,打开定睛一看,吓得已然六神无主。
“我看看我看看……”
“我看一眼……”
“这……”
甘相公收剑入鞘,翻身上马,几个铁甲骑士已然头前去开路了。
无数军将拥到甘奇身边,已然有人开口呼喊:“甘相公恕罪啊,这些与末将都无关,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甘相公,末将也是被国贼文彦博给蒙骗了,末将哪里知晓这圣旨竟然是假的。甘相公明察秋毫,此时与末将无干呐!”
“甘相公,早间文老贼就要末将出人手去杀您,末将可是百般推脱,但是这圣旨之下,末将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往城外跑一趟,文老贼才是罪魁祸首,末将实在是被逼无奈,无可奈何!”
甘奇摆摆手:“罢了,各部副将带兵回营,各部主将在枢密院里等候吧,到时候各处来人,诸位也说个清楚,枢密院衙门里的大小官吏,皆不准走,只待人来查问。走吧走吧,不要挡着路,我也要回家了。”
“是是是,末将这就给相公让路。”
“让开让开,都让开……”
忽然又有一个军将大喊:“甘相公,文贼还未死透,末将给您代劳了。”
说完就看一个军将抄起大枪就往地上的文彦博扎去。
立马就有人有样学样:“岂有此理,朗朗乾坤,竟然有这般国贼,不杀不足以平某心头之恨,让开,我也来一刀。”
“还未死透?我来杀。”
瞬间,无数军将涌到文彦博身边,早已死透的文彦博,死得不能再死了,却还是没死透。
甘奇回头看了看,这些军将不傻。这投名状纳得,有水平。
谁都有个身家性命、一家老小,这般局势,谁能不怕?那谋逆造反的罪名,谁也得往外扔,怎么扔?得甘相公看着扔,得甘相公明白着。谁也不想当文彦博的党羽。
“按我说的办,大军皆回营吧,别冲撞的陛下。”甘奇挥着手,打马,走了。
“遵命。”
“末将得令!”
“回头,快走,快快出城。”
“走,走了走了,别看了,赶紧出城归营。”
无数的军汉,路堵得水泄不通了,到处跑,东南西北,只要能出城,哪就是回去的路,不怕绕路,只怕出城出慢了片刻。
甘奇打马走在路上,也唯有他走的路不堵,直回南城。
东西两头,各处的衙门,来了无数的人,倒也应了一句“兵荒马乱”的话语。
富弼也到了,带着期盼与憧憬,到了现场,也看到了地上的一团红色**,他先是一喜,却听司马光大喊:“这是怎么回事啊?地上这是谁啊?”
地上这人,是真认不出来了,已然血肉模糊,模糊得只看得出人样了,不知被多少人刀枪剑戟乱扎乱砍,面目全非。
富弼还凑近去看,凑近之后,才发现不对劲,别的都看不出人样了,那一头白发却格外显眼。
“司马中丞,此乃逆贼文彦博是也,被我等乱刀砍杀当场!”
“什么?”司马光大惊失色,文彦博怎么就变成逆贼死成这个样子了?
“司马中丞且看,此贼假传圣旨调兵入京,欲意谋朝篡位,若不是被甘相当场识破,我等就真的成了助纣为虐的逆贼了。圣旨在此,司马中丞看一看,当真岂有此理,就是这一封圣旨,把我等皆蒙骗了……”
“可不仅蒙骗了他们,我等这些枢密院的属官皆也被骗了,大大小小上百官吏,都被文贼的假圣旨给蒙骗了……”
司马光一时间接受不过来,拿着圣旨,看着那已经被撤下一半的皇帝大宝,转头看着满场的文武官员,又看了看富弼,又看了看圣旨,这圣旨倒是写得清楚明白,调兵入城来杀甘奇,中书门下的印都有,唯有大宝是贴上去的。
“司马中丞,您是清流,最是秉公,你赶紧的,把大理寺,刑部的,御史台谏院的,都叫来,都叫来看看,到时候可要说明白了,这事情与我等无关,我等皆是下官,奉命行事的,我等也是受害之人,还请秉公直言呐!”
“富相公,您也看看,我等真是与此事无关,我等可不是文彦博那老贼的党羽,我等对这伪造圣旨之事可一点都不知晓。”
司马光深呼吸几番,定了定心神,也说:“富相公,您看看……”
富弼嘴角连连抽搐,不是他养气的功夫不行,是真的控制不住表情了,他假意看了看圣旨,脱口而出竟然是一句:“这上面怎么还有中书门下的印呢?老夫可未盖过此印呐。竟然有人如此大胆?老夫今日可都在御史台,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富相公,那一定是文贼偷盖了您的大印呐……富相公,您与我等一样,皆是那无妄之灾啊。”
司马光扯了扯富弼的衣角,说道:“富相公,入宫,得赶紧入宫。”
“对,对对,入宫,都随老夫入宫去,去找陛下,去找太子。”富弼连连挥手,转头赶紧走。
枢密院上百的官吏,城外来的几十军将主官,众多的相公们,还有各处赶来的官员,呜呜泱泱皆往皇城而去,也正碰上皇城出来的李璋。
李璋拿着圣旨是一通的观瞧,他都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文彦博还有这胆子。
“富相,文彦博呢?”
富弼一边快步走,一边擦着脑门子上的汗:“死了,被众多军将乱刀砍死了。”
李璋在惊骇中点着头,也道:“快去与太子殿下说个清楚。”
城楼上的赵顼,此时倒是真正安心了,远远就望见那些军汉四散退走,这赵家的大宋朝,今日算是有惊无险。
见得众多文武往皇城这边来,赵顼也连忙下了城墙,开门去迎。
“殿下,殿下,无事了无事了,原来是文相公伪造圣旨调兵入城,已然被甘相公给解决了。”李璋离得老远就在说着。
赵顼倒是不那么惊骇,刚才的惊骇已经过去了,在他心中也有猜想,猜来猜去,文彦博这厮自然嫌疑最大。李璋这么一喊,倒是印证了。
李璋飞奔到前,递上那圣旨,赵顼一看,明了,却也转头问富弼:“富相公,这上面中书与门下的印鉴是哪里来的?”
富弼连忙拱手:“殿下,老臣不知啊,老臣岂敢做这般事情?老臣可一直都在御史台啊,殿下问问司马中丞,一大早,老臣时不时就到御史台去了?”
赵顼看了看司马光,司马光也连连点头给富弼作证。
赵顼看着面前乌泱泱的文武,问道:“谁来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具体是怎么个过程?”
一个老军将上前:“殿下,是这么回事,大早间文相公就把我等几个枢密院的老军将唤了去,然后让我等出什么心腹死士去杀甘相公,我等百般推脱着,没想到……”
此时忽然,从皇城之内传来大喊:“殿下,殿下,陛下醒了,陛下醒了,找殿下说话!”
赵顼转头,大喜,还问:“当真?”
“当真,陛下醒了,红光满面,还坐起来了,只寻殿下呢,说有要紧的事情交代。”
赵顼把圣旨往怀中一塞,拔腿就往皇城之内跑。真是大喜,皇帝忽然就醒过来了,还能坐起来,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李璋也惊喜不已,一边喊着关门,一边也往里跑。
留得一众文武站在皇城门口,探着头往里看,大多数人皆是心惊胆战,皇帝醒了,就有人当家做主了,那就有人问罪了。只求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那什么谋逆大罪落自己头上。
天可怜见,日月作证,冤枉啊!
第五百六十三章 相公英明
皇帝赵曙真的醒了,状态看起来不错,面色真有不少红润之色,坐在床边。
太子赵顼已然在面前,说道:“父皇可是要好起来了?那可太好了。”
赵曙点了点头,自己也感觉不那么难受了,问道:“听你母后说宫外起了乱事,什么乱事啊?”
“父皇,是有人趁着父皇卧病在床,竟然伪造圣旨把城外的禁军调入城了。”赵顼答着。
赵曙身形一颤:“什么?何人敢如此行事?可是甘奇?”
赵曙着急起来了,他下意识的猜想还真就是甘奇,这朝堂之上,也唯有甘奇有这个胆子。
“父皇,岂能是甘先生,甘先生虽然有个枢密院使的名头,但枢密院的大印并非他在掌控,那些虎符印鉴也并非甘先生掌控,甘先生自然也做不了这般的事情。”赵顼连忙解释起来,也是给甘奇开脱。
赵曙闻言倒是不那么急了,赵顼说得有道理,昔日让甘奇回家待着,换个文彦博来主持枢密院,就是为了防备这种事情,赵曙此时自然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今日是甘奇带兵入城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何人做得此事啊?”赵曙再问。
“是那枢密院使文彦博,也唯有他拿着圣旨才做得了这般事情,此人伪造圣旨调兵入京欲意谋杀甘相公。”赵顼如实答着,这种事情,也要赵曙做个决断。
“哦?”赵曙疑问一语,却并不如刚才那般急切,而是语气平缓再问:“成功了吗?”
“未成,甘先生何许人也?岂能被这等宵小轻易谋杀?反倒是文彦博这厮伪造的圣旨被甘先生与众多军将当场识破,听说被众多军将当场乱刀砍死。”
“什么?你说什么?文相被众多军将当场砍死了?”赵曙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句话之前,赵曙还心中觉得文彦博此事办得不错,没想到陡然反转,文彦博竟然被杀死了。
“父皇,伪造圣旨带兵入城,那就是谋逆之罪,那些被文彦博蒙骗的军将差一点都成了谋逆之贼,识破了圣旨,这些人岂能不怒?众怒之下,这般逆贼,岂有不死之理?可见天下之人,皆心向朝廷,心向我赵家,着实让人欣慰。”赵顼说出这番话语,还真有自豪之感,皇族赵家受到天下人的拥护,自然自豪。
赵曙内心之中还真没有去怪文彦博伪造圣旨,只听得文彦博被乱刀砍死,便觉得心头一痛,大军入城,竟然都没有杀得甘奇,赵曙更是觉得难受不已,心中堵得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忽然,赵曙浑身一软,往床榻倒去,一口老血从口中涌出,吓得左右之人连忙一拥上前。
赵顼惊慌之间大喊:“御医御医……快来看看,快来看看!”
御医七八个,皆冲进房间之内,把床榻围成一圈。
一个御医捏着皇帝的脉搏,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赵顼。不得多久,他与赵顼说道:“太子殿下,借一步说话。”
赵顼一招手,把御医带到隔壁偏厅,立马说道:“快说。”
“殿下,不是微臣无能,实乃病入膏肓,非药石所能医也。”
“胡说,刚才还好好的,面色都红润了,这不是好转了吗?”赵顼显然不相信。
“殿下,实不相瞒,病重之时,这般情况也是常见的,俗称回光返照,陛下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只在朝夕了……”
“胡说,胡说!”赵顼怒了。
御医只得连连躬身作揖。
门外大喊:“殿下,陛下召您说话。”
赵顼连忙又回到病榻之前,此时的赵曙,已然再也没有了红润的面庞,嘴边的鲜血刚刚擦去,还留有一抹鲜红,赵曙想起身,却是连抬头都很困难。
赵顼已然泪流满面把头凑到近前。
赵曙有气无力问了一语:“儿啊,爹可是要死了?”
