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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祝家大郎     回到北宋当大佬txt下载     回到北宋当大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四章 甘相公的动员之法

    大燕国,就这么覆灭了,享年三个月左右,对于这个寿命如此之短的大燕国,史书上应该只会留下小小的一行字,比如:燕云起贼寇,立国大燕,历时三月,甘奇灭之,燕云始安。

    历史书永远是冷冰冰的,中国正规的编年体史书,几乎从来不记载细节,只说一件事情的开始与结果。这种史书,没有什么温度,但是有一点,那就是历史的具体走势与发生事件都极其可信,甚至会记载具体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天文变化,比如中国的彗星记录,极其完整。

    传记体史书里,就会有更多的细节,更多的人物评价。看这种书,就要带着脑子看了,有些人写的历史,既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也带着个人的猜想。

    所以说看史书,显然也得辩证来看,中国的史书,事件发展的脉络大多没有问题,但是其中细节许多地方都是值得探讨的。

    这倒也不是抨击中国人写史的习惯,因为世界上也只有中国有这么详尽的记录历史。其他地方,不论什么样的文明古国之类,都没有如此详尽的记录历史。甚至许多什么古文明,拿着神话故事就当历史看了。

    比如印度的《摩柯婆罗多》与《罗摩衍那》,又比如《荷马史诗》。这玩意,就是游吟诗人讲故事的稿子,其实也就是茶楼里说书人讲故事的话本,是用来赚钱糊口的东西,不能说他们全部是假,但肯定也不真实。

    又如罗马帝国这种跨越时间极广的历史时期,前前后后更迭共一两千年,却没有一本史书传世,研究那一段历史,还得看凯撒大帝自己写的自传。就好像皇帝自己写一本书,告诉后人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这都不是胜利者的姿态了,这是单纬度主角视角。这也还好,凯撒那个时候还真是在记录自己时代的东西,已经是西方难得的史料了。想来想去还有一个塔西佗,倒是有些类似司马迁。

    数遍上下,西方就没有一本官方记录且有持续时间性的正规东西。绝大部分的历史,全靠各种拼,这种感觉,就好像中国人把流传下来的各种野史与说书人的话本都拿来拼接,拼一拼,上下几千年,就有了!

    不过地中海文明还算好的,至于什么古埃及古巴比伦以及古印度,那就更不谈了,不是否认他们在历史上的繁盛,而是后人压根就难以明白他们的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最可笑的是印度,历史就是神话故事,然后得找其他文明的历史来佐证研究自己的真实历史,自己的祖宗,连真实的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来,还得从唐朝和尚的游记里找历史。

    历史,世界上所有的历史,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历史了。

    甘奇面前,倒也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二十万需要回家种地的百姓,以及许多需要运到泉州去挖矿的贼寇。

    还有不少人,正在接受改编,其中沈黑子忙前忙后,林岩石也正在忙前忙后,选了六七千比较清白的人,编入甘奇麾下的万胜军。

    西北先送来了各处招募的一万多青壮汉子,刚刚赶到燕京城,忽然来了这么多熟悉口音的青壮,让狄青心情大好,立马投入了操练的工作当中。

    西北汉子,在这个时代,是最耐操的,最彪悍的。这话或许也不对,应该说西北汉子,自古以来就是彪悍的,大华夏龙兴之地,赳赳老秦,泱泱大汉,万国之唐,都在那里,那里的汉子自古以来就是彪悍的。

    这万余人,直接都充入了甘奇的威武军,后续还会招募更多西北汉子从军,不过那都是后事了,眼前,甘奇的威武军,人数大概也就是这么多了,原先甘奇麾下的一万多人马,再加上一万多西北汉子,基本上可以算作三万人,其实也并没有满三万人。

    这三万威武军,将是甘奇的机动部队,也是甘奇的精锐部队。

    万胜军,已经满员了,十万人。驻扎在无数大小关口,昔日甘奇麾下的人马,一半进了万胜军,以为骨干。从河北两路与河东以及京畿禁军中抽调了大量青壮,又整编了不少辽国降卒,还整编了几千大燕国的旧部。

    如此凑了个十万人,驻防在各处关口以及燕京城大同城。

    燕云里还有一支军事力量,就是从河北河东防线北移的大宋边军,人数也不少,但其实是不堪用的,不过总有一些用处,比如驻防在各处州府县城,对于治安的作用还是挺大的。

    笼统来算,此时的燕云,军队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七八万。

    粮饷是摆在甘奇面前的一个大问题,甘奇这一番操作,是在朝廷原有的编制上扩大的许多,至少扩充了五六万人入伍,也就多出了五六万人的粮饷。而且甘奇还自己给一线部队加了待遇,给钱给粮给肉。

    这些都是钱,不仅仅如此,甘奇还在大规模打造军械装备,威武军需要完备的铁甲与兵刃,乃至于各种弓弩。万胜军也至少保证人手都有甲胄,好坏可以有差别,但是人人又要有,还得置办大量的守城之物,弓弩箭矢是必不可少的。

    这么大的支出,朝廷显然无能为力。

    甘奇一边让北方所有州府都上交甲胄兵刃弓弩等物,一边又自己花巨资不断打造,当然也还要与东京哭穷,有一点是一点。

    燕云各地,到处都在抄家,豪门望族,只要与契丹人扯得上关系的,一个都不放过。

    说白了,一个字,抢!

    也不能光抢,还得做点好事,比如抢完了,得修一修路,修一修桥,修一修学堂,甚至也低价给底层百姓卖一些本属于豪门望族的土地。

    反正就是不能让燕云乱了,打击一批,就得拉拢更大的一批人。抢了豪门望族,就得拉拢穷苦百姓,再加上重兵弹压,这样就乱不起来了。

    这倒也不是打土豪分田地,这就是甘奇**裸的抢劫之道,田地是不会随便分的,特别是现在,他得留着这些田地,低价卖可以,低价租也可以,甚至免费给人种一季粮食也可以。

    但是甘奇得留着许多土地,无他,激励军心而已。立功就有重赏,搏命就能改变人生,光溜溜一条汉子的,只要拿命去搏,就能真的换来富贵,就能变成家有良田千百亩的大地主,甘奇说到做到。

    论功行赏,已经开始了,当初跟着甘奇卖命的人,或多或少,一亩两亩的人多的是,十亩八亩的也不少,百十来亩的并不少见。

    地契由新府衙制好,亲自派人送到军队里来。

    甘相公,就是这么一个完美的主帅。

    也是甘奇与以往的领兵主帅都不一样,甘奇这算是真的为大宋开疆拓土了,他也真的敢把燕云的豪门望族都抢了一个遍,也真的敢把这些土地拿在手中奖励功勋。

    这可能也是要出问题的,但是甘奇不管那些,一门心思按照自己的想法干。

    有粮有饷有肉吃,打仗立功有地赏。

    这无疑以最快速的手段让甘奇麾下的十几万人马对于打仗产生了一种期盼,对于操练的人情大涨。

    这是老秦的办法,也是大唐前期的办法。虽然不完美,但是在此时紧迫的时刻,很奏效,有奇效果。

    热火朝天的军营之中,谈论得最多的就是土地的事情。

    西北来的新兵,用一脸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家的队头,口中问道:“张队头,你这回当真得了两亩地?”

    张队头从怀中掏了掏,把一张纸故意扬在空中,说道:“瞧瞧,瞧瞧清楚,想你们也不识字,涿州,小梁桥口的两亩地,如今已经有人租在种,只是这租价太便宜了点。”

    “队头,你识字吗?”

    “我他妈哪里识得字?不过我请人读了一遍,妥妥当当的,涿州的官印都在。等战事告一段落了,我就回河北一趟,把我爹娘与小弟接过来,自己种的话,那就赚了。不过两亩地还是少了点,养不活一家几口人,还得我的粮饷接济着,如果有个十亩就差不多了……”张队头想着。

    “队头,这战事什么时候开始啊?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如果我也多杀几个敌人,甘相公给赏个十亩地,那我也去西北把我爹娘接过来,就在这里扎根了,不回去了,再取上一房小娘,美滴很!”

    张队头哈哈一笑:“你小子,先把操练熬过去再说吧,老子这才攒了个两亩,你小子也敢跟着想十亩地的事?”

    “嫩不要小瞧人!”

    张队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娃有大志气!”

    “队头,嫩可不要学我说话咧,说得又不像。”

    忽然,营中鼓声大作。

    张队头连忙站起来:“击鼓聚兵了,把家伙事都拿好了,赶紧的,走,出去集合。”

    “队头,这是要打仗咧?”

    “不知道,先去集合,动作快些。”

    将台之上,依旧站着一个金甲,站得一动不动,铠甲衬托的人威武不凡。

    将台之下,在一块几个足球场大小的校场之中,满满当当站在三万人。

    各处军将带着麾下赶来,先在台下报备一番,金甲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只是一脸严肃站着。

    三万人,一言不发一一排列整齐。

    黑压压一片,这里面有一万多西北来的新兵,操练还不满月,却也站得笔直笔挺,也都知道一言不发。

    甘奇开始说话了:“辽人要来了,听闻有一百多万大军。”

    甘奇顿了一下,台下有军将接了一句:“哈哈……头前七十万,如今又有一百万了?相公,辽人就是会吹牛。”

    甘奇也笑了笑,问道:“你们怕不怕?”

    “不怕!”

    “不怕!”

    “不怕!”

    三万人,能真正听清楚甘奇说话的,也就台下附近的一部分人。

    但是这不怕的声音,连连在喊,几声之后,三万人都在喊这句话语。

    “干他娘的,跟他们干!”

    “干死他们。”

    喊着喊着,各种话语都出来了。

    甘奇微微一抬手,全场禁声,又道:“别的不多说,打胜了,封赏有的是!”

    “相公,我等自当奋勇杀敌,不堕了相公的威名!”

    “相公只管教军中那些虞侯文书把笔拿好了,可别把我等的军功记出了差错。”

    “好,这一仗,一个辽人的头颅,便是一亩地,弟兄们只管去争,虞侯文书们也会披甲上阵,让他们跟着你们,给你们记。”甘奇这是豁出去了,把那些虞侯文书之类的也逼着上阵,就是要让军汉们心无旁骛,只管杀敌。这还不够,还得每个都曲多让几个人负责记录,记录不到的地方,以头颅为准。

    交一个头颅,换一亩地。

    “相公威武,相公威武!”

    “相公万胜,相公无敌!”

    喊了一会儿,甘奇再一抬手,满场又禁声了,甘奇笑道:“没啥说的了,说完了,我走了,你们回营各自准备好,明早动身。”

    说完,甘奇直接下了将台。这是一个动员大会,没有什么家国大义,也没有什么心灵鸡汤,内容很简单,但是甘奇亲自穿着一身金甲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宣布,意义显然不同。

    辽人真的来了,一百万大军,具体多少,甘奇也不知道。

    因为甘奇虽然派了许多人前去侦查,却是这辽东与草原之地的情报打听,还真不是汉人擅长的。

    不过甘奇也有猜想,多也不过二三十万,出不了这个数,辽人没了燕云,国力显然大不如前,而且粮食供应肯定也不那么宽裕,二三十万还是甘奇满打满算的,这里面也有甘奇对于如今辽国人口的估算。

    第二天大早,甘奇带兵开拔了,游牧渔猎之族南下。汉唐时期,在西北。到得宋明时期,便是大同与燕京了。

    燕云就两条防线,一条在大同,一条就在燕京之北,古北等关口。

    显然,大同是一个最容易进攻的地方。

    甘奇此去,直奔大同,哪里才是防线重点。防线之外,就是草原,辽人如此大规模的军队,也唯有大同那边能真正展开。

    不过也防着辽人两线出击,所以狄青去了古北沿线。

    防御战,无他,就是做好一应准备,等着敌人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大同,大同

    倾尽全国之力,举百万大军而来,也说明耶律洪基真的慌了,失了燕云,辽国基业岌岌可危。

    倒也不是说真的就到了大厦将倾的地步,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大辽早已成了中原王朝,并非游牧民族,大辽的皇帝贵族们与大宋的皇帝贵族们早已是一种人。

    没有了燕云,辽国就又从中原王朝退化成了游牧民族,但是那些皇帝贵族们,早已不懂得牛羊该怎么放了,反而擅长起了吃喝嫖赌风月雅事,没有了燕云,就是要了他们的命根子。

    所以不仅耶律洪基慌了,所有的契丹贵族都慌了,不仅仅是因为几乎所有辽国贵族在燕云都有产业身家,更因为燕云一失,他们最习惯的生活方式就没有了,人生意义都失去了。

    这种失地之感,甚至都不是后来南宋失去了北方土地能比的,因为南宋失去了北方土地,去了南方,命根子却并没有丢,生活方式依旧还是原来的生活方式,依旧还能在风月雅事里过完一生。

    其中,还有一种屈辱感,辽国如今,算是这天下最强的国家,这不是辽国人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也是大宋西夏,乃是中亚之地所有国家的共识。

    身为天下最强之国,便有一种自以为是的骄傲,这种骄傲,却忽然被打破了。

    这种屈辱感,让那些契丹贵族们憋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劲,便是要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如今这大辽,可谓是上下一心,燕云必须夺回来,夺回燕云,必须要把命根子抢回来,否则过惯了风花雪月,哪里还能再去茹毛饮血?即便放牧不是茹毛饮血,但是在如今这些契丹贵族看来,放牧与茹毛饮血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满世界去放羊,哪里比得上良田万顷雇人种地?

