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东山再起,就靠这一遭了
这大宋朝就是这么奇怪,本就是敌国,而且一直处于交战状态,边关大将想方设法打了大胜仗,反倒把汴梁城内的许多人给吓坏了。
朝堂之上,言官四起。
“陛下,种愕擅开大战,必要严惩!”
“陛下,而今宋夏两国,本已许久未开大战,多是一些小摩擦,种愕不好好守城,反倒大军出击,此举必会引得党项人大举报复,两国之大战一旦再起,不知多少生灵涂炭,种愕之辈,祸国之贼尔。”
“当拿种愕戴罪进京!”
皇帝赵曙,一时间也有些迷糊了,问道:“陆诜弹劾奏折之中,还言种愕已然进军绥州,正要在绥州筑城,此举……”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纵容,若是种愕今日所为,被他人效仿,国将不国也。”文彦博知道皇帝的意思,那就是觉得种愕大了胜仗,还占了地盘,是不是该宽厚对待。
“是啊,陛下,陆诜奏折之中还有言,党项聚了四万大军,已然南下与种愕对峙,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还请陛下速速定夺。”
赵曙倒也明白文彦博等人的意思,种愕不报而战,这种行为肯定是不能容忍的,若是边军将领都这么行事,那还了得?
历史上这一战,种愕是要获罪的,发到吏部,降级退休。种愕一直在延安府清涧城驻军,绥州也就是绥德,与延安府毗邻,就是清涧城的最前线,那里一直住着党项人的嵬名山部,是种愕的眼中钉肉中刺,种愕想尽办法,先策反了嵬名山的弟弟,又买通了嵬名山身边的官吏,然后才大计得逞,把嵬名山包围起来了。
种愕自然是锐意进取的,可得一州之地,也立马开始筑城,党项人也反应极快,四万大军不久就来了。
种愕未来还会凭借一己之力打**项四万人,把绥州城建好,改名绥德军,从此这里就成了宋土。
奈何这些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朝廷的圣旨也就来了,种愕获罪了。
朝堂上的弹劾,一边倒的局势,种愕必须要获罪。
皇帝也无法,唯有让吏部定夺一下,看怎么给种愕一个惩戒。
这件事情也就商量到这里了,历史上吏部的定夺就是贬官退休。
这件事本该就此告一段落,之后宋神宗赵仲针会把朝廷的这个定夺给收回了,重新启用种愕,让他官复原职。
奈何甘奇一直就等着这件事,如今社会氛围早已不同,如种愕这般打了胜仗,得了许多土地的有功之人,甘奇怎么可能让他获罪呢?
早上朝廷的朝会才开得不久,街面上的报纸就有了头版头条: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内容自然就是清涧城守将种愕运筹帷幄,大败党项嵬名山部,夺得方圆百里土地,又铸城池,捷报,大胜,当普天同庆。
此时种愕,还并未声名鹊起,官也是小官,他是受得种世衡的恩荫,到了延州边境一个小城池堡寨当守将,麾下不过三四千人马,就这点人马,他也敢谋划上万人马的部落,还让他干成功了,不得不说种愕也是个人才。
西北种家,倒还真不是武夫世家,而是士族,世世代代读书带兵,也世世代代恩荫为官,如种师道种师中,皆未中过进士,但是皆恩荫为官。这是大宋极少数例外的士族家庭,世世代代守边关,世世代代有官当,还有一个就是西北折家,也是如此。至于话本里名声更大的杨家将,反倒没有这个待遇,或者说这个待遇并未延续下去。(陆诜不是转运使,而是延州知府,上一章写错了,已经改过。)
此时狄咏,刚到延州,他是延州兵马都总管,也就是说他还是种愕的上级,只可惜他去得晚了半步,没有赶上种愕这么大的行动,不过应该也正在帮着种愕筑城池的事情,还得面对党项的四万大军。
甘奇在报纸里把种愕一通夸,也间接把狄咏带了进去。如此一个举动,直接造成的影响就是朝廷刚刚定夺下来要治种愕的罪,民间百姓却又奔走相告,喜出望外,又是一场对外了不得的胜利,本来这京城里谁也没有听说过种愕这个人,此时却人人都在传颂种愕的战功赫赫。
甘奇还亲自在报纸上写下评论:种愕,昔日环庆兵马钤辖种世衡之子也,恩荫为官,以清涧小城,夺绥州广土,更退四万党项大军,实乃古今少有之智将勇将,朝廷得此大才,幸甚至哉!
枢密院使甘奇甘道坚的大名,也署在这段话的末尾。
朝廷又得大胜,虽然比不得甘相公收燕云之功勋,却也是近二三十年来少有之功绩,那些忧国忧民之人,不免又有借口痛饮一番。
甘奇也不例外,高高兴兴又在樊楼起了大宴,请了不少人来,又来一回文武同乐。
显然这些都是甘奇有意为之,给了朝廷一个大难题。
种愕罪名惩戒的定夺还没有下来,第二天御书房内,文彦博就开始弹劾起了甘奇:“陛下,这位甘相如此行事,岂不是与朝廷作对?岂不是与陛下作对?如此擅起战端之将,反倒成了英雄,难道甘相是想朝廷边将,人人都如此擅自行事不成?”
富弼在一旁附议:“是啊,陛下,打胜仗谁不喜欢?但是这般擅自行事之辈,哪怕是侥幸得了一胜,来日只怕也要出大纰漏,不可纵容。”
文彦博又道:“陛下,他种愕兴许还想着夺了一地,沾沾自喜,却不知一旦两国再开大战,又岂是一城一地之事?种愕实乃是被眼前小利所蒙蔽,不知顾全大局也。此般之事,哪里谈得上有功?”
赵曙面前,就摆着一份今天的报纸,他也为难起来:“二位所言,朕都明白,只是百姓欢庆胜利,朝廷忽然把种愕给治罪了,到时候人言可畏啊。”
“陛下,百姓不读诗书,不知古往,不见大局,便也多与种愕一般鼠目寸光,朝廷若是也这般鼠目寸光,必有大祸也。”文彦博又道,种愕是谁他懒得管,倒是作为朝廷最高统治者之一,作为帮着赵家管理天下的士族首领之一,这般的将军不治罪,那还了得?
更重要的是西夏党项已经聚兵南下了,这个时候若不快点拿种愕治罪,那就真的是一场大战。昔日好水川一败,如今这文人朝廷,依旧还心有余悸。但是这些话语不能明说。
赵曙看了看文彦博,又看了看富弼,还看了一下没有说话的欧阳修与富弼等人,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擅开战端者,有一不可有二,便降四级,迁襄阳随州安置。”
文彦博满意了,富弼去备圣旨发出去,便是定夺下来了。赶紧去办,治了种愕的罪,也就能熄了党项的怒火,把大战赶紧止住。这朝堂真的打不起大战了。
其实御史中丞司马光也是赞同文彦博所言的,文人朝廷,哪里容得军队有一丝一毫的自主?哪怕种愕当时箭在弦上,哪怕种愕当时战机稍纵即逝,哪怕种愕当时憋着劲要拔掉眼中钉肉中刺,那都得报到朝廷之后,朝廷定夺,种愕才能做,朝廷定夺没下,种愕私自做了,那就有罪。
京华时报头版头条:敢问枢密院文相公,为何大功却获罪?
便是这一篇,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数百姓街头巷尾在说,无数年轻士子聚在太学,似乎又要做那请命之事。
甘奇还有推波助澜,署名文章:怕乎?何惧之有也?
目标倒也不是朝廷,就是盯着文彦博喷。怕什么?是怕边军将领私自调兵?而今大胜了还获罪,往后哪个将领敢做事?
是怕了党项人?党项人能比得上辽人吗?辽人尚且不惧,燕云都收了,怕党项人做什么?
是怕昔日好水川重演?
你们若是这么怕,你文彦博文相公若是这么怕?
那我甘奇甘道坚不怕,我甘奇甘道坚愿为先锋,请战西北!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这篇文章一出,之前准备要去请命的士子们,一下子就像有了主心骨,请命也不请了,无数人朝着甘奇家而来,声援甘相公。
甘奇家前后的大街上,都聚满了人。来的不仅是文人士子,还有许多刚刚在茶楼里听完读报的普通百姓。
“甘相公威武,甘相公威武。”
“请甘相公去教训那些党项狗。”
“报仇,报仇,报昔日好水川之仇!”
“甘相公无敌,甘相公无敌!”
“甘相公万胜!”
甘奇不大的宅子,笼罩在这些喊声之中。
甘霸站在门口,大喊道:“你们不要喊了,我家相公如今赋闲在家守孝,又做不了枢密院的主,更做不来朝廷的主,你们喊也是白喊,都回去吧。”
“我们不走,甘相公何等威武,必能胜党项,还请甘相公往西北带兵,一雪前耻!”
“都跟你们说了,我家相公做不了枢密院主,便是我家相公有杀贼之心,也无兵将可用,难道让他一人提刀上阵不成?莫要害了我家相公,都回吧,散了散了……”
说完,甘霸回头,大门轰隆一声就关起来了。
便已有人在喊:“走,去枢密院,去枢密院找文相公陈情,虎狼契丹亦能败之,何况一个小小党项,只要甘相公领兵而去,必把党项灵州都踏破了去。”
“走,去枢密院!”
众人转头,往枢密院而去,枢密院里的文彦博,刚一听说有许多人往这边来,赶紧就出了衙门,进宫去了。
“陛下,甘相公他挑拨人言,包藏祸心呀!”文彦博是来告状的,他在甘奇手上栽过,对甘奇的这种手段太熟悉了,一眼就看透其中。
赵曙叹气摇头:“唉……富相之事,没做成不说,还助长了他的气焰,而今他越发少了忌惮,当真教朕头疼。”
富相之事是什么事?自然就是洛阳程颐的事情,也是那汴梁时报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为了打压甘奇的名声,更是为了与甘奇争夺舆论话语权。而今没办成,赵曙本就郁闷,再来这么一件事情,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文彦博却不知富相什么事情,便是又道:“陛下,当下圣旨,让甘道坚出汴梁城远居,他在城内,只会坏了朝廷的大事。”
“待得富相来了再说吧,朕已派人去召了。”赵曙为难不已,如今的赵曙,其实心气也高,收了燕云、大败契丹之后,他对打仗的事情也不那么害怕了,本来只是边境一个将军的小事,而今非弄成了大事。
真要是再打大仗,赵曙倒也不怕,只是这仗让谁去打?又让甘奇去?赵曙有些不愿意,再让甘奇立功,那也是大麻烦。但是不让甘奇去?让谁去呢?谁去能放心?
或者说不打算了?
赵曙纠结着,等着富弼来。
富弼来了,没什么话语好说,直接说道:“陛下,臣倒是同意文相之言,让甘道坚出城远居即可。”
“若是让甘奇出城远居,怕更让汴梁城百姓怒上心头,到时候民怨一起,不可收拾也。”赵曙也有担忧。
“陛下,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尔,便让他们闹一闹,过不得几天,便会自动平息,不必挂怀。”文彦博对甘奇,还真是恨之入骨,只要赶走了甘奇,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是事。
“当真如此处置?”赵曙又问,他心中并没有一个定计。
文彦博点着头:“祸乱之源,便是甘道坚,只要他一走,天下太平。”
富弼却在琢磨着皇帝的心思,他似乎琢磨出了一些,便道:“陛下莫不是有开战之心?陛下万万不可若此作想,辽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若是又再与党项开大战,辽人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到时候两线作战,腹背受敌,危矣。”
这番话倒是真正熄灭了赵曙的一些纠结心思,点了点头:“便照此办吧,让甘奇去……”
赵曙一时之间还没有找到借口……
文彦博把借口送上来了:“去巡视黄河沿岸治水之事。”
赵曙头一点:“嗯,那便如此。”
东京汴梁议论着,西北绥州大战一触即发,草原之上,契丹人与乃蛮等部激战正酣。
甘奇却要走了?圣旨已来,甘奇拿着圣旨,正在笑,他显然不会就这么走了,西北还有一个延州兵马都总管狄咏呢。
东山再起,就靠这一遭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打吧,吃完去打仗
年关又来了,今年的汴梁城,有几大盛世,一来是燕云收复,二来是夺了西夏之地,三来便是征文大会也进入了最重要的阶段,只待上元节公布最后得胜的十个人以及名次,上元诗会也会与征文大会的颁奖仪式放在一起举行。
这些都是甘奇安排的事情。但是今年的年关,却与往年又不同,士子文人,议政者众多,议论来议论去,都围绕着种愕之事,种愕还是获罪了,迁随州退休,种愕应该才刚刚接到圣旨,刚刚出发往随州去的路上。
而党项人的军队,退了一战,却还虎视眈眈。西夏失地,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却是这大宋朝,终究是打了胜仗,得了土地,就算拿种愕治罪了,也没有理由把占来的土地与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城池又还回去。
边境自然还是剑拔弩张之势,大战就眼前,看怎么一触即发,早晚总是要打的,就看怎么打。
而甘奇呢?年都没过,巡河去了,这也是一项大差事,北宋一朝的黄河,年年泛滥,特别是仁宗作死之后,那更成了大麻烦,每年过年都要想着春雨一来,夏雨一起,又要不得了。
所以派大臣巡河,就是巡视各处堤坝防洪的情况,特别是可能危及汴梁的河道,那更是重中之重。
苦逼甘奇,年没过了,只能站在河道上望水兴叹。
朝廷又有了大动作,仁宗景佑年的参知政事叫作韩亿,这个老相公生了八个儿子,这八个儿子都还不错,靠自己考进士的有,恩荫为官的也有,其中最有名的两个,一个叫做韩绛,一个叫做韩缜,这两个最争气,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
如今冯京也倒霉了,因为冯京有甘党之嫌,合该倒霉,从御史中丞唐介开始,甘党之人,一个跟着一个倒霉,冯京翰林学士,这是名誉头衔,如今冯京就顶着这个荣誉头衔了,官职暂时没有了,美其名曰为国修书。
所以韩绛从给事中之位升到了知开封府。
韩缜也争气,如今是度支判官,这以前是王安石入京时候的官职。
之所以要说这两兄弟,那是因为这兄弟二人开始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也在说皇帝赵曙,开始真正有了自己的班底,开始真正行驶起了皇帝的权柄。朝廷之上,也开始了一代新人换旧人。
除此之外,自然也还有许多人,比如陈升之,已然是枢密副使。
如今的甘奇,满朝之中,几乎没有一个自己人了,王安石回家守孝去了,唐介退休了,冯京暂时退休了,一些小官,比如张商英不过一个小小御史,还混得一般。张唐英被甘奇弄到泉州去了,苏轼苏辙都在外地为官。
至于司马光,算是甘奇的熟人,却也就是熟人,司马光之流,过于保守派,跟甘奇当不了一路人,只求如今的御史中丞司马光少弹劾几句,那就算是谢天谢地了。真要说起来,如今的司马光,与当初的包拯又是何其的相似,昔日的文彦博是包拯的互相嫁娶的亲家,文彦博倒霉了,也不见包拯出来说一句话。
这一类人,眼里是没有人情可言的,只有公事公办。他们的名声,也就来自公事公办,他们升官,他们受皇帝信任,也都来自于此。
甘奇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与司马光谈什么人情,便是看透了。
唯有一个宰相曾公亮,还算是甘奇的盟友,但是如今这个盟友也开始有些偃旗息鼓了,他之前太看好甘奇,觉得甘奇这般的身份与功劳,来日必然是朝堂上的一方大佬,让自家的孩子与甘奇交好,便是保曾家世代公卿的好办法。
奈何皇帝翻脸翻得快,曾公亮也就有了一些聪明的应对,比如先看着,看着再说,反正与甘奇的善缘是结下了的。甘奇起得来,再续前缘,甘奇要倒霉,那也不能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说官员,从来都不能非黑即白,总有利弊,包拯司马光这样的人?好在哪里,又坏在哪里,不在于他们做的事情,更不在于人品,只在于他们的认知水平与意识形态。这不是简单的对错,而是时代的局限。
说皇帝,显然也是如此道理,仁宗是如此,英宗也是如此,如今的赵曙,说他是昏君,显然不至于,他做的事情,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显然是没错的。只因为甘奇,如今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是读书人眼中的一个忠臣良相。
唯有甘奇自己有那上帝视角,心中有追求,所以甘奇知道不论自己用了一些什么手段,都是为了达到一些伟大的目标,只有甘奇知道自己是好人,是正派人物。
正派人物甘奇,自然不能真的倒下,东山再起是必须的。
要想东山再起,那自然得干点什么,比如让狄咏干点什么。这种事情,他轻车熟路,不就是打仗吗?
你打我是打仗,我打你也是打仗。当初的巨马河,本来是憋了心思去打别人,不照样变成了被别人打了吗?
这朝廷就是不愿意打仗,这大宋朝就是不愿意打仗。有一句话说得好,中国人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不安逸。只要安逸了,怎么样都行。
甘奇自然要让那些一心求安逸的人安逸不下来,让他们一直生活在不安的氛围之中。
“打吧!”这是甘奇看着黄河奔涌的大水说出来的话语,应该是长吁短叹。
自然有人会听到甘奇在黄河岸边说的话,比如黄河上游的狄咏,他就“听到”了甘奇在黄河下游说的话语。
延州知府陆诜,最近挺开心的,终于把那个不听话的种愕给弄走了,弹劾种愕,就是他最先干的事情。身为下属的种愕,私自调兵遣将与党项人开战,这还了得?
这是不让他陆诜自在的意思?如今当了知府,当几年太平知府升官不好吗?没事打什么仗?
啊?没事打什么仗?你要打仗也行,会州,平夏,熙河兰煌,哪里打不行?非要在延州闹事?真要是打起来了,打大仗了,他这个知府怎么办?就在边境,首当其冲,到时候党项人几十万南下围城?怎么办?
陆诜,就是这么一个一心求太平的知府,对西夏如此,对辽如此,神宗一上台,就把他贬了又贬。
种愕也算是生不逢时,一心进取的他,偏偏碰上了这么一个领导。说什么擅自开战,这种事情,只要陆诜这个知府点一个头,哪怕不点头,生米成了熟饭,为种愕说一句话,种愕也不至于获罪,反而有功。他却连一句话都不说,反倒弹劾起了种愕。
这大宋朝的兵事,也是奇怪,只要令出文官,就不是擅自行事,只要令出领兵将军,立马就是擅自行事了。也就是说如果是陆诜干的这件事,那就是大功一件,如果是种愕这个清涧城守将干的事,那就大罪。
新到延州上任的兵马都总管狄咏看着这位上官,心中有气,不过倒也平和,因为他也要坑这个知府一把了。
陆诜于公堂之上,看着面前一众武将,开始三令五申:“都在各地城池堡寨勿要外出,好好守城,党项人此时准备仓促,必然不敢妄开战端,都不要惹事,把城池堡寨都守好,种愕便是前车之鉴,尔等心中当要知晓,绥州那边,也是一样,只要守住了城池,党项人也无可奈何。”
众多军将一一行礼:“遵命。”
边境州府,与内地州府不一样,一个知府,权力极大,麾下人马几万,城池堡寨一大堆,是真正的大权在握。
狄咏却开了口:“陆知府,绥州本是党项聚居之地,而今成了宋土,想来党项人一定会有反扑,末将愿亲自守绥州,以保不失。”
陆诜看着狄咏,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帅哥,心中也有担忧,因为狄咏是狄青之子,在这延州军中一呼百应,狄咏刚一来延州,各地军将士卒,那是一波接一波的来迎接。陆诜不放心这个年轻人好战心切,又做下种愕那般的事情。
这些将门虎子,没有一个不是摩拳擦掌的。
但是绥州还真是重中之重,若是不能有一个坐镇军将,一旦得而复失,他陆诜也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陆诜心中又开始怪罪起了种愕,好端端的,非惹出这么多事来,弄个绥州到手,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狄咏啊,你去绥州新城也无妨,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要做到,千万,千千万万不可求战,一定要紧守城池,不可惹事。你也知道,种愕就是因为擅自调兵才被朝廷治罪的,你还年轻,一定要以大局为重,要以前程为重。”陆诜是苦口婆心。
狄咏便是一拱手一躬身:“末将不敢,万万不敢擅自调兵。”
陆诜放心多了:“那便由你去守绥州新城吧。”
“得令。”
狄咏走了,往绥州城去了,这里本来没有城池,是种愕建出来的一个城池,不大,方圆几百步而已,说是城池,倒不如说就是一个军事堡垒,种愕也没有能力真的建出一个什么大城。
但就这个军事堡垒,那也足够了,可以辐射百里之地为宋土。西夏与宋的边界,从来都没有真正明确过,到处都是模糊不清的边境土地,大宋朝从仁宗开始,也从范仲淹等相公治理西北开始,就明确了一条清晰的战略。
一个字,建城池,建堡寨,往前线建,往北建。不断的建,一个堡寨城池辐射几十里土地,再往前建一个,又辐射几十上百里土地。这就是北宋对西夏的进攻策略,相当有效。
所以昔日哪怕好水川全军覆没,其实并没有失去多大的土地,战局还是能稳得住。
狄咏此去,路上反复把一封信拿出来看,这封信是甘奇亲笔,牵涉甚广,狄咏已经看了几十次了。
绥州城,禁厢拢共五千人马,其中一半还是种愕昔日麾下。
听闻狄青之子狄咏来了,五千人马列队等候,其中也有一些狄咏昔日的熟人,狄咏还是少年郎的时候,就在军中摸爬滚打,熟人无数。粗略一算,狄咏已经去东京十年左右了,而今再回,故人依旧。
西北人与东京人不同,太不同了,永远都洗不干净的衣服,灰黄之色,好似衣服上的尘土怎么也弄不掉,黑黑的脸,泛着红色,好似是太阳晒伤了一般,又好似是辛苦劳作的见证。
嘴唇上泛着干皮,就像是十天半个月没有喝水了,唯有眼睛雪亮有神,带着别样的神采。
老狄将军的威名还在,小狄将军又回来了,军中大宴。
无数士卒抱着大碗,蹲在地上,裤袋一样宽的面,吸溜吸溜便是一大碗见底,吃完一大碗,汉子咧嘴笑着,脸上的奏折就如西北的沟壑山川,口中还道:“半饱,半饱。”
就是这么一幕,把狄咏看笑了,他笑得格外开心,这般的场景,格外的亲切,狄咏开口:“我这还有一碗,都给你吃了。”
“这如何好意思,小狄将军,你吃你吃。”汉子连连摆手。
狄咏直接把一大碗面递了过去,微微抬头,说道:“吃碗这碗面,得打仗。”
汉子闻言一愣,看了看狄咏,伸手接过,又笑:“好嘞,那小的就不客气了,吃完小的跟小狄将军去打仗。”
狄咏点点头,环看四周,一个个军将皆愣了。为什么?因为来之前,知府就反复叮嘱不要惹事,怎么小狄将军才吃第一顿饭就说要打仗?