赵顼连连摇头:“父皇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赵曙慢慢摇头:“罢了罢了,时也命也,那御医与你借一步说话,爹就知道……爹知道,这病好不了了。”
“父皇,不会的不会的,父皇你还年轻着呢……”
“莫哭,听爹与你说。”赵曙面色陡然坚毅起来。
“爹说,孩儿听着呢。”赵顼一直把耳朵凑到赵曙的嘴巴旁边去听。
“甘奇,不得不防,他是那司马懿之辈,兴许他自己就是司马昭司马炎,一定不能重用,若是有机会,一定要除掉他。”这大概是赵曙最后的遗言了。
赵顼听得这话,并未有任何惊骇,他看着自己的父皇,想要辩解什么,却又忍了忍,却还是忍不住说道:“父皇,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啊?”
赵曙闻言忽然激动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赵顼的手臂,说道:“儿啊,你一定要听进去爹的话语。”
十八岁的赵顼,忽然见得赵曙激动了起来,不忍再驳,立马连连点头:“嗯,嗯,孩儿知晓了,孩儿知晓了,父皇放心。”
赵曙听得儿子这么一答,浑身一软,再也抓不住赵顼的手臂,双眼也闭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赵曙彻底昏迷了过去。
赵顼连忙又喊御医,御医前来查看一番,还未死,却也只在朝夕了。
屋内再次哭成一团。
御医们慢慢退到房间之外,从各处赶来的赵家男女老少,一个一个往里进,跪倒一片。
李璋也从屋内出来了,到处奔走指挥,封锁皇城所有大门,管制宫内所有人员走动,此时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确保新旧交替不出现任何问题,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暂时还得封锁一下消息,也是防止生变,得暗中安排好一切,方能把宫内真实的消息再放出去。
宫门之外,还站着无数文武,枢密院几乎所有官员皆在。
宫门紧闭,到得快入夜了都没有人召,宫门之外那些人,越发胆战心惊。其他衙门的人开始陆续往回了,连御史台谏院的言官都开始走了,这些枢密院的文武以及一帮禁军主官却还未离开。
“陛下应该不会再召我等了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病有好转,怎么能不召我等进去呢?”
越是不召,众人心中越是没底,谋逆之罪,是真的如悬在头上的利刃,这事情若是没有个定论,哪个能回家睡得着觉?
众人所担心的,便是与文彦博扯上关系,党羽之名一旦确立,那必然下场惨烈。但是谁又能真的与文彦博脱开关系呢?文彦博当这个枢密使又不是一天两天,哪个敢说没有在文彦博面前谄媚过?哪个没有给文彦博送过一些礼物?
哪个没有在文彦博面前表达过什么“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之类的话语?
这般话语,平常说起来只是为了与上官打好关系,但是谁又能想到文彦博能做出谋逆之事?文彦博谋逆了,那以前说过的“马首是瞻、唯命是从”这种话,就不是一句谄媚巴结了,那就是罪证,就是今日参与谋逆的罪证。
你说你没有参与,真的不知道,完全被骗了。用什么证明?反倒是证明你十有**参与过谋逆的证据更多,若是你还写过什么巴结讨好的书信拜帖,把“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写在纸上,到时候又在文彦博家中抄出来的这般文字联络,那更是证据确凿的谋逆。
为何这些人之前急着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那就是因为与此事有关的证据太容易找了。
自古谋逆之事,那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所以这些人在入夜了,还不敢从皇城门口离开,就怕万一皇帝有召,不能第一时间进去解释。
“陛下不召我等,莫不是盛怒之下,不愿听我等解释什么?”
“这怎么办?”
“诸位,怎么办呐,你们也说一说,说句话啊,出出主意,若是到时候真给我等都安上罪名,那可是血流成河,自古谋逆之事,那都是血流成河的,你们赶紧想想办法!”
“我可真是被蒙骗的,我是真不知道圣旨都能有假。”
“我也是啊,我可一点都不知晓,直到枢密院衙门口,我都不知晓。”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时怕就只有一人能帮咱们了。”
“何人?快说。”
“还能有何人?自然是甘相公。甘相公若是肯帮咱们,那就万事大吉了。”
“我等带兵入京围杀甘相公,甘相公还能帮我等?我若是甘相公,巴不得你我这些人死绝了才好。”
“那不一定,甘相公何许人也?那可是名士大儒,最是通情达理,而且甘相公也是那时间少有的聪慧人物,在军中,向来也是爱兵如子,咱们去寻甘相公,兴许真的一条出路。”
“去寻甘相公?”
“死马也当活马医了,甘相公若是愿意帮我等,那就最好不过,咱们一起去,在甘相公门口跪地请罪,兴许真能避此大祸。”
“那……那就一起去吧,只要甘相公愿意在陛下面前为我等说话,跪十天十夜也值得。”
此时的甘奇,正在家中,甲胄早已脱去,一身便服,心情大好,终于不用再那般如履薄冰惶恐度日了,家中的那些甲士也卸了一身甲胄,弓弩封箱,木盾也不必在摆在墙下。
好似这辈子,就今日最轻松,甘奇躺在摇椅之上,望着月空,人也放空了,身边儿女绕膝,吃食点心茶水。
连赵宗兰都喜笑颜开了,见得家中一切如常,再也没有来去的铁甲,她也知道事情解决了,坐在甘奇的身边,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甘霸左摇右晃走了进来:“大哥,门外来了许多军将,还有一些文官,说是要见大哥。”
难得安宁的甘奇,摆摆手:“不见,有什么事情明日早说。”
“大哥,可都跪在门外呢。”甘霸又道。
甘奇立马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什么?一帮文武官员跪在我家门口,这像什么话?这让人看去了,那还不知道怎么传呢。让他们进来,赶紧的,当真是胡来。”
“得令。”甘霸又摇着大屁股出去了。
甘奇起身到得前院,人才刚现身,就听一片嗡嗡。
“甘相公恕罪啊,今日之事,我等皆受那奸贼蒙骗,还请甘相公明鉴。”
“相公,末将之事一个小小军将,实不知内情,见得虎符印鉴,便听令带兵入城,麾下人马都还未来得及聚齐就入城了,哪里知道是这般情况,相公恕罪,相公恕罪。”
“相公,您是那千年不出的人物,必能知晓我等皆非从贼之人,可恨那文老贼……”
“相公,您一定要在陛下面前为我等美言几语,我等皆非逆贼,我等实在是被蒙骗了才做下带兵入城之事,相公救命!”
甘奇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浮生偷得半日闲,还真就半日,甘奇摆着手:“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又没谁说你们是逆贼,都回家睡觉。”
甘奇一脸的不耐烦,众人更是吓得不行:“相公,您一定要救我们呐……”
“唉,知道你们不是文彦博的党羽,都放心吧,不会有人那此事大做文章的,此事皆是文彦博一人所为,与你们无关,你们还有杀贼之功,回吧回吧。”甘奇认真说了一语,不认真都不足以安这些人的心。
众人闻言,皆是大喜,作揖的作揖,躬身的躬身,拜的拜。
“相公英明呐。”
“相公当真是国之栋梁,是我等的恩人呐。”
“今日相公大恩,末将雷盖定然铭记于心,来日只要相公有何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末将末将董达,愿为相公牵马坠蹬,赴汤蹈火。”
“别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了,同朝为官,皆为社稷。回吧回吧……”甘奇有点怕,要说这样说下去,到时候甘奇倒是与文彦博一样了,成了反贼。
“相公,末将一定铭记相公……”
“别,够了够了,回吧!都是文彦博一人谋逆,你们都是家国栋梁,忠心不二为朝廷效力。”甘奇摆着手,人也回头了。
还有人答:“对对对,相公说得对,皆是为朝廷效力,甘相公也是为朝廷效力。”
这句话甘奇听得倒是满意,只是人已经消失了,只留一帮人在前院如释重负,有了甘奇这番话语,回家能睡着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君臣
除夕到了,皇帝昏迷不醒,已然是说死就死的地步了,但是这个消息却还控制在皇城之内,汴梁城内还是佳节大庆的氛围。
皇宫之内,太子赵顼主持大小事务,殿前指挥使李璋在旁帮衬,时不时也召个人入宫谈论一番。
从富弼开始,再到参知政事欧阳修、赵概等人,接着就是枢密使甘奇,御史台司马光,开封府韩绛,消息也就在这些人之间,依旧还未外传。
新旧交替之事,稳步进行之中。
别人家都在庆新年,许多官员家中却一切从简,连个红灯笼都不挂。
见了太子一面之后,甘奇有了新差事,那就是又成了真正的枢密使,进了枢密院主持工作,太子赵顼如此安排,也是谨慎小心,兵权重地,甘奇执掌,便是以防生变。
枢密院衙门甘奇是熟的不能再熟了,里面的人甘奇也熟,不需要什么圣旨,更不需要多言,甘奇走进这座衙门,便是大权在握,衙门里属官无数,皆来拜见。
印鉴就在手边,虎符在白虎节堂里,甘奇巡视了一番之后,连个会都没开,就回家了。
回家之后,家中有一人等候多时,昭文馆校勘沈括。
沈括显然没有想到甘奇今日会突然召见自己,还是在家中召见,到得甘奇家中之后,沈括紧张不已,在大厅之内坐立不安。
待得甘奇回家走进大厅,沈括连忙起身拜见。
甘奇示意沈括落座,自己也落座,开口:“存中入仕几年了?”
“回相公话语,入仕三年余。”沈括与甘奇是熟识的,中进士守选期间,他还短暂在道坚书院教过书,教了大概七八个月就去了扬州负责刑狱,两年前调回京中入了昭文馆。
“在昭文馆里负责一些什么差事?”甘奇语气平缓问着,熟人也就不必有那么多寒暄了。
“初时修书,后来详订浑天仪,也参与历法之事。”昭文馆大概类似于国家出版中心,也管理一些礼制以及研究治学之事,修史、历法。沈括主要就负责天文历法,他也是这方面的人才,历法其实就是天文,能把一年分成十二个月,能把一年分成二十四节气,就是这一类研究。
甘奇点着头,直入主题:“我欲把你调入枢密院听用,你可愿意?”
“拜谢相公抬举,非是下官不愿,就怕下官不堪相公军事之用。”沈括是一个研究型人才,天文地理,农事政事,各种杂学,样样精通。虽然不一定能说他就是一个科学家,但是他一定是一个技术家。
“调你来,非参军带兵之事,而是军械之事。”甘奇要铸炮了,首选之人自然就是沈括,没有谁比沈括更合适了。
“军械?那下官倒是懂得的,不知相公要造何种军械?”说到造东西,沈括信心大增,连测量星空的浑天仪他都能造,何况他物?
“炮,大炮,两千斤的大炮。”甘奇说道。
“火药之炮?”
“嗯,火药之炮,两千斤一门,永不开裂,易行军,威力大,能否?”
