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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祝家大郎     回到北宋当大佬txt下载     回到北宋当大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九章 道坚,快快头前来坐

    甘奇在雄州住了一夜,第二天立马就开拔了,归乡心切用来形容甘奇再合适不过,天气又再一次转暖,彻底到了夏季,越往南走,便越热。

    甘相公的甲胄也不穿了,厚厚的衣服也成了单薄的儒衫,细细算来,五六年了,甘奇实打实二十四岁了。

    从相扑场到邕州,从邕州到考场,从考场到商税监,从商税监到泉州,又从泉州回京城到了谏院,后来去河北,又到了燕京,再转回来筹备开战,开战到如今凯旋。

    甘奇在大宋的土地上兜兜转转,做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一步登天也差不得多少,二十四岁的枢密相公,而今又携如此大功归京。

    人生到了巅峰,大名传遍天下,也取了老婆,养了妾室,却独独就生了一个女儿,有些归乡之心,大概也在这里了。

    说起女儿,甘奇甚至都对自己女儿的模样有些模糊了,想来那个两岁多的女儿对他也没有什么记忆,只有生份。

    甘奇是想过点自在日子了,大宋这么好的时代,一天到位疲于奔命,实在活得有些可惜。

    再入汴梁之日,已然是炎炎夏日。

    七千骑兵停在了汴梁二三十里之外,早已有官员来此等候,不仅是迎接甘奇,而且还是要与甘奇沟通一些入城事宜。

    百姓已经沿路十几里列队等候了,皇帝也在城头之上等着,文武百官都与皇帝一起等候。

    这就是一场盛大的仪式活动,举城欢庆的活动。

    甘奇这边也要做准备,比如旌旗都得洗一洗晾干,甲胄也要擦拭一下,兵刃也要磨一磨,如此才能发亮。

    一切瓶瓶罐罐、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要取下来放入后方的辎重车中,至于那些辎重车,得等到甘奇彻底进城了,才会偷偷摸摸进城,为何呢?因为卖相不好看。

    士卒们的脸也要洗一洗,发髻也要重新弄一弄,连马匹都得洗刷一番。

    形象很重要,这是凯旋之军的形象,也是朝廷的形象,更是整个大宋的形象。

    时辰差不多了,甘相公重新上马。

    倒是那迎接的官员有些疑虑,恭敬一礼,开口说道:“甘相公,您这一身……是不是?”

    甘奇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如此即可,无妨的。”

    “下官是说,甘相公身为主帅,要么一身靓丽的戎装,如此显得威武,要么把官服换上,如此显得庄重。这一身素色儒衫,多少还是有些不符身份。”

    “如此轻便,走吧。”甘奇只是笑了笑,催马就往前走。显然也没有谁能懂得此时甘奇心中所想,他如今知道自己该谨小慎微了。

    穿一身金甲,给人的印象过于有侵略感,也过于强势,还显得有些骚包。穿一身官袍,不论是那些老头看了心中不爽,也在时时刻刻提醒皇帝甘奇如今位高权重。

    唯有穿一身儒衫,显得甘奇是一个读书人,时时刻刻提醒别人甘奇是一个读书人,再配合上比较有礼节的行为举止,这种心理暗示,是很有作用的。

    兴许这也是一种立人设。

    汴梁城北十几里地,皆是百姓,这些百姓自发而来,就是为了一睹甘相公的风采,也要看一看甘相公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将。

    远看那些兵将,高头大马,铁甲丛丛,长枪竖起,枪刃还泛着寒光,腰间挎着刀,有一些人还会在马侧别着弓弩箭筒。

    迎面而来,旌旗迎风招展,马蹄踏着整齐的步伐,慢慢压来,当真给人一种巨大的冲击之感。

    唯有甘相公,一身简单的儒衫,身上别着一柄苏家兄弟送的剑,一个简单的幞头,如此而已。

    百姓们欢呼雀跃,面饼鸡蛋高高举起,尽力去够那些骑士的高度。

    不过甘相公早早有言,不准拿百姓一针一线,所以所有的士卒们都连连摆手拒绝。

    想来,这大宋朝的军汉,开国之后,便再也没有受过这般荣誉了,这种感觉,但凡是一个人,都会觉得荣光无比。

    百姓如此拥戴军汉,这也是不知多久没有发生在汴梁的事情。

    甘相公威武,这话听得甘奇耳朵都起茧子了,甘奇脸都笑疆了,手臂如同机械一般左右挥来挥去,挥了许久都还没有走进汴梁城门。

    待得真正到得汴梁城门,抬头一看,便是皇帝陛下,左右文武百官都在,皇帝陛下赵曙,此时也显得有些激动,不断挥着手。

    甘奇翻身下马,拱手拜下,无数军汉皆下马,戎装在身,单膝跪地。

    甘奇开口:“吾皇圣安!”

    随即七千人,皆是大喊:“吾皇圣安!”

    这都是安排好的。

    这个时候,现场气氛到达顶点,百姓们跪拜一地,许是十几万人,许是几十万人。

    高墙之上的赵曙,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一幕,第一次真正有了一种天子之感,所谓天子,上天之子,万民之主也!

    赵曙也许是享受的,也是激动的,无以复加的激动,放眼望去,九五至尊就在此刻。

    “免礼!”赵曙喊着。

    “谢陛下!”

    甘奇直起身子,翻身再上马。此时倒也不必见皇帝,都安排好了,还得打马游街,让汴梁城所有的百姓观看我凯旋之军的威武之势。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街边店铺外,二楼窗户中,皆挤满了人。

    甘奇还得继续笑,继续挥手致意。

    倒是看到不少熟人,待得往南城方向的时候,街边出现了几百儒生,这些人就更熟了。

    甘奇还没有到,就听得人群大喊:“拜见甘先生!”

    “拜见甘先生!”

    甘奇还得答:“诸位好好进学,将来都是国家栋梁之才,为国尽忠,才是君子本份。”

    “拜谢甘先生教导之恩。”

    甘奇打马往前走着,儒生群中,忽然看到了几个女子。

    抱着孩子的赵宗兰,掩面而泣的吴巧儿,甘奇的妾室张淑媛,会跳胡璇的姑娘蒲希尔,还有丫鬟春喜,如今春喜是丫鬟头子了,几乎就是宅内的管家,这个地位也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得了赵宗兰的信任,才有这等待遇。

    自然还有梨园大家李一袖与萧九奴,这两人是身份,其实算是甘奇家中的姬,歌姬舞姬的姬,也可以称之为妾。这一类身份,在大宋朝也是很尴尬的,因为伺候主人是应该,随时也可能被主人送给别人,甚至也会被主人安排伺候客人。不过甘奇显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甘奇见到他们的时候,也是忍不住两眼一红。

    “官人,这里,我们在这里。”

    “主人,主人……夫人在这呢。”

    赵宗兰没有急着跟甘奇打招呼,而是不断与怀中的小女孩说道:“呦呦,那是爹,那个是你爹,你快叫爹。”

    小女孩懵懵懂懂,看着甘奇打马由远及近,却还是一脸的懵懵懂懂。

    “呦呦,叫爹爹啊,爹爹回来了,你看,就在那里……”

    甘奇已然到得近前,直接勒住了马步,翻身下马。

    赵宗兰脸上带着兴奋,口中却连连说道:“夫君,你快快上马,可不得让人笑话了。”

    甘奇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女儿,伸手去抱,只是小姑娘却转身一躲。

    赵宗兰有些不高兴,说道:“呦呦,爹爹回来了,爹爹要抱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无妨无妨,过些时日就好了,由着她,真漂亮,像极了夫人你。”甘奇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倒也不气。

    街面上无数的人,一边欢呼喝彩,一边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就觉得感动不已,有些妇人甚至自己也在擦拭泪水,许是他们家也有家人在外地久久不归,不免睹景思人。

    吴巧儿也催着甘奇上马继续走,不要误了大事,对她来说,甘奇打马游街就是大事了。

    蒲希尔躲着几人之后,看一眼又低头,低头了又忍不住再看一眼,泪水在流,又急忙去擦。

    张淑媛只等赵宗兰与吴巧儿先说话语,然后才往前凑了凑,伸了伸手,甘奇握住之后捏了一下,她便把手收了回去,把占着的地方再让出来。

    李一袖与萧九奴,便还在张淑媛身后。全场哭得最凶的就属春喜了,哇哇在哭,甚至哭得有些可爱。

    赵宗兰与吴巧儿催着甘奇赶紧上马,不要误了公事大事。

    甘奇笑着翻身上马,抬手挥了挥:“都回去,都回去吧,晚间我就回来的,备些酒菜,回得早当晚饭,回得晚就当宵夜。若是回得晚,让孩子早睡。”

    赵宗兰点着头:“嗯,都知晓的。”

    众人唯有赵宗兰一直没有流泪,却当甘奇真的打马往前一走,便见她陡然泪如雨下。

    一众小厮护着赵宗兰等人转身往人群里挤,更有许多儒生士子们早已开口大喊:“让一让让一让,让师母归家,都不要挤了。”

    从北往南,又转头往北,再从东往西,几条主要的大街都要游一番。皇帝早早回了皇城,皇城之内也在准备大宴,大晟府的乐队,教坊司的官妓,各大名楼的大家,早已入宫等候着。

    还有樊楼门口,早已莺莺燕燕一大群,远远看着马队来了,姑娘们抚琴的抚琴,唱曲的唱曲,倒是让一众百姓开了眼界,今日算是免费逛了一趟樊楼,还把樊楼的姑娘一次性看全了。

    也有妇人看得自家男人眼睛都被那些姑娘吸引过去了,便也在一旁酸里酸气:“倒也不知你是来看甘相公的还是来看姑娘的。”

    “你这妇道人家,胡说个甚呢,我自是来看甘相公的!”

    “甘相公都到了,你还目不转睛盯着那些姑娘作甚?”

    “胡说,我这不是看着甘相公的吗?甘相公威武,甘相公威武!”

    街道对面的樊楼姑娘们,有些胆子大的,竟然直接开口喊道:“甘相公什么时候再到樊楼里来啊?只要相公您来,奴家……奴家那是……奴家等着您来!”

    “呸,不要脸的东西。甘相公何等人物,岂能看得上这些不要脸的玩意?”这是街道对面的妇人骂的。

    身旁的男人立马答道:“那你还别说,樊楼的张大家,可就是入了甘府。”

    妇人一急,又道:“那是给甘相公当洗脚丫鬟去的,甘相公的丫鬟,自然与别人家的不一样。”

    男人闻言,倒也觉得自家婆娘说得好像有些道理,脸上带着羡慕,洗脚的丫鬟都是樊楼的大家,这待遇,甘相公真是男人的榜样!教人羡慕!

    只是妇人没有想到,甘相公打马而过,还真回应了那樊楼姑娘的呼喊,摆手笑道:“过几日有时间就来,过几日就来啊!”

    那姑娘面色一红,便是一蹦三尺高,摇着手绢大喊:“甘相公,奴家秦羽羽,奴家秦羽羽。”

    “好好好,记住了记住了。”甘奇这厮,马都过去了,还在答话,又道:“过几日,我麾下军将,都来!掌柜的记得准备一下。”

    甘奇大手笔了,他所想,麾下军将,队头以上,都来。再邀约一众汴梁城内的文人士子,来个文武同乐。

    甘奇如此想法,倒也没有什么意义在其中,非要说点意义,那就是真的要一步步把军汉的社会地位提起来。文人尊敬武人,武人尊敬文人,这便是最好不过了。

    如此大功之下,到时候樊楼文武同乐之时,想那些文人士子都得表达一下心中敬仰,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于甘奇为什么要在樊楼面前如此一番表现,倒也不知他是不是为了故意显出自己一些什么东西。

    游街还在继续,待得甘奇游街结束了,满城的楼宇酒店,一座难求,似乎整个汴梁城的人都不回家吃饭了,都要痛饮一番。

    待得甘奇入皇城,时候已然不早。军汉们都安排到了皇城司的军营暂住,甘奇带着狄咏、史洪磊、折克行等一众军将入皇城赴宴。

    宴席场面之大,连广场上都坐满了人,但凡祖上查到得一些官职、名头以及荣誉的,皆在受邀之列。

    便是皇族赵家子弟这一项身份,就来了三四百号男子。

    大殿之内,角角落落都挤满了案几,文武百官皆坐当场,连退休的致仕的都在。

    富弼曾公亮之类,自然列坐头前,文彦博资格很老,也在头前,陈升之欧阳修等人倒是坐于下首。

    倒是赵宗汉也列坐在最头前,而今他接了知宗正寺这个职位,获封汝南郡王,刚刚不久的事情。

    待得甘奇来了,满场起立,看着甘奇从大殿正门走进来。

    甘奇一进来,便是左右拱手:“诸位快坐快坐。”

    头前皇帝陛下开口大喊:“道坚,快快头前来坐!”

第五百一十章 洗白白,有好事。

    甘奇穿着一身略带风尘的儒衫,一边左右拱手致意,一边直入头前。

    皇帝赵曙在身边给甘奇留了一个位置,今日的大宴甘奇是主角,甘奇的位子就在皇帝旁边,但却并非高台之上,而是皇帝也坐了下来,如此显得君臣亲近。

    甘奇站在自己的座位面前,打了好一圈的招呼才落座而下。

    场上之人,自然都说着寒暄客气的贺喜之语。

    文彦博,好久不见了,甘奇甚至都快把这个老头子给忘记了,如今忽然看到这个老头子又位列上席,想来想去,这个老头昔日罢相,似乎并非犯下了什么罪过,而今依旧还有官职在身,虽然是退休,但是还有寄禄官,也有爵位,老皇帝昔日念旧,让文彦博回家了,但是给封了一个潞国公。

    老皇帝太讲感情了,每每贬宰相的时候,总会给个大爵位,比如还有一位莒国公,都是这般操作的套路。

    可惜谁也想不到,连甘奇也想不到,文彦博,一个古代人,能活九十一岁,虚岁九十二,文彦博还能活近三十年,一个人历经四朝皇帝。历史上他还有起来的时候,太子少保,太师,太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怎么成为艺术家?那就是比所有人都活得久。这句话似乎套用在宋朝的官场也能用,怎么当太尉太师太子少保?活得久就行了。

    文彦博此时倒也在与甘奇笑,笑得极为真诚,几十岁的老头了,起身连连与甘奇拱手。似乎一点都不记得昔日甘奇让他退休的事情。

    甘奇却还有点不习惯了,回着话语与礼节,却颇有点尴尬之感。

    待得寒暄过后,开始宴席,皇帝赵曙自然得说话,洋洋洒洒加喋喋不休。

    祖宗有光,子孙有福,苍天庇佑,国运昌隆……

    甘奇把《古北之盟》献上,气氛立马就到达**,赵曙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今夜只有开心,畅饮,歌舞来去,连那些歌舞伎看甘奇的眼神都放着光。

    皇帝赵曙,喝起酒来更是来者不拒,不仅不拒,还一点都不偷懒,皆是一杯而尽。可见皇帝今日是真高兴,高兴得无以复加了,一个皇帝当到这个份上,这份荣耀加身,便是现在就死了,也是值得了。

    这是赵曙喝多了亲口说的话:“朕临朝,收燕云,败契丹,此时便是死了,也无憾矣!”

    人太过高兴,就会说一些这种傻话。

    左右之人,立马都起身说话了,说皇帝要长命百岁,要千秋万代之类的。

    皆大欢喜。

    唯有甘奇陡然想起来,赵曙似乎真没活多久,登基短短四年就一命呜呼了。

    这件事情让甘奇陡然一惊,抬头看着赵曙,想起了他那个学生赵仲针。

    酒继续喝,舞继续跳,曲子继续唱。

    甘奇稍稍喝多了,便开始偷奸耍滑了,他今夜还要回家来一个喜团圆,自然不能真的喝得人事不省。

    皇帝却真的喝多了,眼神迷离,杯子都被他自己打翻在地。

    酒宴在皇帝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进入了尾声,皇帝趴在了桌案之上,起不了身,但是也没睡着,是不是还要抬头嘟囔一语。

    众多臣子开始一一行礼拜别,甘奇也起身行礼准备走。

    却是皇帝忽然又抬头一语:“道坚,道坚别走,道坚扶朕,扶朕回去。”

    这有点不妥,夜间的后宫,甘奇进去就是不妥,甘奇看了看左右,不知如何答话为好。

    却见赵曙直接踉跄站起,一把搂住了甘奇的肩膀,笑道:“走,走,送朕回去,朕与你秉烛夜谈。”

    便也无法了,甘奇在左边撑着皇帝,太监李宪在右边扶着皇帝,如此往大殿而出。

    走出大殿,进入回廊,皇帝开口:“道坚,朕问你一句话。”

    “陛下请说。”

    “朕就问你,先父待你如何?”赵曙一直把嘴巴凑到甘奇耳边来说话语,着实喝多了,一点不假。

    “岳父大人自然待臣极好。”甘奇这么答着。

    “那好,朕在问你,先父是不是朕的亲生父亲?”

    “陛下这是哪里话,自然是,这话可不能乱说。”甘奇还真猜不到皇帝要说什么。

    “嗯,那朕问你,朕是不是皇帝?”

    “陛下自然是这大宋的天子。”

    “好,那朕是皇帝,朕的父亲该是什么?”赵曙问出了这么一句酒醉之语。

    这话把甘奇问得一愣,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怎么答,总不能说赵允让也是皇帝吧?

    中国人,总有一些基本的道德观念,赵曙这种情况,与民间过继子嗣是一回事。大户人家没有儿子继承家业,过继了堂兄弟的一个儿子到门下来继承家业。这个过继之子,总不能把家业一继承了之后,立马就说这家业本就是他亲生父亲的,不是他继父传给他的,这道理嘛,多少有些不对劲,族谱也不可能这么记录。

    “怎么?道坚,朕准备把宗兰封为公主,你便是驸马。宗兰之父,也是我父,该是什么身份?”赵曙吐着酒气说道,脚步都停了。

    喝醉酒的人,真的麻烦。这是甘奇心中所想。

    甘奇脑子转了转,随意说道:“父母之尊,曰考妣,岳父大人,当是皇考。陛下以为如何?”

    “皇考?”赵曙忽然好想清醒了一些,作了个思索模样。又问:“那先皇呢?”

    “先皇谥号早有,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庙号仁宗。先皇自然是皇帝,不过先皇为陛下之皇伯,如何?”甘奇答道。

    甘奇这就有些偷奸耍滑了,其实如赵曙这般得皇位的人,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甚至那些篡位或者加封皇帝的人,也不少。把自己的父亲封为皇帝,也是正常操作。特别是封自己母亲为皇后太后之类的事情,死的也加封,更是多如牛毛。

    赵曙内心之中,并不是想要这种,他是有更多想法的。

    “道坚,你这……非朕之意也。”赵曙抬步踉跄继续往前走,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甘奇岂能不懂这些?头一低,不言。

    甘奇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要当驸马的事情了,这真不是一个好苗头。

    继续往前走,过晨晖门就真的是后宫了,甘奇准备却步,但是皇帝依旧搂着他的肩膀往前走,口中忽然又道:“道坚,你立下如此大功,准备要朕怎么赏赐你?”

    这话听得甘奇心中一凉,不是惊,是凉。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直接问当事人呢?哪怕朝廷还没有定夺,也不该来问当事人。

    一旦问了当事人,甘奇作为当事人,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免往试探的方向去想。

    甘奇虽然不知道其实封赏之事已经有了定夺,但是谁又能知道不是试探呢?

    甘奇唯有答道:“陛下,封赏之事臣也未曾想过,而今臣不过二十四岁,已然身居相公之位,早已是位高权重,臣也心满意足了,而且还有惶恐在其中,生怕不能胜任这般要职。陛下也不必为封赏之事过于忧心,已然是枢密使,天下之人只会羡慕臣能得陛下如此皇恩。”

    “不行不行,枢密使是得燕云的时候封赏的,而今道坚你又几番打退辽国百万大军,立功就得封赏。”赵曙说道,显得心中仁义无双,毫无芥蒂,更无对甘奇的任何防备,恩宠有加。

    “陛下,当着不必了,臣还年轻着呢,来日方长。”甘奇倒不是矫情,而是真觉得无所谓了,掌了枢密院,已然是朝堂巨擘了,那首相什么的,暂时没有必要再去多想。如果甘奇真的二十四岁居首相,那才是众矢之的,却还全无根基。

    根基这种东西,是经营出来的,在成为众矢之的之前,甘奇还需要一段时间,待得那一日,甘奇自然而然就会走上去,那个时候的甘奇,才真正能掌控得住朝廷。

    “诶,不行,有功岂能不赏?这样,朕给你封妻荫子,如何?宗兰封公主,呦呦封郡主,将来你生了儿子,出生那一日起,便是国公。如此道坚你可满意?”赵曙笑着看向甘奇。

    甘奇在这一刻,甚至怀疑皇帝是不是真醉了?是醉说醉话?还是假醉试探?还是真的一片真心真诚?

    有时候,仿佛许多事情的变化,都在一瞬间。

    就如此时甘奇与赵曙之间关系的变化,似乎就在今天这顿酒,就在喝醉了的这一瞬间。

    兴许赵曙还觉得自己也在小心顾及着甘奇的感受,借着酒意说出这些,希望甘奇如果万一有什么不爽快的地方,也可以把话说回来,反正喝醉了,这就是借口。

    赵曙也在小心翼翼处理着他与甘奇之间的关系。

    但是这种时候,甘奇的感受却不是这样的,而是觉得有一种被试探的感觉,即便皇帝喝醉了,依旧还是这种感受。

    一旦人与人自家的关系出现了一点变化,就会拉远两人的距离,此时甘奇有两种应对,一个选择是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谢恩。一种是继续拒绝,谨小慎微。

    “陛下,当真不必了,已然连升十级,皇恩浩荡。若是再有如此厚待,就怕旁人心中多想。臣领了枢密院,便已感激不尽。”甘奇选择了第二种,谨小慎微。

    谨小慎微,也就代表了甘奇与赵曙,也有了隔阂。

    不过真要论起来,甘奇与赵曙,从来就不曾好到那个毫无隔阂的地步,甘奇与如今的汝南郡王赵宗汉才可以做到毫无隔阂。

    以前就有过因为韩琦之事,赵曙让甘奇顾全大局之类的事情。后来赵曙登基之后,为了站稳脚跟,为了急于证明自己,才有了赵曙对甘奇的信任有加,那时候的甘奇,是赵曙唯一能够用来证明自己的人。

    事情一过,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原来,回到了昔日赵曙让甘奇顾全大局的时候了。

    甘奇,知道面前这个皇帝,该是敬而远之的时候了,更贴切说,应该是:敬,而远之。

    甘奇甚至有些怀念起仁宗,仁宗当朝的时候,甘奇其实胡闹了许多事情,做了许多非正常手段之事。但是仁宗在时,就容得下甘奇做这一类的事情。

    可惜仁宗只有一个,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如今是赵曙了。

    甘奇知道,自己以后行事,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再也不能乱来了。兴许也是甘奇更加成熟了。

    甘奇看着此时的赵曙,胸脯一拍,大咧咧说道:“就这么定了,朕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便不收回来了。该封就封,该赏就赏。道坚你也不必在拒绝了,只等圣旨。”

    甘奇作了一番惶恐模样,赵曙接着又道:“入延福宫了吧?道坚,你也早些回家,想来宗兰也在家中等候,快回快回吧,免得宗兰久等。”

    甘奇停住脚步,躬身一礼,太监头前带路,甘奇回家而去。

    一路上,甘奇微微叹着气,而今,好了,也自在了。

    别说什么亲情了,也别说什么关系亲疏了。

    甘道坚甘相公,与所有人都一样了,与富弼富相公一样,与曾公亮曾相公一样。

    没有什么区别。

    别的相公该思虑的,也是甘奇该思虑的。

    世间倒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好坏,仁宗是好,能容人,能容任何人。仁宗也不好,太能容人,太能容任何人,连作奸犯科之徒都能容。

    赵曙也好,不那么容人了。赵曙也不好,还是不那么容人。

    皇帝,也不过是人而已。

    夜半三更,甘府。还是那座之前买的不大的宅子,而今再看,与甘相公这个枢密使的身份有些不匹配了。

    但是这宅子住惯了,走进来就有一种亲切感,让人舒服。

    醒酒汤早已热了又热,除了甘呦呦小姑娘,宅子里没有一个人先睡觉的。

    备了热汤,一直热着,等甘奇沐浴。

    醒酒汤在喝,热水也在试温度。

    有人给甘奇脱衣,有人给甘奇拿布巾,然后甘奇沐浴,有人搓手,有人搓背,有人洗头发。

    甘奇,坐在大木桶上,双手一摊,全身一摊,微微闭眼。

    耳旁传来的都是欢声笑语。

    “官人壮实了,这手臂又粗壮了一圈。”

    “就是变黑了,脸上都起了皮子,肯定是北地天寒地冻给冻坏了。”

    “咯咯……主人,把脚抬起来一下,奴家给您搓一搓。”

    甘奇慢慢把脚抬出水面,便看一众女眷个个掩鼻在笑。

    甘奇尴尬一笑:“臭吗?”