小狄将军开口了:“羌人可恨否?”
“可恨!”
“羌人可杀否?”
“可杀!”
西北州府,几代人与党项羌人血拼,早已是深入骨子里的仇恨了。
狄咏再问:“那就都吃饱,吃饱去杀人。”
众多军将头一点,吃饭。
别的就不问了。
狄咏也吃饭,西北穷,穷到一个主将,饭桌上都没有几个小菜,唯有火头兵又送上来一大碗裤带面。
狄咏也吸溜起来,他也蹲着,仿佛吃这裤带面,就得蹲着,哪怕是蹲在椅子上,吃起来就香了许多。小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只是去了汴梁,这么做会被人笑话,而今在这西北,仿佛椅子不是用来坐的,就是用来蹲的。
第五百二十六章 我司马君实与你割袍断义
这仗怎么打起来,对于狄咏来说很简单,甘奇信中也有交代。
绥州对面是西夏龙州,中间有一条小河名叫大里河,龙州在河上游,绥州在河下游。沿小河而上,便是龙州小城,本来这座小城也就驻扎两千人马左右,而今却来了四万人,双方如此对峙。
夜半三更,西夏军队的岗哨与斥候,频频失踪,待得第二天大早去寻,便就只有尸体了,尸体还被剥得精光倒吊在树上。
连续好几天,都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然有几十人遭了暗杀。
狄咏这么做,目的很简单,打起来就行。
显然,甘奇也在等着打起来,他如今手中有钱有地,还有五万威武军,不打仗还能做什么?
此时不打,不需要多久,西夏与宋还是要打,往后还有倾国之大战,西夏动辄四五十万大军南下,那时候的西夏是准备妥当来攻的,与其之后面对几十万党项大军,还不如提前把战争挑起来,如今甘奇麾下兵强马壮,又都是战阵老兵,正堪用之时,不一鼓作气,就这么把这些老兵养成老人了,那实在是太浪费了。
而且大战略上来说,辽人还得卷土重来,不趁着这个空档把党项人打败,到时候可能真的是两线作战了,辽人再来就不比之前那场毫无预兆之战了,肯定各方联系,准备得妥妥当当。
若是辽夏合谋,那真的就是腹背受敌了,此时不打西夏打趴下,更待何时?
当然也伴随着政治上的考量,甘奇得东山再起。
寻完了河道,年也过完了,待得甘奇回到东京,连征文大会都结束了,流量小生秦观以绝对的票数优势获得了头名。
这小子立马买房买车,在汴梁城有了一座带院子的二层小楼,买了几个小丫鬟,一个外地人,这就算是在汴梁安家落户了。黄庭坚当然也进了前十,也买房买车了,只是只买了一个丫鬟一个仆妇,一个看门的小厮,还存了点钱。
倒是蔡京,十名末尾,却是大手笔,五百贯钱一气花完,没买房子,租了个房子,然后就是备了许多份礼物,到处送人,连参知政事欧阳修都收到了他的小礼物,一盒上好的翕州墨。然后就是大宴宾客,但凡认识的文人士子,便是樊楼落座,吃喝用度毫不吝啬。
当然,甘奇的礼物也少不了。
如今的汴梁,又成了一派新景象,文坛新格局已然成型。
甘相公寻完了河,交了差事,没事写写书,也就等着了,等狄咏的消息。
朝堂之上,一片大好,仿佛又回到了昔日仁宗临朝之时,无甚大事,相公们忙忙碌碌,处理着全国各地的鸡毛蒜皮。
皇帝也忙忙碌碌,显得勤政爱民,近来皇帝身染小疾,有些咳嗽,倒也无甚大碍,批阅奏折,上朝开会,都不影响。
英宗一朝,算是正式走入正轨了,皇帝掌了权柄,朝堂班子也稳定了,大事都处理完了,国泰民安。
甘奇倒也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陈翰时不时来信汇报大同那边的情况,谟葛失人很老实,乃蛮人得了不少铁器,而今联合草原西边许多部落,正在与辽人死磕,打得难解难分,不过乃蛮人战略上还是劣势,频频后撤。
按照陈翰的观察,乃蛮人可能还是打不过契丹人,没办法的事情,自从突厥人被唐打成了狗之后,草原人就一塌糊涂了,契丹人实在太凶,大兴安岭下来的人,完全不是草原人可比的。
甘奇也回信,只一个安排,那就是想方设法往草原西边送铁器,用粮食与羊群雇佣谟葛失人去送。乃蛮人不能跪得太快了,一定要撑住,至少要撑半年以上,撑到西夏战事结束为止。
铁器的价格可以降,什么都可以换,马匹,金银,毛皮,都行,羊群只要赶得过来,也行。实在不行了,记账先赊欠都可以。
赵大姐的时装发布会也弄得如火如荼,还特意来请甘奇去看,甘奇婉言谢绝了,吴巧儿去就行了。
泉州那边蔡黄衣也来信了,汇报了一下泉州铁场的情况,其实也是诉苦,铁场在亏损,亏损的原因就是甘奇这边的货款差了许多,甘奇是一直拼命往北方运,自己军中要,还要用来资助乃蛮人,但是给的钱却不够,倒也不是甘奇没有钱,一来是路途遥远,货款难运,二来是甘奇有意为之,铁器太贵了,十几万人的装备不断往燕云运,若是真把货款全部结清,甘奇手中的钱立马就会捉襟见肘。
甘奇也回信到泉州,让蔡黄衣把整个泉州的瓷器的出货价格提起来,自己运到西方去的,到港价格翻倍。若是色目人自己来运的,离岸价格涨百分之五十。又给张唐英去信,让张唐英以官府的名义配合。
其实就是要垄断泉州所有的瓷器出口,倒也不是与民争利,甚至也可以给那些瓷器作坊涨一些价格,但是整个泉州所有的瓷器出口,都得经过蔡家,进行价格垄断。反正这些东西是往西边运的,买单的是那些中亚西亚欧洲的人,而且瓷器这玩意,全世界就这一家,别无分号。
说涨价就涨价,没有余地。
甘奇所谋,就是用瓷器涨价的利润来贴补铁场,离岸价格涨一半,到港价格涨一倍,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今大宋,对外口岸只有泉州,没有选择。至于广州,广州不产好瓷,广州得到明朝才开始有大规模的好瓷器出产。
至于中国沿岸再往北,杭州,那不是蛮夷去的地方,不过也有例外,日本人倒是可以去那里,到杭州买丝绸之类。
泉州的事情如此安排,也是甘奇想了许久想出来的对策,如今甘奇成了铁公鸡一般,手中的钱只能用来打仗,用来筹措粮饷,赏赐将士。
朝堂之上,司马光又开始与甘奇过不去了,这次还不是奏折弹劾,而是当面说。
“陛下,度支判官韩缜频频在朝堂上说三司缺钱,而今燕云倒是收回了,却也多了负担,燕云无数官员差吏等着俸禄,若是连燕云官员的俸禄都要拖欠,怕是燕云之地难免生乱。臣以为,当让甘相公把缴获战利之物上交朝廷,如此也可解度支之难。”司马光在御书房如此与皇帝说道。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喃喃一语:“倒也不知甘奇到底在燕云拢了多少财物。”
说起来也尴尬,燕云收回来了,却是朝廷连燕云各地官员差吏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刚一接手的燕云,所有事情都千头万绪,许多工作还没有真正展开,甚至河北河东往燕云的许多道路桥梁都等着钱来修,甘奇却死死把燕云的钱抓在手里不拿出来。
司马光想了一想,估摸着说道:“陛下,臣以为,甘相公手中燕云款项,总不少于四五百万贯。还请陛下下旨,让甘相公把钱都拿出来,而今燕云已归,无数道路桥梁都要修通,甘相公若是不拿钱出来,这些事情都无法开展,还请陛下下旨。”
司马光已经拱手在求了。
“四五百万贯……”赵曙叹着气,他还是讲道理的,又道:“若是四五百万贯,也难怪甘奇不愿拿出来,这不过就是他的本金而已。燕云之战,他就出了这么多钱,你让朕怎么叫他拿出来?”
而今甘奇连官都没得当了,回家赋闲去了。赵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这种情况下,还逼着甘奇拿钱出来,赵曙为难。
司马光一心为国,立马说道:“陛下,身为臣子,便该一心为国,岂能以一己之私误国家大事?臣子之道,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区区几百万贯钱财,又算得什么?富贵荣华,皆是君恩,若是没有陛下恩宠,甘相公又哪里来这么多钱财?臣以为,甘相公应当把钱拿出来。哪怕拿出来一半,也可解燃眉之急。”
司马光这一番话,说他不对,好似又有道理,家国面前,个人小利算得什么?说他对,却偏偏又有道德绑架的嫌疑,听着就觉得有问题。皇帝赵曙便是这般感受。
赵曙看着司马光,在犹豫。
“陛下,如今河北去燕云的道理,没有一处是通的,百姓来往,军事调度,皆靠船只从雄州摆渡,陛下,若是这路不修通,桥不建好。若是燕云一旦再起战事,运筹调度皆是难事,到时候燕云有失,该如何是好啊?”司马光有他的道理。
这个道理一听到皇帝耳中,陡然把赵曙说服了大半,赵曙眉头皱着,问道:“那朕下旨,让道坚拿出两百万贯,如何?”
司马光点头:“也可也可,这两百万贯,只做燕云铺桥修路与官吏俸禄专用,暂时够用了。”
赵曙叹了一口气,提笔:“这道圣旨,朕便亲笔写吧,终归是一家人,也不要经过什么中书门下了,你与他熟,你带着朕的亲笔,亲自上门去一趟,好言好语去说。”
说完话语,赵曙咳嗽了几声,似乎身体不适,却又忍了忍,继续写。
司马光带着皇帝亲笔的圣旨,便去找甘奇。
甘奇兵不讨厌司马光,哪怕甘奇知道司马光曾经上书弹劾过自己,甘奇也并不讨厌他,司马光上门,依旧笑脸相迎,看座看茶。
司马光直接说明了来意,也把皇帝亲笔给甘奇看。
看得甘奇是笑意一收,表情已然不好看。
司马光连忙又道:“甘相公,朝廷度支实在太难了,且不说燕云官吏俸禄,只说河北河东往燕云去的路桥,不修不行啊,甘相也知辽人会卷土重来,若是不修路桥,一旦开战,调度之事……”
“君实兄,这事吧……为何偏偏你一个御史中丞来说?”甘奇问道。
“哦,实乃是如今三司无人做主,御史台……御史台之前弹劾过这般问题,所以下官便做了此事。”
“富相公呢?曾相公呢?君实兄,富相公与曾相公不说,参知政事的欧阳相公也不说,偏偏让你一个御史中丞来说,君实兄,搏名也好,为君分忧也罢。君实兄莫要被人摆弄了呀。”
司马光闻言面色有些难堪,却也不藏着掖着,直白说道:“此事是富相公授意下官来做的,下官觉得此乃是为国为民之事,便也未想许多。”
刚走进权力中心的司马光,要做事,要政绩,要让皇帝觉得他称职有才能,而且也觉得自己一心为公,便也光明磊落。
甘奇看着司马光,摇着头,他实在不愿意与司马光站在对立面,奈何司马光总是冲锋陷阵的,若是换个人来,甘奇此时早已火冒三丈,如今甘奇不必以往,他也是相公之尊,战场几十万大军运筹帷幄之辈,而且官都没有了,多少有些无欲则刚的意思。
若是富弼来要钱,甘奇早已转头就走,但是甘奇还是不愿意对司马光这种反应,甘奇慢慢说道:“君实兄,你回去吧,就与陛下说,我在思虑。”
司马光反倒急了,立马说道:“甘相公,此事还有什么好思虑的,两百万贯已然是陛下开恩,甘相公也拿得出来,家国大事,岂能因一己私利而废?甘相公,还请你拿出两百万贯来与下官带走,君子行事,当无愧君恩,无愧天下!甘相公,你我是故人,我知你不是那般不顾大局之人。”
甘奇慢慢从座位上站起,他忽然有些烦司马光了,是真有些烦,他准备转头走了,留了一句话:“钱,我会拿出来,但不是今日,你回吧。”
司马光看着甘奇的背影,有些没有想到,君子风骨一起,便是破口:“甘道坚,枉你还是圣贤子弟,若是胡子在世,看到今日你这般,必然失望不已。你如此不遵圣意,实乃无君无父之徒,算我司马君实错看你了,不知你原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甘奇头也不回,已然出得客厅的门槛,口中一语:“司马君实,我是什么人,非你可以评价的。”
“你就是一个无君无父自私自利的小人!我司马君实今日与你割袍断义!”司马光也是又臭又硬之辈。
“也可!道不同不相为谋。”甘奇消失在了转角之处。
怒不可遏的司马光,手提圣旨,出门而去,口中还有话语:“包相公识人不明,胡子也识人不明啊,却让这般小人借了势。”
司马光上车,回宫复命,在车上也是气得双眼圆瞪,车架到得左掖门,正看到有骑士飞奔在前,口中大喊:“延州军情,六百里加急,快请见陛下与诸位相公!”
司马光连忙下车去问:“延州什么军情?”
“不知上官哪位?不敢乱言。”马上的骑士拱手答道。
“我乃御史中丞司马光,快说。”
“原道是御史中丞,党项起大军十五万,正围攻绥州城!”
“什么?十五万?怎么忽然就打起来了?陆诜头前不是还有奏报说党项四万人马退去了吗?”司马光惊骇不已,连忙把鱼符拿出来与守卫看,回头又说:“快快快,不等禀报了,跟着我,我带你去见陛下,快些快些,……”
第五百二十七章 这叫什么事?
打起来了,在狄咏不断亲自动手去杀人之后,党项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大军而下,围了绥州城,再次把绥州城给围起来了。
这一次不仅围了绥州,还把延州城都围了起来。一共四万人,围困两座边境城池,不过延州是大城,党项人凭借这点人,却是围不住的,这也导致延州与绥州城都没有被真正围住,中间还有清涧小城,也要分兵去围。
党项人这么干,很显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也没有准备好真的打一场大战,完全是被狄咏那些暗杀的小动作弄得不厌其烦了,准备给延州一个教训,让延州收敛一些。
凭借四万人,也打不起来一场大战,这四万人之前就围过绥州,却是退去了。这就是一种无奈,可见西夏如今的实力,也远远不如三十年前李元昊开国的时候了。是的,西夏建国才三十年,仁宗当了十来年皇帝之后,西夏才建的国家,这也是为何仁宗一朝,西北边境战乱不止的原因所在。
西夏也是在与宋的战争中稳定了国家,或者说更直白一些,西夏建国第三年的好水川之战取得胜利,西夏才真正以一个国家的身份站稳了脚跟,若是好水川之战宋朝胜利了,西夏这个国家十有**会在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这才是好水川之战失败的真正历史意义,这一败,造就了一个一百八十九年的党项国家,直到蒙古真正崛起才覆灭。
至于四万党项人在去东京的军报之中变成了十五万人,这自然就是狄咏的原因了,陆诜只看到延州城外的两万多人,绥州狄咏来的情报里,便多了几万人,也在报绥州正在被猛攻。
其实延州府这种边境重要州府,各处城池堡寨的军队加在一起,也有三四万人之多,人数上完全不比党项人少,而且还占据州府城池的地利,若是狄青在这里领兵,完全就不必要求援,只需要组织人马反击就行了。
但是陆诜却被吓得连忙求援,求援的书信到秦州,到庆州,更快马加急去了汴梁。
甘奇交代给狄咏的任务,终于完成了,狄咏看着绥州城外的几千人马,也长出了一口气,城池显然不必担忧,党项人此时没有能力攻城,党项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吓一吓延州府里的知府相公们,这个目的倒是与狄咏不谋而合。
汴梁城,御书房内,皇帝也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他频频发问:“党项羌何以忽然有了这么多人马?”
这话问得那禀报军情的军汉也不知如何回答,唯有猜测着答:“陛下,许是因为之前四万人太少,所以增援而来。”
赵曙闻言想了一想,答道:“看来,头前退兵只是疑兵之计,是为了等人马聚集,而今聚了十五万大军,当真措手不及。”
司马光听得赵曙如此说,也点头:“当是这个道理,疑兵之计,致使边军松懈,再聚得大军回头一击,延州危矣,党项之中有能人啊。”
赵曙也道:“还是不能小觑党项人,如此计策,是乃高人所谋。”
“是啊,小觑敌人,便有好水川前车之鉴,此番当慎重以对。”司马光还是有智慧的,不论如何,对敌人都不该小瞧了。昔日好水川之战,战败原因之一,就是对敌人不够重视。
“快,快命人去敲钟,开朝会,此番定要集思广益,慎之又慎。”赵曙也有些着急,就算是快马轮换飞奔,从西北到汴梁,也要十几天,再不快速应对,后果不堪设想。
汴梁皇城之上的钟声在起,无数官员往皇城赶来。
百姓又开始议论这紧急钟声的原因了。
甘奇自然也听到了钟声,便是面带微笑,终于等来了。
甘奇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他虽然失了权柄,但他其实还是有资格进宫列班朝会的,而且级别挺高,还可以列班在头前,所以一旁的甘霸还问道:“大哥,皇城钟声在快中午的时候响起了,那定然是有急事朝会,大哥要不要换身朝服去上朝啊?”
甘奇却笑了笑:“守孝期间,朝会什么?若是去了,反倒让那些言官拿住了话柄。”
“哦。”甘霸憨憨一言,面色很是不快,他心中憋了一堆气,自家大哥如此功勋,如今却混得连个上值的衙门都没有了,他比甘奇还气愤。他甚至在想,若他是甘奇,当初是谁在皇帝面前说了他的坏话,他早已提刀把那人给杀了。
甘奇却一点气愤都没有,出了书房,进了张淑媛的厢房,笑道:“春喜泡茶了,焚香,上些点心吃食。”
张淑媛笑脸来迎,问道:“官人今日可是有喜事?”
甘奇点点头:“淑媛抚琴,唱一曲。”
张淑媛连忙去准备,甘奇已然拖鞋上榻,春喜小丫头一边上茶水点心,一边拿小被褥来给甘奇盖住脚面,还拿枕垫放在床榻之策,让甘奇斜躺着有个舒服的姿势。旁边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工小丫鬟给甘奇捧着点心盘子。
春喜在一旁端着茶杯,用嘴给甘奇吹着茶,让茶水凉下来,好让甘奇喝。甘奇的肩膀上,也有童工在给他捏着,轻重适中,节奏正好。熏香也起,沁人心脾。
琴音已起,曲子在唱。
你说说这日子,他不香吗?甘大相公也是,汴梁好日子不过,非得要去边关打仗,与那一群臭烘烘的粗鲁汉子在一起。
朝会之上,人已来齐,赵曙坐在高台之上,左右去看,他似乎在寻一个人,看了又看之后,便开口问道:“枢密使甘道坚怎么没到?”
不是赵曙非要找甘奇,而是论兵事,甘奇不来,心中没底。
许多人左右看了看,也在疑惑,甘奇好久不来上朝了,为何今日皇帝忽然问了起来?
还是曾公亮答了一句:“陛下,甘相在守孝,便也不便参与朝会公事。”
赵曙皱了皱眉,又道:“那就开始议事吧,司马中丞,你且快把西北军情与诸位说一说。”
司马光连忙出来说,又把军情奏报拿来与诸位传阅。
朝堂立马成了马蜂窝,嗡嗡一片,喊打喊杀的主战之人不少,只因为如今许多人自信起来了,打败了辽国之后,不仅给民间百姓带来了自信,也给这些朝堂官员带来了自信,如今说起话来语气都不一样了,颇有睥睨天下之感,替大宋睥睨天下。
有忧国忧民怜悯百姓的主和派,有些人自小锦衣玉食,长大读书考进士,做官也是一颗圣贤仁爱心,牛死了都会悲悯不已,何况打仗死人?更是觉得这样不符合圣贤仁爱之道,兴亡百姓苦,打仗能避免就要避免。这样的官员,在仁宗一朝是可以得到重用的,因为道德品质极高。
这种道德品质极高的官员到底好不好呢?你说他圣母心,但是他又爱民如子。你说他没有能力,但是他还是爱民如子。
还有一部分是理智派,从务实出发,打仗要钱要粮要军备,如今朝廷穷,最好还是能不打就不打,想着有没有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
三派人,或者归拢起来说是两派人,说来说去。
而皇帝赵曙如今却是那睥睨天下的一派,他是不怕打仗的自信派,答了一句:“诸位,诸位,如今可不是打不打的问题了,是敌人兴兵来犯,总不能卑躬屈膝去求和吧?就算求和,那也是要割地赔款才能和,诸位谁去?谁去割地赔款啊?”