沈括倒吸一口凉气:“两千斤之重物,永不开裂,以铜则软,过大易变形,且靡费过甚,无以用处。以铁则刚,易裂,铸造则难保品质,若含气泡,必裂。锻造则耗工耗力,且难闭合。实乃……”
“锻造不行,太慢,且无法闭合,若是凿空之法,一年不成一门,无用。必须铸造。”甘奇显然也懂,他自己就弄了一把小火枪,枪管就是掏出来的,掏枪管还好,掏炮管,那玩意就要人命了。
但是话也说回来,真正最先进的枪炮管膛,后世都非铸造,皆是掏出来的,就是大铁棍子从中间掏空,但是后世有机器掏,这个年代的大炮,还是模具铸造之法比较符合现实。但是这个年代的工艺,铸造大物件,必然绕不开气泡,气泡一多,那肯定开不了几炮就会裂,裂了就要炸膛。但也并非真的就不能有一点气泡,只要能控制住气泡的量,依旧还是堪用的,毕竟这个年代的大炮爆炸的威力远远比不得后世的火炮。
“这……”沈括觉得为难,又道:“相公,铸如此大炮,不仅是炮之一途也,还有火药,火药怕是不堪用,也得重新调配,也是耗时耗力之事,兴许不一定成。相公,铸炮之前,必须要把堪用之药先调配出来,否则此事不成。”
甘奇点头:“我给你一个方子,按照这个方子精细配伍试验,必成。”
沈括有些惊讶:“相公竟然还有这种方子?”
甘奇点头:“硝十六,磺二,炭三。此方也不是最佳,但是依然最接近完美,你还需要再精细加减一番,多试验,必可出完美配伍,威力惊人。”
沈括连连点头:“那下官立马就去试验。”
沈括说完,还真准备起身就走,心急火燎,甘奇大笑说道:“人还没调过来呢,差事花费也还未调拨,人手也没有给你配,不必如此急切。”
没想到沈括答道:“花费下官先垫,得此配伍,下官实在忍不住想立马试一试。”
沈括比甘奇还着急,这种技术型的人才,还真与那些别的官员不一样,甘奇陡然似乎也能理解沈括这种人,甘奇直接说道:“那这样吧,你明日就到枢密院来报备,且安一个枢密院都承旨的名头,正六品。人手你自己找,就做这一事。钱我先给你一万贯带走做启动之用,若是无地可用,可先往城外禁军营中,我让人给你腾出一块地方。”
“谢相公,那下官这就走。”沈括是真急切,完全心无旁骛了,连在甘奇面前失礼都顾不上。
甘奇自然不会拘这些小节,起身就喊:“呆霸,备车,装一万贯钱,让沈存中带走。”
片刻之后,事情办妥,沈括自己上车拿着鞭子就走了。
甘霸匆匆到得甘奇面前说道:“大哥,那人把咱家的车马都驾走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还回来。”
“罢了,车马就送给他了。”甘奇心情极好,丝毫也不在意自家的好车好马。铸炮之事算是开始了,有沈括主持,甘奇丝毫都不怀疑事情办不成,只等喜讯。
铸炮,不仅仅是一个研究,而且还是一门产业链,之后还要建一系列的工厂作坊。从原材料生产,到火药合成,从生铁到铸造,这里面投入不会小,后续投入还会源源不断。
得花钱,这回得花朝廷的钱了。
以后还会造火枪,火枪的要求更高,火药的精细程度,枪管的制作,各个部件的精细制作,这一系列的产业链,也要慢慢开始准备,最重要的是其中人才的培养。
大宋朝好就好在社会高度发达,手工业也高度发达,而且社会氛围也很是宽松,真有一门技术需要研发,基础人才满大街都是。
铸炮之事算是安排好了,甘奇也就完成了回京最重要的事情,接下来就是权柄之事了。
权柄之后,那就是改革,王安石也该回来了。王安石会是甘奇改革的最大助力,但是甘奇显然不会按照王安石那种改革的方法去进行。
甘奇开始琢磨起这些事情,也开始真正思考着改革的具体事项。
除夕佳节,汴梁城内热闹非凡,甘奇家中却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加了一顿大餐,给下人们发了一些赏赐。
待得年节过了几天,皇帝宾天的消息忽然就传开了,其实连甘奇都不知道皇帝具体是哪一天驾崩的,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重要,也没有必要去问。
消息传开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召文武百官入宫。
枢密院使甘奇佩戴整齐也就入宫了。
一切有条不紊,太子立于高台,不坐,哀伤不已,涕泪俱下。
相公们商量着祭文,悼词,写着要传遍天下的文章,一个大国,新旧交替是很麻烦的,从各地边境到都城,还有各国外交,皆要忙碌其中。
还有太子登基的事情,祭祀,礼制,繁琐不已。还要安排皇帝下葬等事。
繁琐其实是好事,至少证明这个国家没有什么问题,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稳稳当当,一旦不繁琐了,那才是大问题。
甘奇对这些插不上手,也懒得去插手,欧阳修司马光等人皆是忙得脚不沾地。
朝会过后,赵顼把甘奇叫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赵顼坐在了赵曙以前坐的位置上,依旧悲伤,却道:“先生……我还没有准备好,我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这话说出来,显然赵顼是真的还没有准备好当一个皇帝,他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死得这么年轻。一个十**岁的少年,忽然就要当一国之君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上位该做什么。而赵曙就不同了,昔日赵曙登基,已经就三十多岁了,他不是没有准备好,他是等得夜长梦多了,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要稳固地位。
甘奇直接一语:“殿下莫要多想,天子就要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但求一个史书千年贤良之名。君子行大事,当鼎故革新。”
“鼎故革新?”赵顼对这个词似乎天生就有感觉,点着头:“是也,当鼎故革新,昔日先生让我去琢磨田亩赋税之事,我便看到其中之痛处。那我就做这件事吧?先生以为如何?”
“陛下若是能将这件事做好,那必然名垂青史,万代赞颂。”甘奇不是在忽悠赵顼,而是要来一个默契,什么皇帝就有什么臣子,赵顼要做的,就是甘奇要做的。反过来甘奇要做的,必然也要是赵顼要做的。
“还请先生教我,如何鼎故革新?”赵顼起身,到得甘奇面前,一礼大拜。
“此时不必详谈,待得殿下亲政之时,臣当事无巨细上书来表。”甘奇得回家准备了。不外乎三件事,钱粮人,怎么管理天下的钱,怎么管理天下的人,怎么管理天下的粮食。
“那就拜托先生了。”太子赵顼又是大礼。
甘奇连忙扶起赵顼。
赵顼再次坐到位置上,忽然长吁短叹起来。
甘奇疑问:“殿下何事忧心?”
“唉……先生当面,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此事萦绕心头,这段时间久久不散。”赵顼是真有心事。
“殿下讲来就是。”甘奇也有猜测。
“唉……父皇驾崩之前,留有遗言,说先生乃是司马懿之辈,听此言之时,朕还想与父皇争辩几语,未想父皇驾崩之后,这一言却一直萦绕在心。”赵顼也直白,一来是年轻不藏话语,二来是真想看看甘奇的反应。
“殿下,门阀已去数百年,我大宋以士大夫立国,从不闭塞言路。若有朝一日,天下人皆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便是天下士族群起而攻之时,只要大宋不负士大夫,士大夫必然也不会负大宋。司马懿也好,司马昭也罢,不过就是人心向背之事。从古至今,江山从来不因一人倾颓。上到士大夫,下到贩夫走卒,人心若在,社稷千秋。人心不失,江山稳固。陛下可有对天下之人的仁爱之心?”
甘奇说的是真话,人心向背,就是江山。
赵顼点着头:“我定然以天下黎民苍生为己任。”
甘奇笑着点头:“那还谈何司马懿司马昭?”
赵顼忽然也笑了,说道:“先生一语,去我多日心病。是啊,从古至今,江山从未只因独独一人而倾颓,每每与先生说话,必有醍醐灌顶之感,再谢先生。”
“陛下节哀。”
赵顼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富弼已老,文彦博谋逆。我想让先生宰执辅佐,不知先生何意?”
“殿下如此之问,本该百般推脱以显谦恭,但是臣此时却不作那般矫揉之态了,当仁不让。殿下临朝,当鼎故革新,北灭契丹,西灭党项,重现汉唐,青史万代,千古圣名,臣当仁不让!”甘奇也是大礼,就等今天了。
“好,学生拜谢先生。”赵顼此时有一种极好的感觉,如刘备隆中遇到诸葛亮一般,他再次走了下来,躬身一礼。
君臣这种感觉,甘奇自然也享受其中,甘奇扶起赵顼,说道:“今日,是臣最后一次接受殿下如此大礼了,从今往后,殿下切莫再做此举。君臣之道,在于礼,今日师生之情到此,来日君臣之义再续。”
这一语,说得赵顼心里难受不已,却也越发感动:“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殿下,天下人皆能如此,独独殿下不能如此。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昔日为教诲,往后为谏言。臣甘奇甘道坚,拜别。”甘奇兴许从赵曙那里学会了什么,今日主动说出这一番话语,就是他学到的东西。
这些东西虽小,却也很重要,不仅关乎赵顼的心理变化,也关乎文武百官的观感。赵顼若是顶着皇冠,时不时还给甘奇来一礼,看起来甘奇是受到了最大的礼遇,但是别人看起来,显然就不会这么想了。
宋神宗赵顼,是有容人之量,但是甘奇尽量要做好自己所有能做好的,把这份信任一直保持下去。
至于以后,十年二十年后,哲宗也好,徽宗也罢。甘奇是司马懿还是诸葛亮,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第五百六十五章 鼎故革新
大宋治平四年正月,公元一零六七年,赵顼继位登基。
枢密院使甘道坚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此时甘奇,二十八岁。
曾公亮任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封英国公。这仍然是宰相,主要是负责门下省与官员选拔调度之事。
欧阳修、赵概进尚书左丞,参知政事之职位,这是副宰相。
富弼封武宁军节度使,进郑国公。失实权,得国公,依旧上朝列班。
陈升之为户部侍郎,吕公弼为刑部侍郎……
司马光任御史中丞,未有变动,清流言官之首。
韩绛进枢密院副使。能用的人,就得继续用着。
……
政事堂里,甘奇坐首,依旧还是那么不协调的感觉,宰相曾公亮坐在他之下,欧阳修也坐在他下面,满屋的白发,独独甘奇一人年纪轻轻。
这是甘奇第一次主持政事堂议事,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看了看左右,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陛下临朝,欲意进取,还望诸公同心协力!”