    大同之北,是辽国西南路招讨司,这个行政单位,是专门用来管制草原的,西南路招讨司,就是后世的察哈尔,属于内蒙古,往西不远就是后世内蒙古的呼和浩特,西南路招讨司的治所,就在后世呼和浩特附近。

    西南路招讨司往西北,是白达旦部,往正北就是谟葛失部。

    辽国,管制了整个草原地区,内蒙古外蒙古加在一起,甚至还要往中亚方向再去。管制的方法也比较简单粗暴,草原各部如今本就是一盘散沙,哪怕是同一个民族,也会分出许多部落来,互相攻伐也常有之。

    辽国与其说是统治者,倒不如说是一个中间管理者,因为辽国管理草原并非是真的划定了行政区域派出官员去进行实际的统治,而是用兵威压服各个部落,从而让他们听话。

    辽国会调停各部的争端,会用一些政治手段从中操作渔利。当然,辽国也一直不间断的在面对各种反叛事件,时不时就有一些草原部落联合起来反抗辽国,不过都被辽国给解决了。

    而今,辽国向草原所有部落征兵,每个部落都有任务,派多少人马到西南路招讨司来集合,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做成的,靠近东边的部落还好,越往西边的部落,便越不把辽国的这个命令当回事。

    但也不能小看了契丹人在草原的威势,哪怕是阳奉阴违,暂时也是莫敢不从。

    从东至西,谟葛失部,乌古部,敌烈八部,茶札剌部,萌古部,达旦九部,阻卜部,梅里急部,乃蛮部……

    历时四个多月,快马到处奔跑,他们都来了,不管来了多少,都到了大同之北,人数十几万之多。

    在东京辽阳府、上京临潢府以及中京大定府辖区,传统的城池守备军,丛林里的渤海人奚人,甚至依旧还有一些女真人,契丹本部之人,室韦人,临潢府附近的草原部落,还有大定府的一些外迁汉人,林林总总,也十数万之多。

    这就是辽国如今的全国之力了。

    人马先聚,粮草再说。粮草这种东西,没有了燕云,辽国其实就没有了巨大的储备。

    但是契丹人也不着急,因为他们也还是有解决之道的,实在不行,把白达旦谟葛失这种近处部落里的牛羊都吃尽了,也是一种选择。

    毕竟养的牛羊,就是用来吃的,至于这些附近的部落明年吃什么、用什么来繁衍生息,这些暂时不是契丹贵族们想的。谁让他们的草原离契丹人这么近?

    辽人大军,果真分了两路,一路往燕京那边而去,直逼各处关口。

    一路就在大同对面,人有十数万,马却比人还多。

    皇帝耶律洪基,亲自带兵出燕京,正在古北关口集结。

    耶律乙辛,带着十数万草原联军,出现在了大同之北。

    狄青去了古北关口,这地方,相对好守一些,因为崇山峻岭之下,就是看谁撑得住。

    大同这边,却难守许多,因为这里的长城还并不完备,得到明朝才会真正把这些的长城修建完备,这里也是明朝的九边重镇,哪怕是明朝在这里把长城修建的再完备,这一段防线也曾被人打破过,土木堡之变,就发生在这一段防线之上。

    所以如今的大同这一线,并不那么牢固,豁口不少,唯有倚仗城池。

    城池若破,敌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扑燕京。若真是如此,那到时候连防守古北关口一线的狄青都是必败无疑,后路都被人抄了,腹背受敌,连粮草物资的补给都没有了。

    战略上来说,古北一旦有失,大同这边依托太原雁门一线,也还很安全,若是能坚持住,至少还能占据燕云一半的州府。若是大同有失,燕云就会得而复失,啥啥都不剩了。

    这也是甘奇为什么要自己到大同来的原因所在,就算失败,也得败在自己手上。

    是的,甘奇又开始焦虑了,他已经在想失败的事情了。

    越是焦虑,甘奇越发想念东京汴梁城,甘奇走上了一条通往权力中心的捷径,但是捷径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走的。别人辛辛苦苦熬几十年熬上去的路,甘奇却在二十三四的年纪一步登天,这一步,走得实在太累。

    甘奇最怕的就是步子迈大了,这把蛋给扯了。

    看着地图,甘奇又开始了彻夜不眠的日子。

    附近几城,长青,天成,乃至弘州与怀安,一字排开,皆是可能被袭击之地,大同等于是这一线的重点,但是其他几城一旦被破,也就切断了大同与燕京的联系,并非是信息联系,而是军事联系。

    甘奇如今麾下,有十万万胜军中的两万,有三万威武军,还有从原先河东边境调过来的两万多禁军,以及做一些后勤之事的厢军一万多。

    甘奇对面,十数万草原骑兵,这些草原骑兵军备很差,甚至刀枪都算不得精良,弓弩威力也不大,更不论甲胄,除了牛皮甲,铁甲几乎都看不见。

    但是这些草原骑兵,几乎每个人都带有两匹以上的健马,来去如风,机动快速,弓弩威力不大,却是这些人射术精湛。

    甘奇麾下的部队,与这些草原骑兵,完全是两种风格的军队。是标准的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碰撞。

    不过甘奇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这十数万草原骑兵,并非真的就是来卖命的,也并非真的就能统一指挥,如臂指使。因为耶律乙辛,不是成吉思汗铁木真,辽人从来没有真正统一了草原。

    战场态势,依旧还有一个主动与被动的区别。

    如今来去如风的十数万草原人,显然占据了主动,机动性就是主动。

    甘奇拼拼凑凑,一共不过七千匹马,机动性远远不如,显然就被动了。

    怎么化被动为主动,甘奇已经想破了脑袋,哪怕是掌控一点战场主动,那也是好的。

    又是一个不眠夜,大同府衙里,各处官吏开始来上值了。新上任的大同府判官陈翰,这几日一直跟着甘奇,大早上就送来的早餐的吃食。

    陈翰也是倒霉,前不久开开心心从汴梁出发来大同上任,哪里想到,一到大同,连官威都还没有来得及摆一下,甘奇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要打仗了,辽国十几万大军正在集结。

    陈翰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心中一慌,差点脱口就要辞官回家了。连跟着陈翰一起来的家丁下人们,也几番劝陈翰赶紧走,这地方不是人待的,以免官没当了,命给丢了。

    陈翰差点就真的收拾东西跑了,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了又忍,在一种极度的不安中留了下来。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陈翰明白,可真去做这种事情,他连上茅房尿尿都会多抖几下,他是真怕,怕得惶恐不安,睡觉都会梦到被穷凶极恶的辽兵追杀,然后被自己的大喊大叫吓醒。

    但他也是真的留下来了。

    陈翰走进府衙的后堂,一夜不眠的甘奇就在里面,后堂的墙上还挂着好几幅舆图,甘奇盯着舆图看得目不转睛。

    陈翰把手中的小米粥与腌菜烧饼放在桌上,然后恭敬一礼,说道:“甘相公,先吃饭吧。”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来了,我正有事要你去做。”

    “甘相公请吩咐。”话语说着,陈翰却心中一紧。

    “稍后你带一队人马出城去,把大同城附近所有人都迁入城内,最重要的事就是让百姓把小麦全部收割了,不论是否熟透,皆不能留。”甘奇吩咐着,季节转暖,也快到了冬小麦收割的季节,这个时候这些东西一定不能留在城外,否则反倒成了敌人的口粮了。

    陈翰闻言,说道:“相公,就怕百姓不愿啊?若是再等二三十天便是丰收,此时全部收割了,损失惨重。”

    “所有才要你带一队人马出城去做这件事,不仅麦子要收,人也要入城,待得仗打完了,损失自会由官府承担。”甘奇如此说道,这是个苦差,逼着百姓做不愿意的事情,肯定不好做。

    但是陈翰身为大同府判官,这种差事给他做正好。

    不是甘奇为难陈翰,而是甘奇抬举陈翰,一个人有用无用,堪用与否,就在这一遭了,如果这事情做不好,陈翰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出现在甘奇的人事安排里。

    陈翰有些心慌,主要不是因为差事,而是出城。他知道辽国十几万大军就在北方不远,这个时候出城,若是正好碰到辽军南下,小命危矣。

    陈翰手有些抖,一个汴梁城的官二代,忽然干起了卖命的活,也不怪他如此。

    陈翰看了看甘奇,甘奇一脸严肃,丝毫不像他在汴梁城认识的甘奇。汴梁城里的甘奇,脸上时刻挂着笑意,说话之间和蔼可亲,开开玩笑,谈笑风生,喝多了也做一些教人捧腹的事情,心情好了提笔作诗词什么的,皆是爽朗的大笑。

    而今这大同城里的甘奇,面色永远严肃,眉头一直皱着,说话之间没有一句调笑之语。

    陈翰一咬牙,拱手:“得令,下官这就去办!”

    甘奇一挥手:“速去办妥,越快越好。”

    陈翰点着头,出门而去,去狄咏那里请军令调动人马。不论如何,这差事得做好,大同城之外,不可见到一粒粮食,附近居民,皆要迁入城内,是打是骂是吓,也要把事情快速做好。

    甘奇看着陈翰出门的背影,点了点头,他看出了陈翰的不安,但是陈翰还是带人出城了,这让甘奇很满意,有一种我没有看错人的感觉。这大概也是一种考验,人的胆子就是这么练出来。

    哪怕再见不得血的人,每天看杀人,也会见怪不怪。

    这大同城,将是尸山血海,也将是陈翰改变人生的地方。

    舆图面前的甘奇,一手拿着烧饼,一手端着米粥,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有七千匹马,就得都用上,这是他手中唯一的一点战场主动权。

    甘奇也准备出城了,就带着这七千骑兵出城,搏命的时刻,管不得那么多。若是真没有一点主动,这场仗的胜算就大大减小。

    得出城,让十几万草原人有个忌惮,要打一场硬仗,要看看这十几万草原人到底是团结一心呢?还是一盘散沙?

    甘奇要看一看这十几万草原大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四百九十六章 大哥,我必百死!

    十几万草原联军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甘奇亲自打马出了大同往北二百里外,带着一个十几人的小马队,狄咏在身边,完颜乌古鲁也在身边。

    甘奇打马立在小小的山包之上,远眺北方草原上集结的辽国大军。

    帐房绵延不断,看不到尽头,牛羊成群在围栏之中,这大概就是军粮了。初春的草原,嫩绿一片,一群一群的马匹,在牧马人的驱赶之下,低头吃着青翠欲滴的嫩草。

    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却唯独不见一个妇孺。

    草原人打仗,到哪里都是这般赶着牛羊,哪怕是后来的成吉思汗铁木真,也是这么打仗的,牛羊永远都随着大军一起出发,不过大多时候都随在大军三四百里之外。这也是蒙古军能打到欧洲的秘诀所在。

    这支十几万人的军队,乍一看,有点凶悍。但当甘奇真的开始注意起了他们的军备之后,甘奇又自信了不少。

    便也知道其中一个道理,辽国人为了有效的控制草原,显然也对这些草原部落实施了很严格的物资进出管控,所以草原部落对于铁制品的获取,一直都很缺乏。

    草原人腰间别着的刀,显然都要短许多,甚至有些人的刀短到不如手臂长,这些刀不仅仅是草原人的武器,更是草原人吃饭的用具。上马提刀可以杀人,下马用刀割肉吃,都是一把刀。

    甘奇陡然站在生意人的角度想了一想,似乎往草原上贩卖铁器,也是一条发财的道路。

    可惜以往大宋与草原的商道几乎都是走不通的,东有大辽,西有西夏。而今有了燕云,这条商道似乎豁然开朗了。

    用铁换马,似乎真的是一条路子。

    而且,草原人如今还真不是大宋的敌人,反倒是契丹人的敌人,契丹人是压在草原部落头上的一座大山。

    甘奇想得有些多,但也想得很现实,这是一个要做的事情。

    只要能给辽国招惹麻烦,就是好事。如今的辽国,依旧实力雄厚,远远不是几十年后的辽国。哪怕没有了燕云,辽国依旧是军事能力极强的一个国家。

    女真人按理来说此时应该有几千人马了,而且在甘奇的帮助下,军备也不差。但是女真人依旧不能如历史上那般摧枯拉朽的连败辽国,甘奇的船队频频横渡渤海,时不时就能带回来一些女真人的消息,却从没听到女真人打破黄龙府的消息。

    这也在证明契丹人如今虽然腐朽,却还没有真正腐烂,上京临潢府那里的契丹人室韦人,如今依旧很善战。

    这样的辽国,也不是甘奇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短时间可以消灭的,更何况甘奇是真的没有马,没有马可真灭不了辽国。靠步兵出关野战,只会被大量的辽国骑兵蹂躏。

    封狼居胥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能想的,昔日大汉,那可是几十万匹马在手,昔日的大唐,也是如此。

    今日的甘奇,还差得太远太远,步兵还是只能在城池与关口打仗。

    想到这些,甘奇看着远处草原人那数不过来的马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看完了敌人,甘奇转身下山。

    狄咏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大哥,这仗还真不好打,如此多的马,追也追不上,跑也跑不过,怕是只能坚守城池了,想这些人也不擅长攻城。”

    狄咏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面对骑兵,是真的追也追不上,跑也跑不过。许多时候看史书,说大宋面对外战,胜多败少。

    便也会有人嗤之以鼻,胜多败少,还能被别人打得国破家亡?