这一句话就把求和派给止住了。
司马光不是求和派,他只是保守派,他开口说道:“战与和之事就不必议论了,此番是应战,还是商量一下怎么更好的应对才是。”
开封知府韩绛出来答话:“司马中丞所言极是,当速速议对应之策,调兵遣将以击之。”
赵曙点着头:“诸位,说正事。”
曾公亮想说话了,他精明无比,知道这是甘奇的机会,但是他还是没有立马说话,而是要看一看局势再说,要不要真的在此时举荐一下甘奇,还得考量一下。他也怕真的惹得皇帝不快。
曾公亮看了看富弼,富弼果然开口:“陛下,臣以为守城为要,避党项自锋芒,增派人马守护城池,党项人久攻不下,自会退去。”
赵曙点着头:“嗯,此法稳妥。还请议一个章程出来,何人统筹战局,何人领兵调度啊?又调何处兵马去援?”
富弼转头看了看满朝众人,把目光放在了韩绛身上,韩绛是最近新提拔起来的官员,说白了也就是皇帝如今准备培养的班底之一,提拔韩绛之事富弼也是出了力的,此时这般情况,虽然有风险,但也是立功的机会,富弼开口:“陛下,不如派韩子华去延州统筹。”
说完富弼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韩绛,韩绛此时不论愿不愿意去,也立马出来拱手:“陛下,臣愿往延州统筹事宜。”
赵曙很是满意:“好,那就派韩子华去延州,只是人马调度之事,你可熟练?”
韩绛面色略微尴尬,正统的进士及第,容不得他大包大揽瞎吹牛,关键是他从来都没有接触过领兵打仗的事情,吹出来也没人信,唯有答道:“陛下,臣从未运筹过兵事,但是组织人手,调度钱粮之事,臣是擅长的。”
赵曙点着头:“那也好,你便去延州统筹人力物力之事。领兵之人,富相可有人选?”
富弼又转头去环看众人,这回再一看,无数人与他对了一下眼,立马就低头了。领兵打仗,这玩意谁敢应?且不说会不会,一旦打败了,那就成了国家罪人,成了万世笑柄。
富弼也为难,他又看了看韩绛,韩绛也低头了。
其实赵曙也明白,他倒是希望富弼能推荐一个堪用之人,奈何朝堂上下找不出这么一个人。
曾公亮终于瞅准了机会,他等的就是现在,立马开口说道:“陛下,甘相虽然在守孝期间,但是朝廷如此大事,唯有甘相有此才能,此番臣以为,当召甘相夺情,速速往西北指挥战事。”
富弼皱眉,赵曙也皱眉,连司马光都在皱眉。
曾公亮又道:“甘相于战事,可比霍去病也,百战而不殆,此番若是去西北,必能得胜,可保西北边境几十年无忧。”
曾公亮这番话语一出,便是知道甘奇得承他情分,这是个大情分了。若是事成,来日甘奇就得回报他。
众多相公们皆是不言,皇帝也是不言。甚至满朝众人都不言语,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朝堂局势,这种时候,不说话最好。
赵曙看着众人,没有反对的,也没有附和的,他心如明镜,知道这是为什么。
赵曙沉默了许久,他也在纠结,让甘奇去?甘奇又大功而回,怎么办?怎么处理?不让甘奇去,那赵曙睡觉都睡不踏实,万一西北大败,失地无数,他这刚坐稳的皇位,立马又成了名不正言不顺了。
让甘奇去吧,大功而回,封个王,封个郡王,算是打发了。只要西北再无战事,只要燕云也稳定,甘奇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就让甘奇当这么个闲散郡王算了。
赵曙如此想着,便道:“来人呐,去把甘相召来吧。”
曾公亮立马开口:“陛下,不若派司马中丞去召甘相,司马中丞与甘相相熟,如此显得重视,也免得甘相心中有何想法。”
曾公亮这是蔫坏,他明明知道最近司马光被人当枪使,时不时弹劾一下甘奇,还非出言说这么一番话。不过他倒是不知司马光与甘奇刚刚割袍断义了。
赵曙倒是觉得曾公亮说得有理,他知道如今甘奇心中有气,此番去请,是当重视一些,所以答道:“那便请司马中丞走一趟吧,速去速回,朕在这里等他来。”
只是苦了司马光,面色尴尬拱手,退步而去。
出得殿外,司马光埋怨一语:“这叫什么事?这朝堂竟寻不出第二个领兵之人?”
埋怨归埋怨,不去也得去。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下官惭愧
甘相公日子逍遥,心情舒畅,迎来了当朝御史中丞司马光。
司马光再来,面无表情,让他做那前倨后恭的事情,他是做不来的,落座之后也无茶水,便也直白开口:“陛下召甘相公入殿商议兵事。”
甘奇倒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人,却是脾气也不好,答道:“劳烦司马中丞回去禀报,就说在下守孝在家,不便参与公事。”
司马光气得想骂人,他看着甘奇,却又发不得怒,唯有再劝:“陛下夺情,事关重大,还请甘相移步入殿。”
“不合适,圣人子弟,岂能不孝?你便去与陛下复命,就说我甘道坚实在不便。”甘奇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袖子一边答道。
官员不听皇帝的话语,这是大罪,但是有宋一朝,官员不奉召却又是常事,特别是仁宗朝,官员躲起来不去当官的事情不少,比如包拯,就常干这种事情,以为明志。
司马光面色憋得通红,拳头捏得紧紧,让他这么一个人笑脸说什么谄媚好话,那是不可能的,他就这么憋着,也不抬头看甘奇,仿佛又受了气正在忍。
但是在甘奇看来,司马光此时就像是一个小媳妇一样,反倒有趣好玩。
甘奇又道:“看司马中丞面色,若是内急,只管去。”
“下官并不内急,殿上文武百官,还有陛下,都在等着甘相公去商议十万火急之兵事,还请甘相公以大局为重。”这已经是司马光能说出来最低三下四的话了。
甘奇却站起了身,并不理会司马光,而是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慢慢说道:“风和日丽,当真是一个好天气,人生在世啊,你以为你看透了的,却不知自己连皮毛都不懂。司马光啊司马光,要说治国之道,你还差得远,要说大局为重,你也不懂什么是大局。说起来,我其实不讨厌你,奈何你总是做一些让人讨厌之事。”
司马光憋着脸,一言不发。
“其实我不想为难你,只是觉得你没有治国理政之才……”甘奇摇着头,慢慢往院子里走。
司马光也不抬头去看甘奇,甘奇这么一番话,他心中自然听得不舒服,奈何这是甘奇真心之语,司马光真不是治国理政之才,他是治学之才,好好写史书更适合他。
司马光生气是生气,奈何这种时候,他又只能忍着,满朝相公官家都在等,怎么样也还得劝一劝甘奇去上朝。这也是他的行事方式,君王所托,不敢不从,家国大事,更不敢乱来。保守迂腐,其实也有保守迂腐的优点。他不会为了一时气愤,真是把事情给搅黄了。
他就低着头,憋着,再憋一会,当开口再说几句难以出口的好话去劝一劝甘奇。心中也自我安慰着,若不是皇命在身,他打死也不会来找这个小人甘奇,割袍断义便是割袍断义。
又憋了一会,君子司马光起身抬头,看一看甘奇在哪,准备再去劝一下。他本以为甘奇在院中,奈何出来一看,甘奇不再院中。
司马光又左右看了看,他以为甘奇躲起来不见他了,不免有些着急,开口喊道:“有人吗?来人呐!”
甘霸从头前回廊出来了,张着大嗓门问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被一个粗鲁汉子呵斥了,司马光也来不及发怒,立马问道:“你家相公呢?去何处了?”
甘霸怒目一瞪:“不是你来请我家相公的吗?你缘何还在这里?”
“什么?你家相公去哪里了?带本官去寻。”司马光脾气也不好。
甘霸几步近前:“你这鸟厮,莫不是讨打?我家相公刚才出门都上车进宫去了,你却还在这里寻,莫不是故意耍弄我?看来你真是讨打!”
说着甘霸就上来了,拳头挥了挥,作势要打人。
司马光倒是没想着要挨打,而是大惊:“什么?他进宫了?”
一边惊讶,司马光一边往外跑,门口还有他的马车,出门就上车,口中连连说道:“快快快,皇城,快走。”
甘霸还骂道:“鸟厮,算你跑得快!”
司马光算是被甘奇耍弄了一下,不过他也不气,终归是把皇命办妥了,唯有不断催促车架加速。
甘奇先进了大殿,司马光入皇城之后,一路飞奔,气喘吁吁之间,算是与甘奇前后脚来了。
甘奇入殿,许多人心中都尴尬,包括皇帝赵曙。
甘奇一身素色儒衫,大步往前,一直走到最头前,就在富弼身后入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看着他慢慢往前走,看他躬身见礼。除了曾公亮,全场没有一个笑脸。
“这个……啊,甘相既然来了,那咱们就开始议事吧……”赵曙开口打破尴尬。
甘奇忽然就站出来了,开口:“臣有奏!”
“说,甘相说就是。”赵曙是有点良心的,至少他此时知道尴尬而心虚。
“臣出三百万贯钱粮,领东京七千骑,再调燕云五万威武军,出延州,败党项十五万大军,至少夺五州之地。不知诸位意下如何?”甘奇比所有人都直白,也懒得等那些弯弯绕子,早说完早省事。
然后满场噤若寒蝉,不是吓的,而是都没有想到甘奇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更没有想到甘奇开口就出三百万贯的巨资。
赵曙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司马光去请甘奇的时候,朝堂上就在议论军费粮饷之事,正在焦头烂额,议出的办法也是让各部衙门分摊,正在争论哪个衙门出五万,哪个衙门出三万,争得是不可开交。
忽然甘奇一来,开口就是三百万贯,就是把这次出征的花费都包了,这谁能想到?
司马光都一脸愕然抬头看向甘奇,头前叫甘奇拿二百万贯出来,甘奇打死都不愿,此时开战了,甘奇开口就把军费给包圆了,司马光是大感意外,意外到忽然有些惭愧一般。
他又想起了甘奇出门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说他不懂什么是大局,此时陡然一想,甘奇莫不就是说的现在?他早已算定还有战事要来,也知道国库空虚,所以留着钱做军费?
司马光胡思乱想着,头前曾公亮已然笑道:“这般好,陛下,如此便是万事大吉也,甘相出征,必然凯旋。甘相还把粮饷之事也一并解决了,如此忠良,古今罕见!”
若是以前的朝堂,曾公亮夸奖甘奇,必然有人附议出言,比如王安石、唐介等人,都会出来跟着说几句。
却是而今,曾公亮把甘奇好一顿夸,但是却没有一人接话。
甘奇自己接话:“曾相公谬赞矣,家国大事,社稷之重,岂能因一己之私废之?”
这句话一说出,司马光面色臊红,这话不就是他用来骂甘奇的吗?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他要与甘奇割袍断义的吗?
没人附和,曾公亮也要接着夸:“我大宋有甘相这般的文武之才,社稷可安也!还请陛下下旨,就按照甘相说的办!”
赵曙连忙说道:“准,准了,就按照甘相之策来办,文老相公,还请枢密院速速去调兵符大印,军令立出,调兵遣将,速速开拔!”
文彦博面色复杂,拱手称是。
“朕在东京,只等甘相凯歌!”皇帝赵曙,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满意,钱粮解决了,军队解决了,领兵主帅解决了,顺利得超乎想象。
甘奇也不多言,上前拱手,便道:“请文相公下令,调拨几人入军中听用。军将种愕、枢密院编修章楶,还有原皇城司押官李明。”
文彦博抬头去看皇帝。
皇帝赵曙大手一挥:“允了!”
甘奇再一拱手:“那臣就告退了,去军营点兵,还请文相公把兵符大印都送到军营来。”
赵曙下意识点点头,甘奇已然退去,说走就走。
满场众人,皆目送甘奇离去,一个个不知说什么是好。
朝堂之上的氛围陡然有些怪异起来,甘奇都消失在大殿门口了,所有人目光都还未从门口收回来,更没有一个人说话。
倒也不知众人都在想什么,连皇帝也就这么看着,还轻轻叹气。
似乎在这么微妙的时刻,许多人都觉得这个朝廷对甘奇有亏欠,也有人觉得甘奇太过自大,行事作风,完全没有一个臣子该有的模样,少了一种谦卑与恭敬。
依旧还是曾公亮打破了此时的沉默,开口笑道:“陛下,甘相一去,西北无忧矣,该着急的是党项人了,此一战,保西北二十年太平不在话下。”
赵曙点着头:“嗯,那便散朝吧,各部衙门都配合着甘相,筹措粮草之事,大家哪怕出不得钱,当也要出力,不可懈怠。”
退朝了,皇帝转身就走,众人也慢慢退去。回书房的路上,皇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堵得人有些难受,许是因为心中也起了惭愧,也许是因为刚才甘奇的风范太甚,仿佛一出手,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仿佛甘奇比他这个皇帝还有能力,就没有甘奇办不成的事情?
这种感觉,不是一种好感觉。
那司马光,慢慢走出皇城,左右看了看,也在长吁短叹,口中喃喃一语:“这叫什么事?”
这叫什么事?
一句话语,两种心境。
军营之中,号角已起,七千骑兵呼啸之间聚集而来。
将台之上的甘奇,眼神扫视左右,威严已出,各部军将上前汇报之后,只等命令。
甘奇左右巡视几番,板着脸,只说一句话:“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一下,明早开拔,打仗。”
“遵命!”声音震天在响。
甘奇翻身上马,就走。
军营门口,李明刚刚赶到,见得甘奇,连忙大礼拜见:“多谢甘相公抬举!”
“不必谢我,速去报备,今晚把所有事情处理好,明日开拔。”甘奇话音还在,人已然打马而过。
李明再拜,起身看着飞奔而去的甘奇,自言自语:“有幸,有幸识得甘相公,祖宗保佑,让我此番随甘相公立功而回,加官进爵,光耀门楣。”
章楶,从枢密院抱着一大堆兵符印鉴到得军营,与史洪磊报备交接。
甘奇回家,也开始收拾东西,挂在木头架子上的甲胄,取下来擦洗干净,换洗衣裳,也要打包好。
甘奇先开拔,却还要留人在京城办事,筹措粮食,汴梁城大,交通方便,得在这里卖一批粮食,然后一路西北去,一路买,一路买一路往军中送。
东京筹粮的事情甘奇准备交给章楶负责,不过甘奇还有一个帮手,朝廷派的韩绛,行路途中,韩绛负责这些。
钱,甘奇有,却多在燕云,大批量的钱财,甘奇压根没有运回汴梁,但是甘奇自己还是有点钱的,先用上。自家宅子里的地窖打开,甘霸带着人,立马就给搬空了。
夜里,甘奇还在忙碌着,安排一应事情,各处掌柜来了,章楶也来了,钱交给章楶一部分,各处掌柜帮着章楶干活。似乎完全不需要朝廷插手一样,甘奇自己就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大军先行,粮草一边走一边往军中送,走到哪里也在哪里买。大宋境内,就是这点好,民间富庶,有钱哪里都不愁吃饭。
却是忽然门房来报:“主人,御史中丞来拜。”
有些意外,甘奇摆摆手:“请进来。”
御史中丞司马光,走进了甘奇家的前厅,前厅里无数人都在听着甘奇的各种安排。
司马光进来之后,摇身一拜,却也不近前,只等甘奇把事情都安排完。
又过得一个多时辰,夜半时分,甘奇家的人才慢慢散去,只等明天各做各事。
司马光也才上前一拜:“见过甘相公。”
甘奇看着司马光,说道:“你来之前,想来当是犹豫了许久吧?”
“下官惭愧!”司马光直接答道。
“不必惭愧,咱们二人,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甘奇答道,他似乎也知道司马光来干什么。
“下官来此,便是要收回上午割袍断义之语。”司马光这一点还算君子。
甘奇不置可否,只道:“别收早了,许有一日,你还得说这般话语。时候不早了,你回吧。”
司马光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也不多言,躬身一礼:“下官告辞。”
司马光,就是这个时代,也代表了这个时代。
甘奇终究会打破这个时代,所以甘奇知道,两人永远不会是同路人,今日司马光收回去的话,来日还得说出口。
这些与个人情感无关。也不是司马光一句惭愧就能改变的。
时代的步伐,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向前。
再回汴梁的甘奇,必然锋芒毕露,以最强力的手段,开始去做他心中早已想定的那些事情,再也没有人能真正阻止他,皇帝都不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皇帝也已经换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七千铁甲骑出了汴梁城,几日后燕云的五万威武军也开始开拔了,如今的威武军,人人都有马,但也称不上是骑兵,最多算是能骑马的步兵,因为这些人的骑术远远还算不上娴熟,打马集群冲阵是不太现实的。
不过就算是骑马的步兵,也远远比一般步卒作用要大,至少机动能力大大增强,载重能力,携带辎重的能力也都加强了。
甘奇沿着黄河向西,再沿着黄河往北,路途并不难走。
延州城,正在挨打,倒也不是攻城,而是每日羽箭攒射,党项人显然没有想要用人命去堆城墙,唯有不断往城内射箭,城内的一切活动也就停止了下来,却还是时不时有军民被流矢击中。
这大概就是报仇了,也是教训。
党项人也算定城内之军不敢出城来战,这是大宋西北州府这二十来年的基本战略,那就是不主动出击,坚决不与党项人野战。
一场好水川,给大宋带来了二十多年的负面影响,战略大变。
宋军龟缩在城池之内,党项人不断用各种弓弩发泄着心中的愤怒,慢慢也就心情畅快了,开始叫骂,撒尿,各种侮辱之语喊得震天响。
如此好多日,陆诜倒也心安了,只要不攻城,一切都好说,反正城池丢不了,稳稳妥妥。
党项人也肆无忌惮,哪怕他们知道宋人在等援军,他们也丝毫不怕,真若是宋军来了援兵,退走就是,就是这么简单,退了就行。以往都是这样的,宋人可不敢深入来追。
情况就这样僵持着,双方都满意。
甘奇再次经过了黄河岸边的北邙山,在这里碰上了快马而来的种愕。
种愕四十岁左右,满脸的胡茬,身板孔武有力,却穿着一件旧儒衫,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儒生,这少年也是一副好身板,虎背熊腰。
种愕上前来拜:“末将种愕,拜见甘相公!”
甘奇下马,上下打量着两人,也扶起单膝跪地的种愕,笑道:“种将军来得快啊。”
种愕见得甘奇竟然亲自下马来扶,颇有点受宠若惊,又拱手说道:“末将一得军令,便是什么都没有带,就带了一些干粮,打马飞奔而来。”
“苦了你了,是朝廷对不住你,此番你便随我杀敌去,立功之后,我与你作保,前事不纠,还有重赏。”甘奇如此说道,算是给种愕一点心理安慰,也要给种愕一些信心,难得这大宋还有进取之将,不能打消了这种人的热情。
“相公大恩,末将没齿难忘,必有厚报!”种愕感动非常,不是他容易感动,而是如今这种家,颇有点江河日下的意思,种家世代镇守西北,种家先祖,乃是一代大儒种放。到得种愕这一代,恩荫之下,种愕四十岁了,不过是一个西北清涧小城的守将,麾下三千人马。
种家说起来也是没落了,若不是以后神宗登基,再给了种愕机会,这种家显然就要慢慢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种家的后人大概也与那故事里杨家的后人青面兽杨志一样,再也不谈什么荣光了。
甘奇如今是救了种家于没落之中,种愕自然是感动非常的,种家将门,差点就没门了,甘奇又把这个门给他送回来了。其实也是种家子孙争气,不仅种愕争气,以后的种师中种师道都是争气的人。
甘奇视线往种愕身后的那个年轻儒生看了过去,开口问道:“这个年轻人可是种家后辈?”
种愕连忙介绍道:“相公,此乃末将侄子种师道。”
种愕又往身后示意了一下,种师道连忙上前:“小人种师道,拜见甘相公!”
其实甘奇有猜测,此时印证了,心中大喜,又问:“年岁几何啊?”
“回相公话语,小人虚岁十七!”年轻的种师道,还有些羞涩拘谨,也是甘相公官职实在太高,让他有些紧张。
“习武?”甘奇又问。
种师道谦虚一笑,把臂膀往前放了放,答道:“小人自幼读书,不过也熬练了一下身板,上阵杀敌当是堪用的。”
种师道谦虚着,种愕却有些着急,连忙接了一句:“相公,莫看师道一身儒衫,但也是弓马娴熟,自小随末将在军中长大,胆气过人,一身武艺,军中鲜少有能及者。将来必是一员良将。”
家长总是这般,不遗余力夸着自己的后人,也怕种师道被人看轻了。
却不知甘奇怎么可能不认识种师道呢?甘奇哈哈大笑:“允文允武,世间少见呐。”
种愕听得甘奇如此说,心中大喜,立马又给甘奇来了一顿马屁:“相公,要说允文允武,这天下何人记得上相公您?师道还差之远矣。”
没有进士及第的武人,就是这么悲哀,哪怕如种愕,也得小心翼翼奉承着上官,甘奇也不多言,左右一看,开口:“呆霸,取一身上好的甲胄来送与种师道,往后种师道就跟在我身边走动。”
种师道还没有反应过来,种愕一拉种师道的衣角,躬身大拜:“谢相公!”
种师道也连忙拜下:“拜谢相公抬举。”
甘奇挥了挥手:“继续行军。”
种师道手忙脚乱换了一身重甲,打马跟在甘奇身边。
一边行军,甘奇一边与种愕闲谈:“种将军,如今党项,战力如何?”