甘奇说完这句话,又左右看了看,竟然没有人附和回答,颇为尴尬。
好在曾公亮不会让甘奇尴尬太久,便答道:“陛下有仁宗之风范,必为明君,陛下有进取之心,身为臣子,必然要勠力同心,如此上下一心,社稷蒸蒸日上,不枉一世人臣。”
甘奇能感觉到,在座许多人似乎还没有真正把他这位首相太当回事,倒也并非这些相公们有什么坏心思,大概就是下意识如此,真说起来,也是甘奇太年轻,资历太浅,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甘奇立过何等功勋,也不免少了几分尊重。
比如欧阳修,这是欧阳修第二次当甘奇下属了,昔日甘奇升任枢密院使的时候,欧阳修就是枢密院副使,那时候也颇为尴尬。世事无常,欧阳修出道的时候,甘奇还没有生出来,欧阳修身居高位的时候,甘奇连举人功名都还没有考到。
昔日欧阳修还拉拢过甘奇,有收甘奇为弟子的意思。十年过去了,而今甘奇反倒成了欧阳修的上司。
所以哪怕欧阳修并未有看不起甘奇的意思,此时内心里也少了几分尊重的感觉。
显然,欧阳修不是个例,满屋子的老头,皆是如此。
这种气氛,甘奇自己都能感受得到。
不过也无妨,万事都要有一个过程。
甘奇再开口:“陛下有鼎故革新之意,所以咱们得先商量商量,该从哪些地方着手。”
“鼎故革新?革新什么?”欧阳修问了一语。
甘奇看着欧阳修答道:“军政民政,皆要革新。”
“祖宗之法要变了?”欧阳修又问。
甘奇点头:“要变,必须要变,治军之法要变,理财之法要变,赋税之法要变,管人之法也要变。”
“这……”欧阳修看了看其他人,不置可否,心中却在想新首相与新皇帝,心气是高,但是不免有些不务实,这么变,那不还得乱套了?
“我这里写了一份改革计划纲要,到时候教人抄录,诸位人手一份,先回去看,待得朝会之时详细来议,诸位看完,有什么意见,到时候一并提出来。”甘奇准备了一份详细的纲要,从军事改革,到赋税改革,财务制度,度支方式,官员考核制度,甚至还有新衙门组建的事务。
甘奇话语说得客气,但是内心之中一点都不客气,这些事情必须干,谁也拦不住。这些老相公们不把他当回事无妨,甘奇要一言堂,一切都要按照他的想法来执行。
甘奇还要组建自己的班底,班底人选很多,王安石、苏轼、苏辙、蔡确、李定等等,这些人也要一一调入汴梁,只待一步步来实施。
甘奇掌权,也相当狠厉,而今枢密院使空缺,甘奇甚至自己直接掌控着枢密院,在政事堂开完会,他立马就要去枢密院接着开会,枢密院也要有人事变动,韩绛已经是枢密副使了,甘奇还准备把冯京也调到枢密院去任副使,如此就把枢密院牢牢掌控在手。
军政一把抓。
为了避免有人说三道四,这仗还得继续打,只要在打仗,军政一把抓就不会有问题。
最近辽国已经与乃蛮人打完仗了,却迟迟不与大宋开战,这事情有些蹊跷。若说辽人忍气吞声了?怕了?甘奇不相信,十有**是在筹备一场国运之战,以战略而言,等着辽人准备好再开战,这不是一个好选择。所以得主动寻辽人开战,这事情得有人去做。
一帮编修正在誊抄甘奇的改革计划纲要,甘奇也不多等,直接散会去了枢密院。
却是那些相公们已然在政事堂议论纷纷,甘奇这动作实在太大。
其实政府的组织框架,从隋唐开始真正确立了三省六部制度之后,古今中外,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一回事。
国务院,部委,司法体系,监察体系,军事体系。大宋朝的这套行政体系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使用方式的区别。
甘奇的变革,比历史上王安石的变法要深入得多,也要繁琐得多,这些相公们一时半会还不一定消化得了。
只待明日朝会,甘奇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甘奇去完枢密院,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种愕,熙河兰煌经略招讨安抚使的官职得落实。落实之后,还要拨款,支撑种愕执行甘奇的河套计划。
狄咏调到燕云,任万胜军指挥使。史洪磊任威武军指挥使。威武军该往燕云来了,狄咏也该想办法与辽人开战了。
不过这钱粮物资,也是一个问题,如今甘奇当家了,柴米油盐就是个大麻烦。
但是这朝廷,是真没钱。甘奇得想办法变出钱来,宰相不是那么好当的。
狄青加封枢密使,退休。
人事升迁,有些甘奇可以自己搞定,有些得好好写个奏折报皇帝那里朱批。
还要举荐王安石参知政事,这是重中之重,附带昔日王安石写的《上仁宗陛下书》给皇帝赵顼,以此来证明王安石能堪当重任。
然后就得把苏轼等人调入京城了,安排官职也是麻烦的事情,甘奇身边的人不多,所以苏轼也得干活,苏轼可以知谏院,苏辙可以到尚书下走动,尚书省可以简单类比为国务院,左司郎中,五品上。
李定右司郎中,蔡确员外郎,孔子祥去御史台,侍御史……
这些事情,都要一一落实,这些调迁,倒是不必往皇帝那里报了,但是得与曾公亮商量,得曾公亮帮着做。
权柄在手,甘奇不能浪费一丝一毫。
正式当首相的第一日,甘奇夜半才到家,已然疲惫不堪,倒头就是呼呼大睡。
第二日大早,入宫朝会。
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甘奇,每一个人的笏板上都写得满满当当。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皇帝端坐在上,他也看了甘奇的改革计划纲要,他也有无数的疑问。
甘奇今日是要舌战群儒了,只等众人一一发问。
第一个发问的是富弼,如今朝廷,就属富弼资格最老,哪怕已然只是一个国公了,但也是位列最前,就站在甘奇旁边。
甘奇知道文彦博的许多事情,富弼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但是这种事情,知道是知道,却也不能那富弼怎么样,三朝贤相,不是一句话一个怀疑就能解决问题的。真要解决富弼,那得拿得出天下人信服的理由来。
就像昔日英宗赵曙带着富弼与文彦博要解决甘奇,缺的就是一个众人信服的借口。
如今换到甘奇要解决富弼,情况是一回事。
所以甘奇只能看着这个碍眼的老头依旧站在朝堂最前。
富弼昨日并没有到政事堂去参与议事,但他还是拿到了甘奇的改革纲要,昨天研究了一夜,今天自然要来质询,开口便是:“甘相公说要裁撤禁厢人马,可知其中问题所在?”
“富相请说。”甘奇等着。
“如今本就是大战之时,若是裁撤人马,岂不是自断臂膀?”富弼问着。
“富相公,裁撤人马,乃是精兵之道,兵不贵多而贵精,而今禁厢之中,多是老弱病残,与其徒耗钱粮,不如裁撤了去,可解冗费以养精兵。而且这裁撤也分先后,非边境之地先裁,低于十五者,高于五十者,皆裁撤了去。如此一年至少可节省两千万贯之多。”没钱打仗,就得想办法,裁军是最直接有效的。
这大宋朝到得如今,光是禁军就养了七八十万,厢军无算,各地还有团练衙门,虽然团练已然是个虚名,但是也有官员差吏等着发工资,这玩意要来作甚?要说保境安民,内地州府的军队完全不堪用,再过几十年,什么宋江王庆田虎方腊等盗匪之辈,一个个占地为王,内地州府养的上百万大军,都是虚设,其中还不知有多少空饷,这些不裁撤了,那真的就是浪费钱粮。
富弼听得甘奇之语,哈哈大笑:“都裁撤了,那内地州府,岂不是成了一座座空城?”
“留部分青壮守城足矣,若是不足,可再招募一些就是。”
富弼是真的要与甘奇过不去,他问了一个致命的点:“那这些裁撤下来的人怎么办?军队之中,本多是灾民流民,无家无地,入得禁厢才得以生存。若是把几十万人都裁撤了,这些人无以营生,你可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这是重点,招灾民流民入伍,就是怕他们揭竿而起啸聚山林,这是大宋的维稳之策。所以大宋的禁军,才从开国年间的二十万左右发展到如今的七八十万,这还不算厢军的数目,大宋朝的赋税,每年大部分都用来养这些人了。
“富相不必担忧,我有一策,可保稳妥。”
“是吗?甘相公豪富,莫不是要自己出钱养着他们?”富弼还真不信甘奇有什么能保稳妥的办法,把几十万没有饭吃的人放到社会里,不生乱才怪。
高台上的皇帝也问了一语:“甘相真有稳妥之策?”
甘奇自信点头:“河套之处,黄河环绕,水系发达,乃膏腴之地也,正缺人手开边拓荒,把这些人送到河套之地,把牧场改为良田,养千万人不在话下。”
“甘相公不是说笑吧?河套之地,党项之地也,党项人岂能容得几十万宋人在那里开田?”
“富相公,谁的地,刀兵说了算,而今熙河兰煌经略府正在不断把党项人往西边赶杀,党项人都城都迁到了戈壁,再也无力东来。河套不占,更待何时?新得之地,免费发放给裁撤之人,这些人又岂能不愿?如此便是天作之合。就在昨天,种愕来信,得兴庆府东二百里地,这二百里内已然无一党项。如此下去,不用两天,河套尽在掌握。有地在铁门关外,就缺人了。”
甘奇一语,震惊满场。朝堂的相公们都看过甘奇与党项人订立的盟约,盟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哪里知道甘奇竟然这般狠厉。
皇帝赵顼闻言大喜:“好,若真是如此,禁厢可裁,如此一举几得,甘相此事办得极好。”
富弼却道:“如此岂不是背离了盟约?非君子所为也!”
甘奇斜眼看了一下富弼,笑而不语。
富弼此时也回头看了看满场众人,他倒是希望有人能跟着他的话说,但是失望了,国家利益当前,背盟什么的,那是小孩子把戏,拿到朝堂政客面前来说,岂不是可笑?
甘奇不理会富弼,只问:“既然大家没有什么意见,那此事就这么办了。”
富弼又回头去看,还真没有人有意见,唯有摇摇头,又道:“这摊丁入亩之法,看起来简单,真要做起来,怕是……”
“有何难?赋税之事,种类繁多,庞杂无比。百姓所交的各项赋税,哪一样不是从田地里来的?与其弄得那么庞杂,不如直接都归纳在一起,只收田赋,岂不是最佳之法?谁家多少地,谁家就交多少地的赋税。如此,简单方便,还最为公正,也会少了那些活不下去落草为寇之人。也是一举几得之法。”甘奇要把所有的农业税收皆归纳到田地里去,也不要什么人头税了,就按照田亩来缴税,谁家有田谁家缴税,再立法设定一个地主向佃农抽租的底线。
这样的好处有很多,一来保证社会的公正,二来可以解放一部分生产力,让生产力可以流动。三来,还真可以缓解大宋朝几乎每年都有的造反之事。
但是这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有产阶级会负担更多的赋税,有产阶级是谁?自然就是士大夫阶级,就是朝堂上站着的这些人。
甘奇说的都有道理,连赵顼都听得连连点头。
只是满场官员,一个个面色不好看了。一个能列班朝堂的官员,已然就是这个社会最顶端的人了,不说这些人自己,就说这些人身后的家族以及拉得上关系的亲戚,那都是有产阶级,都是大地主。甘奇这个改革,触动了所有人的利益。
甘奇问有何难,富弼看了看皇帝,说不出口真正的难处,只能说:“甘相公,此事怕是难成!”
“为何?”甘奇反问,揣着明白装糊涂。
皇帝赵顼也问:“富相公,此乃化繁为简之法,为何难成啊?”
