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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祝家大郎     回到北宋当大佬txt下载     回到北宋当大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九章 欺君罔上

    龙州,刚换上去的石碑城名,此时又给换下来了,又成了破羌。

    破羌往东就是洪州,距离很近,宥州就在北,各城池的距离都很近,远的不过六七十里,近的三四十里。西夏说起来不是一个小国,也有两千里江山,但是主要的人口聚居区,都在黄河附近。

    地理上经常有河东、河西、河套的说法,河自然就是黄河,黄河在中国的西北方走了一个“几”字形,这个“几”字一直延伸入草原深处。

    所谓河西走廊,这是去西域的,就是“几”字的左边,也就是西边。河套地区,自古水草丰茂,就是这个“几”字的中间,被黄河包围起来的地区。河东就不用说了,就已经到了山西了,河东路也就是这么来的。

    西夏国的东部就是河套地区,只是如今的河套与以往也有了差别,水草依旧还算得上丰茂,但是沙漠已经开始大规模扩张了,毛乌素沙漠就在这里,而毛乌素沙漠这块区域,原来还有一个名字叫铁厅泽,泽的意思就是湿地湖泊。

    可见其中气候变迁与地理变迁是如何巨大。

    二百万党项人,绝大部分都生活在这一块区域,连西夏收入兴庆府也就在北上的黄河边上,也就是后世的宁夏省会银川。所谓宁夏,这个夏,就是西夏的夏,寓意西夏这里安宁不出事。

    当然,这个时候,党项人信奉的还是佛教。

    几天之后,宥州城已经出现在了甘奇眼前,甘奇已经兵分两路,他自己来的宥州,狄咏带了几千人马去了洪州。

    洪州已然是一座空城,二三百号士卒,宥州也一样是一座空城,七八百号士卒。

    攻城战还是得打的,开城投降的事情甘奇没有遇到,甘奇也没有想过不费一兵一卒占领许多城池。

    甘奇很正视敌人,不论是契丹人还是党项人,汉人多慷慨悲歌之事,这事情换一个视角到党项人,也是如此,哪怕宥州城内只有七八百号士卒,这些党项人依旧紧闭城门,不断往城头运送着守城之物。

    昔日党项攻宋,宋的堡寨之内哪怕只有二三百人,也是这么守城。如今换成宥州,党项人也是如此。

    只可惜宥州城较大,七八百人,经不住一波声东击西,大军强攻南城,打得片刻,北城再攻,事情也就结束了。

    西夏嘉宁军司,就剩下盐州一个城池了。

    甘奇依旧马不停蹄而去,要趁着党项人还在翻山越岭的时候,多占一些地盘。等到党项人真的再次组织起来,哪怕只有几万人,再去攻城就没有必要了,甘奇就这点家底,他是如何也不会愿意把这点家底消耗在高墙之下的。

    盐州城,自然也不难,难就难在铁门关,这是嘉宁军司进出西夏都城兴庆府的要道,铁门关距离兴庆府也只有二三百里了,西夏国都的战略纵深也就这么一点距离。

    但是若想一战灭亡党项,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甘奇麾下,满打满算,堪战之军不到七万,五万威武军,两三万延州本地禁厢军,再把伤亡一减,便只有六万多了。

    兴庆府就在黄河边上,兴庆府还有几个门户,灵州、静州,怀州,顺州,这是党项最核心的区域。

    党项不比辽人,党项立国不过三十年,贵族们还保持着骁勇善战的传统,以姓氏部落为建制的党项人凝聚力很强,动员能力也很强。

    用六万人去攻打坚城,实在得不偿失。

    但是有些事情啊,就怕时间,甘奇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必须要得到铁门关,得了铁门关,时间就站在甘奇这一边了,他不相信失去铁门关的党项人,还能安坐在二百多里之外的兴庆府。

    到时候,摆在党项人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重新把铁门关夺回去,一条就是迁都。否则国都永远都在宋军的随时随地的攻击范围之内,骑兵朝发夕至,从事生产劳动的百万百姓随时都将面对宋军劫掠。

    迁都的话,那甘奇就赢了,党项人往北往西,那都是沙漠戈壁之处,再也没有了河套地区的水草丰茂,人口会越散越开,动员能力就会越来越弱,党项将再也没有核心所在,凝聚力也将大大减弱。

    这是甘奇的战略,所以面对铁门关,甘奇心思坚硬如铁。

    攻城器械不多,也容不得太多时间打造,哪怕还只有一些简易长梯,甘奇也下令攻打关口。

    这里是长城所在,秦长城就在这里,中国历朝历代修长城,唯一一个没有真正大规模修长城的是唐,或者说唐在传统意义上是一个不修长城的朝代,唐是外向型国家,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而今甘奇面对的,其实就是秦长城,只是后来历朝历代都有加固与修葺。

    甘奇面前长城的模样,并非砖石结构,其实绝大多数长城都没有砖,只是明朝修长城开始大规模使用砖。绝大多数长城都是夯土结构,然后就是石头垒砌。

    甘奇眼前,就是一堵土墙,左右延伸而去,绵延不绝。可不要小看了土墙,紧密夯实,与城墙是一样的,高耸而立。

    守卫铁门关的党项人,比甘奇想象的要多很多,至少有两三万人。

    猛攻一日,损失惨重,却是这铁门关依旧坚挺。

    也是猛攻一日之后,甘奇才知道铁门关的那边有这么多人。

    甘奇悻悻鸣金收兵,众多军将齐坐一堂,再商议对策。

    种愕看得甘奇面色不悦,开口说道:“相公,只待明日,末将亲自上阵爬墙,若是拿不下铁门关,末将便死在那关口高墙之下。”

    种愕是在立军令状,种愕为国效死之心甘奇看在眼里,但是甘奇却摆摆手,说道:“党项游牧者众,动员起来简单,你看那城头,十二三岁的娃娃都披甲守城了,此处又离兴庆府如此之近,这么打下去,党项人只会越打越多,这些守城的党项人已然是哀兵,赴死而来,这么拼下去,太不划算。”

    此时的甘奇,多少有一种长平之战的感觉,秦国坑杀了四十万赵国将士,几乎把赵国精锐主力歼灭一空,却偏偏就攻不下没有多少军队防守的赵国邯郸城。

    种愕皱着眉头,又道:“相公,此关一定要拿下,不论损失多少人,也要拿下。”

    亲卫营都头种师道一身血气,也道:“相公,末将明天也随伯父上阵,便是死也无悔。”

    刘法也血气方刚:“相公,我也去,万死不辞。”

    随后请战者众多,军将一个一个出来,皆是请战攻城。

    甘奇摇着头,思索着。若是说能打个长久战,慢慢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手中有十万精锐,粮草供应十分充足,在这里打上几个月,那也无妨。

    但是如今情况,甘奇一是想抓住时机,不想李谅祚真的再组织几万人马来守。二来是手中就这点底牌,消耗一个就少一个。三来是甘奇没有能力筹备几万人几个月的粮草,朝廷更靠不住。

    甘奇想了许久,就想出了一个字:“挖。”

    “挖地道?”种愕问道。

    “挖什么地道,那得挖到猴年马月去,就挖城墙,挖榻城墙。”这是无奈之举,土法炼钢。

    “相公是想怎么挖?”种愕问道。

    “正面强攻关口,再把床弩硬弩都聚在一处,不断往东边那段城墙攒射压制,士卒穿重甲,举大盾,下面轮番挖。”甘奇如此说着,这是一个理想状态,一边强攻关口,一边挖边上的城墙,还用强弩硬弓不断压制被挖那一段城墙上的党项人。

    但是甘奇显然也知道,必然也是损失惨重的结果,党项人岂能看着城墙被挖?

    其中争夺,就看现场了。

    种愕点着头:“末将亲自带人去挖,挖不塌城墙,便不回头。”

    甘奇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拍了拍种愕的肩膀算是勉励。麾下有这样的军将,对于主帅而言,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了。

    成与不成,事在人为。

    此时的汴梁,也收到了快马而去的捷报。

    朝堂上下,皆是大喜,甘奇以诱敌之策,于延州城下击败党项皇帝李谅祚,斩首四万余,俘虏近万。

    朝堂上的欢喜,却并不能延伸到朝堂之下。

    结束了朝会的皇帝赵曙,把富弼与文彦博召了过来。

    御书房内,气氛与朝堂迥然不同,哪怕是刚才还在朝堂上喜笑颜开的富弼与文彦博,此时也皆是一脸愁容。

    君臣三人,想法是一致的,就如富弼所言:“此子又立大功,实难封也。”

    如今的富弼,在赵曙面前倒是直白了许多,只因为他已经真正了解了赵曙心中的想法。

    赵曙闻言不语,只是微微摇头。

    曾几何时,这朝廷都是为了战争担忧,怕战败,怕割地赔款,怕社稷倾覆。

    如今,似乎没有人担心战争胜败了,好似都觉得打胜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君臣三人,反倒担心起了打完胜仗之后的麻烦。

    文彦博开口说道:“陛下,要不下旨议和吧?可听得那报捷之人说甘奇已经带兵打入西夏腹地了,若是让他……”

    让他什么?文彦博不明说,但是三人都懂,若是让甘奇不仅击退了李谅祚,还占据西夏无数城池,开疆拓土,那这功劳就太大了一些。

    此时议和,是有好处的,比如这功劳就小了,只算是击**项,这个说法,听起来功劳就不那么大。

    赵曙还是不开口,只是看着富弼。

    富弼自然要开口:“陛下,老臣倒是觉得文相之策是个办法,此番党项李谅祚损失惨重,一二十年之内必难起再犯之心,西北算是安定了,议和也不失为一种法子。也是因为西夏本就小国寡民,党项州府一无多少人口,二无多少赋税,三也无多少出产,多一个少一个的,无伤大雅。若是议和,尽显我天朝上国之仁义,好教万国归心,皆服王化。”

    赵曙想了一想,忽然咳嗽起来,咳嗽几番之后方才止住,慢慢说道:“那便如此吧,下旨议和。”

    两个老臣见得皇帝咳嗽,连忙上前嘘寒问暖,富弼说道:“陛下为国事如此操劳,也要顾着龙体安康啊。”

    文彦博也不居人后,立马说道:“陛下肯定是最近心怀战事,如今战事已胜,陛下一定要好好休息几日才是。”

    赵曙摆摆手:“偶感风寒,无妨无妨。朕还有一事,二位当想想办法才是。”

    两个老臣对视一眼,皇帝还有什么事情?两人心如明镜,都在皱眉想办法。皇帝所想,不过就是要两人想办法处理甘奇封赏之事,不能真给封个王爷,异姓王这种事情,如今给死人是可以的,给活人是不行的。

    哪怕将来有一日没有办法了,非得给甘奇封个异姓王了,那也不能是现在。为何?因为甘奇太年轻,甘奇的未来太长。

    所以得办法,还得想好办法,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的办法,甚至让甘奇自己都哑口无言的办法。

    还是文彦博智计过人,不得多久就开口答道:“陛下,斩首四万余,俘虏近万,这般奏报,必有浮夸。”

    富弼听得这一提醒,立马也道:“是啊,陛下。军中报捷,浮夸盛行。怎么可能一战能斩首四万余?还俘虏近万?这不可能啊。甘道坚之前,打胜仗者众多,哪怕是狄青,报捷之时,斩首俘虏,也在千数,哪里有万数之多?便是几千之数都有浮夸之意在其中,这斩首四万,实在不符合常理。”

    文彦博点着头:“陛下,之前甘道坚在燕云作战,便也是这般报捷的,动辄斩首几万,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契丹军队若是死伤这么多,哪里需要日日防备?”

    赵曙听懂了,答道:“此事当查,详查,一旦核实,着御史台上奏。”

    文彦博看着富弼,富弼也看着文彦博,两人不约而同捋着胡须,甚是欣慰。找到了甘奇的问题,自然就找到了不给甘奇封赏的理由,甚至还找到了给甘奇治罪的理由,欺君罔上。

第五百四十章 什么圣旨?

    铁门关下,艳阳高照。

    甘奇身穿金甲,在将台上站着,并不落座,就这么一直站着。

    狄咏也带兵前来汇合了,狄咏压阵攻城,种愕带人挖城墙。

    办法很简单,其实也就有些声东击西的意味,反正就是双管齐下,攻城是来真的,挖城墙也是来真的。

    箭矢如雨,漫布在天空之上,士卒踩着鼓点向前,木盾,铁甲,长梯。

    当箭雨停的时候,长梯就已经架在了城墙之上,无数士卒蜂拥其上,一个长梯挂了七八个铁甲汉子,立马就会重达一千多斤,城头上的人想把这一千多斤推倒,那也是要使上吃奶的力气的。

    如果是宋人守城,就会早早备好长长的木叉子,叉子架在长梯上,一帮汉子同时使劲去用叉子去顶长梯,一千多斤也立马顶翻在地,如此相当奏效。

    但是党项人似乎没有几个人真正打过守城之战,准备颇为不足,檑木滚石无数,火油也有,就是这木叉子还真没有准备。

    石头砸在人的脑袋上,嗡嗡作响,被砸的汉子,努力用手抓住梯子,不使自己掉下去,却是铁盔之内血涌如注,血液片刻就把眼睛遮蔽住了,疼痛之感暂时还没有感觉到,汉子一只手抓住梯子,一只手拿着长枪,不断往上捅刺着,如疯魔了一般。

    后面的军汉开口在催:“往上,往上去!”

    被鲜血模糊了视线的汉子闻言,手脚并用就往上爬,已然到得垛口了,他却看不见垛口内有一柄长枪刺向了他,一声尖锐的破甲之声。

    汉子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伸手一抓,抓住了刺向他的长枪,如此也立马失去了重心,人已经往后倒去。垛口内刺出这一枪的党项人,立马放了手,看着那个满脸是血的宋人士卒从城墙上栽倒。

    却是瞬间,又有一个宋人出现在了垛口,那宋人长枪刺杀而来,这党项人手无兵刃,连忙去弯腰去搬石头。

    说时迟那是快,电石火花之间,垛口处那个宋人一跃而入,长枪已经捅杀而去,鲜血飙溅。却是这个刚刚上来的宋人,立马就面对了十几杆长枪的包围,四面八方而来。

    攻城之血腥残忍,就是这反复争夺的垛口。

    也如将台站着的甘奇口中话语:“那边是不是上去了?”

    “上去了。”章楶答着。

    甘奇踮起脚尖看,看得片刻,叹息一声:“又被打下来了……”

    章楶抬手往东边一指:“相公,那边上去了,快看,上去了十几个。”

    甘奇面色期待无比,盯着眼睛在看。

    可惜,又给打下来了。

    战事胶着,伤亡的数字也在不断攀升,城墙下的宋军已经打疯了,城墙上的党项人也打疯了。

    甘奇一直在等,等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种愕,该你了,上。”

    种愕拱手:“末将领命!”

    种愕带着一帮手下心腹,打马直奔东边视野尽头的城墙而去,身后还跟着上万人马,辎重车也拉着飞奔。

    辎重车里的床弩飞快架设,上万弓弩紧密排开盯着城头。

    种愕二话不说,抄起镐子就往城下冲去,种师道举着大木盾,如同打伞一般把种愕笼罩起来。

    城头上的石块立马倾泻而下,哪怕这一段城墙上面防守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反应迅速非常。

    石头砸在木盾之上,砸得木盾之下的种师道脸面憋成了紫色。

    如此的木盾,密密麻麻在城下一大片,木盾之下,皆是躬着身形挖城墙的士卒们。

    在这些人后面,各种大小弓弩,射个不停,但凡城头上谁敢露头,必然有几十支羽箭飞驰而去,躲得快便是幸运,躲得稍慢,一张脸就成了马蜂窝一般。即便如此,无数党项人还是高举石块,不断往城下扔去。

    党项人显然看出来了甘奇的计策,从关口那边来的援军也是源源不断,挖城墙,那还了得?

    场面局势就这么拉锯着。

    将台上的甘奇,就这么站着,一个人从出生到成年,不知要经历多少岁月与苦难,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了,死起来却又那么简单。

    战争,兴许是人类能做出来的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甘奇看着城墙上的敌军调度,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头出现在城墙之上,甚至也心中估摸着在数,数着数着,甘奇陡然间轻松了一些,说道:“两万之数,党项人也伤亡惨重,后继乏力了。”

    章楶问了一语:“相公如何知晓党项人后继乏力了?”

    甘奇指着城头一处,说道:“你看那一群身穿皮甲的,他们有一个特点,就是会在皮甲胸前镶嵌一块护心铁,这一批人的皮甲都是这个样式。”

    章楶远远看着,点头:“嗯,相公细致入微。不知相公在这些人身上看出了什么?”

    “昨日,第一阵,守城的就是他们,他们应该是此时铁门关内的精锐,昨日第一阵攻势最猛,这一批党项精锐损失惨重,之前应该有六七百之数,而今不过二三百了。若是关内还有兵,这批人今日万万不会再上城头。”甘奇说着。

    章楶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说道:“所以今日这批人又上来了,证明铁门关的兵都在城头了?相公明察秋毫,学生佩服。”

    章楶好似学到了什么,心中颇有收获。

    甘奇点着头,对这个学生极为满意,开口说道:“加鼓,再奋勇一番,敌人两线作战,也是强弩之末了。”

    章楶亲自去传令加鼓,鼓点越发急切。三通鼓,便是这场战争的最**,若是还不奏效,鸣金就不远了。

    鸣金这种事情,有时候并非只在主帅的个人命令,而是整个战场态势使然,军汉累了,没有体力了,士气开始往下了,伤员过多需要救治了,诸如此类,都是需要鸣金的时候。

    鼓点再加,正在挥汗如雨的种愕,心中急如热锅蚂蚁,他呼喊着:“弟兄们,快挖,斜着往上挖,挖成坡道也可!”

    夯土虽然比不得石块的硬度,却也是非常硬的,镐子一下一下砸上去,手臂麻木不已,种愕却依旧奋力在凿。

    “伯父,换我来。”种师道准备换下种愕。

    种愕却直接说道:“你举好盾就是。”

    正面关口之处,狄咏听得将台那边加快的鼓点,回头看了一眼将台之上的金甲甘奇,长枪一握,口中大喊:“让开,让开,某家亲自来,你们随某上。”

    甘奇这一通鼓,听得狄咏开始亲自爬城墙。

    身后一帮心腹军汉见得如此,一个个两眼通红,拔出腰刀咬在口中,一手持长枪,一手准备爬长梯。

    “把那几张倒地的长梯都搬过来,都架在这一处,近处羽箭攒射,所有人跟我上。”狄咏安排着。

    片刻之后,羽箭压制几番,狄咏快速爬到长梯之上,拼命往上爬着,身后跟着一大串。左右七八个长梯,片刻挂满了人。

    羽箭立马就停,狄咏一抬头,党项人的脸与他面对面了,那党项人手中的大石块已然砸了下来。

    狄咏连忙把长枪往上捅去,石块砸在狄咏的肩膀上,砸得火花四溅,狄咏几步上蹿,趁着那人再搬石头的空隙,已然站在了垛口之上。

    狄咏上去了,伸手一抓,把弯腰搬石头的那人提了起来挡在自己面前,周边七八杆党项长枪捅杀而来,皆捅在了被狄咏提着的那人身上。

    不等敌人再捅,狄咏抡枪横扫一番,扫出了一点点空隙,垛口之处,已然又蹦上来一人。

    远处观战的甘奇,显然也在关注着这一幕,他拳头紧捏,一言不发。

    身旁的章楶却激动不已:“先生,那是狄将军,狄将军果然勇猛,他上去了……”

    甘奇还是不说话,眼神一直紧盯着远处城墙。

    狄咏是真上去了,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上,不得片刻就上去了几十人,却是这城墙方寸之地,人挤人之间,党项人也奋勇不退,城墙之上,不过又是一场僵持血战。

    狄咏把头探出垛口,对着下面大喊:“把木盾搬上来,快,木盾。”

    争夺城墙,双方挤在一起,互相捅刺,此时若是有木盾架在前面,就是优势。

    “相公,稳住了,稳住战线了,此番慢慢争夺,必能破城。”章楶激动不已,甚至都要蹦起来了。

    甘奇摇摇头,只道:“一场血战,胜负难料。党项赴死之心,当真出乎了我的预料。”

    甘奇不是没有想过党项人会奋勇作战,但是今日这场面,还是出乎了甘奇的预料,哪怕已经打上了城墙,党项人却没有丝毫慌乱,依旧前赴后继往前拼杀。

    铁门关的重要性,甘奇知道,显然党项人更知道,城头上十二三岁的党项孩童,刚一个照面就被刺死当场,却是还有那十二三岁的孩童拼命往前去厮杀。

    党项能在宋辽两个大国之间立国,显然是有其道理的。宋辽,腐朽了,与党项一比,腐朽不堪。二百万人口的国家,与万万人口的国家,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如今依旧还在打。

    正当甘奇紧张注视着城头之时,一匹快马飞奔往将台而来,口中大喊:“八百里加急圣旨,圣旨到。”

    甘奇听得这声呼喊,眉头大皱。

    那骑士飞奔到将台,开口大喊:“甘相公,东京来的圣旨,您快看看,八百里加急而来,必是要事。”

    甘奇接过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子之后,有一个锦绣袋子,袋子里才是圣旨。

    拿到圣旨,甘奇并未看,而是先挥退左右,再打开。

    打开之前,甘奇就已经有了那么一点预感,所以才挥退左右,打开之后,果不其然,越想坏事,坏事就越会来。

    看完圣旨,甘奇面不改色,慢慢把圣旨卷起来。

    退兵议和?

    莫不是脑子坏了?

    甘奇在想着对策,低眉沉思,喊杀哀嚎充斥耳旁,甘奇又时不时抬头去看城头战局,又皱眉沉思。

    想得许久,甘奇抬手一招,把那送圣旨的骑士招了过来。

    那汉子连忙上前拱手躬身:“请相公吩咐。”

    甘奇没有什么吩咐,而是开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小人延州人。”

    “圣旨从哪个驿馆来的?”八百里加急,就是沿途换马换人一路飞奔,靠的是驿站系统与沿途州府,一马一程,全速飞奔。

    “定西驿。”

    “你是驿卒?”甘奇又问。

    “小人正是定西驿的驿卒。”这个驿卒显然有些纳闷了,不知道这位甘相公为何要明知故问这么多话?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马康。”

    甘奇看了看马康的年纪,又问:“家中几口人?”

    “母亲早亡,大哥夭折,父亲刚亡,小人顶的是父亲的差,尚未娶妻,家中无人,亲戚有不少。”马康答着,却是莫名有些心惊胆战。

    甘奇点着头,像是打定主意了,说道:“往后你不叫马康了,叫作马立,也不是延州人,而是秦州人,是昔日从西北到燕云去当兵的军汉,如今是我亲卫营中的队头。今日你也没有送什么圣旨,你可明白?”

    马康兴许明白,兴许也不明白,但是不论明不明白,便见他噗通跪下:“相公说什么,便是什么,相公说小人是秦州马立,小人便是秦州马立。”

    甘奇很满意,挥挥手:“站在台下。”

    马立连忙往台下去站,心中有一百万个疑问,却也只能一头雾水。

    将台之上,甘奇把圣旨插在靴子里,站定,再次看向远方城头。

    此时章楶才慢慢走上将台,问了一句:“先生,此番大胜,陛下可是圣旨犒赏三军?”