    其实还真不假,是真的胜多败少。只是宋军太过被动了,守在城池上胜了,也是胜了。也就仅仅是胜了,无法扩大战果,没有大量的骑兵,打赢了也追不上跑的敌人,敌人轻松跑了,下次卷土再来就是。

    打输了呢?

    那就自然被被人追着砍,跑又跑不了。

    也就是说,宋军胜了,仅仅就是胜了。宋军一旦败了,那就是一溃千里,不是宋军要溃,而是没办法,别人骑马实在太快。

    现实就是这么尴尬。

    没有足够的健马好马,就是这么悲剧。

    中原王朝,但凡有马的时代,都是大杀四方的时代,不仅汉唐,连满清都是,平新疆,灭准葛尔丹平整个草原,驻军西藏管喇嘛。

    宋,真的是一个先天畸形的王朝,不仅政治上畸形,而且国土也畸形,丧失了所有出好马的地盘。这些地盘也不是宋自己失去的,而是压根就没有得到过。宋立国之前,实在太乱,乱到燕云被人割让了,乱到小小的党项人也能慢慢发展起来。

    归根结底一句话,那就是这个诺大的国家,一定不能内乱,一旦内乱,就会失去祖辈太多的遗产。

    唐末一乱,宋的国土从此畸形,到明朝都没有缓过来。清末一乱,民国接着乱,黑龙江北巨大的地盘没了,外蒙古也没了,台湾也畸形了。当然,清末民国的问题,也还有其他许多原因,但是内乱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国家内乱,一定是不可取的。

    大宋的怂,显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先天的。先天的畸形,导致他想刚都刚不起来。

    狄咏的话,也再一次印证了这个现实,又一次无可奈何,只能在城池里守着,这场仗时候也就只有这么个打法了。守到哪天敌人实在打不动了,不想打了,自己撤退了,史书上又记载了一笔大宋对外战争有胜利了的事实。

    但是甘奇显然有一些多余的想法,他对刚才眼前看到的那些马垂涎欲滴,他问了狄咏一语:“狄咏,你也觉得咱们只有坚守城池这一个办法了?”

    狄咏闻言点头:“大哥,无可奈何之举啊。野战是不现实的,会被这些草原人骑着马当狗遛。不守城池还能怎么办?”

    甘奇点头:“也是如此,你都这么想了,想来耶律乙辛必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真的就这样了,那耶律乙辛也就太舒服了。”

    “大哥是有何……”狄咏疑惑问道。

    “想那耶律乙辛也料到咱们不敢出城,所以他一直都不着急,还在不紧不慢准备着攻城之战,他想真正准备妥当了再开战,咱们不能如了他的愿。”甘奇如此说道。

    “大哥之意是?”

    “今夜,出城,夜袭敌军。”甘奇直白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大哥,这……似乎……有点难度。”狄咏脸上有惊讶,这个想法有些天真了。

    “七千骑,不少了。咱们也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干他一次。”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大哥,袭击并非不可,但是敌人十数万之多,打完怕是难以脱身!”狄咏说到了问题的重点,你去打他,可以。但是打完了,你想跑,怕是难跑。你有一匹马,他有好几匹。

    你揍了他一拳,他岂能不来追你?他十几万人,能怕你七千人?你跑得过他?

    “你刚才也看到了,敌军营寨建得极其简陋,与菜园的篱笆一样,显然他们从未想过咱们回出城来袭,他们也不怕咱们出城来袭。那么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来干他一下,教他损失惨重。”甘奇如此说道。

    “大哥,道理我都明白。就是吧……干完之后,怎么办?大哥,你总不会是想直接回城里吧?那若是敌军尾随而来,后果更是不可设想。”狄咏问着说着,意思也很简单,你揍了他一拳,立马想回家是不可能的。

    别看双方只有二百多里的距离,草原人骑术极好,又有几匹马轮换,他跟上了你,你就别想回家了,不然城门一开,你的人还没完全进去,他就跟着进去了。

    “干完之后,再干他一下。”甘奇脑中已经开始酝酿了,有一个计划,不眠不休想了许久,也到了完善之时,该动手了。

    “大哥……”狄咏双眼一张,又道:“大哥,你到底如何作想,你快告诉我啊。”

    甘奇神秘一笑:“嘿嘿……不着急,回家准备准备。”

    “大哥,你真有妙计?快说说快说说,也让我学习学习……”狄咏似乎到刚才还不相信甘奇真的有什么妙计,此时见甘奇不似作伪,已然等不及想知道了。

    甘奇哈哈一笑,打马快走。

    狄咏催着马又追了上去,说道:“大哥心中有妙计,却不与我说,真教人心痒难耐。”

    “回去之后,你负责做一件事。”甘奇说道。

    “何事?大哥尽管吩咐。”

    “造拒马,发动所有人造拒马,越多越好。”甘奇说道。

    拒马这玩意,是一个很简单的木制品,三根木头交叉一搭就行了,模样大概就是“x”形状,一排一排,放在地上,三条腿在地上,三条腿立在半空中。

    顾名思义,拒马就是拦马用的,高高的拒马摆放在一起,马就过不去了。

    “大哥,这玩意造出来摆下去就是个死物,敌人不从这里走就是了,那些草原人,一人几匹马,想怎么绕就怎么绕,咱这做的是不是无用功啊?”狄咏说道。

    “你如今一回到我身边,便越发不喜欢动脑了。”甘奇批评了狄咏一句,又道:“他不是要追咱们吗,咱们奔拒马去,他不就得也跟着去吗?”

    狄咏连忙摆手:“大哥,这可不行,那岂不是把咱们自己的骑兵也给堵住了?临时来摆是不可能的,必然把咱们的骑兵与敌人的骑兵都堵在了一起,一场乱战,后果不堪设想。”

    甘奇却摇摇头,面色变得狠厉非常,目光中透着凶光:“草原人,刀不利,甲不坚,弓不强,若是下了马,乱战又如何?步卒乱战,那就一战,杀他个天翻地覆。”

    狄咏闻言惊骇连连,有时候人的思维,就在一瞬间的正反。敌人骑兵十几万,马匹几十万,来去如风,占据主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打就打,想进就进,想退就退。

    你还只能眼巴巴看着他想干嘛就干嘛。

    如今,甘奇想把主动夺回来,把敌人的骑兵变成步兵,然后拼一把。甚至不惜拿出自己仅有的七千匹马去赌。

    这个计划有点疯狂。

    但是疯狂之中,又带有那么一点热血。

    狄咏明白了这些,面色一狞,将门之后,热血上涌:“大哥,咱有五万可战之兵,这回就来一场步卒对战,拼了,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甘奇欣慰的笑了笑,说道:“但求一个速战速决,若是两边防守,我怕夜长梦多,你父亲那边,应对的才是真正的辽人主力精锐,而你父亲麾下精锐却不多,精锐都被咱们带到了大同。辽人已然是来决死一搏的,必然长久鏖战,时间久了,就怕有个万一。所以咱们这边必须得速战速决。”

    甘奇说的问题很简单,十万万胜军,三万威武军。威武军才是甘奇麾下真正的主力精锐。而万胜军,除了一万多骨干以外,皆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或者是降卒改编的。而狄青麾下,只有八万万胜军,听起来人数不少,但就怕他们经不起日复一日的鏖战。

    所以甘奇才必须要在大同这边赶紧解决战斗,然后去支援狄青。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便拿这条命拼了就是。”狄咏说出了一句无畏之语,这是他身为狄青之子的骄傲。

    甘奇点头,却道:“没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有胜利。十几万草原各部,若是优势,这些人必然龙精虎猛,若是稍稍劣势,受到了压力,便不会团结一心,只要这场乱战真的给到了他们压力,敌军必溃。”

    “就怕他们溃了又来。”狄咏担忧一语,大宋敌人的骑兵就不存在溃败这一说,溃了就好像是战略性撤退,聚在一起,又回来了,反正谁也追不上他们。

    “所以,要有足够多的拒马,把这大同附近所有的树都砍光也在所不惜,让城内所有人都造拒马,给钱让他们造。待得我带兵去夜袭,你们就把这大同城外用拒马摆出一个巨大的口袋,还要派人往敌军阵后与阵中冲进去,把拒马摆得到处都是。让马匹没有一处可以迈腿,搏命,便是用命去搏,到时候,我要这大同城外,都摆满拒马。人可以跑,马匹一定不能有可走之路。”甘奇是真的有些疯狂了,他不仅想着要用拒马做一个大口袋,还要用拒马堵住袋口,还要把拒马送进敌人之中。

    甚至甘奇还想着用投石机把拒马扔进人群里。

    他要这大同城外,没有一处马匹可以动弹的地方。人会爬,马不会。

    狄咏听得甘奇这一番话语,攥紧了拳头:“大哥,我便负责带人堵住袋口,也带人往敌军里冲!”

    “嗯,就如此说定。回去,把大同附近所有的树都砍光。”甘奇说道。

    “大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狄咏是真的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想明白。

    “说。”

    “为何大哥非要在大同城外做这个口袋?别处不行吗?只要咱们夜袭之后把他们引过去就可以了。”狄咏想不明白的是这个问题。

    甘奇答道:“莫要小看了耶律乙辛,也莫要小看了任何人。别处设伏,十有**会失败,耶律乙辛乃是一个沙场老将,越是好设伏之处,他越是不会轻易中计。咱们唯有一路飞奔回大同城,他才会兴冲冲追上来,因为大同城外地势平坦,难以设伏。更因为咱们一旦真的想入城躲避,便是他破城的机会,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会跟上来,等着咱们主动开门,等着与咱们的骑兵一起冲进城。”

    甘奇于人心,想得太多,难怪想得他彻夜不眠。

    狄咏此时脸上泛起了崇拜的神采,说了一句:“大哥,便是他耶律乙辛再如何高明,也不会想到咱们的骑兵奔大同,不是想进城躲避的,他便是再如何了得,也猜不到大哥要在这大同城外的平地上伏击骑兵。大哥如此奇思,值得起一句用兵如神!”

    “妙计不是得胜之法,搏命才是重点。”甘奇答了一语,这场仗,看起来是运筹帷幄。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最后那场搏命。

    “大哥,我必百死!”狄咏在马上,拱手一礼,面色坚毅非常,浑身散发着野兽一般的凶戾之气。

    甘奇点着头,不再多言,而是暗暗咬牙,他知道,自己也要百死一回了。他这一身金甲,就是军魂,他这一身金甲在场,众多军将士卒便能多一些百死之勇。才是战斗胜负的关键。

    甘奇不是犯傻,而是充分分析了敌我优劣之处。

    敌人优势,就在来去如风的健马。所以得把敌人的优势拿掉。

    而己方的优势,就在于一身厚重的铁甲,刀枪利,弓弩强。所以步战,阵地战,才是己方真正的优势。

    以己之强,攻敌之劣。再加上百死之勇,才是这场大战的关键。

    所以一路回程,甘奇后槽牙一直紧紧咬着,似也在给自己打气。他也是个人,也有恐惧之心,勇气,就是恐惧带来的。

第四百九十七章 妈的,还真有点吓人

    古北关口,已经打起来了,真要说动员能力,还是有城池的地方动员能力更强。因为农耕社会,能让大量的士兵脱产,脱离了生产劳动的士兵,动员起来自然就更快速。相比而言,草原部落在临时的军事动员上,效率其实不如农耕的城池,因为草原部落几乎没有真正脱产的士兵。

    所以在大定府、辽阳府、临潢府等地的辽军,动员得更快速,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也有些着急的心理,已经正式开始派军队攻城了,虽然还是试探性的,但是战况还是惨烈无比。

    一边攻城,耶律洪基也一边不断让匠人打造着各种攻城器械。若是放在几十年前,军中库房里多的就是这种东西,只是而今,辽国也早已不打什么攻坚战了,木头制品的保质期也不长,一应攻城器械还得重新打造。

    狄青自然还是那个狄青,按部就班,纹丝不乱。把部队分为好几个梯队,新兵老兵搭配着,轮番上场,尽量让每一个人都经历一下真实战场的洗礼,以便迎接敌人真正的猛烈攻势。

    宋军一向善于守城,连宋将都极为擅长守城。

    关隘城池,从来都是天堑,狄青暂时而言还是比较沉着的。不过他也有担心的东西,所以才不断让所有部队轮番守城,就是想锻炼士卒们的心态。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场长时间的鏖战,士卒们一旦熬不住,心态发生了变化,危险就来了。

    狄青不仅担心这些,他还担心麾下那些降卒生变,这种事情也是致命的。狄青能做的就是按照甘奇的吩咐,不断给士卒们更好的待遇。

    这还不够,还得不断给各层级的军将做思想工作,重点就在于军中不能有歧视与区别对待,军将不能歧视降卒,同袍更不能歧视降卒。这是更重要的工作,一旦军中歧视成风,一定会出大问题。