    “不臭不臭,奴家给主人搓,拿刷子来刷。”春喜笑着,还真拿个刷子来给甘奇刷脚底板,刷得一层一层。

    好不享受,甘奇笑道:“大丈夫,当如是!”

    赵宗兰莞尔一笑,怼了一句:“夫君,您这一身,泥丸子都搓出一箩筐了,还得烧热水,再洗一道才是。”

    “军汉,哪里管得这许多。”甘奇解释。

    倒是这句话,把所有人说得一愣。赵宗兰答了一语:“夫君,可不得胡说,你可不是军汉,你是状元郎。”

    甘奇摇头:“你夫君我,就是一个军汉。当军汉挺好,比当状元郎还好。”

    赵宗兰一脸的不解,所有人都一脸的不解。

    不解也要说话,赵宗兰打了一个哈哈,笑道:“夫君这是打仗打傻了。”

    众人哄笑着,背上的泥丸还在滚。

    这一夜,洗白白,有好事。

第五百一十一章 我……我就是傻逼

    汴梁城,真的好,冬天不是特别冷,夏天也不是特别热,北邻黄河,南下两淮长江,四通八达,天下间万事万物,这里都有。

    甘大相公回来了,这里才是过日子的地方,这里才是生活,一身儒衫,一把折扇,左右跟着个凶神恶煞的肥胖大汉,大汉手中拿着鸡腿在啃,口中还嘟嘟囔囔,右边跟着一个小书童,十六七岁,名唤蔡京。

    蔡京是蔡确的同族,也是泉州蔡家的亲戚,之前跟着甘奇从泉州入京的,本是安排在书院里进学,没想到蔡京这两年竟然在书院里声名鹊起了,不仅声名鹊起,这厮还经常与人说自己是甘相公在泉州收的学生,这颇有一点自吹自擂的意味。

    但是蔡京倒也没有说假话,昔日里蔡京还真在甘奇当面拜过先生,只是那时候是在泉州的诗会上,过程比较随意,甘奇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中,但是蔡京却真真放在心上了。

    后来蔡京又到了京华时报的编辑部帮忙,也是兼职弄点收入。没想到这厮在编辑部也混得风生水起,能在人群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便也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本事的。

    蔡京其人,文才自然是很不赖,文章诗词的都是信手拈来,这是其一,更还有一笔字,写得极好,好到周遭没有一人能比得上他。北宋四大书法家,自然没得话说。

    光是这些,就足以让蔡京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却也还不止这些,蔡京为人处世还极其聪慧,小小十几岁,人情世故的场面,显得相当老道。

    这样的人,又有才学,又有才艺,还有情商,人还长得一表人才,放在那里都会出彩。

    所以大早上的,为了避免过于叨扰甘先生,书院里一众学子就推举蔡京一人为代表,来拜会甘先生。

    对于书院学子代表,甘先生自然得见见,在蔡京等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日上三竿了,甘先生见了蔡京,勉励了几句,然后甘先生要出门走走,蔡京自请为书童,伴随左右,甘先生倒也没有拒绝。

    先到梨园春里坐一坐,听一段戏去,为了不造成困扰,自己卖票,坐在后排人群之中,蔡京头前排队去卖票,甘奇坐在不远一处茶楼里等着。

    茶楼的老板也在一旁伺候着,倒也不是甘奇摆谱,是他一进来,这老板就认出了甘奇,登时就激动不已,好在甘奇连连压手,便也没有声张。

    这老板不是别人,也是甘家村的人,按理说甘奇还得叫一声叔叔,行九。也是沾了甘奇的光,而今也算是发家致富了。

    “甘相公,早知你要来,我这就不开门做生意了,就等你一人来了。”甘九叔拱手笑道。

    甘奇一抬手:“九叔,不必如此生份,叫一声道坚就行,坐,九叔你也坐。”

    甘九叔连连摆手:“我就不坐了,甘相公您坐就是,嘿嘿……我站着,我喜欢站着,腰背疼痛得紧,站着好。”

    自家长辈,喊着相公站在一旁,甘奇也是无法,撑开折扇摇了摇,问道:“九叔生意怎么样?怎么不见小木子?”

    小木子,是甘九叔的儿子,比甘奇小了好几岁,算不得同龄人,也就没有跟甘奇一起干过什么事情。但也是看着长大的。

    “生意自是不差的,也当再谢相公当年的抬举帮衬,若不是当年可以欠着租金,我也不敢租下这么大一个铺面,如今呐,我在城南的西边买了个小宅子,也算是城里人了,只是平常里并不多去住,小木多住那里,他喜欢城里的花花世界,都不愿意回村里多待片刻。”九叔说着说着,面色也不不太好看了。

    “怎么?不争气?”甘奇问道。

    “相公见笑了,自小没读什么书,大一点了想让他读书又不是那个读书的性子,我这赚了一些钱,他便也浪荡起来了,头前想着娶一门媳妇管一管,哪想媳妇娶回来了,反而被他打得个死去活来的,哪里还谈什么管。如今媳妇回村里住了,伺候我们两个老的,他一个人在城里住着,便随他浪荡去,也只想着总有一日能收心不是。”九叔语中,皆是无奈。

    甘奇听得也不是那个滋味,本该是个抡锄头的主,从小都是苦命人,而今辛辛苦苦赚了些钱,反倒成了浪荡子。

    甘奇问了一句:“村里后辈这些年轻人,可是都这般?”

    九叔往前,先给甘奇加了茶水,然后才道:“几岁十来岁的,倒还好,都给送书院去了。独独这些混账小子汉子们,没有一个省心的。”

    甘奇这是明白了,十来岁左右的,甘奇开书院的时候,这些孩子当时才几岁,都跟书院里关着。恰恰是那些之前半大不大的,性子已经野了,读书读不进,家里刚好又开始发达了,而今十七八岁二十岁的,都不省心了。

    甘奇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钱呐,说他好,倒也好。说他不好,也有不好。”

    “相公说得对,就是这个理。而今里,相公您又身居高位,圣眷正隆,这些小子,唉……多少有些无法无天了。”九叔是个实诚人,想来也是被儿子伤透了心。

    甘奇也能想到,这些年轻汉子们,正是惹是生非的年纪,家族里又有甘奇这么号人物,必然是到得哪里都会把甘奇挂在嘴边,其中也少不得做一些龌龊事。

    这是家事。

    甘奇想了想,这个甘家村,且不说什么感情多少,至少这村民还真帮过甘奇不少,昔日里甘奇商税风波的时候,村里人可都是拿着家伙事堵在村口护着他。

    “这事,我得管。”甘奇直白一语。

    “那就再好不过了。”九叔心中一松,眉眼有笑,又给甘奇加茶水。

    蔡京回来了,气喘吁吁,见礼说道:“先生,都买不到票,学生问了许多人,才高价从别人手里买了三张,就是这座,委屈相公了……”

    “哪出戏?”甘奇问道。

    “巨马河背水一战。”蔡京答道,脸上还有得意洋洋的笑容。

    甘奇起身:“瞧瞧去。”

    甘霸倒是激动起来:“大哥,这是演咱们的?走走走,去看看去看看。”

    戏院还是那么大,而今这票价是涨了又涨,拢共四五百个坐,生生坐了七八百号人,要说李一袖还是会做生意,过道里加个小马扎,便也卖一张票,美其名曰“夹座”,便宜点就是。

    蔡京买的就是夹座,过道一排两个夹座,甘奇与一人坐前一排,甘霸与蔡京坐后一排。

    甘霸一屁股坐下,蔡京就被挤到别人的膝盖上了。委屈巴巴的蔡京小心翼翼开口说了一句:“将……将军,可否……”

    甘霸头一转:“怎么了?”

    蔡京正看到甘霸那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把话又给吞回去了,说道:“没事,没事,小生就是想说,这戏是小生与一帮同窗写的本子。”

    “哦,你这书生还不错,我大哥以前也写过本子,那本子,写得太差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好好的,非来个马文才,太气人。我大哥压根就不会写本子,让他改,他还偏不改……”甘霸嘟嘟囔囔一顿吐槽。

    “啊?”蔡京……惊呆了,双眼圆溜溜看着甘霸。梁祝大戏,其中对白考究,词句精美,一文一字,皆是典范,乃后来者学习的榜样,更不要说故事千回百转,教人潸然泪下。

    怎么就成了写得太差?

    “我先看看,到时候给你出出主意,你按照我说的改一改,绝对好看。”甘霸拍着胸脯。

    蔡京连连点头:“好好好。”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噗嗤一笑,身后这一幕实在有些搞笑,一坨肉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把一个白面小书生挤成了一个受气的小媳妇,脸都被挤得通红。

    “呆霸,往一边挪挪。”甘奇知会一声。

    甘霸此时才发现自己把蔡京挤着了,尴尬一笑,往旁边一挪,这可好,把另外一边正座上的人给挤得身体一歪,那人瞪眼一看,便要开口。

    甘霸倒是先开口了,眼睛一斜:“怎么?不服气啊?没挨过毒打?”

    那人吓得连忙把眼睛收了回去,身体也往另外一边去了。

    甘霸,是个恶人,这辈子改不了。

    说完话语,甘霸转头还对蔡京笑了笑:“嘿嘿,宽敞了。”

    “将军威……威武!”蔡京拱起两只被夹着的手,奉承了一句。

    “算不得什么,想当初,那时节,这汴梁城,就我大哥,你知道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那家伙,汴梁城里,杀人,知道不?我大哥,一柄剑,从开封府砍到国舅府,从国舅府又砍到开封府……哎呀,大哥,你又打我的头,还真别说,有些日子没挨你的打了,还怪想念的。”甘霸摸着头,嘿嘿笑着,这脑蹦子还是有点疼。

    “闭嘴,开始了。”甘奇今天可能做了一件错事,就是把甘霸带来看戏。

    家伙事已经响起来了,一个姑娘家演的甘相公出来了,一身戎装,背后插了四杆旌旗,手持宝剑,定睛一瞧,是萧九奴,把甘相公演得俊美非常。

    只见萧九奴演的甘相公左看看,右看看,唱腔一起:“不必着急!”

    身后一人来报:“相公,前有大敌十数万,后是巨马河,可有援军呐?”

    甘相公架势一起,威武不凡:“援军,无有。”

    “相公,这当如何是好啊?”

    甘相公扶额一想:“我有一计,尔等皆来听调。”

    “不对,不是这样的,当时哪里还有什么计啊?”甘霸不爽了,转头就与蔡京说道。

    蔡京连忙点头:“将军请说。”

    甘霸张开手臂,便要开始说,却听甘奇在前面来了一句:“闭嘴,好好看戏。”

    甘霸憋了憋,把话硬生生憋回去了。

    戏接着演,甘相公临危不乱,妙计百出,一本三十六计,用了个遍。

    台下观众连连叫好。

    唯有甘霸憋得不行,看着众人叫好之声,他越发觉得自己此时该站出来,免得广大群众受到了欺骗,只看他站起来大喊一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么回事,当时哪里还有什么计策,那时候,就是往前杀,前面连环铁甲骑,左右游骑在外,步卒随后攒射,往前推进。”

    立马所有人都看向了甘霸,眼神中带着对傻子的关怀。

    甘霸更是着急,看向蔡京,说道:“你也不会写,你比我大哥还不如,就你这水平,以后怕是考不上进士,还得回去好好多读点书。”

    蔡京吓到了,连连道歉:“将军,小生回去改,重新改。”

    甘奇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终于也站了起来,说道:“走吧,不看了。”

    甘奇已然转身在走,在人群缝隙里穿插而出。

    甘霸与蔡京自然连忙跟了上去,出得梨园春,甘霸还有话语:“蔡京,你看看你,看你把我大哥气的,啊,你这戏写得太差了。”

    这可把蔡京吓坏了,手脚都在抖。

    甘奇回头没好气说道:“呆霸,我这辈子再带你出来看戏,我……我就是傻逼。”

    兴许是时间久了,甘奇忘记了,忘记了甘霸昔日看戏的模样,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大哥,这戏真得改。”甘霸是个实诚人。

    甘奇不理会甘霸,与蔡京说道:“你先回书院,帮我做件事,后天樊楼,请近来京城里有名声的士子皆来赴宴,到时候还有此番凯旋的军将同席,以为文武同乐之名。此事交于你去办。”

    蔡京连忙躬身:“先生放心,一定办妥。”

    甘奇起身走了,甘霸跟在身后,还有话语:“大哥,我就是不会写这些东西,不然我写的戏一定好看。”

    “呆霸,近来京城左近的戏院如雨后春笋一般,你可知道?”甘奇问道。

    “大哥,我知道啊,他们都是学大哥的,学着大哥开戏院,听说生意都还不差呢,怎么了?”甘霸问道。

    “你去别人家看戏行不行?”甘奇心思歹毒,商业竞争,也不至于这样害人。

    “我不去,我就看自家的戏,票钱自家赚多好。”甘霸会意不过来。

    “唉……”甘奇无法,想得一想,倒是有妙计:“你也帮我办件事。”

    “大哥说就是,杀谁?埋哪里?”

    “送戏入军营,你去联系各处戏班子,请他们进军营里演,也让弟兄们开开眼界。”甘奇歹毒非常。

    “这个好,我去办。咱们自家戏院太赚钱,请营里去亏了,别人家的好,便宜一点请到营中去给弟兄们瞧个新鲜。”甘霸得了差事,挺高兴。

    “嗯,办这件事情之前,先与我去办一件家事。”甘奇歹毒之计得逞,心情好多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甘成木

    甘成木,其实本来叫作甘成才,这小子小时候学写自己的名字,一直把才字错写成了木字,关键是这小子也就会写自己的名字,改都改不过来。

    后来还是甘奇他老爹这个举人老爷拍板决定了,就把甘成才的名字改成了甘成木,寓意也不差,健健康康,茁壮成长,也就别想那些什么成才的事情了,成木即可。成才这个名字也是甘奇老爹给取的,昔日村里的孩童,取名字这种事情,都是甘奇的老爹与甘三爷包办。

    摘星楼,与樊楼在同一条街上,只是档次差了一些,不过也是平常百姓难得消费得起的地方,不过甘成木如今倒是消费得起,他老爹在相扑场外开了一个不小的茶楼,一年总有三四千贯的进项,虽然算不得豪富人家,但比起那些一年到头不过二三十贯收入的普通家庭,那就已然是富贵人家了。

    除了在南城置办了一个二层小宅子之外,而今他家中的钱财,基本上都在他手中花销。不是父母舍得,而是这儿子太过厉害,虽然不至于打爹骂娘的,但是也能做出到自己家的店面里闹事的事情,甚至为了要钱,还当父母面打自己过门不久的媳妇,打给父母看。这般手段,他爹娘又是一辈子的老实人,唯有给钱。

    给钱消灾,一切都好,甘成木只要拿了钱,那也是个好人,喜笑颜开就走。

    也可见甘九叔活得有多难,这些事情,甘奇以前是真不知道,不过进村随便找谁问一问,便也都知晓了。

    甘霸听得这些事情,骂咧不止,跟着甘奇就进城去了。真要说起来,昔日里甘霸过年的时候往村里挑年货,这甘成木也曾经围着甘霸的箩筐担子要过零嘴吃食,那时候的甘成木皮是皮,但是也没想到几年之后会这么皮。

    在汴梁城里找人的事情,大恶人甘霸有的是手段,先找了一个人称崔二爷的人,崔二爷得了如此差事,立马派手下得力干将茂哥儿出街去扫听,不得多久,摘星楼的店名就传到了甘霸耳中。

    时候不早,甘奇带着甘霸往摘星楼而去,还带了一个跟班,刚刚入京的吴承渥。

    吴承渥之所以此时归京了,那还是托了赵大姐的福气,赵大姐会哭,找到赵曙一通哭,就把老公从千里之外哭回来了。

    吴承渥中午在甘奇家趁的饭,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甘奇却没有回来吃饭,只是下午回来坐了一下,等着天黑出门办事,吴承渥对甘奇顶礼膜拜一番,也把泉州最近的情况与甘奇汇报了一下。

    其实吴承渥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甘奇让他去泉州是为什么,泉州有甘奇许多产业,所以让吴承渥去照看着。

    哪里想到如今却被赵大姐给哭回来了,自然也还有道歉的意思。

    甘奇也只能苦笑,这赵大姐,无可奈何,吃完饭,三人出门,甘奇还打趣道:“你在泉州可有相好的?”

    吴承渥一边躬身,一边摆手:“先生,未有未有,学生哪里敢做这般的事情。”

    “泉州也有几处楼宇瓦肆,你就没有进去逛一逛?”甘奇这是纯属无事找事,找点话来打趣。

    “去是去过,但是学生当着没有相好的。”吴承渥老实巴交。

    甘奇不信,又问:“没有相好的,那也总有过什么露水的情缘吧?”

    吴承渥老脸一红,低头不好意思答话了。

    甘奇心中了然,笑道:“唉……罢了,难得出京去当官,却又给哭回来了,赵大姐好手段啊。”

    “惭愧,学生惭愧。”

    “陛下准备如何安置你?”甘奇问起了正事。

    “陛下的意思是太学管事,料理太学里一些杂事。”吴承渥答道。

    甘奇想了一想,说道:“倒也可以,治学之道,兴许才是你的道路,你去太学,不若也干一件大事。”

    “还请先生教导。”

    “把胡先生留下的所有文稿整理成册,若是能把胡先生的学说都继承下来,你也算是功劳不小。”甘奇如此说着,觉得吴承渥适合做这件事,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吴承渥缺乏了一些灵性。

    治学这种事情,一方面又适合比较坐得住的人来干,但是比较沉闷坐得住的人,又比较容易迂腐守旧,这学说之事,想要发展,又不能过于迂腐守旧。比如吴承渥,真要让吴承渥成为名士大儒,那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后世儒家越发的保守,大概就是这种原因。

    甘奇又立马加了一句:“整理出来的东西,都拿来给我看看再装订成书。”

    “谨遵先生之言。”吴承渥一丝不苟的答着话语。

    这尊师重道是极好的,但是甘奇却感觉很不好,说道:“承渥,你以后与我在一起,当随意一些,不必如此守礼。”

    “谨遵先生教导。”吴承渥又道。

    甘奇只能摇摇头,三四十岁的人了,如之奈何?

    偏偏如苏轼那般的大才,却又不在治学之道深究,不然苏轼若是愿意立言立论立说,还有程家兄弟什么事情?这儒家学派,也不至于越来越保守。

    吴承渥似也想起了一事,问道:“先生,学生此番离了泉州,知泉州事还空缺着,泉州还有许多事宜需要人照看着,先生当早作打算。”

    吴承渥这一言,倒是让甘奇心中舒服了一些,证明吴承渥人虽然迂腐,但终究还是知道谋事的,说出这番话,显然也是为甘奇考虑了许多事情。

    甘奇低头想了想,街边人潮如织,商贩云集,叫卖不断,皆是人间烟火气。

    想来想去,甘奇开口一语:“张唐英可以。”

    “御史张唐英?”吴承渥问道。

    甘奇点头:“他也该外地为官几年了,否则难以升迁。”

    “先生心中有人选就好。”

    “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今我掌枢密院,三省六部的事情本不该我操心,到时候殿前出言举荐,也不知道陛下心中如何作想。”甘奇说出这话,心中也有无奈。文官调度的事情,还真不该他乱说话,不过泉州对于甘奇而言又太过重要,不说也得说了。

    “先生何必多想,陛下对先生之信任,无以复加,也无人能比,举荐个人的事情,哪里算得什么事情?”吴承渥想得过于简单。

    甘奇摇头不答,只管往前走。

    摘星楼到了,三人入内,这个楼甘奇还是第一次来,原因还是档次不够,进得楼内,倒也看不到什么熟人,接待的小厮自也认不得他。

    甘奇一身简单儒衫,甘霸一身黑色劲装,吴承渥也是素色常服,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富贵人家,不过小厮倒是一贯的热情,一边往里请,一边问道:“公子是雅趣呢?还是宴请?”

    “雅趣怎么说?宴请怎么说?”甘奇问得一句。

    “雅趣里间请,这摘星楼里的花魁大家们,那一个个是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我们家的姑娘,那都是识文断字的。就是花费不菲,若是宴请呢,就在前头,选个厅间,我们这里的酒菜也是一绝。”小厮介绍着,也是好心,怕面前这位公子出不起大价钱。

    甘奇还未答话,甘霸已然出言:“我大哥何等人物,自然是雅趣,那个姑娘好,那个姑娘贵,都叫来唱一曲听听,唱得不好的就不要叫出来了,失了我大哥的身份。”

    一旁的吴承渥也点着头,深以为然。

    小厮见惯了世面,倒也知道这种时候,还得看面前公子的意思,如甘霸那般的粗鲁汉子必然是不懂世面的,花费不菲这个词,想那粗鲁汉子想象不来,唯有面前这位士子才懂得。

    甘奇摆着手,问了一句:“城南甘成木甘少爷是不是在此啊?”

    小厮立马面带谄媚:“哦,原来是甘少爷的朋友,那便好说,随我来随我来。”

    甘奇又摆手:“误会了,我与之也不熟,只有耳闻。倒是想与之结交一番,唐突了也不好,就安排我坐他们隔壁即可。”

    小厮懂了,这是来跑门路的,点着头,却又道:“甘少爷那是又雅又宴,一顿下来,怕要个二三十贯。公子……”

    甘奇闻言面色一变,一年不过赚个三四千贯钱,一顿饭吃去二三十贯,吃得平常人家一年的收入,还又雅又宴,这小子听得懂曲中之意吗?