    甘奇不回头,只是看着远方,轻轻答了一句:“什么?什么圣旨?”

    章楶低头一看,还能看到甘奇靴子里插着的圣旨,却是听得甘奇之语,心中大惊,连忙答道:“哦,没有什么圣旨,学生是说打下铁门关,到时候陛下一定会下旨犒赏三军!”

    甘奇点着头:“嗯,那是自然,皇恩浩荡,自不会亏待了有功的将士们。”

    章楶点头拱手,不再说话,抬头看向城头那血腥的争夺。

    夕阳在落,三通急鼓,已然就要近尾声。

第五百四十一章 走,回城!

    夕阳慢去,却还未落山头,陡然间风云变色,这西北干旱之地,竟然忽然阴云密布,不得片刻大雨滂沱。

    雨点打在甘奇的脸上,甘奇面色刚毅无情,依旧注视着远处的绞肉机。

    狄咏上去了,越来越多的人上去了,雨水打在地上,汇聚在一起,成了红色,在瞳孔扩散的眼眸旁边流过。

    十二三岁的党项少年郎,也不知出生在哪个部落,生活在河套里哪一片草原,稚嫩的面孔换不来丝毫的怜悯。

    手中的长枪已经刺入敌人骨髓里的狄咏,挥起拳头大力击打在一个挤上来的党项少年稚嫩的脸庞上,少年毫无反抗之力,应声栽倒。

    狄咏往前进了一步,一脚跺在少年的脸庞之上,那张脸庞已然失去了形状,再也看不出稚嫩与青涩。

    木盾扛在前方,木盾的前方是敌人的木盾,士卒把头埋在木盾之下,用肩膀抵着木盾,用全身十二分的力气往前去推,木盾之上,捅刺的长枪如同加上了活塞发动机,来来回回。

    有那么一瞬间,雨水滴落,挂在一个军汉的胡须上,军汉锋利往前刺杀,胡须甩出一缕水珠,水珠撞击在另外一人的脸上,冲进了眼眶之内,汉子伸手一抹脸,身形往后一倒,脖颈之间被利器刺穿,鲜血喷溅到空中,伴随着雨水再次滴落……

    “换人,换人,继续挖,就要垮了,就要垮了……”种愕呼喊着,他已举起了盾,种师道代替他继续挖着城墙。

    就如种愕所言,城墙已经头重脚轻,要塌了!

    哗啦啦……

    当城墙崩塌的那一刻,并不是如墙壁一般往一个方向倒去,而是想沙堆一般崩塌滑落,瞬间形成了一片坡道。

    坡道之下,埋着种师道的两条腿,一切来得太快,快到许多军汉都来不及躲避,甚至有人被掩埋在土堆之内。

    种愕咬牙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转头,就往坡道而上,拔刀,平盾,动作一气呵成,带着对侄子的决绝,带着主将的重任,带着对胜利的渴望,冲锋而上。

    倒在地上的种师道大喊:“刘法,刘法,快拉我出来,快!”

    刘法拉着种师道的腋下,奋力往后拖拽,旁边的汉子,早已蜂拥而上,甚至就踩在种师道那被埋着的双腿而上。

    “拉我,拉我!”种师道喊声撕心裂肺。

    “我在使劲!”刘法面色憋红:“啊!师道,我一定拉你出来!”

    “把我的腿砍了!”种师道再次大喊。

    “不,我拉你出来。”刘法呼喊着,奋力着。

    种师道挣扎着,无数人踩着他腿上的泥土,踩着他身体上的铁甲,从坡道蜂拥而上。

    刘法不断用身体护着后面往上冲的人,不断奋力拖拽着种师道……

    喊杀声已起,无数军汉上了城墙,胜利在望。

    将台之上的甘奇,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了将台,翻身上马,打马飞奔而去,坡道那里,甘奇要打马上城,他要穿着这一身金甲,打马上城墙。

    新科的进士章楶,犹豫片刻之后,连忙也上马跟着甘奇而去。

    “不要踩师道,他活着呢!”刘法喊着,眼眶中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面色狰狞无比。

    “砍我的腿,砍我的腿!”

    “我拉你出来!”

    凄惨的喊叫,城头上更多。

    刘法紧紧拽着种师道的腋下,身形不断后仰,双脚生根站定,口中爆发出野兽一般的呼喊。

    不知多久,刘法忽然往后一栽,立马站起,低头一看:“师道,快站起来。”

    种师道懵懵站起,环看前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泥泞的双腿。

    “走,上城啊!”刘法已然越过种师道,顺手拖拽了一下。

    种师道懵懵之间,迈步往上。

    一身金甲从远方而来,在人群之中不断向前,他骑着马,从坡道而上,站在了高高的城墙上,横枪立马,枪头往前一指,口中呼喊:“破城!”

    狭窄的城头,挤满的人群,剧烈的呼喊:“相公威武!”

    “向前!”金甲面色冷峻,无情至极。

    大雨依旧,天色不明,将黑未黑,阴霾一片。

    铁门关,破了。

    厮杀依旧。

    党项人在退,不是人在退,是每死一个人,就退了一个身位。

    城头上的宋军越来越多,甚至关口后方也冲进去无数宋军,他们从坡道而上,再从另外一边而下,城墙的另外一边,是铁门关的瓮城,那里城门大开,那里有上城的阶梯。

    种愕冲杀的,也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看不到他的侄子种师道,所以他呼喊着:“杀光他们,杀光这些党项狗,全部杀光,杀光!”

    夜色降临,城头上一段一段,挤压着,拥堵着。

    有人哭着,有人喊着,有人筋疲力尽气喘吁吁,有人从城头上跳了下去,有人绝望着左右去看,有人依旧奋力拼杀。

    健马金甲,在城头上格外显眼,哪怕只有最后一丝微光,金甲依旧熠熠生辉,长枪依旧向前指着。

    进士章楶,随在金甲身边,他沙哑呼喊:“相公,相公,可纳降啊!”

    金甲不答,只把长枪指向敌人的方向。

    “相公,相公……”

    相公开口,向城下大喊:“把弓弩运上来!床弩也往上搬。”

    ……

    不知什么时候,大概是雨停的时候,城上的喊杀慢慢停歇,所有人席地而坐,大气粗喘。

    金甲相公起在马上,把长枪交给章楶扛着,微微眯眼,静默了许久。

    一个面饼递到了他的手上,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吃,面饼便到了另外一个士卒手中。

    金甲下了马,牵着它,转头,慢慢下城墙。

    瓮城之内,横尸满地,甘奇席地而坐,闭眼,呼呼大睡起来。

    当天大亮,泥泞的尸体堆积如山,中军帐内,所有军将都没有胜利的喜悦,皆是面色沉重。

    甘奇坐了许久,才开口:“把所有党项人头皆割下来,摆放在北边的草原之上,一个个都垒好。”

    两三万个人头,垒起来是一座山,这座山有一个专属的词汇叫作“京观”。

    种愕起身得令。

    甘奇又道:“诸位麾下,所有阵亡之人,皆把木牌放好,运回去。章楶来做此事,把所有人的抚恤都一一发放,不可遗漏一人。”

    章楶上前领命,威武军到西北,至今日,阵亡七千余,延州禁厢,一共不到三万,也阵亡了七千多。

    这就是攻城,若是这城墙久攻不下,伤亡必然成倍数增长。

    种愕起身开口发问:“相公,要不要一鼓作气,直接打到兴庆府去?”

    甘奇叹了口气,摆摆手:“不打了,往东去,把几个军司与州府都占了吧,铁门关一破,那边再也无力抵抗了,大战到此为止。”

    种愕说道:“相公,可惜了,若是能打下兴庆府,一战而灭国,便是不世功勋。”

    “今日,党项失了半壁,人口少了百万,再也不是原来的党项了,而今铁门关在手,党项人当往西迁徙了,不足为患,只待时间,慢慢蚕食,西夏灭国不远。”甘奇战略目的,已然达成。

    就如昔日长平之战,只有老弱妇孺的赵国邯郸虽然并未陷落,却是这赵国灭亡,只在时间长短。

    与其奋力去攻兴庆府,不如就等着他慢慢自我瓦解。

    “相公所言,自是有道理的,便由党项狗再苟延残喘几日。”种愕懂得甘奇所言之意。

    甘奇忽然没来由说了一语:“我没钱了。”

    大多数人不知道甘奇所言之意,只当甘奇是随便一语。

    甘奇真没钱了,此战之后,抚恤,赏赐,粮草,还得筑城,这铁门关也要重修,得把北边的瓮城拆了,把瓮城修到南边来,花钱如流水。

    此战之前,上十万的铁甲兵刃军械,养无数的人,养无数的马。花费甚巨。

    往后还得养这么多人马,还得打造更多的军械。

    甘奇真没钱了。燕云一战所得,已然不剩多少。只可惜燕云是汉人之地,并非真的是契丹人聚居,甘奇能抢的都抢完了,也不能把汉人也抢个遍。

    这党项人,太穷,穷到这一战,成了亏本的买卖。若是想多得一些战利,还得派骑兵往北去,往河套草原里去抢,抢牛马羊群。

    狄咏上前说道:“相公,事不宜迟,当让军汉出关,劫掠河套。”

    甘奇点着头,加了一句:“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是心软的人,不忍目睹那些惨剧,此番劫掠,男丁,过车轮者,皆斩!”

    甘奇说着,也叹气。不知他是真心软呢?还是真心软?

    狄咏领命,面色不自觉狰狞起来,人一旦凶悍了,这种凶悍便会深入骨子里。

    种愕不知为何也起了一些叹息,说道:“相公,此战之后,西北鼎定,军民终于可以过一些自在日子了,几十年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末将拜谢相公对我西北军民的大恩!”

    说完此语,中军之内二十多个西军将领皆上前来,单膝大拜。

    甘奇抬了抬手,不多言。

    众军将起身,再拜,回到座位。

    甘奇再言:“熙河兰煌,该开边拓土,把吐蕃诸部往西边赶,让西夏甘肃军司暴露出来,党项人要西迁,也不能让他们安枕,得时时刻刻压制着,待得那一日,打到瓜州,才算大功告成。”

    “此事……”甘奇左右看了看,又道:“种将军主持此事,章楶当随你去,为你副手,熙河兰煌那边还有一个叫做王韶参军,他多番上书过《平戎策》,很有见地,把他召来见我,若是此人可用,可为副手。”

    章楶微微有些激动,起身拱手得令。

    “王韶?相公,末将认识此人,嘉佑二年的进士,只可惜制科没有考上,此人有大见地,也多习兵事,定是可用。”种愕答道。

    “那你派人召他来。”甘奇记得王韶是因为在枢密院看过此人的《平戎策》,主要说的就是吐蕃党项之策,熙河兰煌就是重点。

    种愕点头记下,甘奇开口:“我会向京城讨旨,封种愕为熙河兰煌经略制置使,统管一地军政。”

    “谢相公抬举。”

    “这是你该得的,如今西北,便该出一个种家经略相公了。”甘奇如此说着,种愕这是连升几级,五品下的经略使,与知府陆诜一个品级了。

    甘奇看了看左右,许多人都投来期盼的眼神,再道:“诸位之功,皆记录在册,只等我回京,一一来安排,必有重赏。”

    众人皆是大喜,又起身来谢。

    “过两日,李谅祚当来了,诸位回去,军中一应事宜,都不能懈怠。”甘奇说道。

    众人领命,会议散了去。

    甘奇以为李谅祚过两日才会来,却未预料李谅祚一日之后就到了,雨过天晴,党项军队就出现在了铁门关不远之外。

    甘奇上了城头,远远望去,说道:“小看他了,翻山越岭也能这么快。”

    “可惜还是来迟了。”章楶答着。

    甘奇问了狄咏一语:“准备出关劫掠的骑兵集结好了没有?”

    狄咏拱手:“已然集结。”

    甘奇一抬手:“出城,便看看李谅祚到底有几分胆子。”

    狄咏下城上马,几千骑兵从瓮城而出。

    甘奇远远看着党项人,党项人也远远看着他。

    梁乙埋,李谅祚,吴宗,都到了现场。

    吴宗捶胸顿足:“陛下,铁门关真的被宋人破了,守关三万人,竟然……”

    吴宗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了。

    李谅祚面无表情,他看得见,看得见远处一点金色,更看得见几万个人头垒起来的“京观”。

    此来党项,一万出头,这是李谅祚临时收拢人马组织起来救援铁门关的军队,后续人马也在源源不断集结,四五万人必然是有的。

    梁乙埋气得破口大骂:“誓杀宋狗百万,才能报得今日之仇,杀到汴梁去,杀了宋狗的皇帝,杀光他们!”

    李谅祚已然不言不语,马匹左右晃动着,却也不知他此时心中作何想法。

    吴宗忽然指着远处大喊:“陛下,宋狗的骑兵出城了。”

    李谅祚陡然变色,下意识一紧缰绳。

    梁乙埋开口:“陛下,与他们拼了,臣为先锋,换一个宋狗便是本钱,换两个赚一个。”

    李谅祚缰绳一拉,转头:“走,回城。”

第五百四十二章 议和,开边

    李谅祚走了,带着无数愤怒的党项人撤退了,这个二十岁的年轻皇帝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挫折,几千宋军铁甲就在不远,他却带着一万多人转头走了。

    许多事情给了这个年轻的皇帝很大的震撼,那两万多个人头垒起来的京观,太过吓人。连甘奇自己都觉得吓人,甚至不远往京观之处多看一眼。

    兴庆府内,西夏皇宫之中,李谅祚脚步不停,一直踱着。

    梁乙埋与吴宗躬身在旁,还有几个党项高官,却都是一脸青涩的年轻人。除了吴宗这个汉臣之外,屋子内年纪最大的就属梁皇后了,他是李谅祚的第二任皇后,也是梁乙埋的姐姐,比皇帝李谅祚大了三岁。

    西夏皇族很乱,李谅祚的第一任皇后是他舅舅没藏讹庞的女儿,而梁皇后本是没藏讹庞的儿媳妇,也就是李谅祚皇后的亲嫂嫂。当李谅祚把舅舅一家搞定之后,就把这个大舅子的老婆给娶为皇后了,那个时候李谅祚十四岁。

    这个梁皇后是一个人才,汉人,历史上未来二十年间的宋夏战争,都出自这个女人之手,四十万大军围攻平夏城也出自她的手笔。梁乙埋显然也是汉人,这兄妹二人,未来会与宋死磕二十年,直到梁皇后被毒死。

    李谅祚一言不发不断踱步,再也没有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屋内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还是梁皇后先开了口:“乙埋,八部之中,还能征调多少青壮?”

    梁乙埋低头估算了一下,答道:“十二岁到四十岁全部征调,再加上汉人青壮,应该还能凑出十万大军,只是……只是军械稍有不足。”

    梁皇后点点头,说道:“那就全部征调起来,再打!此番宋人骑兵正在草原肆虐,宜早不宜迟,再把铁门关打下来。”

    李谅祚不答,不置可否。

    吴宗说话了:“皇后,陛下,臣以为,此时当卧薪尝胆,养精蓄锐,宋人向来自以为是,与之议和不难,此时敌人兵锋正盛,更有精锐齐聚,实不能与之硬来,且而今国库之内粮草不足,只待过几年,待得少年成人,国库充盈,再来报仇不迟。”

    李谅祚深吸几口气,重重的吐了出来,心中堵塞,口中骂道:“甘奇,朕此生之敌也!”

    梁皇后连忙端起一杯水送到李谅祚面前,开解道:“陛下,不必生气,胜败乃兵家常事,只待重整旗鼓,再战就是。”

    显然梁皇后是个聪明人,她并不是真如口中所言那般想要征调所有青壮再战,而是用话语告诉皇帝,家国还在,披甲之士依旧还有十万之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未来可期。

    梁乙埋配合着姐姐说道:“陛下,要不要臣去甘奇那里走一遭?探一探宋人的虚实?”

    几个人都在想方设法给皇帝台阶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仗打不下去了,但是自家的皇帝却是个年轻气盛的,所以这台阶若是给不好,后果很严重。

    梁乙埋说到这里,几人都看向皇帝,等着皇帝定夺。

    许久之后,皇帝点着头,微微叹气,把茶水喝了一口,说道:“你便去看看吧……”

    梁乙埋得了令,飞奔而出,心急不已,因为他知道河套各处,宋人骑兵到处劫掠杀人,若是不赶快止住,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元气。

    铁门关南,正在建造瓮城,从草原中掳掠来的无数党项人,都在工地上干活,皮鞭刀枪驱赶监督着。铁门关之北,瓮城正在拆除,先拆阶梯,再拆城墙。

    梁乙埋来了,求和而来。

    甘奇于中军大帐见他,左右军将几十。

    梁乙埋进来拜见,面色中丝毫没有桀骜不驯,恭恭敬敬上前见礼:“西夏宰相梁乙埋,拜见大宋枢密相公。”

    甘奇手一抬:“闲言少叙,直说主题。你家皇帝准备如何?”

    梁乙埋面色变了变,环看一番周遭虎狼军将,慢慢答道:“我家陛下欲与大宋重修百年之好,再也不起刀兵。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可以。”甘奇答得极为干脆,却是又道:“河套以南,尽归宋,便可罢战。”

    “这个……甘相公太强人所难了,河套之南,州府有七,党项人有六七十万之多,此乃西夏半壁江山也,恕在下实难答应相公之言。”梁乙埋有礼有节,却也不卑不亢。

    甘奇笑了笑,说道:“此番河套以南州府,本就皆在我手。草原之上,我麾下骑士来去纵横,不曾又一点阻力。西夏两千里江山,这里不过三百多里,说什么半壁江山,给不给,反正都在我手。”

    梁乙埋面色渐沉,口中再道:“甘相公,若是非要如此,怕是和议难成,我党项还有披甲十万,那便是个不死不休。”

    谈判这事情,终究是如此,软的不成来硬的,硬的不行来软的,党项的底牌,也就是这所谓十万披甲了,求个双赢。

    梁乙埋带着要鱼死网破的决绝,却不料甘奇压根不当回事,只道:“也好,那就继续打,再论一番胜负,要么你们胜了,河套草原那一半我就不要了,只要这铁门关。若是我胜了,哼哼……这党项之国三十余年,来得快去得快。”

    梁乙埋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硬的不成,又得来软的了:“甘相公,鱼死网破是最后无奈之法,而今甘相公得了这铁门关,便已是大胜,我西夏断了半臂也。那河套草原之地,于宋人而言,并无用处,甘相公要了也没有用,与其如此,何不让我党项牧民糊口之用?我西夏愿付给甘相公一笔钱财,如何?”

    “多少钱?”甘奇直白非常,草原给他,是真没什么用,没有城池的地方,对于如今的大宋,有与没有都是一回事,大宋可没有牧民去牧羊,没有城池也不好守。

    此时是大军皆在此处,所以可以纵横党项人的草原,只待威武军一走,这里的攻势立马就变成了守势,草原显然是不可能控制得住的。

    甘奇的目的,还是在钱上。

    梁乙埋答道:“金一万两,银一万两,铜钱二百万贯。”

    甘奇摇着头:“我有十几万匹马正无处安放,草原我还是想要。”

    梁乙埋一咬牙:“甘相公,金一万两,银一万两,铜钱三百万贯。”

    “这样,金两万两,银两万两,铜钱四百万贯,另加党项好马一万匹,羊十万头。如此罢了,本相清点完财物,班师回朝。”甘奇大手一挥,做出勉为其难的模样。

    钱财甘奇是要的,但是那党项好马甘奇更需要,党项马与草原马还有一些区别,草原马矮小健壮耐力强,后来也称之为蒙古马。而党项马有阿拉伯马的血统,体长高大且速度快,负载能力强,只是耐力不足,也更娇贵一些,但是党项马用来当做重骑兵的坐骑,比草原马更合适,因为重骑兵要的就是短距离的冲锋能力,不那么需要长途奔袭的能力。

    此番甘奇已经在战场上收拢了一万多匹党项马,但是还不够,甘奇还要更多,要有一个可以延续下去的马匹种群,可以世世代代养下去。

    党项是穷国,梁乙埋没有答话,他似乎也在算,算朝廷拿不拿得出来这么多财物,值不值得拿出这么多财物。

    甘奇也在等,仗打到这里,该停了,党项人怕他一鼓作气去攻城,去打兴庆府。甘奇也没有想过拿自己手中还剩下的四万威武军继续去攻城,也没有那么多粮草军械钱财继续支持他打下去,就停在这里挺好。

    草原之上,契丹人的战事也慢慢接近尾声了,燕云才是重中之重。

    而今甘奇,就是底牌太少,手中就几万威武军可以四处调动,万万不敢轻易消耗。

    许久之后,梁乙埋才开口:“甘相公,在下愿意代替朝廷答应你的条件,还请甘相公速速下令,让草原之中的宋军速速撤回。”

    “收到东西之时,本相自会班师,若是你敢消遣与本相,那本相一定把河套草原屠个干净。”甘奇双眼怒目,戾气外放。

    梁乙埋似乎还有话说,看了看甘奇,话语一收,起身拱手:“望甘相说话算话。”

    梁乙埋走了,走得飞快。

    狄咏问道:“大哥,要不要再多派人手出关?”

    甘奇点头:“命威武军全部打马出关,能劫多少便是多少,男丁皆杀,妇人皆掳,牛羊都赶回来,赶不回来也就地杀了。”

    “遵命,我亲自去。”狄咏起身拱手。

    甘奇说一语:“威武军该是步卒变骑兵的时候了,打马聚阵,来去冲锋,都要开始勤加练习,狄咏,此事皆付与你负责,一定要练好。”

    “大哥放心,弟兄们骑术都已有长进,假以时日,必是精锐骑兵。”

    又说几语,狄咏带人出关劫掠。

    大帐之外,有人喊道:“下官王韶前来拜见。”

    种愕面色带喜,连忙起身出门去迎。

    王韶,黑漆漆的脸,三十多岁,黑眼珠子格外有神,颧骨微高,身板子也不小,躬身一拜。

    甘奇打量一眼,抬手赐座,开口问道:“听闻你是嘉佑二年的进士?”

    “回相公,正是。”王韶屁股只坐了一半在椅子上,腰腹挺直,微微拱手。

    “那你与子瞻子由还是同榜啊。”甘奇笑道,不免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王韶也少了紧张,微笑起来说道:“那时节,下官在汴梁就听闻了相公大名如雷贯耳,唱名之时,下官亲眼见识过相公风采,子瞻兄台与子由兄台,那皆是不世出的人杰,相公更是古往今来少有之大才。今日再见,相公风采不减当年啊。”

    甘奇也笑着,那时候苏轼苏辙吴承渥三人高中榜首三名,那时候甘奇正是名声鹊起一时无两,甘奇笑道:“一晃眼好些年了。”

    “相公,**年了。”王韶记忆深刻,因为那也是他人生的高峰。

    “晚间再好好佐酒叙旧,先说正事,昔日我在汴梁枢密院曾见你上的策论,熙河兰煌开边之事,你见解颇深,所以此番想寻你来问问,还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韶刚落座,立马又站起:“相公抬举,下官感激不尽,必不敢藏私。”

    “说一说,如何上高原?”高原,自然就是青藏高原,青海之地。

    王韶几步走到大帐挂着的地图旁边,开始说道:“相公请看,这是西夏西凉州,这是青唐城,西凉与青唐南北相望,若要围堵党项,必要多得湟州与青唐城一线,此处吐蕃部落众多,以唃厮啰与阿柴麻两部最强,相公若是想进军青唐城,必要攻唃厮啰部,却也要威胁到阿柴麻部,怕就怕两部合流,再拉北地党项联合,那事必难成。”

    青唐城,就是后世西宁市,往西北不远就是青海湖了。

    “嗯,有道理,高原本不适合宋人生活,若是还三面受敌,战事必败。那该如何是好?”甘奇问道。

    “相公,远交近攻之策,再以假虞灭虢之法。”王韶显然对块区域的战略很有研究。

    “何解?”