“回相公,如今党项早已不比当年,若是二三十年前,党项全国也不过十万人马,都是精锐非常,皮室军更是凶悍无当。而今之党项,虽然军队说起来有三十多万,却是差之甚远。若是朝廷真能集中兵力与之一战,党项必然难以招架。”种愕如此说道,也是地位低下,想得简单了一些。
甘奇知道种愕心中憋着劲要干党项人,只是集中兵力这种事情,是不太现实的。不过甘奇也不会打消种愕的热情,而是点头:“说起来,党项好水川一战而立足,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也当是锋芒已尽之时,李元昊英雄也,奈何英雄也有迟暮之日。吐蕃如何?”
种愕听得甘奇一番话,觉得甘奇与他心中想法一样,便彻底放下心来,直白说道:“吐蕃诸部不合,算不得大患。”
“此番我来,有两策,延州**项,还得往前打,打入西夏嘉宁军司,切断西夏中部与东部的地盘。第二策便是往西开边,击吐蕃,把熙河兰煌彻底拿下,如此便可威胁党项的西凉与甘肃军司,如此可成合围之势,种将军以为如何?”甘奇这一路上早已深思熟虑几番。
西夏这个国家,不比大宋与大辽,因为西夏没有真正的战略纵深,西夏是一个长方形的国家。而且主要的地盘都在这个长方形的南边,东到后世山西省保德、佳县一带,西到敦煌。
而西夏大部分的国土腹地,都是沙漠,东边是后世的毛乌素沙漠、中间是腾格里沙漠,西边是巴丹吉林沙漠,还有许多小沙漠,哪怕是敦煌也多是戈壁地区。
归纳一语,西夏的主要地盘,其实都在宋夏两国的边境线附近,他的首都在兴庆府,也就是后世的银川,也是黄河南北方向的一线。这一线是他唯一的战略纵深。
西夏就是一个一字长蛇阵,要打西夏,就得把这条蛇切成几段,所以甘奇要往西进军后世的青海,让西夏这条蛇彻底暴露在大宋面前。往西去青海,就免不得要与吐蕃干一架。吐蕃许多部落本就与宋兵戈不断,有宋一朝,吐蕃诸部多次扰边,而且还与西夏合兵攻宋,这是必须要惩罚的。
甘奇难得来一次,所以要达到的目的很多。不过难处也不少,西北这边不必辽宋边境,西北这边往哪里去都是山高路难行,沟壑山谷到处都是,远一点就是戈壁大漠,这里打仗,真正考验人的耐受力,耐受力还在战斗力之前。
种愕听得甘奇之语,思考了一会,眼神一亮,答道:“相公此两策,乃谋国之策也,若是成功,必然一反守势,随时可以转为攻势,此乃合围之法,西夏往后必然首尾难顾,相公高明!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甘奇点着头,他还想得深远,什么时候自己有了几万纵横来去的真正骑兵,便真正是进取之时了。
如今便是先想大战略,党项之国三十年,也算是走了运势,好水川一战影响深远,甘奇显然不会再让党项有一百八十九年国祚,三十四年就可以了,历史上也就有一笔了。反正西夏在历史上,总共也就几笔,少一笔多一笔,没什么关系。
大军继续走,章楶带着辎重慢慢跟了上来。五万威武军却要慢了许多,还在路上。
从西京京兆府(西安)附近开始转北上,甘相公率领的朝廷大军要来了,陆诜激动不已,他甚至亲自上城头,对着敌军大喊:“尔等党项蛮夷,还不快快退去,朝廷大军不日就到,此时不退,更待何时?莫不是真想死伤无数一败涂地不成?”
陆诜这种心态,实在难以理解,朝廷大军要来了,他竟然亲自来劝党项人赶紧跑。要是甘奇在这里,要被他气死。
还别说,党项人还真听劝,也许是信了陆诜所言,也许是真的知道宋人的援军来了,竟然真就退去了,大军往绥州那边收缩而去。
陆诜见得这一幕,自然是喜出望外,吩咐士卒敲锣打鼓庆祝。
然后过几日,甘奇真的来了,陆诜带着众多官员在城门迎接。
这次甘奇却不下马了,只是在马上与众人拱手致意。
陆诜拜见之后,立马开口:“甘相公之威,远震蛮夷党项,党项人一听说甘相公带兵而来,便仓惶而退,一场大战,只凭甘相公之名,便不战而屈人之兵,可喜可贺!”
甘奇听得脸一黑,语气不善:“陆知府莫不是以为本相带着几万大军跑几千里而来,是为了出游踏青?”
说完甘奇打马就入城,因为他还未到延州的时候,就听人来报,说党项人被陆诜吓跑了。
还不战而屈人之兵,甘奇岂能不气?
种愕随着甘奇打马而过,看着一旁愕然的陆诜,重重哼了一声,此时当真解气,甘相公一来,果然不一样了。
陆诜立马也看到了种愕,面色一沉,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甘奇自顾自打马直入府衙,中堂落座,军将列班,文官也列班。
甘奇黑着脸,开口问:“绥州那边如何了?”
陆诜连忙上前来答:“回相公,绥州那边来了信,说党项人开始踌躇犹豫了,营帐也撤退了七八里,可能随时退兵。”
“他们若是退兵,会退到何处去啊?”甘奇又问。
“当是龙州城。”陆诜答着。
甘奇皱着眉,左右问了一句:“这仗还怎么打?诸位可有计策?”
还打?陆诜心中一紧,问道:“相公,党项既然退去,想来也不敢轻易再犯边境,绥州保住了,已晋全功,朝廷定有封赏。”
“全功?”甘奇听纳闷了,怎么就全功了?难怪历史记载,大宋对外战争胜多败少,这不,又胜利了!打退了党项十五万大军,大胜而归,还是不战而屈人之兵,高明得紧。
甘奇黑脸摇头,看向种愕。
种愕立马来答:“相公,末将以为,当沿大里河而上,围困龙州,让党项派兵来救。”
陆诜闻言心中大惊,连忙开口:“种愕,你说什么胡话呢?两国大战岂可轻起?”
种愕此时早已知道甘奇是个什么想法,哪里还虚这个昔日的上官,反唇相讥:“陆知府,下官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知晓争夺之道,若是不打疼党项,朝廷大军一走,他们卷土再来,又当如何?”
“种愕,党项人此番仓惶而逃,已然就是失了胆气,岂敢再来?战端一起,不知要死多少人命,党项若是举国之力而来,胜负难料。出了问题,谁负责?你种愕一个小小的军将,担待得起吗?”陆诜又问。
第五百三十章 尸位素餐的西北局势
陆诜之想,代表了这个时代许多文人的想法,这一类人其实很容易理解,古今中外什么时候都不缺,后世称之为圣母派。一方面忧国忧民,一方面懦弱不知。
但是社会也还真的不能缺少这一类人,因为如果一个社会的整体氛围都是一味铁血的话,也是一种可怕的事情,需要这一类圣母派思想来对冲铁血派思想,如此才是中庸之道。
有时候国家与百姓,是存在一些冲突关系的,比如打仗,就事论事而言,百姓就会有牺牲,有人没了爸爸,有人没了丈夫,有人没了儿子,这是一件悲剧之事。但是不打仗,国家安全环境一直受到威胁,可能会发生更大规模的悲剧。
辩证之下,就当有取舍,有些战争需要避免,就需要一派人据理力争。有些战争是必须要打的,就需要另外一派人力排众议。
此时自然到了甘奇力排众议的时候了,他看着陆诜,问了一语:“苟且一日,得一时之安,奋勇一番,得几十年安定,何为?”
陆诜见得甘奇发话了,心中哪里还能不懂?却还是说道:“相公,自古有言,好战必亡也,此番已然罢战言和,若是还要去攻,不免有好战之嫌。”
争论,从来不是决定事情的手段,甘奇看着陆诜,微微一笑:“陆知府说得对,好战必亡,如西夏这般好战之国,穷兵黩武,频频犯境挑衅,必亡也。”
小官种愕闻言,连忙接道:“相公所言极是,哈哈……党项便是那好战之国,必亡也。”
陆诜大急,他要据理力争了。
甘奇却是一抬手:“不必多言,此番大军千里而来,吃喝用度无数,岂能轻易退去?若是此番轻易而退,党项人便以为我大宋军将无能,来日更会肆无忌惮,此战必打,无需多言。”
说完甘奇起身而出,对种愕一招手:“带我巡延州各营。”
种愕连忙头前作请带路。
陆诜却还喊道:“甘相公,你如此不顾大局,不顾百姓安危,为了一己之功,非要开两国大战,下官一定如实上奏,报陛下知晓。”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陆诜,面色难看至极。如今也是有趣,人人都与他说什么“大局”,甘奇也有些纳闷,到底什么是大局?
是不是每个人看到的大局都不一样?
党项不打,必成祸患,这也是甘奇的大局。甘奇收了眼神,懒得管他,只是说道:“韩绛。”
韩绛上前拱手:“下官在。”
“人力物力,钱粮后勤,一应事情,皆付你手,你就在这知府衙门办差,办不好提头来见。”甘奇已然出门。
韩绛拱手:“相公放心,皇命在身,不敢懈怠。”
陆诜看着韩绛,心中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夺权之意,一个州府钱粮人手调度,皆是知府之权,来了个京官,把他的权力都给夺走了。
陆诜大喊:“甘相公,你不能越权如此行事。”
甘奇懒得回答,已然在门口上马。
韩绛却与陆诜拱手答道:“还请陆知府恕罪,此乃皇命差事,皇命难违。”
随着甘奇出门的种愕面带喜色,来了个甘相公,终于让他有一种放开手脚的感觉,他自然是开怀微笑,一旁的年轻种师道却忍不住开口:“当真解气,那陆知府,就不是一个好官,延州三四万大军,便是延州城内也有两万多人马,却被两万人围城不敢出,岂不教党项人笑话?”
种愕立马回头瞟了一眼乱讲话的种师道。
种师道又尴尬说道:“还好甘相公来了,甘相公一来,便是万事大吉。”
甘奇看着这叔侄两,微笑着。
延州军营,鼓声起,各处人马飞快聚集而来,便是这个聚兵的速度,甘奇就满意非常,时时备战应战西北军,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不过两万多的人马,还是有些让甘奇失望,甘奇知道如今大宋禁军,西北最为悍勇能打,却也不知西军的装备差成这样,铁甲一两千,其余皆是皮甲,甚至有些人皮甲都破烂不堪。兵刃不知用了多少年,虽然磨砺得寒光熠熠,却是许多刀枪都小了几圈,这不是保养不好,而是用得太久,磨得太多,磨小了。
甘奇有一种悲伤之感,就是这样一支穷军队,一支不断与党项人吐蕃人打了这么多年。
这时代不对劲,总有哪里不对劲。
到底什么不对劲?
甘奇有答案,不是国家没有钱,也不是国家没有资源。而是这个国家早已丧失了调配资源的能力。东京富成那样了,江南也富,甚至大名府都富,却偏偏资源去不了该去的地方。
一个国家组织,连合理调配资源的能力都没有了,这个组织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国家这个组织,真正唯一的意义就是让资源去他该去的地方。
就是让东京的相公们少吃几顿山珍海味,让军队多几件保命的铁甲。这事情说容易也容易,说难,却又难如登天。
一个个军将漆黑的脸,上前拜见甘大相公。
甘奇点着头,每个人都勉励几句,然后说道:“各自准备,明早开拔。”
众多军将领命,甘奇还得给这些人鼓劲,给这些人做心理建设,办法也很简单,甘奇开口:“枢密院命,种愕开边有功,退敌也有功,擢升延州兵马副总管,加游击将军。”
种愕闻言大喜,他原本想能官复原职就可以了,此番忽然升官了,将军头衔,意外之大喜,连忙大拜:“谢相公恩德。”
“这都是你应该得的。”甘奇答道。
再看满场众多军将,一个个神采奕奕,不为其他,只为手脚都放开了,知道朝廷的心意了,知道只要进取,便可升官了。
往后也知道怎么行事了。
甘奇就是在暗示所有人,干,只要干成功了,必有重赏。
西北这些军将,一个个骁勇善战,就会干!
不过还是得有一个有能力的主帅,不能瞎干。
众人散去,一个个摩拳擦掌,收拾家当,准备开拔。
甘奇带七千骑兵而来,加上延州两万多兵马,差不多三万。延州也有骑兵四千,正儿八经的骑兵。
韩绛开始负责后勤之事,章楶开始参军在旁。
绥州城内,狄咏见到甘奇,激动不已,几千人马,将台之下随着狄咏跪地大拜,高呼威武。
随后开中军会议,甘奇开始研究各种地图,也问着在座军将各种地形道路,以及敌军大致分布。
时不我待,会议开完,第二天接着开拔,直扑龙州围城。
龙州城内,有四万党项军,龙州城外,有不到四万的宋军,就这么围起来了。
龙州党项主将竟然就是年纪轻轻的皇帝李谅祚,这是甘奇没有想到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皇帝的根底。
众人与甘奇介绍一番,甘奇才知道,这个皇帝竟然只有二十岁,而且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岁就登基继位了,十三四开始夺权,杀舅父,杀外戚,杀大将,然后大权在握,十三四岁的人能做出这些事情,当真了不得。
这个皇帝也是一个极其好战的皇帝,时不时就领兵犯境,两年前还用计把大宋保安军的主将诱骗出城杀了。
这事情也奇怪,甘奇在东京,竟然完全没有听闻过?
敌国皇帝,诱杀我军大将,在汴梁竟然没有引起一点风波?
回头想,两年前,甘奇在做什么?在燕云打仗?如此也能想明白一些,肯定是当时接到消息的朝廷把这个消息给压下去了,怕与辽国西夏两线作战,把这事情给忍了。
这几年,西北大战不断,李谅祚时不时就引兵犯境,朝廷都在忍,难怪陆诜能在延州当知府,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难怪种愕会忍不住进军绥州,便是太憋屈了,更憋屈的是种愕打了胜仗,还获罪了。
此番再听得这事,气得甘奇破口大骂:“一群尸位素餐之辈居朝堂,寡廉鲜耻,只顾自己每日有酒有肉,不顾边军死活。这般相公,要来何用?”
种愕闻言大惊,连忙说道:“相公慎言,相公慎言。”
甘奇如今,哪里还怕这些?又道:“西北死人,写成字,便不过成了一份公文,千里到得东京,那些相公们看了,放桌案一扔,且当是街边有人殴斗一般的小事,却不知西北何其艰难。可笑……”
也是这个道理,几千里外的西北,打了一仗,敌人退了。到得东京,不就是小事吗?特别是最近的东京,又打辽国,又攻燕云,还要处理功高盖主的甘奇,哪一件事不大?西北打几仗而已,这在那些相公看来,都不算事情。
却不知这就是在纵容党项人更加肆无忌惮,说来就来,烧杀抢掠,说走就走。如陆诜这般的官员,还主动大事化小,主动掩盖,更让东京朝廷对西北之事不以为意。甘奇若不是亲自到这里来了,他也以为西北一些小打小闹,只是边境摩擦而已。
若不是这回种愕犯下了“大错”,甘奇也不会来,这西夏还不知要嚣张成什么样。
李谅祚也是聪明,就这么在大宋境内来来回回,得了一点好处就走,过段时间又来,便也是料定宋人不会真正反击。
这回甘奇围了龙州,把李谅祚围在了龙州城内,兴许李谅祚肯定惊讶不已。
攻城之物,没有,还得打造,西北军械匠人倒是不缺。
甘奇看着面前这座小城池,怒从中来,开口说道:“此番既然来了,当断党项之臂膀,从嘉宁军司往东,有多少城?”
种愕答道:“龙州,洪州,宥州,夏州,石州,盐州,银州,大城有七,大镇二十左右,堡寨几十,还有北地去兴庆府的铁门关要塞。”
种愕答完,所有人都看着甘奇。
甘奇板着脸说道:“七州之地,皆取之,攻下铁门关,方才罢休!”
众人大惊,因为甘奇口气太大了,若是夺得这些地方,党项可就真短了一臂了,铁门关若是也攻下来,那党项兴庆府立马都在兵锋之下,要达到这个目的,难如登天,众人甚至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事一成,西夏就真成了西夏了,只有西。
甘奇不多言,开口:“派人叫阵,骂,用党项话去骂,就骂李谅祚。”
种愕立马寻人去办。
二十岁的李谅祚,在国内大权在握,于大宋,来去纵横,正是天纵之资,甘奇料想他不可能真的躲避不出。
这甚至与性格无关,而是党项人如今早已不把宋人放在眼里,只要如此,当李谅祚真正得知宋军兵力情报之时,必然会应战。
甘奇就大喇喇把兵马都摆开,也不藏着掖着,就让党项人好好侦查,侦查个清清楚楚。
此时李谅祚若是不应战,待得甘奇那五万威武军到了战场,李谅祚更不会应战。
甘奇就三万多人,就摆开让党项人看,甚至还聚兵校阅,让人家好好数,数个清清楚楚,三万多人。
懂党项话的人,组织了几十,龙州城头,不断呼喊叫骂着,骂嵬名李氏十八代祖宗。党项皇族,姓嵬名,昔日是唐朝麾下犬马,立功之后,唐朝赐嵬名姓李,所以有了李元昊。而今嵬名李氏,倒是成了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此时李谅祚若是不应战,待得甘奇那五万威武军到了战场,李谅祚更不会应战。甘奇就三万多人,就摆开让党项人看,甚至还聚兵校阅,让人家好好数,数个清清楚楚,三万多人。
懂党项话的人,组织了几十,龙州城头,不断呼喊叫骂着,骂嵬名李氏十八代祖宗。党项皇族,姓嵬名,昔日是唐朝麾下犬马,立功之后,唐朝赐嵬名姓李,所以有了李元昊。而今嵬名李氏,倒是成了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懂党项话的人,组织了几十,龙州城头,不断呼喊叫骂着,骂嵬名李氏十八代祖宗。党项皇族,姓嵬名,昔日是唐朝麾下犬马,立功之后,唐朝赐嵬名姓李,所以有了李元昊。而今嵬名李氏,倒是成了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第五百三十一章 二十党项
西夏人对大宋的读书人,似乎带着骨子里的鄙视,特别是战场上的读书人。
韩琦兴许也做了一件好事,韩琦不足奇这一点,反倒成了“示敌以弱”,也许还有这三十年来大宋的被动防守策略,也间接达到了“示敌以弱”的效果。
不过李谅祚也还是有些担忧:“你们可都知道那个甘奇?此人不可小觑,他可是败过契丹人的,打得契丹人丢盔弃甲。”
“陛下不必过于在意所谓状元及第,能当状元者,无不是读书迂腐之辈,契丹人是败了,不过这一败显然不是因为甘奇,而是因为乃蛮人临阵倒戈所致,而且契丹人也并未真正伤及筋骨,大军依旧横扫草原,只待剿灭乃蛮,契丹人必然再攻宋,那时候宋只怕难有招架之力。”说话的人是一个汉人,名叫吴宗,西夏的汉臣也不少,吴宗是深得重用的汉人之一,甚至还代表过李谅祚出使汴梁。
不过汉人当西夏的官,这一类人大多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考不上举人进士。昔日给李元昊出谋划策打败韩琦的张元趾是如此,如今的吴宗也是如此,考不上进士,做了别国的臣子,便会抨击考试制度,抨击那些考试出来的人,这是一种极其正常的心态。张元趾的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也是这种心态。
甘奇这种状元及第,在吴宗看来就是真正的迂腐书生,便也把甘奇对辽国的大胜,完全归功于乃蛮人的临阵倒戈。
“陛下,甘奇其人到底有多大才能且不论,不过他麾下多是延州兵,延州兵的战力咱们是心知肚明的,倒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若是真出战,当做好完全之准备。”这说话的是梁乙埋,也是个小年轻,他是李谅祚皇后梁氏的弟弟,也是如今西夏的宰相。
西夏这个国家,内部斗争比契丹还要血腥残忍,连开国皇帝李元昊都是被自己的儿子杀死的,历朝历代的皇权争夺,几乎都伴随着血腥厮杀。
所以也造成了一个奇怪的政治现象,那就是西夏的皇帝都不信任自家人,而去信任外戚势力,也主动扶植外戚势力,也导致每一次皇位更迭,杀皇后太后舅父表弟的事情层出不穷。
李谅祚也是这么夺权的,他杀了舅父,而今又还是重用自己的小舅子。来日兴许他的儿子还得杀舅父,这是一个怪圈。
李谅祚杀了一圈舅父之类的老人,而今他二十啷当,宰相也是这个年纪,身边亲信之人也大多是这个年纪,如今的西夏掌权者,就是一帮小年轻。而且是锐意进取的一帮小年轻,动不动就带兵上战场。
皇帝亲自带兵上战场也是有原因的,一来是西夏过小,皇帝在哪里也不影响国政,二来是待在军中,掌控军队,能真正安全,也能确保权力在手。三来是这些小年轻真的有勇力,有野心。历史上的李谅祚,其实也短命,二十岁一出头就死了,他还在战场上中过宋人的箭矢,至于他到底为什么英年早逝,也有众说纷纭,病死是正常,而阴谋论上,外戚梁氏是罪魁祸首。
李谅祚一死,梁氏执政掌权十八年,李谅祚与皇后梁氏的儿子七岁继位,被梁氏软禁,又郁郁而终英年早逝。最后梁氏成太后,被毒死了,孙子李乾顺才得以亲政,干倒了舅公梁家,活了五十多岁。西夏几朝,就是舅舅与外甥的恩怨情仇,杀舅舅成了惯例。
李谅祚如今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是已经当了十九年皇帝了,也经历了血腥的政治斗争,他并非真的就是那种冲动之人,听得众人几番言语,他依旧还在思索。
不过他还是下定决心:“出战,铁鹞子大部都在,凭两万铁鹞子,也可立于不败之地,此战若胜,宋人以后便再也无胆与我党项争锋了,西北州府,予取予求,不在话下。西北之兵,往后见我党项大军,必然望风而逃。”
李谅祚很聪明,胜利的好处实在太大了,昔日好水川一战,打断了西军三十年脊梁,再来一胜,宋人肯定再也不敢与之争锋。
吴宗立马支持道:“陛下,那当速战速决,一旦等到各军司援军来了,就怕宋人调头就跑,又龟缩入城。”
李谅祚点头,把刀一举:“击鼓聚兵,出城一战!”