    “头前安排吧,二三十贯就二三十贯。”甘奇向来大手大脚,而今也还心疼起钱来了。心中却想,如今出门吃酒听曲的,何曾给过钱?樊楼都不收他的钱了,只怕他不去。

    不过甘奇这不是心疼自己的钱,是心疼别人家的钱。

    又雅又宴的,美味佳肴上了一大堆,不过这不是真正之前的东西,真正值钱的还是一班姑娘。

    吹的,拉的,弹的,敲的,还有主咖是唱的。

    这场面,甘奇见得多。

    入座之后,也不招呼头前那些姑娘们,拿起筷子就吃,自己倒酒就喝,心中来气。

    只是头前几个姑娘面色有些不快,心中还有一些腹诽,这几个客官是真有些无礼了,怎么说也该与他们见见礼,互相客气几句,介绍一番,姑娘们也要显一显名头,这也是雅。

    姑娘们心中不快,臊眉耷眼开始了表演,你要说他们不过是青楼里的歌舞伎,倒也不错。但是如今这花魁,在这文人时代,楼里的清倌人,那也是有身份地位的,在读书人群里,那也大小是一号人物。

    臊眉耷眼的,也是他们有这个地位,意思就是姑奶奶我不太乐意伺候你。

    甘奇倒是也注意到了这些,只是心思不在这里,闷头吃喝,吃饱了再说,吃饱了有事要办。

    隔壁人声鼎沸,酒宴之间,吃吃喝喝的,劝酒聊天的,人还不少,很是吵闹,甚至还有**调戏的浪荡言语,更有满场哄笑,显然不怎么雅。

    吴承渥倒是听得有些不快,说了一语:“隔壁也不知是那里的士子,如此放浪形骸,成何体统?”

    甘奇答了一句:“也难为隔壁的姑娘了,怕是连臊眉耷眼都不敢。”

    “为何不敢?不想伺候了,自顾走就是。喝多了酒便放浪形骸,还出言调戏,如此无礼,哪个姑娘家也受不了。”吴承渥说道。

    甘奇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反倒都成了我的罪过。”

    吴承渥有些不懂,却见甘奇与头前一班姑娘说道:“罢了,先歇着吧,不唱了。”

    几个姑娘倒也觉得正好,对牛弹琴,本也没什么乐趣,家伙事一停,几个姑娘坐到了一处,在屏风后面轻声窃窃私语。

    这边乐音一停,隔壁的声音也就更清晰了。

    却听一人大喊:“来一曲我家甘相公的词听听,唱得好有赏。”

    说话的显然就是甘成木,左右附和一大堆。

    “对对对,甘爷乃是当朝甘相公的族弟,自然要听甘相公的曲子。”

    “真要说起来了,如今甘相公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文治武功无人能及,真真想什么时候能有机会,一睹甘相公绝世之风采,不枉此生,不枉此生。”

    “对啊,若是还能拜在甘相公门下走动办差,那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甘成木闻言笑道:“正好,我家甘相公回京了,待得过些时日,我便叫我家老父带我去拜会他,有我老父出面,我先弄一个差事办着,到时候再给你们也谋个差事。”

    “甘爷大义,满饮此杯!”

    “喝!”

    “甘爷,今日这几个,你可还入眼?”

    甘成木笑了笑:“哈哈……倒也要人家愿意才是。”

    “这是哪里话,甘爷在此,人家岂能不愿意。”

    甘成木又笑道:“那个小花蝶姑娘挺好。”

    却是这话一出,就听得一个小姑娘哇的哭出来了:“甘爷,您大人大量,饶了小女子这一回吧,小女子才十二,还未出阁,不招入幕。”

    立马便有人厉声呵斥:“你教甘爷看上是你的福气,你还敢在此多言,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岂有此理,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小姑娘更是哭,甘成木说话了:“不急不急,时候还早,且先听曲,听我家甘相公的曲子,奏乐唱曲。”

    甘奇听着隔壁的声音,挠了挠头,慢慢放下筷子。

    吴承渥也一脸尴尬。

    有些事情真为难,村里如甘成木这般

第五百一十三章 甘相公在哪里呢?

    甘霸起身出门,到得隔壁,推门而入,然后左右看了看,右边小厅间里几个女子一队乐器,中间一桌酒宴,七八个人,右边小厅的榻上坐着三个人,歪歪斜斜,互相调笑着,榻上的小几上也有酒菜。

    甘成木就坐在右边间内的榻上,不知与谁附耳说着什么黄色话语,一脸的坏笑。

    酒桌上有人见得甘霸走了进来,打量了一下甘霸,问了一句:“找谁啊?这里是你说进就进的吗?”

    甘霸一身劲装,看起来就像是谁人的跟班护卫之类。

    甘霸没有看那说话之人,而是眼神看向右间榻上的甘成木。

    那说话之人下了桌,直接走到甘霸面前,伸手一推,说道:“滚出去。”

    甘霸看了看这人,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抬手一扒拉,直往甘成木走去。

    甘成木许是喝多了一些,许是正调笑甚欢,都没有发现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噼啪一声脆响,甘成木直觉得天旋地转,半边脸麻木起来,脸上有一股酸辣之感,眼睛都来不及张开,便是破口大骂:“谁打爷爷?是谁打爷爷呢?”

    “你是谁的爷爷?”甘霸口中怒道,蒲扇大的巴掌又揍了下去。

    满场之人,看到这一幕皆愣住了,如此一个大汉,走进房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打人,还打的是甘成木,这是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

    “诶,兀那汉子,可不得乱打人,你可知甘爷是谁吗?”

    “你你你,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你摊上大事了。”

    甘霸回头看了一圈,他这身板面相,动手打人的时候,还真没有人敢上来阻止,皆是出言来说,甘霸不禁笑了笑,这一圈酒肉朋友,十足的不堪用。

    “摊上大事了?”甘霸的大巴掌继续挥舞着,甘成木在榻上被抽得如同陀螺一般。

    “啊……啊,不要打,不要打,爷可是当今枢密使甘相公的族弟,你快住手。”

    “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甘霸收了一下手。

    甘成木的脸,瞬间已然肿成了猪头,缓过神来睁眼一看,心中一紧,我滴个娘,眼前这是谁?

    甘成木一个冷子从榻上翻了起来,却不是害怕,而是委屈带撒娇:“霸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没来由的打我作甚呢?我……我……”

    甘成木显然对甘霸太熟悉了,他对甘霸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几年前的过年,甘霸从城里挑着年货回来,他与一帮孩童在村口围着甘霸要蜜饯吃,甘霸买了一大包蜜饯,自己吃了几个,就被一帮孩童给“抢光”了。

    当时甘成木还假装去偷拿甘霸箩筐里的其他吃食,甘霸还抬腿来踢他,倒也不是认真的,也没有踢到,当时,皆是欢声笑语。

    所以甘霸打他,他还真不是怕,还犹如自己是那个村口吃蜜饯的孩童一般,甚至说着委屈,还要哭出来。

    “你这个狗东西,该打。”甘霸抬手接着打,这回倒也不打脸了,怕真给打死了,便是手臂大腿,一通拳脚就揍。

    “霸哥,别打了,我经不住了,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般打我?”甘成木是真哭了,十七八岁的汉子,当场就哭。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明显这个彪壮大汉与甘成木认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只是这顿打也实在太骇人了,众人看着,却又不敢开口说话。

    “把脸上的猫尿收回去,男子汉大丈夫,还哭起来了。”甘霸举着手,吓唬着。不过动作也停了。

    甘成木跌坐在地上,一边用一袖擦着眼泪,一边委屈抽泣:“霸哥,从小你就对我们这些弟弟们好,今日偏偏的把我打成这样,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别哭,停住,再哭接着揍。”甘霸又在吓唬,许也是甘成木这般的反应救了他自己,让甘霸真有点心软了,兴许杀人如麻的甘霸,也只对自己的家里人有这份心软。

    “我不哭,霸哥,你这是干嘛啊?我这么多弟兄在呢,我这脸面都丢光了,我这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甘成木收了那不知真假的哭声,也在埋怨着。

    “跟我走,有人要见你。”甘霸看了一圈左右之人,眼神里还带着威胁,兴许也有某些心态,想着是不是这些人把甘成木带坏的。因为甘霸倒是觉得甘成木以往是个不错的孩子。

    自家的人,总是好的,坏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教的。

    所以甘霸环视一圈,口中斥道:“你们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谁若是再敢与甘家的人走动,便把你们都杀了埋到田里堆了肥去。”

    跟在后面的甘成木还解释:“霸哥,这些都是我过命的兄弟……”

    “过命?刚才你挨打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一个敢上来帮手的啊?”甘霸对这个过命充满了鄙夷。

    “霸哥,留点面子给弟弟吧……”甘成木委屈巴巴。旁白你众人听得这话,倒也明白了,这个凶恶大汉,原来是甘家的兄长,这就难怪了,也有人暗自侥幸,好在刚才没有上前去帮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甘霸已然先出门,口中有一语:“哼哼……你今日倒霉了,看看大哥给不给你留面子。”

    大哥?甘成木心中一颤,哪个大哥?什么大哥?

    隔壁门已开,甘霸走了进去,甘成木也跟着进门,唉呀妈呀,原来真是这个大哥,甘成木两腿一软,似要跪下见礼,似是站不稳一般。

    当面甘奇,他认识,就是没有打过什么交道。甘奇以往本就高高在上,身边跟着几十个汉子,压根就不会多看他这个小屁孩一眼,那时候的甘奇就在附近“凶名赫赫”。

    后来甘奇就更与他甘成木没有什么交集了,杀人,做生意,考状元,当官,已然就成了人上人,是甘成木再也接触不到的大人物,远远看得甘奇一眼,甘成木都不敢盯着多看第二眼。

    若是在村里,真要比起来,甘霸反倒比甘奇容易亲近。甘奇的事迹,对于他们这小小屁孩来说,那都是传说。

    而今的甘奇,那就更不谈了,坊间的传闻,一言能杀百万兵,麾下凶神恶煞百十万,威势震天。

    正当甘成木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甘奇倒是先开口:“把门关上。”

    “是是……”甘成木连忙转头去关门。

    “近前来,站在这里,站直。”甘奇没一声好气,还斜着眼上下打量着。

    甘成木战战兢兢到得甘奇身边,站直。

    “身高体长的,身板子也壮实,十几了?”甘奇问着。

    “十七。”甘成木真成了个木头人。

    “成婚了吧?”

    “成成婚了。”

    “为什么要打自己的媳妇?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为什么整天在外浪荡,家也不回?”甘奇连连发问。

    “我……小弟……小人,我……”甘成木哑口无言。

    “挨顿打,服气吗?”甘奇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服气服气,霸哥打我,那是应该的。”甘成木看了甘霸一眼,哪里敢不服气?

    “服气还好,还知道怕,还服管教。”甘奇点着头,皱眉想了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甘奇就这么一想,甘成木心脏嘭嘭在跳,他明白了,这是在教训他,心虚不已,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教训。眼前这位大哥,那是杀人不眨眼的,不会把自己给杀了吧?

    有些事情说起来也是有趣,比如甘奇的名声,在甘家村这些小后辈眼中,甘奇更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形象,却在那些儒生士子眼中,甘奇却又是一个文武无双的名士大儒,文才绝顶,治学有道。

    过得一会儿之后,甘奇终于想到了如何处理如甘成木这样的家族子弟,开口说道:“适才听你说要我给你寻个差事走动?”

    “不敢不敢,那都是我乱说的。”甘成木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说起话来都是一惊一乍的。

    “我看此事可以,过几日,你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拜别了父母,到皇城司的军营去寻一个名叫史洪磊的将军,以后你就是军汉了,在军中好生办差。”这是甘奇的解决之法,家族里的那些游手好闲的“富二代”,都归到军伍里去。

    这是一条路子,但凡他们这些人自己有点出息,努力进取一点,前程自然不在话下。保家卫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甘奇连自己都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何况别人?

    将来这些甘家子弟,能不能出将入相的,就看他们的造化了。甘奇自然是要抬举的,但也要这些人自己有能力。

    “当兵?相公是让小弟去当兵?”甘成木一时间似乎不能接受,好好一个吃喝嫖赌的富二代,忽然成了一个军汉,这谁接受得了?

    “怎么?你不愿意啊?你看看你霸哥,如今不也是入了军籍吗?只待过些时日把诰命文书置办好,他就是六品振威校尉的官身,再升一级就是将军了。如此不也是前程?”甘奇耐心不错,他知道甘成木肯定也做了一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不过这十七岁,还是个孩子,总要给一个机会。

    是龙是虫,让他自己去搏一把,只要在战场上真正卖过命,甘奇可以原谅一切。

    如甘成木这些人,留在京城里作威作福,那会是甘奇的祸患。但是转头来,甘奇其实也有一些私心,这些人皆入得军伍,但凡有出得几个好汉,对于甘奇掌控军队的好处不言而喻。

    至于族中那些长辈,甘奇还得花费一番功夫去说一说,人总是要奔个前程的,不是文就是武,能进学的,读书考试,不能进学的,入伍封侯,都是前程。这番说辞,总也能说服人心,因为甘奇如今位高权重,只要他们的儿子争气,甘奇甚至可以许诺一些前程上的事情。

    甘成木听得甘奇这么说,心中还真在想,他鼓起勇气又看了看甘奇,一咬牙,点头:“我愿意,我去。”

    不是甘成木有多么高的觉悟,而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只想着自己的哥哥是枢密使,他在军中行走,必然是风生水起,人见人敬。将来加官进爵,那都是小事,不在话下,不过就是自家哥哥一句话的事情。

    想得简单也好,想得简单,事情也就简单了。

    甘奇点着头,起身:“走,回家,好好与媳妇过几天日子,争取生个儿子,更要好好与爹娘辞别。若是再听你在外浪荡,便打断你两条腿。”

    这话甘奇说得随意,甘成木却是听得浑身一抖,连连点头:“是是,小弟都明白。”

    甘奇已经吃饱,起身就走,反倒是甘霸抱着一盘肉才跟上甘奇。

    几人出门而去,房间屏风后面的几个姑娘连忙探出头来看,一个个面色惊诧。

    “那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的人是甘爷?”

    “是他,他刚才还在隔壁要小花蝶今夜出阁呢。”

    “那那那,那刚才训斥他的是何人?那甘爷可是当朝甘相公的族弟,何人敢如此训他?”

    “听甘爷喊他甘相公……”

    几个姑娘对视一眼,一人惊讶开口:“甘相公,莫不是刚才那人就是当朝甘相公?”

    “甘相公,真是甘相公……”

    “哎呀,就是甘相公,刚才甘爷亲口喊他相公,还自称小弟。不是当朝甘相公还能是谁?”

    “哎呀,这……”

    “甘相公怎么忽然到咱们摘星楼来了?”

    “悔之晚矣啊,悔之晚矣!若是刚才开口让甘相公填词一首,那我岂不是也要名动汴梁城了?”

    “现在说后悔,刚才你不是还说他无礼吗?”

    “我刚才哪里知道他就是甘相公,若是知道他是甘相公,我……我……”姑娘有些急,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一飞冲天的机会就在手边,却愣是没有抓住。

    “快快快,快去喊掌柜的,甘相公来了,快去通知掌柜的。”

    几个姑娘飞奔而出,出门就是大喊:“掌柜的,你在哪啊,当朝甘相公来咱们摘星楼了!”

    隔壁也出来了一伙人,闻言立马问道:“当朝甘相公?哪里呢?”

    “刚才把甘爷带走的那人就是甘相公。”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不用多猜,那刚才那个霸哥,岂不就是甘相公身边的甘霸?凶名满汴梁的甘霸?不知听甘成木拿出来吹嘘过多少次的霸爷?

    难怪那彪壮大汉那么凶。

    掌柜的匆匆而来,问道:“哪里哪里,甘相公在哪里?”

    “刚刚走了!”

    “走了?这才什么时辰呢?各处酒菜都才刚上桌呢,怎么刚来了就走了?”掌柜的也急了,立马又问:“是不是你们,时不时你们没有把甘相公伺候好?”

    众女一脸的后悔:“我们也不知道他就是甘相公啊,我们还只当他是个无礼之人。”

    “唉……叫我说你们什么好,这点眼力都没有,当朝甘相公与别人能一样吗?连个人都伺候不好,就你们这样的,一辈子永远也成不了大家。”

    众女已然纷纷落泪,改变人生的机会,就这么硬生生错过了。但凡今日把甘相公伺候高兴了,甘相公愿意再来了,这摘星楼,要不得多久便能与樊楼比肩。

    掌柜的连忙出门去看,三步并作两步,站在门口左右去看,一边看一边叹息。

第五百一十四章 章楶

    底层军汉进樊楼里听汴梁城里的大家唱曲,可能是自有樊楼以来的第一次。

    云锦儿,樊楼新晋的大家,自从有了甘奇与苏轼加持之后,名声越发显赫,而今隐隐也在说是汴梁城第一花魁大家了。

    甘奇来了,士子上百,军汉上百,这算是劳师之宴,樊楼里的各路女子都来了,不少一个。

    文武同庆,这话说起来倒是容易,但是做起来却很难,这樊楼之类,布置一新,但是儒生依旧与儒生在一起,军汉还是与军汉在一起。

    唱曲的依旧等着有人给她们填词,所以姑娘们的关注点还是在士子们身上。

    对于军汉而言,好似就是来看看眼界的,也吃一顿汴梁城里上好的美味佳肴,如此而已。

    军汉们来不了雅事,但也知道这里不是做俗事的地方,男女直白之事,对他们来说,还是那街巷角落瓦弄之内的明暗娼妓比较适合。

    甘奇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场面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好,满场的文人,除了对甘奇敬重有加之外,对于这些军汉,当真只停留在表面的几句寒暄,寒暄之后实在无话可谈。

    所以也见不到文武之人来回敬酒畅谈的场景,更见不到文武之人能真正同桌而坐的场景。

    这让甘奇多少郁闷,这文武同庆,又成了一场诗会场面,然后多了一些杀人汉当做观众。

    兴许也是这樊楼不知道怎么招待军汉,也没有这个经验。

    蔡京作为年轻一辈新起之人,正在四处交际,时不时也到甘奇身边来坐坐,聆听一下教诲。

    也是因为甘奇却不在文人席面上坐,而是与军汉坐在一起。

    军汉这边其实也拘谨,若是平常在席面上,此时早已划拳痛饮,人声鼎沸了,甚至还有一些其他节目。

    但是偏偏今日,这些军汉一个个端坐着,吃着菜,喝着酒,都不敢大声说话,便是怕扰了旁人,更怕被人不喜,还给自家甘相公丢了脸面。安静听听曲,却也听不懂曲中之意,爱柔婉转的吗,你情我爱,风花雪月,军汉们理解不来,好在曲调倒是动听。

    甘奇早已注意到了这些,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也不顾头前词曲来去,开口就喊:“弟兄们,喝起来,乐起来,该划拳的划拳,该畅快的畅快。”

    史洪磊还在一旁问道:“相公,如此这般场面,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乐音不过助兴,该如何乐,就如何乐!”甘奇答道。

    史洪磊不自信的看了看厅堂对面的那些文人,多少还是有些放不开。今日可不知一些年轻的儒生士子,也来了一些大人物,比如三司副使王安石,比如新任太学管事吴承渥,御史张商英与张唐英兄弟,还是知开封府冯京,同知谏院司马光。

    这些人自然都是甘奇请来的,便是想把这场活动的规格弄高一点,让这些军汉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脸上有光。

    但终究还是有一些事与愿违的。

    看得这些大人物在场,让这些军汉划拳喊叫痛快,这也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甘奇也不管那些,又说道:“只管开心就是,凯旋而归,岂能不痛快一番?”

    军汉们听着甘奇的话语,心中痒痒着,也想放开手脚,但是这场面实在教人放不开手脚。

    甘奇几番大喊,早已打断了头前的曲子,所有人都往这边看来,王安石听得甘奇如此话语,立马起身笑道:“对对对,甘相公说得对,该开心,凯旋之军,岂能拘谨?”

    甘霸早已憋坏了,站起身来说道:“大哥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弟兄们,来来来,吃酒吃酒。”

    甘霸是胆子大一些,但是史洪磊与折克行等人却并不接话,还是有些畏畏缩缩的。

    这让甘奇有些为难了,他皱眉想了一想,倒也想到了一个主意,走到大堂中央,开口说道:“平日里取乐,皆是诗词曲调,这是文人喜好,今日里也当让诸位见见武人的乐子,相扑如何?谁来?”

    左右看了看,甘奇直接点名了:“乌古鲁。”

    乌古鲁少了那些所谓的规矩,几步上前站定,口中还笑:“相扑好。”

    甘奇又点名:“二营武大壮!”

    “小人在。”

    “你与乌古鲁来一场。”

    “是。”

    一个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的小子从座位而出,左右扎着衣服与袖口。

    甘奇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来真把式啊,别弄得胡里花哨的,该怎么干就怎么干,胜者有赏,十贯!”

    “你们,喝彩叫好也不要吝啬,都给我喊起来。”

    此时再看,所有军汉面色都挂起了神采,还有许多人跃跃欲试,连甘霸都在撸袖子,口中嘿嘿笑道:“我要赚个几十贯!”

    甘奇却是一拦:“你就别赚这个钱了。”

    “大哥,这是为何?”甘霸还有不快,甘奇这是不给他出风头的机会啊?

    “你上去了,这还打得下去吗?”甘奇说了一语,甘霸倒是转过弯来了,悻悻落座,口中大喊:“儿子,好好打。”

    乌古鲁回了个笑容,然后说打起来就打起来了。

    军汉们真一打起来,场面实在不好看,两人几番就落地了,却又地上纠缠来去,反反复复。

    “好,好!”

    “大壮,翻起来,搬开他的脚,翻过去。”

    “儿子,揍他,砸他的脸!”

    “好好,翻过来了,大壮,用膝盖顶住他的腰,压住。”

    军汉们彻底放开了,叫喊无数,军营篝火边,也是这个场面。把军营篝火旁的场面搬到了樊楼雅地了,倒也只有甘奇想得出来。

    满场文人士子,皆是一脸惊愕,这打架也打得他那个啥了……反正就是看着有些不舒服。

    倒是甘奇哈哈在笑,也在振臂高呼大喊,那个落了劣势,就在给哪个呐喊。

    倒是王安石看着甘奇激动不已的模样,捋着胡须在笑:“甘相公当真不同他人。”

    张唐英看着这一幕,说道:“这得写到我的书里面去。”

    甘奇不知道,张唐英这个写《名臣传》的人,到底会把甘奇写成什么样子。

    一场而罢,甘奇亲自下场,分开两人,给出了胜负:“这一场,算武大壮赢,乌古鲁还是少了一些力气,再过两年,当是难逢敌手了。”

    武大壮欢喜不已,举手大呼,赏钱自然少不了,但是此时这出彩的脸面更是荣耀。

    乌古鲁被甘霸来了回去,附耳说个不停,手脚也在比划,大概是在教什么技术要领。说不定就是甘奇那十字固之类的东西。

    “还要谁要下场试一试啊?”甘奇问道。

    “我,相公,我来!”