    但是人就是这样的,没有歧视是不可能的,宋人歧视辽国降卒,乃至于许多人一起歧视收编的贼军,一定会闹出乱子。

    狄青必须要尽量避免生出这种乱子,同生共死,同袍同心,还得经历几番生死患难。

    大同这边,伐木是永远的战争主题,一个个拒马被打造出来。

    满城造拒马这种事情,倒也是盛况空前,并非大同城内的百姓有多么高的觉悟,只在甘奇甘相公舍得花钱,只要百姓造拒马,一个就给十个铜钱,木料由士兵直接送到家中。

    大街小巷,街头巷尾,各家宅院,不得多久就被拒马占满。

    大同城除了运送木材的车架,所有人一律不准进出,连运送木材进出的车架,也会被彻底检查,进出人以西北口音为主,但凡说不出一口流利西北话语的人,必然拿下大牢严查。

    这也是甘奇想出来的办法,伐木运木的人,都用威武军中的西北人,避免任何形式的走漏风声。因为虽然燕云与辽国都有汉人,但是汉人与汉人也是有区别的,北人说不好南话,东人讲不了西语,在这个普通百姓人口流动很少的时代,这是至理。

    甘奇的办法,就像二战的时候美军用印第安语作为无线电密码、用印第安人作为通信员是一个道理。用口音语言来区别敌我,往往也是最有效的。

    这些才是战争中真正的细节。一场战争的繁琐便也能从这里可见一斑,但凡一个细节没有做好,必然满盘皆输。

    大同城本就是百年辽国旧土,岂能没有辽国奸细在其中?防备走漏消息,必然是重中之重,一旦让耶律乙辛知道大同城内满城都是拒马,肯定会让耶律乙辛处处多留一些心眼。

    时间紧迫,一万多西北军汉伐木,满场百姓一起造拒马。这个动员能力,也就是战争能力。

    夜慢慢降临,城内打造拒马的事情依旧还在热火朝天,三根木头一拼,十个铜钱到手。

    夜又慢慢深了,打造拒马的事情依旧还在继续。

    已然是后半夜了,还在继续。

    然而甘奇出城了,带着七千骑士,马匹口衔枚,蹄裹布,悄悄出城而去。

    夜袭,不在于杀伤多少敌人,而在于制造多大的混乱。

    杀人是一个费时费力的事情,没有必要。

    甘奇此番呼啸而去,就一件事,放火。烧营帐,烧粮草,烧马厩,烧羊圈。

    所以七千骑兵,带着许多引火之物。为了能多带东西,也为了撤退的时候能跑得快一些,所有骑兵,皆不披重甲。脖颈之上的铁围,腰腹下的铁群,四肢的护甲,全部卸了,只留胸背甲与铁盔,马匹更是不会披甲。

    本就跑不过人家,若是还一身重甲,那就真的成了一个棒槌了。

    可见甲骑具装的重骑兵,也不是无敌的兵种,也如步卒一样,更适合双方对垒的阵地战,不适合运动战,运动战还是轻骑兵的天下。

    后来蒙古骑兵的战法,才是骑兵战法之大成。但是重装骑兵也一定是不可缺少的兵种,因为就算是最擅长运动战的蒙古骑兵,其中也有一支编制不小的重装骑兵。

    配合,才是王道。

    夜早已深,已然是下半夜了。

    热火朝天的拒马打造,还在继续。

    当甘奇出发之后,大同北方的城门就大开了,开始摆放拒马,狄咏打马来去飞奔,不断指挥着拒马摆放的方位。

    城内还在热火朝天继续打造拒马,仿佛不到战争最后一刻,拒马打造就不会停,多多益善。

    无数的军汉,早已重甲在身,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还有无数的辽国奸细,终于算是找到了机会,在搬送拒马与摆放拒马的混乱之中趁机寻到空档出城而去。消息很重要,必须要赶紧往北方的耶律乙辛送去。

    不过一切都晚了,甘奇的快马早已飞奔出了几十里地,再如何卖力的奸细,也不可能在甘奇之前到达二百里外的辽国大军集结之处。

    连绵不绝的灰白色营帐,营中点点的篝火余烬,来去巡逻的马队,在远方影影绰绰。

    已然的松脂油脂,沾染在麻布之上,麻布紧紧裹在木棍头前,火把就是这个样子。

    当火把点燃之后,松脂油脂,还会带着火焰不断滴落。

    七千人举着火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火龙蜿蜒而来。

    火龙移动飞快,由远及近,在一个小山包后面飞快现身。

    巡夜的草原人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立马露出了惊骇,手脚并用往后飞奔,一边奔跑一边大喊:“敌袭,敌袭,敌袭!”

    此时营帐之内,还传来一些梦呓之语:“不要吵,打扰老子睡觉,头都给你拧下来。”

    “敌袭敌袭敌袭……”

    那梦呓之人陡然惊醒,口中问道:“什么?喊什么呢?”

    营帐之外,依旧是惊慌的大喊:“敌袭,敌袭!”

    梦呓之人终于彻底清醒了,抬脚就踹,把同营帐的人从梦中踹醒:“穿甲,拿刀,敌人袭营了。”

    “老子的甲呢?”

    “灯,把等点燃……”

    “甲在这,甲在这……快穿。”

    牛皮甲也是甲,防护力虽然远远不如铁甲,但也对劈砍有很大的防护作用。

    “别穿了,先拿刀出门看看再说。”

    炸营了。

    到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到处都是惊慌的呼喊。

    十几万人的大营,能有大多?连绵好几里地,大营也是一个麻烦的东西,不仅要住人,还要留出道路,还要设置防火的空地隔离带以避免火烧连营止不住,起火也不一定是敌军做的,做饭烧水取暖也是有可能把营帐点着的。还要考虑排水问题,还要考虑排泄物的处理,甚至还要预留一些校场将台。

    所以如此之大的营寨,南边已然炸营了,北边的士卒却还浑然不觉,依旧呼呼大睡,啥也没有听到。

    中军大帐坐北朝南,睡梦中的耶律乙辛,听到的南边呼喊,只是虫鸣鸟叫一般的音量,他也还在熟睡。

    直到有人骑着快马而来,直到终于有鼓声响起,耶律乙辛才悠悠转醒,却丝毫不急,一边穿甲,一边问来报之人:“敌人有多少?”

    “万余左右。”这是一个估算,并不准确。

    耶律乙辛从容不迫:“不急,速去北边整军上马,随我追杀敌军,来都来了,便也不用走了。”

    这就是耶律乙辛的自信,他倒是有些惊讶,惊讶宋军竟然真的敢袭营,若他自己是宋军主帅,必然不会做这种傻事。所以耶律乙辛对于宋军夜袭之事,还是有一些意外的,不过更多的是高兴。

    高兴宋军真的做傻事了,万余人,就敢夜袭,那就别走了。

    南边已然火起,甘奇带着七千骑兵如风一般席卷而来,火把不断乱扔,点燃一个有一个的营帐,要说草原人的营帐,还真是易燃,多是动物毛皮制作,一点就着。说转回来,其实谁家的营帐也一样,麻布做的也是一点就着,哪怕是城池里的木头屋子,也不过多点一会而已。

    杀敌是次要的,甘奇下达的命令是绝不恋战,打马来去飞奔即可。

    烧马厩与粮草为主要,烧营帐为次要,还要不断越过防火隔离带带出点火,尽量让大火连绵更广。

    士卒们没人至少都带了两三个火把,甘奇自己背后还多背了两个,马步不停,点燃一个火把,便把之前的扔出去。

    油脂时不时滴落而下,甚至滴在甘奇自己的大腿上,烫得甘奇是龇牙咧嘴。

    大火已起,耶律乙辛穿甲上马,却不往南去,反倒往北边营寨而去,集结着一队一队的轻骑。

    甘奇看着燃起的大火,已然觉得差不多了,打马转头便是大喊:“走,走了!”

    众多骑士开始打马转身,挥刀枪砍杀着零星一些挡路的敌人,打马飞奔营寨之外,该是跑路的时候了。

    七千骑,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杀了几个人,只留下一片连绵的火场。

    到处都是救火的呼喊,打水来泼的,抄起长枪砸的,更多人的赶紧去拆还未起火的营帐,避免受到牵连。至于马厩里的马匹跑了许多,倒也不太让人着急,天明了再漫山遍野去寻就是,只是粮草被烧了许多,有些让人心疼。

    甘奇跑出了十几里地,耶律乙辛终于带人追出来了,五万多轻骑,十几万匹马,没有什么阵型,就是一窝蜂奔涌而出,沿路还有人看到大军去追杀敌人,便自己也打马持刀跟了上去。

    待得耶律乙辛跑出几里地之后,人数反倒更多了一些,直有七八万了。还有人在身后打马追来,草原人打仗,倒是有一种自觉的心态。

    一窝蜂而来,一窝蜂而去,不一定要收到什么命令,跟着大部队走就行了,绝对没错。

    耶律乙辛一边追,还边问左右:“这是什么方向?南方?”

    “枢密使,这是去大同的方向。”

    “大同?哈哈……这些宋人,怕是早已忘记了什么是骑兵了,还往大同跑,这岂不是自寻死路?”耶律乙辛笑着,倒也觉得有趣,这个时候还往城池去,难道这些宋军真的觉得一人一匹马跑得过一人几匹马?

    “枢密使,看来宋将不通兵事啊,看点兵书,就以为真的就会打仗了。”

    耶律乙辛也笑道:“宋人就是读书读傻了,这般局势,竟然真敢夜袭,夜袭之后,竟然还敢往城池逃,也好。此番就随着他们一起入城池,弟兄们,随我追,再加快速度,掩杀上去,咬住他们。”

    “遵命!”

    “枢密使,未想这仗打得这么轻松,头前还想着城池难攻,却不想宋狗竟然自寻死路了,大同破了,哈哈!”

    耶律乙辛也笑道:“倒是也出乎了我的预料,甘奇此人,不过如此嘛!倒是懂得一些步战运筹之道,却不懂骑兵到底是什么威势。”

    左右军将也是激动不已,一边飞奔,还一边不断转头大喊:“跟上,二十里地就换马了,快奔起来,敌人只有一匹马,一程之后,必然力有不逮。”

    十几万匹马跑起来,便犹如大地惊雷,轰鸣不止,惊得山鸟夜飞成群,惊得走兽到处乱窜。

    如此威势,甘奇也是第一次见到,轰轰隆隆之声,听起来都不是从北方而来,而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其实只要是从地面传来的。

    甘奇心中还腹诽一语:“妈的,还真有点吓人!”

    甘奇也急迫不已,转头大喊:“加快速度,加快速度!”

    却是再如何加快速度,七八十里之后,甘奇后队,已然开始受到了羽箭的袭击,敌人真的就追上来了,仅仅七八十里,就把十几里地的距离拉到了一箭之远。

    草原人真的快,把甘奇想象的还要快。

第四百九十八章 炼狱在人间

    羽箭射在铁甲上,叮咚作响,射在四肢上,破皮割肉。

    快,再快!

    已经飞奔了许久的马,此时气喘吁吁,脚步越来越沉重。

    如狼似虎的草原人,披头散发,带着绒帽,呼喊声已经能清晰入耳。

    “放箭还击,放箭!”甘奇大喊着,草原人咬上来了,来得比甘奇预料中的要快。

    耶律乙辛就等着甘奇直奔大同城,就等着大同打开城门让这些夜袭的骑兵进去,那个时候,这大同城也就到了城破之时。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种尴尬的现实,一直笼罩在大宋两朝。

    宋一直以来的战略都是对的,面对敌人,守在城内。甘奇此时的情况,就是贸然出击的后果。

    好水川一战,宋军的失败,也有这种尴尬在其中,一旦被咬住了,便是个全军覆没。

    惊慌也好,着急也罢,已然到得这般局面,前路还有百余里,唯有撑住,要紧牙关撑住。

    甘奇大喊:“乌古鲁,乌古鲁!”

    才十几岁的乌古鲁,用那蹩脚的汉语答道:“我在,我在这里!”

    甘奇心头一硬,喊道:“你,带一营回头!”

    “是,我的主人!”乌古鲁也许是太过年轻,也许是真的不知畏惧,他头一点,奋力抽打了几下马匹,让马匹奔得更快,然后开始转向。他显然知道自己回头去干什么,他要去挡住咬上来的敌人,无穷无尽的敌人。

    也许,刚从丛林里出来的女真人,就是这么好用!

    也许,甘奇就是这么心狠如铁。

    也许,作为一个主帅,就该有这份心性。

    乌古鲁从前方开始转向了,带着一营八百人,里面多是他的奴隶,也有甘奇选拔出来的少量汉人骑士。

    甘奇打马呼啸而过,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到得他左侧的乌古鲁,脸上没有丝毫动容,接着往南狂奔。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太多人看着故事,把运筹帷幄当成了决胜最重要的东西,其实除了运筹帷幄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也是决胜最重要的关键,那就是将士赴死!