城外的甘奇,终于等到了党项人出城,铁甲骑兵如洪水一般从各门奔涌而出,到得南城列阵。
甘奇军中的大鼓也震天在响,喜出望外的狄咏也在甘奇身边笑道:“相公,党项狗出来了,哈哈……相公高明!”
甘奇激动是激动,只是口中说道:“一场苦战呐。”
铁鹞子,虽然早已不是以前的铁鹞子了,但是那具装甲骑,装备丝毫不比甘奇麾下的铁甲差,这是一场苦战无疑。
但是这场苦战若胜,对于甘奇来说,好处也是极大的,一战败李谅祚,党项其他州府,只怕也是望风披靡之景,而且对宋军的信心建立的好处更不用说。
这也是甘奇求战的原因,军队的信念太重要了。昔日在燕云如此,今日在西北也是如此,一支有胜利信念的军队,才能真正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
狄咏听出了甘奇的担忧,直接开口:“大哥,我做先锋!”
甘奇却摇摇头,开口大喊:“乌古鲁!”
军将乌古鲁近前大拜,一口汉话越发熟练:“末将在。”
“把马都连起来,你当先锋,呆霸给你压阵。”甘奇故技重施,也是女真人太好用,打硬仗,就得用女真人。
当然,如今乌古鲁麾下,也不仅仅是女真人,也充斥了许多汉人勇武者,这也是为以后考量,终究不能永远都靠越打越少的女真人,来日这先锋,还是得汉人自己来当,只要这么打下去,以后汉人骑兵一定不会比女真的差。这是甘奇心中所想,好似给汉人骑兵学习培训一般。
“遵命!”乌古鲁二话不说,转头就去安排。
狄咏连忙问道:“大哥,那我呢?”
“你带延州与绥州的步卒,与种愕一起,防备两翼。骑兵战法,不外乎中军出击,两翼穿插。你到左翼,种愕到右翼,必要以紧密之阵,长枪如林,把两翼出击的铁鹞子挡住一些时间,让乌古鲁突进党项中军。”甘奇如此安排着。
西军对付铁鹞子,经验太多。重武器,大朴刀,绊马索,砍马腿,砸重甲,几十年来演练实战了无数次。
狄咏多少有些不乐意,他更愿意打马冲阵,那才畅快,不过甘奇命令已下,他也不多言,心中显然知晓甘奇为什么这么安排,只因为他狄家人在西军之中威望甚高,战场之上必然有提升士气的作用。
种愕也是如此,他自己的人马,自然都相信他。
龙州小城之南,瞬间尘土飞扬,双方号角鼓声互相能闻。
而今的甘奇,再也不冲杀在前了,打马于中军,前有骑兵万余,左右是西军步卒大阵,身旁皆是弓弩箭矢。
甘奇再一次穿起了一身金甲,格外显眼。
对面中军之中的李谅祚,远远就看到了甘奇那一身金甲,不自觉看了看自己,面色有些不好看,为什么?因为李谅祚自己穿的是一身银甲。
金甲银甲,皆是因为甲胄外的装饰,只是为了反射光线,引人注目。
却是今日一比,李谅祚心中极其不爽,便是开口大喊:“击鼓击鼓,出击!”
李谅祚看上了甘奇身上的金甲了,准备夺来换上。金甲可比银甲好太多了,不仅仅是卖相,还有银甲难以保养,容易氧化变黑,要一直擦拭。但是金甲的工艺要求极高,捶打金箔的手艺,唯有宋人最顶尖的工匠才做得好,李谅祚对甘奇那一身金甲,太羡慕了。
鼓声紧密而起,马蹄便震天而去。
甘奇看着远方冲来的党项骑兵,倒也并不那么着急,马与人一样,力竭就衰,冲锋的最高速难以维持太久,所以甘奇抬着手,迟迟没有放下。
估算着双方距离,差不多了,甘奇手一落,身旁的鼓声立马响成一片。
完颜乌古鲁,一马当先而去,如同锋矢,如今快满十八岁的乌古鲁,终于换了兵器,一根硕大的混铁狼牙棒,至少四五十斤重,在他壮硕如牛的肌肉催动之下,抡得浑圆,也没有什么招式来去,就是抡。
压阵的甘霸,就在乌古鲁身后,他那大了好几圈的朴刀,如今也不谈锋利了,如铁铁一般,也是一通抡。
场面难看,毫不精彩,快马飞速交错,抡起来的重物,如同攻城锤一般,一击而下,任凭铁甲如何厚重,也是骨骼五脏碎裂,若是抡到头上,那更是红白炸裂。
羽箭反而不是战场上的重点,来去攒射,只听得叮当作响。
中军的甘奇,倒也不激动,肾上腺素也不飙升了,冷眼看着这一切。
反倒是西夏皇帝李谅祚虽然不是身先士卒,也在冲锋的阵列之中,带着骑兵冲锋不止,却是压力瞬间袭来,那一排排铁锁连接的宋人骑兵,如利刃镰刀一般,横扫而来。李谅祚越冲越是惊骇。
宋人骑兵,什么时候这般能打了?
宋人以前连马都没有几匹堪用的,怎么会忽然就有了这么精锐的重甲骑兵?
这……不合理啊!
西军的骑兵,李谅祚不是没见过,更不是没有交过手,这太不合理了。
梁乙埋也是大惊,开口问道:“陛下,这……这不对劲啊。”
“有诈,有诈有诈。”李谅祚连连说道。
“哪里有诈?”梁乙埋立马接问。
李谅祚立马猜测了一个答案:“这,这莫不是契丹人的骑兵?契丹皮室军降宋了?”
“陛下,不可能啊,契丹人的精锐可未失,正在草原打乃蛮呢。”梁乙埋连忙答道。
“不慌不慌。”李谅祚像是安慰梁乙埋,也像是安慰自己,抬头往左右望去,开口说道:“两翼已出,中军顶住,只待两翼突进敌阵,敌人必然大乱。”
李谅祚是擅长打仗的,他早已安排了两翼出击的骑兵,直插宋人大阵,只要两翼突进去,此战既胜。
甘奇知道骑兵打仗,不外如是,匈奴人这么打,突厥人这么打,以后的蒙古人更是这一招吃遍天下。
甘奇之所以如此从容应对,就是对自己的骑兵有信心,往前猛冲猛打就是。
两翼党项骑兵飞快穿插过去,直扑甘奇大阵两翼的步卒大阵。
一时间人仰马翻,西军士卒被撞飞无数,但是西军又迅速的稳定了阵势,西军之勇猛,就在此时,哪怕面对冲来的骑兵也好不退缩,长枪如林竖起来,枪尾抵在地上,人半蹲而下,把枪头对准来骑,一排一排,皆是如此紧密。
后阵的大锤子,大朴刀,等候着,绊马索拉起来。
再不行,那军汉飞跃而起,迎着快马,把马背上的骑士抱个满怀,拖拽而下,在地上翻滚殴斗。
将士勇武与否,全看主将是否悍勇,狄咏与种愕,便是勇中之勇,还有一个小将种师道,正把一个党项骑士抱摔在地,扔了朴刀,拿一柄短刃不断去扎那党项人的面门。
一边扎着,种师道还大喊:“刘法,刘法,看着我的后面。”
一旁还有一个小年轻,名叫刘法,正是种师道军中好友,举着一柄大锤子就来到了种师道身后,也有答语:“师道,马蹄来了,快躲。”
“砸他,砸他,我躲不开了。”种师道抱着别人,也被别人紧紧抱着。
刘法牙关一咬,挥起大锤子就往前而去,去挡一匹速度已经降下来的健马。
前方冲阵,乌古鲁带着连锁骑兵,势如破竹而去,连锁马上的骑兵,早已歪斜一片,却是这马蹄依旧往前奋进,如此连环马前锋,死伤巨大,却就是奏效非常,只要不退,便是镰收麦秆,无人可挡。
党项李谅祚,错就错在不该仗着骑兵,如此与甘奇正面对垒。他不该小看了甘奇这个状元郎铁血无情的一面。
第五百三十二章 甘奇要决战
在冲锋集群里的党项皇帝李谅祚,之前虽然发现了不对劲,却还并未真正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他亲自面对了收割而来的女真重骑,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李谅祚早已拉马减速,不是他不想冲锋,而是无可奈何,他乃是党项皇帝,不可能真的打马一头撞上面前的连环马上,唯有拉马减速,脑中不断想着如何才能阻止面前这些披着重甲连在一起的马蹄。
女真人手中硕大的兵器砸得李谅祚连连在躲,李谅祚也频频反击,却都不奏效,每次反击还未打出去立马就得收兵刃去挡去躲。面前这些宋兵,好似疯子一般,打法完全是视死如归,不管不顾,甚至都不在意自己会受伤,只管一往无前去攻击敌人。
李谅祚何曾见过这么凶猛的士卒?更没有见过这么疯狂凶猛的宋人士卒。
李谅祚拉马转向,后退二三十步再转头,他不是要跑,也没有想过要跑,后退是无奈之举,后退之后,李谅祚着急无比,面对这些骑兵,他此时有些束手无策,唯有频频在马背上站起,眺望远方,看看左右两翼出击的骑兵有没有把敌人中军与后阵击破。
局势让他很失望,前方也是一片混战,并没有出现李谅祚想要的场景。
李谅祚开口大喊:“冲,冲上去!”
他之所以如此大喊,是因为此时党项冲锋的骑兵皆止步了,如他一样左右逡巡不止,却就是冲不上去。
宋人的骑兵,速度不快,甚至算是慢慢悠悠,就这么往前一直冲来。之所以宋人骑兵速度不快,是因为那些具装甲骑实在太重,这种的连锁重骑兵,速度其实快不起来,但也能保持奔跑的姿态。
冲上去有些不现实,也只有二十岁的西夏宰相梁乙埋明白这个道理,他大喊:“陛下,局势已然不利,不若退入城中吧?”
李谅祚闻言大怒:“退?往龙州退吗?退得进去吗?往前冲!”
梁乙埋无法,唯有左右示意几番,领兵飞奔而去,给那些逡巡不前的骑兵带去皇帝之命。
党项骑兵再次打马往前,迎着黑漆漆的镰刀而去,上去搏命杀几人,也上去送一堆人命。
却是不论如何反抗,马蹄依旧不能往前,只能慢慢被挤压得不断后退。
仗打得有些沉闷,自从宋辽以后,骑兵战法越发沉闷,不再那么灵动,究其原因还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原因。从宋开始,几十斤重的铁甲越来越普及,这也导致辽夏金的部队也把重甲越发看重,以致于连史书都记载,许多人动辄中箭几十,挨刀枪几十,却还不死。
这种情况,也影响了后来的蒙古骑兵,成吉思汗之后,真正一线作战的蒙古骑兵,其实也并不否是轻骑兵,其最精锐的也是重骑兵,摆开阵势野战之时,重骑兵永远是先锋部队。
到得明也一样,精锐部队,皆是甲胄厚重的部队。不过历朝历代,宋甲已然是巅峰,在厚重方面是巅峰。
而宋往前,唐朝的甲胄也精良,却不那么厚重,若是再往前,精锐部队的士卒多是身体躯干负甲,四肢一般不着甲,甚至头都没有铁盔。
时代越发展,战争越沉闷,杀来杀去的,双方都在乌龟壳里面。
李谅祚看着那些在乌龟壳里的宋人,有苦难言,唯有不断嘶吼着命令部队冲锋往前。
他如何也想不到宋人会这般凶悍非常,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宋人部队。
不论李谅祚如何嘶吼,该后退的马蹄,依旧在后退,这已然不是人力所能组织的,也不是单靠勇武之心可以逾越的。
李谅祚自己也在后悔,后悔不该这么对垒,下次,下次他一定不这么与宋人对垒。
梁乙埋再次进言:“陛下,咱们入城吧。”
李谅祚手中的缰绳,左边一拉,右边一拉,拉来拉去,也不过只是让马蹄左右两步右边两步,马却还不自觉后退两步。
李谅祚终于开口:“龙州城是不能进了。”
“陛下,咱们去宥州,只待援军一到,便可吃下他们,此时先让他们胜一战,便当是疑兵之计,他们必然自大不知,只待大军来了,便可反击之。”梁乙埋说服着面前这位年轻勇武的皇帝。
李谅祚终于缰绳一拉,马头转向而去,李谅祚一言不发,闷头就走,心中只觉得憋屈。
梁乙埋立马下令:“鸣金收兵,下令各部,去宥州集结!”
令兵打马不断飞奔,鸣金之声也起,党项骑兵开始转向。
甘奇听得鸣金之声,立马站起大喊:“呆霸,带骑兵掩杀,去追!力竭为止!”
甘霸得令,打马往左出阵飞奔,几千骑兵随之而出。
龙州城,党项人是进不去了,一旦进龙州,必然会被甘奇尾随而入,反倒成了瓮中之鳖。
甘奇就这么进了龙州城,一座边关小城,住了几千党项人,住了几千汉人,也住了一些吐蕃人、回纥人。
甘霸在掩杀,漫山遍野的党项溃兵,马匹到处嘶鸣,不得多久已然出了视野尽头。狄咏与种愕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甘奇站在龙州城头之上,也下令士卒们开始清点城中物资与人口。
满目皆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哀嚎不止的伤员。
狄咏种愕等众多军将在安排好大小事情之后,也上城而来,站在甘奇身边等候吩咐。
甘奇忽然没头没尾一语:“再回汴梁,当开始铸铁炮。”
一旁的狄咏闻言答道:“相公,铁炮这东西不好用,累赘一般。”
宋是是有铁炮的,不过太小,还有许多其他火器,但也如狄咏所言,不好用。甚至宋都有类似手雷一样的东西,不过只能听个响,吓一吓马。主要原因还是火药质量不过关,火药的佩服还不那么科学。
甘奇却摇头说道:“铸二千斤重的铁炮。”
狄咏愣了愣,又道:“大哥,两千斤重的铁炮,那更是累赘了,搬都搬不动。有两千斤铁,还不如拿来造甲胄,可造三四十套重甲呢。”
甘奇笑道:“放心,只要铸得出来,自然就搬得动,而且要铸出上百门,希望沈括能帮我办成此事。”
“那玩意真不顶用。”狄咏大概是想劝甘奇,如果真去铸造上百门两千斤重的铁炮,还不如生产几千套重甲出来,多几千套重甲,便多了几千精锐士卒。
甘奇笑而不语,换了一个话题,抬手指了指这座城池,说道:“这里叫龙州,名字不好。换一个名字,叫破羌吧,归入绥州地界。”
狄咏点头:“大哥赐名,那是这座小城的福气,以后这里就叫作破羌城了。”
夜间,甘霸疲惫而回,几千骑兵皆牵着马,马匹脚步也虚浮了,显然马力已竭。
府衙之内,众多军将围坐,有酒宴,只是酒不多,只能小酌,战时不可多饮。
即便是小酌,众人兴致也极好。
种愕最是激动,口中说道:“末将四十了,便是今日这一战打得最痛快,此生能随甘相公上阵,生平大幸也。”
众人纷纷附和种愕之语,皆出真心,实在是这些西北军将太憋屈了。
甘奇笑着,示意众人继续饮酒。又问甘霸:“追了多少里?约莫杀了多少人?”
“大哥,追了五六十里地,约莫掩杀了四五千党项。”
甘奇点着头,又抬手对末尾坐着的种师道招了招。
种师道飞快上前拜见。
甘奇问道:“听闻今日你作战甚是勇猛?”
种师道嘿嘿一笑,被当朝枢密相公如此夸奖,激动不已之余,他还保持了读书人的做派,开口说道:“小人只是尽力,军中勇武者众,小人算不得什么。”
甘奇哈哈一笑,又道:“哦?还有何人与你一般勇猛啊?”
种师道也没有想到甘奇会这么问,想了一想,说道:“刘法。”
“刘法?”甘奇听得有些耳熟,却也一时想不起,便道:“把此人召来。”
种师道大喜,飞奔而出,把刘法召进了府衙中堂。
刘法大拜:“小人刘法,叩见枢密相公。”
甘奇点着头:“嗯,往后你也随我身边走动。”
“谢相公大恩。”刘法再拜。
“一旁赐座,同饮。”甘奇听得刘法名字耳熟,是真想不起来历史上的刘法到底是谁。甘奇不知,这个刘法,也是一员不多见的猛将,再过几十年,刘法也是西北军中一方巨擘大鳄。
酒杯来去,众多军将开怀非常,还安排了一些党项小娘入席,这是战利品。甘奇也不多言,只管让他们去乐,时代如此。
章楶都是没有招党项小娘,甘奇见此,便又抬手把章楶招到了身边,开口问道:“战阵如何?”
“相公,战阵吓人。”章楶倒是老实。
“若是将来让你领兵,你可敢呐?”甘奇又问。
“学生敢,只是学生虽然读过几本兵书,却并不懂战阵之道。”章楶如此答着,躬身在侧。
“敢就行,不擅长没事,随我打上几仗,便也慢慢懂了。”甘奇显然是想培养章楶,他学生弟子许多,但是真正能领兵独当一面的还真没有,甚至也没有一个学生真正对领兵打仗感兴趣的,他们都是正统的读书人,都是当文官的料。
唯有章楶,本就是历史上难得的名将,是一个进士及第而又不同于一般读书人的人,自然就成了甘奇重点培养对象。
“谢先生栽培,学生一定不负相公所望。”章楶是一个真正心中有勇武的读书人,这一点大概就是甘奇喜欢他的原因。
与章楶说完话,甘奇又时不时招一个人到身边来聊上几句,一来是为了把麾下军将认全了,二来也是为了勉励鼓舞众人,三来也是为了建立与众军将的私人关系。
待得宴席末尾,吃饱喝足,甘奇再次开口:“敌去了宥州,明日继续开拔,兵围宥州,步步紧逼。”
种愕闻言答道:“相公进逼之策,好则好矣,却也不得不防备党项各地而来的援军。”
种愕话语说得委婉,其实就是提醒甘奇党项不能小觑。
甘奇点着头,笑道:“就是等他们的援军,没有援军,李谅祚必然不会再出战,攻城太难,唯有再让李谅祚出战一番,彻底打败他。”
种愕又道:“相公,若是待得党项援军来了,怕在八万十万之数,不可小觑。”
种愕这回说得直接了一些,他是西北将门,又有四十岁的年纪,自然沉稳慎重,哪怕是上次谋划绥州,他也是谋定后动,还用钱收买了嵬名山的弟弟与身边官吏才动手。
种愕知道甘奇还有五万人马,几天之内就会赶到,但是他还是担忧,因为他知道党项人的战斗力,却并不知道那五万威武军战斗力如何。种愕似乎认为甘奇身边这七千人就是甘奇最精锐的倚仗了。他不知甘奇这几年对军队的建设投入有多大。
甘奇也看出了种愕的想法,笑道:“待得威武军来了,种将军看看便知。”
种愕被说破了心中所想,有些尴尬,红着脸说道:“相公,末将万万没有轻看之念。”
甘奇笑而不语。
第二天大早,大军开拔往宥州,宥州是党项嘉宁军司的治所,军司大概就是军区之意,也是行政单位,可相当于西夏的省,西夏把全国各地分成了多个军司,从东到西,分别是左厢神勇军司,祥佑军司,嘉宁军司,静塞军司,西寿保泰军司,卓啰和南军司,甘肃军司,西平军司,还有中部的右厢朝顺军司与白马强镇军司,北部的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
宥州是嘉宁军司的治所,也是一座大城,也是相比而言比较大,整个西夏一共也不过两百万人口左右,大城也就大不到哪里去了。
安营扎寨,继续叫骂,这回就算骂了李谅祚祖宗十八代,宥州城也没有了一点反应,反倒是士卒们高兴非常,骂了个痛快,也骂得解气。骂战其实也很有作用,会让士卒越发自信。
甘奇在等,李谅祚也在等。
甘奇在等李谅祚的援军到,在等李谅祚再次出战,也在等自己的威武军到,甘奇要决战。
第五百三十三章 宋狗欺朕
宥州,在后世内蒙古鄂托克前旗,已经就算是草原之地了,党项人本是游牧民族,大概从唐开始,就成了半游牧半定居的状态,而今的党项人,定居的应该比游牧的更多了,定居自然就需要耕种。
所以宥州城外,有大片的农田,只是这里的农作物产量实在不高,远远比不得中原,更比不得南方沃土。
甘奇有一个印象,好像甘肃陕西也是可以种稻谷的,这个印象不知从哪里来的,但是深深印在脑海中,按理说这里气温寒冷,不是一个种稻谷的地方,但是印象之中,河套地区的黄河岸边,似乎也看到过数不清的万里水稻田。但又觉得这个印象有些违背常识。
甘奇想着这个问题,自己还分析了一番,忽然想到一个事情,那就是辽东地区好像也产水稻?寒冷似乎不是水稻的敌人?
想到这里,甘奇想明白了,黄河附近的水系,是真的可以成为水稻高产区,他的印象没有错。
那……
甘奇心中翻江倒海,似乎好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他心中猛然起了一些大战略。
汉唐统治西域,靠的是长安附近产粮,靠的是首都在西北,河套是牧马之所。明朝掌控辽东,乃至奴儿干都司等地,靠的是首都在北京,也靠中原地区产量。
如果能直接把河套变成粮仓,把黑龙江变成粮仓,那局势完全不一样了,中国人打仗,靠的就是粮食,中国人的战斗力,也主要来自粮食。
甘奇在宥州城外想得入神,他这一想,似乎奠定了什么事情?