富弼又回头去看,看得众人面色难看,却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他摇了摇头,懒得再言。反倒有些乐观其成,甘奇这么乱来,这是要自绝于人民,到时候天怒人怨的,有甘奇苦头吃。
如此一想之后,富弼答了一语:“回禀陛下,不难。”
“那就好,那就按甘相公的意思办,此事若改成了,利国利民。”赵顼似乎还没有会意到其中的关键,倒也无妨,甘奇还是会与他再说的。
事情接着往下议,皇帝赵顼拿着一大叠纸在翻,翻得片刻,问道:“甘相,你这度支之法,朕还不甚明了,想来有许多人与朕一样一知半解,你也说说。”
甘奇点头,开始娓娓道来。不外乎预算决算,这里就要涉及新衙门的建立了,关键的审计衙门……
第五百六十六章 钱,公私分明
改革,是一件繁琐至极的事情,但是改革的步骤,其实是有借鉴之法的。
甘奇改革的东西太多太多,以致于这些政策还需要一个过渡与试验,所谓试验,有一个东西叫做特区,这显然是可以借鉴的操作方式。
特区要做的就是试验,任何政策,现在特区进行,失败的及时改正,成功的马上推广全国。
大宋有天然的特区,那就是京畿开封府,开封府这个地方很符合条件,有足够多的军队,有足够多的人口,开封府还是平原地带,农业发达,手工业与商业也发达,更重要的是这里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任何成功与失败,都一目了然。
改革不再一朝一夕,更不在拍着脑袋决定一切,只要开封府成功了,才算有了真正的施政经验,也可以更好的说服整个朝廷与皇帝。
甘奇的改革纲要里,第一件事就是裁撤禁军,东京禁军二十万左右,一年靡费无数,却又没有任何作用。保家卫国或者保卫首都?完全用不上,边军一旦真的一败涂地了,这东京禁军还没有见到敌人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靠这二十万军队保卫京城,那完全就是一厢情愿。
裁撤,东京大裁军。
皇帝的圣旨下来了,中书门下的命令也下来了,接着枢密院的命令也就立马下达了。军政一把抓,还有一个支持甘奇的皇帝,在军事改革这件事情上,明面上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二十万东京禁军,裁撤到五万之数,士兵以十八岁到三十岁为主,其余人皆裁撤。军将以十八岁到四十五岁为主,其他的也全部裁撤。
士兵裁撤,每个人可得二十亩河套土地,朝廷发放去西北的路费,朝廷也派遣官吏带队组织人员出发,还发放五贯钱作为在河套的耕种费用。朝廷还免费发放春耕的种子,提供春耕的工具出租。到得西北,西北各州府还会鼎力提供各种支持,比如口粮。
开荒这种事情,第一年是很艰苦的,第二年就会稳定下来,第三年就会让这些人富裕起来。关键是第一年,如今甘奇当家,朝廷的事情几乎就成了他这个宰相自己的事情。
钱,朝廷来出,其实就是军费,东京裁撤十五万大军,不仅是粮饷不必再发了,也不必再发什么军械打造维护之类的款项。只需要发路费以及五贯前即可,土地这玩意是不要钱的。甚至他们去了西北,若是还愿意当兵,自己去抢也行。
甘奇还要命令泉州那边打造锄犁等物,至少十几万套,从海路运到北方,在运到西北去出租,出租也可以先免费用,两三年后再给钱。种愕在西北,会替甘奇安排好这些事情。
支撑十几万个家庭的口粮才是重中之重,这才是甘奇比较着急的事情,还好口粮可以分批运送,只要让这十几万个家庭不断粮即可。
其实也不一定有十几万个家庭,因为并非一个军汉就是一个家庭,有许多家庭两代、三代都是军汉。这些事情枢密院也要核算,数据还没有拿到,但是甘奇大概估算下来,有七八万个家庭,四十万左右的人口要迁徙。
至于那些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军汉家庭,甘奇也不会使用什么强制的手段,不远离开东京的,一个人发十贯的遣散费,尽皆卸甲,自谋生路。
但是还得用一些手段来动员这些人迁徙。
这种手段对于甘奇来说很简单,不外乎宣传。
《河套之地,黄河环绕,土地肥沃,沃野千里,二十亩地,可保子孙万代富庶。》
《军汉浴血,鏖战多年,终于扫平河套之党项,得地数百里,新皇登基,皇恩浩荡,免费发放军汉耕种,世世代代传承,泽被苍生,天子圣明。》
《河套沃土,一亩顶十亩!》
诸如此类的白话文章,京华时报日日刊登好几篇,许多还是甘奇亲自操刀执笔,还派人到军营之中讲读,甚至还画上了简易的地图,让所有人都知道河套到底是怎么一个河套。
有时候需要说一点谎言,带着善意,甘奇把河套夸得比苏杭江南还要好,用上了许多极具煽动性的语言来形容,多少有点连哄带骗的意思。开荒屯田,从来都是艰苦的事情。
但是这谎言也是善意的,每个军汉得二十亩地,这二十亩地一旦开荒完成,那小日子真比在汴梁好上十倍不止,虽然过程会很艰辛,但是成功之后,这些军汉家庭往后想要养一个脱产的读书儿子也不难。
煽动忽悠,连哄带骗,自然是有效果的,也主要是甘相公的人品做了保证,如今甘相公在军中的号召力极强,甘相公这么说了,相信的人自然多不胜数。
裁撤军队,本是一件坏事,军营之中反倒到处喜笑颜开。中国人,世世代代,就喜欢土地。
甘奇身边的几百军汉,皆派到军中去现身说法了。每每有人来现身说法,校场之上总是围得水泄不通。
“甘相公这回可真是大方得紧,几百里地呢,那地方,当真好,某家可是亲自出过铁门关劫掠的,河套那个地方,北边是黄河,东边是黄河,西边也是黄河,南边还有许多河流,就这么把这块地包裹其中,只要开了渠,那就了不得了,胜过中原,堪比江南,党项人用来长草放牧,实乃暴殄天物。”
“你当真去过那里?”
“可不是?某家不是在那里立功了,岂能随相公回京?那地方,实在是太好了,某家此番战功可得八亩地,这可是用八个人头换来的,本来甘相公说把燕云的地赏给某家,某家不愿,倒是在铁门关外得了八亩,你们若是到那里去,一并把某家这八亩租种了,你们帮某家把地开出来即可,三年免租。”
“那……你这地,我一并种了。”
“你们赶紧去登记一下,若是晚了,地就更北了,越早登记越好,签字画押之后,就离铁门关近了,如此才方便,越是晚了,好地都被别人抢去了……”
有人现身说法,有人煽动着,有人急不可耐要去得二十亩地,有人还在故土难离,有人观望着,有人找到了看家护院做小厮的差事,准备得了十贯钱不走了……
军中也开始了遴选,有人甚至主动要求离开,有人想方设法留下来。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
甘奇每天都在忙这件事情,时不时还亲自到军中督导遴选之事,也还抽查一些遴选完毕的名单。东京留五万禁军,一来得要真正的青壮,二来也要避免空饷之事发生。将来这五万青壮还要重新制定训练计划,时不时考核训练进度。
另外还有军将裁撤办法,这就复杂许多了,下层军将按照年龄先裁撤一批,年龄大的必须裁撤,发放二十贯到五十贯不等的遣散费用,若是愿意迁移到西北,四十亩到一百亩不等的土地。
中层军将,年龄倒是限制不大,但是要进行考核,试卷甘奇亲自来出,识字自然就是基础了,其次是体力,接着就是答题了,题目五花八门,主要考历史与地理,考历史上各种战争案例的分析,考全国各地的基本地理形态,比如黄河、长江、淮河都经过哪些地方,哪里是战略要冲,哪里是军事重点……
不达标,自然就得裁撤,发放五十贯到一百贯的遣散费,愿意去西北,那自然有一百亩到五百亩不等的土地。都不强制,自由选择。
上层军将,也考核,考核的东西差不多,留下来的,自然权力更大,裁撤的,那自然给钱自谋生路,想来这些人基本上不愿意迁徙。
这也是甘奇在做试验,那就是冗官,大宋朝当官的实在是太多了,文武都一样,恩荫制度,从文官到武官,都是如此,爹当官,儿子也当官。这就导致大宋朝的官员系统极为臃肿,军中各种待遇高的虞侯副将,多如牛毛。
好在这大宋朝文官天下,猜测武官,这些武官翻不起来浪花。但是甘奇心中,这是一个开始而已,终究还得裁撤到文官身上来。比如晏几道,就是裁撤的对象,进士都考不上,当个毛的官?
考进士,对于当官而言,是有一个基本素质的考核标准的,策论写不好,连理解分析都没有,那自然更不谈当官的素质。
裁减官员,这是一定要做的。与之匹配的政策也有,那就是每一届取进士的名额人数可以适当的增加。
恩荫这一条,给大宋的财政添加了太多的负担,本来大宋朝官员的俸禄就高,古往今来最高。还弄一堆闲人养着,哪里负担得起?
从武官开始裁,再裁撤文官。寄禄的,恩荫的,皆要想一个办法来裁撤。这办法自然也是考核,有些人还是要留的,比如种愕,他也是恩荫,但是他这一类的就得留下来。这考核之法,就是为种愕这种人设置的。
京畿开封就是试验田,一切都按照甘奇的安排在做。枢密院系统,甘奇用起来如臂指使,也算是牛刀小试,真要开始改革政务了,肯定不会这么顺利。
每一样事情,都得花钱,三司那边早已经叫苦连天。
好在一个多月之后,王安石入京了,王安石先去见了皇帝,新官上任,参知政事,还兼了一个三司使。三司使是甘奇的意思,与皇帝商量了许久。
三司自然就是财政部,这得甘奇亲自掌握住,王安石去再好不过,熟门熟路。
但是王安石到三司上班的第二天,就到政事堂来找了甘奇,面容憔悴不已。
王安石直入主题:“甘相公,此番裁撤军队,短短月余,花费已达二百多万贯之多,三司已然捉襟见肘,如此下去,若真把此事彻底办妥,只怕要四五百万贯,这笔钱,三司怕真是拿不出来。这还只是裁撤京畿禁军,若是全国皆开始裁撤禁厢,花费只怕高达两千万贯,三司怕是拿不出这笔钱来。此事能不能缓一缓,慢慢来……”
王安石说的是现实。
甘奇摇着头:“不能拖拉,必须快刀斩乱麻。朝廷一年总度支不过七千多万贯,军费开支就要四五千万贯之多。今年把此事办成,明年就可以节约两千多万贯,那军费开支控制在两千多万贯,往后年月,度支便轻松许多了。”
“可是,这钱,下官实在一时半会变不出来……”王安石为难不已,军费开支,本来是平摊到全年的,如今甘奇裁军,裁多少,就得一次性兑付多少人的遣散费与路费,乃至于口粮。这等于把全年的压力都放在一起了,王安石是真变不出这么多钱来。
甘奇忽然问了一句:“介甫兄以前是不是与我说过青苗之法?”