    否则,再完美的运筹帷幄,也仅仅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唯有将士赴死,才能把运筹帷幄变成现实。

    马蹄如雨,滴滴塔塔连绵不绝。

    乌古鲁回头了,八百人,在那东边刚刚破晓的夜色之中,一头扎进了几百步外的敌军阵中。

    霎时间,只听得闷声一片,只听得人仰马翻。

    撞在一起的人马,如高速公路上连续追尾的车辆一样,是一个连锁反应,前方一撞,便是前前后后,一团乱麻。

    乌古鲁去死了!

    甘奇知道,在甘奇心中,女真人乌古鲁,也许从来没有占据到什么位置。甘奇对这些女真人的好,是要他们用命来还的。

    甘奇在这一刻,是一个小人,他知道乌古鲁天真,听话,心思坚定,又没有多余的念想。乌古鲁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自以为生活在文明中的人都不一样。

    所以,在那一瞬间,甘奇直接下令让乌古鲁回头,回去面对十几万匹马的冲击。

    乌古鲁,就是甘奇手中的一个工具而已。

    乌古鲁,兴许知道自己回头是去送死,但他似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如在丛林中面对几百斤重的熊一般,该死的时候,从来不知躲避。完颜女真的崛起,是一个神话,这个神话就是三千如乌古鲁这般的女真人缔造的。

    十几岁的少年,手持精铁的长枪,在黑暗中冲向了无穷无尽的敌人马群,死亡之前,他奋力反抗者,奋力向命运争取着,也许也是在争取一条可能并不存在的活路。

    他奋力挥着枪,毫无畏惧,挑落一个个草原人落马,又毫不畏惧与人撞了一次又一次,摔倒,爬起来,再骑一匹马,再来去冲杀。

    他淹没在无穷无尽的人群当中,只有他的喉咙不断的爆发着野兽一般的嚎叫。

    死在这里,与死在林子里,也许没有什么区别吧,不知多少女真孩童,长不到成年,不知多少女真人,今日出门了,晚上就回不来了。

    生命的意义,在每个人的观念里,显然有着区别。

    就在这一空档,甘奇又跑出了十几里地,重新拉开了与敌人的距离。

    此刻的甘奇,才又回头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些许悲壮之感,他也能想象到乌古鲁回头的那一刻,是何等的悲壮与热血。

    一旁的甘霸,却在不断回头,口中还有话语:“大哥,乌古鲁那小子最是机灵了,应该不会死吧?”

    甘奇不答话,只顾埋头打马。死与不死,已经不是机灵与否能决定的了,漫山遍野的敌人,数之不尽的马匹,不过一句话,生死有命了。

    此番,甘奇心狠如斯,也不过是个生死有命,大同城外,还有一场血战,谁又不是个生死有命呢?

    “大哥,乌古鲁那小子应该死不了。”甘霸频频回头去看,他心中没有丝毫对甘奇刚才命令的不满,唯有心心念念那个小子能活着。此番情况,哪怕是甘奇让他甘霸回头去挡,他也不会有二话。

    但是甘奇如何舍得甘霸回头去死?但是甘奇舍得乌古鲁。

    甘霸是喜欢乌古鲁的,甚至玩笑中把乌古鲁当儿子,虽然是个玩笑,乌古鲁却真的叫他爹,这其中的感情自然不假。甚至甘霸还亲身指导过乌古鲁成为一个男人的过程。

    甘奇依旧不答,奋力打马往南。

    重新拉开了距离,这让耶律乙辛有些着急起来,不断奋力大喊:“换马,追,一定要咬住,咬住了,大同就破了!”

    草原人换马,神乎其技,快马不停,人却能在马背上翻腾,从一匹飞奔的马背跳到另外一匹飞奔的马背。

    七八万人狂奔的队伍,如同汪洋大海,却也时不时溅起水花与涟漪,陷于其中,敌我难分,依旧还有刚才转头的八百人,此时在这汪洋大海里随波逐流,有人依旧在奋力苦战,有人坚持片刻之后,便成了马蹄下的亡魂。

    甘奇座下的马匹,终于快要力竭了,脚步开始趔趄,任凭甘奇再如何奋力抽打,也不见脚步加快,白沫已然糊满了马嘴,鼻子上喘出来的热气,发出铁匠风箱一般的声音。

    敌人再次咬了上来,羽箭都已经飞到了最头前甘奇的头顶,后阵更是厮杀大作,不知有多少人被砍落马下,也不知有多少人放弃了奔跑,回头拼命。

    这种情况之下,由不得什么怕死,也没有逃生之路,奋勇与否,已然不是人能作出选择的。

    怕死也是这一遭,不怕死还是这一遭。

    人如机器,更如野狗。

    上天毫无怜悯,人也毫无怜悯。

    这才是**裸的世界。

    大同就在眼前,甘奇看到了大同,他欣喜了一瞬间,再次要紧牙关往前。

    拒马层层叠叠,就在前方不远的空地之上。

    甘奇大声呼喊着:“不要减速,继续往前奔,冲上拒马!”

    生死有命了,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减速,一旦减速,后阵也会减速,敌人也会减速。

    唯有继续卖力狂奔,就往拒马上冲,敌人才会一直跟着往前冲。

    耶律乙辛看不到甘奇看到的东西,他此刻唯有惊喜,大同城到了,只需要城门一开,胜利唾手可得,他的喉咙已经沙哑,却依旧在大喊:“咬住,冲上去,与宋狗冲到一起,冲上去,换马换马!”

    “不能让宋狗脱身了,一定要咬住,死死咬住!”

    “冲进宋狗的阵中去!”

    这场仗,要以耶律乙辛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获胜。他本以为将要面对的是高墙苦战,如今却是天降喜事,上苍保佑!

    辽人礼佛数百年,佛终于开了眼。

    “来了,来了!击鼓,击鼓,快击鼓!”大同城墙之上,远眺的狄咏一边飞奔下城,一边开口大喊,喊得急切非常,喊得激动不已。

    天色微明,狄咏冲下了城墙,带着早已集结好的上万士卒往远方去迎,到了他搏命的时候了,他要带着无数的拒马堵住辽军的去路,他要带着人不断往辽军大阵之中冲击,把拒马送进人群之内。

    他看到了甘奇打马狂奔,看到了甘奇的马越发乏力。

    看到了那一身金甲不断狂奔,终于马蹄撞在了拒马之上,金甲被高高抛起,重重跌落在地!

    狄咏一边狂奔,一边看着甘奇,他知道自己该立刻去做什么,却又担心跌落的甘奇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跑着,看着。

    看着那带着铜面具的金甲之人,终于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摔了摔脑袋,站在了一个拒马之上,站得高高,振臂怒嚎!

    没人看得见甘奇面色上的痛苦,只听得到甘奇的怒嚎之声:“杀,随我杀!杀!”

    “甘相公威武!”狄咏大声喊着。

    身旁的士卒也跟着大声喊:“甘相公威武!”

    马腿与拒马的碰撞,掀翻一个个身躯,场面让城头上的人看得惊叫连连。

    大同府通判陈翰捂着自己的嘴巴,尽力压制着他那要叫喊出来的声音。

    陈翰,生活在汴梁城近三十年的陈翰,如何也想象不到真正的战场会是这般惨烈的模样,他惊呆了,却又脑袋清明非常,他不知道,哪怕是看着这一幕,也能让自己肾上腺素飙升,一股热血之感从天灵盖直灌脚底板。

    他的手依旧下意识捂着嘴巴,口中却喊出了那句话语:“甘相公威武,甘相公无敌,甘相公万岁!”

    停了,前面的马蹄停了,中间的人撞成一团,后面的人依旧往前飞奔,中军之中的耶律乙辛眉头一皱,急忙问道:“怎么回事?大同城门未开吗?”

    说话间,耶律乙辛自己还从马镫上站起,想要看到战场全貌,却是也看不清楚,便又奋力一爬,直接站在了马背之上远眺去看。

    大同城门,开了!

    耶律乙辛还来不及高兴,就已经看到了城门之外摆放着无数的拒马。

    不好!

    耶律乙辛连忙左右去看,视野尽头,连绵不断,层层叠叠,到处都是拒马。

    “不好不好,快,下令,后队作前队,后撤十里!”耶律乙辛下达着命令。

    但是传令兵打马想回头,连连呼喊驱赶,却没有走出去二三十步远,这命令要想传到后阵,也不知要多久。

    耶律乙辛脑中飞速运转,他知道自己兴许中计了,这座大同城,已然成了一个陷马之地。

    “调头调头!”耶律乙辛下意识在喊,只要后退几里,便可脱离此处。

    远方那金甲站在拒马之上,连连振臂,虽然绝大多数人听不见他具体的话语内容,却也知道此时该是杀敌之时。

    敌我早已难分,犬牙交错,到处都是栽倒的人,到处都是惊慌的马。

    但是长枪已经开始捅刺了,无数的铁甲开始翻越着拒马进场,浑身的铁甲,精铁的长枪,不断的捅刺。

    长枪捅刺在马身上,马匹吃痛立马高举双蹄,掀翻马背上的骑士,双蹄落下,又砸在另外一匹马背之上。

    长枪捅过牛皮甲,把牛皮甲捅了个对穿,把一个个草原人捅杀当场。

    马背上的马刀,也在奋力还击,马刀砍在重甲之上,火星四溅。

    这就是甘奇要的效果,这就是甘奇要的以及之长攻敌之短。

    高高在马背上的人,早已成了无数长枪的目标,铁甲士卒不断翻越拒马从两侧而来,不断竖起手中的长枪。

    前方犬牙交错之中,搏命早已开始,马蹄如林,却挪动不得,人在马蹄之下抱成一团,用尽一切办法杀死对方,哪怕是用牙齿咬,也要把对方置于死地。

    援军也开始翻越拒马而来。

    而甘奇,依旧站在拒马之上,高举手臂。

    甘霸巨大的朴刀在手,厚重的胸背甲,裸露的四肢,转头碾压入场。

    狄咏,带着万余士卒,开始在敌军后路摆放拒马,开始用长枪不断去压制那些后阵停住马蹄的敌人。

    停下来的骑兵,重甲长枪如林的步兵。

    两相对垒,谁强谁弱,立马分晓。

    无数的草原人开始主动下马,下马紧密在一起,也把长兵器举起,唯有这般,才有资格面对敌人压迫而来的长枪。

    乱!

    大乱!

    唯有城头上的鼓声持续不断,越来越急,却依旧鼓点分明。

    陈翰仅仅攥着拳头,牙关也咬得死死,唯有牙齿缝中蹦出一些话语:“杀,杀,杀!”

    陈翰的旁边,一直站着曾孝宽,他显然也没有想到大战是这样的,惨烈如斯,地府炼狱一般,他听了许多次甘奇大胜的消息,他也听得甘奇如何背水一战的故事,他真的不知道胜利是在这样的炼狱得来的,背水一战又需要何等的勇气。

    今天他都知道了,完完全全知道了,亲眼看到了。

    不过他也有差事,他也在不断大吼:“击鼓的换人了,使劲,用最大的力气击鼓!让所有的将士们都听到鼓声。”

    一旁击鼓的人,竟然也排成了长龙,人人使尽吃奶的力气去击打那一排巨大的牛皮鼓。力竭之后立马换人继续。

    曾孝宽一边喊着,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那个振臂怒嚎的金甲,似乎陡然间,整个世界的目光都聚在了那个金甲之上。

    在这炼狱这种,那金甲太耀眼,太夺目。

    仿佛十几万人的厮杀,唯有那金甲一个主角!

    金甲再次下令:“把拒马往前搬,往前推!压制住敌人!”

    说完话语,金甲从拒马上下来了,亲自上前搬起一个拒马,大步向前!他要把草原人的活动空间压缩得越来越小。他要让所有人的草原人下马来战,下马与他麾下的重甲步兵搏命!

第四百九十九章 鏖战,向前,乌古鲁

    打仗,真的不好看,毫无美感,甚至不如相扑比赛来得精彩。

    没有什么武力无敌的武将单挑,也没有人能真的冲入大阵还犹入无人之境,什么七进七出,那都是话本演绎里的故事。

    势大力沉的劈砍,用尽全身力气的捅刺,如野兽一般抱在地上来去翻滚……

    城头上的鼓声笼罩四方,呼喊哀嚎叫骂此起彼伏。

    杀与杀,接着杀。

    连那一身金甲也手持长枪不断往前捅刺着,一下一下,用尽全力,也气喘吁吁。

    宋与契丹战,宋与党项战,后来宋还要与女真战,宋也要与蒙古战。万般皆劣势,唯有这一身厚重的铁甲,才是这个大宋两朝唯一的倚仗。

    历代对比而言,宋在武功之上是真的怂,却又不得不说宋是真的倒霉,先天畸形之下,面对的敌人,从最强的契丹到无敌的女真,再到一代天骄之下的无敌蒙古,也是够倒霉的。

    步卒,兴许这大怂的步卒,当是天下无双的。

    天下无双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有这一身步人铁甲,这昂贵的步人铁甲,来自宋强盛的经济发展水平。

    当草原的骑兵变成了步兵,拿着砍刀看向铁甲的时候,那一身宋人的步人甲,会让他们绝望。

    跑起来的马,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可以冲开一切的阻碍,停下来的马,立刻就变得一无是处了,甚至还变成了累赘。

    在中军的耶律乙辛不知道前方与左右的战况如何,但是他却拼命的呼喊下令:“后退,后退,撤出去,后退五里即可!”