    “阿柴麻部与唃厮啰部本也有嫌隙,双方也开过战。相公若是要进军,必要交好阿柴麻,以东西夹击唃厮啰,只要败了唃厮啰,再打阿柴麻便不难以。”王韶一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但是甘奇知道这事情想办成可难上加难,他看了看王韶,又问:“当以何诱之?”

    “土地,人口,盐茶,铁,钱。”王韶话语简洁非常,然后又道:“相公只需要找一个借口与唃厮啰开战,然后连败几仗,以无可奈何之势去求阿柴麻部,许诺青唐城给他们,还给钱财盐茶布匹,只当是一心报仇。土地人口,皆许给阿柴麻,如此即可。”

    甘奇听得大笑,王韶这个人,有点毒。毒就毒在那句“连败几仗”。这四个字是精髓。

    王韶似乎还怕甘奇没有听懂其中的精髓,又道:“相公,开战之名一定要选好,最好是脸面与意气之争,连败几仗是一定不可或缺的,唯有如此,才能让唃厮啰人以为咱们力不从心,才能让唃厮啰人放下戒心,若是连战连胜,唃厮啰与阿柴麻必然唇亡齿寒,只有连战连败,唃厮啰人才会背后插刀。”

    甘奇点着头,说道:“嗯,此法甚好,吐蕃诸部频繁袭扰我边境,此番我既然来了,便当一劳永逸,也是为了遏制党项,一举几得之法。只待此番党项事罢,转战熙河兰煌,便按照你的办法来。”

    王韶欣喜不已,却问了一句:“相公,要不要上奏到东京去请示陛下?”

第五百四十三章 甘奇爱女子

    王韶这一问,不是他有什么想法,他只是单纯觉得如此大战,应该向朝廷报备一下,毕竟打仗要钱要粮要死人,是家国大事。开疆拓土,更是大事。

    甘奇点了点头:“嗯,我自会报备,你先回秦州去做准备,找一些向导与通译,到时候便派你去阿柴麻。”

    王韶一躬身:“下官一定不辱使命。”

    王韶出去了,种愕笑着起身问道:“相公,王韶如何?”

    “大才。”甘奇夸了一句。

    种愕与有荣焉,说道:“相公只管放心,有王韶在,末将此番去定能打下青唐城。”

    甘奇点着头:“此战你为主帅,我在秦州给你压阵,王韶与章楶给你参军,好好打一个漂亮仗。”

    甘奇是有考验之意,大宋这么大,而今到哪里打仗都是甘奇亲自去,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种愕若是能把这一仗打漂亮了,这西北以后就倚仗种愕即可。

    种愕能不能让甘奇放心,就在这一仗了。这一仗军队并不需要太多,因为太多了也没有意义,上高原,人一多,辎重后勤都跟不上。而且敌人的人数也不多,万余铁甲就足够了。

    但是这一战也很麻烦,远交近攻,假虞灭虢,实施起来能真正考验一个人的能力。

    种愕此番若是成了,往后就是西北一员大吏。这是甘奇心中所想。

    过不得几日,梁乙埋再次来了,带着国书,带着和约,带着钱,马与羊。

    西夏的办事效率比甘奇想象的要快了许多,这也是甘奇给逼的,几万骑士在河套草原里到处劫掠,梁乙埋想慢都不敢,只求甘奇能快点把人撤回去,赶紧班师回朝。

    为了弄钱财,梁乙埋甚至自己家的私财都拿出来了一部分,为国出力,梁家是不遗余力的。

    和约签了,甘奇很爽快,财物清单也交接了,财物也清点完毕了。

    梁乙埋急忙问道:“甘相公,此番两国议和交好,从此再也不起兵戈之事,实乃大喜,还请甘相公速速把草原里的骑兵都调回来。”

    甘奇也笑着点头:“嗯,大喜大喜,本相这就下令,让人往草原去传,让所有宋军都回来。”

    梁乙埋听着,也心安不少。

    只是梁乙埋没有想到,甘奇这些骑兵,撤退也撤了七八天。

    班师回朝的事情,更往后拖了拖,种愕去西边了,准备熙河兰煌开边之战。甘奇回了延州,沿线还要筑城池堡寨,还要把沿线长城修葺一番,铁门关也要大修,加高加厚,南边瓮城。

    大军还要往河套东边去,剿贼平叛,压制当地党项人的反抗,接收一些城池。

    捷报再次到得汴梁。

    枢密院使文彦博在朝堂上念着:“臣枢密使甘奇启奏陛下,问圣体躬安,西北大捷……大军出绥州,破党项龙州,后诱敌深入……于延州城下大胜党项李谅祚……再出绥州,破龙州、洪州、宥州,于铁门关大战两日,破关……西夏遣使来和,得金两万两,银两万两,钱四百万贯,马一万匹,羊十万头……往东得西夏石州、银州、夏州之地,地接河东,拓四百里疆土……斩敌首两万八千级,得牧民妇孺三万六千余,马匹万计,牛羊十万计……然新得之地,党项众多,山川之间不慕王化者众,盗匪四起,臣已着各地清剿……”

    “好,好啊!三十余年党项,今日破之,西北安宁也!”

    “如此大胜,得地四百里,当开坛祭祖,告慰先人。”

    “打,当打下去,打到党项国灭为止。”

    “对,陛下,当命甘相公接着打,兴庆府已然不远,西夏于我大宋一朝立国,当也于我大宋一朝国灭,如此也让后世子孙知晓我大宋是文治武功是如何了得。”

    朝堂之上,群情激动,党项人在大宋朝割据立国,这是打了大宋朝的脸,今日便是要把这脸再找回来。

    文彦博连连压手:“诸位,诸位,不必激动,当徐徐图之,军队死伤颇多,已无再战之力了,当休养一阵……”

    “已然议和了,再又开战,出尔反尔之事,如何能做啊?”富弼开口。

    两人说着,还频频对视。

    “明年,只待明年,收了新粮,募了新兵,便请甘相公再去,定要打得党项亡国灭种。”

    “对,明年无论如何也要把军粮省下来,让甘相公去一战灭国。”

    这朝堂,曾几何时,闻战则忧。而今世道变了,打胜仗好像太过简单了,便也有人开口闭口,便是要亡国灭种,胜利太多,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朝堂上一片喜庆。

    下了朝,御书房之内,还是那三人,皇帝赵曙,富弼与文彦博。

    这回赵曙先开了口:“岂有此理,朕的圣旨都下去了,缘何甘奇他还连连开战?”

    “有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陛下,莫不是这个道理?”富弼之语,这是在拱火。

    赵曙问道:“头前着人去查虚报军功之事,可有回音?”

    文彦博答道:“陛下,臣已派人寻了许多京中军将询问,所有人都言此等军功必为作伪,不可能为真。”

    富弼也道:“陛下,老臣已找了几个御史说过此事,想来不得多久便会有弹劾奏折呈上。”

    赵曙心中有气,却不知道往何处发泄,气得拿拳头砸向御案,又道:“得地四百里,按理说朕该欣喜不已才是,缘何心中却堵得慌……”

    为什么会堵得慌?三人都知道,但是这事情不能轻易说破。

    但是可以暗示,所以文彦博开口:“唉……而今枢密院许多兵符印鉴都在甘相之手,朝廷精锐人马,也都在他麾下效力,临阵有决断,也属正常,毕竟陛下远在汴梁,不知前线具体。”

    这话听起来是帮甘奇说话,但是赵曙听来,岂能不多想?

    昔日文彦博,就曾经亲口与仁宗皇帝说狄青是周世宗手下的宋太宗赵匡胤,就是这么直白说。今日甘奇与狄咏不一样,甘奇是圣贤子弟,是状元,是相公。

    文彦博不那么直白去说,却也间接暗示着。

    赵曙听得是一言不发。

    文彦博与富弼对视一眼,也识趣不说话,有些事情得赵曙自己心中去发酵,说太直白反倒不灵验。

    两位相公走了,赵曙心中发酵了一下,然后召来太监头子李宪,说道:“你到甘府去一趟,把宗兰请来,朕许久未与小妹叙旧了。”

    李宪领命而去。

    到得甘奇家中,便也把皇帝的意思传达了,只说许久不见,请赵宗兰进攻叙叙旧。

    赵宗兰蕙质兰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问了一句:“李内官,是不是我家夫君出了什么事情……”

    若是别人问,李宪肯定闭口不言,但是事关甘奇,小太监李宪还是为难几番,开了口:“公主殿下,奴婢不敢乱言,只算多嘴一语,近来富相公与文相公频频与陛下进言,说些什么功高难封啊……权柄在握啊,骄兵悍将的……啧啧……反正就是这一类话语,奴婢也不听不明白。”

    这小太监,当真事事门清,不仅什么话都听得到,也听得懂,还知道轻重。

    怀孕好几个月的赵宗兰听得这话,差点都没有站稳,李宪连忙上前去扶:“公主殿下不必着急,这不,陛下请您去,便是余地,公主殿下只需要好好应对便是,应对得好,便是对甘相公最大的帮衬。”

    李宪这话就是提醒赵宗兰的,赵宗兰明白过来,连忙稳住身形,强自镇定,一边示意吴巧儿去取钱来,一边说道:“多谢李内官提点。”

    李宪连连摆手:“奴婢乱说几语,不敢当公主殿下的谢。”

    钱来了,赵宗兰只管往李宪身上塞,李宪也连连在拒绝,实在拒绝不过,便也只好收着。倒不是李宪矫情,而今这点小钱财,他哪里都能得到,他是真记得甘奇的恩情,没有发迹的时候,恩情才是真恩情,他便也不愿意收赵宗兰的钱。

    大着肚子的赵宗兰,上了李宪带来的车,李宪在头前亲自赶车,把车子赶得稳稳当当。

    后宫之中,皇后高滔滔亲自出来接待赵宗兰,备了点心吃食,也吩咐了晚宴。两人有说有笑,皇帝赵曙处理完公事姗姗来迟。

    家宴,说的都是家事,皇帝问一问小妹身孕,小妹问一问皇帝安康。

    皇帝最近一直有病,经常咳嗽,有时候厉害,有时候又好一些。兄妹之间,自然是互相关心的。

    家事叙完,赵曙终于入了正题,开口说了一句:“小妹,道坚为国操劳奔走,可是苦了你。”

    赵宗兰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小妹这个夫君,是个惫懒人,喜欢玩乐,有时候也常常放浪形骸,却偏偏学了一些才识,堪当国用。如此也好,免得他到处去风流,家中的女子可是越来越多,小妹可都管不过来了。”

    赵宗兰埋怨着,似乎心中有怨气一般。

    高皇后闻言,抬袖掩面,笑道:“小妹还说这话,昔日是谁求着父王买了个青楼花魁送与他呢?”

    “嫂嫂,当时我是年少不知事,而今可是后悔不已。我家夫君呐,这辈子怕就是喜欢女子,到哪都忘不了往家带女子,去一趟泉州,还带了个胡人女子回来,这回又去了西北,不知道又会不会带个什么女子回来……还是皇兄这般的好,后宫佳丽无数,也不见皇兄起什么心思。”

    赵曙也笑道:“朕这里国事都忙不过来,哪里有这些心思……朕倒是羡慕道坚……哈哈……”

    “小妹啊,真要说起来,道坚还是疼爱你的,家中那么多女子,也不见别人有身孕,独独你都怀了第二胎了。”高滔滔似乎在开解赵宗兰,自己也一直在笑。

    “那是我管得严。”赵宗兰如此接了一句,做了个恶人模样。

    赵曙反倒批评起了妹妹:“你这样可不好,善妒是不对的,大妇便该有大妇的样子。”

    “嗯,我知晓了。”赵宗兰接受了批评,也是她压根就没有做什么善妒的事情。

    这顿饭,吃得赵宗兰难受不已,事情她都懂,所以她谨小慎微,所以她不仅自污,还往甘奇身上泼污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一家人,陡然间隔了肚皮,生出了嫌隙,再也不似当场那般单纯无间。

    也不知为何,吃完这顿饭,赵曙心情都好上了不少,待得赵宗兰走了后,赵曙还问高滔滔:“近来汴梁城声名鹊起的花魁都有谁啊?”

    高滔滔想了一想,答道:“樊楼云锦儿,都说她是汴梁第一花魁大家。”

    “你说,此番道坚立功,朕把这个云锦儿赏赐给他,如何?”赵曙是真起了心思,甘奇喜欢女子,赏赐给他汴梁第一花魁大家,还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

    高滔滔连连摇头:“陛下,可别给小妹添麻烦了,她家里女子一大堆,不是花魁大家,就是名满京华的名伶,还来一个花魁大家,小妹还过不过日子了?”

    赵曙没有再说话,心中决定了,就这么办。将军打了胜仗,回来皇帝赏赐了一个京城最美最有才的姑娘,传说出去也是一桩喜笑佳话,所有人都会津津乐道,说不定还会传出一些不一样的故事版本,比如甘道坚要美人不要官职,甚至是甘奇与青楼花魁的美好爱情传说。

    关键是赵曙觉得甘奇也会满意,这就解决了赵曙自己的一个大难题。

    甘奇喜欢钱,喜欢女人。陡然间,赵曙心中发酵出来的一点点想法也去了不少,圣贤子弟,文坛大家,治学大儒,钱财与美人,这些东西终归与狼子野心扯不上什么关系。

    谨小慎微的赵宗兰从皇宫出去之后,第一时间竟是去了汝南郡王府,去找赵宗汉。只因为赵宗兰心中还是不安,她想找赵宗汉帮帮忙。

    赵宗汉听得赵宗兰娓娓道来,气得大骂:“一帮老货,正事不干,只会绕唇鼓舌,搬弄是否。小妹,走,跟我进宫,我非要与皇兄好好说一说,道坚这般的人,岂能如此去疑?这事情若是传到道坚耳中……”

    赵宗兰连忙拉住赵宗汉:“不可不可,这般事情只能往后有机会旁敲侧击,兄长若是此时去寻皇兄说,那小妹头前在宫中说的那些话语都前功尽弃了。兄长还是以后寻机会说上几句即可,切莫把今日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赵宗汉气呼呼落座,知道小妹说得有理,这种事情只能旁敲侧击去影响,不能真的直白去说,口中又骂:“老而不死是为贼,富弼文彦博,两个老贼,祸国之贼。我得想办法寻一寻他们的晦气,不然心中这口恶气没处出,只待道坚回来,再要他们好看。小妹,你先回去,这事你不用管了,有我呢。道坚与我何等亲密,岂容他被人如此构陷。”

第五百四十四章 高原

    京城里的事情甘奇不知,却心中多少有些预料,所以权柄这种东西,甘奇越发需要。

    肆虐河套的大军开始慢慢从草原撤回,铁门关修缮得差不多了,甘奇带着大军慢慢往南回,向秦州靠拢,往南回的好处就是粮草供应会简单许多。

    秦州之地,是大宋最西边的军事中心,熙河兰煌开边,这里就是前进基地。

    种愕带着王韶与章楶开始谋划青唐城之事,青唐城也就是兰州,熙河兰煌里的兰就是兰州。

    这件事情会从打败战开始,打胜仗是难事,其实打败战也是难事,既要打败战,又不能真的损失惨重,更不能把将士的命当儿戏,所以这败仗要想打好,也考验着种愕的才能。

    吐蕃人,本来该在青藏高原之上,而今的势力范围却已到了青藏高原之下,这也是吐蕃人这么多年步步蚕食的结果,也侧面证明了大宋朝对边境的掌控能力是真不行。

    所谓开边,就是再把吐蕃人赶回去,把青唐城夺回来,就是堵住了吐蕃人从北边东进的渠道。

    吐蕃人的势力范围很大,北到甘肃为止,南到蜀地与云南,西到喜马拉雅一线,但是吐蕃人一直都不团结,部落林立,互相征伐也不在少数。

    按理说吐蕃人与北边草原人一样,也该是能征善战的,因为他们生长的环境与方式比较相似,但是历史上吐蕃人对中原王朝的威胁一直都不大,吐蕃历史上也只有一次真正统一过,那就是唐朝时期的松赞干布,唐末又分裂成了一团散沙。

    历史上的中国,真正第一次把吐蕃纳入版图,还是靠的草原人,也就是元朝,蒙古大军打进了拉萨,直接统治了西藏,从此吐蕃才真正开始出现在中国的版图之上。到得明朝,对于西藏的统治能力就大大下降了,多以羁縻的方式,更多是在名义上宗主。

    蒙古草原是高原,草原上的人是游牧民族,进青藏高原去打吐蕃人,那真是手到擒来,气候适应,海拔适应,连生活方式都适应。

    到得清朝,再一次驻军西藏,进行了直接有效的统治,满人为了削弱蒙古各部的势力,还把藏传佛教带进了草原,蒙古人也开始当起了喇嘛。满人为了进一步削弱蒙古,甚至强硬规定每一户蒙古人都必须有男子当喇嘛,甚至一户人只能留一个男丁,其余都得当喇嘛。

    还有一个规定,喇嘛,不准结婚生子。

    当然,前提是东北白山黑水出来的满人,把蒙古各部打成了狗,然后宗教与高压手段并行,彻底解决了草原游牧的问题,让三百万人口的草原游牧,二百年间人口下降到了不足一百万。

    喇嘛教,是个好东西。这一招,可以学。用草原人打吐蕃人,然后用吐蕃喇嘛教治草原人,完美。

    说句公道话,满清,还是有他历史上的成就的。

    但是这些对甘奇而言都是后话,而今先打吐蕃,再灭党项,再把辽搞定,搞定了辽,就可以顺势搞定草原,回头用草原搞定吐蕃,再用吐蕃搞定草原。

    这个思路是完美而又清晰的,几乎解决了所有问题。就剩下大兴安岭了,大兴安岭还会出蒙兀室韦(蒙古)、出女真、出满人,源源不断刷boss。

    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这片山林,才是最棘手的。

    十多天之后,种愕败战而回,被阿柴麻人打得抱头鼠窜,回到秦州之后,心情还很不错,从甘奇这里要了一笔钱,再次整军出发,又被阿柴麻人打得满头是包。

    而王韶,带着这笔钱上高原了,从南方绕去了唃厮啰部,开始送礼。

    青唐城,就在唃厮啰部掌控之中,唃厮啰是个人名,是这个人建立了这个部落,他还接受过仁宗的册封,也与西夏打过仗,这个人是个厉害人物。

    但是唃厮啰几年前死了,部落就直接分裂了,而今唃厮啰部的主要掌权者是唃厮啰的儿子董毡,这个董毡也是个厉害人物,不仅娶了西夏的公主,还娶了契丹的公主,威势无两。哪怕唃厮啰部分裂了,但是董毡还是继承了他父亲主要的势力。

    甘奇的开边之策,主要的敌人还是唃厮啰,甘奇要的青唐城,也是唃厮啰人的重要据点,乃至熙河兰煌许多区域都是唃厮啰人的地盘。

    说起来,唃厮啰人本来主要的政策是联宋抗夏的,也接受宋的册封,但是却又与宋摩擦无数,最主要的还是边境地盘上的摩擦,不断向东蚕食,也与宋军起了冲突,后来的董毡也直接开始联金击宋了,甚至起大军攻宋了,杀人无数。却又被宋打败了,开始俯首称臣。

    这些都是未来不久会发生的事情。

    王韶从南绕到青唐城,就是来见董毡。董毡这个名字并非是姓董,而是音译汉字,与唃厮啰这个名字是一回事。

    三十多岁的董毡,继位才两年不到,之前先后娶了西夏公主与契丹公主,其与宋为敌的心思已然显露。

    见到王韶这个宋使,董毡并不像他父亲那么热情,还颇有点不耐烦,开口问道:“宋使此来,何事啊?”

    王韶恭敬行礼,说道:“在下此来,乃是奉了枢密使甘相公之命,请节度使出兵,与宋军东西夹击阿柴麻。”

    节度使说的就是董毡,他父亲唃厮啰接受过仁宗册封的保顺军节度使,他自然就承袭了这个官职名头。

    董毡面色为难:“阿柴麻与我部同宗同源,一向交好,贸然击之,实在有些不合适。”

    王韶却道:“阿柴麻与贵部虽为邻里,却因为牧场等事,多有矛盾,向来不合。如今阿柴麻部更是胆大包天,杀我百姓,不尊甘相之威,甘相公一怒之下,欲灭之。甘相公有言,只要节度使愿意出兵,灭了阿柴麻部之后,人丁与草场皆归节度使所有。此番在下还带了铜钱五十万贯,只要节度使愿意出兵,这些铜钱在下就留下作为节度使的粮饷耗费。不知节度使意下如何?”

    董毡假装思虑了片刻,说道:“你们这位甘相公着实了得啊,把党项人打得节节败退,还占了铁门关,如今党项皇帝都惶惶不可终日,又因为阿柴麻人一点小事就要灭之,脾气着实不小。”

    “那是自然,我家甘相公何等人物?败契丹夺燕云,败党项夺八州之地,岂能被小小的阿柴麻人忤逆了?若是不灭之,我家甘相公脸面还往哪里放?”王韶如此说着。

    董毡忽然笑着问了一语:“来日若是我也忤逆了甘相公,是不是也该被灭啊?”