王安石主持的变法之中,青苗法就是其中的一个重点,青苗法简单来说就是朝廷放贷给普通百姓,一来保证百姓每一年都有积蓄来展开新一年的生产活动,避免那些青黄不接的事情,二来让百姓免受民间高利贷的盘剥,三来可以让朝廷赚一些利息钱。
但是这个办法最后还是失败了,只因为这一切都是由官府来做的,官府做这种事情,里面不免就有**问题,反倒成了官吏盘剥百姓的手段,造成了很多问题,比如官员为了政绩,强制百姓贷款,比如官吏为了自肥,任意加高利息。
这个青苗法的政策,王安石昔日与甘奇说过一些想法,此时甘奇又提了出来。
王安石以为甘奇想要施行这个办法,便道:“甘相莫不是准备施行此法?”
甘奇摇头:“倒也不是,此法出发点极好,却难以施行。低息贷款给百姓,这是生财之道,也是利民之举,却不能以朝廷来做,更不能以官吏来做。”
王安石想了一想,知道甘奇说得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王安石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但他为什么非要做这件事呢?只因为大宋朝到得如今,高利贷实在太过厉害,民间对贷款的需求极大,但是却只有高利贷一途,九出十三归,高得吓人。这也直接导致了许多问题,穷人越来越穷,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王安石想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朝廷低息贷款给百姓。
贷款,在这个时代,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让底层百姓保住自己本来就很少的资产。贷款的渠道却只有一条,那就是高利贷。所以王安石的想法,是道理的,想用朝廷的力量让需要贷款的人渡过难关。
当然,王安石也知道这个办法,也有问题,就是那些官吏。所以王安石问了一语:“甘相莫不是还有更好的办法?”
甘奇点头:“钱庄。”
说白了,就是银行,倒也不需要发行什么纸币,银行这玩意,低息吸纳百姓储蓄,抬高一点利息贷出去,这就是基本的运作模式。
汇兑也是其中的业务,大宋朝对于汇兑的需求也极高,主要是因为大宋朝的钱实在太重了,数目多一点就得用车拉。所以汇兑的需求在大宋朝极高,汇兑简单来说,就是在汴梁存一笔钱,拿一个凭证,到杭州就能用这个凭证取出这笔钱,这就是汇兑,其中收一点手续费。
而这个凭证,可以说他是存折,也可以说他是交子,发展下去,就可以是纸币了。交子这玩意,大宋朝本来就有,只是因为滥发之后,崩溃了,这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所以真要做这件事,得换一个名称,比如存折。
王安石是有见识的,问道:“相公莫不是想要汇兑天下?”
甘奇点头:“不仅要汇兑天下,还要以钱庄之名,行你那青苗之法。”
王安石立马沉思起来。甘奇的办法,就是用商业借贷来取代官府放贷,商业借贷就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许多问题,比如强制百姓借钱来做政绩。
又比如可以更好的监管,并非说钱庄银行就没有**问题,而是说监管钱庄的**,比监管官吏的**容易许多。因为这个时代的官员权力太大,几乎监管不了。而钱庄是私人的产业,那就不一样了,监管**的办法就多得多,手段也多得多,阻力会小得多。
还有一点,是甘奇真正要做钱庄的原因,那就是甘奇缺钱。
钱庄就可以解决缺钱的问题,如何解决?
朝廷没钱,没事,钱庄有钱,钱庄可以低息贷给朝廷,钱庄的钱哪里来?集资,合法集资,用存款利息来吸纳储蓄。再把储蓄贷给朝廷,完美解决了朝廷缺钱的问题。甚至朝廷还可以通过钱庄来发债,或者钱庄自己发债。
这个事情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那就是解决甘奇自己公私难分的问题,甘奇以前就老是拿自己的钱去贴国用,而今当了宰相,这种事情就会更多。
甘奇要避免这个问题,那就得有一个办法来分出公私,正儿八经的分出来。免得向以前一样,甘奇拿自己的钱办成了事,最后还成了一个坏人。
以后,钱的问题,都走钱庄。公私就分出来的,朝廷该还多少,就得还多少,还要还利息。
王安石听懂了甘奇的话,但是他并不懂甘奇在里面更多的想法,问道:“相公是想办个汇兑钱庄,还要行借贷之事,但是相公又哪里来这么多钱呢?”
“多找合伙之人。”
“甘相公有那些合伙之人?”王安石显然不懂其中的操作方式。
“三司衙门得入股,这是肯定的,还要拉陛下入股。我这里有相扑场入股,温泉酒店入股,慈善基金会入股,彩票也要入股,道坚书院入股,巧儿成衣入股,泉州铁场入股,再到汴梁各家商户招股。至少凑个五百万贯的股本,多多益善。”甘奇想得极其周全,五百万贯股本是至少的。
为什么要拉这么多人入股?三司入股,就代表官方,皇帝入股是给皇家赚钱,与以前给仁宗皇帝赚钱是一回事。其他的是甘奇自己入的股份,那自然就是甘奇自己的利益。最后是拉商户入股,这就是为了汇兑更好的推行了,一旦大商户们都有一些股份在其中,这些大商户们的汇兑不必愁了,都会自动到钱庄里来。
这是连锁反应,大商户们在此汇兑,就得在此存钱,这会让钱庄的信用大涨,发展储户就会简单许多。有了储户,就更有钱了,更有钱了,钱庄就更赚钱了,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到时候钱庄一旦做大,还能增发股本,让江南四川等地的大商户入股,一张全国网络就真正铺开了。
还有一点,账目公示制度,从慈善基金会就这么做了,钱庄还得这么做,这也是信誉来源,确保钱庄能真正发展成庞然大物的基础。
这一套下来,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相公此法甚好,就是想要做成,怕是极难。”王安石大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却也知道难度。
甘奇自信非常:“若是旁人来做,自然是难。我来做,不难。与介甫兄说这些,便是想要介甫兄帮我做成此事。”
这事情,难就难在账目之上,全国各地的账目汇总,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大工程,得专业的人才来主持,除了甘奇自己,也就王安石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四海
甘奇去见了皇帝,钱庄是纯商业行为,甘奇找皇帝,其实不是要把钱庄之事说得如何通透,就是来告诉皇帝,甘相公要带陛下您赚钱发财。
赵顼显然不懂这些,不过他知道如今内库里这般钱粮这般充裕,就是靠的甘奇彩票分红,这是昔日仁宗皇帝与甘奇做的生意,有这个前车之鉴,赵顼只问一件事:“那朕需要出多少钱?每年能分到多少钱?”
甘奇此时给不出详细的答案,却答道:“陛下内库出二十万贯,每年分红至少在二十万贯。三司衙门里若是投入五十万贯,每年也至少能分五十万贯。”
这个投资回报比例,高得吓人,但是皇家与三司这两个股东是必须要拉进来的,这很重要,将来朝廷的生意,就靠这点关系了。朝廷的汇兑生意可是大数目,不说以后,就说现在,每年七千万贯的汇兑,其中的手续费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是七十万贯之多。
而且汇兑还是反复进行的,意思是每一笔钱会被反复汇兑很多次,也就是说七千万贯并非只汇兑一次,而是会被分成无数个小数额,每个小数额都会汇兑很多次,这其中的手续费就会高的惊人。
而且以后借钱给朝廷,也就是钱庄借钱给三司,这也是一门大生意。
所以甘奇开出了这么高的投资回报比例。
赵顼对于甘奇的这个投资回报比例丝毫都没有怀疑,只是笑道:“这门生意好,朕支持你,皇家内库出五十万贯,三司出一百万贯。如何?”
甘奇连连摇头:“陛下,不必这么多。若是有二次募股,陛下可以再投。”
第一期总股本才五百万贯,甘奇还得分给许多大商户,而且甘奇自己还要保证控股的权力,也是利益的大头,自然不会要皇家与朝廷太多钱。
赵顼还有些失望之感,这么赚钱的生意,却不能大赚特赚,自然失望,便道:“好,那若是二次募股,朕一定多投。”
赵顼如今这底气,也是因为他私人能动的钱越来越多了,再也不用像以前仁宗那样扣扣索索的,还得是甘奇的彩票盈利能力太强。
皇帝这边谈妥了,那一切就都谈妥了。
甘奇直接到了三司衙门里,商税监已经把汴梁城几十家大商户都召来开会了。
如今这商税监的威势也越来越大,派税丁到处去通知即可,甘奇甘相公有大事相商,各处的东家掌柜,早早汇聚一堂。
甘奇从皇宫出来之后,直奔三司正堂,里面黑压压坐了一百多人。
见得甘奇走进正堂,所有人都起身与甘奇见礼,不少熟悉面孔,比如潘家酒楼的潘国,这人受过甘相公的毒打,而今最是老实,连续几年获得商税监颁发的“汴梁城诚信商户”的大奖,这个奖项还是甘奇从商税监离开时设立的。
还没有等甘奇开口,潘国第一个站起来开口:“甘相公但请吩咐就是,借钱还是什么的?只管开口!”
甘奇还真找他借过钱,就是昔日去辽国搞金融战争的时候,甘奇在汴梁城各家商户借了一百多万贯,潘国就借了三万贯。不过早已连本带利还回去了,诚信如此,再借自然不难。
甘奇眯着眼笑,还左右拱手:“此番不借钱,本相有门生意要邀请大家入伙,一起发财。”
“甘相公要做生意?哪门生意?”有人问道。
潘国立马接话:“甘相公要做的生意,那自然是最赚钱的生意,管他哪门生意,肯定赚钱,我潘国第一个支持,我潘国入个本钱。”
甘奇对潘国投去赞赏的眼神,表示欣慰。看来要想人老实,就得让他接受社会的毒打,潘国就是例子,正儿八经接受过毒打的人。
“本相欲开一个汇兑天下的钱庄,股本五百万贯,初步准备让汇兑通行所有的州府,以后还要下县以及大的镇子。此时是朝廷支持的事情,官家以皇家的名义入股了二十万贯,朝廷以三司的名义入股了五十万贯。本相这里,准备以几个产业的名义入股三百万贯,还剩下一百三十万贯的空额,便是邀请诸位出股本,以出钱多寡为分账的凭据。不知诸位有没有兴趣?”
甘奇也不藏着掖着,一次性把事情都说明白,皇帝与朝廷都入股的生意,甘奇自己还出了大头,这事情本身就已经极具说服力了。
潘国自然是第一个发表意见的:“相公,小人潘国,愿认领八万贯!”
潘国这么热情,其实也不难理解,受了毒打,自然得乖。其实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得罪过甘奇,而今甘奇掌权了,就要努力把这个关系修复好。昔日借钱,他慷慨解囊,今日募款,他也要做最支持的那个人。
有时候坏事就是这么变成好事的,这才是真正聪明的生意人。
“好,潘掌柜放心,本相一定带你赚钱,不会让你这股本打了水漂。本相还在这里与大家说一事,往后每年,这钱庄的账目都会公示出来,事无巨细,皆公示。那慈善基金会想来诸位是了解的,已然公示了好几年,从未出过差子。”
甘奇是想得远的,想要这钱庄真的发展成为一个巨无霸,真的能汇兑全国,钱庄的存折真的能同行天下发展成货币一样的东西,那就得从根子里确保信誉度。只有所有人都信得过,那才能保证发行出来的东西具备信用。
不论是存折也好,交子也罢,亦或者银票,甚至是纸币,这些东西原理上都是一回事,保持信誉,才是根本。
能不能真正吸纳到巨量的储户,信誉也是根本。只要真正有了储户,这个钱庄才能起到作用,甚至可以贷大量的钱款给朝廷。
潘国此时还真心高兴起来了,起初他还有一点花钱消灾的意思,听得甘奇这么讲,竖起大拇指:“甘相公仁义!这世间的生意人,能做到甘相公这般的,没有了。我潘国出十万贯,回家砸锅卖铁,也要把钱凑出来!”