    “我我我,相公选我。”

    “刘青山,你来。”甘奇回身选了一人,那人上前站定,只等甘奇再选一人出来。

    却是甘奇忽然面相儒生士子那边,开口问道:“哪位士子也想来试一试?”

    这话问得,读书人,谁愿意做这事?

    倒是有不少人知道这等时候,该在甘相公面前出个脸面,但是真要上场与军汉打架,实在难为人,做不来!

    哪怕有一些士子腰间也学甘奇苏轼别了一柄剑,却也没人真的想过要与人动手打架。

    甘奇又问一语:“没有人想试试吗?”

    士子们左右看看,面面相觑。

    头前王安石倒也有些惊讶了,他说道:“甘相公做事,出人意料啊。”

    冯京也道:“读书人与军汉相扑,岂是对手?”

    张唐英也笑道:“这我也得写进书里面去。”

    真就没人应答了,甘奇多少有些失望了,这些读书人,还是……唉……

    多此一举,甘奇准备转头,在军汉堆里再挑一人。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读书人站起来了,拱手一礼:“学生章,想试一试。”

    甘奇眉宇一挑,转身去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身板不薄,看起来还有几分力气,口音略软。

    甘奇问道:“福建路人?”

    章躬身点头:“学生福建路建宁军人。”

    “军州人士,好,来,你来!”甘奇颇有些激动,大手一挥,转身就去落座,期待不已。

    章下场,摘了头冠,绑了发髻,左右儒衫大袖也扎紧,把腰带松了又扎上衣服,把儒衫变成了劲装,双腿摆开。

    甘奇点头,有些架势。甘奇开口:“刘青山,好好打。”

    刘青山点头,这般场面,要是输给了一个文人,那这点脸面就没地方放了。

    章还作揖:“请!”

    刘青山也连忙学了一下:“请。”

    两边已然打起来,擒拿拉拽,抱腰摔腿。

    看得甘奇是一愣一愣的,这个章,还真让他意外,他刚出来的时候,甘奇多少还有一些他想,觉得章是不是因为甘奇的地位,所以才想着宁愿挨打丢脸,也要露个脸。

    哪里想到,这个章还真有点把式,平常里肯定与人时不时有过相扑之事。

    却是甘奇不知,这个章,在历史上可也是个人物。大宋朝为数不多能带兵打仗之人,还是常常打胜仗之人。

    场面上,章慢慢落入了下风,一个读书人,终究不是厮杀汉的对手,但是他也不差,即便被压制在地上,也拼命挣扎,频频翻转,一身儒衫也被拉扯得到处开裂,依旧还在地上发力,带着嘶吼。

    甘奇从其中看出了他的血性。

    章又再一次被压在了地上,这一回显然是无法了,力也竭,如何嘶吼着发力也翻不起来了。

    甘奇慢慢走下场,俯下身去看了看章,章面色中带着不服输的执拗,甘奇起身,拍了拍刘青山,刘青山起身,已然举手庆祝。

    甘奇看着章,也慢慢起身,整理着儒衫,面色上有些可惜之感,口中喃喃自语:“实在厉害。”

    见得甘奇正盯着他看,章又连忙作礼:“甘相公见笑了,学生这手相扑,少年之时也算得一手把式,而今却不行了,实在比不得相公麾下的军汉。”

    甘奇摆摆手,说道:“你也不错了,你是进京赶考来的?”

    “禀相公,年初考的会试。”

    “中了?”甘奇问了一句。

    章点头:“上了榜,所以学生留在京城,等着官缺。”

    “官缺来了吗?”甘奇又问。

    “审官院与吏部跑了多次,倒也不知如何安排,听说是准备要放学生去陈留当知县,却也不知真假。”章再次拱手。

    甘奇忽然大手一挥:“那不若留在枢密院如何?”

    甘奇这句话一出,无数羡慕的眼神都投向了章,还有许多人心中在后悔。相扑这东西,其实谁都玩过,五岁八岁的,谁还没有与人抱着摔过跤?

    刚才若是稍微硬着头皮下去,此时说不定自己也就被甘相公看上了,进了枢密院。

    却见章又是拱手:“相公,学生……”

    “客套话语不必说,若是愿意,过几日就来枢密院报备,以后随在我身边走动。”甘奇是真看上章了,难得,难得遇见了这么一个读书人,这大宋朝到得如今,还有章这样的读书人,太难得了。

    章也不再矫情,拱手一礼:“谢相公厚爱。”

    “且回座位倒酒。”甘奇心中高兴,酒继续喝,相扑继续来。

    许多军汉摩拳擦掌,还有许多士子也摩拳擦掌。

    奈何,甘奇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再也没有开口叫那边士子们下场相扑了。倒也不知多少人悔之晚矣,又对章羡慕不已。

    军汉们敞开肚皮喝着酒,吵杂之声越发洪亮,这场面,对于樊楼来说也是难得一见。

    曲子唱不了了,士子们也在着急。

    相扑好几场之后,场面才慢慢恢复了一些平静,还是王安石开口:“甘相公,今夜庆凯旋,不填一曲?”

    甘奇倒也明白王安石的意思,就是让甘奇不能太厚此薄彼,甘奇是领兵主帅不假,但是甘奇也是胡子衣钵亲传,满场无数人都喊着甘奇先生,照顾了军汉之后,倒也该照顾一下读书人了。

    甘奇点点头,直接拿起酒壶,先是痛饮一口,环看左右。

    众多士子们连忙提笔,知道甘先生要吟了,便是要立马记录下来。

    甘奇开口:“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不怜白发生!”

    改了一个字,从悲戚变成了洒脱,不枉此生之意。意境情感稍稍有失,但却成了豪情万丈。

第五百一十五章 演武大阅兵

    枢密院衙门,很大,正署便是连续好几进,里面还有驻军,虽然不多,却也有军营,左右还有附属监司的衙署,里面还有不小的校场。

    白虎节堂,便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这里就是全国最高的军事会议室,也是虎符所在,调动兵马之事,必要有虎符相配。而且虎符这玩意还不是一个,是一大堆。

    每一部兵马的主将手中,都会有一个虎符,与之配对的另外一个虎符就在枢密院中,两个虎符一合,完美无缺,这样的命令才有效。而且虎符也有等级,比如燕京要调动各个关口的人马,也是要虎符的,这就是第一级的虎符。

    虎符就是军令最重要的凭证,打造出一对,就会立马销毁模具,防止伪造,所以虎符在这个时代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

    枢密相公甘奇,就在这里上班,京中捧日天武两军将领,各处禁军军将,只要在京,都会到此报备,外地进京办差的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来上班的甘奇,其实也有尴尬,那就是他麾下枢密副使,名叫欧阳修。

    这就少不得尴尬了,欧阳相公,何等名头?给甘奇做个礼,甘奇都要假装诚惶诚恐一番,赶紧鞠个深躬,给欧阳相公回个礼。

    年纪小当大官,便是少不了这种尴尬。

    好在欧阳相公对于军事其实并不上心,他也不太懂,对于衙门内的公文来去,军籍管理,粮草报备调度之类的事情,倒是一把好手。

    甘奇新官上任要有几把火,其实甘奇早就想好了要干什么,所以第二日早朝,他便与皇帝奏道:“陛下,而今燕云初定,辽人心怀怨恨,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所以军备之事,一定不能懈怠,所以臣准备整顿京畿禁军,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赵曙听到这话,先想的不是整军,而是立马问道:“甘相所言,莫不是说辽人随时还会开战?”

    “陛下,辽人此时退兵,乃是因为内忧外患打不下去了,并非辽人军力不足。待得辽人平定了草原叛乱,收拢的更多的人手,必然会再次寇边,痛失燕云,对于辽人而言也是失了祖宗之地,契丹贵族皆是愤恨在心,所以咱们必然要早作打算,加强军备,力保边关不失。”甘奇说的是事实,也是为了制造一些紧张气氛,这仗以后肯定还得继续打下去的,不能让朝廷以为万事大吉了。

    赵曙面色微微有变,对于赵曙而言,他是不愿意继续再打仗了,因为一打仗,他就穷成狗,整个朝廷都穷成了狗,为了筹集那点军费粮饷,各部衙门那是裤腰带都勒了又勒,甚至连年初的春闱大考都是能省则省,省到考卷用纸都一张一张的计算。

    而今仗打赢了,朝廷除了得到地盘与人口,暂时并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好处到哪里去了呢?

    抄了那么多契丹贵族的家,得了那么多土地,东西呢?

    自然都到了甘奇的口袋,一部分,甘奇也拿来发放了粮饷与抚恤,以及赏赐了功勋。剩下的一部分,其实可以说真的就在甘奇自己的腰包里,虽然甘奇舍得随时拿出来激励将士立功,但是此时看起来,就是甘奇中饱私囊了一般。

    当然,甘奇也是没有办法,他自己给十几万将士提高了待遇,这些多出来的钱朝廷出不了,就得甘奇给,还要养马,还要用最快的速度置办军备,这些钱朝廷都出不了,甘奇自然还得出,所以甘奇也必须做这种看起来中饱私囊的事情。

    这件事情,暂时没有人提,便是这么过去了。若是有人提起来,甘奇这么自作主张肯定是有问题的。

    好在此时整个汴梁城的气氛都还在胜利的喜悦当中,这个时候,即便有人想攻讦甘奇,也要等过了这阵风再说。

    赵曙不愿意打仗了,朝廷也不愿意打仗了,但是甘奇说出了这些话,那就是打不打不由你决定,得看辽人,但是打仗的准备还得做,所以赵曙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甘相是准备怎么整顿京畿军备?”

    说出这话,赵曙就是担心花钱,连说话都有些心虚。

    “陛下,臣是想在京城举办一次演武阅兵大会,以此为民,督促各部操练事宜,如今大胜,臣也是想借此举宣扬我大宋兵威之盛。到时候要求各国使节一同观看,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甘奇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举行大阅兵,京畿禁军在册大概十七八万,至于实际数目多少,甘奇也懒得去猜。

    阅兵的好处很多,一来自然就是操练事宜,这是要拿出来遛的,谁也不敢带着麾下人马到皇帝面前丢脸,所以操练必然成了所有人的重中之重。

    二来是私心,甘奇可以借此加强对各部人马的掌控,还能在准备过程之中发现那些不听话的、没能力的军将,借口正好,说换就换。

    三来,还真有一点宣扬军威的效果,邀请各国使节共襄盛举,北边辽国,西北党项、回纥、西边吐蕃,东边还有高丽与倭国,南边有大理国与交趾。恐吓一下是可以的,近些年大宋的威势丧失了太多,早已称不上什么天朝上国,更没有什么万国来朝,比之大唐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场活动就是重新建立威势的开始。

    赵曙听得甘奇说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自然有些动心了,说道:“京畿禁军十数万,到时候列队演武,想来声威极大,若是能以此打消了辽国开战之想,倒也无甚不可。”

    却是富弼立马问道:“不知这场演武阅兵,要花费几何?”

    这都是穷给闹的,甘奇立马答道:“各部人马调动操练,本就是军中常备之事,这些要什么花费?又不必调动外地人马入京,正常粮饷开支就是。不过倒也是要花一些钱,比如置办一些旌旗军鼓之类,招待各国使节,多多少少还是要花费一些钱财。”

    赵曙听到这里,便笑了:“那倒是无妨,正值新胜,接着演武,如此可震慑宵小,朕也当看一看大宋男儿之雄风气魄,也教天下黎民百姓与有荣焉,心向王化。”

    赵曙还比甘奇多想了一点,甘奇只想着震慑敌国,皇帝赵曙却还想到了震慑自家百姓,也是现实需要,这大宋朝,造反的实在太多了,得吓一吓那些啸聚山林、揭竿而起之辈。

    “陛下,那臣就去操办了?”甘奇问道。

    赵曙点着头:“好,去办,一应花费,旌旗军鼓仪仗之类的花费,先由枢密院垫付,到时候秋粮赋税进京了,再来核算。”

    “遵旨。”甘奇点着头,当领导的,一个比一个抠门。

    这件事议论完了,其他人又奏报了一些事宜,却是这朝议最后,又说起来了濮议之事。这皇帝当真执拗,一门心思想要给他亲生老爸立个名分。

    朝廷上下争得不可开交,御史台谏院嘴炮技能全开,到处骂得口沫横飞。

    富弼也挨骂了,甘奇的妻子赵宗兰封公主之事,富弼提出来的,富弼自然要挨骂,挨了骂,富弼还得下场解释。

    甘奇也受了无妄之灾,因为甘奇是赵宗兰的丈夫,所以甘奇被逼着也要表态。

    甘奇倒是表态了,还是那个意见,皇考皇伯之论,仅此而已,什么皇帝之尊,那自然是不能乱说的。

    好在甘奇如今刚立大功,战火烧到他身上,众人也拿捏着分寸,并不把甘奇当做主要对象。

    这大宋朝的喷子,是真厉害,动不动就一个头磕在地上,要与先皇同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谓清流官员就喜欢搞这一套,到得明朝,更是还有主动求廷杖的,就是主动激怒皇帝,让皇帝揍他。

    好似没被皇帝揍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清流正派人物。被皇帝打了一顿板子,那立马就是人人敬佩的忠烈之臣。

    这些人,既教人钦佩,又教人厌烦,真不知道怎么评价为好。

    皇帝,是真的难当。

    朝会散去,濮议之事,还得再议。

    甘奇自顾自回去准备阅兵之事,他准备弄一场大宋有史以来最大的阅兵,至少要有搞个五六万人参加。还不是一般的阅兵,得齐步行进在大庆门之外,让皇帝与满朝诸公,以及各国使节观看,更要让汴梁城的百姓来看。

    这么做其实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民间舆论开始往尚武精神去发展,不说要这汴梁城闻战则喜,也当让汴梁城的人听到战争,再也不要像以前一样皆是皱眉担忧,甚至还常常出一些负面言论。

    下午,甘奇就召集的京畿各部军将开会,白虎节堂之内,坐得满满当当。

    当甘奇把事情一说,满场一个个皆是苦脸皱眉。

    甘奇还故意问了一句:“诸位有何难处?”

    难处,那多了去了。甘奇自己也知道,先不说这京畿禁军如今缺乏训练,就说这京畿禁军的人手、军备,都是麻烦事。

    这么重要的场合,到时候总不能弄一些老弱病残上去阅兵吧?总不能一个个破衣烂衫在皇帝面前走吧?

    京畿禁军,本就被甘奇把精壮抽调过一次,而今又要几万精壮去阅兵,养尊处优几十上百年的京畿禁军,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壮?

    要是从禁军里挑一些泥瓦匠、糊风筝灯笼的,烧窑卖砖石的,那多了去了。偏偏这几万精壮,实在难寻。

    这里面也有问题,那就是许多军将都在吃空饷,不仅吃空饷,还克扣活人的饷银,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多禁军去做手工业?

    这是大问题之一,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装备,从服装到铁甲兵器,甲仗库里存货倒是有不少,但是也没有这么多。置办新的?那得花多少钱去?

    众多军将面面相觑看着,却又没有一个人敢在新领导面前开口去说这些困难。

    甘奇又笑意盈盈说道:“有困难就提出来,本相帮你们解决。”

    提出来?甘相公,您老要是懂,就不用大家来提了,您老要是不懂,提出来可就要倒大霉了,到时候又是御史台,又是谏院,又是刑部大理寺的,这玩意谁受得住?

    众人如此想着,难着,难受着。

    前几天,许多军将还聚在一起,想着要不要到甘相公家中坐一坐,顺便拜见一些这位新任枢密使。自然,还有更重要的顺便,顺便大包小包提去混个好脸色。

    这事情还没来得及做,甘相公却突然“发难”了。

    甘奇见得众人不说话,面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开口说道:“诸位,此事乃是国之大事,到时候各国使节都要来京共襄盛举,到时候整个汴梁城的百姓都会看着诸位,更别说陛下也会在场,这件事情若是办不好,诸位,后果便不用本相多言了吧?”

    再看众人,一个个哭丧着脸。

    枢密副使欧阳修开了口:“诸位不必过于担忧,此事做得好,那也是立功一般的,到时候殿前请功,诸位自然少不得加官进爵。”

    这……又来一个不懂行情的。众人这么想着,欧阳相公啊,您老还是去管一管科举会试,出出考题比较好。

    话说回来,甘奇是真不懂吗?欧阳修在汴梁城这么多年,真的就不知道其中一点端倪吗?

    显然不是,这两个人心中想法不谋而合。

    吃了的,吐出来,保平安。

    这大宋朝的军将,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升迁之路,也就是说官当到了中层,就当不上去了,武官五品就几乎是顶峰。换句话说,各部中饱私囊的那些东西,都在面前这些军将囊中,谁拿得多,谁拿得少的差别。谁也没跑,因为谁也升不上去。

    面前这些人,大多数吃得肥头大耳的,现在就是该往外吐的时候了,倒也不用吐得倾家荡产,把阅兵的事情做好,就够了。

    这就是甘奇整军的第一步。与其具体去调查各营各部空饷多少,军备情况,倒不如就这么搞一次。精壮不够,从厢军里选拔来补空饷名额,军械有差,自然都得往里补,不能真的让军汉拿着木棍去阅兵。至于之后克扣之事,再行手段。

    甘奇还吓唬了一下:“此番差事,若是任何人出了差错,莫怪本相无情!准备时间有三个月,军阵操练,军容军备,陛下若是有一处不满,你们与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纷纷站起,这是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末将领命!”

    “相公放心。”

    甘奇点着头,放心?他不放心,还得到处巡查,到时候有得这些军将受的,这京畿之军,是彻底烂到骨子里了,也不用打仗,也无甚任务,甚至都有许多部曲一年到头都不用操练几回,这还了得?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一扫寰宇

    当官这件事,抛开人前显赫这一点,终究也是一份工作。

    要想把工作做好,没有那么简单,京畿各营,甘奇每日是到处跑,阅兵这件事,首要就是把队列得走齐整了,一般齐整还不行,得整齐划一。就这一个要求,就得花费无数血汗操练。

    然后就是装备装束,这就得花钱。

    甘奇有一门生意,就是贩卖铁器,本来这门生意多少有些违法,而今反倒光明正大了,盐铁专卖,这是三司管的,倒也不是说铁器一定只能官方去经营,而是说必须得官方给许可,然后就是的缴税。

    这个许可对于甘奇来说倒是不难,以泉州衙门的名义拿到许可,再把许可发放给泉州蔡家当做经办商户。

    而今京畿各营,或多或少都要采买铁器,泉州来的铁又便宜又好,量还大,量大还从优,这赚钱的事情,少不得甘奇得分一杯羹。

    许多事情,甘奇是真的做得有些逾越了,不论是生意上的,还是差事上的。

    但是甘奇收不了手,没有办法了,一旦收手,许多事情都办不下去,军备干不下去,养精锐人马的事情也办不下去。

    但是不收手,一定就会有问题。

    这大宋朝,总有人在盯着甘奇。

    时间慢慢过着,甘相公忙着阅兵之事,皇帝陛下处理着国家大事,也还在纠结着他亲爹的名分。

    汴梁城也慢慢恢复了昔日的平静,街头巷尾的喜庆也慢慢散了去,一场大胜,从茶余饭后的谈资,慢慢成了大多数人见怪不怪的事情,再如何让人喜悦的事情,反反复复拿来说,这热度也就慢慢消退下去了。

    章进了枢密院,当了个枢密院编修,昔日甘正当过的官。曾孝宽也入了枢密院,当了个枢密院承旨。

    史洪磊升官了,正五品上,定远将军,领一厢马步指挥使实职。

    折克行也升官了,从五品游击将军,领一厢马步军副指挥使。

    狄咏升官了,正五品延州兵马都总管,游骑将军。

    甘霸领了官身,昭武校尉,这是六品,没有实职。品级倒是不小,只比皇城司押官李明矮一个级别。

    至于狄青,依旧是枢密副使,兼领燕云兵马行事。

    不过狄青另外几个儿子,倒是也多多少少升了一级两级的,六品从六品的,差事还是那差事,只是俸禄提高了一点。

    有些事情转过来想,也有些奇怪,比如仁宗昔日能听信文彦博等人的话语,把狄青一贬再贬,但是却又能把狄青的几个儿子放在宫中当差,甚至殿前列班,常常就在仁宗身边不远站着。历史上仁宗甚至还常常拿身边的狄咏来打趣,说狄咏长得帅,公主找驸马,就得找这么狄咏这么帅的。

    你说,这仁宗到底是信任狄青?还是不信任狄青?

    你说仁宗是信任狄青,那何必又把狄青拿来反复煎熬?你说他不信任狄青,那他怕不怕狄青反心一起,与儿子们来个里应外合,或者直接就让儿子寻个机会,趁着当值,快步上前拔刀就把仁宗给砍翻在地?

    这真是一个值得玩味的问题。(诸位书友们想一想,说一说,畅所欲言。)

    秋天来了,在许多事情热度散得差不多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始与甘奇过不去了。

    同知谏院司马光忽然上书,弹劾枢密院使甘奇,中饱私囊,以权谋私,收买人心。

    司马光也不知是被人当枪使了,还是他自己真的看不过去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件事情上,司马光是没有做错的,这是他的本职工作,分内之事。他与甘奇,交情是有,但是作为司马光这样的保守派清流人物,做出这种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司马光后面有没有人推波助澜呢?

    皇帝看着奏折,招了两位相公来,富弼与曾公亮。

    两人也把奏折拿来看了看,要说这里面的事情,其实他们俩多少都知道一些。甘奇在阵前发钱发地发粮,甘奇在燕云圈地无数,难以计数之多。

    甘奇在泉州有铁场,虽然此事不在明面上,但是甘奇到处跑铁器买卖许可这件事情,显然就有端倪。

    甘奇还有一些事情也做过了,那就是伸手找朝廷要官职,一要就是一大堆。

    大胜之时,携功任性,当时所有人都不好在那种氛围下说什么,而今热度慢慢散去了,倒也不知这朝廷有多少人心中不爽。

    司马光这一篇奏折,显然不是第一篇弹劾甘奇的奏折,皇帝赵曙这里还有许多,之所以现在皇帝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那是因为司马光的分量不一样,更是因为赵曙也知道热度散去了,有些事情就该拿出来议一议了。

    曾公亮先开了口:“陛下,老臣以为,其中许多事情,也是当时大战的权宜之计,当时危急关头,甘相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这话说出来的宽慰一下皇帝,如今曾孝宽在甘奇手下办事,曾公亮显然得支持一下甘奇。

    富弼自然不会如曾公亮那么说:“陛下,老臣觉得曾相所言有理,但是呢……这事情还得分两面而论之,有些事情是大战之时的权宜之计,而今大战早已过去了,却也不闻甘相来禀奏与交接这些事情,便是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说白了,就是那些田地财产的事情,甘奇手上还剩了很多,按理说,这些当是官产了,是朝廷的了,朝廷要卖要租要赏,那也是朝廷的东西。甘奇还留在自己手中,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赵曙心中其实也是这个理,关于甘奇如何收买人心的事情,他暂时倒是没有多想,但是这么一大笔财产,那就不一样了,那些契丹贵族的家私,那些田地,总该有个汇报,用了多少,用到了何处,剩下来多少,该有个交接。

    曾公亮听得这话也是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便是在他这里,也觉得说不过去。朝廷的打仗,得到了战利品,怎么可能不给朝廷?难道那些军汉卖命,不是给朝廷卖的?是给甘奇私人卖的?