甘奇心中大喜,激动不已,对攻城掠地更起了几分野心,吩咐左右:“开始伐木,准备攻城器械。”
器械要开始准备了,倒也不一定是用来攻打宥州城的,但是西夏东边的几个军司之地,攻城是必不可少的,应当早早准备起来。
甘奇又写信回汴梁,让汴梁运来大量稻谷,甘奇要在这里试验一下,看看到底能不能把稻谷种出来。他此时似乎坚信自己的印象没有错,黄河水系上游,是真的有无数的水稻田,中国人是真的在这里种出了水稻,至少后世如此。
党项的援军终于来了,今日七八千,明日一两万,源源不断而来,两万三万,四万五万……
却是这些党项大军并不入城,而是在城外十几里就安营扎寨,也不靠近。
党项援军一来,甘奇围城之势也就收缩了,把大军放在宥州城四面肯定是不行的,必然腹背受敌,所以除了必要的游骑,三万多人全部收缩在了军营之中。
李谅祚也就稳稳当当出城而去。
决战时刻要来了。
李谅祚摩拳擦掌,点校着人马,也在等最后两三万人到来,到时候便真会有十万之数。北宋中期之后,也就是李谅祚死后,党项人动辄四五十万大军南下攻宋,但这也仅仅是党项人自己号称四五十万,其实党项倾国之力,也就十几万人马。
一个两百多万人口的国家,怎么可能有四五十万大军?十几万人马都几乎是把全国的青壮都征调一空了。
就如此时李谅祚等的十万大军,几乎就是西夏现役部队的全部主力。
党项穷,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连党项人都知道自己国家穷。中国上下几千年,好似除了中原王朝,旁边就没有富人了,辽国失去了燕云,也成了一个穷国。
所以党项军也穷,一眼看去,兵刃甲胄,竟然都是大宋制造。当然不是大宋卖给他们的,而是他们昔日好水川的时候缴获的,正儿八经的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说起来,中原王朝几千年的敌人,没有一个是可以小觑的,没有一个不强大,没有一个不聪慧。
说天朝上国,倒也没错,但是一旦有任何一个人小看了周边任何一个敌人,真把别人当做蛮夷傻子,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甘奇也开始谋算了,真到了要决战的时刻,甘奇的脑子再一次开始疯狂的运转起来。
甘奇开始下令,大营后撤五十里,决战还没有开始,三万多大军便仓惶失措,开始后撤。
这一撤不要紧,李谅祚却着急不已,听得来报,连忙问道:“宋狗逃了?”
吴宗捋着胡须,笑道:“甘奇不过尔尔,果真望风而逃。”
梁乙埋却道:“宋狗竟然就这么逃了,那还了得?陛下,怎么办?”
此时又有人冲进来报:“报,陛下,宋人南撤了五十里,停下来了,看起来又在扎营。”
“还好还好,不是真逃了。”李谅祚心中安定了一些,若是甘奇真逃了,他会很后悔,一口恶气没处处。
吴宗却失望起来,皱眉说道:“好大的胆子,竟然不是退兵,看来甘奇当真不知我党项大军的威势。”
李谅祚又道:“快,派人催促后续人马,下令诸军拔营往前,往前五十里下寨。”
这回是李谅祚求战了,全国大军齐聚,连西平军司的人马都在来的路上了,此番不决战,更待何时?他怕就怕甘奇怂了,龟缩到城池之内。要说宋人的城池堡寨,那是真难打,李谅祚已经亲自体验了好几次,甚至他自己还在战阵上中过羽箭,却是依旧没有攻下宋人的城池。
甘奇后撤五十里,李谅祚就往前五十里,打一场决战,必须要拉近双方的距离,要咬住敌人,不能让敌人在马匹追击的范围之外,也就是不能让敌人轻易撤退。
但是这场决战想要开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不可能双方约定好摆开人马阵列,然后一通对垒。
打仗从来不是这么简单,只是话本小说里写得太简单。如何打起来,选项不多,要么主动进攻,攻击敌人的营寨。但是营寨也如城池一般,哪怕是木头高寨,也是易守难攻,马匹冲不进去,就得靠人去爬,道理与攻城差不多,这对党项人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攻寨是下策,中策是围困,困着,断粮断水,徐徐图之。上策是引蛇出洞,就是想办法卖破绽,想办法把敌人引出来。
但是无论是那一策,真要成功,都是难上加难,哪怕是人马调度,都要谨小慎微,人数越多,就更要做好各方准备,做好各方安排与预案,最需要避免的事情就是不要仗还没有打,自己人先乱成一锅粥。
十万人马的集中调度,对组织能力要求也极高,工作必须细致。
李谅祚着急忙慌拔营往前五十里,想把自己与敌军的距离拉近在十几里之内,也是马匹最好脚力的一程之内。
只是李谅祚没有想到,甘奇再一次后撤了,已然撤到了龙州城内。
李谅祚听得这个消息,心急如焚,他可没有想过要做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想法,他只想一战而屈人之兵,他要打一场大胜,要打疼宋人,打出威风,如此以后党项大军便可称霸西域,到哪里都来去自如,甚至以后对辽人说话都可以硬气一些。
这场胜利,对于李谅祚来说不仅仅只是一场胜利,更是战略层面的,昔日好水川一胜,奠定了西夏国。如今再一胜,党项从此确定了西方的霸主地位,甚至宋人失了胆气,李谅祚还可以攻城拔寨,打下一块更大的富庶之地。
李谅祚再次下令拔营往前,一直往龙州城下进军。
甘奇看着情报,站起身来,一招手:“退,再退。”
众多军将看着甘奇,皆是一脸惊讶之色,种愕本是一个谨慎的人,此时却开口说道:“相公,要说之前一退,是为了示敌以弱,退到破羌城是为了城池倚仗,谨慎保险。那这再退……是为何啊?”
“是啊,相公,这破羌城可是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不知死伤了多少兄弟,就这么拱手让出去吗?”
狄咏也说道:“大哥,若是轻易把破羌城让出去,岂不又让这座城池变成了党项龙州?到时候只怕军中弟兄们心中也有气。”
甘奇摇摇头:“这座城池,不守。”
种愕上前又道:“相公,夺一城不易……”
甘奇不与众人多言,坐下伏案就写,大印一盖,说道:“军令已下,且去办。”
满场几十军将,皆是摇头叹息,说甘相公贪生怕死,满场没有人有这个胆子,但是眼前甘相公做的事情,又作何作何解释呢?
众人皆令,垂头丧气出了破羌城的州衙大堂。
然后一些人交头接耳:“甘相公莫不是被党项十万大军吓住了吧?”
“我看是。”
“应当不会吧?按理说甘相公可是连契丹人都不怕,燕云都收得回来,不至于被党项十万人给吓住了。”
“唉……军中士气正隆,将士们都在求战,甘相公却一退再退,怕是我麾下那些人都会骂骂咧咧。”
狄咏隐约听见,几步上前呵斥一语:“莫要背后瞎议论,相公之智,天下无双,尔等不懂,便只管照办。”
众人闻言皆是一低头,加快脚步回营。
狄咏口中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也在纳闷,倒不是怀疑甘奇什么,就是想不通。他对甘奇了解非常,甘奇何曾做过临阵而退的事情?昔日巨马河,甘奇那是何等威武?在燕云,那一战不是身先士卒?
只是如今这连连后退,实在让人不解,按理说威武军应该也到了,为何还撤退?
威武军?想到威武军,狄咏又纳闷了一下,威武军按理说前两日就该到了啊?
难道说威武军出了什么事情?
狄咏慢慢想着,想得一些头绪,头绪就在威武军身上,倒也没有完全想通透,带着大军出破羌城的时候,狄咏也在城下驻足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边境小城,城楼之下刚换上去的石碑,写着破羌城,白换了,明日又会被党项人改成龙州。
走吧,狄咏一夹马腹,破羌城,拱手让人了。
当李谅祚带着大军快到龙州时,游骑又来禀报:“陛下,宋人又退了。”
“什么?”李谅祚惊讶,有一种捏紧拳头无处使力的感觉,大拳头往棉花上打了好几拳了,都白打了。他又道:“宋狗这般胆小了?好不容易打下的城池都不要了?”
梁乙埋也道:“陛下,这回宋狗怕是真不会与咱们开战了,一心要逃。”
“攻城为下啊。”这是汉臣吴宗的话语,他也笑不出来了,又道:“陛下,要不要快马去追?”
李谅祚差点说了一句追击掩杀,但他还是忍住了,犹豫了几番,摇头:“轻易追不得,马力一程而去,力竭之时若是被反攻,反而要吃亏。”
梁乙埋骂道:“宋狗就是逃跑的功夫厉害。”
“先入龙州再说。”李谅祚有些无奈,走得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那座有他屈辱记忆的龙州城,看着龙州城上的字,他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宋狗欺朕,宋狗欺朕!”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吴宗连忙说道。
甘奇也是欺人太甚了,李谅祚是在龙州城下败了一阵,但也没有必要把这事情刻在城头上,破羌,李谅祚看到了岂能不生气?若是这座城池以后真叫破羌了,岂不是让后世子孙世世代代都记着西夏皇帝李谅祚曾经在这里大败?
李谅祚气不打一处来,吴宗也连连再说:“陛下,臣这就教人去重新凿块碑镶嵌上去,这里还是西夏龙州城。”
梁乙埋也连连说道:“快,快去办。”
“先入龙州再说。”李谅祚有些无奈,走得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那座有他屈辱记忆的龙州城,看着龙州城上的字,他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宋狗欺朕,宋狗欺朕!”“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吴宗连忙说道。
甘奇也是欺人太甚了,李谅祚是在龙州城下败了一阵,但也没有必要把这事情刻在城头上,破羌,李谅祚看到了岂能不生气?若是这座城池以后真叫破羌了,岂不是让后世子孙世世代代都记着西夏皇帝李谅祚曾经在这里大败?
李谅祚气不打一处来,吴宗也连连再说:“陛下,臣这就教人去重新凿块碑镶嵌上去,这里还是西夏龙州城。”
梁乙埋也连连说道:“快,快去办。”
第五百三十四章 五万套铁甲
绥州城,种愕几个月前耗费了无数心里,经营了许久,想尽了办法,才从嵬名山部手中夺到的地盘。
到了这里,种愕有些害怕,害怕甘奇大手一挥,接着又要撤退,又把这座城池拱手相让了,这里本没有城池,连这座不大的绥州城都是种愕带着几千人一手一脚建出来的,这座城若是真让了,便是种愕的剜心之痛。
所以种愕在晚饭的饭桌上一脸紧张看着甘奇,甘奇正在大快朵颐,一条羊腿,一碗裤带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之后,甘奇一抹油嘴,抽了抽鼻子,说道:“吃饱睡足了,明日继续往清涧城去。”
甘奇话音一落,满场哗然一片,种愕立马站了起来,问道:“相公,不能再退了。”
甘奇笑了笑,问道:“为何不能再退了?”
“相公,再退就是延州了。”种愕是要发怒的,但是他发不出来,甘奇对他有恩,是甘奇让他从戴罪之身回到军中的,还加官进爵,种愕只能忍着不怒。
种师道也是一脸不快,低头不语。
还有一个小年轻刘法,管不得那么多,把筷子往桌案一扔,站起来说道:“甘相公,士卒们皆是一心求战,士气如此之好,岂能一退再退?”
刘法这话一说出,立马有人接道:“是啊,甘相公,就算不主动打一仗,凭着咱们这些军汉,随便那一座城守着,便也不会让党项人进得一步。”
甘奇擦完了油嘴,看着众人,慢慢问道:“士卒们都憋着劲呢?”
“正是。”
“士卒们都憋坏了吧?”甘奇又问。
此时种愕接道:“是啊,相公,将士们都一心求战呢。”
“嗯,再憋一憋。”甘奇答着,也不管面前这些人心中作何想法,反正就憋着。
“相公,这么憋下去,怕是把士气都憋没了……”种愕又道。
甘奇依旧不紧不慢:“运筹帷幄之道,此番你们都学一学,来日你们都是一方大将,当学上一课。”
种愕更是着急,他不觉得自己不会打仗,更不觉得自己需要上什么课,此番军心士气如此之好,又携大胜之威,一味避战,着实让他不能理解,说道:“相公,若是士气皆无,还谈什么运筹帷幄啊?”
“说起来憋啊,李谅祚也在憋,他才是最憋得慌的那个人,此番党项动员全国之力而来,头前一败,便是要一雪前耻,他如今才是真正求战心切,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心切。”甘奇说出这一番话,又看了看众人,大概是等满场安静,待得众人慢慢安静之后,甘奇才又说道:“二十岁的皇帝,大权在握,从十几岁开始便纵横疆场,来去无当。劫掠州府,诱杀我宋将,可谓军功赫赫。他身边之人,皆是少年热血汉,随他沙场建功无数。败了一仗,心中屈辱之甚,不言而喻。他着急打,我为何要如他之意啊?”
甘奇这番话,说得有道理。有人沉思着,有人觉得总有哪里不对味道,年少刘法心急说道:“相公,那咱们也不能这么一退再退啊!他要报仇雪恨,咱们守着城池,教他寸步难进,岂能让他如意了?教他知难而退,一辈子活在屈辱之中。”
“哈哈……为何要教他知难而退啊?”甘奇倒也不气,就看着刘法,他倒是喜欢这种有脾气的军汉。
“呃……打退了他们,咱们就胜利了。”刘法答道。
“那把他们打败呢?杀他个三万五万的,打得他们丢盔弃甲,如何?”甘奇又问。
“那自然是好,那咱们更应该摆开阵势与他们打一仗,如此才能打得他们丢盔弃甲。”刘法又道。
甘奇不再答刘法之语,而是转头与种愕说道:“种将军,不若你把刘法收入门下,教他识文断字,读些诗书,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才。”
“相公所托,末将必然竭尽全力。”种愕点着头,心中还有疑惑,却是也明白了甘奇似乎有计划,这个计划便是要利用党项人求战心切的心理,想多问一语,看了看众人,又忍了忍,这种感觉极为难受。
甘奇又道:“种将军,给个差事你办。”
“相公吩咐!”种愕躬身一礼。
“我写一封书信,你派人送给党项人。”甘奇说着,取笔。
种愕连忙上前给甘奇磨墨,看着甘奇落笔,看着看着,种愕心中的难受便更多了。
书信内容大致是与李谅祚讲和,还龙州与绥州之地,双方回到当初的边境线,重新回到相安无事的局面,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种愕一边磨墨,一边看着内容,心中怎么都不是个滋味。他看着甘奇,又看着满场众人,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人也在好奇甘奇书信内容,却也不敢上前来看。
书信写完,装好,加上火漆印泥,种愕拿着这封信,出门而去。
但是种愕还是犹豫了,他没有急着走,而是在外等了等,等到狄咏出来。
种愕上前连忙说道:“狄将军,我……”
“怎么了?有话直说就是。”狄咏答道。
“这个,信中所言,乃是求和,要把绥州城还给党项人,以此求和罢战……”种愕直接说出内容,想看到狄咏一个义愤填膺的反应,想让狄咏把这件事情止住,求和罢战,实在太丢大宋的脸面了。
狄咏表情毫无变色,只道:“赶紧派人把信送去吧,还等什么?”
“不是,狄将军,这个……”
“哈哈……种将军,你不是说过示敌以弱这种话吗?甘相公这不就是示敌以弱吗?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示弱的事情?李谅祚求战,咱们就求和,这不挺好?”狄咏刚才听得甘奇一番话,显然是明白了什么。
“狄将军,甘相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这要是和了,党项人占了城池,以后再想谋之,怕就难如登天了。”
“党项人会和吗?”狄咏反问一语。
“白白得了城池,岂能不愿意?”种愕反问一语。
“对啊,白白得了城池,宋人这么好欺,怎么会和呢?清涧城要不要?延州要不要?十万大军来去,耗费无数,白白跑一趟?李谅祚生平大辱就在十来日之前,何以平心头之恨?延州,要不要?”狄咏笑道。
种愕想得一想,还是一脸疑惑:“狄将军所言,我明白,我都明白。但是总要有一个败敌之策啊,示弱之策只是攻心,攻人还得打一仗不是?”
狄咏忽然附耳一语:“威武军,此语就到你这里为止,不传他人。”
种愕闻言一愣,威武军,威武军在哪呢?对啊,威武军在哪呢?
想到这里,种愕立马又问:“狄将军,你跟我说实话,威武军当真精锐善战吗?”
种愕还是怀疑甘奇麾下人马的战斗力,也是威武军人数太多,五万人,皆精锐?这种事情不太现实。甘奇麾下本就有七千精锐骑兵,还能又有五万真正的精锐悍卒?这种事情在种愕的人生经验中,不太可能。
“五万套铁甲,甘相公就凭借这五万套铁甲收了燕云。”狄咏颇有点显摆之意。
不过这话把种愕给吓到了:“五万套铁甲?”
狄咏一本正经点点头。
种愕是真被吓到了,五万套铁甲是什么概念?整个西北,打了几十年仗,各个州府,所有铁甲加在一起,都不足两万,这还是朝廷军费大力支持之下才能置办下来的,几十年置办下来的。
种愕不敢相信,又问:“真有五万套步人甲?都是五十斤重的步人甲?”
狄咏摇摇头不语,笑着转头离去。起初还真没有这么多铁甲,这一两年,泉州几个铁场,无数奴隶,就干这件事了,威武军善战与否?五万套铁甲就是保障。
种愕看着狄咏的背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口中不自觉一语:“饿滴娘!”
标准的西北口音。
再看了看手中的信,种愕立即上马,打马飞奔而去。
李谅祚,正在去绥州的路上,十万大军沿着大里河畔前进,马匹数万之众,蔓延几里不止,旌旗如云,隐天蔽日,党项之强,皆在这里。
李谅祚还时不时在马上站起,回头去看这般壮观景象。
此时有人面前来报:“陛下,宋人派使而来,说是有哪个什么甘相公的亲笔书信。”
李谅祚看了看梁乙埋,手一招。
不得片刻,游骑带着一个宋人骑士近前,把书信交到李谅祚手中。
宋人骑士还开口有话:“还请陛下答复一语,小的也好回报我家相公。”
李谅祚看着信,哈哈大笑,又把书信传阅左右之人。
梁乙埋倒是没有笑出来,反而皱着眉头,开口:“陛下,大军前来,岂能说罢战就罢战了?”
吴宗也连忙说道:“是啊,陛下,一定要给宋狗一个教训才是。”
吴宗这话说出,倒也真是屁股坐得正,却不想他自己也是一个宋人。
李谅祚反倒笑得开心,不理会众人,而是直接说道:“你回去报你家相公,就说朕答应了。”
宋人骑士大喜,又道:“请陛下出文书,盖大印。”
李谅祚也不多言,只道:“好,给你文书大印,你带回去交差就是。”
“陛下,不能答应宋狗啊!”吴宗着急不已。
李谅祚却是摆摆手,下马而来,教人取纸笔,也亲自落笔,一笔汉字写得大开大合。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大难临头
宋人骑士带着李谅祚的回信飞奔而走,一脸喜色。
吴宗连忙开口:“陛下,万万不该答应宋狗乞和之请。”
梁乙埋也点着头:“对啊,如此大仇难报,倾国之力而来,却又只能退兵而回,实不值当。绥州之地也无甚重要的,嵬名山这个狗贼早已降宋,连带部族都去了宋,绥州倒是成了无人之地,要来何用?”
“怎么能说没用呢?宋人不是给咱们建了一座城池吗?”李谅祚答道。
“那也不值当,便是心中一口恶气无处出。龙州一战,死伤过万,此仇不报,心有不甘。”梁乙埋说道。
“白送一座城池,为何不要?”李谅祚笑脸一转,成了厉色,又道:“白得一座城,省力不少,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宋狗既然乞和,那就让他们多乞几次。”
李谅祚这话需要回味一下,梁乙埋一回味过来,立马兴高采烈,口中连连说道:“陛下圣明!”
二鬼子吴宗哪里还能不懂?也说道:“宋狗怯懦,如此大好机会,陛下英明!”
大军加速往前,绥州城,种愕带着几千军汉亲手建的,空了。李谅祚打马而入,还连连在夸:“宋人的手艺当真不错,这城池建得好,四方四正的,垛口不大不小,水井也打得好!”
梁乙埋在一旁奉承:“陛下,宋人就适合做这种事情,打仗,他们还差得远。”
“埋锅造饭,也小心着些,试一试水井里的水,莫要中了诡计。吃完饭继续开拔,先围清涧,再围延州。”李谅祚大手一挥,也极为聪慧,细节小处,他都能注意到,还防着敌人在水井里投毒。
此时甘奇,已然退到了清涧小城,等着前方军情。
党项人出了绥州城,看着军报,种愕站在甘奇身边,犹犹豫豫问道:“相公,咱们还退吗?”
这话把甘奇问得一愣,随即甘奇笑道:“退,一直退到延州城内。”
种愕倒也不劝了,而是说道:“这回可要把陆知府吓坏了。”
种愕有点幽默,甘奇如此觉得,又道:“是吗?陆知府这么不经吓唬?”