    后退十里变成了后退五里,显出了耶律乙辛的焦急。他虽然不知道前方与左右的战况,但是他似乎能猜到一些事情,宋人的铁甲步卒与草原人的轻骑兵步战,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耶律乙辛早已打马转向,也大声呼喊着他面前所有人赶紧调头。

    却是连耶律乙辛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这大阵之中步伐越来越慢,这也就证明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人与人挤得越来越紧。

    宋人的铁甲步卒,不仅排列整齐往前不断捅刺,还有人搬着拒马往前压制,不断把拒马往敌人的面前搬。

    其实甘奇麾下这些铁甲,依旧新兵居多,但是当所有人把铁甲穿在身上的时候,便莫名来了更多的勇气,当见到敌人的刀劈砍在铁甲之上只留下一瞬火星的时候,勇气也就越发足了起来。

    若是把拒马搬到头前分隔出敌我的时候,更会给这些新兵带来一种安全感,站在拒马之后,只要不断往前捅刺即可,杀不杀得到敌人都无所谓,就是不断的捅,捅出一些空隙了,再把拒马往前搬。

    许多新兵皆是如此,似乎这般,就能一直保持一种安全感。

    自然也有敌人组织反击,几十人结成一伙,便向一个点冲去,翻越拒马,再翻越拒马,冲着那些铁甲去搏命。

    铁甲们听着口令,舔着干涩的嘴唇,吞着舌头上的口水,继续往前刺杀。

    什么武力高强,什么技艺精湛,在这里皆不作数,唯有一排一排往前刺杀的长枪,任你平常里如何了得,翻转腾挪,刀枪剑戟信手拈来,面对如此长枪紧密如林,也不够是黔驴技穷。

    这就是步卒的战法,没什么奥妙,就是排列好,听口令,整齐划一。

    队头都头们,如同训练场上一样,发出清晰的口令。

    “刺!”

    “往前!”

    “刺!”

    “往前!”

    “刺!”

    “后排压上!”

    “刺!”

    “三排放箭!”

    “刺!”

    “不要脱节,伤兵退后!”

    “跟上,跟上,刺!”

    “死了的别管,跨过去!”

    “伤兵能爬起来的不要在地上,自行后退,爬不起来的当死处理!”

    “刺,加紧,接着快刺!”

    战争,就是这么无聊。

    鏖战,不过就是这个局面。

    不知多久,耶律乙辛终于从人群中挤到了后阵不远,也带着后阵两三万人调头了。

    耶律乙辛的视线里已然看到了后阵临时摆放上来的拒马,不是很多,远远没有前面与左右的多,虽然也有好几排,却不至于让人绝望。

    “冲上去,把宋狗打退,搬开拒马,搬开拒马!”这是耶律乙辛的命令,也是耶律乙辛此时的期望。

    几排拒马而已,只要冲上去搬开一个口子,无数的骑兵就能从那个口子蜂拥而出,只要冲出去了,这场大战的局势立马就不一样了。

    困兽之斗,只有疯狂,辽军后阵无数的草原骑兵翻身下马,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往后阵的拒马冲去,想要达到的目的也是搬开拒马。

    狄咏就在拒马最前面站着,长枪也在不断捅刺,而今之局,也容不得他发挥什么过人的武力了,所有人越紧密越好。

    只是狄咏的打法要激进得多,他不是留在拒马之后慢慢往前压制,他带着麾下冲出了拒马,口中不断大喊:“史洪磊,我带人往前冲,你搬着拒马跟上,往前压,拼了!”

    史洪磊肩上扛着拒马,手中握着长枪,面色焦急不已,口中大喊:“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小狄将军,你只管往前冲,我老史绝不会拖后腿!谁的马也别想动弹一步!”

    “杀!”狄咏摇着牙,口中大喊:“前进五步,刺杀!”

    “往前往前,往前,前进,前进!”撕心裂肺的喊声。

    队头都头们,扯着喉咙不断大喊。

    “不要怕,不要格挡!”

    “不要格挡,不要格挡,往前刺杀!”

    “不要收枪去挡,不要怕,铁甲一定能护住你,刺杀,刺杀!”

    士卒们的脸上,紧张与热血交织,握着枪的手也时不时颤抖几下,唯有捅刺不断。

    狄咏往前,耶律乙辛也在往前。

    两人似乎都已经能听到对方喊出来的话语。

    耶律乙辛依旧在不断催促着麾下士卒下马集结往前冲,往前去搬开拒马。

    狄咏也在继续呼喊着,口中只有一个词:“向前!”

    两人的喉咙早已喊破,沙哑得听在耳中都能有一种抓挠心肝之感。

    城头上的陈翰,还在不断安排着轮流击鼓的差事。

    城头上的曾孝宽,口中嘟嘟囔囔的,却不知从何处拿来的纸笔,手拿笔,颤抖之间在纸上不断书写:大宋治平二年四月十一日,余立大同城头,目睹宋辽鏖战,宋军五万不足,辽军十万轻骑,大宋枢密院使甘奇甘道坚,金甲铜面,身先士卒,以无数拒马困辽军于北城,马蹄羁绊而不得动弹。一时间鼓声震天,喊杀如雷,战场之上血气升腾,令人作呕,战场之下,五脏六腑残肢断臂四处皆是,炼狱之景不外如是。

    辽军欲北出,几番不得,复强冲欲出,长枪如镰,人如草芥,主帅奋勇,将士百死。余亦感热血上涌,不能自持,只念一介书生,无杀敌之力,唯有提笔记之,我华夏泱泱,寰宇居中,文明璀璨,**八荒,千年为尊,无他,男儿敢死者也!如今日之战,可恨可恨,可恨不得披甲同往,双拳攥紧,牙呲欲裂。

    日已过顶,鏖战不停,辽南军已无力,东西成强弩之末,唯有北复出击,不达,再出……

    曾孝宽笔端如龙,不断写写画画,仿佛置身此地,不能出得半分力气,唯有把亲眼目睹的景象记录下来,方才好像自己在此时也出了一把力气。

    继续再写,曾孝宽写得激动不已。

    已然是下午了,战场似乎慢慢平静了许多,南边的战事慢慢停了,东西两边也慢慢偃旗息鼓,甚至连北边的冲突也不如之前激烈。

    累了,所有人都累了。

    肾上腺素慢慢退去,所有人都气喘吁吁起来。

    七八万人,十万人,是杀不完的。哪怕站在那里被人砍,一时半会都砍不完,何况中间还夹杂着十几万匹马。

    草原人冲不动了,可能也是知道冲不出去了。

    宋人也累得迈不动腿了。

    十几万人的战场,终于在下午半晌的时候陷入了一种僵持阶段。

    拒马,再一次成了分隔双方的防线。

    水桶不断往前运送,一桶一桶的水在一列一列的铁甲士卒间传递,每个人都痛饮几瓢方才罢休。

    用箩筐装的面饼再来。

    无数马匹中的草原人,面色中带着绝望之色,两眼无神地看着就在二三十步外吃饭喝水的宋军。

    耶律乙辛的喉咙彻底沙哑了,沙哑到说话都会疼,沙哑到听他说话的人都的凑近了才能听得清楚。

    甘奇的喉咙,狄咏的喉咙,也皆是如此。

    没有什么一战斩敌酋十万的说法,那也是故事里的。便是十万头猪被围在当场,也不可能轻易被人一战给斩杀殆尽。

    甘奇坐在地上,看着对面不远的敌人,一边吃着面饼,一边喝着水,疲惫不堪,一夜未眠,从昨晚下半夜苦战到今天下午,他早已脚步虚浮。

    放走,是不可能的,继续战斗,也是为难。

    投降,暂时而言也不现实,看不见生路的人,是不可能投降的。比如耶律乙辛。

    而那些草原人,还有那些草原人的头领,投降与否,也还在一种纠结状态。一方面忌惮辽人上百年在草原的威势,一方面又不想真的给辽人卖命到全军覆没。

    甘奇再一次下令:“命令城内接着打造拒马,摆上去,层层叠叠摆上去。”

    “命令附近州府所有的禁军厢军皆赶来支援!”

    战事到得如今,那些不堪用的军队,此时也当堪用一些了,至少在外围布置防线的用处还是可以有的。

    吃着喝着,甘奇饿坏了,也渴坏了。

    牛皮大鼓被从城头上搬了下来,列在了甘奇身后不远。

    陈翰与曾孝宽也下来了。

    曾孝宽洋洋洒洒不知写了多少页的纸张,便是此时停战之时,他也在写,把战事的前奏也开始写在纸上,亲眼见证了这个时刻,便要完完全全记录下来,不仅要给汴梁城的人看,他还要给天下人看,更要留给后世子孙看。

    曾孝宽上来见过了甘奇,便趴在一旁奋笔疾书。

    陈翰恭恭敬敬站在甘奇身侧,开口问道:“相公要不要先下去休憩片刻?”

    甘奇摆摆手,说道:“你去后阵寻狄咏,让他在北方也要布防,辽军大营中还有三四万骑兵,若是来救,也要用拒马把战场外围全部堵死!”

    陈翰接令而去,本来传军令的事情不该陈翰来做,却是甘奇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不是疲惫不堪了。

    甘奇抬头看了看天空,天黑还有两个时辰左右,暂时不急,再歇歇,让将士们也再歇歇,吃饱喝足了,歇息一个时辰再说。

    忽然甘霸从远方摇摇晃晃而来,大喜开口:“大哥,大哥,乌古鲁那小子回来了!”

    甘奇一直并未把乌古鲁真正放在心上,却也不知为何,此时听得乌古鲁回来了,一跃而起,连连开口:“哪呢?人在哪呢?”

    甘霸奔到近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抬手往后一指:“进城了,满身是血,十几个口子,寻了医官去救了。”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甘奇有些吃惊,十几万马蹄之下,这小子怎么还能活下来?

    “他乱打乱冲,然后被人击倒了,这小子灵光,抱在了马腹之下,随着马乱跑,后来马乱走出了敌阵,他把自己绑在马上往南走,在北边被人看到救回来了。”疲惫不堪的甘霸,面色上带着疲惫的笑意。

    甘奇张了张嘴,心中很是震惊,马术马术,竟然有人真的能在马肚子上一直抱着不掉下来?

    十几万匹马狂奔往南,其中有一匹马肚子上挂着一个人,兴许真就这么幸运。

    甘奇此时心情也很好,说了一句:“这小子真命大!”

    “哈哈……大哥,我就说这小子机灵,死不了。”甘霸爽朗笑着,抄起甘奇吃了一半的面饼便是狼吞虎咽。

    “重重有赏,得赏赐一千个青壮给他,不,两千个!待得这仗打完了,得好好请他喝一顿。”甘奇大手在空中挥,内心的兴奋掩饰不住,兴许他也不知,这个乌古鲁在他心中慢慢也有了一点分量,不再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第五百章 残阳,鲜血

    大同城北,并非完全空地一片,也有起起伏伏,小山包山岗,却又不是那等山地之处。

    城内依旧不断在打造拒马,有道是打仗就是打钱,甘奇把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一个拒马十个铜钱,这还仅仅是手工费,拒马的做工太过简单,稍微熟练一点点,一天打造几十个不在话下。一家人齐上阵,一天赚一两贯钱也不难,这比平常一个月的收入只多不少。

    木料不足了,甘奇甚至下令,若是包工包料,一个拒马二十个铜钱,大同城的普通百姓们,为了这二十个铜钱,连床板都舍得拆了。

    若是还有人愿意把拒马往城外运送,送到指定地点,便会再加十个铜钱,不论是请人运还是自己运,反正运费十钱。

    甘奇要把整个大同城北但凡能走路的地方,全部塞满拒马。

    这还不止,甘奇花钱已经花到了一定的层次了,他甚至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买家具,一条板凳五个铜钱,一张方桌三十个铜钱,椅子茶几,甚至胡床,城内之人只要愿意卖,全部高价收购。

    这些东西,只要搬到战场,作用与拒马的差别也不大。

    此时甘奇还是顾及一些正当性的,但凡战事若是再紧急一些,甘奇甚至都会派人动手去抢,把家家户户的家具都给抢喽,都扔到战场上当做拒马用。

    甘奇麾下五万人还差了一点点,敌人的数目虽然不知确切,但是估算起来,在八万到十万之间,此时伤亡至少也有一两万人了。

    此时停战的间隙,也给了甘奇一点调度的时间,东南西三面各一万人,北边一万五千人,还留了五千人作为预备队,也临时当做搬运工,运送那些拒马之物。无数的草原辽军,被压缩在一个极其狭小的地域之内,这个地域如今小到只有十来个足球场那么大,人与马,已然挤得没有立锥之地。

    双方士卒,隔着拒马相望,距离也不过二三十步。即便是停战了,也时不时有羽箭互射,只是双方都累了,从昨夜到今天下午,宋军在吃饭休息,辽军却连饭都没得吃,水也没得喝,连此处本来就有的一些小水沟,都被宋军从上游截断。

    耶律乙辛舔着干燥的嘴唇,时不时望向北方,他显然在等待什么,大概是等待北方大营里的那三四万骑兵,希望他们此时及时出现在这里,只要那三四万骑兵出现,便是生机。

    奈何耶律乙辛却一直没有看到他期待的人马出现,身旁一人给耶律乙辛递上来一个小水囊,耶律乙辛连忙接过喝了一口,缓解一下撕裂疼痛的喉咙,哪怕是哪个小水宕里舀来的黄色泥水也是宝贵的。

    此时对于辽军来说,倒也不是没有粮食,比如马,杀一匹马,足够喂饱许多人。奈何周身没有回旋之地,连生火烤肉都是奢望。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开始杀马了,喝几口马血,嚼几口生肉,也是好的。这大概就是真正的茹毛饮血了。

    疲惫,笼罩着所有人,人越休息越懒,越休息就会越疲惫,甚至战场上都有人能眯着眼睡着了。

    甘奇再一次站起,用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击鼓!”