    曾公亮看着赵曙的面色,又答:“陛下,此事想来……甘相心中自有算计,怕也还是为了往后再开战作想,还请陛下宽心。”

    赵曙要是能宽心,就不会叫两人来问了,他答道:“朕倒是宽心的,战事自是最重要的,只是……怎么说呢?钱财也好,田地也罢,赏赐给有功的将士无甚不可,只是呢……”

    赵曙,心有猜疑,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更知道不能这么随便说出口,也难。

    富弼添了一把柴火:“老臣倒是频频听人说,说军中只闻甘相公,不闻朝廷与陛下。”

    这话说得赵曙心中一愣,他扭了扭屁股,坐直了腰身,却又道:“诶,这话就不必拿来说来,与富相说这话的人,必然是包藏祸心之辈。”

    富弼微微退了退,这话只要说出就行了,皇帝听见就可以了,至于皇帝什么反应,那都不重要。

    曾公亮也连忙说道:“就是,富相,这般话语可不得拿来讲。”

    富弼笑了笑,接道:“老夫只是说一说外面的闲言碎语,倒也没有其他意思。却是老夫也担心,这般的闲言碎语都传到老夫耳边了,可见此般话语甚嚣尘上,言者颇多啊。至于说财物之事,老夫倒是相信甘相的,甘相本就是汴梁有名的豪富人物,说别人中饱私囊的,倒也还罢,说甘相中饱私囊,那老夫是万万不信的,甘相家中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何必去做此般事情?”

    曾公亮听得此言,心中一急,这话正着听反着听,都有些不对劲,却偏偏又说得这么漂亮。

    赵曙却还顺着富弼的话语说了下去:“富相说得有理,当初甘相可是自掏腰包做贸易之战,花费三四百万之巨,若是他开口要朝廷补他这笔款项,那也是应该。”

    赵曙这话,显然也话里有话。

    曾公亮人精一样的人物,岂能听不出来?皇帝的心思,还在那些钱粮土地上,只要甘奇把那些钱粮土地都交给朝廷,甘奇再要朝廷补偿,也是可以的。

    富弼立马也接了话语:“那是应该,如甘相这般的人物,既有豪富身家,又是文武双全,柱国之石也,倒也不至于贪恋一些不值当的东西,陛下尽管安心,兴许过不得多久,甘相就会主动来找陛下说这些事情。”

    赵曙点点头,把奏折一合,扔在一旁,便是压而不发。

    这件事情便算议到这里了,还有其他事宜要接着商量,但是曾公亮却忧心不已,心思都在甘奇身上,只待一散会,立马出宫去寻甘奇。

    甘奇也在开会,在枢密院开会,会议的内容就是评点各部人马的操练,也要给出一个标准,到时候行军阅兵的整齐划一,必须要做到。

    曾公亮来了,这会也就提前开完了,茶水上好,甘奇与曾公亮两人谈话。

    曾公亮开门见山:“甘相,有些事情,你该把首尾交代一下,陛下那边还等着呢。”

    甘奇稍稍一想,便知道什么事情,先是叹气,然后再答:“曾相心中知晓,这钱财与田地,朝廷是指望不到的。”

    “为何?”

    “曾相,你想一想,这些东西都是谁得来的?将士们得来的东西,自然主要还是要给将士们受用,且不说边境禁军军备花费无数,就是这些功劳功勋,也是要重赏的,重赏之下才有勇夫。”甘奇答着,甘奇难得把军汉们的士气提起来了,难得把军汉们的积极性也调动起来了,若是不留着这些东西,以后怎么办?

    “不是已经都封赏过了吗?钱财粮食土地,该封赏的都封赏了,剩余的,你也该跟朝廷有个交接了。”

    “曾相,这世间哪里还有无主的土地?朝廷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难得此番得了这么多土地钱粮,不留着,若是再开战,用什么去打?”甘奇直白说道,这些东西,就是要继续打仗用的。

    “你如此想法,也当与陛下说说才是,免得让旁人钻了空子。”曾公亮提示得极为明显了。

    甘奇点头:“说,便是要个账目,这账目若是出来了,怕是无数人要眼红。朝廷什么事情都会到我这来打主意,我之前想过把账目都整理出来报备上去,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这么做。这些东西,必须得留着。这仗还有得打。”

    许多事情就是这么麻烦。甘奇手里是有大笔钱财,数目多到以千万贯来计。显然而今谁也不知道甘奇这里到底有多少钱财,但是这个数目一旦公开,那真就成了个香饽饽。

    朝廷上下,到处缺钱,谁都想要钱。一旦真有急用钱的时候,个个上奏折都到甘奇这里来拆借,怎么办?甘奇不给?若是皇帝同意给了,怎么办?给还是不给?不给也得给。

    千万贯,听起来听多的。养十几万一线战斗大军,除去朝廷发的军费,每个人一个月饷银补贴加上伙食补贴,就要两三贯之多,这一项下来,一个月就要花费出去三四十万贯。

    上好的铁甲,一副几十贯,上好的弓弩,上好的刀枪,皆不便宜。

    千万贯这么用,还多吗?

    靠朝廷给的军费,能让如今的大宋禁军打胜仗吗?

    真把数目公布出来了,甘奇还守得住这笔钱吗?

    这才是甘奇的为难所在。

    曾公亮也叹着气:“甘相,无论如何,你也当与陛下好好说一说这件事情,就算你不愿意公布数目,也当与陛下详谈一番,免得生疑。”

    甘奇听得这话,长长一口气叹出:“唉……相公难当啊。”

    曾公亮深以为然点头。

    甘奇又道:“我若是说……我要灭辽,灭西夏,平吐蕃回纥,为陛下一扫寰宇,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曾相公您信吗?”

    这话说出来,把曾公亮吓得一跳,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是真吓到了,甘奇这海口夸得太大了一些。

    曾公亮左右看了看,又看向甘奇:“甘相,这……还是得从长计议……”

    甘奇是有点吓人,整个大宋朝,从上至下,从皇帝到平民百姓,谁都不敢这么想,哪怕是皇帝,怕是也不敢这么想,不说不敢想,连梦都没有梦到过这种事情。

    “曾相,您觉得我是为何要在各国使节面前如此大阅兵马?”甘奇问了一句。

    “甘相,你莫不是真想把此事做成了?”曾公亮难道觉得甘奇是开玩笑?

    甘奇起身,点头:“一扫寰宇,才能后顾无忧,子孙后代,皆后顾无忧。如此才是天朝上国!”

    甘奇是豪气冲云霄了,曾公亮却是眉头紧锁。

    “那……那此事你也当与陛下详谈一番。”曾公亮心中有些慌乱了,都不知道怎么接甘奇的话,甚至心中还想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想着之前与甘奇结下的这些善缘,到底是对是错。

    甘奇有些疯狂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甘奇这回大胜之后,太过自以为是了。动辄就要扫荡寰宇,这得要花多少钱,要死多少人,要多少时间去做?要多少心血去做?

    哪怕是花费了无数的钱与人命,再加上心血,做得成吗?始皇帝在世不成?

    这事但凡做不成,后果是什么?亡国之兆也!

    “曾相公,你得帮我!”甘奇有些微笑,说白了,这些强军用的钱财与土地,不能交出去,否则一切皆休,连北方十几万一线作战部队的粮饷补贴都没了。

    哪怕不做什么一扫寰宇的事情,养精锐兵马之事,那也是万万不能戛然而止的。

    曾公亮心中有些乱,他左右踱了两步,不知如何回答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政治盟友。

    “富相已然在发难了。”这是曾公亮转移的话题。

    甘奇很是直白:“由他去,朝廷还得打仗,打仗就还需要我。”

    甘奇似乎知道自己还得往前走一步才行,走到真正大权在握的那一步,改革社会,改革军事,对外扩张。都得需要甘奇再走一步。

    走这一步的关键,已然不在当今皇帝赵曙身上了,在赵曙这里,甘奇知道自己是走不上去的,甘奇看得很明白。

    甘奇也还需要立一次大功,才能走得上去。

    他知道,这个朝廷还需要他,因为这个朝廷还要打仗,西夏马上也要打仗,辽国还会卷土重来。

    甘奇还有一个倚仗,未来不久的新皇帝赵仲针。

    甘奇现在的想法,就是拖拖拉拉,拖下去,什么事情都往后拖,想不得那么多了。赵曙对他心中有疑,也不只是因为这些钱财之事,从功高震主开始,就注定了这些事情。

    而今若是真的把那些用来打仗的东西报给朝廷,那真的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现在正是甘奇要用钱的时候,来了十万匹马,正要训练大规模的骑兵,也要打造骑兵需要的一切装备。钱都得留在手中,一分都不能乱花。

    哪怕……获罪!

    甘奇如今也不怕获罪,如今他名声正旺,就算获罪,朝廷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把他怎么样了。

    总不能状元郎刚刚立大功,接着就给斩了吧?

    军中只闻有甘相公,不知有朝廷与皇帝。这就是甘奇有意为之,获点小罪什么的,都无妨。

    曾公亮今日来找甘奇,本是来劝甘奇的,没想到被甘奇震惊的一愣一愣的,动辄就是要一扫寰宇,曾公亮是心乱如麻。

    他还是重复了一语:“甘相,道坚,无论如何,你还是该与陛下说一说心中所想。”

    甘奇笑了笑:“曾相说得在礼,是当与陛下说一说。”

    曾公亮立马心安不少,此行多少算是达到目的了。

    倒也不知甘奇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第五百一十七章 威势无双,英明圣主

    见皇帝,还是要见的,作为朝堂相公,不论因为什么,总是要见皇帝的。事情已经说出来了,无论怎么样,还是要与皇帝说一说某些问题。

    秋老虎还带着余温,皇帝陛下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坐在一棵柏树之下,算是纳凉,头前有一个姑娘慢慢抚琴,李宪亲自给皇帝摇着折扇,甘奇坐在一旁,不远却还有画师在作画,画着眼前这一幕。

    大宋有皇家书画院,大宋的宫廷画师,也是历史巅峰,特别是到得徽宗朝,更是出得不少千古名人,从王希梦的《千里江山图》到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皆是千古名作。

    画师丹青之下,构图极其雅致,柏树,女子,琴,皇帝,甘奇,勾勒之间,似乎就把历史留在了UU小说。

    倒也不知为何皇帝要安排这么一个场景来见甘奇,或是怀念点什么,又或是想要让甘奇心有感动?

    只听赵曙开口说道:“宗兰近来如何?”

    “回禀陛下,宗兰最近挺好,许是又有身孕了,只是还不确定,再过得十天半个月,便能确定了。”甘奇说了一个好消息。

    赵曙闻言大喜,连连说道:“好,好好。道坚你终于要有子嗣了,这般好,嫡出长子,最好不过。”

    赵曙倒是算了命,觉得甘奇要生个儿子了,甘奇点着头笑道:“待得确切了,便立马来与陛下报喜。”

    赵曙点着头:“朕也要着人准备诰命之事,朕这外甥,便是天生的国公。你觉得楚国公,怎么样?”

    甘奇起身:“谢陛下恩典。”

    赵曙笑着,在他心中,这真的就是无上的恩典,他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封任何名头,却给甘奇的还未出生的儿子给封了国公,连他最亲密的兄弟赵宗汉也不过是汝南郡王,这般恩典,遍观历史,也唯有他赵曙有这般的手笔。

    在甘奇躬身大礼谢恩之后,两人反倒沉默了起来,似乎在听琴声,又似乎两人之间隐隐有了某种隔阂,气场到不得一处。

    真要说起来,甘奇与赵曙,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赵曙还未被立为皇子的时候,甘奇与赵曙,就不曾有太过亲密的关系。赵曙终究不是赵宗实,赵曙与甘奇最亲密的关系,只是赵曙是甘奇的大舅哥。

    说甘奇攀附过权贵,这话不错,开相扑场的时候,甘奇是极为愿意让赵家人入股的。但是甘奇却又从来没有谄媚过赵曙,为赵曙出谋划策,又从来没有与赵曙真正交心。

    当然,赵曙也未与甘奇真正交心,甚至在甘奇与韩琦不死不休的局面之下,赵曙为了得到韩琦的支持,还说过让甘奇要顾全大局的话语。

    琴声悠扬婉转,空灵动听,宫内的大家,一点也不比宫外的差,当皇帝,还是有当皇帝的好处。

    待得一曲而罢,皇帝开口又说:“听曾相说,道坚你有一扫寰宇之心?”

    甘奇点着头:“天朝上国,岂容宵小在侧?一扫寰宇,便是子孙万代安居乐业,我等前人不做,后人便会受罪。陛下临朝,当成千古一帝,立万世基业。”

    兴许整个大宋,就只有甘奇这么一个疯子,动不动就要一扫寰宇。大宋朝立国百年,与谁打仗都打得吃力不堪,辽是大国,西夏是小国,甚至还有交趾这般更小的国家,大宋朝与他们都是打得有来有回。

    再也不复什么汉唐横扫天下的威风了,不论是谁,心中早已没有了那般横扫天下的信心与信念了。

    就这样,挺好。这是皇帝的想法,也是满朝诸公的想法。少打仗,少花钱,少死人,安居乐业,自自在在,挺好。这就是大宋朝,你们不要来打我就行,我也不想着要打你们。

    所以赵曙微微皱着眉头,一群正常人中出了一个疯子,赵曙劝了一句:“道坚,大国之道,好战必危也。”

    甘奇点着头:“强敌在侧,看似平静,实乃危局。辽人怀恨在心,必然会卷土重来,党项自李元昊之后,频频入寇,从未有过间断。如此之局,国强则能安,臣只怕未来有一日,子孙们一个不慎,教人侵门踏户,国破家亡,所以当扫荡外敌,才能有真正安枕之日。”

    甘奇这话,自然是对的,不是危言耸听,那些关口城池,守得住,国家就在,却也难保有一日后世子孙守不住,便是国破家亡了,这太被动了。

    历史之上,但凡强横的朝代,从来不会因为外敌而亡,如秦汉唐,这些兵威赫赫之朝,中原从来不会受到外敌威胁,皆亡于内乱。

    如晋、宋、明,皆亡于外。战争终究是战争,会死人。但是历史沿革,后人观感,民族自豪上,文化进程上,社会进展上,亡于内与亡于外,其中差别实在太大。

    许多人说儒家,或者说中国,喜欢固步自封,其实不然。就比如火器大发展的时代,中国是不落人后的,大明对于火器的看重与发展,不落后于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从明朝开国开始,从朱棣打蒙古开始,火器就是明军最倚仗的制式装备,这是明朝从皇帝到军队共识,大明神机营天下无双。

    甚至满清与明打仗的时候,火器也是他们最重要的倚仗,明满长城附近关口城池攻伐,从来都是火炮互射。却是当满清真正入关坐了江山之后,炮也好,枪也罢,都熔了做铁锅。

    满人最喜欢说自己是弓马得天下。却不知,他们打关口用的是火炮火枪,打李自成用的是火枪火炮,打蒙古准葛尔丹用的是火枪火炮,平三藩用的是火枪火炮,收台湾用的也是火枪火炮。

    却是不想两百年之后,洋人来了,反倒用起了大刀长矛。后人骂之,动辄却说儒家误国,这道理实在说不通。

    有没有万世之基业甘奇不知道,但是甘奇是真的要扫荡寰宇。

    赵曙倒也不一定觉得甘奇说得没有道理,但他只是不想认这个道理,大户人家日子过得太好,何必要提头与去山林里觊觎的盗匪拼命?

    赵曙叹着气,看着甘奇,日子好好的,有吃有喝有绫罗绸缎,非要舍弃这些,拼命去做那些不现实的事情,赵曙只能叹气,百姓安居乐业不好吗?一家老小合家欢和吃饭喝酒不好吗?

    赵曙就这么看着甘奇,什么也不说。

    因为他心中有了一些决断。

    甘奇也不管那么多,赵曙要决断什么的,都无妨,都行。你家的天下,你做主。

    琴声接着起,起了许久,抚琴的姑娘,十分动情,眼神微闭,身形随着左右轻轻摇摆,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花前月下,正是女儿心思沉重时,风花雪月皆有悲。

    伤春悲秋好不好?

    好!

    但终究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不能当地种,不能当铠甲兵刃。

    文明,自然是好。只奈何这世界文明太少,野蛮太多。

    赵曙再开口:“道坚,那演武阅兵之事,还有多久?”

    甘奇算了一算:“还有二十九天。”

    赵曙点头,然后又不语了,手指轻轻拍打着膝盖,乐音其中。

    曲终人散之时,赵曙起身,抬手一招。

    画师飞快而前,几个太监把一幅《听琴图》摊开左右,笔墨还未彻底干,却是这画技无双。

    赵曙看了极为满意,笑道:“道坚,你看看这画,多好。”

    边说着,赵曙还边提笔,在留白之处写下:治平二年秋,七月廿一,皇城听琴,朕与道坚闲叙,甚欢,画师作此图。

    写完之后,赵曙把笔递向甘奇:“道坚,你题诗一首其上,留待后人看看。”

    留给后人看什么?

    君恩臣躬,君明臣忠,君臣同乐,君臣同心。

    赵曙的心思却在这里,便是从这般举动,甘奇多少也能猜出赵曙的心思,又想做某些事情,又怕别人说他薄情寡义,怕现在的人说他薄情寡义,更怕后世的人说他薄情寡义。

    这不,有图有真相,有字有诗章。

    甘奇笑了笑,接过笔:秋风入高树,幽宫闻清音。误疑在溪壑,不知傍有琴。素爱闲云野,与世任浮沉。美哉恬澹质,涤我尘垢心。

    诗很简单,配合着画的文艺雅致氛围,甘奇几笔落下,甘道坚。

    赵曙看着,微微皱眉,这首诗挺好,别的没有什么,就那一句“与世任浮沉”,似乎甘奇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一刻赵曙内心之中,却又有一种心虚尴尬之感。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赵曙也假装没看明白,哈哈一笑:“好诗好诗,道坚诗才绝世!”

    “陛下谬赞。”

    “来人呐,待得墨干之后,裱起来挂在御书房里,朕喜欢这幅图。”赵曙如此话语,什么意思?自然是要挂在御书房内,让所有人都看得见,所有人都能看到赵曙是多么喜欢甘奇,天子恩宠如此,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曲终人散了,人生起起落落的,大概皆是如此,从古至今,哪个大佬不是这般的人生轨迹?

    看得开,甘奇如此想着。

    好好准备阅兵之事,阅兵之后,就该甘奇蛰伏了,治平二年秋,治平四年春。宋英宗,这个英字,倒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英年早逝之意。

    阅兵之况,空前盛大。

    甘奇一身红色官袍,站在皇城大庆门城楼之上,皇帝陛下难得穿一次金黄龙袍,威武不凡,居中站定,左右臣子,皆微微退后半步。

    大街笔直,街面皆是军汉,防止百姓误入,百姓们在各处巷口,或是街边的楼内,早已挤得满满当当。

    各国使节同在城楼,城楼之上旌旗招展,街面之上一尘不染。

    几万大军早已准备好,为了凑铁甲,又买又造又借,从皇城司到殿前司,连开封府与那些战球队伍都借遍了,乃至京畿附近几百里地的州府县衙,皆借了个遍。皇帝的殿内崇班的铁甲都给借出去不少。

    无数百姓远远看得城楼处高高在上的皇帝,万岁之声,山呼海啸。

    皇帝陛下举着手,与子民们示意着,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

    等着时辰,枢密使甘奇上前与皇帝禀奏:“启禀陛下,吉时已到,是否开始?”

    皇帝陛下点头:“开始吧。”

    一时间,号角先起,无数长长的号角,发出一种低沉的鸣叫,传遍整个汴梁城。

    随后鼓声隆隆,城墙之上,排列了上百面大鼓,鼓手们也操练了许久,把鼓点打得出奇的一致。

    军汉们来了,打头的就是甘奇麾下的七千具装甲骑,马蹄铁踩着青石板,哒哒哒哒哒。

    随后更是欢呼大作。

    城头之上的皇帝与官员们,皆是击掌叫好。

    城头上的各国使节们,面色各异。最难看的脸,莫过于契丹使节,鼻子上哼哼出声,若非差事如此,他便是打死也不愿站在这里看敌人耀武耀威,学了儒家,少了野蛮,就得照顾这个所谓“盟国”的面子,兄弟之国,面子上暂时要过得去。

    党项使节,鼻子上也是哼哼作响,脸上带着一些不屑,哪怕心中有一点点吃惊,也要作出不屑之感。

    最喜出望外的莫过于倭国使节,他是来长见识的,自然心中惊喜非常,天朝上国,爸爸就是爸爸,了不起了不起,鼓掌鼓掌。

    阅兵,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也如百姓激动之语。

    “如此兵威,天下无双,天下无敌啊,我大宋,实乃天朝上国!”

    “甘先生治下,军威之盛,古今少有。”

    “便看看何人还敢与我大宋起刀兵!”

    “得报仇,甘相公如今执掌枢密院,收了燕云,还得一定要报仇,报昔日好水川之仇。”

    “放心,甘相公何等人物?连契丹人都打得抱头鼠窜,何况党项人?”

    “只待看着就是,看甘相公如何威震天下。”

    “陛下用人得当啊,以往还想着陛下无甚声明在外,只当是白白捡了一个帝位,未想也是一代英明圣主,有识人之明,有进取之心,我大宋必然蒸蒸日上,重现汉唐盛世!”