“可不是?陆知府若是看得党项十万大军,只怕要吓得两股战战。”种愕这大概是在吐槽。
“那就吓他一吓,多吓几次,胆子兴许能大一些。”甘奇也幽默。
种愕倒笑出来了,说道:“敌军在前,相公稳如泰山,还有心思说笑,末将佩服,这心里猛然间好似觉得心安不少。”
“心安了就去安抚一下众多军将士卒,莫要生乱。”甘奇吩咐一语。
“遵命!”种愕还真得去做这个工作,这么连连不战而退,军中早已哗然,得靠种愕与狄咏两人到处安抚,救火一般,也只有两人有这个威望去安抚。
临走之前,甘奇还要给李谅祚写一封信,怒斥李谅祚出尔反尔,骂李谅祚非君子所为,小人行径,枉为一国君主……
还有什么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失德之人,天必诛之……
反正怎么文酸怎么写,把李谅祚骂个狗血淋头。
写完信,送出去,该退了,再退就入延州城了。
信到李谅祚手里,看得他哈哈大笑,左右问道:“那甘奇是不是又从清涧城撤了?”
梁乙埋答道:“陛下果然英明,刚有游骑来报,宋狗又撤了,又白白送来一座城池。宋狗此番是彻底胆怯了。”
信件传到了吴宗手中,吴宗也骂道:“进士及第,状元之才,原道就是这般,笑话,当真是个笑话。昔日韩琦不足奇,今日甘奇不足奇也!”
吴宗其实并不多么高兴,反倒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感觉。他考不上举人考不上进士,却又自恃有治国理政之大才,只恨报国无门,一怒之下效仿张元,投了西夏,反受重用,内政外交,自诩都是一把好手,他也着实干得不错,而今已然被皇帝李谅祚倚为臂膀助力。
反观大宋朝廷,选的什么进士状元,实在不堪入目,只恨大宋朝廷皆是有眼无珠之辈。
“甘奇不足奇,倒也顺口。”梁乙埋笑着接话。
吴宗却低头在摇,心中五味杂陈。
皇帝李谅祚直接站起:“命令大军,不入清涧小城,直接兵围延州,朕一定要把延州改个名字,改成破宋!”
“好,这个名字好,破宋城,往后子孙万代都会记得陛下在此大破宋军。”梁乙埋能以小舅子的身份当宰相,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吴宗打马,下去安排,粮草调度,他都要负责,战线不断前移,运输线越拉越长,十万大军的辎重补给,压力也就慢慢大了起来。
兴许还真没有人觉得此战党项会败,大军入大宋境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李谅祚从十几岁开始,就带兵入宋境内,以前三四万人马都来去纵横,宋人只敢守在城池龟缩,此番十万大军倾巢而来,败是从来没有想过的,能不能打破城池才是重点。
来来去去好几日,甘奇终于回到了延州城,三万多人入城之后,全城戒严宵禁,各门紧闭不开,各种重物与守城之物,都开始往城头上搬运。
城内之人,便是立马就知道了前线战事不利,这都不用猜,大军退到延州准备守城了,党项人都打到延州了。
不过西北边境的军民,对这种事情倒还比较习惯,甚至帮着军汉搬运守城之物,许多人家中也藏有兵刃弓弩,皆取出来挂在身上。
这般景象,看得甘奇心中生出一些感动。西北人还真与大宋其他地方的人不同,种愕就是其中的代表,以后在他治下之地,连犯罪都可以通过射箭免除惩罚。
百姓犯了小罪,上校场射箭,能中靶心者,可免罪。这种奇葩事情,就是种愕干出来的。
甘奇也亲自上了城墙,督促守城的准备工作。
狄咏在旁问道:“大哥,威武军到了吗?”
甘奇点点头,只道:“史洪磊已不在延州城内。”
“那我就放心了。”狄咏说完此语,再也不多言。
此时陆诜从台阶上奔了上来,十几步的距离,踉跄了三次,口中大喊:“甘相公,甘相公……”
甘奇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甘相公,这当如何是好啊,下官听闻党项倾国而来,十万大军,十万大军啊……”陆诜的表情,已然就要哭爹喊娘了。
“嗯,对,十万。”甘奇似乎都没劲答他的话语。
“相公快快写信,用枢密院使的印鉴,调拨秦州,庆州,京兆府……所有地方,都来援,否则大难临头矣。”陆诜说话之间,手都在抖。
“陆知府不必着急,局势皆在掌控。”
“相公,此时可不是逞能的时候了,若是延州府有失,你我如何向朝廷交代啊,皆吃不了兜着走,相公,还是快快写信吧。只要援军皆到,党项人才会知难而退。”
甘奇撇了一眼陆诜,问道:“各处来援,需要多少时日啊?”
甘奇是没有权力撤一个知府的官职,若是有那个权力,甘奇现在就把陆诜这个知府当场撤了。
“近处几天,远处十来日即可,相公,事不宜迟啊。各处聚集,来个三四万人马,号称二十万,定能把党项人吓退。”
“是吗?各处军队离城而出,岂不是送上门来让党项骑兵打?”甘奇问了一句军事常识。
“相公,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一定不可困守孤城,否则相公前程不保啊。”
“陆知府怕死吗?”甘奇问了一句其他话语。
“下官……下官不怕死,但此时也不是下官一人死了便可解决的事情了。”
“陆知府既然不怕死,那就回府衙去等着,城破不过一死而已,若是守住了,陆知府捡了一条命,岂不是大幸事?”甘奇懒得多言,想打发陆诜滚蛋。
陆诜却是一脸愤怒:“甘相公,岂能如此说话?城池岂能失?失了城池,如何向朝廷交代?”
甘奇不厌其烦,抬手一招:“种愕,来,把陆知府架下去,带回府衙,关着!莫要再让他到我面前喋喋不休。”
不远处的种愕飞奔上前,心中暗喜,口中却道:“陆知府,得罪了。”
说完,种愕抬手一提溜,拖着陆诜就走。
陆诜哪里受过这般待遇,开口大喊:“甘奇,甘道坚,你竟敢如此对我,你今日所作所为,我一定报到东京官家知晓,教你罢官,教你前程尽失……”
声音越来越远,甘奇耳边终于清静了,本来是给陆诜面子的,奈何喋喋不休,忍不下去了,甘奇一刀砍了他的心都有,奈何这大宋朝真是麻烦,文官还杀不得……
杀文官这种事情,不是一件小事,莫说哪个人罪过多大,都杀不得。杀文官,不仅是杀人的事情,而是会让整个文官集团都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若是文官能杀,所有的文官都会觉得自己不安全,动摇了整个士族集团的安全感。
这一点,就属大宋朝最奇葩,皇权与士族的交易最彻底。这么交易倒也有好处,那就是历朝历代,也只有宋的士族集团对皇家最是拥护,拥护到骨子灵魂里了。
换句话说,赵家的统治基础,是历朝历代最难动摇的,哪怕每年都发生揭竿而起或者军队哗变的反叛之事,赵家几百年统治,依旧稳如泰山。只有女真人与蒙古人这样的外族才能用屠刀打破赵家的统治基础。
城头上的甘奇,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五百三十六章 甘奇的军事预案
党项皇帝李谅祚,打马昂首挺胸走在延州城外,大宋西北有几个重要城池,既是军事基地,也是政治经济的基地,延州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庆州、秦州、渭州等,大致就是沿着边境一线排开。
如果李谅祚打下了延州城,那延州府附近两三百里区域立马岌岌可危,李谅祚携大胜之威,必然把西夏国土扩充许多,还把一支利剑插入了大宋西北。
李谅祚打过庆州,失败了,而今再到延州,李谅祚却信心非常。此番他来的快,十万大军几乎马不停蹄,从宥州,过龙州,接着绥州,清涧,甘奇撤退有多快,李谅祚就来得有多快。
大军到得延州城的时候,李谅祚立即下令十万大军分四周,把延州城团团围住,大宋朝廷派了一个年纪轻轻的状元来指挥打仗,就如昔日仁宗皇帝把韩琦派到西北来是一样的,上天给的机会,定要把这个机会抓住,再现昔日好水川大胜的景象。
梁乙埋不断调兵遣将,安排各部人马围城的负责区域,吴宗开始组织人手建造攻城器械。
李谅祚打马到处视察,心中带着憧憬,催促着所有人加紧手头上的差事。
甘奇就在城头上看着,时不时还写封信射出去。
每每甘奇来信,李谅祚都亲自拆开来看,还不仅仅是看,他还会在中军大帐之中当众来读:“李谅祚,出尔反尔之贼也,失道寡助之贼也……天必谴之,若是速速退军,便是两国安然无恙,若是一意孤行,待得大宋举过之力而来,必教党项亡国灭族……哈哈……”
李谅祚读者骂自己的话语,读得是哈哈大笑,读完之后,把信件一扬,然后又道:“甘奇,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吴宗接道:“文酸之辈,便是如此,幼稚可笑,陛下,要不要回信一封?”
李谅祚问道:“回什么内容呢?”
“陛下,臣以为,当劝其开城投降。”吴宗答着。
李谅祚点头:“对,劝其投降,我说你写。”
吴宗连忙拿笔,听着李谅祚慢慢说道:“甘奇,听说你是宋的状元郎,还是皇帝的妹夫,如今你已经被我西夏十万大军围困,你已经没有了活路,若是你不想看到军民死伤惨重的话,你不若开城投降,朕也不会亏待与你,你是状元,朕给你安排一个大官,副宰相,怎么样?照样让你荣华富贵,若是你不听朕的劝说,待得城破之时,朕就把你的头颅挂在延州城墙之上,让所有人都看看跟朕作对的后果。”
吴宗连连在写,写完之后,李谅祚让其读来听听,吴宗立马郎声读来:“甘相面晤,朕闻甘相状元之才,乃皇族外戚,心中甚是爱惜,两国交战,无奈之举。今城池被困,百万之众,必无生路,念军民之苦,生灵涂炭,于心不忍,若汝愿投诚,朕必厚待,以为宰相之尊,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何?若汝一心求死,朕当成全,城破之时,便取汝之头颅,悬于城头,以儆效尤,盼之念之,愿止戈罢战,愿两国修好。”
吴宗一通念,却是皇帝李谅祚不高兴了,说道:“你这写得不行,就按照我说的写。”
“是啊,你这写得太客气了,陛下那般话语,宋狗才会怕。”梁乙埋似乎也觉得吴宗写得不行。
吴宗闻言,无奈执笔,接着重新写过。
信件被箭矢送入城墙,甘奇读得也是哈哈大笑,也把信件传阅众人,然后说道:“接着写信去骂,骂他无信无义,骂他狼子野心,反正怎么难听怎么骂。还要说一说朝廷百万大军不日就到,让他快走。”
写信骂人的事情,章楶执笔来写,甘奇也懒得看,只让他写完就射出去。
有让种愕组织人手上城来叫骂,内容甘奇定好了,就说朝廷百万大军马上就到,让李谅祚赶紧像在龙州城一样,夹着尾巴快逃。
甘奇总是拿朝廷百万援军来吓唬李谅祚,显然是有意为之。
李谅祚看着书信,也道:“宋人可真有援军?”
梁乙埋立马来答:“陛下头前早已安排了游骑四处巡弋,不见援军,连附近城池都大门紧闭,在我党项铁蹄之下,哪里敢有人来救?”
李谅祚一边摇头一边笑:“人呐,越是没有的东西,越是要拿来说,开口就是百万大军,且不论朕信不信,便问他自己信不信。”
梁乙埋又道:“看来那个甘奇是轻易不会投降了。”
“不见棺材不落泪,命大军四面都摆开阵势,开始攻城,便看看那位甘相公有多大的胆子,撑得住几天。”李谅祚要给甘奇一点颜色瞧瞧了。
“陛下,是当让宋狗看一看咱们的实力了,兴许吓唬几番,那位甘相公说不准就开城投降了。”梁乙埋如此说道,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与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真没有见过这么贪生怕死的主帅,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党项大军营寨都还没有建好,先造了数百长梯,第二天大早,号角与鼓声齐鸣,十万大军四面摆开,人山人海,无数旌旗迎风招展。
坐在高台上的李谅祚,甚至能想象到城内甘奇那惶恐不安的表情,这一路追赶而来,甘奇早已是丧家之犬。
当十万大军列好阵之后,各处传令兵来报,李谅祚一挥手,鼓声如雷。
真的开始攻城了,虽然许多事情还没有准备好,李谅祚也没有想过真的一战就攻进去,但是这攻城之战就这么开始了。目的就是要吓唬城内那位读书读傻了的状元郎,困守孤城,四处无援军而来,面对十万大军攻城,便看看今夜的状元郎还睡不睡得着,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简易的长梯数百具,源源不断前仆后继的党项人爬满了城墙。
西军的将士们对守城早已驾轻就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都不需要甘奇多操心。
甘奇也不上城墙,上次被大石头砸出了心理阴影,怕又不走运,被箭矢插中了眼睛什么的。
甘奇早已不敢再拿自己当什么位面之子了,上次就是喊的这句话,刚喊出不久,就被石头砸懵了。
喊杀惨叫,甘奇皱眉听着,也在等着。
延州附近有许多城池堡寨,大一点的城池如延川城、延长城、临真城、甘泉城、敷政城、清涧城等,小的堡寨更是多了去了,万安寨、永平寨、丹头寨、新寨、金明寨、安塞寨、安定堡、平戎寨、塞门寨……
修建堡寨,是大宋西北的国策,特别是如延州这种边境重要据点,周边堡寨如蚂蚁一般,星罗密布。每一个堡寨其实都不大,平常里的驻军二三百人就算多,方圆也不过百十步。
堡寨的意义在于护边,可以保护边民,又可以当作军情前哨,还可以防止敌人来去过于容易。堡寨还有进攻用途,往北修成功一个堡寨,就能把边境线往北推十几里地。这种政策,是昔日范仲淹制定下来的,相当高明。
史洪磊,就在延州城南的甘泉城之中,甘泉城是小城,拢共不过三四千居民,驻军本来有两千多,之前被抽调走了,如今正在甘奇身边。
但是这座小城之内,却又来了万余铁甲,史洪磊就在这里,当铁甲来了之后,连续好几天,城门都没有打开过。
今日这城门却突然开了一条缝隙,放进了一个骑士,骑士见得史洪磊之后,立马禀报:“史将军,党项攻城了,四面齐攻。”
史洪磊闻言大喜,一拍大腿,然后说道:“击鼓聚兵,出城。另外快马去东南西北各城池堡寨,命所有大军都出城,四面往延州合围。”
命令下完,史洪磊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道:“终于中计了,终于中计了,甘相公高明啊!”
五万威武军,延州南边的甘泉城有一万,东边的延长城有一万,西边的敷政城有一万,西边的万安寨里挤了三千,西北边的招安驿里挤了两千,北边的金明寨里挤了一千六,北边的龙安寨里挤了两千三……
威武军快到延州之时,就得了甘奇的盖了枢密使印鉴的军令,进驻了各处城池堡寨之中,严令各处城池堡寨不准开门,甚至还严令城池堡寨的城头之上不准同时出现多与五十人的士卒。
甘奇这么安排,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竭尽所有的手段把五万人马藏起来。
藏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延州城下这一战。甘奇与李谅祚之前的担忧是一致的,李谅祚怕自己大军一聚,甘奇就被吓跑了。
甘奇也怕自己大军一聚,五万套铁甲,立马就把李谅祚给吓到城池里面不敢出来的了。
如今局面,是甘奇真的被吓跑了,吓得肝胆丧尽,李谅祚不断来追。
甘奇也在谋划一场大胜,如果不能大胜,让十万党项人跑回去大半,还得面临许多攻坚之战。
怎么谋划这一场大胜呢?唯有出奇兵,唯有打党项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想在宥州龙州绥州之地,甘奇不可能达成所愿,因为那里本就是党项人的原有地盘,那里一山一水党项人都了然于心,甘奇想埋伏之类,几乎不可能。
而且党项人还占有骑兵优势,野战之下,胜负难料。
所以甘奇不断撤退,用最快的速度撤退,让党项人以最快的速度来追,一直追到延州城,追到这个可以让甘奇藏住兵马的地方,追到这个宋人的固有地盘里。
还要让党项人攻城,攻城就要下马列阵,攻城就会让党项骑兵变成步兵,而且延州是高海拔丘陵地带,并不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
还要对党项人频频示弱,让党项人得意忘形,甚至不断对党项人亲口说出有无数援军,让党项人越发不相信甘奇有援军,让党项人越发轻易就开始攻城。
延长小城到延州,一百二十里左右,甘泉城到延州,八十里左右,金明寨到延州城,四十里左右,万安寨到延州六十里,招安驿到延州六十里……
威武军,如今还是步卒,算不得骑兵。但是威武军有马,每个人都有马,四十里地,快马不过一个时辰之内,六十里地,快马一个多时辰。哪怕是一百二十里,快马飞奔,加上休息,也不过三四个时辰。
威武军,不靠马匹打仗,只靠马匹赶路,便也不用吝惜马力,只管一路飞奔。
延州地貌,丘陵为主,海拔还高,皆是山川之路与几条不大的水流,伏龙山在西,三川口也在西,金明寨在北……
进出延州之路不多,甘奇命令早有,打仗打的就是预先的安排,也就是预案。
甘奇的预案做得极为完整,先到的部队堵住去路,待得所有人马聚齐,便开始列阵往前压制,形成围合之势,把所有党项人都堵在延州城下的空地之处。
当党项人一开始攻城的时候,甘奇的预案立马启动,史洪磊接到快马轮换飞奔而来的消息,立刻率领兵马动身,各处人马,其实并不需要史洪磊的命令,早已按照预案执行起来。
延州攻城之战还在继续,党项的部队轮番上阵,一部有了一些伤亡之后,立马换另外一部上去接着攻。
李谅祚在高台之上,指挥调度也是驾轻就熟,十三四岁就开始领兵的他,临阵指挥显然是一把好手。
却是一个多时辰之后,阳光还在东边,便有斥候游骑奔来禀报:“陛下,在三川口发现了宋军,三千人左右。”
李谅祚闻言倒也不惊,问道:“来了吗?”
“未来,逡巡不前。”
“步兵骑兵?”
“有不少马,但是小人却见他们都下了马,只在三川口附近徘徊,不见他们打马飞奔来援。”
李谅祚笑了笑:“三千人,自是不敢来,带着马,便是想着好逃跑。”
“陛下,要不要臣带一队骑兵去追?”梁乙埋开口问道。
“不必,待你带兵去了,他们早就跑得没影了,既然不敢来,那就随他们吧,就当有人在观战,宋狗向来如此,胆小如鼠。只待延州一破,朕便是到哪里,这些宋狗都会望风而逃。”李谅祚摆手笑着,又道:“接着攻城,也再往城里送信,问问那位甘相公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开城投降。”
第五百三十七章 狄将军,这是……威武军?
上午过去了,攻城之战伤亡惨重,暂时歇息,只待下午继续。
党项人似乎有一种执念,对于攻打大宋城池的执念,这个执念贯穿几任西夏皇帝,却从来不曾真正达成过。动辄号称几十万围城而攻,攻庆州城铩羽而归,后来更是倾国之力攻平夏城,四十万大军强攻许久,死伤惨重,也只能铩羽而归。
有时候也是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为何党项人对宋的城池这么青睐,打了无数的城池,丢下了无数的士卒性命,就好像做的都是无用功,却又乐此不疲。
党项人本就在东西方连接的要道之上,但凡愿意把眼光往西看,去回纥,去西域,去中亚,以党项如此兵锋,开疆拓土不在话下。偏偏党项人就是不愿意往西走,宁愿拿人命与高墙过不去,甚至都说不清楚理由。
若是非要解释党项人的这种执念,兴许只因为党项人也怀有一颗中原人的心,毕竟党项人昔日在唐朝统治下过了几百年,所以有了唐人的思维模式,对中原有一种执念也属正常。
大概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马背上的骑兵,下马攻城,党项人就喜欢干这事,骨子里血液里带来的。
这也导致西军,擅长的就是守城,乃是西北的边境城池百姓,也擅长守城。
这不知给甘奇省了多少心,下午城墙之上再次喊杀震天,甘奇似乎成了甩手掌柜,坐在城下泡茶等候。
甘奇等的东西,终于来了,虽然他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他知道来了,所以此时越发惬意起来。
三川口,地形特点就在名字上,川就是两山相夹之地,可以是河流,可以是沟壑峡谷。川这种地名,在西北相当多,比如好水川。
因为这里就是黄土高原,这里平均海拔都在一千二百米左右,这里是丘陵,到处都是黄秃秃的土山,所以川不仅仅只是一种地形,更是交通道路,重峦叠嶂之间,人只能通过川来行走。所以好水川才会发生那么一场大败,川才是人走的地方。
三川口,顾名思义就是三条川相交之处,自然而然就成了交通要道。黄土高原的地形,不难想象,但是三川口也并非就是进出延州的唯一通道,而只是西北方向的一条而已。
进出延州的路有很多,比如北边金明寨附近,也是一条,又比如西边伏龙山下也有道路。
还有党项人此次进军而来的方向,乃是绥州过来的,便是从东边过来的,过的吐延河,走的青化镇,青化镇东北是永平寨,永平寨有三四千人也正在往青化镇而来。
一个预案,正在被五万威武军完美执行。
党项游骑奔走在四处丘陵山川中间,给李谅祚带来各个方向的情报。说起来党项人打仗还是擅长的,游骑斥候效率极高,在各处到处刺探。
这大概也是甘奇不愿在龙州与绥州之地与党项人开战的原因,一举一动皆瞒不过党项人。所以甘奇才制定了这么一个频频撤退的计划,把援军藏起来,把党项人引到延州来,引到这个到处都是城池堡寨的延州来,这里才有机会让甘奇操作这一切。
情报通过游骑快速传回中军李谅祚耳中。
“陛下,三川口聚的人越来越多,已然过了五千。”
李谅祚又问:“来了吗?”
“未来,皆是逡巡不前,不过有一点奇怪。”
李谅祚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攻城的战事,问道:“哪里奇怪了?”
“有马,好多马,按理说宋人的西军不该有这么多马才是。”
李谅祚站了起来,又问:“骑兵?三川口有五千骑兵?”