    董毡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甘奇看中的就是他的青唐城。

    王韶连忙也笑道:“节度使这说的是哪里话?您可是保顺军节度使,咱们可是一家人。而且甘相公此番只为了出一口气而已,既不要地盘,也不要人丁,还送一大笔钱,打这一仗,那可是节度使您获利最多。再给节度使说个事,甘相公说了,若是此战胜了,再给节度使您送五十万贯,这前后一加,可是一百万贯。”

    董毡哈哈大笑起来:“你啊,说得这么好听,若非种愕在北边连连战败,你家甘相公可想得起我这个一家人?你家甘相公是想要阿柴麻人的地盘,因为那里连接了西夏,你家甘相公是想要可以直接出兵甘肃军司与西平府的道路而已。”

    董毡极为聪明,说中了甘奇的心思,但是王韶丝毫也不觉得尴尬,直接说道:“节度使高明,一语中的。但是而今不一样了,我家甘相公就想灭了阿柴麻,毕竟节度使与我们是一路人,阿柴麻的地盘给您,那也是再好不过的,至少西边的党项人不得南下了,这也算是节度使为国出力。”

    王韶,绝对是合纵连横的一把好手,有鬼谷子弟的遗风。

    董毡看着王韶,开始直言不讳了:“若是种愕把阿柴麻人打得连连败退,兴许我会帮阿柴麻人一把,而今种愕却是连阿柴麻人都打不过,倒也出人意料。”

    董毡有直言不讳的本钱,因为他如今是吐蕃中势力最大的人,麾下算起来也有数万的人马,还被党项人与契丹人争相讨好,宋也讨好他。

    说起来也是时局使然,几方大势力中间,出了一个势力不小的局外人,自然会被几方争相讨好。谁拉拢得到,自然谁就势力大涨。

    唯有甘奇,想把这个局外人直接干掉,谁也别想拉拢来拉拢去的,这个局外人也别想渔翁得利。

    说种愕连阿柴麻都打不过,王韶也不尴尬,还是笑:“节度使,这高原之地,实非我宋人能战之处,便是在下上得这青唐,此处还并不很高,也让人感觉喘气都累,唉……败战之事,非战之罪也,实乃地理之别。”

    这话是这么说,但其实青唐还并非真正的青藏高原,这里的海拔只比延州高几百米而已。王韶喘气还真不累。从青唐只要再往西不远,立马就上三千米以上,那里才是真正的高原。

    董毡听起来就笑:“吐蕃之处,地高而苦寒,还是宋土好,教人羡慕啊。”

    这话听得王韶心中不快,却是不表露,也笑:“说不定此番灭了阿柴麻,我家相公高兴,给节度使再封个官也有可能,也许到时候节度使可以搬到宋土去住一住,当个什么秦州节度使也不一定没有可能。”

    “是吗?”董毡显然不太信,不过也还是说道:“宋土好,只要你家相公说话算话,这兵,我出了,不就是阿柴麻人吗?正好,我也想解决阿柴麻之事,不过啊,我也有一个要求。”

    董毡不信王韶的话,但是他心中对宋土是有兴趣的,他心中想的是来日他自己去取,解决阿柴麻人,来日取宋土,也少了一桩后顾之忧,甚至可以直接与党项人合兵一处。

    “不知节度使有何要求,尽管说。”王韶心中已然大喜。

    “种愕这般小将,实在不堪用,万一他又被阿柴麻人轻易打败了,我这里可就单独面对阿柴麻了,既然是东西夹击,那就得双方出力。还请甘相公亲自领兵前来,如此才有保障。”董毡倒是会算计,这番话,也证明董毡对甘奇还是看好的,毕竟甘奇打败了李谅祚。

    事已至此,王韶直接答道:“此事不难,我替我家相公答应您。”

    “行,那就这么说,钱我收下了,叫甘相公把剩下的五十万贯也准备好。”董毡笑着,心中的算盘也打得挺好,灭阿柴麻,得人口与底盘,拿甘奇的钱,联合西夏,攻宋。

    为何要联合西夏?这种事情董毡心中也有计较,西夏不能灭,西夏一旦灭了,宋人就不会再讨好他了。西夏不灭,不仅宋人要讨好他,连西夏也要讨好他。所以得帮西夏把宋人打败,这就是高明人的国际格局。

    说实在的,这番想法,也是真的高明。宋打不过西夏,就帮宋,西夏打不过宋,就帮西夏。横竖都要得利。

    甘奇显然是看破了这一点。

    所有人都在打算盘,就看看谁的算盘能打到最后。

    完成合纵连横之事,王韶连忙往回赶。

    王韶心中也担忧,担忧甘奇不愿往西上高原,担忧自己替甘奇答应的事情出问题。

    所以王韶见甘奇的时候,想努力把事情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王韶还没有怎么分析,刚把事情一说出来,甘奇就道:“好,此事办得好,临时决断之语也说得极好,既然要我去,那我就去一趟,正好此时不方便回京。”

    甘奇是真不方便回京,为什么?因为他在等赵曙驾崩,就在不久,赵曙就该驾崩了,甘奇出京之前,赵曙就开始咳嗽不断。甘奇想等到赵曙驾崩之时再回京。

    王韶倒也没有想到甘奇这么好说话,没有怪罪他乱做主,心中对甘奇不免起了更多的敬佩,拱手说道:“谢相公抬举。”

    一旁种愕的表情有些怪异起来,甘奇看了看种愕,又道:“不过这战事,还是种将军来,我就去一去,到处看看,只当是见识一下高原的风土人情。”

    种愕表情立马好看起来,他心中有表现**,生怕机会没有了,此时机会还在,连忙说道:“末将一定不辜负相公看重。”

    而此时的汴梁,已然过去了二十多天,赵曙也在纳闷,纳闷怎么还没有收到甘奇班师的消息,不免心中又起了一些疑窦。

    咳嗽不止的赵曙,又把富弼与文彦博召到了近前。

第五百四十五章 畏威而不怀德

    “甘奇在西北不回,枢密院可有去信催促?”赵曙问着文彦博,这大宋朝,就怕这种事,骨子里基因里血液里都在怕这种事情,领兵之人不听令,赵曙是坐卧难安。

    文彦博也是面露担忧:“催了,许久之前就催了,枢密院还收到了甘奇的回信,说是李谅祚正在到处征调青壮,又卷土重来之心,甘奇想多留些时日,把各处关口城池修缮好再归。”

    富弼却接了一语:“甘相莫不是怕回来?他莫不是怕陛下治他违抗圣旨之罪?”

    文彦博立马明白了,又接一语:“许是如此,他心虚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把赵曙说得越发担忧起来,说道:“下圣旨去催,让他先回,西北军务先交由延州知府陆诜处置。”

    “遵旨。”富弼点头一答。

    却听门外李宪喊道:“官家,汝南郡王求见。”

    赵宗汉来了,赵曙倒也不避讳,抬手一招,片刻之后,赵宗汉就走了进来,一看书房内两个老货,面色一变,先拜见皇兄,然后瞟了两人一眼,直接问道:“皇兄,小弟是来问一问道坚什么时候回来啊?”

    赵曙面色难看,文彦博笑着答了话:“王爷,甘相怕是不敢回来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道坚打了打胜仗,为什么不敢回来?莫不是你们在陛下这里胡言乱语构陷于他?”暴躁小青年赵宗汉,来见皇帝就是为了这点事,他左右不了朝堂之事,但是怼人他是不怕的,他也不想当皇帝,也不想自己儿子当皇帝,而今知了宗正寺,皇家大总管,不求谁也不怕谁,就是这么刚。

    “王爷这是哪里话,老夫一心社稷,若不是甘相自己心虚,此时只怕已经出现在汴梁城了。”文彦博倒也不怕这么个王爷,当朝的老相公,那也是硬气人物。

    “你莫要在此胡言,道坚才是一心为社稷,他南征北战,生死置之度外,你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比道坚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文彦博为官几十年,一事无成,反倒还获罪不少。你这般的人,也就只会在背地里说,家国有难之时,你在何处?而今道坚居功至伟,你却在背后构陷,是何道理?”赵宗汉是一通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

    却还没有说完,又道:“你还一心为社稷?你莫不是怕社稷倒不了?如此有功之臣,你却不断找他的麻烦,道坚若是不当官了,倒也无甚不可,不过事情先说好,以后再打仗,你这个枢密相公去,你文彦博带兵上阵去打仗,若是败了,提头来见,如何?”

    赵宗汉上来就是这么一通怼,连赵曙都愣住了,这个弟弟今天莫不是吃错药了?赵曙连忙说道:“宗汉,不得无礼。”

    “皇兄,小弟在这里说几句实话,不是无礼。道坚若是不堪用倒也罢了,当个驸马爷,过个日子,有甚不可?他这辈子就喜欢玩乐,如今道坚堪用,却还处处防着他,那何必又要用他?让他喝喝酒填填词,在书院里当个教习先生不就可以了?皇兄若是真不喜欢他,不用找什么武相公穷相公的说来说去,让小弟去说,小弟帮皇兄了结此事,不就是不当官吗?凭着道坚这一身本事,干什么营生不比当官舒坦?”赵宗汉是真有气,也是真正的无欲则刚。

    也许赵宗汉也是憋了太久,从赵曙登基之前,他似乎就对赵曙与甘奇之间的事情有想法,而今登基这么久了,皇位也坐稳了,也没有什么大局要顾了,又听得小妹一通唉声叹气的说,他这是有点爆发的意思。

    这大宋朝,也只有赵宗汉有这个资格爆发一下。

    赵宗汉一番话,说得当面三人面面相觑,赵曙脸色也难看至极,这大宋朝的皇帝,当得是有点憋屈,没事就被人怼。

    赵曙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说啥,呵斥这个弟弟?他又不是那般霸道无情的人,解释一下其中之事,听得赵宗汉这么一番话,又不知道从何解释,甚至也有些心虚。赵曙真不是一个真正狠厉强硬铁血的皇帝,性格就不是如此。

    赵曙不说话,却是赵宗汉又继续说:“我去找道坚,我去与他说,就说这朝堂不是他待的地方,好好回家过日子去,风花雪月之间,这辈子潇洒自在。皇兄放心,他定然听我的,说不干就不干了,我那宗正寺也懒得去了,公事实非我之志也,我倒是愿意回到从前,与道坚到处晃荡的日子。我去说就是,包在我身上了,也免得皇兄为难不已。”

    赵宗汉大包大揽,拍着胸脯就把事情接下了,然后转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放心,皇兄,我定把此事办成了,如此也显得光明正大,心中无愧。驸马爷,当什么官,古往今来驸马爷就不该当官,我回去就写信给道坚,保准此事一定成。”

    说着说着,赵宗汉就走出去了。

    御书房内三个人,还在互相对视。

    富弼假意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个……陛下,此事……”

    富弼话还没有说完,赵曙捂着口鼻,便是剧烈咳嗽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真的有病在发作,一通咳嗽。李宪连忙进来,又是手绢,又是茶水。

    话题说不下去了,文彦博与富弼两人频频对视,还得上前关心皇帝。

    皇帝咳嗽着,也还抬手摆了摆,李宪见机,开口:“二位相公且先回吧,有什么事情来日再说,让陛下休息一下。”

    两人拱手,不情不愿走了。

    赵曙的咳嗽,终于也止住了,却坐在书房内久久不动,李宪伺候在旁,又是请御医,又是给赵曙按摩捶背。

    赵曙忽然问了一语:“李宪,你觉得朕是多虑了吗?”

    李宪一脸不解:“陛下,奴婢实在不懂得这些……”

    “那朕问问你,道坚……道坚他……罢了罢了……”赵曙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问这话。

    李宪聪明得紧,自然还是不懂,他说道:“陛下近来积郁过多,每日处理这些朝堂之事,大事小事,鸡毛蒜皮的,没有一件是让人舒心的。奴婢想啊,是不是弄点什么解郁的趣事到宫里来,陛下看一看瞧一瞧乐一乐,兴许这病也就好了,奴婢这也是听御医说的,说什么劳逸结合,结合起来就好了。”

    “你还懂得什么叫劳逸结合?”赵曙笑着,这小太监大字不识几个,用起来又极为顺手贴心,又懂事又机灵,赵曙是真喜欢他。

    “陛下,奴婢想了几番,这汴梁城里有趣的事情,莫过于相扑赛与战球赛了,陛下难出宫,不若奴婢去南城外请一些相扑手与战球队入宫来比赛,陛下看一看乐一乐,劳逸结合,兴许病就真好了。”李宪笑着说。

    赵曙听到这里,叹息一语:“又是甘奇,唉……得,你去办吧,道坚这些事都弄了好些年了,朕一次也没有看过,这皇帝啊,是真不好当。”

    “奴婢遵旨,这就去办。”李宪办事去了。

    留得赵曙一个人坐着,他开始认认真真想甘奇的事情,一个人想。还自言自语:“驸马不该当官,兴许宗汉说得有道理,既然不该当官,又何必事事想着他去做呢?这天下的事情,他一个人也做不完。罢了……”

    倒也不知是什么罢了,说来说去,可能还是觉得赵宗汉把这件事情做成了之后,就此罢了。

    赵宗汉来闹一番,最后还是个罢了,显然这不是赵宗汉想要的结果。不过也并非一点作用都没有,至少此时赵曙不那么防备甘奇了,至少赵曙多少还有些觉得不好意思。

    赵曙,兴许就是性格太软,又容易受别人的影响,他不是个坏人,只是这个皇帝,怎么当都当得不顺心。

    富弼与文彦博二人一边走一边聊,慢慢出皇城,只是没有想到皇城门口,汝南郡王正在等着他们。

    却见赵宗汉上前而来,堵住两人去路,左看看右看看,没说话,“呸”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等这么久,就为了“呸”这一下,倒也有趣。

    两个老相公又是对视两眼,互相摇摇头,富弼开口:“唉……直臣便是如此,不招人待见啊。”

    “富相所言极是,自古忠言逆耳,自古直臣难做,你我做的都是本份,汝南郡王不懂你我的苦心啊。不过这位王爷若是真把事情办成了,那也是乐见其成,也算他为国办了一件好事。”

    两人互相作请,上车回家。

    此时的甘相公,正在上高原,近两千米的海拔,一路崎岖慢上。

    唃厮啰在高原东北,阿柴麻在其西南,但是阿柴麻的北方却又在草头达旦与黄头回纥之处,过去就是西夏的甘肃军司与西平军司,也可直达沙州(敦煌),就是西夏的最西边。

    几方的势力范围,多少有些犬牙交错的意思,唃厮啰也毗邻西夏,青唐城就是西夏西凉府。

    要打阿柴麻,确切来说不完全是东西夹击,也有一部分是南北夹击,反正就是两边一起打。黄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弯上就是唃厮啰,弯下就是阿柴麻。

    甘奇上高原了,在弯的中间走,约了董毡在一公城的南边两百里左右见一面,一公城是唃厮啰的地盘,在青唐城以南。

    董毡先到了,在这里等甘奇,敖包毡房连绵不绝,四五万人马,威风凛凛。

    甘奇带着万余骑兵而来,被大风吹得瑟瑟发抖。

    毡房之内,奶茶奶酒早已备好,甘奇带人走了进来,董毡稳坐在中并不起身,场面瞬间有些尴尬起来。

    王韶连忙上前互相引见起来,把小小的尴尬掩饰过去,双方寒暄几句。

    董毡落座正中,甘奇坐左。

    此番场面,甘奇好似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妥,反倒是甘奇身后一众军将一个个面色难看,董毡乃是大宋朝封的保顺军节度使,而甘奇是大宋朝的枢密相公,这座次之间,在一众军将看来,自然是不妥的。

    董毡能说汉话,笑问道:“甘相公,你看我麾下人马如何?”

    甘奇竖着拇指:“兵强马壮,精兵悍将。”

    甘奇倒是明白,这是来示威的,这是要吓唬他甘奇,让甘奇老老实实的完成承诺。

    董毡哈哈大笑:“自从我爹在这里崛起,而今已然有了几十年,说来也有趣,西夏人给我爹封官,宋人也给我爹封官,契丹人也给我爹封官,回纥人见我爹势大,便主动把自家姑娘也送来了,党项人与契丹人也都把公主嫁到我府上。可我爹偏偏就接了你们宋人皇帝的官,我爹还是喜欢你们宋人呐。”

    这话说出来是什么意思?甘奇琢磨了一下,还是示威啊?本来是皇恩浩荡的事情,转过来说,好像接了宋的官,是给了宋面子。

    甘奇身后,一众军将面色更沉,反倒是甘奇笑道:“嗯,令尊情义,我们宋人记得。”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那就吃酒吧。”董毡举杯,心情大好,就是这个意思,给你们面子你们要记得,否则就不给面子了,记得就好。

    酒是要喝的,喝着也就要聊一聊打仗的事情,董毡总共就这么点人马,都带来见面了,回去还得往西走,往北走,倒也不嫌麻烦。

    见了这一面,董毡满意而回。

    甘奇大帐之内,一众军将一个个鼻子出气,种愕不爽说道:“此獠该杀!”

    “不感皇恩浩荡,不思天子恩宠,不服王化,不知尊卑,还在我等面前耀武耀威,还让甘相公坐他下首,着实该杀。”

    中原王朝,便是有这种天朝上国的思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董毡一番话,在这些宋人听来,那就是大不敬,对皇帝不敬,就是对整个大宋不敬,对整个国家不敬。放在一般人便也罢了,放在这些军汉身上,那就是罪该万死。

    军汉用命打仗,争来争去,就是争的这个国家的脸面。

    也是董毡似乎对大国外交有点不懂,便是辽人西夏,在国家与国家的交际之间,也不会这么说话,至少表面上都是有礼有节。董毡显然是被各方讨好多了,多少有些飘飘然。

    “不急于一时。”甘奇倒是能屈能伸,今日若不是甘奇来了,种愕可能要当场翻脸。兴许董毡要甘奇来,就是为了向甘奇展示一番他兵强马壮。

    显然董毡觉得展示实力是有好处的,一来防备甘奇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二来也在展示唃厮啰的势力之大,让宋人更加讨好与他,三来就是将来一旦双方开战,也让宋人忌惮害怕。

    众人闷闷点头,种师道接了一语:“唐太宗有言,夷狄者,畏威而不怀德,果真如此。”

    甘奇看了看种师道,才真正发现种师道是个读书人。

第五百四十六章 高原英豪董毡

    (老祝是个智障,考据能力有问题,今天花费了大功夫考据吐蕃诸部的情况,已经有了更为详细的了解,部落名改成了脱思麻,也可翻译为朵思麻,前文都会改,抱歉。阿柴是另外一个部落,在更西,一直在青海湖的西边)

    脱思麻的主要聚居之地在积石山附近,以东南方为主,脱思麻不比唃厮啰,唃厮啰是有城池的,还有不少城池,脱思麻乃是真正的游牧,并不建城池。

    与这种部落打仗,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游牧部落机动性强,若是他们不愿意跟你打,就会避而不战,到处撤退,在高原上去追这种游牧部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也就是为什么甘奇要想方设法联合唃厮啰一起来攻脱思麻的原因。

    道理就是几边一堵,这仗就打起来了。甘奇从南从东来,唃厮啰从北从西来,阿柴麻人也就退无可退了。

    显然董毡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的势力一直比脱思麻的大,但是他也灭不了脱思麻,也是这个道理。

    如此双方一合作,问题就解决了。

    甘奇就带了一万骑兵,斥候出得百十里,如一张大网一般,从东南而来,到处寻敌决战。

    这种战争,不存在一城一池的争夺,只要寻到敌人主力,一场决战就能解决问题,全歼与否都不重要,只要把敌人主力打败了、打散了,也就万事大吉了。

    对于这场战争,董毡比甘奇更加上心,因为这场战争对他而言更有利益,更因为他要向甘奇这个大宋的枢密相公证明自己的威势,这也是恐吓吓唬。还有一点就是董毡多少有些不信任这些宋人,毕竟几千米海拔的高原作战,他还真怕宋人转眼间就被打得抱头鼠窜了,合围之势也就没有了。

    董毡麾下,近四万人马,已然是猛虎之势,游骑斥候散落几百里。

    所以这脱思麻的主力,自然就被董毡先找到,几万大军已然猛扑而去。

    脱思麻的首领名叫孟陀,当然他也不是姓孟,叫他猛陀也是可以的,之所以甘奇非要打他,是因为大宋大片土地都被脱思麻人蚕食了去,比如岷州附近之地。(这个岷州其实在后世也有名,比如红军长征就路过了这里,还有一句诗词“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这里就是岷州。)

    说来说去说白了,国之不强,边境就是这个局面,土地就会不断被蚕食。

    脱思麻与唃厮啰,都是一回事。所以都得打。

    孟陀在积石山之下,也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背井离乡往高原西北方跑,他与唃厮啰打仗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双方互有胜负,他与宋人其实也有过摩擦,小打小闹。

    而今两方夹击,局势看起来很凶险,但是在猛陀看来,倒也没有感觉到大难临头的急迫,破局之法很多,也简单,只要打败了董毡,宋人也就不攻自溃了,这是猛陀心中所想。

    董毡怕猛陀把宋人轻易打败了,猛陀却找到了主要矛盾,准备把董毡击溃,宋人并不放在心中。

    可见双方都没有把宋人放在心中。终究还是地利,高原就是高原,不是宋人能逞强的地方。

    甘奇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甘奇麾下的士卒本就多是西北子弟,黄土高原也是高原,只是黄土高原比起青藏高原矮了不少,但是这些西北子弟也从小生活在千米海拔之高,对于高原的适应能力极强。

    但是即便如此,甘奇麾下非战斗减员还是不少,时不时就有人病倒。

    甘奇是一个心思坚硬的人,他不在乎这些,中原人入高原的事情,后来多的是,打仗的,修路的,都干得下来,而今甘奇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放慢他的步伐。

    几日之后,董毡与猛陀已经接触了,双方在一望无际的高原之上开始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董毡也派人把消息传递给了甘奇,甘奇带着一万骑兵飞速往战场赶去。

    连绵起伏的高原,几万人开始各自占据地利,修建简易的营寨,开始互相试探进攻。

    待得甘奇终于赶到积石山东北边的战场之时,双方在黄河边已然对峙了多日,战了好几场,互有胜负。

    甘奇打马上得一处高地,眺望双方的局势。王韶等人跟在身边,开始给甘奇介绍:“相公,北边是唃厮啰,南边是脱思麻,那边就是黄河,溪哥城在西北,一公城在东,咱们得往西南去,如此才成合围之势。”

    甘奇却忽然摇摇头:“不必,当给脱思麻人留一条后路。”

    王韶有些不解,抬头问道:“相公之意是?”

    “不论是脱思麻还是唃厮啰,他们都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也好,咱们就安心当一个不堪用的看客。这羌塘之地啊,董毡势力最大,董毡当尽灭之,脱思麻还可用一用。”甘奇心中算盘更深。

    章楶问了一语:“相公,何以不尽灭之?”

    甘奇笑道:“此一战之后,吐蕃诸部再也无人敢与我大宋作对了,却是我宋人不会到这高原之地生活,那这里总要有人牧羊养牛不是?脱思麻人还得留着帮咱们放牧。”

    这话一出,所有人皆是面色一变,这位相公的心思,实在深沉得紧。

    打败脱思麻,灭了唃厮啰,还得留人干活?

    王韶已然开口:“相公高明!此战若是全功,青唐诸城在手,脱思麻经此大败,必然俯首帖耳,留他们一条生路,当真比赶尽杀绝要好。”

    甘奇点头不语。

    董毡的使者来了,在甘奇简易的中军大帐开口:“甘相公,我家节度使说你们来晚了。”

    这话有质问之意,不用说,帐内军将面色自然难看。

    甘奇依旧笑答:“此地非我宋人能轻易来去,来晚了也是无奈。”

    那使者又道:“我家节度使说,你们只管堵住脱思麻人的退路即可,到时候开大战之时,会派人来报,你们配合着从后进攻一下,且看我家节度使大发神威。”

    甘奇点着头:“那是再好不过,你回去也与你家节度使说,事成之后,当初的承诺一定兑现。”

    那使者把头一扬,笑道:“我家节度使说,在这里,不怕甘相公不守承诺。”

    这话是什么意思?

    种愕已然大怒,忍无可忍,起身呵斥:“腌臜小人,竟敢威胁我大宋枢密相公?”

    甘奇抬手一拦,笑道:“那你回去吧,就说我一定把脱思麻人的后路堵得死死的。”

    那使者瞪了种愕一眼,转头而去,礼节都省了。

    种愕又是大骂:“此獠必杀之,拿他头盖骨当酒壶方才解我心中恶气。”

    “人不自知,必然大祸啊。”这是狄咏的话语,他是笑着说的。

    “以往可从来没有看过别人打仗,今日倒是可以当个看客了,倒也省心。吩咐下去,吃饱喝足了,好好休息着。”甘奇战阵几番,还真没有当看客的经历。

    又过几日,双方试探了好几番之后,终于开始互相集结人马准备开战了,这般开战的方式,在甘奇看来还挺讲道义的,有点春秋时期打仗的特点,双方集结人马,开始对峙,准备开战。

    高地上的甘奇,看得还有些诧异,说道:“看来双方都想打这一战啊,像是约好了一般,互相排兵布阵。”

    这种局面,在其他地方早已不会出现了,哪里还容得这么互相准备好再开始?