    队伍一列一列走过去,带着阵阵的喝彩,甘奇亲手抓的工作,京畿禁军之中,不知撸掉了多少军将,今日队列,当真整齐划一,威势不凡。当然,撸了很多军将,也就塞进去了很多军将,甘奇麾下,有的是军功卓著之人。

    百姓们夸着英明圣主,夸着甘相公威势无双。

    却也不知过几天,这天下之人,当又是一个什么说法。

第五百一十八章 会一会天下儒生

    (上一章有一个地方写错了,昏头了,甘奇的儿子是国公,不是王,已经改了。)

    皇帝有了决断,这个决断有许多人出力其中,其中富弼出力最大,这也是富弼老早就谋划的事情,从给赵宗兰封个公主名头开始,富弼就埋下了伏笔。

    甘奇是驸马了,也是国公爷了,也是枢密使,这些名头与官职都还在。但是甘奇回家了,不用上值了。

    这件事情在皇帝心中,是想低调处理的,低调处理的意思就是把权力交出来即可,什么都给甘奇留着,这在大宋朝也是正常的,比如什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种名头,也可以是个虚职,甚至可以拿来封赏给皇家子弟。

    甘奇这个枢密使,也成了个寄禄官。

    美其名曰,守孝之用,昔日甘奇父丧,守孝期未满便为国效力,而今再行守孝,补满时日。

    许也是一种打击甘奇名声的手段,一个读书人,连父丧守孝都未满,不免有不孝之嫌。古代的这些礼法,你不是一个脱产的读书人,倒也无妨,什么守孝时限,什么冠礼,什么抓周,这都得有产阶级才能贯彻实施的。

    甘奇是一个街边浪荡子的时候,自然也没人在意他有没有给自己老爹守孝期满,如今成为了一代名士,自然就需要把这件事情做好。

    有时候,这种礼法也是一种麻烦事,倒也不是说礼法不对,而是过于迂腐,比如王安石,好好的三司副使,忽闻家中母丧,匆匆回江宁而去,比甘奇走得还早。

    王安石忽然也回家守孝了,官也不当了,国家大事也不顾了,就这么忽然走了,三年之内不会回来。

    皇帝的想法可能是好的,希望低调处理甘奇的问题。

    但是世间之事,往往却不如皇帝想得那么简单,事情既然做出来了,就止不住有人议论有人说,当官的会议论几句,当官的家人下人就会跟着议论几句,接着整个汴梁城都会开始议论,汴梁城就是这么一座城。

    谁都知道,甘相公大功不久,就权柄尽失。这件事情,有人看到的是甘奇高风亮节,有人看到的是其中的阴谋论,口中不免也要说上几句鸟尽弓藏的话语。

    朝堂诸公们,似乎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一种暗喜之感,有些人单纯就是觉得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他们前排,心中有一种不爽,如今这个年轻人不再出现在朝堂上了,心理平衡了。

    有些人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知道甘奇做了许多逾越之事,就该受到惩罚,欣喜说不上,就是觉得事情合该如此。比如司马光,他便是这种想法,哪怕往后甘奇还有再起之日,他也觉得无甚不可,但是有错就要受罚,这是正理。

    有些人,喜悦比较多,比如富弼,他很高兴,终于把这个小年轻弄下去了,高兴不已。

    不过很大一部分人心中,都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外戚干政之事,这种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不好,奈何甘奇立功太大,便也得过且过,他们本来是比较中立的,如今外戚离了朝堂,倒也觉得满意。

    什么?你说甘奇立了大功?这话也对,但是能列班朝堂之人暗自的内心里,哪个不觉得自己为国为民,居功至伟?哪个没为国立功?不立功,怎么升迁上来的?更何况皇帝对甘奇也不差,一门两国公,这般荣耀,何其荣耀?

    当官,把官放在官这个位置,把政治归到政治上,许多事情就不那么复杂了。

    赵宗兰真的怀孕了,倒也不知是不是赵曙希望的嫡长子。

    在家待了这么一段时间,甘呦呦终于认得父亲大人了,时不时也会在甘奇膝下欢淘。

    甘奇是彻底的无事一身轻,枢密院大小事情皆有欧阳修暂为管理,甘奇刚刚熟悉了枢密院的一切事务,就匆匆而别了。

    女儿挺好,可爱至极,爹爹叫着,奶声奶气,甘奇便是哈哈大笑,看着这个可爱的女儿,甘奇更加投入进造人的伟大事业当中,多生几个才好。

    老婆也挺好,赵宗兰有了身孕,得好好照顾着,时不时出门走一走,还有几人也挺好,也让甘奇更加投入进造人的伟大事业当中。

    甘相公失势了,这也是有人说出的话语,这种话语对许多人都有影响,就比如甘奇的门口,每日拜见的人潮,明显少了许多。倒也不是门庭冷落车马稀,但也不复之前那般热闹了。

    时间多了,甘奇提起了笔,先写出了几个名目,也是几个书名。

    《管理学要义》、《经济学原理要义》、《何为宏观经济学》、《何为微观经济学》、《寰宇地理志简要》、《历史与社会阶段简述》、《社会学原理概要》、《儒家与社会》、《哲学原理要义》、《宗教学简述》、《算学新编要义》、《几何原理要义》……

    书名不是要义就是简述,其实也说明每本书都不会长,甘奇也知道自己懂而不精。

    甘奇要写这些东西,就是要换一个治学的方法,给整个时代换一个治学的思路,圣人之言,对于普通人而言太过高高在上,甚至对于读书人而言也不友好。学问是否能更好的传播与传承,就看这门学问能不能接地气,能不能换一种方法来让人更加容易理解。

    中国上下几千年,有的是故事例子,管理学要义,加上历史故事的证明,来解释各种管理上遇见的问题,以及该考虑的各个方面,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思路。

    经济学,在这个时代而言是前卫的,但是贴合实际来说,甚至贴合甘奇自己做的贸易战来讲,原理就不难了。

    寰宇地理,就是为了开阔这个时代人的眼界,甘奇倒也不至于非要灌输地球是圆的这种概念,他就说,北边有多大地方,大概有哪些人,东边出海是哪里,有哪些地方哪些人。西边还有哪里,大概是什么风土人情,哪里是地中海,哪里是君士坦丁堡,哪里是麦加,哪里是罗马,哪里是希腊,哪里是埃及,古巴比伦是什么,金字塔是什么奇观,突厥人如今大概是什么境况……

    历史阶段与社会阶段,是一种颠覆这个时代历史研究方式的新方法,什么是奴隶制社会,什么是封建社会,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区别阐述,中国历史每一个阶段的巨变,以及巨变的内在外在原因,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历程,社会生产力的意义所在,人口与时代,文明的局限与未来……

    儒家与社会,这就是如今社会的深入剖析,从儒家的开始,到儒家的如今,圣人在说什么,以前的人们如何理解圣人,现在的人如何理解圣人,甚至也说一说儒家的皇权。大宋朝,不以言获罪,这件事情挺好,甘奇如今的身份地位,也让他难以因为言论而获罪,就会让他在写这些问题的时候,更加大胆。

    哲学原理,很简单,以前研究圣人在哲学层面言论的方式方法效率太低,传播的门槛太高。用后世的办法研究圣人哲学,就可以深入浅出许多。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是哲学的三大基本问题。

    儒家是怎么回答这三个问题的?孔子言论中是怎么解释的?孟子的言论中又是怎么解释的?一路之下,各位大儒又是怎么解释的?包括胡瑗又有哪些言论解释这个问题?

    人是什么?人因为什么立与天地之间,要达到什么目的?人与万事万物的关系,人对一切事物的态度?

    道家是怎么解释的,佛家又是怎么解释的?

    当然,哲学只是儒家的一个方面,儒家也不仅仅是哲学。

    甘奇这么来说儒家,也只是分析儒家在哲学方向的思想理论。还是浅谈,但是甘奇提供了一个思路,提供了一个治学之人如何真正认识自身理论的新思路。让这些治学之人,能把这些东西接地气的来解释,更加有利于传播与传承。

    甘奇在抛砖引玉。

    但是甘奇在颠覆一个时代,不论什么学说,都是有利有弊的,弃其糟粕,扬其精髓,他要让儒家成为一个更好的儒家。

    每天去跟人争论到底谁解释的圣人才是正确的,这没有意义,理学心学也好,事功也罢,公羊谷梁,杀人的,懦弱的,都没有意义。

    至于什么是宗教学,这是甘奇新发明的词汇,深入解析宗教的核心,把宗教的发展与传播也拿出来说一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古代的正统读书人,古代的统治阶级,其实对宗教的态度都不热衷。虽然有信宗教的皇帝,比如有对佛教崇拜的,有对道教崇拜的。

    但是自古中国的掌权者阶层,对宗教的态度实在称不上恭敬,说灭佛就灭佛,大规模屠杀和尚,焚毁庙宇佛陀。古代中国,也就佛教真正大规模流行过,然后也大规模被灭过,什么太平道造反之类的,摩尼教起义之类的,都被灭了。

    这只证明到了一点,圣贤子弟的骨子里就不信你那一套。

    所以宗教学,必须要写一写,从本质上认识宗教,也从本质上认识宗教为什么能快速传播。

    算学,或者用更现代的话语说,数学。本就是中国读书人必备技能,科举明算,一直就是大科目。甘奇写的东西,将会是一个更系统的真正启蒙,几何有几何的用处,统计学有统计学的用处。

    甘奇要当一个不一样的大儒,把研究学问的方法彻底颠覆。

    所以甘奇一本接一本的写,写一本一本的要义与简述。

    京华时报下面的印刷作坊,一本一本的印。

    发给道坚书院的学生,搬到太学里免费发放,摆在各处书局里卖。

    道坚书院炸锅了,太学炸锅了,然后汴梁城就炸锅了,接着洛阳也炸锅了,江南也炸锅了,蜀地也炸锅了,甚至连福建都开始炸锅了。

    天下的读书人都炸锅了。

    汴梁的学子读得这些要义简述的,多是一脸的新奇,也有不少一脸懵逼,还有一些人陷入了深入的思考。

    洛阳的学子,忽然开始成群结队往汴梁而来,却有不少人义愤填膺,程颐就在其中,他要去汴梁,去质问一下甘奇,问问他是怎么继往圣之绝学的,问问他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是继了哪个往圣之绝学,胡子衣钵在他,问问他甘奇为何不好好继承胡子绝学。

    程颐别的不想,就问问甘奇,为什么不好好治学,非要走一些歪门邪道,不谈仁义,不谈家国,搞出这些东西。甘奇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还罢了,而今甘奇的影响力如此之大,搞出这些东西,不治儒家正统,这岂不是误人子弟?

    所以程颐来了。

    其实汴梁城里也有如程颐这般想法的人,比如同知谏院司马光,想法虽然不如程颐那般偏激,却已然对甘奇观感不好。因为甘奇如今在天下文坛的影响力实在太大,甘奇却偏偏“不务正业”起来。

    事情越来越热闹,富弼也开始翻了翻甘奇最近出的新书,文彦博也开始在翻,曾公亮自不用说,也翻了几本。

    翻得最多的,反倒是皇帝赵曙,他倒是真看得进去,特别是《管理学要义》,他看得手不释卷,其次便是《历史与社会阶段简述》,他也很有兴趣,最后经济学与社会学也翻了翻。

    甚至御书房里闲谈,时不时都会有这些话题出现,其中自然也有争论。

    甘奇却还躲在家中努力造人,他知道自己一石激起千层浪了,不过还得等子弹再飞一会。

    甘相公,即便没了权柄,却也要搅得一个天翻地覆,他要保持自己的热度,永远都下不去的热度。

    甘奇家门口拜见的人,又多了起来,无数人拿着书上门来见,或是诚心诚意请教,或是一脸不爽来讨教,一概拒之门外。

    过几日,甘奇才会出门,去会一会天下儒生。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宋全民选秀时代

    程颐到了京城,直接去了太学,而今洛阳学派的领头人便是程颐,他一出马,身后便是一大群。

    如今太学管事是吴承渥,甘奇的学生,程颐找的就是他,闹事就要找正主,也要找对地方,太学这个地方就极为适合闹事。

    程颐带着洛阳大军而来,吴承渥哪里敢怠慢,只得出来见人。

    程颐寒暄都没有,直接把一大摞书往地上一扔,开口质问:“吴夫子,你家先生弄得这么多歪理邪说,是何道理?”

    歪理邪说这话,是程颐真心所想,不是甘奇的书没有道理,而是程颐真的大多都看不懂,什么管理学要义,他这辈子就没有管理过谁,便也不知道管理学有什么用,看起来不过就是故弄玄虚的无用之论。

    吴承渥看着一众洛阳士子,一个头两个大,他这辈子那里见过这种阵仗,便也只能硬怼:“程正叔,你凭什么就说我家先生是胡言乱语?”

    “还不是胡言乱语?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书,还东边重洋两万里外,有比大宋还要大的土地,这还不是胡言乱语?”程颐举的例子,就是甘奇书中最大的破绽。别的他还心虚,不太敢乱分析,就是觉得不对劲,但是这一点就属于明显的破绽了。

    什么经济学,什么寰宇地理,他甘奇怎么就知道大海那边是什么地方?他甘奇自己去过?还是谁远渡重洋几万里又回来了?都没有?那甘奇凭什么胡言乱语?

    “我家先生学富五车,见识广博,自不会胡言乱语,你不知晓,也不代表我家先生不知晓,休要在此胡闹。”吴承渥不擅长辩论。

    “那你便拿出能说服人的证据出来,看看到底是我胡言乱语,还是你家先生胡言乱语。”

    吴承渥越发着急,气得发抖,再答:“你……你程正叔不过是想扬名,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程颐笑了笑:“此番我等到得汴梁,便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们不是有一个京华时报吗?此番我等前来,也筹措了巨款,便在这汴梁办一个汴梁时报,此番非与你们这些传播歪理邪说之辈不死不休!便看看哪般学说才是圣人正统。”

    这是要打擂台了,程颐这回再来,还真是做了充分准备。

    “好走不送。”吴承渥没有个好脸色,程颐等人笑着离去,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吴承渥送走了人,连忙出了太学去找甘奇,事关重大,关乎甘奇在文坛的声明地位,关乎甘奇胡子衣钵。

    吴承渥着急而来,却是甘奇老神在在,又把吴承渥打发回去了。

    汴梁时报,出来得非常快,文章早已备好了无数,买纸,找书局的印刷作坊,给钱,印就是!

    一切都顺顺利利,一切都快速无比,快到好似许多事情早已准备好,连汴梁时报几个大字都早已烧制好了。

    一天时间,短短一天时间,报纸竟然就面世了,就有孩童在街上卖起来了,更有士子儒生也开始在各处茶楼瓦舍之地读起来了。

    事情这般,有些不对劲。

    这般的效率,哪里是一众洛阳士子能办成的?

    大早上吴承渥便买了一份报纸送到了甘奇面前,着急说道:“先生,这些洛阳人当真厉害,上面的文章,都在抨击先生之言论,这当如何是好?”

    甘奇正在看报纸,口中只笑道:“学得真快,学得也像那么回事,有高人呐。”

    甘奇为何这么说?就看这《汴梁时报》的头版头条:《甘道坚歪理邪说大揭秘》

    下一版:《甘道坚不为人知的过往》

    接一版:《甘道坚带你了解真正的阿谀攀附之道》

    这文章题目,接地气,有悬念,带惊悚,会学,学自甘奇的京华时报。

    甘奇微微皱着眉头,这事情背后,必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这报纸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得到处都是。

    富弼?朝堂首相,能量惊人,这事肯定与他脱不开关系。

    司马光?司马光一直声明不小,特别是在洛阳学派之中有不小的地位,司马光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曾经随他父亲在洛阳名声鹊起。不过司马光应该不至于做这种事情,没有必要。

    皇帝?

    想到这里,甘奇眉头皱得更紧,这事情如果皇帝也有参与,那就太过分了,为了打压一个臣子的名声,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甘奇想了许久,慢慢有些笃定其中,这事情就算皇帝没有真正参与,也脱不了关系,至少皇帝应该提前就知道这件事情了。关于甘奇阿谀攀附的文章中,就直接写了甘奇如何攀附昔日的汝南郡王府,如何攀附昔日的赵宗实。

    连皇帝都往里面写,赵曙可不是仁宗那般大度之人,一点也不发火?

    隐隐之间,一张大网笼罩了下来,倒也不是要置甘奇于死地,就是要让甘奇这个名士大儒丢名声。

    狄青昔日崛起,便是百般说他要造反,连狄青家中的狗长出了角这种谣言都能编。

    而今甘奇名声冠绝天下,便是要把甘奇的名声打压下去,让甘奇不能那么一呼百应。

    想通这些关节,甘奇只有一句话:“高明,是真的高明!”

    一旁的吴承渥着急又问:“先生,怎么办?岂能看着这些人往先生身上泼脏水?”

    甘奇慢慢站起,眉眼间已然起了一些凶光:“你要战,我便战,那就斗一斗。”

    “好,那学生这就去安排人写文章反击他们。”吴承渥得了指示,立马要去办。

    甘奇却摆摆手:“不必反击辩驳,与他们在这些事情上拉扯,落了下乘,反倒中了他们的计策。”

    “先生,那当如何是好?”吴承渥不解,这种时候,不去反驳那些人,不去解释那些脏水,该怎么办?

    “打舆论战,与打仗是一样的,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得把握主动,他们打他们的,咱们打咱们的。”甘奇答着,也在想对策。

    “还请先生示下。”

    甘奇踱了几步,说道:“他们不是也想办成一份如京华时报一般的报纸吗?咱们就打他的报纸。”

    “不知先生所言何意?”

    “京华时报将举办一场征文活动,不限文体内容,征天下有识之士文章,刊登其上,让所有识文断字之人来投票评判,选出其中十篇最佳者。全民活动,得胜者,第一名奖金三千贯,依次递减,第十名五百贯。更在汴梁七十二名楼张贴其文章供读书人阅读,若是愿意,还可重金聘请入道坚书院当教授。还会请得胜者到各处楼宇与梨园春的戏院里讲学……”甘奇说着,与其与那些人打嘴仗,不如直接打他的发言平台渠道。

    打压的办法,就是搞一个选秀节目,全民参与,选文坛之秀。这种东西,会造成全民热潮。

    那些文人士子们,一辈子就图个名声鹊起,甘奇这是直击“客户需求”,量身定制。而且奖金还价值不菲,第十名都有五百贯,五百贯在汴梁城买房买车娶老婆生儿子都够了。这是财帛动人心,读书人也是人,又能出大名又能赚大钱的好事,必然趋之若鹜。

    而且这个活动看起来还公平公正,全民票选,那就各凭本事了,看起来不存在什么暗箱操作。

    对于百姓们而言,那就更有吸引力了,全民参与,自然全民有兴趣,喜欢那篇文章,就拼命去投票就是,到时候甘奇还会让那些入围最终角逐的人,到处去讲学,讲自己文章里面的理念与见解,东京七十二名楼,一楼一讲,梨园春的大戏院,进行最后辩论拉票环节。

    这些手段,大概是甘奇想起了什么叫作《超级女声》,什么叫作总统大选。

    反正就一句话,怎么盛大,怎么热闹,怎么来!

    还什么汴梁时报的,还什么甘道坚七七八八的。直接热度碾压,看看汴梁时报还卖给谁看,还读给谁听。

    而京华时报就是有效选票,到时候稍微做一点防伪手段,这京华时报得供不应求。

    吴承渥想了一想,又问:“先生,那该如何让全民来投票呢?”

    汴梁城,与一般地方不一样,识字的人极多,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小厮丫鬟,也多能识得一些字,因为他们伺候的主人都识字,哪怕主人吩咐一句去把哪本书取来,这些小厮丫鬟也要认得书名才伺候得好主人。

    所以汴梁城有举办文坛选秀的一定群众基础。但是想要这些人投票来选,也是一个麻烦事,投票这个程序有点不好弄。

    甘奇既然说出来了,自然是有解决之道的,他答道:“往后,每一份报纸上都印一张选票,买了报纸的人,剪下选票,填写一下送到各大名楼即可,如此只需要派人到各大名楼等候,实时选票便可轻易收集起来。”

    京城七十二名楼,甘奇都给用上了,搞一场盛大的选秀,造势,宣传,热度……

    “先生此法,当真高明。”吴承渥有一种预感,甘奇这场征文活动,要火爆汴梁城。

    甘奇又道:“到时候还来一个公开记名唱票,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张票一张票的记算,公开公平公正。”

    甘奇想着想着,便落座拿笔,准备写文案策划,还有规则。这些到时候都要对外公布,把整个汴梁城的文人士子们都给吸引到京华时报上。

    这是一场大活动,各方调度,宣传曝光,联系各处配合,安排人手去做……

    反正如今甘相公无所事事,那就大干一场。

    甘奇也能从中获得好处,给别人扬名,别人的名声扬得越大,甘奇自己的格调也被间接抬得越高。给谁扬名都可,到时候这些人,都得承甘奇抬举之情。

    这件事情,有百利而无一害。

    活动策划,说白了,几个流程,宣传,海选,路演,拉票,计票,选秀完成,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明星还有工作,那就是开“演唱会”。

    一套流程,缺一不可。宣传渠道,线上是报纸,线下是东京七十二名楼以及其中各大花魁,还有吴承渥在太学里宣传。

    海选得找几个大佬坐镇,司马光不是名声很大吗?请来。欧阳修不是正在倡导新文风吗?请来。苏洵不是一门出了两个进士及第吗?还有《六国论》大作名传天下,请来。

    御史中丞唐介,请来。

    甘奇甘道坚,请来!

    若是曾公亮曾相公愿意,也请来。

    逼格得足够。

    路演拉票的地点,东京七十二名楼,轮流来。对于这些名楼而言,这般活动,也正是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

    计票,请开封知府冯京亲自监督,确保公平公正公开公道。

    至于最后开演唱会,或者说是文人交流会,明星演讲会,地点也在各处名楼与甘奇的戏院。

    妥了!

    甘制作人加总导演,要开始发力了。

    甘奇还兼职外联,亲自出门,几个大的楼宇,他亲自出门去谈,比如樊楼、遇仙楼。一些小一点的楼宇,甘霸去跑腿,或者也带上吴承渥,有时候也带着蔡京跑跑腿。

    甘奇办事效率,也是极快,当晚樊楼就贴上了告示,大大的抬头:东京第一届文坛征文大会。

    无数士子人头攒动,读着告示:“文体不限,内容不限,头名奖金三……千贯……哇……”

    “京华时报好大的手笔。”

    “这说是京华时报,其实是甘相公大手笔,甘相公这般提携后进,着实教人感动。”

    “是啊,甘相公当真爱才。”

    “按照告示上所说,如此若是得中了,岂不是……岂不是名传天下?”

    “名利双收啊!诸位,我先走一步,回家了。”

    “诶,李兄,怎么就回去了?”

    “我家中有事,先走先走。”

    “有事?哈哈……李兄莫不是回家挑选文章去了?想夺个大名?”

    “惭愧惭愧,天下才子千千万,小弟不曾多想,明日再见,明日再见,先走了。”

    ……

    里面雅间,樊楼新晋花魁云锦儿处,也有十几士子在谈论征文大会之事。

    头前的云锦儿显然也是接道了安排,开口推波助澜:“诸位才俊,此番征文大会,乃是甘相公所办,其目的便是为了发现身怀大才之人,我们樊楼也参与其中,到时候谁若是得了名头,樊楼便会为他举办盛大的文会,到时候奴家当为他一人抚琴唱曲,也只唱他一人的词曲。倒也不知哪位大才能入得前十名,奴家当真期待得紧……”

    十来个士子闻言,一个个捏着拳头,脸面上却还装作波澜不惊模样,显得谦虚无比。

    云锦儿嘿嘿一笑,又道:“奴家可是觉得在场极为公子皆有大才,若是此番征文能榜上有名,那就再好不过了,届时奴家愿取酒与之对饮……”

第五百二十章 苏门学士成了甘门学士

    文坛征文大会,从各处楼宇的公告宣传到各处花魁大家的鼎力相助,再到第二天报纸上接着来一波宣传攻势,便立马火爆起来。

    古代人太缺乏娱乐生活,把娱乐与文坛结合在一起,再加上超越时代的模式,想不火爆都难。

    报名点也极多,东京七十二名楼,都是报名之处,或者去京华时报的编辑部也可以报名。

    近来名声鹊起的蔡京,便不想错过这般机会,早早就去报了命,把自己的几篇文章都呈上做了登记。

    甘奇带着一帮学生开始进行前期整理的工作,第一天的文章就有上千份,海选工作繁琐非常,几个挂名的评委其实都没有时间,唯有苏洵时间比较多。

    甘奇便拜托苏洵找来一帮老学究,对文章进行海选,甘奇自己没事也参与其中。

    一篇一篇的看,昏天暗地,吴承渥也在一旁帮手。可惜苏轼苏辙兄弟不在,不然这种工作他们兄弟俩最合适不过。

    劳累之中,却有惊喜,看着看着,甘奇忽然拍案而起:“洪州黄庭坚,当真一笔好字。”

    字写得好,但是这个名字更让甘奇惊讶,黄庭坚入京了。

    不远的苏洵闻言把头凑过来一看,点着头:“当真一笔好字。”

    看得片刻,苏洵又道:“文章也不差,《书幽芳亭记》,有昔日道坚《秋兰赋》之风,此文可取。”

    甘奇抬头看了看苏洵,心中忽然想起黄庭坚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也就是说黄庭坚本该是苏洵的门生弟子,这是一段佳话,往后黄庭坚会与苏轼并称苏黄,乃是后来几十年间大宋文坛领军人物。黄庭坚也是北宋四大书法家之一,甚至后人把他与杜甫并列。

    甘奇准备成全这件事情,便道:“此子不凡,苏先生不若把他收入门下如何?”