“倒也不是骑兵,说不清道不明,若说是骑兵,那些宋兵到了三川口,皆是下马列阵,若说不是骑兵,但是他们阵后又有许多马,很多马,几千匹之多。”
情况真的有点怪,李谅祚皱眉在想,一旁的梁乙埋想得片刻,再次开口:“陛下,要不要臣带一队骑兵冲杀了他们?”
李谅祚依旧皱眉在想,让梁乙埋带兵去杀一番,倒也不是不可,但是敌军也有马,梁乙埋此去,十有**是无用功,五千人停在那里不敢前,自然就是想着要跑,但是宋人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马呢?
这事情太奇怪了。
正当李谅祚思索之时,又有游骑来报:“陛下,西边伏龙山脚下出现宋军。”
李谅祚闻言一震,梁乙埋先开口问道:“多少人?”
“五六千之多。”
梁乙埋连忙去看李谅祚,李谅祚强自镇定一番,说道:“无妨,拢共万余人,想来不敢近前。”
梁乙埋又道:“陛下,能来得这么快的,必然是延州本地之兵马,按理说延州不该还有万余人马在外啊。”
“各处城池堡寨东拼西凑的,倒也说得过去。”李谅祚显然已经有了一些预感,但他得镇定,一军主帅,这种时刻显然不能真的显出慌乱,何况也只有万余人马,也不必慌乱。
但是李谅祚又道:“攻城之事要加紧,乙埋,你带一队骑兵左右巡逻着,免得被人偷袭。”
李谅祚这么安排,自然有道理,加紧攻城,能吓唬住甘奇,尽量吓唬,吓唬不住,也要强攻而下,退兵是不可能的。
只是李谅祚刚刚安排下,又有游骑来报:“禀陛下,东边丰林镇出现宋军,人马万余。”
“什么?”李谅祚刚才还镇定,此时大惊而起,又问:“你是不是看错了?有万余人马?”
“小人亲眼看得千真万确,万余人,无数马,甲胄精良。”
“不可能,这不可能。”李谅祚刚才的预感,陡然成真了。他在将台之上来回几步,又问:“北边浑州川呢?东边青化镇呢?南边呢?”
梁乙埋也是预感不好,却还来安慰李谅祚:“陛下,不可能到处都有宋军吧?宋人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李谅祚又喊:“还有游骑呢?回来了没有?”
大事不妙,连吴宗都知道大事不妙了,他飞快走到将台之边,开口大喊:“北边的游骑回来了没有?南边有没有游骑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四面八方,四十里内,近的十几里,远的二三十里,游骑连连回奔。
“报,陛下,北边浑州川口,有金明寨下来的数千人马,正在列阵集结。”
不得片刻,又有游骑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翻身跪地:“陛下,不好,青化镇出现了万余宋军。”
青化镇,是党项人从绥州跟过来的来路,也是此时的最方便的退路。这个消息一来,将台之上一众人,个个面色大惊。
所有人面面相觑,唯有吴宗好死不死说了一句:“陛下,咱们是不是中计了?”
梁乙埋大喝一声:“胡说!”
李谅祚微微抬手,有些颤抖,开口:“鸣金,鸣金,退回来,吩咐所有人找到自己的马匹,上马集结,上马集结,列阵!”
四面墙,十万人,退回来,找马,上马集结,列阵。
听起来简单,鸣金一响,十万人如潮水一般在退,将台而来的传令兵,扯着嗓门子四处大喊。
将台之上传令兵连连而来,又带来另外呼喊:“往利部在东边,往那边去集结,米擒到往利旁边集结,都赶紧上马,快点。”
“野利部去西边!”
“费听部也往西边,不要挤,骑马,骑马去西边,那边……”
“细封部断后,守着延州城,不要乱……”
“听不听得见我喊声,叫你们不要乱,各自去各自的地方集结。”
“颇超前锋,颇超部前面去……”
“嵬名居中军,速速去将台,往将台集结,骑上马,都骑上马。”
……
八姓党项,全部在此,嵬名李家便是拓跋。
后军在喊,前军还在延州城下往后撤。冷兵器时代的大战,打的就是预案,打的就是准备好的方案,从来不存在真正的临阵指挥,更不存在细微操作。
哪怕是到了有一定通讯条件的时代,也不存在微操,一旦微操,必败无疑,比如凯申公这个微操大师,就把几百万大军操作一空。
所谓纸上谈兵,便也是这个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到得战场,要这样要那样,真正指挥起来,什么样都没有了,只成了一团乱麻。
这就好比操场上站着一个学校的两三千学生,哪怕你拿着一个大喇叭大话筒,想要把这两三千学生指挥来指挥去,也是一件难事。
延州城下,甘奇听到的鸣金之声,嘿嘿一笑,还煞有介事问道:“退兵了?”
一旁的章楶点头:“相公,是鸣金了。”
甘奇放下茶杯,起身拍了拍甲胄:“走,上去看看。”
一身金甲的甘奇,站在了延州城头之上,看着城外一团乱麻,极为欣慰地点着头。
一旁的章楶还问:“相公,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说退兵就退兵了?还乱成这样。”
甘奇倒也不答,而是远方看看,近处看看,说了句其他话语:“延州是个好地方啊,山川交汇之处,所以才在这里有了这么一座城池,只可惜地方太小,人一多了,腾挪不开。”
“学生倒是不喜欢这种地方,还是汴梁那种大开大合的平原之地看着舒坦。”章楶答道。
甘奇还真有心思闲聊,又道:“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延州,这里可是龙兴之地。”
章楶知道甘奇学究天人,立马赶紧去想,想一想哪一本书记载了哪个朝代是在延州龙兴的,莫不是秦?不对啊,秦虽然起与西北,但也不能说是延州,唐就更不是了,周?周也不是。
章楶一时之间接不上话,只以为自己读书太少,学识有限。
延州府,二十年后会被改成延安府,延安,这个龙兴之地,章楶又岂能明白?
种愕与狄咏等人看到金甲上城了,皆奔过来拜见,
甘奇也不闲聊了,直接说道:“下令,让城内的士卒也集结吧。”
“全部集结?”种愕问道。
“嗯,城头上留两三千人即可,其余全部集结起来。”甘奇答道。
种愕又问:“相公莫不是要出击?”
甘奇点点头:“待我安排,到时候四门齐出,骑兵集结到北城之下。”
种愕不明所以,连忙来劝:“相公,可不能出击啊,虽然党项忽然乱了起来,但也不是出击能胜的。”
甘奇笑笑不语,一旁的狄咏显然明白,拍了拍种愕,笑道:“种将军,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便在这里看着,相公要出击的时候,你只管出去猛冲猛打,必然得胜。”
种愕看了看狄咏,又看了看甘奇,一脸的疑惑,又不知再说什么是好。
甘奇面带轻松看着城外远方,种愕也只得跟着看城外,面色之中依旧还有担忧。
过不得多久,视野尽头,忽然看到了许多黑色铁甲,一排排一列列,脚步整整齐齐、铿锵有力,人数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脚步,走得如一个人一般。
种愕双眼圆瞪,转头问狄咏:“狄将军,这是……威武军?”
狄咏点头笑道:“嗯,威武军,浑水川过来的。”
说完狄咏抬手往西边一指:“你看那边。”
种愕抬头一看,五六里之外,也是视野尽头,黑压压一片:“又是威武军?三川口那边过来的威武军?”
“种将军,你再看东边。”狄咏好像不太激动,似乎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东边,种愕连忙转头去看,没有看到,他爬上垛口,再看,依旧是黑压压一片,人人重甲,咔咔咔咔的脚步虽然听不真切,却是轰轰隆隆,分不清东南西北,种愕激动起来了:“丰林青化来的,党项退路已绝,围起来了,这是围起来了!”
“伏龙山那边也有,南边甘泉的应该还要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到。”甘奇老神在在说得这么一句。
种愕面带震惊与喜悦,看着甘奇,如见仙神,张着嘴巴,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狄咏又拍了一下种愕的肩膀,说道:“种将军,如何?”
种愕憋出了一句:“相公真乃神人也!难怪契丹人都被相公打得丢盔弃甲,小小党项,已然不在话下。末将惭愧,不该心存疑虑,还望相公海涵。”
“不必如此,集结了人马,你便冲出去,扎进敌阵,猛冲猛打,我在城头为你擂鼓。”甘奇笑道。
“末将百死!”种愕已然拱手。
“速速去办,速速出城,不能让党项人把阵型摆开了,打乱他们。”甘奇做着急事,却丝毫没有急切之感,反而不紧不慢。
“遵命。”种愕倒是比较着急,战机在此,不敢丝毫懈怠,飞奔就走。还有种师道与刘法两个小伙子,喜出望外跟去。
狄咏也在一旁拱手:“还请相公下令。”
甘奇抬手指了指:“你看那中军将台,稍后七千骑兵都付与你,就从北门出,往那里冲,越乱越好,打个乱战。”
“末将领命!”狄咏单膝拱手,起身,接过长枪,从台阶而下。
七千骑兵各处来聚,狄咏抹了一把脸,慢慢咬紧牙关,面色开始狰狞起来,连连吸气几口,大喊:“开门!”
几条大门栓,一条一条搬下,大门打开,嘎吱作响。铁甲骑兵,如洪水而出。
第五百三十八章 誓随相公效死
川流不息,此时可以用来形容各处赶到延州的威武军,从川里面来,久久不息,人山人海。
延州城外,已然被挤成了一锅粥。狄咏带着铁甲骑兵奔出,马匹加速的距离都不够,马速还未真正起来,就一头扎进了党项人堆里面。
李谅祚站在中军将台之上,喉咙都喊哑了:“加鼓加鼓,让骑兵冲散他们。”
党项八部,十万大军,骑兵无数,也不管有没有真正集结好,听着鼓声就冲,实在是管不得了,不远处的那些宋人铁甲,整齐划一的步卒阵型,正在不断逼近,若是再这么慢慢组织下去,哪里还有余地冲锋?
管不得那么多,跟得上的,跟不上的,上了马的,没上马的,一窝蜂就往东边冲去,那里是党项人的来路,也是最方便回去的去路,去路被敌人断了,必然是人心惶惶的。
一窝蜂一般的党项人,涌往东边,挤的挤,踩的踩,撞的撞,不得片刻,已然与威武军接战了。
距离,许多人没有一个直观的感受,比如五公里,便是十里路,对于一个军汉而言,一刻钟多一点,便可跑完,后世的士兵也能轻松做到这一点。哪怕是负重甲列阵而行,两刻钟必然到位。
这才是党项人着急的原因,远远望去,敌人还在七八里之外,星星点点看都看不清,只待他们稍稍一组织,转头一看,敌人就到了三四里之外,若是再慢慢列阵集结点校人马,敌人必然早就到面前了。
为了给马匹留出一些冲锋的距离,便也只能这般一窝蜂的去,管不得什么组织阵型,唯有争前恐后赶紧往前迎战。
十万人之多,从城头俯瞰下去,密密麻麻如蚂蚁堆,动起来就好像流水一般的运动轨迹,甘奇亲自上在城头,一身金甲,鼓槌两个,把那牛皮鼓敲得如雨点。
双方都在敲鼓,早已分不清敌我的鼓声区别,吹号角的士卒,腮帮子鼓如牛,用尽全身力气去吹。
呜呜呜呜……
还带有一种“昂昂昂昂”的声音。
低沉而又有穿透力,一排号角,便可响彻全场,笼罩大地,到处都能听到这种嗡鸣之声,犹如催命,催着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威武军汉,五十斤重的步人甲,磨了又磨的枪刃,硕大的木盾,汗如雨下。
所有人都知道延州城头那一点金黄是甘相公,所有人都不自觉抬头去看,看到之后,莫名有一种心安之感。
马匹撞在木盾之上,拿着木盾的军汉被撞飞倒地,马匹也趔趄几步,马背上的党项骑士被掀起在空中翻滚,早有士卒把长枪竖起,便是那骑士还未落地,就被长枪扎透当场。
队头都头呼喊着:“向前,向前,倒地的不要管,能爬起来就自己爬!”
营指挥使也在呼喊:“放箭,后阵放箭,把箭袋射空!”
军指挥使也在呼喊:“令兵,跑那边去,让右营往那边铺开,铺开,不要磨磨蹭蹭。”
文书虞侯们一身重甲,腋下夹着刀,手中还拿着笔与册子,口中也在喊:“这个羌狗是吴老六撞翻的,这个算吴老六的……”
“这个是吴老六与祝儿郎一起捅下来的,这个一人一半……”
“向前,向前!不要回头看我,往前去,甘相公在城头上看着呢。”
“你怎么回事啊,站都站不稳了,赶紧起来……”
“我……地上尸体拌了一下……他娘的,这羌狗死了还要拌老子!”
“来人呐,快往前锋营去,让前军不要急,稳住步伐,不要冲快了,阵型要顾着,慢一点,避免后阵踩踏了自己人。”
“那一队骑兵想绕道,让左营快点铺开,堵住堵住。”
……
将台之上的李谅祚,已然如热锅上的蚂蚁,头颅像是装了轴承一般,不断来回旋转,双眼到处去看。
东边在突围,北边也在突围,延州这边不忍多看,宋人出城了,炸开了锅一般,军将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军将。
中军更乱,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士卒,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往北往东还是往西,又或者回头去支援城下……
李谅祚急得几步冲下将台,对着面前跑过来的一堆汉子说道:“你们,你们往城下去,把宋人打回城内。”
然后又见李谅祚拦住了一群汉子,又是大喊:“你们往东去,一定要把丰林青化的路打通。”
“你们不要乱跑,往东边去。”
“你们……说的就是你们,还往哪里跑呢,往东边去,往东边,都往东边去。”
“乙埋,乙埋,你也上马,你往东边去。”
“你,吴宗,你往北边去。”
人肉喇叭李谅祚,在中军将台附近团团转,兴许无线电台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一千部电台,大概就够用了。
喊了好几圈,李谅祚再次上了讲台,抬眼远望,乍看一眼,东边黑压压的步卒竟然离他越来越近了,急得他又是开口大喊:“往东边去,快,都往东边去。”
城头之上,甘奇打鼓打累了,换了个军汉继续,他甩着两条手臂,站在垛口处,身边还立了一杆“甘”字大旗,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
韩绛站在甘奇身边,他在打量甘奇,他与甘奇不熟,若是真要分一下官场上的阵营,韩绛此时大概算是富弼一派,算是甘奇政治上的对手,也是因为富弼,他才会来这延州负责军事后勤之事。
之前甘奇从龙州节节败退到延州城,被党项十万大军团团围困,第一次上战阵的韩绛,多少也有些惊慌失措,连朝堂的奏报都写好了,准备弹劾甘奇指挥不力,避战而退。
如今再看甘奇,韩绛微微仰头,看着甘奇那意气风发的脸,莫名有一种崇敬之感,到处都是尸山血海的厮杀,韩绛的注意力却都在身穿金甲的甘奇身上。
兴许他还有一些羡慕,进士及第,混到甘奇这样,实在教人羡慕,运筹帷幄之中,把十万党项玩弄鼓掌,困在这延州城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以前韩绛从来不相信什么天才之说,如今看着甘奇,他相信了,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天生下来就不同凡响。
甘奇似乎也注意到了身旁的韩绛在不断打量自己,转头看了看韩绛,问道:“韩知府有何疑问?”
韩绛连忙收回眼神,答道:“甘相用兵如神,下官佩服。”
“此番韩知府也功劳不小,军中一应辎重调度,皆仰赖韩知府操劳,回京之后,必为你向官家请功。”甘奇如此答了一句,多少有些生份。
韩绛听得甘奇这么说,只以为甘奇误会了他是在争功劳,连忙说道:“相公误会了,下官只是看着城外这番场面,心中激动。”
甘奇点着头,也打量了一番韩绛,说道:“待得战罢,救死扶伤打扫战场之事,还要韩知府操劳一番。”
“这是应该,下官分内之事。”韩绛答着,却又多说了一句:“相公,下官准备写一封弹劾的奏折,弹劾延州知府陆诜贪生怕死,怯战懦弱之事。”
韩绛这是在与甘奇示好,显然他知道甘奇私自把陆诜关押起来了,韩绛是准备帮甘奇一下,不论这个忙帮得是大是小,都是韩绛此时的心意。
甘奇笑了笑:“嗯,此贼必要严惩。”
韩绛拱手,不再多言。
城外战场,越打越小,无数的黑色铁甲从外围而来,不断压缩着是党项人的空间。
党项人外围受到阵型严整的威武军压力,后面又被从延州城出来的两万多人打了一锅粥,各处都难以组织真正的防御与反击。
但是党项人并非真的就是被包围了,威武军也不可能包围得了党项人,党项人的去路还是有不少的,比如上山,只要一上山,必然能跑脱,因为威武军只是从各处路口而来,堵住的也是路口的去路,打的也是想争夺路口的党项人。
所以无数的党项人,自然而然就开始上山了,连马匹都直接扔在山下,手脚并用开始往那些黄秃秃的土山上爬,便是这些党项人也知道,只要一上山,命就保住了。
当李谅祚看到视线之中漫山遍野的党项人之时,便也知道大势已去,人之战意一散,再精锐的军队,也就散了。
越来越多的人往四处的山上爬,甘奇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全歼十万党项与城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别说人了,就算是十万头猪在这里到处乱窜,也不可能全部挡得住。
当看到党项人开始上山的时候,甘奇也就下了城头,亲自上马出城,兵贵神速,下得城下,甘奇便与章楶说道:“组织粮草人手,准备往龙州运粮。”
甘奇此时出城,短时间内就不会回来了,党项人怎么跟他过来的,他就要怎么跟着党项人回去,绥州,龙州,宥州,一路而去。
城外中军将台上,再也看不到一身银甲的李谅祚了,将台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了。
已经赶到山下的李谅祚,还停了停脚步,看了看自己的马,咬牙切齿说道:“朕发誓,朕发誓,一定还要打回来。”
说完这句话,李谅祚弃了马,手脚并用开始往山上爬,路走不了,翻山越岭也能回党项,只待回了党项,聚了兵马,重整旗鼓,又是一条好汉,今日跑出去的党项人,来日依旧还是李谅祚麾下的精兵悍将。
李谅祚大概这么想着,咬牙切齿骂骂咧咧一步三回头,上得半山腰,又停了停,俯瞰眼前这一团乱麻,又开口大骂:“宋狗无耻,战阵之上,不敢与朕正面对垒,只会弄一些阴谋诡计,甘奇,无胆鼠辈。”
二十岁的李谅祚,此时心中一点恐惧都没有,唯有气愤不已,好似忘记了甘奇在龙州与他正面对垒过一次。
骂完之后,李谅祚又起身往上爬,气喘吁吁许久,再次停下脚步,俯瞰身后,又骂一通。
然后消失在了山的背面。
延州城下的场面,看得甘奇一脸悲戚,那些没跑了的党项人,那些后知后觉的党项人,一个个视死如归,面对数倍的敌人,左冲右突,满身是血,一个个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还有一部党项人,不知怎么的,往南突围而去,被甘泉而来的史洪磊堵个正着,杀得一个不剩。
战事打打停停,喊杀声一会没了,一会又在哪里震天而响。党项人这里一窝那里一窝,做着最后的殊死抵抗。
最后的最后,也有人开始跪地乞活,一场大战,终归还是要落幕。
各处的威武军开始慢慢聚拢,各处的军将也开始往甘奇这里来拜见,一个个喜气洋洋,面色带笑。
“相公,末将幸不辱命!”
“相公威武。”
“许久未见,相公依旧威武不凡,末将大拜!”
“那可不?相公百战不殆,如今又是一场大胜,运筹帷幄,如武侯在世。”
“诶,诸葛武侯哪里比得上相公文治武功?武侯一辈子也没有打出祁山,哪里比得上咱们相公,收燕云败契丹,而今又把党项打得落花流水。相公胜过武侯千百倍。”
甘奇抬着手,一一回礼,每个人都拍一拍肩膀,说几句寒暄,叙一叙旧情。
待得再也不闻喊杀之声,所有军将都来拜见之后,甘奇方才说正事:“今天大战,晚间吃饱喝足,明早开拔,咱们打进西夏国内。”
诸多军将皆是拱手:“誓随相公效死!”
种愕看着军中这般气氛,也不由自主拱手大喊:“誓随相公效死!”
种愕身后还有两个小年轻,种师道与刘法,两个小伙子眼神骨碌碌在转,不断打量满场众人,两眼都是羡慕,羡慕这些军将麾下兵强马壮,战阵摧枯拉朽。
甘奇故意对两个小年轻招了招手,两人激动上前来拜,甘奇开口:“擢升种师道为威武军亲卫营都头,擢升刘法为威武军亲卫营副都头。”
两人立马单膝跪地:“谢相公抬举!”
甘奇挥挥手,示意两人下去,他还有些尴尬,因为威武军其实还没有亲卫营这个编制,不过今日既然这么说了,明天应该就有了,显然甘奇是打定主意把这两个小子留在身边了。
火头营开始埋锅造饭,一众军将齐聚一堂,话题却不在今日大胜,反而说的都是燕云旧事。
晚间韩绛还亲自出城来报,此番党项战死四万六千余人,俘虏了三千余人,伤患收拢了六七千人。
党项这一战,损失过半。还有四五万人都跑进了山里,道路走不了,唯有翻山越岭往北去。
威武军的伤亡也统计出来了,战死三千多,轻重伤一万多。延州禁厢军伤亡较大,战死三千余,轻重伤六千多。
抚恤与赏赐,甘奇早已准备好。
大早开拔,甘奇带着大军一路往龙州而去,铁门关是甘奇此次的战略要地,如今便看是翻山越岭的李谅祚回得快,还是大路而去的甘奇去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