    身边董毡的使者早就到了,还是之前那个使者,他来就是通知甘奇今日会大战,也让甘奇做好准备。

    甘奇自然准备了一番,把麾下人马也集结起来了。

    猛陀的大阵之后也备了一支军队,准备应对宋人的冲击,两线作战,猛陀丝毫不虚。兴许也是无法,而今被如此合围,唯有如此应对了。

    游牧也有游牧的苦衷,一户农耕,几亩地就能吃饱肚子。一户牧民,几百亩地都难以养活一家老小。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把牧场让给别人?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逃跑?

    猛陀终究没有把这里的宋人放在眼里,宋人上高原,跑几步都能气喘吁吁,谈不上战斗力。

    一切都在朝着甘奇预想的方向发展。

    两个部落,打起来了。矮小的马匹,冲锋起来也不慢,吐蕃人杀起人来也好不手软。

    甘奇身边的使者已然开口:“甘相公,打起来了,你们赶紧也上。”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使者,不说话,只是看着战场,作为一个暂时的局外人,看别人打仗好似挺有意思的。

    那使者又道:“甘相公,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甘奇还是不答。

    使者急了,又道:“甘相公,你若是背信弃义,我家节度使可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甘奇回头看了他一眼,揉了揉被紫外线晒得通红的脸,这回甘奇倒是答话了:“时候还早。”

    “甘相公,就算你们不上,我家节度使也能轻易败了脱思麻,待得我家节度使败了脱思麻之后,哼哼……甘相公可看看这是哪里!”使者之言,威胁尽出,代表了董毡的所有意思。

    甘奇再转头,看着这位使者,上下看来看去。

    看得那使者一头雾水,又是怒道:“你看我作甚,还不赶紧带兵去打脱思麻的后阵?”

    “我只是最后再看你几眼而已。”甘奇如此答着,也抬手招了招。

    甘霸几步上前,硕大的手臂就箍在了这个使者的脖颈之间。

    种愕见得甘霸动手了,上前说道:“终于不必忍这厮了,我大宋八千里江山,万万之民,教这等小人耀武扬威,十足该杀。”

    甘霸紧箍着那使者的脖颈,任凭那使者如何挣扎,甘霸自岿然不动,那使者一句话也说不出,面色黑紫,不得多久,双腿一弹,死在了甘霸臂弯之上。

    甘霸把那人往地下一扔,还踢了几脚,把尸体踢到一边。

    甘奇还看着远方战场,摇头说道:“这些吐蕃人,不太会打仗。”

    狄咏接话:“嗯,真不太会打仗,此等局面,一味硬拼,实乃下策,两翼无奇兵,中军不紧密,打起来都合在了一处,敌我难分,实在是乱。”

    王韶其实是第一次上战场,他看不懂个所以然,只问道:“相公,咱们什么时候上?”

    甘奇答道:“待得打完了,咱们就上。”

    “啊?”王韶不解,又问:“若是董毡打不过猛陀该怎么办?”

    种愕哈哈大笑,解释道:“这有何妨?谁赢谁输都是一样的。”

    王韶心中猛然回过神,这个合纵连横的好手,这个战阵上的新手,似乎真正学到了一课,心服口服一语:“还是相公与诸位将军高明!”

    种愕还是大笑:“没什么高明的,这不,往后你也会了。”

    王韶捋着胡须笑了笑,点头:“嗯,在下此番也学会了。此时那董毡久久不见我军,只怕已气得破口大骂了。”

    看久了,甘奇也懒得再看,回身席地而坐,还有闲心埋怨:“这里风真大,冻得人直哆嗦。”

    甘霸抬着大屁股走到甘奇身边,嘿嘿笑道:“大哥,我给你挡风。”

    挺好,甘奇顺势躺了下去,眯起了眼。甘霸挡着风,天上有太阳,草地上泛着清香,甘奇眯着眼睛,似乎就要睡过去。

    太阳慢慢往西,几万人杀得血流成河,脱思麻部局势不妙,董毡优势已显,快结束了。

    喊杀声越来越小,甘奇才从地上爬起来,往远方看了看,抬手:“种将军,该你了。”

    种愕立马得令,翻身上马,万余铁骑从高地后面飞奔而出。

    战场之上,董毡见得这一幕,骂声已出:“这些贪生怕死之辈,仗都要打完了,他们终于敢出来了。”

    身旁还有人附和:“宋人惯来如此,我就纳闷了,他们是怎么打赢李谅祚的。”

    “可见李谅祚也是个草包,年纪轻轻,贪功冒进,非要孤军深入去打宋人的大城池。”董毡这话说出,无形之间感觉自己逼格猛升,骂到党项皇帝草包,便也显得他高人一等。

    “还是族长您高明。”

    这马屁拍得时机正好,拍得董毡极其舒坦,他大手一挥:“走,随我去见见那位甘相公,如此贪生怕死,当好好奚落他一番。党项李谅祚草包之辈,这位甘相公也不过是浪得虚名,十足可笑,这天下竟也找不出几个真英雄。”

    “恭喜族长,此番脱思麻已败,正在到处逃散,从此我唃厮啰一族天下无敌。如族长这般的世间英豪,世间无二。”

    董毡哈哈大笑,打马往前,迎着远方从高地之后出来的宋人而去。

第五百四十七章 恕罪恕罪(来晚了)

    脱思麻人在跑,漫山遍野地跑,甘奇本该把一万骑兵撒开在脱思麻人的西南方向截杀这些逃跑的脱思麻人,但是这一万骑兵却成了紧密一团,并未撒开,而是直奔战场而去。

    甘奇再也不身先士卒了,而是打马跟在大部队之后。

    入场的种愕,长枪见人就捅,他也分不出哪个是脱思麻人,哪个是唃厮啰人,便是骑兵入场,见人就杀个人仰马翻。

    往前来迎的董毡见得这一幕,便是开口大喊:“住手,住手,莫要敌我不分。”

    种愕哪里管得这些,反而冲着董毡就奔过去了。

    董毡往前迎了许久,见那种愕近前不远了还不减速,猛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连忙勒马转向去躲,这般骑兵集团冲来,便是不打不杀的,撞上落马也难逃一死。

    董毡身边还有人问道:“族长,这是怎么回事?宋人莫不是疯了?”

    董毡心中早已大惊,来不及说什么话语,直接说道:“快,快去把人马都集结起来。”

    董毡显然是预料到了什么,他的预料没有错,宋人的高头大马真的追过来了,身后的羽箭已然遮天蔽日。

    片刻之后,董毡身边已然被射倒不少。

    “宋狗欺我,宋狗欺我!”董毡一边往后奔,一边破口大骂,他是如何也没有想到宋人真的会对他动手,而且还这么直接。

    之前的董毡是自信的,信心满满炫耀他几万人马、展示他的实力。

    哪怕此时,董毡依旧还是自信的,他不相信连脱思麻人都打不过的宋人,凭借万余人能在高原上把他打败,哪怕此时有些措手不及,他也不相信自己会败。

    就如董毡一边跑还一边喊:“快击鼓,快,今日一定要把这些背信弃义的宋人杀个干净。”

    其实也不用击鼓,满场还有近三万唃厮啰大军,虽然经历了一番大战很是疲惫,见得自家族长被人追着射,却也都往这边赶来。

    不得片刻,董毡身边就簇拥了好几千人,而且越聚越多。

    董毡心中更是不虚了,带着大军绕场狂奔,准备转向与宋人一战。

    大战再起,气喘吁吁的宋人与气喘吁吁的唃厮啰人打起来了。

    远方许多逃出去很远的脱思麻人都惊呆了,甚至有些人停住了逃跑的脚步,转头去看战场上发生的这诡异的一幕。

    猛陀也停住了马步回头去看,他也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族长,宋人不是董毡的盟军吗?他们不是来打我们的吗?他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宋人是不是傻了?他们连咱们都打不过,岂能打得过董毡?”

    猛陀的不解不比身边任何人少,他也闹不懂是怎么回事,盯着战场在看。不免更纳闷起来,因为猛陀最近与宋人打过好几仗,宋人基本上是一触即溃,完全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而此时再看宋人,一个个如狼似虎,把董毡打得节节败退。这些宋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勇猛了?

    猛陀心中思虑几番,猛然好似想通了一些什么,口中直呼:“我们都被宋人耍了,我们都中了宋人的奸计……”

    旁边之人大多没有听懂这句话,还有人问:“族长,咱们要不要回头去?回头去帮宋人打董毡?”

    “对,族长,咱们回头吧,帮宋人打董毡!”

    猛陀连连摆手:“宋人帮不得,他们才是幕后黑手,他们才是……才是真正的敌人,我与董毡都被宋人耍了。”

    “族长,董毡打我们,宋人打董毡,咱们去帮宋人,把董毡灭了就是。”

    这逻辑,听得猛陀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此时明白了宋人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人才是真正的坏人。

    但是刚刚听到的话语中,逻辑是真没有问题,此时帮着宋人打董毡,好似又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猛陀马上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选择:“快快,把族人们都收拢起来,都到这里来,咱们也不跑了,让宋人与董毡打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咱们再入场。”

    猛陀也起了当黄雀的心思。

    只可惜甘奇不会给猛陀这个机会,上万的铁骑,哪怕气喘吁吁,此时打起疲惫不堪的唃厮啰人,那也是摧枯拉朽的,铁甲就是铁甲,党项马就是比高原马高大健壮速度快。

    甘奇麾下的百战强兵,更非唃厮啰的这些牧民骁勇善战。

    威武军的骑兵,与董毡的骑兵,在那真正接战的瞬间,董毡的骑兵就如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般,一排一排栽落马下。

    威武军,与契丹骑兵战,与党项骑兵战,哪里是吐蕃牧民能比的?前锋那些女真人,又岂是吐蕃牧民能敌的?

    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局势出现在面前,看得董毡呆愣当场,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也看得远处的猛陀连连擦眼睛,这还是前不久被他几番打得抱头鼠窜的宋人吗?

    “这……”猛陀口中不自觉说了个语气助词,旁边一众人也目瞪口呆看。

    “族长,咱……咱……咱们接着跑吧……”

    “胡说,跑什么跑,这里是咱们大家,族长,咱该去帮宋人,去打董毡,到时候宋人还会感谢咱们!”

    “族长,我看咱们还是跑比较好,万一宋人杀人不眨眼,敌我不分,把咱们当唃厮啰人杀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猛陀面色着急非常,前看看后看看,犹豫不决,他是真不知道该跑还是该回头。

    最后猛陀做了一个决定:“咱们就在这里看着,看完再说。”

    这个决定是很明智的,既不急着跑,也不上去掺和了,万一宋人要来打,再跑不迟,那时候宋人应该也人困马乏了。万一宋人不来打,那还可以上前联络一下,兴许联络得好,家园牧场就保住了。

    战场之中,呆愣的董毡,此时已然被吓到了,那钢铁洪流震颤着大地,铁蹄把一个又一个的唃厮啰人踩成了肉泥。

    无数的唃厮啰人开始打马转向避让,不愿去迎接铁蹄的锋矢。

    董毡也连忙打马转向,避让锋芒,看着宋人铁蹄从旁边飞奔而过,在远方再次集结调头,准备回头再次冲击。

    董毡此时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之间,到处去看,口中大呼:“避开,避开他们,回城,回溪哥城。”

    上万的铁甲,再次蜂拥而来,董毡打着马,如老鹰捉小鸡一般,避让着那团钢铁洪流的行进方向。

    无数的唃厮啰人,运气好的如董毡一般躲避得开,运气不好的又成了铁蹄下的肉泥。

    当董毡再次看着宋人骑兵从身边不远冲击过去的时候,他再也不回头了,打马往北,绝尘而去,北方三百里外,是他的溪哥城。

    所有的唃厮啰人,皆在往北,那里是他们的家,那里有城池保护。

    种愕不断在后掩杀,党项马不堪久奔,唃厮啰人的马早已是力竭之时。马力之上,双方半斤八两。

    甘相公却并不费力去追,而是带着几百亲卫营驻足休息。

    停下来的甘奇,倒也不是真的想休息,而是转头望向西南边跑到一半停下来了的脱思麻人,然后开口:“王韶,带着通译过去叫猛陀来见我。”

    王韶得令,带着一队骑兵与通译往西南而去。

    看到一小队骑兵奔向自己的猛陀,心中一紧,莫名有了几分紧张。

    左右之人也开口:“族长,宋人来了,怎么办?”

    “不怕不怕,就几十人,不怕。”

    “宋人应该是想与族长说话,都不要紧张。”

    猛陀闻言也心神一定,答道:“走,往前迎几步。”

    不得多久,王韶已然近前,开口大喊:“谁是猛陀,出来答话。”

    通译跟着大喊,猛陀从人群走了出来,开口:“我是猛陀,不知宋使寻我何事?”

    通译连忙翻译着,王韶也打量着猛陀,然后说道:“我家甘相公要见你,随我走一趟。”

    猛陀闻言,又犹豫起来。

    “莫要瞻前顾后的,我家相公若是要杀你,还能等到现在?头前你与董毡大战,我家相公若是出兵袭你,你还有命在这里看戏?”王韶虽然是战阵新手,但真是个天才谋士。历史证明了他的能力。

    听到这话,猛陀已然抬手作请:“请宋使带路引见。”

    不得多久,猛陀出现在了甘奇面前,大礼拜见:“脱思麻族长猛陀,拜见大宋枢密相公。”

    甘奇看着他,直接说正事:“往后北边西边的唃厮啰牧场都是你的了,你每年给我大宋交五万头羊,三千匹马,六千张牛皮。”

    通译说完这番话,猛陀愣在了当场,有些消化不来。

    甘奇虎目一瞪,问道:“怎么?不愿意?”

    “不是,小人不是不愿意,小人……这个,小人愿意,就怕董毡不会听从相公的安排。”猛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这天大的馅饼不该这么凭空掉下来,总觉得其中有诈。

    “往后没有董毡了,更没有唃厮啰,只有脱思麻,羌塘之地的城池,以后都是宋的,包括你们脱思麻占的宋土,都要归还。往后若是听说你们脱思麻再欺辱了一个宋人,这羌塘之地,便也不会再有脱思麻了,你可明白?”

    甘奇这么一说,猛陀反而安心了不少,不那么觉得有诈了,按耐了一下心中的狂喜,点头如捣蒜一般:“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多谢相公。”

    甘奇再扫视了一番猛陀,打马转向,口中留了一语:“今日的话,你记着。每年的东西,一点的不能少,不要自寻死路。”

    说完甘奇已然打马往北。

    却不料身后的猛陀还来了一语:“相公,要不要小人带着族人跟随您一起去追董毡?”

    甘奇勒马,转头,微微一笑:“不错,你还挺上道的,那就回头把人带上吧。”

    甘奇也开始追董毡了,只是速度不快,慢慢悠悠,沿路皆是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可见头前种愕追董毡追得有多凶。

    又走了三四十里,甘奇碰上了一队人,一队威武军带着几个唃厮啰人在往甘奇这边来。

    一个威武军小将上前禀报:“相公,这是董毡派的使者,说是要见相公,种将军便派在下带他来了。”

    “种将军呢?”甘奇问道。

    “种将军还在前方追董毡。”

    这是被追急了,派人来求饶了?这倒是符合董毡的风格,历史上几年后,他就是先攻宋,被宋打败之后,立马又派人入汴梁谢罪讨饶,历史上打败董毡的就是王韶。

    历史上的神宗皇帝还真就原谅了谢罪讨饶的董毡,还又给董毡封了一个西平军节度使,这还不止,后来为了表彰董毡这份对大宋的尊重之心,还给董毡封了一个武威郡王。兴许挨打之后老实了的董毡,真给大宋各处的边境势力做出了很好的表率,所以封了又封。

    文人天下,就是这么大仁大义。说一个隋朝的小故事做个对比,隋文帝杨坚在位的时候,国家太平,闲来无事,一帮朝臣无聊得蛋疼,就联名上书皇帝,说极南方一个国家叫作林邑,也就是现在的越南南部,听说这个国家的有许多宝贝,要不咱们派点兵把这个国家灭了吧?

    杨坚一听,点头说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然后就派了将军刘方带一万士兵、几千囚犯,跋山涉水把林邑国给灭了,把人家的国王赶到海上去了,抢到了十八个金子做的神像回来。

    言归正传。

    甘奇看向董毡的使者,问了一语:“何事?”

    “回禀甘相公,我家族长想向甘相求和,希望甘相公能高抬贵手,我家族长说,不知哪里得罪了甘相公,还请甘相公大人大量,恕罪恕罪。”使者一脸紧张说出了这句话。

    果不其然,有个词叫作“色厉内荏”,大概就是说的董毡这种人,前倨后恭也合适。畏威而不怀德,更是贴切。

    “求和?”甘奇摇摇头,打马而过,不再理会那使者。

    那使者在后大喊:“相公,我家族长愿献城三座,只求相公恕罪。”

    甘相公头也不回,已然往北远走,还加快了马速。

第五百四十八章 都不准投降

    汴梁城内,皇城御书房,依旧还是那三人。

    今天三人为难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要不要营造舆论公开声讨或者谴责不遵圣旨的枢密院使甘奇,然后再对甘奇的这种行为进行公开的惩罚。

    为什么为难?

    因为头前的那些事情,都是文彦博与富弼做的,下圣旨让甘奇班师回朝,知道的人也不多。便是三人都知道,这种事情公开去做,必然会引起风波,甘相公在外百战不殆,士气正盛,陡然叫他议和班师,这不符合常理事理,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今的大宋朝,虽然是文人朝廷,但也是一个比较明事理的朝廷,这事情就算是如司马光般的保守派知道了,也会立马反对持反对意见。好端端的,打得李谅祚抱头鼠窜之时,不去巩固胜利的果实,为什么要主动求和罢兵?

    家国大事,错综复杂,有人的争夺,有大局的把握,有基本的对错,有分歧,更有所有人的共同利益。司马光这一类人,虽然迂腐了些,但也正是这种迂腐,让他们在家国大义与利益面前,那一定是极为坚定的。

    赵曙、富弼、文彦博三人显然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为难不已,甘奇违抗圣旨这种事情,发生了这么久,可就偏偏拿不上台面来说。

    甘奇上高原了,这个消息终究还是到了东京,熙河兰煌开边之事,也并非甘奇临时起意,这件事从党项立国之后几十年,就一直在讨论,主要原因就是吐蕃人不断东京蚕食。

    只奈何以往要拉拢这些吐蕃人对抗西夏,所以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也是没有那个能力几线作战,渔翁之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吐蕃人占了去。

    而今甘奇北击党项,东上高原,正是四面出击之时,也到了四面出击的时机。若是此番青唐再胜,西北就彻底安宁了,所有的主动权都到了大宋手上。

    但是富弼与文彦博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入宫来见。

    功高震主,不是一个词汇,也不是一种简单的心理。

    而是一种对于皇帝而言尴尬的局面,就如此时,甘奇已然做出了抗命的事情,但偏偏又拿甘奇无可奈何。甚至甘奇抗命的事情,还拿不上台面来说,这种尴尬,才是“功高震主”的真正含义。

    三人商量的许久,皆是一筹莫展。

    老谋深算的富弼,终于一咬牙,开口说道:“陛下,不若……不若明天朝会,就弹劾甘奇虚报军功之罪,以此罪让甘奇戴罪入京述职!”

    赵曙闻言问道:“派去西北调查此事的人回来了吗?”

    富弼摇摇头:“还未回来,来的信件,说是正在各处核实调查。”

    “那这般有些不妥。”赵曙心中也是如此想,一个罪名,总要坐实了才好说。

    文彦博立马开口:“陛下,事不宜迟,老臣在朝廷几十年,打仗之事,从仁宗陛下到得如今,不知经历了多少,枢密院中的老将无数,哪一个不是历经战阵?老臣问了无数军将,其中不乏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军伍,他们皆言,一战阵斩三五千,那已经是了不得的大胜了,罕见之事。动辄阵斩上万,那是难以想象的,若说阵斩三四万,绝无可能。甘道坚之战报,可不止一次阵斩上万,延州一役之后,铁门关一战,又是阵斩两三万,这更不可能了。党项人哪怕是傻子,也不会一次被甘奇杀这么多人,党项人可是也有两条腿,更有游牧快马,难道这些人都站在当场一动不动让甘道坚派人去杀?”

    赵曙眉头慢慢竖起,文彦博为了说服皇帝,算是不遗余力了。

    富弼自然还的助攻:“陛下,臣以为,甘道坚打胜仗那是不假,但是他故意夸大战功,其心……”

    “其心所想,不过就是为了加官进爵,为了沽名钓誉,为了百姓拥戴……”文彦博的话,永远比富弼直白。

    百姓拥戴,这种话一出,赵曙立马连连咳嗽起来,李宪又连忙上前一通忙活。

    许久之后,赵曙才止住了咳嗽,点了点头:“去办吧。”

    去办,自然就得御史大夫们来办,御史大夫的头子就是司马光。

    要司马光来办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富弼与文彦博还得去忽悠一番司马光。

    忽悠司马光这种人,不难。保守派御史,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甘奇虚报军功,那自然是要挨喷的,这与甘奇是谁没有关系,谁做了这种事情,都得挨喷。

    文彦博带着一帮老军将去寻了司马光,这些老军将也不用做什么,只需要用他们的经验仔细把战阵杀敌的事情分析一下就可,人从来不是机器,打败了就要跑,契丹人打败了会跑,党项人打败了也会跑。

    而且党项人的马还跑得特别快。不说其他,就说铁门关,背靠草原,关口一破,党项人跑起来,甘奇麾下的士卒怎么可能撵得上?铁门关守军总共两三万人,怎么可能被甘奇全歼?

    司马光被这么来去一通忽悠,准备开干了。说起来文彦博与富弼等人倒也并不是存心要忽悠司马光,因为文彦博与富弼等人心中对自己认为的东西深信不疑,他们不是来骗司马光的,他们仅仅就是想让这个喷子中的战斗机去干活。

    司马光开始干活了,第二天朝会,御史台与谏院,二三十个御史开始干活,痛批甘奇虚报军功之事。

    不过司马光的意思是让甘奇改正,实事求是的报告,不要这般浮夸。仅此而已,毕竟前方还在打仗,而且士气如虹,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太过小题大做了。

    但是事情出乎了司马光的预料,待得御史们的话说完,文彦博义愤填膺出列,开口禀报:“陛下,臣子欺君,自古就是大罪,甘道坚如今犯下这般欺君大罪,当严惩。”

    司马光闻言,立马看了看文彦博,有些疑惑起来。

    好在富弼出来说道:“诶,文相不必如此愤慨,甘相公功勋卓著,些许欺君小事,瑕不掩瑜,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甘相公严惩,如此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依老夫之间,就让甘相公回京述职,把此时当面与陛下说清楚就行了。”

    司马光又看向富弼,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对劲?虽然是在帮甘奇开脱,但是如今西北事情未了,让主帅回京?