“好,潘掌柜仁义无双,来人,立契约,本相私人印鉴,亲自签字画押,大拇指也摁上去,必不食言。”甘奇大声赞赏着潘国,还道:“办完手续,本相请你吃酒,不醉不归,就去潘家酒楼吃酒。”
投资这种事情,如潘国这般的,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能不能赚钱。但是总有人会考虑赚钱与否的事情,这不比借钱,甘奇借钱,那是有借有还的,做生意万一亏本了怎么办?
樊楼今日来的东家名叫吴东,祖上也是开国的重臣,他开口问了一语:“相公,汇兑之事,不知利润几何?”
甘奇认认真真回答:“汇兑之事,利润在于汇税,若是真能汇兑天下,哪怕汇税百中取一,其利润也难以计数。打个比方,吴掌柜有一笔钱,一万贯,要付给山西的酒商,酒商在山西兑现,这笔钱钱庄就收了一百贯,那这酒商又要拿这笔钱付给河北的粮商,粮商在河北兑现,就又要交一百贯,这粮商若是想在汴梁拿一万贯买个宅子,这钱就又到了汴梁兑现,钱庄又得一百贯。这就是汇兑天下的利润所在。你说总共就一万贯钱在钱庄里转来转去,也兑来兑去,你说钱庄能得多少汇兑之税啊?”
吴东闻言一愣,他还真没有想到这般关节,汇兑之法,看起来吃力不讨好,赚的是把钱运来运去的辛苦费,其实不然,远远不是这么回事。
甘奇还接着说道:“若是钱庄里的钱有多,再贷款给商户或者百姓,甚至贷款给朝廷,赚取其中的利息,那比汇兑之税还要赚得多。”
吴东还在消化甘奇上一个问题,忽然有听得甘奇这么说,答道:“贷款之事,九出十三归,自是暴利。”
“非也,钱庄放贷,就是为了百姓生计,不去借那九出十三归的高利。钱庄放贷,必然低息,远远低于九出十三归。”
吴东又想不明白了:“那……那还怎么赚钱?这利润岂能比得上汇兑?”
甘奇笑着答道:“吴掌柜应该多想一想,汇兑之时,一笔钱可以汇兑无数次,难道贷款就不能如此了吗?一笔钱借贷多次?”
“这怎么可能,借出去的钱,就是别人拿去花的,他拿去花了,钱庄怎么能又再借给别人?”吴东不解其中之意。
不仅吴东不懂,满场皆是茫然的脸。
这自然得甘奇来解答了:“好比如,潘掌柜今年要急着酿酒,从钱庄借去一万贯,他拿着这一万贯钱,又要付给山西的酒商,那他又要汇兑,又把这一万贯存进了钱庄,那这一万贯钱,是不是又可以借给吴掌柜?只要让钱在钱庄内部运转,这钱想借出去多少次,便可借出去多少次。”
甘奇还有一话未说,那就是真正的大客户朝廷了,比如朝廷要找钱庄借一千万贯,并不需要钱庄真的有一千万贯。因为朝廷不会把钱真的都取出去,还得到处汇款,到处存取。钱庄只需要给朝廷一个一千万贯的存折即可,甚至只需要给朝廷一个额度的记账就行了。
只要保证真正各地取现的时候取得出来,那就可以了。而且真正花钱,要取现的时候,往往也是小额度的取款,比如发俸禄,一个官员取个百十贯,不会真的一次性要提现一千万贯。只要能满足各种小笔取现,钱庄想借出多少,就能借得出多少。
当然,坏账是要控制的事情,不过朝廷可不会出现坏账,这一点是肯定的,还有一点就是存款准备金的规模控制一定要安全。
若是真的能让绝大多数的商业活动都通过钱庄,那钱庄各种资金运作活动的成本就可以降低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这就是银行的基本模式。
吴东在皱眉沉思,消化着甘奇说的这些道理。
潘国其实没有听太明白,他站起来拍着胸脯说道:“甘相公说能赚钱,那一定就能赚钱,我潘国十万贯,一口唾沫一个钉,来,定契约,签字画押!”
甘奇笑着:“一共一百三十万贯的股本啊,先到先得,潘掌柜领了十万贯,还剩下一百二十万贯。潘掌柜占钱庄股本的百分之二,不多不少,来人,契约写妥了,事无巨细都写明白。”
吴东还没有彻底回过神,但是他有一种预感,觉得这生意可能真要发财,开口说道:“那,那我也出十万贯。”
“好!”甘奇挥着大手,刀笔吏们下笔如神,这入股契约甘奇准备的模本,用最好的纸张,用最好的笔墨,用最好的字迹,写得清清楚楚。
“那我们遇仙楼也入一股,五万贯即可,百分之一的股本。”
“任店领百分之一,也出五万贯。”
此时从门口匆匆奔进来一个人,进门便是大喊:“相公,我刚从燕云回来呢,到处找您,原来您在三司衙门里,听人说相公要做大事,真正抽签,我陈家岂能不出钱?我陈翰领十万贯,全部身家了。”
甘奇转头一看,陈翰回来了,回来得倒是及时,他都不明白甘奇在干啥,进门就出十万贯。
甘奇笑哈哈招手:“近前来。”
陈翰风尘仆仆,到得近前:“相公,刚好今日下官也该到三司报备上任,一并做了就是。”
陈翰调入京了,度支判官,给王安石当副手的副手。这个副手的副手可不好当,如今王安石在三司里也是大动作,所有官员都开始培训阿拉伯数字账目之法,陈翰有得学。
有了阿拉伯数字的加减乘除,再配合上算盘这种神器,才能真正把一个汇兑天下的钱庄给弄起来,不然汉字账目就太过繁琐了。不过说来说去,也还是得佩服老祖宗发明的算盘,这玩意才是真正的神器。
甘奇也不说生意的事情,只道:“你这十万贯给你记下,你立个契约。身家皆在此,保准你不亏。子瞻子由呢?他们回了吗?”
“下官先出发的,下官不是主官,说回来就回来了,二位苏兄都是主官,怕还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入京。”陈翰答着。
甘奇点着头,也盼着他自己这一党的人赶紧入京,要打仗,就得有人冲锋陷阵,真正要改革朝廷,必须要有自己人做事,否则都是司马光那一类的保守派,甘奇怕是也难以招架。
甘奇有对着满场众人说道:“但凡签了契约的,都还有一事要做。”
“还请相公示下。”潘国问着。
“每一家商户,都派二十个账房来,账房学徒也行,派到三司来培训两个月,到时候都派驻到各地钱庄去。”甘奇这一手,当真高明,一来是人手不够用,能算账的人,在这个时代也是稀缺物种。又要读书认字,又要能计能算。
这个时代,读书认字的想十年寒窗去当官,能安安心心当账房的,本就不多。读书人成了账房,十有**是生活所迫。或者是商户们自己专门培养的。
还有一点就是甘奇在表达自己完全的坦荡荡,每一家都出人来管事干活,这就完全大公无私了。甘相公是真要做生意,可不是坑钱。
“相公,小人出三万。”
“小人出五万。”
“城北刘家,认十五万贯。”
甘奇摆手:“十五万贯太多了,给你七万吧,否则都不够分的。”
陈翰见得群情激动的场面,还不明所以问道:“相公,这是做什么大事呢?”
甘奇也笑:“你十万贯都出了,你还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陈翰挠挠头:“做慈善?”
甘奇笑着,也不答,这陈翰真是堪用,做慈善他也愿意把身家都拿出来了。这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意思。甘奇表示很满意,这陈翰还真是自己人了。
陈翰,有做银行行长的潜质,保准把甘奇这点钱看得死死的。
见得甘奇不答,陈翰又道:“还真是做慈善啊?回家得好好与我父亲说一说,这十万贯钱,怎么也得弄出来才行。”
契约一份一份在写,甘奇起身,说道:“诸位,明日里把钱送到三司衙门来,交给王介甫,到时候我家那宅子会变成钱庄,以后账目往来,生意往来,汇兑往来,皆往那里去办。”
众人点着头,王介甫是谁,众人是知晓的,新上任的参知政事,三司的主官。这笔钱交到他手里,越发稳妥了。
陈翰却问:“相公,那往后您住哪呢?”
“已经在内城寻到宅子了,换一个大点的宅子。”甘奇想换个宅子的事情,拖了许久,终于成了。以前那宅子,还是甘奇没当官的时候就买了的,如今是真不够用了。
甘奇又道:“诸位,还有一事你们得帮忙到处说一说,那就是任何人都可以把钱存进钱庄里,存进来的钱,皆有利息,年利百分之二。也就是说一百贯钱存在钱庄,一年后可得一百零二贯。望诸位周知汴梁,周知汴梁!”