    领兵飞奔而去。

    就在身后不远,鼓声再起。

    听到鼓声,人就像上了发条一样,立马神经紧绷而立,不仅宋军如此,连辽军也是如此,鼓声一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忙捏紧自己的兵刃。

    “列队,列队站好!”

    “打起精神来,一鼓作气,胜利就在眼前!”

    “预备,预备预备!”

    鼓点开始急促,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翻过去,向前!”

    “向前向前!”

    “后队把拒马往前搬!”

    “杀!”

    “杀!”

    “刺!”

    耶律乙辛此时也神经紧绷而起,站在马上不断来回去看,东南西北到处看。

    看得片刻,他再一次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再去组织人手,往北突围!”

    往北突围!

    一排一排的长枪端直,一排一排的人,弓弦嗡嗡大作,羽箭再次腾空。

    也有人大喊:“队头,我的箭囊空了。”

    “那就端枪往前压!”

    耶律乙辛终于看到了他期盼的场景,激动得高举手臂,开口不断去呼喊,只是喊不出多少声音。

    北方出现了轻骑的身影,草原的轻骑,来了。援军终于来了。

    耶律乙辛激动不已,他挥着手,好似觉得远处北方的那些轻骑能听到他的命令一般。

    只是不知为何,那些轻骑停在了一个斜坡之上,马匹不断在左右逡巡。

    耶律乙辛看不真切,急得更是奋力舞动手臂,甚至还叫人把身边的一杆高耸的将旗也挥动起来,希望能把那些轻骑招过来。

    轻骑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马匹依旧还在左右逡巡不前。

    因为斜坡之下,早已密布了拒马,马蹄实在冲不下来。

    这种情况,让那刚刚赶到战场的三四万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决策是好。

    是下马步行冲下去支援?

    还是另做打算,比如绕道过去,绕到城池其他方向,直接攻打城池,来个围魏救赵?

    还有关键一点,就是那三四万人,并没有一个人能做得了所有人的主,他们显然来自许多不同的草原部落,耶律乙辛不在当面,谁也不会听谁的。

    围魏救赵是个好办法,因为就算所有人下马冲进拒马堆里,面对那些宋人铁甲,依旧是劣势,但凡有几千人反过来阻挡他们,必然也会陷入苦战的境地。若是宋军还有人手调派,往北去把马都占了去,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但是直接绕到城池另外的方向去攻城,似乎也难以成行,高墙之下,攻城何其艰难?更何况攻城也要有最基本的装备,不说其他,便是长梯也是要的,环看左右,最近的林子都在十来里之外,还得打造长梯,再往那高墙去填人命,这也不知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一堆部落首领聚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一个圆脸大汉开口说道:“此时这种情况,没有其他办法了,唯有攻城了,咱们从城北绕过去,直接往南城去,造梯攻城,只愿枢密使能多撑一会。”

    圆脸大汉说完话语,眼神扫视左右众人,有人点头,有人皱眉,有人一脸沉思模样。

    随后有一个汉子说道:“扎里合,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是打进了大同城,这城北之围就真的解了吗?这些宋军,在城内并未一个亲眷,便也没有一点忌惮,这大同本是辽城,宋人但凡聪明一点,又岂会放走枢密使去救一个本就不属于他们的辽城?只要他们持续围攻,怕是枢密使坚持不了多久。”

    有人点着头接道:“是啊,扎里合,若是咱们拼上无数人命打下了城池,宋人不管不顾该如何是好?咱们还不是只能下马往那些拒马堆里冲?”

    圆脸大汉扎里合闻言眉头大皱,抬头看了一眼到处都是的拒马,此时不仅有拒马,连城内的桌椅板凳之物都搬出来了,到处都是,连城门口处都摆满了,只留下一些随时可以封住的交通道路,这些道路显然就是用来运送物资和传递消息。

    这真是大手笔,当真让人开了眼界。

    扎里合皱眉又道:“窝可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不救了吗?到时候辽人来问罪,你们一个个,谁担待得起?”

    契丹人在草原上的威势,是杀出来的,杀出来的威势,才让人记得住,也记得久远!这些草原部落,虽然各怀鬼胎,但是似乎还真没有人敢轻易忤逆契丹人的命令。

    窝可真,就是刚才最先反对扎里合的那个汉子,来自草原最西边的乃蛮部,乃蛮部住在阿尔泰山以南,是草原西边最强的部落。这个乃蛮部,在史书上篇幅不短,后来成吉思汗铁木真崛起之时,乃蛮部就是他统一草原的大敌。

    窝可真显然有一些不同的想法,却也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说出来,扎里合等着他说话,他却并不急着说话,而是用一种阴森森的眼神看了在场所有人,才慢慢说道:“你们,真的想契丹人胜吗?”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窝可真,真的敢说,真的不怕死,说出来的话真的吓人!

    扎里合心中大惊,连忙问道:“窝可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窝可真眼神凌厉,直接又问:“扎里合,你的达密里部,已经被辽人的西北路招讨司驯服成了一条牧羊之犬?”

    “窝可真,有话你直白说,你可知道你今日说出这话,传到辽人耳中,会是个什么下场?”扎里合是真有些怕,他怕契丹人,怕契丹人的西北路招讨司,因为辽国西北路招讨司就在达密里部的附近,那里还有辽人在草原上建立的城池,镇州,镇压之镇!

    窝可真笑了笑:“哼哼,我只知道辽人如今失了燕云之地,所以举国之力南征,若是契丹人再败了,契丹人也就成了一个笑话。什么西北路招讨司,我若是你,我就占了他西北路招讨司,占了他的镇州城池。契丹人便是一座大山,总也有倒塌的时候,难道你们都想一辈子被契丹人压着抬不起头?”

    扎里合张着嘴,看着窝可真,支支吾吾说道:“你不要……不要,不要来害人,你……你们乃蛮部在最西,你们离得远,我们就在草原中央,就在契丹人的眼皮子下面,你莫要害人……莫要莫要害人。”

    “扎里合,你是怕了,你已经被驯服了,你都不是牧羊犬了,你是辽人座下的马,被缰绳套着,服服帖帖。你吃着草,还要把奶都挤出来献给契丹人享用。”窝可真笑着,眯着眼鄙夷的笑。

    然后窝可真又抬手一指前方,说道:“你们看,梅里急部两万人被围在里面了,达旦九部出来的人马,皆被围了,黑车子室韦,茶札剌,耶刮,皆在里面被宋人围着。你们看到了吗?今日这场仗辽人若是败了,你们想一想!想,用脑子想!”

    窝可真有些激动,激动得用手指连连点着自己的脑袋,让他们想,他让面前这些部落首领可汗们想什么呢?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贪婪之色,贪婪!

    草原上的地盘,无数的牛羊马匹,无数的女人孩子,巨大的草场地盘!

    今日被围的部落,只要大战败了,只要兵马出来的兵马都折损在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成了肥羊,任人宰割的肥羊。

    谁去宰割这些部落呢?

    那自然是面前这些没有陷入围困的部落。

    “想明白了吗?”窝可真大声问道。

    扎里合开口了:“那……那要是契丹人以后来算账怎么办?”

    窝可真大笑道:“扎里合啊扎里合,你这头契丹人的好马啊,已经忘记了在草原上自由驰骋是什么感觉了吧?你看看这些宋人,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宋人的厉害。你知道宋国有多大吗?比所有草原加起来都大。辽人从今以后,不论胜败,将永远与宋人死磕到底,他们再也没有人手往草原上来了,明白吗?若是宋人再厉害一些,以后说不定连契丹辽国都没有了,连契丹人都没有了,你明白吗?”

    “你……你是说,契丹人再也没有能力到草原上来了?”扎里合有些紧张,有些激动,还有些害怕。

    “你说呢?你现在打马回去,镇州城就是你的了,再也没有什么大辽西北路招讨司了。”窝可真,一个摆弄人心的高手。他还有一个不甘屈服他人的乃蛮部落。

    “你……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以后若是辽人真的大军再入草原,咱们所有人都得说好,一定要一起出兵抵抗,我最近,你们都得到我这里来抵抗辽军。否则我若是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扎里合有一颗谨慎而又怕死的心。

    乃蛮部窝可真立马说道:“取酒来,歃血为盟,一旦辽人真的派兵再入草原,这里有一个算一个,皆在此向长生天发誓,一定尽全力出兵合在一处,把契丹人赶出草原!”

    “好,好,取羊来,祭长生天!”扎里合,怕是怕,但他兴许真还有向往自由的心,更有贪婪的心。

    战事紧迫,宋人的铁甲长枪不断向前压迫着,一排一排的辽人在铜墙铁壁面前不断倒下,宋军甚至已经钻进了马匹丛中。

    皮甲与铁甲,差距不仅在装备,更在人心。羽箭射不穿,腰刀砍不开,这是一种绝望。兴许与宋军多打几次仗,这些草原人才知道该如何面对铁甲的步卒,比如刀都不用拔,带一柄重铁锤即可,砸头盔,砸铁甲。

    只可惜草原人本就缺铁,更没有那么多铁来做这些生活在并无多少用处的重兵器。

    哪怕草原人有一定的准备,此时手中挥舞着大木棒,也比刀要好用。可惜这些草原人手中连大木棒都没有。

    以后的完颜女真便是如此,先用大木棒砸进了黄龙府,再用大铁锤与狼牙棒砸死了辽国,还用大铁锤与狼牙棒砸死了北宋。

    重围之中,疲惫不堪的辽军,真的感受到了绝望。

    耶律乙辛,看着遥远北方斜坡上还在不断逡巡的援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亲自去挥动着高耸的将旗,希望以此来传递军令消息。

    但是远处的援军依旧不动。

    许久之后,援军动了,耶律乙辛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斜坡之上的援军,一个个打马回头,慢慢消失在了斜坡高处的天际线外。

    耶律乙辛正要开口怒骂,却只感觉一阵心绞痛,一口老血喷出,人便往后栽倒。

    左右之人立马上前来扶,众人皆看到了这一幕,也有人知道耶律乙辛是气急攻心,连忙安慰一语:“枢密使,他们……他们应该是绕道了,他们肯定是去攻城了,这是围魏救赵之计,妙计。”

    耶律乙辛连连吐血不止,还有沙哑的声音:“围魏救赵……”

    “对,就是围魏救赵,只要攻下大同城,此围立解!”

    耶律乙辛连连摇头,他身为几十个草原部落的主帅,他身为一个聪明人,岂能不知这些草原人的阳奉阴违?

    但是耶律乙辛还有最后一丝期望,他指了指一旁的一座小小高处,说道:“你去那里,你看着东西两边,看看能不能看到一个骑兵的身影!”

    “是,末将这就去盯着看,枢密使放心,不需片刻,必然能在左右发现骑兵踪影!”

    耶律乙辛苦笑着,他斜坐在地上,仰天,西边落日正红。

    厮杀声,哀嚎声,已然不入耳了,耶律乙辛就这么看着天空。

    还有高处那个观望之人越发紧张的神色,越发着急的模样,搓手转圈,脚步来回,就是不见左右有骑兵身影。

    其实并不用看,三四万骑兵一人几匹马,一旦奔起来,便是看不见,也能听到那种轰轰隆隆的嗡鸣。若是近一点,甚至能感受到大地的共鸣震颤。哪里需要这么眼巴巴望着。

    援军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援军走了!

    有人更加绝望,知道今日出不去了。

    有人聪明一些,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草原部落里的妻子孩子,成群的牛羊。那些援军走了,毫发无损回草原了,妻子孩子,牛羊马匹……

    然后有人喊着:“停战,我的兄弟们,我的族人们,别冲了,住手,把兵器扔了,跪地上,都把手举起来。”

    “对不起了,我的族人兄弟们,我带你们出来,却不能把你们带回去,对不起!”

    一双双木讷而又悲怆的眼神。

    耶律乙辛依旧看着夕阳,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就这么斜躺着,看着,口中吐着鲜血……

第五百零一章 辽国内外,甘奇布局!

    人会不会怒气攻心,一口老血吐出,就真的立马死了?

    不会。

    至少耶律乙辛并没有就这么死了,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甘奇。

    但是他并不认得这个年轻人。

    只听得这个年轻人把头凑到床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在下甘奇,幸会!”

    耶律乙辛闻言稍稍有些惊讶,轻声问了一句:“你当真是甘奇?”

    甘奇笑了笑:“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枢密使是觉得在下过于年少了一些?”