    没想到皇帝赵曙轻描淡写一语:“嗯,富相所言有理,些许小事,瑕不掩瑜,但也不能纵容这般浮夸之风,下旨,让甘相回京说清楚吧,说清楚就行。改正错误,以后不犯即可。”

    “遵旨。”富弼答道。

    事情成了。

    唯有司马光一脸疑惑看来看去,他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可稍稍容后一些时日,待甘相公把……”

    不得司马光把话说完,富弼已然出言打断:“司马中丞,此事便议到这里吧。”

    高台上的皇帝也开口:“嗯,此事就议到这里,江汉水患之事如何了?这几天怎么都没有消息了?”

    富弼连忙答道:“陛下,江汉水患洪峰已过,共造成了一万八千余户人家流离失所,府衙上书来报,希望朝廷派赈济之粮……”

    司马光回过神来了,第一次有一种被人当了枪使的觉悟,司马光抬头看了看皇帝,更明白过来了,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

    若是被别人当枪使了,司马光本该怒上心头,但是偏偏是被皇帝当枪使了,司马光心中难受,眉头紧锁,犹豫来去,不知要不要上前再据理力争一番。

    但是据理力争又该争什么呢?说甘奇没有过错?还是说不必要让甘奇立马回京?

    最后司马光在这犹豫之间,还是没有开口。保守派司马光,终究不是包拯,在刚直之上,差了包拯一头。

    不过司马光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回家提笔,一封奏折,分析着西北局势,分析着主帅甘奇此时在西北的重要性,希望以此让皇帝收回成命。

    司马光抱着极大的希望上了奏折,只是石沉大海。兴许赵曙看都没有看,因为圣旨已经发出去了。

    这回甘奇若是再不遵圣旨,那就是台面上的事情了,不必再藏着掖着,甘奇就会被治大罪。

    富弼文彦博,在这方面实在是高人。人老如精,当真不假。

    溪哥城外,董毡打马而来,如丧家之犬,三百里路,一路之上,董毡派人组织了好几次反攻,反攻几次,回头一看,宋军依旧还在身后不远,宋军的先锋就在视线之中。

    双方皆是人困马乏,一路而来,连董毡都只是在马上吃了一些肉干饼子,水囊里的水都喝干了,董毡也不敢浪费时间找地方去装。董毡尚且如此,也可见不断追击的种愕也陷入了这种人困马乏的境地之中。

    三万唃厮啰人,早已散的散乱的乱,真正还能跟在董毡身边的不足四千人。

    看到溪哥城的那一刻,董毡激动不已,开口大喊:“快,入城。”

    不料旁边还有人劝:“族长,不能入城啊,敌人尾随而来,若是与后面的族人一起冲进来,那可不得了。”

    董毡犹如未闻,又是大喊:“入城入城。”

    溪哥城不大,以后归了大宋,会被称为积石城,因为积石山不远。三千多唃厮啰人往城内蜂拥而入。

    在这三千人之后,还有许多唃厮啰人,百十个一伙的,二三百人一队的,十几个一列的,都在急速往溪哥城而来,所有人都看到了溪哥城这个救命稻草。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进了溪哥城,便安全了。

    种愕自然也看到了溪哥城池,开口呼喊着:“快,加速,再加速一回,不要管马,只管抽,追上去。”

    无数的唃厮啰人奔着救命稻草而去,种愕所想,就是跟着这些唃厮啰人也直接冲进去。

    董毡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城外之势,大喊:“关门,关城门。”

    “族长,还有许多族人在外面呢,可不能关城门。”

    “是啊,这门一关,上万的族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董毡不管不顾:“把城门关起来,快点。”

    “族长!”

    “族长,不可啊,还有上万的弟兄在城外呢。”

    董毡大怒:“不关城门,敌人冲进来了,都得死。关城门,谁敢多言,杀了。”

    溪哥城的城门,轰然关门。

    已经跑到了城门近前的一队二三百唃厮啰人看着紧闭的城门,面色惊骇不已,也露出不能理解的疑惑神色。

    “族长,是我呀,我是奇玛丹啊……开门放我们进去。”

    城头之上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话语:“回头,去作战,去杀宋人。”

    宋人来了,尾随而来,甚至比许多后面的唃厮啰人还跑得快,许多马匹体力不支,跑着跑着就轰然倒地,但是种愕依旧来得快速无比。

    可惜城门关了,种愕的愿望落了空。

    但是城墙之下,拥挤了四五千唃厮啰人,他们都没能进城。城内也不敢再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因为城门一旦打开,几千人没有进完之前是一定不可能再关上了的。那个时候,宋人必然也就进来了。

    种愕看着这一幕,气得有些发笑:“他娘的,契丹驸马,党项驸马,回纥驸马,咱大宋的保顺军节度使,怕死成这样了?头前不是威风得紧吗?呸!”

    种师道问着种愕:“伯父,这些城外的唃厮啰人怎么办?”

    局面实在有些悲惨,无数的唃厮啰人挤在城门之下,不断呼喊乞求,乞求城门打开放他们进去。显然这些人还对这种事情抱有期望,认为他们的族长会心软开城,把他们都放进去。

    种愕答道:“把通译寻到前面来,去招降吧。”

    “伯父,咱攻城吗?”种师道又问。

    “等甘相公来,让甘相公定夺。”种愕答着,脸上的疲惫尽显,座下的马匹也站不太稳了。

    通译呼喊着招降之语,种愕的铁甲也一步一步逼近,拉弓之声清晰可闻。

    无数的唃厮啰人转过头来,开始跪地乞降。

    城头上的董毡破口大骂:“不要投降,孬种,不准投降,去杀宋人,与宋人拼了,一命换一命。都不准投降……”

    前面城头上的董毡在骂,后面的宋人在呼喊着招降之语。正在城下的唃厮啰人,一个个眼神空洞,看向越来越近的宋人,看向一个又一个慢慢被绑起来的唃厮啰人。

    慢慢悠悠的甘相公终于来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女儿的措温布与鱼

    溪哥城,方圆不过几百步,居民不过几千,高原之上,能住在城池里的人,都是脱产的贵族,或者一些商人,剩下的就是为他们服务的农奴。

    是的,高原吐蕃,一直保持着并不完全的奴隶制度,农奴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这个群体一直到后世解放后,才彻底消失。

    满地的投降者,不论城头上的董毡如何呼喊,依旧还是不断往地下跪去。

    甘大相公来了,万余铁骑,上万的降兵,甚至都没有那么多绳索来绑缚,恐惧而又空洞的眼神里,映出了他们的迷茫。

    愤怒的董毡,真正看到甘奇打马来到城头之下时,面色也变了,恐惧开始写在他的脸上,却又被克制进内心里。

    金甲,这是董毡第一次看到甘奇穿金甲,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甘奇还是一身官袍,今日再见,这身金甲显得格外威武。

    董毡似乎陡然间知道甘奇为什么能打败党项了。

    甘奇大声呼喊一语:“出来吧?”

    董毡默不作声,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他也还记得之前自己是怎么不把这位大宋的枢密相公放在眼里的,他知道自己冲撞过这位大宋朝的宰相,他现在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怎么?要本相打进城里去?”甘奇抬头看着城头上的董毡。

    董毡身边还有一圈人,有盾牌,还有许多搭上了箭矢的弩弓,却是这弩弓都并未拉开,似乎没有人敢往下射出一箭,董毡更不敢下这个命令。

    董毡终于说话了:“甘相公,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城下的种愕答了一语:“你他娘的给爷爷出来,甘相公当面,还要仰着头更你说话不成?”

    “甘相公,误会啊,一定是误会。”董毡叉手作揖,学了十足的宋人做派。

    远处,视野尽头,又出现了无数的军队,董毡遥遥远望,心中大惊,那是脱思麻人,刚刚被他打败的脱思麻人,连续几番打败了种愕的脱思麻人。

    猛陀快马,一直往城下而来,甚至直接奔到了甘奇身边,大礼拜见。

    董毡面色大变,甚至人都有些疯狂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奸计,猛陀配合着甘奇演了一出奸计。他心中如此以为,以为自己被甘奇与猛陀算计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了。

    董毡立马歇斯底里起来,开口大喊:“甘相公,我父乃是大宋仁宗皇帝亲封的保顺军节度使,我董毡如今也是大宋保顺军节度使,我乃是契丹大辽的驸马,也是西夏的驸马,还是回纥的女婿,你岂能如此对我?”

    甘奇抬头,笑了笑:“对啊,你是契丹大辽的驸马,也是西夏李家的驸马,却忘记了你是我大宋保顺军的节度使,你觉得本相该如何对你?”

    “甘……相公,你今日可是得罪了几方势力,你不仅得罪了我吐蕃唃厮啰,也得罪了大辽,得罪了西夏,还得罪了回纥,你……你不能这般四面树敌。”董毡威胁着甘奇,却还称呼甘奇为相公。

    城下受到威胁的甘奇,微微低头,看了看恭恭敬敬的猛陀。

    种愕已然怒不可遏,抬着长枪往上一指:“放肆,腌臜之辈,你也敢与我大宋宰相说三道四,不拿你头盖吃酒,我种愕誓不为人!”

    军人,就是这么火气大,国家的脸面,如何也不能被人侮辱了。

    甘奇开口了:“猛陀,你能攻下此城吗?”

    猛陀闻言,立马再躬身:“小人百死,必杀董毡!”

    这仇恨,大了去了。

    甘奇点点头,打马后退,作了一个请势。心中还有一句话:是时候让你猛陀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种愕还愣了愣,随即立马拍马跟上甘奇后退的脚步。

    退到不远,甘奇下马,地上铺着毡子,甘奇席地而坐,有人搬来条案,旁边烧着牛粪,煮着油茶,青稞的糌粑和一和,一个小汉子在旁割肉,一个小姑娘斟酒。

    “相公,牦牛肉。”小汉子把分好的肉用禁盘子装好,恭恭敬敬摆在甘奇面前。

    甘奇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小汉子,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巴里扎,父亲是猛陀。”小汉子躬身低头,却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看甘奇。

    “哪里学的汉话?”甘奇又问,其实心情挺好,猛陀会来事,让亲儿子来伺候。

    “岷州。”

    甘奇不开心了,岷州是宋土,只是而今不在宋手上了,不开心的甘奇开口:“以后你跟我回汴梁。”

    小汉子不懂其中,傻乎乎的点头,可能也是他父亲有交代,要伺候好甘奇,也要听话。他甚至还有一点高兴,汴梁是大宋的京城,他听说过许多次,知道那里是一个怎样繁华的世界。

    甘奇这个安排,意思很简单,就是要带个人质走。

    不懂的小汉子还问:“这是小人的妹妹托娅,可不可以也到汴梁去看看?”

    甘奇看了一眼那个煮油茶的小姑娘,红红的脸蛋,有些怯懦,他随意点了一下头。

    小汉子巴里扎还美滋滋的笑。

    前方的脱思麻人开始备战了,快马到处跑,林子不多,树木较为低矮,打造长梯也是一个不小的任务。

    甘奇自顾自坐着吃喝,身后一大帮威武大汉站着威风凛凛。

    吃饱喝足了,享受惯了是甘大相公还问:“你妹妹会唱歌吗?会跳舞吗?”

    巴里扎连连点头,转头去招呼妹妹来唱歌。

    腔调尖锐而又苍凉大气,带着高原特有的风味,小小曲调,似是牧歌,歌颂着苍茫大地与水草丰茂。

    许久之后,前方的牛角终于吹响,低鸣的号角催促着人命而去。

    小小的溪哥城,被一两万脱思麻人围困得严严实实,用绳结绑出来的梯子,就是攻城的利器。

    哀兵,带着复仇的怒火,开始攀爬城墙。血仇董毡就在不高的城墙之内,只要杀了董毡,似乎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是可以接受的。

    甘奇身后,王韶看着甘奇的后背,章楶也看着甘奇的后背,看着甘奇那在膝盖上轻轻敲打音符节奏的手指。

    王韶一直都觉得自己有大才,这是一个读书人,一个进士,最基本的自信与骄傲。他骄傲于自己的合纵连横之术,他频频到处调查西北态势,不断给朝廷上书平戎之策,他就是在等一个机会,朝廷要真正用他的机会。

    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完美的解决西北的边境问题,事实上他也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历史中的熙河兰煌开边,就是他做成功的。

    如今他遇到了甘奇,他真正认识了以往只在汴梁听闻大名的甘奇。这位相公,把两个大部落玩弄与鼓掌之间,凭借一万人马,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

    王韶就这么看着这位惬意的甘相公,心中生起无数的心思。仰望着,佩服着,五体投地。他也在庆幸,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位甘相公,庆幸自己参与了其中,出谋划策,运筹帷幄,都有他王韶的一份功劳苦劳。

    章楶的注意力似乎也都在甘奇敲打膝盖的手上,从高中进士,到得如今,总共不到两年,他一个福建军州出身的文人,其实年纪早已不小,家中本不贫寒,甚至父亲还当过大官,奈何家道中落,父亲也入过狱。本来章楶还恩荫过小官,后来自己又考上了。

    直到跟在甘奇身边这段日子,章楶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作为官,什么叫作国之栋梁,什么叫作威武。

    就如此时甘奇,前面有脱思麻人为他冲锋陷阵,正厮杀惨烈,面前却还有小姑娘为他歌舞,桌案上有美酒佳肴,身后是无数铁甲。

    大丈夫,人生在世,这不是顶天立地,还有什么是顶天立地?

    却听甘奇忽然双手击掌,高兴大呼:“好,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有赏!就把措温布赏赐给你。”

    甘奇一声呼喊,打断了王韶与章楶的思绪,王韶连忙拿笔来记,措温布,就是青色的海,唃厮啰人的海——青海湖。

    赏赐给面前这个名叫托娅的小姑娘了,王韶得记录下来。

    小汉子巴里扎大喜,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多谢相公,小人只听说过措温布的美,那里的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小人给相公磕头了。”

    巴里扎一边磕头,还一边去拉他的妹妹一起磕头。

    甘奇笑着:“接着唱,接着跳。”

    小姑娘似乎并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接着唱起了高原上的曲调。

    远处的猛陀,身先士卒地第一个登上了溪哥城低矮的城墙,显然唃厮啰人早已士气尽丧,目睹了上万族人在城下束手就擒的那一幕,早已把城内人的士气降到了最低点。这座城池,早已护不住董毡的安全了。

    猛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越来越多的族人登上了城头,他回头看向远方的甘奇,咧嘴笑了出来,灭掉唃厮啰,就是他人生的巅峰。

    猛陀,已然登上了人生的巅峰,成为了这座羌塘地区的王者。

    董毡,被无数脱思麻人绑缚着,若不是猛陀不断呼喊阻止,他早已被无数愤怒的脱思麻人斩杀当场了。

    所以董毡被献到了甘奇面前,跪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恐惧,眼神不断看向周围所有人,瑟瑟发抖被扔在跳舞的小姑娘脚下。

    小姑娘不跳舞了,站到了一边,给这些凶神恶煞的男人让出位置。

    “甘相公,小人把董毡带来了。”猛陀单膝跪地,脸上写满了自豪。

    甘奇半倚着,一条腿平放,一条腿支起来,手还放在支起来的膝盖上,轻轻敲打了几下,然后慢慢坐起。

    “饶命啊,相公。小人可是一心向着大宋啊,小人与党项势不两立。小人可是大宋的节度使……小人知罪了,小人愿入汴京向我大宋皇帝陛下请罪!”董毡,没有了被无数人讨好的意气风发之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卑微蝼蚁。

    甘奇斜乜了一眼,说道:“种将军,他是你的了,青唐城也是你的了,那里秦属陇西,汉设金城,隋唐置兰州,而今偏偏成了青唐。往后,那里还是兰州。种将军可要把这个兰州守好,不可再失。”

    种愕大喜,大拜:“谢相公。”

    拜完,种愕起身,提着董毡就走,口中还笑:“某的酒杯到手了。”

    王韶连忙又提笔来记:大宋治平三年十月十七,枢密相公甘奇于溪哥城大败董毡,复置兰州……

    甘相公开始处置接下来的事情:“猛陀,此番你居功至伟,唃厮啰人的牧场,以后都是你的,但凡有城池之地,皆归宋。西去之路,古丝绸道也,沿路还要修城池,到时候再与你说。不过,措温布你是女儿的。”

    猛陀倒也不知为什么措温布是他女儿的,此时也不纠结,只是大拜:“谢大宋,谢甘相公,往后进贡之物,必然一点不敢少。”

    甘奇很满意,起身,拍了拍屁股,说道:“你带人回去吧,牧场牧民,自己去接收。我也进城了,有缘再见。”

    这就要走了?猛陀还想说话,想尽一尽地主之谊,想好好招待一下这位难得一见的大宋朝宰相。

    甘奇不等猛陀开口,只是摆摆手:“罢了,将士们水土不服,便不多留了。”

    猛陀闻言,猛然一惊,他抬头看了看远方正在想方设法挖头盖骨的种愕,那个屡次被他打败的种愕,面色大变。

    猛陀才是真正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的那个人,心悸不已。

    甘霸已经把马拉到了甘奇身边,甘奇翻身下马,起步入城,城池才是宋土。

    巴里扎还高高兴兴的拉了拉妹妹,便跟了上去。

    猛陀连忙拉住儿子,问道:“你去哪里?”

    巴里扎还笑道:“父亲,甘相公要带着我和妹妹去汴梁。”

    “什么?”猛陀惊讶,父子二人,显然说的不是汉话,旁边人自然也听不懂。

    却是那听不懂的甘奇,还转头一笑,对着猛陀,笑得真诚。

    猛陀连忙把拉住儿子的手一松。

    巴里扎还笑:“父亲,甘相公把措温布送给了妹妹,也不知道甘相公会送我什么。等我从汴梁回来了,就带妹妹去看措温布,可听说措温布里的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父亲你记得派人去捕鱼,那里的鱼都是妹妹的,你派人去捕来发给族人们吃。”

    猛陀无言以对,巴里扎与托娅两人笑得很开心,似乎都觉得遇到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甘相公的马走远了,巴里扎拉着妹妹快步跟了上去。

    猛陀看着儿子与女儿远走,愣了片刻,低头,轻轻抹了抹眼眶,上马,招手,无数的脱思麻汉子聚集而来,牧场与牛羊,到处都是。

第五百五十章 甘相信得过下官?

    溪哥城,以后是大宋的积石城。一公城,以后是大宋的循化城,宗哥城以后是宋的龙支城、鄯州、湟州、廓州、河州、湟州、兰州、岷州、洮州、廓州、熙州、龛谷城。

    王韶章楶种愕等人,慢慢商议着,给出了一个一个的地名,也是行政区域。

    此番开边,所得之地,不比与西夏一战所得之地少。

    彻底鼎定了西北局势。

    甘奇回了秦州,又开始安排城池堡寨之事,修城池堡寨,就是西北的国策,要想牢牢控制住地盘,就得不断的修,就算哪一日恢复汉唐雄风,去西域万里,这城池堡寨也是基本国策,就得不断去修。

    修长城,不如修城池堡寨。

    配合这国策,西北还有无数的牢城,全国各地而来的罪犯,脸上刺着字,就成了贼配军,贼配军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修路筑城。

    甘相公也开始巡边之旅,延州那边,铁门关一线,得巡,熙河兰煌这边,也得巡。

    人手不够用了,还得掳,也时不时向猛陀要一些俘虏之类。

    王韶又开始四处调查起来,到处寻访,倒也寻访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回来在秦州碰上了甘奇,一通禀报:“相公,而今得鄯州,连阿柴,可通黄头回纥,下官得知,原来回纥人与党项也有大仇,党项未起之时,回纥人本在甘州居住,后来党项大破回纥,便把回纥人敢到于阗一带了,党项人从此得了甘州与许多回纥之民。而今的回纥人,最远可达罗布泊之处,有三十万民。而今党项式微,若是党项要迁都西走,联合黄头回纥攻党项,黄沙大漠戈壁之间,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

    “这倒是意外之喜,往后可当做一条策略来做。”甘奇心想,王韶真是一个厉害人物,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

    王韶又道:“黄头回纥之主,自号师子王,佛法之国也!必然心系大宋,可赠真经以笼之。”

    “师子王?菩萨?”甘奇这脑子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狮子王。不过佛语之中,师子王与狮子王也是一回事,不过这与辛巴没有什么关系。这回纥大佬把自己当做神了?

    不过还真别说,要说佛法真经,那还得属大宋的厉害,送别人经书笼络,还真是外交手段。

    王韶点点头:“正是。”

    “你去办,先与之交好,打仗的事情,缓一缓再说,且看党项人如何行事。”甘奇如此答着,王韶是热情无比,他是想一鼓作气想方设法把党项人给灭了。

    但是甘奇这里,还得考虑许多问题,人力物力财力之类。真正去攻城,甘奇真没这么多人去耗。

    甘奇早已打算回京之后开始铸炮,就是为了攻城准备的,没有这玩意,甘奇是真不想再攻城了。

    王韶热情不减,一拱手:“那下官这就去办。”

    王韶兴冲冲去办事了,哪怕没有什么经费,也开始干活,找通译,找经书,找人手,准备先派点使节去接触接触。

    秦州是折家的地盘,在秦州的时日,折家人把甘奇好好招待了几番,折克行如今在甘奇麾下走动,深得重用,也连连立功,这也算是折家攀上了高枝。

    只可惜折克行的老爹折继闵死得早,折继闵也是个猛人,二十二岁当了知州,那时候正值西夏崛起立国,朝廷与西夏大战连连,折继闵就是凭借军功在二十二岁当上知州的,只可惜死了十几年了。若是折继闵还在,折克行定然起步更高。

    不过如今也不错,有甘奇抬举,折克行只会越来越好,也是折克行争气,虎父无犬子。

    折家也是世代将门,到得折克行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家族庞大,甘奇吃折家的酒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天。

    终于,东京的圣旨来了,圣旨来得时候不对,甘奇刚刚从秦州到得延州,圣旨就到了延州。圣旨到的时候,甘奇还正在开大会,文武官员无数,当面进来禀报。

    甘奇得到圣旨,看得是眉头大皱。这次就真的不好处理了,上次是大战之时,身边只有几人,所有人都关注点都在大战之上,甘奇临时起意,把圣旨的事情不了了之了。

    这回众目睽睽之下,甘奇也难以如此处理。而且这次的圣旨也不同,上次圣旨一看,甘奇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朝廷怎么可能在大战得利之时下令退兵议和?

    除非满朝文武都傻了,才会做出这种决定,所以那圣旨甘奇敢违背,也是看透了其中这一点,知道那道圣旨非朝廷的决定。

    这次不一样了,圣旨之中,明言了许多事情,御史台与谏院无数弹劾,才让甘奇要回京去述职,说明谎报军功之事。

    甘奇看着手中的圣旨,也看着面前几个中书省的官员。上次是快马驿站而来,这次还派京官来了。

    这京官甘奇还认识,名叫晏几道,按理说晏几道一个太祝,只负责干点祭祀的活,怎么突然成了中书之下?

    这天下的事情,因果纠缠,事情倒也不难猜,晏几道有才名,甘奇也有才名,晏几道还与甘奇有嫌隙,这不,天生的对手。晏几道就因为这点原因,竟然意外升官了,真到政事堂下走动了,官职编修,得了这么个苦差,千里迢迢到西北来给甘奇宣旨,任务就是“押”着甘奇回京。

    晏几道岂能客气?当着延州文武之面,开口:“陛下圣旨,御史台与谏院的弹劾奏折如雪片一般,朝堂上下义愤填膺,甘相公还是随下官赶紧回京解释一下吧?”