生意开始了,面前这些大商户就是第一对象,虽然是让他们周知汴梁,其实更是让他们周知自己。
年利率看起来不高,但是对于这些大户来说,那就高了,一万贯一年不动,赚两百贯。这些人以前赚了钱,都得在家中挖个大地窖,锁了又锁,锁了还长铜锈。而今不一样了,存一万贯,一年白给你二十亩地。
放在普通百姓家,存十贯,一年也得二百钱,二百钱虽然不多,置办几个小家具也不在话下。
储蓄,就是这么来的,越多越好,越多越发财。
“得嘞,相公放心,我潘国先存个一万贯试一试。”潘国是真的努力。刚才还说砸锅卖铁弄个十万贯,此时又能多一万贯来存了。
努力也得有回报不是,甘奇回报来了:“诸位先不要走,签好契约,都去潘家酒楼,本相做东,不醉不归。”
“那哪能让相公做东,我潘国做东。”
“别,下次潘掌柜再邀,本相必到,此番本相做东。”甘奇给了潘国一个更大的面子。
潘国大喜,连忙作礼:“那小人就不与相公争了,下次小人备上一桌山珍海味,到时候再请相公赴宴。”
“好,如此说定。”甘奇笑着,还拍着潘国的肩膀。大概是一笑泯恩仇了,社会毒打的那一节,从此揭过。
“相公,那这钱庄取个什么名字呢?”潘国问了一语,他敢如此随意发问,就代表了他知道两人关系亲近了。
“嗯……四海吧,商通四海,便是四海钱庄。”甘奇本想说九州的,忽然一想,九州不是天下,若是以后能在海外也看到这个钱庄的身影,那就有趣了。
“好,相公之才,冠绝天下,取个名字都如此文雅,佩服佩服。”潘国竖着大拇指,这句马屁,过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朝堂风雨
甘相公搬家了,搬进了内城,方便上班,到哪都近,各处官员来找他也方便,相对而言内城也比外城要安全一些,皇城司主要的巡视区域就在内城。
宅子极大,内外好几进,偏院也有好几个,占地七八十亩。宅子里光是护院的人手就有上百,马厩里能放几十匹马,后院园子里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的应有尽有,还有小桥流水。
宅子大了好处多,但在甘奇看来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一家人都分开来住了,赵宗兰自然住在坐北朝南的正院,左边偏院住着吴巧儿,右边偏院住着张淑媛与春喜,蒲希尔也有自己的院子。
如此一来,这一家人反倒成了分开住了,各院有各院的丫鬟小厮。没有原来住小院显得亲密热闹了。
家大业大,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甘霸要娶媳妇了,甘家村隔壁一个村子的农家姑娘,甘奇也给甘霸在宅子里备了一个院子,娶亲大事,甘家村热闹非凡,甘霸家如今也在村里建起了宅子,宾客盈门自然不用说。
甘霸娶妻,却是整个汴梁城的达官显贵都来了,就算没有来的也派人送了礼物来。
甘家村如今在这汴梁城的地位早已水涨船高,连带甘家村相扑场的商业街也繁华了起来,丝毫不比城内的商业街差。
甘奇为了控制族人不能飞扬跋扈,也是想尽了办法,孩童们只有两条路,要么读书进学,要么入伍当兵。读书进学的,考得上举人算是有出息,好好学习争取进士及第,实在考不上的也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在道坚书院里学明算,将来当账房当掌柜也是一条路。
反正就是甘家村里的年轻人,不能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不游手好闲,就会少许多事情。甘家村老一辈的人,大多都是老老实实的农家汉,哪怕做了一点小生意,发了一点财,大多也还摆脱不了老实巴交的性格。
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如今甘家村里的读书人不少,军汉更多,稍微一算,村中军汉就有二三百号之多,宰相的族人,堂弟侄子之类的,都是军汉,这无形之中就给军汉的身份地位带来了不少的变化。
这也给甘奇带来了不一样的名声,忠烈满门这种话,形容甘奇最合适不过了,便是汴梁军中,人人也知道甘相公家中当兵的二三百号,这种亲近之感,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甚至有人再骂什么贼军汉的时候,便也有人那甘家来举例,连宰相家都是满门军汉,难道宰相家也是贼军汉?
甘奇这么安排,起初也只是因为甘家村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要严格管制,避免许多祸事,却没有想到这么安排会带来这些好处。
甘霸的婚宴之上,能回来庆祝的军汉二三十号,坐了三桌,军中操训许久之后,这些小伙子一个个皮肤黝黑,身板子宽大,喝起酒来也是海量。
却是也有悲伤其中,当兵的多了,总免不了时不时有那阵前战死的人,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时不时就少了一两个,自然也是酒桌上的话语,哪怕抚恤金不菲,哪怕甘奇还让甘霸再送一些钱来补贴,人死了就是死了,如今甘家村不愁吃喝,多少钱也弥补不了人命。
甘奇如今得了空闲,还得亲自上门去安抚。
涕泪俱下的场景,甘奇也难以面对,却也不得不面对,除了给钱,别无他法,唯有在加一点言语:“九叔保重啊,人死不能复生,大子为国而亡,好在还有二子读书进学,将来必然出将入相。”
老头哭着,却道:“咱们甘家的富贵,都是道坚你挣来了,咱们都得帮衬着你,能读书的读书,能打仗的打仗,道坚呐,九叔悲伤,却也不后悔,一家人只要这般团结一心,咱们汴梁甘氏一族便永远都不会没落。只愿你在边关能多打胜仗,身边有更多效死之人。”
老头一番话,出人意料的通情达理,这让甘奇心中更是难受不已,一时间竟无言以对,默默无声。
老头却是又道:“道坚,你好好当官,二子能读书,若是真能高中,往后也还要你多抬举。”
至今思项羽,不敢过江东,这种感觉,甘奇此时当真是切身体会其中。
“九叔,你放心,天地有眼,九叔多保重身体,多享几日清福。”甘奇能说的话,也就这么多了,留下财物,告辞而去,还得去下一家。
甘成木,如今也是上过阵的人,虽然还没有立下什么大功,却也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手底下也杀过敌人,虽然才杀过一人,如今却也完全不一样了,在婚宴上见得甘奇,毕恭毕敬,人也沉稳了许多。
甘奇还有意把他招到面前,拍着肩膀勉励着:“奋勇杀敌,凭着功勋升迁,将来也与你霸哥一样,当个将军。”
甘成木点着头,有些拘谨,如今他在军中也是受了“社会毒打”的,这毒打还是之前甘奇亲自吩咐的,真正生死场中走一遭之后,才知道富贵来之不易。
过年没有回村,此番回村,甘奇还有许多事情,村里如今的主心骨也是他,安排一两千号甘家人的大小事情,也成了甘奇的责任。
回到城内,甘相公还是那一国之首相,钱庄之事已然开始,汇兑从大城池开始,北到大名府真定府太原府河间府,南到江南苏杭扬州,最南到泉州广州,西到成都府,西北自然要到京兆府(长安)秦州延州,黄河一线洛阳等地,京畿应天府。
这些是主要的分部网络,建成也快,人手暂时勉强够用。汇兑凭据用存折,其实名称无所谓,存折交子银票是一回事,存折的防伪有交子那一套,繁琐的印刷程序,固定密码防伪,以及编一套密码本来做临时密码的防伪。
汇兑的过程其实简单,一笔钱从汴梁汇到成都,就需要从汴梁开一个存折,商户把存折送到成都,凭借这个存折就能在成都的钱庄取出钱了,不取也行,重新再在成都的钱庄开一个新户头的新存折,就可以再到外地汇兑了。买卖双方的钱财交接,可以直接在钱庄里进行。
如此,商业活动就简单了许多。钱庄,一方面就是用来促进商业发展的。
此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吸纳储蓄,京华时报这个广告平台,每天变着花样来宣传这件事情,为了更好的宣传,连三司都开始往钱庄里存钱了,许多资金来往也在钱庄里进行。
外地城市,比如杭州成都等地,钱庄也开始了前期的募股活动,只要全国各地的大商户都入股了钱庄,钱庄自然而然就会深入进全国各地的各种商业活动里去,甘奇手握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有一部分就是给外地大商户准备的,随时可以转让。但是这转让的价格就会成倍数增长了。起初是a轮融资,价格便宜,接着b轮c轮就得溢价,最后还可以上市大规模融资(ipo)。
单一的公司公开大规模发行股票,在大宋朝也是可行的。这玩意荷兰人1600年就能干成,在大宋朝自然也不在话下。反正就是钱庄里的钱越多越好。只要钱越多,汇兑的成本就越低(因为就不用真的把钱到处运来运去了),借贷规模就越大。
如今钱庄最大的储户就是甘奇,或者说是甘奇麾下的几处产业,彩票与相扑场两处,就存了三百多万贯进去,第二大储户是皇帝,存进去了七十万贯。其他大储户自然就是各处的商户,多则一两万贯,少则几千贯,都是在试试水。
甘霸最近也有差事,那就是组建镖局,镖局的主要业务就是给各地钱庄提供安保服务。这事情甘霸去做最好不过了,汴梁城的街面人物茂哥儿,如今已经就是四海钱庄本部的安保主事了,麾下几十号汉子,每天还像模像样操练着。
与这些事情同步进行的就是开战借贷业务,初步以抵押借款为主,借款利率很低,远比九出十三归要低很多,月利息只在千分之五左右,年利息在百分之六。但是这也比储蓄的利息高了三倍。利润就是这么来的。
钱庄第一个借贷大客户就是三司衙门,也就是朝廷。
三司衙门向四海钱庄借了一笔三百万贯的巨款,主要用来支付京畿禁军的裁撤遣散费用,待得南方秋粮税收上来了,再予以偿还。
这些事情也就都运转起来了。朝廷也不缺钱了,钱庄也活了,里里外外都让甘奇盘活了。
这两桩大事一了,甘奇只感觉浑身轻松,干活的王安石忙得是家都不回,甘奇反倒轻松起来,还抽空到潘家酒楼赴了一场宴席。
新皇帝心情也是大好,原因许多,从仁宗皇帝到英宗皇帝都没办成的三冗问题,他上台就给解决了一半,这还不说,他还给皇家给自己赚钱了,如今皇城之内的吃喝用度终于可以放开一些手脚了,只待年底,从彩票与钱庄就能分来几十万贯的钱,皇宫之内再怎么造,也够花了,该修的园子修,该进的布匹进,该吃的山珍海味敞开吃。
朝堂之上,不免也有许多人有落寞之感,比如富弼,每天无所事事,就看着甘奇带着一帮人忙前忙后。每天上朝,就听得禀报,这事也办成了,那事也办成了。听得富弼每天都觉得莫名有些憋屈。
这东西就怕比,富弼在位多少年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成了的事情都是甘奇办的,如今甘奇上台了,什么都手到擒来,这真不是滋味。
富弼也开始弹劾起了甘奇,罪名就是盘剥百姓,以权谋私。理由也很简单,盘剥嘛,汇兑的手续费不就是盘剥?以权谋私?借钱给国家还收利息,这不是以权谋私是什么?
这事情还真有人支持富弼,比如司马光,就支持富弼,觉得富弼说得有道理。司马光自己有一套理论,这套理论其实也是有道理的,也是他在历史上反对王安石变法的论据。
这个论点是这样的:天下每年出产的钱粮是有限的,如今皇帝越赚越多,钱庄也赚钱,他们这些钱多出来了,那一定是有地方少了,谁少钱了?那自然就是百姓。与民争利,那就是不对,宰相怎么能这么做呢?
他反对王安石变法,也是这个道理,天下钱粮出产是定数,不在官府就在民间,官府赚钱了,那百姓就少前了。朝廷怎么能这么做呢?
这个理论,司马光提出来的,其实到得后世,依旧盛行,比如有人说国家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发给百姓呢?国有公司赚那么多,为什么不发给人民呢?其实是一个道理。这些人放在宋朝,绝对个个都是司马光。
司马光一出手,立马满朝风雨,言官们纷纷跟进。
甘相公也开始面对这些压力了,改革还没有真正开始,保守派的反击就已经开始了。
好在这个时候,苏轼苏辙等一批甘党回来了,甘奇的助力回来了。
樊楼之内,灯火通明,苏轼同学如今面色也少了一些白皙,多了几分黝黑,年纪也要三十了。
回京当官,与甘奇重逢,把酒言欢的时候,本该是喜事,但是苏轼的心情很糟糕,面色难看至极。
甘奇拍着苏轼的肩膀,问道:“子瞻兄这是怎么了?今夜酒宴,却见你愁眉苦脸的。”
苏轼已然落泪,口中念叨:“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咋了?”甘奇疑问。
“夜阑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苏轼自顾自说着,泪眼婆娑。
甘奇猛然明白过来,这首词,苏轼的大作啊。苏轼的老婆王弗去世了?
甘奇惊讶之中,唯有闭口不言,就看着苏轼,这个情种,最心爱的老婆半道去世了,看来是干不了活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了……
吃酒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