    苏洵却摆摆手说道:“如今道坚之名震动天下,此子与我,倒是可惜了,道坚若是喜欢,不妨把他收入门下。”

    甘奇闻言笑了笑,却点头:“也可,且看他此番造化。”

    海选工作继续,继续着继续着,甘奇又拍案而起:“秦观秦少游?不可能吧?此子不应该还在高邮吗?怎么就入京了?”

    苏洵又把头偏过来看了一看,面色一喜:“好词好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子大才!诶……后一句更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一曲,当冠绝汴梁城,道坚,此子词作,可与我儿媲美。”

    甘奇看着苏洵激动模样,哈哈大笑:“苏先生,不若把此子收入门下如何?”

    苏洵连连摆手:“此子与我可惜了,当让道坚来调教,道坚也擅长填词,此子跟了你,造化不小。”

    “这怎么好意思呢?”甘奇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秦观秦少游,也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婉约派开山鼻祖,后世传说中苏小妹的老公,当然,苏小妹是假的,文才绝代之辈。

    “诶,我老了,便不想这些了,道坚既有爱才之心,我一个老头还瞎掺和什么。”苏洵笑着。

    “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甘奇说着,笑着,点着头。转头大喊:“快,把黄鲁直与秦少游的诗词文章都赶紧送到印刷坊去,加急印刷,明天就要放出来。”

    跑腿之事,自有人去干。海选继续,时不时有人拍案而起,这大宋朝,还真是文风鼎盛。

    京华时报才出,无数人早已等候多时,等着买报纸,有没有进海选,就看这一遭了。

    卖报的小孩才上街,便被许多读书人围在当场,小孩还不断大喊:“报纸加了好几页呢,涨价了涨价了,四个钱四个钱……”

    “管你几个钱,赶紧的。”

    众多士子不得片刻,便是每人一份在手,一页一页的翻,只求找到自己的文章名字,好似在东华门外看皇榜的感觉。

    便也有无数人失望不已。

    “福建蔡京,一想便是少不了他的名字……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拜了甘相公为师,便有这般好处。”

    “你也别这么酸言酸语,蔡京文才倒是不差的,否则他也不可能被甘相公收入门下。”

    “那……那这个黄庭坚又是何许人也?还有这个秦少游,凭什么他们籍籍无名的说上报就上报了?我好歹在这汴梁城也有几分大名……”

    “兄台细看再说,细细看完文章,黄庭坚之《书幽芳亭记》,当真极佳。秦少游这首词,下面还有甘相公评语,你看,甘先生说今年不曾闻此般佳作,堪称治平二年第一也。”

    “我看看……呃……此子侥幸,我……反正我就是不服。”

    “不服无妨啊,今夜樊楼,黄鲁直与秦少游专场文会,他们这是已经开始拉票了,咱们同去就是。”

    “走,便是见识一下,如今阿猫阿狗的都崭露头角了……”

    众人一边看着报纸,一边结伴而走。

    路边还有孩童大喊:“汴梁时报,汴梁时报,只要一钱,只要一钱,洛阳程颐大作,洛阳程颐大作。”

    “公子,买报吗?汴梁时报……”

    “去去去,莫要挡路,什么洛阳程颐,他还能会写文章?一边去。”

    孩童哭丧着脸,本就是看着这里有一大堆文人士子,所以才凑上前来卖报,没想到反倒被人驱赶了。

    一旁还有一个孩童,嘿嘿在笑:“六丁,你说你傻不傻,卖什么汴梁时报,要卖就卖京华时报,你看,六十多份,眨眼卖完,我还得回去再取一些来呢。”

    “我……是人家给我娘钱,让我出来卖的,我哪里知道,我回家找我娘去,不卖了,我也去卖京华时报。”

    “你回去与你娘说,再要卖报,你来寻我,我带你去取京华时报,得带钱啊。”

    “我娘才舍不得给我钱呢。”

    “实在不行……你来找我,我先借你一些报,你帮我卖,到时候分钱给你。”

    “行。”

    某处大户人家的小姐闺房之中,几个未出阁的姑娘聚在一起,看着小厮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报纸。

    “表姐,你看,这个高邮秦观秦少游的《鹊桥仙》,填得真好……”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真好……”

    “表姐,也不知这个秦少游年岁几何,长个什么模样……”

    “你这小妮子,莫不是思春了?”

    “表姐,我想……他能写这般情爱相思的词,想来年岁当时不大。”

    “你莫要瞎想了……”

    “表姐,听说樊楼今夜有秦少游的专场文会呢。”

    “你还想去不成?那般地方,岂是你我能去的?你看他这词,显然就是有了想好的……”

    “去吃个饭也不行吗?”

    “别胡思乱想,出阁之后再说,没嫁人呐,可别到处跑,污了名声。等你成了谁家的夫人,去吃个饭倒也无妨。”

    “唉……”

    “没事,哥哥今晚兴许回去樊楼,我让哥哥给你看看,到时候回来告诉你。”

    “好,快去寻哥哥,晚了怕已出门了。”

    ……

    程颐到得京城,租住在西城,洛阳人到汴梁来,都喜欢住西城,大概是因为洛阳本在汴梁西边,进汴梁便是西城的缘故。

    程颐租住之处,便也是汴梁时报的编辑部,近来他是真忙,忙前忙后脚不沾地,要想办好一份报纸,实在不是简单之事。

    而今报纸的事情终于算是走入正轨了,有人负责文章,有人负责印刷,有人负责请人去卖,有人负责上各处去读,学了整套京华时报的操作流程。

    接下来就是要到各处楼宇去谈一谈,楼宇本就是文人士子聚集之处,寄卖一些,或者让楼宇订购一些免费给客人看。

    不过好在有人在背后帮衬,若是靠程颐自己,他一个外地人想办成这许多事,每几个月是不可能的。

    今天他刚刚忙完,回到住处落座,便有人进来说道:“程兄,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就不好了?”

    “程兄,昨日的报纸还卖出去了三千余份,今日却奇了怪了,只卖出去四百份,都给退回来了,说卖不动。还有咱们派去各处茶楼瓦肆读报的人,也有许多人被赶出来了。”

    “为何啊?莫不是甘道坚使了什么低下的手段?”程颐开口问道。

    “只听说各处茶楼瓦肆里都一听京华时报,那京华时报最近正在举办什么征文大会,而且每一份报纸都加厚了许多,读起来就是个没完没了,都轮不到咱们的人读,而且那京华时报又连载了个什么话本小说,冗长得紧,待得他们读完,客人都走了。”

    “什么征文大会?”

    “程兄,要不要小弟去买一份京华时报回来看看,研究一下?”

    “也好,知己知彼,买一份回来看看。”

    黄昏未到,樊楼便已人满为患,今日甘奇亲自到场,还把冯京也请来了,苏洵自然也在,欧阳修与曾公亮公事繁忙,并未前来,不过也足够了。

    今日也是甘奇第一次见黄庭坚与秦少游,头前都是派人去联系的,黄庭坚,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微胖小伙子,脸上一直带着微笑,看起来多少有点憨态可掬。

    但是秦少游却不同了,十七八岁模样,面红齿白,俊美非常,举手投足之间,正是意气风发。

    两人见得甘奇,好一番大礼,甘奇回礼之后,说了点场面话:“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见得二位,果真不凡,不错不错。”

    秦少爷微微扬头,显得不拘小节,也是少年人心性洒脱,答道:“相公谬赞,学生初出茅庐,只愿见天下之大。”

    黄庭坚却沉稳许多,躬身一礼:“当不得先生夸赞。”

    “今日文会,我会亲自为你们二人主持,你们只管恣意纵情,一展胸中文才,也当多多与人交善,多拉选票。”甘奇亲自主持,便是对两人最大的抬举了。

    两人闻言连忙再拜。

    樊楼里也在准备,酒宴吃食,瓜果点心,云锦儿更是对镜慢慢装扮,各处的姑娘也在摩拳擦掌。

    今夜樊楼,前前后后,坐得是满满当当,后庭雅苑厅中,但凡能落桌椅的,都塞满了。

    待得甘相公一出,满场起身大拜:“拜见甘相公。”

    甘奇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落座,已然开口致辞:“此番初选第二天,诸位文章都还未阅览完毕,已然出得两个大才,今夜便是二人专场文会,以文会友,诸位当有礼有节。待得明日再出文章名录,便会再有专场在遇仙楼,诸位记得来。”

    “多谢相公抬举后辈。”

    “相公大公无私,我等借此机会,定然一展才学。”

    “相公文德,教人敬佩。”

    “相公爱才之心,此番可见一斑呐!”

    甘奇笑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所有人都知道他甘相公爱才惜才,还不吝给天下所有才子机会,更会不遗余力抬举,这般无私之人,古今少见。

    甘奇也不多言,转头:“请洪州黄庭坚黄鲁直与高邮秦观秦少游……”

    黄庭坚与秦观两人上台,四处拱手致意。

    云锦儿已然出来,开始唱曲,先唱秦少游之《鹊桥仙》,再唱黄庭坚的《清平乐》,之后还会让人来读两人文章,再展示诗才。

    活动流程早已策划好。

    之后便会让两人再上台,与众人对谈,樊楼云大家也会准备一些问题来问两人,这算是现场采访,云锦儿是主持人,这般的事情,也是甘奇首创。

    到之后,还会让台下众人填词之类,虽然不是比试,也有一较高下的意思,黄庭坚与秦少游便是擂主,接受别人的挑战。

    便是今夜一过,两人就当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只要二人成大名,甘奇这个征文大会热度就会更高,吸引更多有才之人来参与。

    把二人收入门下之事,今夜也当做了,苏门学士,成了甘门学士,这大宋朝以文才论人长短,这场征文大会之后,看看何人还敢与甘门争锋。

第五百二十一章 兴许这才是政治

    樊楼之内,气氛热烈非常,朗诵文章,词曲来回,都在围绕着黄庭坚与秦少游两人。

    甘奇反倒很清闲,只是时不时抬杯与人碰一下,喝多喝少都无所谓。

    仿佛间,甘奇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以往这般场合,下场与人争锋的就是甘奇自己,而今却再也不必如此了,倒也乐得清闲,毕竟当文抄公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名声在这个时代太重要,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追求这个东西,其实甘奇也不例外,他做这件事情,也是为了把自己的名声再推向一个高度,推到一个无人可以企及的高度,让这天下人再也不能撼动他在文坛的地位。

    甘门学士这件事情,自然也得做。

    待得众人酒酣,文会过了**,当黄庭坚与秦少游两个少年郎出尽了风头之时,两人面红耳赤大礼来拜甘奇,感谢甘奇抬举赏识。

    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甘奇问道:“会试还有一年多,二位可愿意换个地方落脚?”

    “但凭先生安排。”稳重的黄庭坚答着。

    甘奇点着头:“道坚书院如今缺了许多教习教授,二位若是不弃,到道坚书院落个脚如何?”

    “拜谢先生。”

    “谢先生厚爱。”

    两人都是外地人,在京城有一个稳定的落脚之处,能有一个稳定的生活来源,自然是好事。

    甘奇很是满意点头。

    却是秦少游年少洒脱,性子也跳脱,开口说道:“今日酒宴已然尾声,先生不若也填一曲同乐?若是有幸能听先生大作,今夜文化便是完美了。”

    其实秦少游性子里是有傲气的,特别是如今这个年纪,他其实有那么一点争锋之意,或者直接说成不服气也行,少年人有才,看轻天下英雄,也是正常。

    甘奇明白秦少游心中所想,这小伙子得镇一镇,不然心中不服,唉,还是逃不过,一点存货这么用下去,怕是撑不住了,日子可还长着呢,甘奇还要活几十年。如今甘奇,并非不会自己填词,但是每每需要甘奇填词的场合,都是要镇场面的时候,若是填得一般,秦少游这小年轻还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甘奇大手一挥:“纸笔来。”

    秦少游倒也不是恶意,并不是想要踩甘奇之类的,他就是单纯讨教之意,听得甘奇此语,回身端来笔墨,还微微有些激动:“先生,学生为您执笔记录。”

    “好。”甘奇也不拒绝,毕竟秦少游这个婉约始祖大师会成为他的弟子,甘奇开口:“去年出征,路上留了一曲,便与诸位品一品。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不是甘奇要与陆游过不去,只因为这一曲,短,短得不能再短了,好背。

    秦少游却并未下笔,而是稍稍细品一番,面色一惊,抬头看着甘奇:“先生这是《卜算子》的牌,短短几语,当真是好,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这个一任群芳妒,这……就这一句,妙,妙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学生不如也。”

    秦观这可不是奉承,他这一辈子就好词道,虽然才真正刚开始崭露头角,但已看不上天下英雄了,今日是高手寂寞,惺惺相惜,心服口服。

    甘奇点头笑着,小样,还治不住你?效果杠杠的,甘奇捋须,怡然自得,一副高手寂寞模样。

    秦观纳头便拜:“先生,学生愿拜在先生门下,还请先生不弃。”

    拿出一首词,效果比甘奇想象的还要好,甘奇伸手去扶:“少游已然才学顶尖,你我师徒,互相印证,快快请起。”

    “谢先生。”秦少游有些激动。倒也显得真诚可爱,敢当面要求甘奇填词,却也说服气就服气了,是个性情中人。

    说完话语,秦少游爬起身来,记下词文,转头便去:“先生,学生这就叫人去唱。”

    甘奇又主动与黄庭坚说道:“鲁直可愿与少游做个伴?往后我出外行走,便也有人随着,诗词文章也有个对谈,如何?”

    “先生不弃,鲁直感念不已,拜见先生在上。”黄庭坚哪里还有不愿,他此来,就是为了会试,就是求功名,求出仕的,年纪轻轻,稳重非常,少了潇洒恣意,多了一点人之常情。当然,黄庭坚之才,求个功名是不在话下的,说中就中,完全没有意外。

    反倒是秦少游,性情使然,名声早有,却是三十六岁才中进士,五十一岁去世了。

    “幸甚,今夜幸甚。”甘奇的事情算是办成了,甘门学士,当千古留名。以后出门,甘奇都懒得发威,随便派一个学生,便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文会慢慢散去,甘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樊楼赚得盆满钵满,黄庭坚与秦观比历史上早了很多就名动京城,征文大会的热度也节节攀升。

    本来征文大会还只是许多少年士子的事情,许多有了一些名头的人还自顾身份,如今便是这一夜,就让征文大会彻底成了文坛盛世,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名头动京师,天下共见证,七十二名楼,每个女子都传唱,又有何人不动心?

    甘奇回家,一夜好眠。

    却是有一些闺中姑娘却难眠了,甚至还有一些妇人也未眠,等着自家的男子从樊楼里回来。

    这就好比东华门外抢女婿一样,这比东华门外抢女婿要简单多了,东华门外一唱名,那可是千家求万家抢,若是在这些人还没有功成名就的时候就去投资,那收益显然不一样。

    秦观秦少游,怎么样?

    俊秀,少年,未婚,才学无双。

    黄庭坚怎么样?

    虽显憨直,却也万里挑一,文章诗词,书画绝顶,中个进士不在话下,至于成婚与否,二十一二的年纪,先去问问再说。

    汴梁丈母娘,正在行动中。汴梁就是不缺达官显贵豪门望族,缺的就是这么好的少年郎。

    秦少游搬家都还没有开始,各处的宴请就上门来了。

    甘奇倒也听说了这些事情,还纳闷,想当初,他也是年少成名动京师,也是未婚待娶,怎么他当年就没有秦少游这般的待遇呢?

    这个问题想了许久,萦绕心头,直到遇见赵大姐,甘奇方才恍然大悟,还是赵大姐厉害,威武非常。

    赵大姐上门,只为一事:“相公,而今成衣店里的新款可出得慢了,不少姐妹们都等着呢,相公可得上心一些。”

    可不就是慢了?苏轼走了,赵宗汉而今当了王爷,也管了宗正寺,公事繁忙,应酬也多。

    却个接班人,不过好似这接班人也不难,甘奇笑道:“大姐不必着急,十来天内,便出新款。”

    赵大姐还不放心,因为她可是在成衣店有股份的,又说一句:“妹夫啊,一定加紧一些。”

    甘奇点着头,黄庭坚,跑不了,得人尽其才,黄庭坚最擅长草书,这回来点创新,把草书放进衣服装饰里,造型别致,来点前卫的试试,引领一番潮流。

    到时候弄一场时装发布会,一定能成。

    不过这事情甘奇做不过来,得交给赵大姐去做,也算是人尽其用。写个策划案给赵大姐就是。

    “大姐,我有一事托付与你,大姐听我细细道来。”甘奇起了心思,也就不等了。

    赵大姐点头在听,一边听一边表现着她的震惊,这位甘相公,实非常人所能极也。

    时装发布会,当也是轰动汴梁城之事,京城女眷之盛世,去不了樊楼,可以去梨园春的戏院,这些人有钱有闲,就得赚她们的钱。

    赵大姐激动而走,摩拳擦掌去发财。

    ……

    街边的京华时报,销量节节攀升,攀升到产量都跟不上的地步,甚至有些人家,一出手便是几十上百份的买,这些大多是妇人或者姑娘家的手笔。买这么多报纸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剪下其中的选票。

    这是刷票行为,秦少游是刷票的最大幕后黑手,秦少游吃了好多人家的酒宴,也见了许多小姑娘的画像,许多小姑娘也在门缝里、屏风后偷偷见过秦少游,一见之后,那还了得?无数小姑娘都在给秦少游刷票。

    导致甘奇不得不用些手段来应对,那就是每人每天,限购两份报纸,避免恶意刷票行为。

    但是这也止不住众多小姑娘的刷票热情,家中的小厮轮番往外派,一人买两份报纸,卖报之处都能打起来。

    过几日还有文会,在梨园春大戏院举行,消息才刚从报纸出去,便是这票就被人抢购一空了,因为这场戏院文会,秦少游会出席。这些票连各处楼宇的姑娘大家也都在抢。

    大宋流量小生、偶像巨星诞生了。

    一场文会,最难受的人莫过于程颐,印出的报纸卖不出去,写的文章没有人看,想要打击甘奇的名声,甘奇如今反倒越发名动天下。

    最让程颐难受的,莫过于有许多洛阳士子竟然也私下里去报名参加征文大会了。

    气得程颐大发雷霆,把一众洛阳士子骂得是狗血淋头。

    事已至此,程颐得另外想办法了,总要有一个反击之道,不能看着甘奇如此收拢人心,把天下读书人的人心都收拢了去,那还了得?

    文会一场一场,人才辈出,程颐便是想方设法想把这文会给搅乱,因为不仅程颐要如此做,后面还有人指使程颐这么干。

    显然是有人不想看着甘奇这么经营自己的名声,不想看到甘奇这么收拢文坛人心。

    要想搅掉甘奇的好事,倒也不那么难,只要把甘奇选出来的那些大才比下去,便也就把这场什么劳子的征文大会的格调给踩下去了,如此热度便也下来了。

    但是哪里去找这么厉害的人去踩呢?

    想来想去,打听来打听去,还有高人指点之后,程颐找到了一个人,晏殊晏相公之子晏几道。

    找上晏几道,自然就是一拍即合。

    梨园春大文会,程颐要去,晏几道也要去。

    只是这票买不到,程颐到处派人去买票,如何也买不到票,正当程颐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有人把票送上门来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有趣。

    就如此时御书房内,富弼正单独见皇帝。

    皇帝陛下发问:“道坚真是太有才干了,赋闲在家也不安生,非要弄个什么征文大会……”

    富弼懂得,开口说道:“陛下,老臣已然着人去办某些事情了,甘相此举,乃是奔着名声去的,若是天下文人都唯他是从,那还了得?”

    富弼说的,就是皇帝要说却不能说的,皇帝点头:“若是他总是这么干下去……唉,当真不教人省心。”

    富弼听得皇帝这话,心中高兴不已,又答:“许是……许是甘相心有不忿,所以才有此举。”

    皇帝赵曙又皱起眉头,有些事情不能多想,若甘奇只是在军中名望过人,那也就罢了,可偏偏甘奇又想执文坛之牛耳,这就不能不多想了。倒也不是怀疑甘奇要造反,而是怕这朝廷出了一个真正一手遮天的权臣,这对皇权而言,那就真是不能接受的。

    “富相公,有些事情还得多多拜托你去做,道坚年少,兴许是不懂其中。道坚啊,就是太有才,太有才干,太能干了。唉……”赵曙有一种压力,无形的压力在心中。他仿佛又想起了先皇仁宗陛下,仁宗陛下当真太高明,把这些文人掌控得死死的,什么大才,什么相公,说撸谁就撸谁。

    此时赵曙才认识到仁宗陛下的手段是多么厉害,得养一帮喷子,赵曙学到了,喷子头领赵曙立马就选出来了,同知谏院司马光再合适不过了。

    赵曙所想,便是要给司马光升官,至于唐介,可以退休了,因为他与甘奇关系太好,甘奇做这些事情,且不说唐介不弹劾,竟然还参与其中,这样的御史中丞要来干什么?