    难以应对了,甘奇看着满场文武,忽然哈哈大笑:“诸位,都来看看圣旨上说什么。”

    甘奇把圣旨传阅一番,立马满场变色。

    种愕第一个不服气:“这是何人如此构陷相公?又是何人说相公谎报军功?斩敌四万,有何问题?”

    晏几道还笑:“是吗?军中都是如此沆瀣一气的?”

    “你!!!”种愕指着晏几道,怒从中来,却又不敢真发,晏几道他可以不认识,但是晏殊他是认识的,晏殊的儿子当面,一个军汉,如何惹得起?

    当一个武人,就得有一个武人的觉悟。莫看你在战阵如何勇猛无当,见着京官,就得服帖着,何况还是昔日宰相之子?

    这其中的悲哀之甚,说起来难以置信,李宪,一个太监,后来到西北监军,西北竟然还有军将为他洗脚,一边洗还一边说:“太尉之足,何其香也。”

    这就是“捧臭脚”的典故。

    文武之别,宋以下,畸形无比,难以想象。也如戚继光自称是宰相张居正“门下走狗小的戚某”,何尝又不是这种悲哀?虽然有这种悲哀,但也不能说戚继光不是千古英雄。

    也如此时,晏几道又岂会把一个种愕放在眼里?他眼睛都不会去看种愕,只是盯着甘奇又道:“怎么?甘相公还想抗旨不成?”

    晏几道,绝对是一个情商不高的人,他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甘奇,一个小小的七品下,如此对待当朝宰相,这情商真高不到哪里去。就如他后来大言不惭说名满天下的苏轼是阿猫阿狗,情商低得惊人,还自以为傲骨在身。

    晏几道这般的人,是过度自信与过度自卑的结合体。

    甘奇也看着晏几道,只说了一句:“来人呐,把钦差带下去好生照料着。”

    晏几道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圣旨一到,甘奇该吓得战战兢兢,得上前千方百计讨好与他,从他这里问一些东京之事,没想到甘奇压根懒得理会他。

    晏几道连忙又道:“甘相公,陛下圣谕,教你立马动身回京。”

    甘奇再也不抬头,只是挥了挥手。

    几个军汉上前,作请:“钦使这边请。”

    晏几道忽然莫名其妙勃然大怒起来:“甘道坚,你如此做派,本官回京,一定如实禀告陛下知晓。”

    甘奇还是不理,就如晏几道不理种愕一般,完全不理会晏几道的勃然大怒,而是与在场众人说道:“接着刚才的说,党项人最近动静如何?”

    韩绛上前禀报:“回相公,游骑侦知,时不时有大队车架从兴庆府西去,怕是真有迁都之举,这般动作,必然是运送物资,待得运送得差不多,朝廷就该搬迁了。”

    甘奇点头:“嗯,韩知府言之有理,当是要迁都,兴庆府早已不安全,李谅祚若是不迁都,必然寝食难安。”

    韩绛又道:“相公,那要不要派兵截杀那些车队?必然收获颇丰。”

    “可以,此事着狄咏去办,但是有一点必须要记住,劫掠财物即可,不能真的阻止了党项迁都之举。”甘奇如此说着。

    韩绛又问:“相公莫不是想看到党项迁都?”

    甘奇笑着点头:“党项迁都,于我大宋,百利而无一害。党项之根基,皆在河套,西边多是隔壁大漠。西迁,则河套式微,此举定会让党项各部分崩离析,难以顾全。若是再战,各部如散沙,可轻取河套,党项再也无东进之日。”

    韩绛闻言笑道:“相公高明!”

    却是那还未走的晏几道,见得满场之人还在商议事情,更是大怒:“甘道坚,你敢抗旨,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甘奇依旧不抬头,对一个人最好的侮辱莫不过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甘奇还吩咐着:“狄咏,命你带万骑出关,一来是操练威武骑兵,二来劫掠党项西运之物,带得回来的就带回来,带不回来的就当场烧了。”

    狄咏上前拱手:“末将得令。”

    “甘道坚,你已是戴罪之身,安敢还在此发号施令?”越发尴尬的晏几道,便也越发怒了起来。

    甘奇起身:“好了,今日之事就议到这里,各自去办,韩知府随我到后堂。”

    甘奇起身往延州府衙后衙而去,韩绛也起身,看了看那个往前冲来却又被军汉拦住的晏几道,看着晏几道怒不可遏还要保持君子风范的模样,韩绛摇了摇头,跟着甘奇到得后衙。

    “有一事托付韩知府去做。”甘奇开门见山。

    韩绛点头:“甘相公请说。”

    “西北之事,北有党项,西刚开边,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实在走不脱,若是我一走,难保李谅祚不会再起心思,更难保吐蕃人不会心生反复。城池堡寨关口,皆在建设,我此时不能回京。”甘奇如此说道。

    韩绛面带为难,不是自己为难,是替甘奇为难,这里的情况,他太了解不过,他道:“甘相公实难也,东京诸公不知西北局势,唉……”

    甘奇点头:“你知我难,便可。我也知你为何随我来了西北,定然是富相公与文相公有所托付,都是为国效力,当以国事为重。但是朝廷此时要我回京解释军功之事,我实在走不开,但此事又不能不理会,否则真治我一个欺君罔上之罪,那一切皆休。所以此事还得仰仗韩知府。”

    韩绛闻言,先是有些尴尬,朝廷上的事情,富弼文彦博与甘奇不对付,这是谁都知道的。韩绛是赵曙提拔的官员,换句话说,韩绛是富弼提拔的官员。此来,富弼是真有托付的,倒也不是要韩绛做什么吃里扒外的事情,就是让韩绛盯着甘奇,替富弼盯着甘奇,也是替皇帝盯着甘奇。

    韩绛这两天平步青云,受了别人的恩惠,自然得帮人干活,盯着甘奇。但是甘奇对韩绛也是极为重用,后勤之事,皆付韩绛之手,便也是知道韩绛是有办事的才能。

    而今甘奇把话说开了,证明甘奇老早就知道韩绛为什么随军出征了,但是甘奇哪怕知道这些,却还是对韩绛信任有加,真就敢把后勤之事托付给他,完全不怕韩绛在后勤上做什么手脚,被人如此信任,岂不是一种极为让人舒服的感受?

    所以此时韩绛自然觉得尴尬,但是听得甘奇还要倚仗与他,韩绛莫名又有几分感动,答道:“皆是为国效力,甘相公请说。”

    甘奇开口:“富相文相,乃至陛下信任与你,而你刚好又对几番战事都清楚知晓,延州大战,你更是就在城中,我回不去,不若你回去一趟。你就到朝堂把西北之事的真实情况禀报一番,便也算替我解释了此事,如何?”

    韩绛未答问题,而是问了一句:“甘相信得过下官?”

    甘奇点头:“朝堂之争,那是朝堂,国家大事,事关江山社稷祖宗基业,事关天下黎民百姓,我又岂能不信你?”

    韩绛闻言,深深一礼,答道:“下官地位低微,奉命行事,实属无奈,此来西北,已有大半年。朝堂之争,暂且不说,就凭甘相公在西北做下的这般功绩,下官也当帮甘相这个忙。”

    甘奇回身一礼,也是大拜:“一切都拜托韩知府了,受我一拜。”

    “不敢不敢。”韩绛连忙来扶甘奇,又道:“此去,下官当写一封奏疏,然后让延州所有文武官员在其上签字联名,再去秦州,再让所有文武签名其上,带到朝堂,展示给诸公与官家看,也让西北所有文武为甘相公证明,证明延州城下斩敌四万不假,铁门关外,京观二万六千余首级不假。”

    “拜谢韩知府,此番大胜之功,夺土开边,韩知府之功绩,不比我少。”甘奇又是大礼。

    韩绛感动不已:“下官愧不敢当!下官这就去办,把此事办妥。来日朝堂若是再有争夺,也请甘相公恕罪,身在朝堂,便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下官受圣人教诲,万事定然皆以家国社稷为重,来日方长,也请甘相公保重。”

第五百五十一章 朝堂风波起

    韩绛开始干活了,联西北各地文武官员之名,为甘奇证明军功之事,甚至韩绛还自己动笔画了一幅画,这幅画的内容就是铁门关外的京观景象,反正就是想方设法去证明军功属实。

    钦差晏几道,自然再也见不到甘相公了,他到处与人大发雷霆,人人都避着他,却也不敢惹他。

    直到甘奇从延州又去了秦州,晏几道便也匆匆离开了延州,追着甘奇往秦州去。

    晏几道此番的差事,就是来“押送”甘奇入京的,但是事情早已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拿着圣旨,却连人都找不到,他更想不到的事情是西北文武无数,偏偏都心向甘奇,没有一个人帮他这个钦差。

    倒也不是真没有人帮晏几道,许多文官倒是帮着晏几道的,至少明面上假装帮了帮晏几道,否则晏几道连甘奇去了秦州的消息都不会知道,但是这些文官却也大多把自己置身事外,不会真的出来给甘奇找什么麻烦。

    兴许唯一能真心实意帮晏几道的,是那延州知府陆诜,只可惜陆诜被软禁在延州了,晏几道压根就见不到陆诜,因为那些大字不识的军汉,还真只认甘相公,不认什么钦差。

    待得晏几道到了秦州,却又听说甘奇上高原了,晏几道骂骂咧咧又开始上高原,此时的韩绛,已经走在了回京的路上。

    晏几道到了循化城,循化城如今还没有文官,熙河兰煌之地,此时大多都没有文官,皆属于军管,晏几道再也找不到人打听甘奇的去向了,没有办法,只得寻当地指挥使打听。

    循化指挥使姓折,折克己,折克行的堂兄,他似乎受过嘱咐,见了晏几道,礼节周到非常。

    晏几道开口问道:“本使问你,甘奇人在何处?”

    折克己摇摇头:“上使恕罪,末将位卑,实不知我家相公身在何处。”

    “你家相公,甘奇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相公?”晏几道问了这么一句话,其中自然是有逻辑的,甘奇一个开封人,崛起于京城,在河北领过兵,一辈子都没有来过西北,而今也不过到西北大半年,西北军将已经称呼甘奇为自家相公了?

    我家相公这句话,是有含义的。门生子弟,自家亲信,马首是瞻……等等含义,皆在其中。

    折克己闻言,直白答道:“而今甘相公在西北提领兵马与西夏作战,我等西北军将,自然皆受相公节制。”

    “哼哼,我看甘奇他是拉拢人心,结党营私,还结军将之党,乃不臣之心,有谋反之意。你莫不是也要随甘奇谋反?”晏几道这个钦差,还有两把刷子,准备震一震这些西北小军小将。

    折克己闻言一惊,立马答道:“上使欲加之罪,末将万不敢受。”

    “那你告诉我,甘奇在哪座城池?”晏几道又问。

    “末将实在不知。”折克己倒也光棍。

    “你可知本使乃是皇命钦使?”晏几道威胁一语。

    “嗯,末将知晓,上使代天子宣命,不过这圣命应该是给甘相公的,末将实在不知甘相公身在何处,还望上使恕罪,熙河兰煌,州府城池十数,末将哪里敢问甘相公之处?”折克己不是不知道,是他肯定不会说。

    晏几道气得大骂:“竖子小儿,军伍小人,也敢与本使兜兜转转,今日你若不告诉我甘奇身在何处,来日回京,我必参你意图谋反之罪。”

    折克己也来气了,答道:“我折家五代门第之下,为朝廷戍边御敌,不知死伤多少子弟,忠烈满门,天下皆知。若是有小人构陷,且问我列祖列宗答不答应。”

    “你!”晏几道此时颇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便又道:“无知之徒,不读圣贤,不知尊卑,不懂大势,不知天地君亲师,你眼中可还有天子?”

    折克己答道:“上使误会了,我折家乃是开国功勋之后,祖爷爷尊名御卿,随太祖征河东,破岢岚,败契丹。虽是将门出身,功名之后,也以诗书传家,历五代,皆读圣贤。虽不比晏相公家中文风昌盛,却也懂得天地君亲师之理。”

    晏几道越发来气,唯有气愤不已,面对一个小小军将,却无可奈何。哼哼几声,拂袖而去。

    晏几道是真找不到甘奇了,哪怕他自己又到了鄯州,哪怕甘奇也在鄯州,他就是不知道甘奇身在何处。

    兜兜转转几圈之后,晏几道负气走在了回京的路上,此番回京,晏几道早已想定了说辞,抗旨不遵,结军党而营私,心有不臣,有意图谋反之心,大罪一条一条,非要治甘奇于死地不可。

    韩绛自然先晏几道一步入了京城。

    入京之事,韩绛有许多打算,甘奇也还有一些交代,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韩绛把他手中证明之物抄录一份给赵宗汉与吴承渥。

    韩绛也明白甘奇心中所忧,自然照做了,入京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些东西送到太学吴承渥手上。

    吴承渥得了东西,又连忙去找赵宗汉,赵宗汉吩咐几番,吴承渥又连忙到得道坚书院去找黄庭坚秦观与蔡京等人。

    京华时报这个东西,甘奇是不可能不用的,这也是甘奇的两手准备,韩绛那里,怕是不一定靠得住,倒也不是韩绛这个人靠不住。

    有些事情不出意料,韩绛去政事堂见了富弼与文彦博这两个老上司。

    看着韩绛拿出来的那些东西,独独隐去了他亲手画的京观之图。

    富弼老神在在,问道:“这一切当真是你亲眼所见?”

    韩绛点点头:“下官亲眼得见,其中许多事,下官就在当场。”

    富弼点了点头,文彦博又道:“斩杀之数,当真一个不差?”

    韩绛又答:“杀敌之数,乃军汉论功行赏依据,军中虞侯文书,皆是一一点数记录,联名之上,这些人也都签字画押。虽然不敢保证一个不差,但也大致如此,出入不大。延州城外斩敌四万,铁门关外京观首级两万六千余。”

    富弼与文彦博对视一眼,两人皆点了点头。

    韩绛又问:“那明日朝会,下官就依照此向陛下禀奏了?”

    富弼立马摆了摆手:“子华啊,为官呢,有时候不在些许小事之间的真假,圣意之下,你可懂得?”

    韩绛摇摇头:“不知相公所言……”

    韩绛不是不懂,他都已经当到了三品下了,岂能不懂?他只是不懂其中细节。

    “你还不懂吗?事已至此,这些事情都是官家之意,如此直白,你可懂了?”文彦博就是比富弼要直接许多。

    韩绛大惊,问道:“官家要治甘相何罪?”

    “倒也不至于治什么罪过,太祖当年,不也请人喝了一顿酒吗?”富弼就是喜欢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不过能如此说,显然富弼也罢韩绛当做自己人。

    太祖请人喝了一顿酒,这个意思很明显,不就是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吗?

    韩绛彻底懂了,看了看手中上百人联名的东西,都白干了。原来是皇帝要“杯酒释兵权”,难怪如此?韩绛还在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点看出来这些,没有在西北的时候就把这些事情说给甘奇听。

    韩绛叹了一口气,把手中之物叠了叠,收入怀中,问道:“二位恩相,那此事可不可以拖一拖,只需要拖得一两个月,让甘相公把西北之事彻底稳定下来,再行这杯酒之事?如此也是为国考虑。”

    富弼与文彦博又对视一眼,不答。

    韩绛明白了,叹息一语:“下官懂得了。”

    明天朝会,韩绛是不会再上奏了,没有意义。究其原因,倒也不是韩绛多么听话,而是其中涉及太多,涉及皇帝,也就涉及韩绛自己的切身利益。权衡之下,这事情做到这里,韩绛已然是尽力了。

    甘奇有甘奇自己的后手,就看甘奇自己的了,韩绛如此想着,无可奈何,只能叹叹气。

    哪怕甘奇最后失败了,杯酒释兵权这种事情,也不至于要了身家性命,回家当个富家驸马爷,也不算多么难以接受的结局。

    “你既然回来了,明日朝会之时,当论功行赏,你此番去西北,运筹调度功高劳苦,也该升迁,枢密副使,如何?”富弼之语,前一段是说给韩绛听的,后面的问题是问文彦博的,眼神也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捋了捋花白胡须,眯着眼笑道:“枢密副使,极好。”

    “拜谢二位恩相。”韩绛纳头大拜。

    自己人,就该平步青云,赵曙也等着韩绛平步青云,一代新人换旧人,新皇帝,自然要一手打造自己的新班底。

    如此一来,韩绛明日朝会,也就更不可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语了,不能自己断了自己的晋升机会。

    韩绛自然是升官了,枢密副使,比历史早来了一年多。

    正在韩绛上朝升官的时候,京华时报上的文章也出来了,西北连连大捷,甘相公百战不殆。

    韩绛画的京观之图,也出现在了报纸之上,两万多人头堆成的山,何其恐怖?却是汴梁百姓人人争相来看。

    文中还写待得西北之事彻底稳定,过不得两三月,甘相公就会凯旋归京。到时候还有献俘之事,献党项与唃厮啰俘虏万余。

    整座汴梁城都激动起来,都等着看甘相公凯旋,等着看那献俘大会。

    京华时报再次举办征文大会,征集出征大捷的诗文,奖金丰厚,不过也只是奖金丰厚,并不举办其他的活动。

    赵宗汉手中,还有一物,那就是抄录的西北各地文武官员的联名。

    所以赵宗汉入宫而去,把这抄录之物直接呈给的皇帝当面。

    兄弟二人,一个上座,一个下座,互相看着。

    赵曙问了一语:“此乃抄录之物,可有原件?”

    赵宗汉点头:“皇兄,既是抄录,自然就有原件。”

    “原件在何处?”赵曙又问。

    “在旁人之手,他却不会再献上来了。”

    “这是为何?”赵曙不解。

    赵宗汉叹气:“唉……皇兄心中可愿看到此物?若是不愿看到,旁人又岂会再献上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曙有些不快。

    赵宗汉依旧叹气:“皇兄,这天下之大,朝堂官员无数,终究也只有臣弟愿意说几句话语。有人说,杯酒释兵权,臣弟懂得,也明白。既然要释权,皇兄为何就不能如太祖一般坦坦荡荡去做?至少也请上一顿酒,终究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语说不清楚?说清道明了,道坚也不是那等贪恋权势之辈,与其如此想方设法去构陷,倒不如道坚自己请辞而去,如此反倒皆大欢喜,皇兄觉得臣弟此语,可有道理?”

    赵曙闻言,反问一语:“他会自己请辞吗?圣旨都下了,韩绛都回来了,他回来了吗?”

    这话倒是把赵宗汉问到了,赵宗汉想了一想,答:“西北之事,臣弟也听闻了许多,李谅祚又报仇之想,唃厮啰与脱思麻都不是轻易臣服之辈,他若是轻易回来了,但有反复,岂不是前功尽弃?”

    “泱泱大宋,就他一人堪用,旁人都一无是处了?他只是不敢回来,不愿回来。”赵曙又问。道理也是如此,甘奇此时哪怕是走了,西北局势其实也稳了,反复已经不太可能。

    这世间也真不是甘奇一人堪用,王韶种愕,皆是堪用。种愕或者狄咏守在铁门关,李谅祚几乎是不可能打破的。王韶在秦州与熙河兰煌坐镇,熙河兰煌此时也不可能再丢失。

    人与人之间的怀疑,就是这般,一旦有了,双方都在互相防备,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赵宗汉其实也懂得,他说道:“皇兄,一家人,真要闹成这样吗?若我是你,我便给他封王,然后请他吃一顿酒,让他回家安享晚年。”

    “若你是我?”赵曙眉头一竖,咳嗽大作,咳得前仰后合。

    赵宗汉也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大拜:“臣弟失言,臣弟失言。臣弟不是此意,臣弟是想与皇兄说,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久久之后,咳嗽止住,赵曙有气无力摆摆手:“安享晚年,二十多岁,如何安享晚年……”

    “皇兄,以后再也不用他就是了,此番我大宋人才辈出,那韩绛调度运筹,人手物资,井井有条,理政便是一把好手。军中狄咏,早已堪用,还有最近又出了一个种愕,熙河开边,皆是此人带兵在前,也是堪用之人。还有一个叫做王韶的,听闻那假虞灭虢之策,出自他手。人才辈出之下,如何不能让道坚安享晚年?”赵宗汉站在了另外一个角度说问题,毕竟他是皇家子弟,对皇帝之心,比旁人更为了解。

    “这些人,除了韩绛,哪个不是他甘道坚麾下?”赵曙反问一语,兄弟二人,似乎好几年没有这么交心了。

    这么一说,赵宗汉心中一想,韩绛?连韩绛似乎都心向甘奇,因为赵宗汉知道的这些东西,都是韩绛给的。

    想到这里,赵宗汉似乎更能理解赵曙了。赵宗汉沉默了片刻,叹息许久,才道:“皇兄,陛下,不若把他杀了吧!”

    赵曙闻言,双目一睁,说道:“你胡说个甚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杀了自在。”赵宗汉终究还是心向甘奇的。

    “莫要胡言乱语。朕所想,就是治他一罪,释他之权,让他名声不涨,官职不起,最好再发往外地。朕非那等不知寡恩刻薄之君,也非无容人之量。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曙有些气愤,气愤他这个自小与他毫无隔阂的弟弟,忽然这么说他。

    “皇兄啊,您是天子,我是臣子,天子怎么当,兴许臣弟不懂。但是道坚……唉……多说无益,罢了。臣弟不会再因为道坚之事来寻皇兄了,臣弟只希望道坚还是昔日那个道坚,潇洒快意,无灾无厄。这辈子,臣弟就这一个好友,希望他能与我一起安度此生。”赵宗汉拱手一拜。

    “军功之事,朕心中了然,构陷之事,朕不会去做。但是甘道坚不遵圣旨之事,终究要有一个说法。”赵曙摆摆手,又慢慢咳嗽起来。

    赵宗汉起身离开,连连叹息。他这个身份,也是尴尬,两方都不讨好。

    过不得几日,晏几道要回来了,朝堂风波,就要起了。

    唯有司马光,忧心忡忡。因为汝南郡王赵宗汉去见了他。

第五百五十二章 妖言惑众晏几道

    天气转冷了,一年不过春夏秋冬,在这个时代,似乎一年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没有快速的通讯,没有快速的交通,传递信息与去其他地方,都以月来计算,时间就过得越发快了。

    兜兜转转的甘奇,再一次回到了秦州,甘奇屁股上,早已长出了厚厚的痂子,长时间骑马,屁股的皮肤就一定会被磨破,当然,破了一次之后就不会再破了,就会长出痂子,痂子会越长越厚,时不时还会发痒,这种情况,兴许就是所谓的“两股痒痒”。

    西北的冷,有一种干燥,冷得浑身难受,脱皮开裂,甘奇这个开封人,有些难以忍受,带着厚厚的绒帽,厚厚的皮手套,裹着面罩,炭火永远就在身边。

    军中的骑兵还在操练,威武军里的那些汉子,在凛冽的寒风中打马飞奔。铁门关外,开始有了甘奇的马场,养马的汉子们,管不得牧场上的草是谁的,看见就割,若是有部落也在割草,汉子们倒也省事了,上去就抢。

    过冬的草料,就得这么备。

    党项朝廷真的开始西迁了,甘州肃州,西平瓜州,那里是戈壁上的绿洲,那里成了西夏新的中心。

    兴庆府这边,重兵囤积,这边却是西夏人真正的经济中心,这里若是再失,西夏就真正成了戈壁中的小国了。

    甘奇也满意了,彻底满意了,出关抢草料的骑兵军汉也越来越多,几万威武军,几乎都把马牵到了铁门关之外。

    延州秦州庆州等地,也竖起来招兵旗,威武军招兵,要健硕的良家子,会骑马的优先,射术精湛的也优先,补满五万,再扩招一万,六万之数。

    甘奇倒是想趁着这么好的机会直接把威武军扩充到十万之数,奈何现实不允许,说白了还是没钱。

    种愕从高原上下来了,甘奇有事吩咐他做。

    秦州府衙里,甘奇问种愕:“如今你回来有多少人马?”