    让司马光来当御史中丞才好,做一个喷子中的战斗机。

    赵曙想定之后,立马把话语与富弼去说,着富弼去安排。

    隐隐间,富弼这个昔日里与赵曙没有丝毫关系的老相公,而今却成了赵曙倚仗之重。曾公亮反倒慢慢边缘化了。

    兴许这才是政治。

第五百二十二章 钓鱼

    司马光升官了,御史中丞,本该就是司马光的官,却是提前来了一年多。

    唐介暂时退休了,但他也还是银青光禄大夫,这是级别,级别还在,随时可以当官的级别,上朝依旧还会列班。

    欧阳修近来市场传言他要升官,参知政事,风声许多,倒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今坐稳皇位的赵曙,开始有了大动作,之前文彦博就被任命为成德军节度使,这个官职虽然没有实际权力,但是依然就是有实际职位在身了。

    近来更有风传,说皇帝陛下有意真正重新启用文彦博,让文彦博接管枢密院,当枢密院使。

    这个风声还在传,文彦博果然又升官了,任门下侍中,倒也不能说他是升官,哪怕是门下侍中,以文彦博的品级,那是高级低配了,算是委屈了,他身上也还有一个潞国公的名头。

    朝堂权力大洗牌,赵曙忙前忙后都在忙这些事情。

    在野的甘奇,便也听到了这些风声,只能坐看了,看着劲头,兴许文彦博真的要当枢密使,甘奇也只能笑一笑。

    梨园春,才是甘奇的归宿,今日梨园春的文会,集结了不少大才,黄庭坚与秦观自不用说,蔡京也在,还出了一些少年大才,比如贺铸,十三四岁就开始崭露头角了。

    今日这场文会不同之前,可以算是演讲,这显然也是甘奇发明的。

    诸多才子,一一演讲,题目不限,谈人生理想可以,谈家国大事可以,谈什么正能量劝人上进之类都可以。你说你小时候家中多么贫寒,如何认真想尽办法读书看书,卖惨也行。

    反正就是要展示这些才俊们的风采,大概也是在立人设。

    这一套操作,甘奇耍得极溜。

    戏院之内,座无虚席,连夹座都塞得到处都是,连人落脚之地都没有。

    观众之中,有儒生士子,有大户人家的主人,有大户人家的主母,也少不了零星几个穿着男子衣裳的姑娘。

    大宋朝就是好,虽然男女有别,还真就有姑娘家敢冒险出来抛头露面,哪怕回家被发现了,想来也不过是一顿埋怨或者一顿打而已。倒也不必真如明清那般,被锁在家中闺房之内,还得把小脚缠成个三寸金莲。

    真要说大户人家小姐这个身份,兴许李清照才是人生赢家、时代楷模,赌博喝酒作诗作词,样样能行,若是把李清照放在后世,绝对是一个抽烟喝酒烫头的前卫女文学家大佬。

    秦观今日,算是风光无限,一出场,立马满场沸腾,长得帅,在大宋朝太有优势了,这种优势连后世都比不了。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后世长得帅,最多当个明星,多几个姑娘喜欢。

    在这大宋朝,长得帅,是当官的基本要素。长得丑连当官都难,更别说升官了。朝堂之上,就没有一个真正长得丑的人。这种癖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发展出来的,甚至到得后来,长得帅能成为升官的主要依据,你没什么政绩是吧?没事,长得好看,照样能升官。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社会富庶之后,就会带来这种不好的风向,以样貌论长短。

    秦观算是走运了,人山人海的欢呼声,没办法。黄庭坚就比不了这一点,长得憨直了一些。

    连甘奇都有些羡慕秦观了。

    不过事情总会有麻烦,每每到得演讲结束的提问环节,总有一个杠精出没,汴梁晏几道。

    甘奇看着晏几道也烦,直接就出门而去。

    不得片刻,蔡京出来报:“先生,晏几道与少游兄在樊楼约了诗会,要一较高下。”

    “嗯。”甘奇不置可否,摆出先生的姿态。

    蔡京心中有些担忧:“先生,万一若是少游兄落败了,可如何是好?”

    “败?”甘奇微微一笑:“不存在败,有些事情啊,就得乐见其成,这叫作炒作,越炒作越火。今夜你撰文一篇,就写晏几道要挑战秦少游,便说成是汴梁巅峰诗会。”

    甘奇一语说出心中所想,那就是乐见其成,争夺矛盾之事,向来就是话题热点所在,只管去争,争得越凶越好,秦少游可不会书,他是婉约的祖宗,他怎么可能输给晏几道?

    更何况秦少游还有一大帮拥趸粉丝,那就更不会输了。晏几道可没有秦少游长得帅气,只管去比,看看樊楼那些姑娘是喜欢秦少游还是喜欢晏几道。

    蔡京听着甘奇的话语,暗暗一思索,笑道:“先生果真高明也,学生每每在先生之侧,必有所得。”

    甘奇听得这话,看了看蔡京,心想,这小子对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一点就透,是个人才,难怪能当北宋六大国贼之首。

    甘奇还装作先生模样教育一通:“汝心思聪慧,当走正道。”

    “谢先生教诲。”倒也不知蔡京有没有听进去。

    这家伙以后长大成人,阿谀奉承的,腹黑构陷的,贪腐钱财的,是把好手。当然,能力也是不错的,特别是欺上瞒下的能力,极为优秀。

    只要是人才,用对地方了,绝对能发光发热,甘奇如此想着,便笑了笑:“好好学着,莫要懈怠。”

    蔡京在后,连连躬身。

    甘奇头一扬,翻身上马回家。

    这汴梁城啊,真的就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好地方,回家之后,也是个温柔乡。

    赵宗兰怀孕了,肚子慢慢大了起来。

    朝堂人事调动安排的,也差不多了,欧阳修上位了,参知政事,宰相之副,走一步就是首相了。

    文彦博,竟然也上位了,节度使,侍中,一路飙升,枢密院大佬,掌管枢密院,又成了枢密相公,这厮还得活几十年,活九十多岁,人只要活得久,入哪一行都能成大佬。

    消息不断传来,甘奇摇头苦笑,合着几年前甘奇又哭又闹,又写绝命诗的,转头来都是白干了一场,文国公翻身东山再起了。

    甘霸听到这个消息,那是又惊又怒,口中连连骂道:“大哥,某今夜就去把这厮给宰了,免得他得了权柄之后,便来报复大哥。”

    一旁还有皇城司押官李明,他也有点怕,昔日里的事情,是文彦博亲**代他去做的,但是他给办砸了,还害得文彦博官都没得当了。

    如今文彦博执掌枢密院,李明怕是没好下场了,少不得也该退休回家养老,所以李明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到甘奇这里来报告了,也是想寻个出路。

    只是甘霸开口说要杀人,把李明吓得一跳,呆愣愣看着甘霸,如同看到一个外星人。

    甘奇摆着手:“李押官,不必担忧,若是要去你权职,倒也无妨,过不得多久,你便也有东山再起之日。”

    李明连忙问道:“相公可是有后手?”

    “没什么后手不后手的,你也不必多问,待得那时,给你也弄个将军当当。”甘奇这话不是说笑,他这么轻易的就回家养老了,岂能没有一点准备?

    东山再起,对甘奇来说太简单不过,就等一个契机,契机马上就到。

    为何让狄咏去西北?因为契机就在西北,有人会帮甘奇,这个人名叫种愕,如今种家军的掌舵人,种师道种师中的亲伯父。这个人可是个锐意进取之辈,会给甘奇送来一份大礼。

    李明心中还是担忧非常,开口直白:“相公,过不得两日,我这押官怕是没得做了。”

    甘奇点点头:“没得做就不做了,到时候入我麾下来就是,我此言既出,必然保你前程。”

    不论李明信不信,此时也只得躬身行礼:“相公,那小人这条命就托付给您了。”

    打发走李明,甘奇出门了。

    去汝南郡王府坐一坐,赵宗汉如今也忙碌非常,两人匆匆见过好几面了,就是没有时间坐下来吃杯酒茶。

    今日甘奇主动上门,便是知道还有一人在汝南郡王府,那就是他的弟子赵仲针,今日赵仲针正出宫到汝南郡王府里玩耍。

    这个消息甘奇可是关注了许久,甘奇想见自己的弟子,却又不想直接入宫去见,那便唯有这般手段了,派人盯着些,一有消息,立马就去。

    未想赵宗汉还不在家,出门忙差事去了,又是哪个皇家子弟与另外的皇家子弟因为债务打起来了,知宗正寺赵宗汉,自然得出面去调停,也可以说是去审案。

    赵仲针自小在王府长大,时不时就会回来玩耍,这不巧了,甘奇忽然也来了,赵仲针连忙上前拜见:“先生在上,受学生一拜。”

    甘奇伸手把已经十八岁的赵仲针一抬,笑道:“这几年我也忙,到处跑,倒是也没有教你什么学问,近来你自己可还用功?”

    “先生千万不要这样说,便是这些年陆陆续续听得先生只言片语,也足以让学生受用终身,更何况先生每每有书问世,学生便立马找来苦读,越是读先生的书,越是觉得先生之智,可比皓月当空,教人醍醐灌顶。”赵仲针这个马屁拍得极好,也是因为这小子还真与他爹不一样。

    赵仲针可是个有一定见识见解的人,特别是经过甘奇调教之后,思维更加跳脱开阔。哪怕是没有甘奇,赵仲针历史上也是一个锐意进取的皇帝,若不是他在朝,哪里有什么王安石变法,他内心中,真正有改革社会的想法。

    所以他才看得进甘奇写的那些书,读得进王安石的那些政策想法。

    赵仲针请甘奇往里落座,又教人奉茶,他坐下首。

    甘奇又摆起了先生的谱子,开口问道:“可经考教啊?”

    “先生只管考教。”赵仲针答道,一脸的谦虚。

    “可有研究过税法之道?”甘奇问题算是简单。

    “先生,那您这就是问对了。学生头两年就好好研究了一下先生对汴梁商税的改革之法,不仅研究了各类条款文书,还看了许多汴梁商税的账目,略有心得。”赵仲针脸上带着自信。

    “我不问你商税之事,我问一问你田赋之事,可有想过其中利弊得失?”甘奇今日就是钓鱼来的。

    “田赋?”赵仲针闻言一愣,年少,多少有些不稳重,这可把他问住了,他挠了挠头:“田赋之事,学生倒是未有涉猎。”

    甘奇脸上作出了一些失望的神情,慢慢说道:“田赋,乃国之根本,民之根本,岂能不懂?我给你留三个问题,你回去好好思索一番再来答复。”

    “请先生赐下。”赵仲针看着甘奇失望的表情,立马起身来拜,自己也难受非常。

    “第一个问题,这天下之田,是大户多占,还是百姓多占。第二个问题,为何天下田地如此之多,却四处都有人啸聚山林,揭竿而起?第三个问题,田赋之事,漏洞在何处,朝廷当如何监管之?”这问题,甘奇是挑选过的,钓鱼就得这么钓,要钓起鱼的兴致来,让鱼儿自己来上钩。

    “先生,学生是在惭愧,却是一题都答不上来,学生这就回宫查看各地卷宗,询问三司之人,一定把先生之题答上来。”赵仲针,是一个认真的好学生。

    “嗯,身为官家嫡长子,若是这些浅显之事都不懂,实在教人失望。”甘奇带着一脸的失望,起身离去。

    这鱼饵算是撒出去了,甘奇脸上失望的神色,还频频给赵仲针去感受,把这小伙子弄得是面红耳赤。在赵仲针心中,自己这位老师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继承大统的事情说起来还早,但是老师若是对自己很失望,那真就没脸见人了。

    玩耍也不玩了,赵仲针送走甘先生之后,立马回宫,准备深入研究一下田赋之事,到时候一定要与甘先生有个对答如流。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事情,只要深入进去了,那就是焦头烂额,只有困惑,只有问题,哪里有什么答案?

    只要赵仲针带着这些问题想找答案,那就彻底上钩了。

    今夜樊楼里有诗会,年少轻狂的秦少游,与故意找茬的晏几道,对上劲了,得争个高低。

    甘奇得去看一眼。

    这两天,甘奇也在关注朝廷上的消息,他等一个消息等了好些天了,也该来了。

    种愕,必然不会让甘奇失望。

第五百二十三章 要倒霉的种愕

    樊楼里,汴梁巅峰诗会,这是甘奇给取的名头,颇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感觉。

    巅峰诗会的两个主角,晏几道与秦少游,如今许多人都知道了秦少游已然在甘奇门下,便也隐隐看出了这场巅峰诗会的巅峰指的是何意。

    甚至也有人在传,说这是甘相公看不起晏几道,所以派了个学生出战。便也有人知晓,晏几道这回不仅代表了自己,更是帮洛阳学派出头。

    让晏几道与秦少游来代表这段时期的汴梁文坛巅峰,这一点倒是说得过去的。江山代有人才出,多是如此,这本来就是年轻人的事情,老家伙们并不参与,也不屑参与。

    上一批的那些青年才俊,而今一个个都得了官身,天南地北去当官了,汴梁如今,就是这些人活跃在最前线,有钱有闲做着那些风流雅士。

    至于甘奇,隐隐之间,好几年过去了,反倒成了前辈,这不,甘奇前一批弟子进士好几个,都当官了,新弟子也开始出人头地了。甘奇的江湖地位算是早已奠定,成了年轻人仰望的存在。

    哪怕是甘奇的模样,也与年轻士子不一样了,颌下的胡须蓄了起来,穿衣打扮也开始中规中矩,举手投足之间,便是大家风范。麾下百万兵的甘相公,看起来就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仿佛间抬手便是流血漂橹。

    再下一批,几年之后,崛起的就是贺铸与周邦彦了,周邦彦如今十岁左右,正在学堂里背着九经十三经,只待他把这些背得滚瓜烂熟开始提笔写东西的时候,便又是天纵之资。

    秦观秦少游,穿起了一声粉红衣裳,简洁清爽,未冠,洁白的玉带与环佩,折扇在手,说不尽的英俊潇洒。

    要说婉约一派,就不得不谈几个代表人物,从柳永开始真正奠定风格基础,到秦观这里大成,晏几道也算是一代婉约大师,再到周邦彦“负一代词名”,以一个女子李清照作为结尾,差不多就是北宋的尾声了。

    时代的文学氛围,与历史是息息相关的,北宋中后期,还算比较国泰民安,然后就是社会富庶,婉约派大行其道,有钱有闲就有风花雪月。

    然而到得南宋了,氛围上又起了一些变化,出的就是辛弃疾与陆游,这些人多属于豪放派,为什么豪放?因为家国沦丧,喊的就是“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开始喊打喊杀喊干了,死都死不瞑目。

    流行文化的道理大概就是这么简单,若是用后世的话来说,婉约派多少有点靡靡之音的味道,没什么力量,都在个人感受上。

    不是谈对错,就是单纯的分析,这种分析之法用到后世也是可以共通的。

    用在前朝也是可以,唐朝那些大师们,为什么多豪气干云,要不就是瀚海阑干百丈冰,要不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因为那个时代氛围就是大开大合,大唐之军更是踏破万里。

    而到得唐朝的后来,就有了温庭筠与韦庄等人,文风又开始往“靡靡之音”发展。

    秦观与晏几道争锋,其实两人是难以分出胜负的,因为两人大致在一个水平等级之上。

    秦观来一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晏几道便也来一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秦观再来一句:惆怅惜花人不见,歌一阕,泪千行。

    晏几道立马跟一曲: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伊人垂泪。

    两人你来我往,写的东西风格还差不多,自然是个难分胜负。

    但是却也分得出胜负,胜负这种东西,有时候也不一定就是因为水平,还有人气。

    胜负不必再当场,只等第二日,看这汴梁的琴音多唱谁,看看传播平台上谁的热度高,谁自然就胜了。

    秦少游赢了,赢在长得帅、芳华好、未娶妻。

    从此秦少游,便是这词坛新晋第一大家,便是一时无两。昔日的甘道坚,苏子瞻,苏子由,曾巩,成了老人家。

    京华时报上大书特书,说尽昨夜樊楼秦少游是何等风姿绝代。

    汴梁时报上也在大书特书,说昨夜樊楼晏几道如何碾压秦少游,而且还一字一句对秦少游的作品进行剖析,然后开始批评。

    然后,汴梁时报当天,卖出去了三十七份,连樊楼这些名楼都不让他们进场。

    京华时报当天,卖出去两万六千多份,晚上还在拼命印刷往各大楼宇里送。楼宇里一片秦少游,不闻晏几道。

    也许女人,有时候真能代表流行文化的潮流,后世这一点特别明显。

    流量小生秦少游,拜见了甘先生之后,听得几句勉励之语,便开始满汴梁城吃酒宴,吃各处大户人家的邀请,看无数的姑娘画像,也让无数姑娘偷偷躲着看。也开始有了甘奇的待遇,七十二名楼去消费,都不用给钱了。

    甘相公,却在家中等来了赵仲针。

    赵仲针拜见,甘奇看着赵仲针的两个黑眼圈,表现得很是满意,鱼儿来了,抬手赐座。

    赵仲针不等甘奇发问,已然开口,满脸担忧:“还请先生解惑。”

    “要解何般疑惑?”甘奇老神在在。

    “先生,亡国之日不远矣……”说完小伙子愁容满面,就要哭了。

    这倒是把甘奇吓一跳,甘奇说道:“诶,说甚胡话呢?莫要如此。”

    小伙子站了起来,先是一拱手,便道:“先生,旁人是不敢说罢了,难道我也不能说吗?我赵家天下,竟然到得如此地步,国之将亡,国之将亡啊!”

    这小伙子捶胸顿足,甘奇也纳闷,他怎么有这么一身愤青的做派?

    难道这也是我教的?甘奇想了想,没有吧,我没有教他愤青吧?

    “稍安勿躁,官家嫡长,成何体统?”甘奇严厉批评了一语。

    愤青赵仲针收了收炸裂的心态,落座了,又急不可待说道:“先生学贯古今,才智无双,还请先生教我!”

    “把你疑惑之处慢慢道来。”甘奇左右收着袖子,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先生问我为何天下如此富庶,却又有百姓频频揭竿而起,学生乍一想,以为是教化之失,圣贤不彰,当多办教育以教化众人,如今才知,只因为天下田亩,多在大户,无数百姓无地为生,此时才知,先生为何又问了天下田亩在何人占多之言,原道是这般,原来先生早已看到其中问题所在,先生必然有解,还请先生不吝!”愤青站起身,一礼拜下九十度不止,久久不起。

    “三策罢了,一策,统一各般税法名目,以田地为准,以为摊丁入亩之策归拢所有赋税名目,削减底层百姓负担。谁人多地,谁人赋税,谁人无地,谁人无税。”甘奇捋着胡须,如今越发习惯这种动作了,越捋越习惯。

    “好策略,如此这般,可真正为民减负,又可减少朝廷赋税的繁琐,乃真正为民谋福之道也,学生受教,再拜!”赵仲针又一大拜,连问:“还请先生第二策。”

    “第二策,规定天下田租比例,不可逾越,否则便入罪受罚。”

    “此一举,便可让无地之佃农保证维持生计之需,也可避免大户人家逼反良民,实乃妙计。学生再拜先生为国为民之大恩。”

    “第三策,却先要让你回答一个问题,那就是田赋之漏洞在何处?”甘奇问道。

    赵仲针立马有答:“田亩不清,想来其中,多有隐瞒漏报之田地,学生为了这个问题,彻夜不眠,四处查阅卷宗,却是在一处发现了蛛丝马迹。开国年间的田亩总数与而今却无多少增长,且不说人丁增长了几倍,就说这开封附近,年年拨款修渠,到处水渠四通八达,不知多少荒地因为水渠而成良田,怎么可能田亩不涨?那岂不是百十年修渠之花费,皆是无用功?这天下岂有这般道理?”赵仲针这个以后的神宗皇帝,还真不是一个好敷衍的人,年纪轻轻,还真能在无数卷宗之中去印证这种问题,连开国年间的卷宗都翻出来了。

    可见赵仲针以后,可能也是一个工作狂。

    甘奇点着头,有一个聪明人当弟子就是好,这可比教育吴承渥省心多了,这回甘奇露出了一个比较欣慰的表情,慢慢说道:“所以这第三策,便是吏治!”

    “吏治?”赵仲针闻言又起了疑惑。

    甘奇自然得解惑了:“要想重新丈量清查天下田亩,圣旨做不了此事,行政也做不了此事,唯有重典治官吏,方才能成。”

    赵仲针闻言想了想,慢慢说道:“先生此言在理,田亩瞒报,必然牵涉甚广,绝非一家一户可为之,必是无数贪腐于其中。先生这一语,才算真正切中要害。”

    “孺子可教也。”甘先生捋着胡须,带着微笑,颇为……高兴。

    所谓改革,历史上的神宗想得简单了,历史上的王安石也想得简单了。改革改革,就是要革许多人的利益,还要革许多人的命。没有强硬的手腕,怎么可能成功?再好的政策制度,没有强硬的手腕,那都是卷宗里的字而已,变不成现实。王安石变法的失败,主要原因就在这里了。

    甘奇要给未来的神宗陛下开个窍,埋个伏笔,至于以后会怎么发酵,以后再说。只要他有锐意进取之心,便不在话下。

    此时的赵仲针,表情又变了许多,眉头也皱起来了,吏治这玩意,好说不好做,在大宋朝说吏治,赵仲针只要一深想,便立马焦头烂额起来。

    甘奇知道赵仲针为什么要皱眉,但是甘奇倒是无所谓,你要说这大宋朝皇帝做点什么会导致内乱?甘奇可不相信,这件事情做不做,怎么做,只看皇帝心中有没有决心。

    甘奇知道这事情不是一时半刻能说清的,便摆摆手:“今日便到此作罢吧,你先回去吧。”

    赵仲针有些失神,躬身大礼之后,无意识慢慢往外走。他如今是真的关心起国家大事了,特别是甘奇如此引导他,更让他对国家大事起了许多想法,如今遇到了棘手的问题,自然就让他失神起来,心中反复在想。

    赵仲针十八岁了,而且最近他也知道他老爹要封他一个颍王的名头,其实已经就是在培养继承人,他也开始慢慢进入这个角色之中。

    若是没有遇到甘奇,赵仲针还不会现在就去涉及国家最根本的问题,涉及之后,赵仲针也就开始主动背负起了家国兴亡重任。

    赵仲针走了,甘奇叹了一口气,其实说白了,治国之道,归根结底就在吏治,不论内部的任何问题,吏治要不就是根源,要不就是解决的手段之一。所以不论怎么样,这吏治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不然干啥都是一场空。

    说这么多,其实最后就一件事,吏治。只要做好吏治,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做不好这一点,天大的抱负都是空中楼阁。

    吏治,往往就带有铁血的一面,甚至还表现在血腥残忍之中。仁宗皇帝做不来,英宗皇帝也做不来,神宗皇帝是一个有抱负的皇帝,其实他也做不来,但是他唯一有可能做得来的那一个。

    如果连神宗皇帝都做不来了,这大宋朝,就真的只能往深渊里去了。若是这般,甘奇兴许得谋划一些激进的事情了。

    此时文彦博文国公的枢密院中,忽然忙乱起来,有人不顾身份飞奔而驰,有人大呼小叫,有人一脸惊慌失措。

    “报,报文相公,西北军情。”

    班房里的文彦博闻言大惊失色,立马站起,问道:“怎么了?党项人打过来了?”

    “不是不是,党项人没有打过来。”

    “那你这般惊慌作甚?什么军情呐?”文彦博有些生气,党项人没有打过来,报什么军情?

    “是……是种愕打过去了,他不报朝廷,私自起兵,突发袭击,把绥州嵬明山部包围,得酋长首领共三百余人,一万五千余户,兵丁万余。”

    “什么?什么?”文彦博惊呆了,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转运使陆诜呢?兵马粮草调动,他缘何不报?”

    “相公,陆诜之弹劾奏章随军报一起来了,他也是后来才知,所以直接上奏弹劾了,弹劾种愕私调兵马,擅开战端。”

    奏章呈上,文彦博看得一看,气得连连喘气,口中直道:“好大的胆,好大的胆啊,种愕竟敢擅自出兵,这回怕是要满朝震动了,言官四起,自作孽不可活。”

    “相公,党项乃是敌国,本就一直交战,种愕此番也算大胜一场,也不知能不能将功折过。”

    “你这厮,莫不是收了人家钱财?种愕犯下如此大事,岂还有好?”文彦博已然起身,赶紧入宫,这事情太大,得快速处理一下。否则真就成了两国大战了,正天下太平,大家都过得好好的,种愕非要惹点事情出来,看来是真要倒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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