    种愕答道:“延州两万禁军,一万三千厢军,而今秦州兵马暂时在麾下听用,禁厢约莫两万二。”

    “林林总总,差不多五万余人?”

    “嗯,差不多这个数目。”种愕答着,又道:“这也是甘相公在此处,若是甘相公不再西北,末将麾下也就延州之兵了。”

    种愕麾下能有这么多人马,自然是甘奇的原因。因为种愕这个熙河兰煌经略制置使的官职也还只是个名头,属于甘奇的口头承诺,还没有朝廷的正式诰命。这么多人马听种愕调用,皆是因为甘奇这个枢密院指挥使在这里。

    “官职之事不急,待得我会汴梁,便会把此事办妥。”甘奇如此说着。

    种愕连忙拱手:“相公,末将不是此意。”

    甘奇摆摆手止住了这个话题,说道:“西北土地贫瘠,粮作产量不高,我想在这里种植水稻,你麾下如今有五万人马,可沿河试一试,开春天气转暖,你就开始试一下播种水稻,我已派人去南方调来稻种与一些种植水稻的高人。”

    “这个……相公,水稻之物,乃南方所产,远来西北,怕是水土不服。”

    “无妨,试一试,成与不成皆不打紧。以黄河水系种植水稻,若是一旦成了,河套之地,可成粮仓。若是河套能成粮仓,一来可以阻止沙漠扩散,二来西北西域,万世可平。”甘奇这算的一个梦想。

    如果河套真能成粮仓,那就太吓人了,还牧什么羊,养什么马?只要有粮食,中原铁甲,可以打遍世界。从河套过河西去西域,这条道路,真万世可平。粮食就代表了一切。

    只要水稻能耐寒,东北黑土,那也会是粮仓。这个好处,不言而喻。

    “那末将就吩咐下去试一试,军垦不难。”种愕如此答道。

    “这试也要讲章法,要想水稻耐寒,一年两年必然难成,得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必然可成。”甘奇说着。

    “请相公示下。”

    “第一年你先种,想来大多生根发芽却难以结穗,只要结穗成谷的,哪怕再少,都好好收集起来留着,来年接着种这些留下来的,连续几年都收这些结穗成谷的留着,此乃育种改良之法,终有一日,能种出整片田的谷穗。”甘奇如此说着,这是自然之法,也是科学之法,虽然道理简单,但也是能成功的。

    日本也吃稻谷,日本纬度也高,天寒地冻。稻谷必然是可以御寒的,但是也需要一个过程。

    另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直接去日本北方带回稻种来种植,这需要甘奇的船队,这个办法,甘奇也要安排实施,日本稻种能不能在西北水土相服,也是一个疑问,反正两种办法,甘奇都开始着手准备。

    来日稻谷,必须要种到西北,也要种到东北。若是能把稻谷种到辽阳、黄龙府等地,那对于国家大计而言,意义重大。

    种田,就是国策,就是军事实力,更是经济实力。以大历史长河来看,田能种到哪里,军队必然就能打到哪里。

    东北种田,那还是女真人建立了金国之后真正开始推行的,满人能崛起,靠的就是女真人延续下来的这一点,社会开始从渔猎走向了农耕,满人与女真的关系深浅争论太多,但是满人是实打实接受了女真人这方面的遗产。

    东北成为大粮仓,那已经是后世近现代的事情了。甘奇显然是想把近现代的事情拉到大宋朝来做。

    西北本是一个大粮仓,秦汉唐时代,这里无疑就是大粮仓,但是唐之后,随着环境变迁,这里越发贫瘠,宋元明清,这里再也称不上“粮仓”这个形容词了。但是到了后世,西北的粮食产量又开始增长,虽然依旧难以称为粮仓,但是以这个时代的人口比例而言,这里还是可以再次成为粮仓的。

    最重要的是,甘奇可不会在意牧场要不要保护的事情,只要能种,甘奇可以把河套都变成良田,不会去管谁要在这里牧马放羊。这在后世是不可能的。与其让河套被羊群啃成沙漠,不如把河套变成一望无际的良田。

    河套若是成了良田,蒙古草原,西域戈壁,那都是兵锋所及之处。

    历史与人,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关系。中国的历史,就是种田的历史,其中还包含水利修建,从春秋战国的楚国崛起,秦国崛起,到四川的开发,都是这么回事,四川之所以成了天府之国,都江堰功不可没,种田功不可没。

    只要有水灌溉,一切都好说。

    甘奇谋划之大,已然超出了许多人的认知。只因为他真的知道,甘肃陕西等地,真的出稻谷,而且产量不会低。河套,一个黄河“几”字包围起来的区域,得天独厚的水系包裹,而且几乎还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肯定能成为真正的稻谷大产区。

    唯一要做的就是赶走牧民,挖地开渠,种!

    所以,甘奇接下来要与种愕说的事情就是“牧民驱赶计划”,后世河套主要是内蒙古地盘。如今这里是党项地盘,还是敌国,道德上完全不妨碍甘奇这么一个不太人道的计划。

    牧民驱赶计划,听得种愕是一愣一愣的。

    甘奇接下来说了一大通安排,种愕还是问了一句:“相公,河套真的能种稻谷吗?”

    甘奇微微一笑:“只管照做,把党项人往北赶就是。”

    “遵命。”种愕心有怀疑,却也准备要坚决执行。

    种地这种事情,皆是从军垦屯田开始,然后地盘稳定了,百姓自然就来了。军队是前期主力,种愕与狄咏就是前期主力。

    “给你与狄咏留四万匹马,尽快把此事办妥。”甘奇嘱咐着。

    “相公放心,就算河套种不了稻谷,末将也会把党项人从河套全部赶走。此乃灭亡党项之策也,末将一定竭尽所能,把此时办妥。”种愕说着心中真实想法,不论要不要在河套种田,赶党项人是一定要做的。

    甘奇点了点头,又道:“狄咏我以后会调作他用,河北之事,皆托付与你了。”

    “末将感怀在心,能得相公如此信任,末将只有百死,不敢懈怠分毫。”

    结党营私,甘奇兴许顺带手在做,西北骁勇种愕,越发在甘奇这辆车上绑得死死了。

    王韶最近从甘奇那里得到了一笔经费,不多,六万贯,两百多匹马。却也足够他去完成翻越高原去找回纥人了,王韶最近沉迷于此,一心要完成合纵连横之大计。招揽人手,购买礼物,寻找高僧大德,到处寻找经书,也四处寻找既能通回纥话又能通汉话的通译。

    也不知道为何王韶对开边这种事情这么上心,兴许他生下来就是做这种事情的,后世之人都说大宋为大怂,在历史上毫无建树,其实也不尽然,开边之王韶,还是为大宋做了那真正开疆拓土的事情,还做的极为成功,在历史上还是有建树的。

    而今甘奇,给王韶的野心推波助澜了一番,以致于王韶还与甘奇讲过一些美好的愿景,说是灭了党项之后,还可再攻黄头回纥,再打草头达旦,如此方可纳西域入怀中,一举恢复汉唐雄风。

    甘奇咧着嘴笑,口中答了一语:“行,就这么干!”

    王韶听得甘奇这话,如打了鸡血一般,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历史上的王韶,若不是生错了时代,少不得也是张骞班超之辈。不过如今,他可能也有封“定远侯”那一天,以王定远之大名留青史。

    王韶走了,亲自带队走的,去找罗布泊以东的回纥人。猛陀也连忙派人来护送上高原,过措温布往西。

    甘奇在西北谋划着这些深远之事。

    汴梁的朝堂上,风波已然大起。

    中书省下七品编修晏几道,正在朝会叩拜皇帝万安,然后义愤填膺开喷:“那西北军将,个个称甘道坚为自家相公,一个个惟他甘道坚马首是瞻,那些军将为了甘道坚,不惜对抗皇差,目中全无陛下,唯有甘道坚一人。军中上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个个包庇甘道坚,臣连甘道坚的行踪都寻不到……陛下,诸位,甘道坚这是结党营私啊,这是有大逆不道之心也!”

    文彦博已然出言:“此乃周世宗之下的太祖也!”

    十多年前,文彦博就是用这句话说的狄青,就是这么直白直接。如今,又是这句话,安在了甘奇身上。

    富弼接了一语:“文相之言,振聋发聩,警醒世人。”

    皇帝赵曙,面色铁青,那上百官员联名之物,陡然间不是甘奇的证明了,反倒成了甘奇结党营私的佐证。且不管晏几道说得有几分真几分假,那上百个官员的姓名都在支持甘道坚,这不免也有些吓人。

    赵曙问了一语:“圣旨到得当面,甘奇当真不归?”

    “陛下,圣旨到得当面,他却完全不理会微臣,还命军汉阻挡微臣,把微臣赶出了府衙。微臣可是皇命钦使,这般做派,岂不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晏几道这话有道理的。

    满堂一片哗然。

    忽然听得一语:“诸位,且慢。”

    只见司马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富弼文彦博对视一眼,便是知道这个喷子头领要发功了。

    却未想司马光开口说道:“陛下,万不可在朝堂上这般猜忌有功之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富弼文彦博皆是一愣,他们那里想到司马光出来竟然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文彦博立马回击:“司马中丞,事到如今,你还要为甘道坚说话吗?”

    司马光龙行虎步往前,答道:“臣不是替谁说话,而是大局为要。甘道坚终究是要回来的,他家眷在京,千余甘家族人皆在京,永嘉公主临盆在即,京中还有他无数的好友与学生。他岂能不归?此番不归,自然是公事难以脱身。你们在朝堂之上出如此之言,必然会传出去,一旦传出去了,诸位可知晓后果?”

    “你说,什么后果?他甘道坚还真敢反了不成?”文彦博如此说道,他倒是希望司马光说这样会把甘奇逼反了,那才是正中下怀。

    “文相公,你之所言,岂是当朝相公能说的话?甘相公何等功勋?若是朝堂如此非议,往后世间还有何人敢为国效力?京中儒生文士,又如何议论朝廷诸位?文坛大家们岂会坐视不管?你们也不怕百姓们在后面戳你们的脊梁骨,骂你们祖宗十八代?”司马光,一个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保守派,一个圣贤子弟,他是忠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臣子,从来都不能只分黑白,只论忠奸。司马光在这一刻,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哪怕他跟甘奇不是同路人,哪怕来日他与甘奇还不知道要打多少擂台,但他今日是真忧心忡忡,怕这朝堂真要干傻事。

    硬刚之时,富弼立马老神在在了,捋着胡须不言。

    但是文彦博可不会不言,立马反击:“你说他甘道坚要回来,回来了吗?”

    “文相,司马光敢以项上人头作保,甘相两三月内,必然入京。到时候论罪论赏,自有公断,我司马光身为言官之首,必然第一个冲在头前,痛陈甘相公抗旨之罪。但今日之言,不可再论下去,赶紧把那妖言惑众的晏几道赶出朝堂。”司马光把自己摆在最中间,把自己摆在最公正的位置,如此他也就问心无愧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这…………

    妖言惑众晏几道听得司马光要赶他走,心中大急,连忙说道:“陛下,臣一心为国,毫无私心,还请陛下明鉴啊,甘道坚乃曹操、司马懿之辈,其祸乱之心已然显露端倪,还请陛下速速决断。”

    晏几道是真不懂,就如昔日辽国太子耶律浚一般,他不懂在朝堂上这么公开去猜忌一个大权在握之人的后果。他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有可能会给国家带来一场大乱。

    而文彦博是懂得这些,但是他不在乎国家乱不乱,只在乎能不能扳倒甘奇,哪怕经历一场大乱,只要扳倒甘奇,一切都值得。反正在这大宋朝,任何反贼,都兴不起什么风浪,这是士族们的自信。至于要死多少人,那不是文彦博在乎的。

    司马光反唇相讥:“晏几道,你当得几天官,你懂得什么?莫要在此胡说八道,甘相公乃是名士大儒,圣贤子弟,状元之才,岂容得你如此污蔑?还不出去?陛下,请把这个无知无畏的晏几道赶出朝堂。”

    文彦博笏板往前,一躬身:“陛下,防范于未然啊!”

    此时最为难的反倒是赵曙,他心如乱麻一般千头万绪,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有自己真正决断的雄主,他心中其实没有一杆真正靠得住的秤杆,皇帝就是一个裁判,而他不是一个好裁判,优柔寡断才是赵曙的性格。

    赵曙甚至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踱起步子。

    司马光见得皇帝如此犹豫,越发着急,又道:“陛下,朝堂文武百官,万事都会传扬天下,就算有什么要论的,那也得……也得私下来谈啊!”

    司马光这话说到根本了,就是在告诉皇帝,您对甘奇有什么想法,那也不该在朝堂上这么公开谈论,您还可以私下里再说啊!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优柔寡断的赵曙,他点头说道:“嗯,甘相一心为国,不得妄议,此事朝堂上不要再说了,晏几道,你退下吧。”

    晏几道本就没有资格上朝,今日若不是皇差复命,他压根就进不了皇城,叫他退下,本是正常,说完公事,七品官,自然得退下。

    但是晏几道这个人自尊过甚,听得皇帝这么说,还以为皇帝真的赶他走,作为一个忠臣,作为一个圣贤士子,皇帝听不进忠言逆耳该怎么办?无数前人做过榜样。

    晏几道往地上一跪,大呼:“陛下,微臣一心为国,甘道坚狼子野心,陛下不可不防啊,该早作打算,拿此贼戴罪入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刚,只要在皇帝面前刚,直谏不退,便是清流臣子,必得皇帝重用。仁宗赵祯一朝遗留下来的风范。

    赵曙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晏几道一个头磕在地上,几乎声泪俱下:“陛下若是听不进微臣忠言,微臣便跪死在这里,微臣死谏,以死明志,以死唤诸位清醒啊!”

    富弼依旧老神在在,文彦博乐观其成,心中还想,果然没有看错晏几道。

    赵曙一个头两个大,这世间怎么还有这么不懂事的愚蠢之人?学包拯也不是这么学的啊,包拯直是直,但是包拯聪慧啊!

    赵曙属实为难,真命令殿前崇班的军汉把晏几道架出去,这不符合大宋赵家礼遇文人的人设,传出去不免有阻塞言路、刚愎自用之嫌。仁宗一朝从来就没有干过这种事。

    好在司马光替赵曙办了这件事,司马光开口大喊:“来人来人,还不把这个祸国殃民之辈架出去?”

    司马光这一句话之后,尴尬的就是那些殿前崇班之人了,狄谘身为站班的头领,左右看了看,他倒是愿意去把这个攻讦甘奇的人架出去,但是也不敢随意僭越,他看向了皇帝。

    皇帝自然不会说话,不过李宪这个小太监很是贴心,对着狄谘连连点头。

    得嘞,狄谘几步上前,拖着晏几道就走。

    晏几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双手双脚乱弹乱抓,却也反抗不了狄谘的力道,口中大呼:“兀那军汉,快放开我。”

    狄谘反而更加大力,门槛都不避,拖着晏几道就过了门槛,把晏几道上下跌得背过气去,到得大殿之外,狄谘还故意把晏几道往台阶下一扔,看着狄谘咕噜咕噜滚下台阶,心中只觉得解气非常。

    晏几道跌得是头破血流,回过神来,涕泪俱下,怒火情绪上涌,便是破口大骂:“忠言逆耳无人听,狼子野心无人知,国之将亡,国之将亡啊!”

    狄谘闻言大怒,左右一呼:“此贼咒骂家国,无君无父,掌嘴掌嘴。”

    狄谘这是拿起鸡毛当了令箭,他在这皇城之内办差许多年了,亲耳听得无数人攻讦他的父亲狄青,他站在旁边只能忍着,如今又遇到这种情况,他本来也只能忍着,哪里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拿鸡毛当令箭的机会?这他妈太解气了。

    左右军汉还有些不敢,畏畏缩缩不前,狄谘亲自下场,飞快下得台阶,抬手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扇。

    晏几道是一边躲一边骂:“腌臜小人,你竟敢如此待我,你竟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吗?”

    “我这是代陛下打的你。”

    “住手,陛下也不敢打我!”

    “我是代列祖列宗教训你,代天下黎民百姓教训你。”

    “你……住手。”

    狄谘住手了,狄谘终究还是不敢真把晏几道打成怎么样了,打几下解气,多打也不敢,毕竟这位是读书人。

    打完人,狄谘上了殿前台阶,守在台阶之上,防止晏几道忽然发疯往大殿里冲。

    大殿之内,司马光长长松了一口气,只等退朝了,他还想去御书房奏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退朝之后,御书房内,本只有三人,李宪来报,司马光又是启奏,才加了司马光一个。

    一番嘴仗就打起来了,在司马光看来,其实事情非常简单,不论甘奇是谁,此时甘奇正是北击党项、西打吐蕃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一定得事情彻底结束了再说。这个道理最简单不过,国家利益肯定在得放在任何事情的前面。

    打嘴仗是好事,至少把这件事情拖住了,这就是司马光心中所想,只要不公开,拖着就是最好不过的。

    赵曙越是不能决断,越是有利。只等甘奇把事情做完回来,怎么样都行。

    皇城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朝堂之事,岂能瞒得住?传播消息的头号人物就是晏几道,他在东华门外,一边哭一边骂,旁人来问,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他在西北的遭遇一一说来,只以为这般可以揭露甘奇的真面目。

    然后事情就变了,无数人围着晏几道骂:“晏几道,你良心被狗吃了?”

    “晏几道,甘相公何等人物?岂容你一个进士都考不上的人在此构陷?”

    “晏几道,你不得好死!”

    “无耻,败类。”

    晏几道还要解释:“你们可知,那甘奇在西北,结多少军党?你们可知,西北……”

    晏几道的声音还未出来多少,立马被旁人淹没:“晏几道,你收了文彦博多少好处?如此替他奔走效劳,你当真把晏相的脸都丢尽了。”

    晏几道还是过于自负,不知甘奇在文人士子中间的影响力,不知甘奇在百姓中的影响力。不知甘奇这么些年京华时报上的经营,对于民间舆论有多大的影响力。

    好在此时没有人再打他,文人不会动手,百姓也知道这位是宰相之子,京城里有名的才子,不敢动手。

    “甘相公太不值得了,他在前方冲锋陷阵,后方却还被小人构陷,甘相公太委屈了。”

    “晏几道,往后你休要与我等为伍。”

    “晏相一世英名,皆毁于你手。”

    “滚。”

    “滚回去。”

    “还有文彦博那老贼,昔日甘先生弹劾过他,如今他就趁甘先生不在京中,便敢如此构陷。文贼该死!”

    “对,这等老贼,还有何面目坐于朝堂?”

    文彦博是老贼,但是富弼没人骂。这就是区别,老神在在不说话,还是有好处的,富弼才是那个真正能长盛不衰之真正政客。

    东京之事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甚至还有人在皇城门口等着文彦博出来,要找文彦博讨个说法。

    这一幕,文彦博似曾相识,人老如精,哪里会被人堵住?又有许多人冲到文彦博家门口去骂,便也见不到文彦博。

    京华时报,无数人投稿,痛骂文彦博乱国之贼,骂就骂,文彦博依旧稳坐朝堂。

    除夕在即,在这一通乱麻之中,陡然间一个消息压制了一切,让汴梁城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帝病危!

    皇帝忽然病危,咳血连连,躺在床榻一病不起,无数御医束手无策。

    这个御医说皇帝是累的,那个御医说皇帝是忧的,这个御医说风寒入体日久,那个御医说是肺痨急发……

    床榻之上的赵曙,面对无数来看望的群臣,最着急的一句话就是:“速速把甘道坚召回来,朕要见见他,若是此番当真熬不过去了,朕有托付之语,快!”

    此时,再也没有人有反对之语了,连司马光都觉得应该快速把甘奇召回来。

    文彦博与富弼两人一对视,成了。

    这般计策,也不知是文彦博想出来的还是富弼想出来的。皇帝一直在生病,这是众人皆知的,但是皇帝还真没有到病危要死的地步。

    不过是借病发挥。

    这也让甘奇不得不归了。而且还把汴梁城所有的争执声音都给压制下去了,文彦博家门口也没人去骂了,一石二鸟之高明。

    只是文彦博与富弼都不会料想,有些事情容易一语成谶。计策是好计策,就怕假戏成真。

    甘奇得回来了,甘奇其实也准备回来了,因为除夕之夜,甘奇想在京城里过。还有一点就是皇帝真的要病死了,就在开年不久。回家过个年,送赵曙一程,重病在床的赵曙,也难以处理什么国事。

    还有关键的关键,新皇登基,甘奇得在,必须要在。不能真等到皇帝驾崩了,甘奇还在外未归。

    在马上的甘奇回望黄土城池,抬头看了看冬日艳阳,自言自语:“终究还是躲不过,人心与人心,哪里有什么胜负可言?一朝握大权,哪里知道这么难?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王韶翻山越岭去了,章楶在熙河兰煌为政务奔走,种愕在熙河兰煌,狄咏在铁门关,威武军在秦州,皇帝病危,不管真假,甘奇也就不能再带兵入京,身边不过亲卫营五百人。

    献俘之事,得容后再办。

    甘霸听不懂甘奇的这些什么笏满床,刘法也不知道甘奇说了些什么。唯有种师道听得个半懂不懂,问道:“恩相忧心忡忡?”

    甘奇笑了笑:“不忧,万事万物,终究是躲不过的,名利争夺场,终究是得下场走一遭。躲,不过就是等待最好的时机,如今时机差不多了,那就该真刀真枪干一场。”

    种师道笑答:“恩相,我听懂了,就如恩相与李谅祚对战,先撤退,再合围进攻,一战败之。”

    “是这个道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甘奇自己感动着自己,念着歌文,做一个十足文人模样。

    种师道又道:“恩相这说的是哪里的词文?写得真好。”

    甘奇不答,只是眼望前方千里路,面色慢慢坚毅起来。

    西北是黄色的,开封是青黑色的。

    富弼与文彦博,在病榻之前,汇报着甘奇已经回来的消息。

    赵曙闻言大喜,颇为激动,连忙从床榻坐起,兴许是过于激动,又是连连咳嗽,李宪递上来手绢,赵曙捂着口鼻,待得咳嗽止住,赵曙把手绢一捏,扔向李宪。

    李宪接过手绢,吓得浑身颤抖。

    手绢之上,红色的,血迹。

    李宪连忙转头,大声呼喊:“御医,御医,快传御医。”

    赵曙闻言转头,富弼与文彦博皆是看向李宪。

    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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