    甘奇的意思是说辽国朝廷真的没有做好情报工作,显然辽国朝廷知道甘奇年纪不大,却也没有想到甘奇会这么年轻。兴许是因为甘奇崛起得实在太快,快到辽国朝廷都来不及注意大宋忽然就出了这么一个人。也是因为真正见过甘奇的辽国官员只有一个,那就是萧扈,却又死在了甘奇的手下。

    什么河北两路制置使与枢密使这种官名,听起来就不会让人往年轻的方向去想。

    耶律乙辛不答话语,而是大量了一下甘奇,甘奇虽然有二十三四岁了,却因为日子过得太好,过于养尊处优了,面色白皙滑嫩,除了颌下的一缕小胡须,从外表实在看不出一点饱经岁月的稳重多谋。

    耶律乙辛又打量起了周遭环境,门窗外有花香鸟叫,屋内屏风雅致,床榻周遭都有雕刻,显然是一间富贵人家的大宅厢房。

    甘奇直接说道:“枢密使不必多看,你已在大同城内了,你败了。”

    耶律乙辛面色转悲,双眼一闭,他显然是不愿意面对这般场景,口中说道:“但求一死!”

    “死?哈哈……这是何必呢?在下为大宋枢密院使,你乃是大辽枢密院使,宋辽又本是兄弟之国,枢密使您又是足智多谋之辈,你我二人本该惺惺相惜才是!”甘奇笑着,笑出了阴谋的味道。

    耶律乙辛微微睁眼,答道:“败军之将,何谈智谋,但求速死!”

    “圣人教诲,仁义于心,枢密使不必如此悲戚,战场胜负,一时之得失而已,来日方长。”甘奇在劝耶律乙辛,便也是不想耶律乙辛心如死灰成了行尸走肉。

    耶律乙辛得活着,活着回辽国。就如甘奇所言,耶律乙辛是个手段高明之人,也是个相当有智慧的人。这样的人,得活着回去,回去了才能发挥作用。

    倒也不是要让耶律乙辛做什么奸细内应之类。而是甘奇知道皇后太子本就不喜欢耶律乙辛,这里面的历史争夺还得继续,如今耶律乙辛打败而回,那更是授人以柄,更会受到太子打压。

    只要耶律乙辛还想活着,就得拼命挣扎,就得反击。

    这么一出辽国朝廷权力争夺的大戏,岂能不让他继续发生?

    所以耶律乙辛必须活着。

    耶律乙辛活着,也能让甘奇过几天好日子,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准备一些事情,能在汴梁那种享受人生的地方多住一些日子。

    耶律乙辛一向自信自负,面对什么造反之事,他都能沉着应对,面对什么太子皇后的,他也是智计百出。但是今日一败,还真让他以往的那些自信崩溃了。

    耶律乙辛有气无力说道:“我既然已落入你手,你便处置就是,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若是要辱我,你便来辱,若是要杀我,你便来杀。”

    甘奇闻言,竟然转身拱手一礼:“这是哪里话,这仗总有一个结束的时候,兄弟之国,也总有和好如初之日,燕云本是故土,我拿回来了,便也就拿回来了,如此便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枢密使此番一败,不过一招不慎,只算是运道有差。那些草原人也实不堪用,枢密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下对枢密使仰慕多时,何谈辱字?”

    耶律乙辛看着甘奇模样恭敬有礼,面色真诚,不似作伪,想得一想,问道:“你真要放我回去?你不怕来日我再卷土重来?”

    “此战一结,只愿重修于好!如此大战,实在有伤天和,涂炭生灵,百姓受苦。”甘奇此时看起来,真像是一个读书读多了的年轻士子。

    耶律乙辛还是不信,想甘奇是不是要转着弯来折辱自己,便也不知说什么。

    甘奇又道:“此番送枢密使出城,便是想着以表心中诚意,来日若是和谈,枢密使便也知道在下语出真心,不是作伪。”

    甘奇这一战,真的赚大发了,便是马就超过了十万匹。但并不代表甘奇现在立马就实力大增,哪怕有这么多马,甘奇在这大宋境内都找不到这么多能骑马飞奔的人,更别说骑兵了。

    这些东西都要慢慢消化,甘奇也需要一段日子真正来让自己实力发展起来。与辽国的战争也要有告一段路的时候,如今只要古北能守住,辽国坚持不下去撤军了,甘奇就该回汴梁了。

    回汴梁也有大事,别看甘奇现在有了一个枢密使的官职,但是真实的权柄还只是空中楼阁,甘奇要回汴梁去让自己真正变成一个权柄在握之人,这里面的布局与争夺,还只是一个开始。

    放耶律乙辛回去搅乱辽国朝廷,甘奇也要回去搅乱大宋的朝廷。

    待得来日羽翼丰满了,便是甘奇放开手脚的时候。

    敢放耶律乙辛回去,也是甘奇心中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耶律乙辛却实在想不通甘奇有什么理由放他走,为了两国的和平?这种话甘奇说得出口,但是耶律乙辛相信不了,若果耶律乙辛是甘奇,必然不会放一个有智谋有手段的人回敌国。

    所以耶律乙辛看着甘奇,又道:“甘相公,你到底要怎么样?”

    甘奇也懒得多说,抬手一招:“来人呐,备车备粮,礼送耶律枢密使回去。另选一些契丹兄弟作护卫,随枢密使一同归国。”

    耶律乙辛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只是没想到不得多久,车架备好了,护卫也备好了,甘奇真的就这么把耶律乙辛放回去了。

    把耶律乙辛一放走,甘奇便开始整备人马,要急着赶往燕京那边,各处关口的战事,得熬。

    那边与大同不一样,那边情况简单,敌人在关口之外强攻,己方在关口之上苦守。并没有多少运筹帷幄的余地,要么出关大战,要么就守着。连偷袭的余地都没有,崇山峻岭之间,除了关口,大批人马并没有其他的路可走,而敌人就堵在关口之外。

    出关决战是冒险之举,守住关口才是重点。

    走之前,甘奇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六七万草原人俘虏,十多万匹马,还有许多伤兵的救治,以及阵亡的抚恤。

    俘虏倒是好说,先分批关押在燕云各地,一个县关两三百人,如今燕云每个县都有好几百的禁军驻防,虽然这些禁军打仗不堪用,但是当狱卒是绰绰有余的。这些俘虏,往后还有用处,比如给完颜乌古鲁当奴隶。

    十几万匹马,暂时而言不好处理,甘奇自己会带两三万匹在身边,一来可以当作车架畜力,二来也要训练步卒的马术,大多数步卒一辈子都没有骑过马,把骑术练一练,也是为了将来组建大规模的骑兵做打算。

    剩余的马,甘奇的安排是先赶到延芳淀去,那里湿地极广,虽然几个月前经历过一场大火,如今已然是春日,早已再次茂盛起来,让这些马吃一段日子再说。

    往后,还可以再赶到沧州东北,沧州东北如今也有大片的湿地草原。白洋淀也是一个去处,那里也有大片的湿地草原。

    这么兜兜转转吃着再说,不然十几万匹马的草料,都能把甘奇吃得愁眉不展,没有真正养马之地,马多了也让甘奇蛋疼。甘奇甚至也想过要不要发卖一些,这也是能赚钱的事情,大宋朝的达官贵人多的是,马是稀缺之物,马就是这个时代的法拉利、兰博基尼。

    不是人们不想骑马,也不是人们没有钱买马,而是买不到好马。只要甘奇愿意卖,市场是极大的,一匹马几十上百贯的价格不在话下,也能赚得盆满钵满,还能解决甘奇此时马匹草料的压力。

    至于以后……

    那就去吃草原上的草吧……

    没办法的事情。只能这样才能真正养得活十几万匹马,继而让他们繁衍生息,越养越多。

    想要吃到草原的草,少不得又要起兵戈。

    所以大军开拔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见一见俘虏中谟葛失人的首领。

    谟葛失部,就在燕云之西北,很近,从大同出关,或者从张家口那边出关,都不远。以往也是辽国直接掌控的草原部落,而今甘奇似乎对他们起了一些想法。

    谟葛失,属于室韦一脉,室韦在历史上也是大名鼎鼎的,其中有一支蒙兀室韦,就是“蒙古”的由来,“蒙兀”就是“蒙古”,“谟葛”与“蒙古”、“蒙兀”,都是谐音。室韦人也是从大兴安岭下来的,真要论起来,室韦与契丹是近亲,同出一源,因为他们的发祥地差不多,而且如今大兴安岭北依旧还有许多室韦部落,依旧与契丹人毗邻,连生活方式与习俗都差不多。

    如果真这么论,室韦后裔成吉思汗孛儿只斤铁木真,其实与契丹人也是近亲。甚至往祖宗上说,铁木真与契丹人就是一个祖宗。而乃蛮部这种草原西边的部落,却是突厥语系的人种,属于突厥人的后裔,后来被铁木真按在地上摩擦,连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塞尔柱突厥都被蒙古人按在地上摩擦。

    乃蛮是突厥后裔,契丹人是大兴安岭的子孙,这也是乃蛮人会对契丹人最为不爽的原因所在,临阵倒戈的窝可真,最真实的缘由就在这里。

    突厥之后,大兴安岭从此就成了古代中国北方的绝对主人。大兴安岭,是一座神奇的山,这座山养育出来的子孙,实在凶猛至极,地球无双。

    但是后世之人,听到大兴安岭,却只想到大兴安岭在冬天里燃起了一场大火。

    谟葛失人,是契丹人理论上的近亲,也一直被辽国掌控在手,此番大战,谟葛失人几乎青壮尽出,却大多成了俘虏。

    谟葛失人的首领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名叫乞多里,见到甘奇的时候,单手捂胸,恭敬行礼。

    此时的甘奇与刚才面对耶律乙辛的时候不一样了,他坐于大堂正中,面色铁青,大红的官袍夺目,左右护卫捉刀在侧,怒目而视。

    一个通译躬身在旁,大气都不敢出,头也不敢抬,只是翻译着话语:“乞多里说,拜见大宋枢密使相公!”

    甘奇抬手一指,语气不善:“谟葛失来了多少人?部落里还有多少人?还剩下多少人?”

    乞多里恭敬躬身,也不敢站直,口中答道:“回大宋枢密使相公,谟葛失此番青壮尽出,一共来了一万一千人,还剩下七千青壮,部落里还余老弱妇孺六万多人。”

    通译连忙翻译。

    甘奇点着头,合计了一下,说道:“有什么财物吗?”

    “羊,足够多的羊,百万只羊。”

    甘奇笑了笑:“羊好,我放你一个人回去,你拿羊来换族人,一百只羊换一个人。”

    甘奇是真的会做生意,羊是真的好,能卖能吃,饭量还比马小了很多,甘奇麾下士卒正要吃肉长身板,吃不完可以直接卖,战争本是赚钱的买卖,此时他无力出关入草原掠夺,谟葛失有七千俘虏,一个人换一百只羊,就是七十万只羊。这笔买卖很划算。

    而且还有一点,那就是谟葛失人把青壮俘虏换回去了,却损失了七十万只羊,立马就会缺粮食过冬,明年还要羊群繁衍生息,更不敢多吃剩下的羊,明年就也会缺粮,如此情况,连续几年都会缺粮。

    缺粮食怎么办?甘奇愿意卖给他们口粮,如今也只有甘奇有这个能力。

    就粮食一道,甘奇就掌握了谟葛失人的命脉。

    谟葛失人拿什么来买甘奇的粮食呢?牛也行,马也行,但是这些肯定不够。

    甘奇还为谟葛失人准备了一门赚其他部落钱的生意,盐铁茶。甘奇要往草原贩卖盐铁茶,特别铁,资助草原部落,就能让辽国永远不得安宁,让辽国再也无力西进草原,这就大大削弱了辽国的实力。

    这辽国终究是要灭掉的,这是甘奇人生中必然要做的事情,大一统的中国必须要完成。

    放耶律乙辛回去,是从内部让辽国内耗。资助草原部落,是从外部削弱辽国。

    以后真有一天甘奇要带兵出关了,面对的就不是如今这般实力强大的辽国了,而是一个内忧外困的辽国。

    乞多里听到甘奇要他用羊来换人的话语,已然激动不已,这对他来说是绝处逢生了。七十万只羊,虽然很多。但是比起青壮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一个没有了青壮的部落,在草原上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谟葛失本就不是大部落,本来就一直倚仗辽国才能在那些大部落的夹缝中求生,而今辽国大败,又失去青壮,这个部落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在茫茫草原之上,所有老弱妇孺都会变成别人的奴隶。

    如果七千青壮能再归部落,虽然依旧损失惨重,但已经就有了基本的自保能力。

    此时绝处逢生的乞里多,哪里还管得什么有没有口粮的事情,连忙连连躬身行礼,口中应答:“拜谢枢密使相公大恩大德,我谟葛失部,往后必然唯相公马首是瞻。”

    这话看起来是效忠之意,但这也是小部落的生存之道而已,甘奇是不可能相信的这种廉价的效忠之语,板着脸说道:“你回去吧,赶羊来换人。以后有事再找你。”

    “小人立刻就回去赶羊来,以后只要相公有命,谟葛失一族,莫敢不从。”乞里多说着这般廉价的奉承。

    甘奇只是不耐烦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赶羊来。

    甘奇倒也不会在这大同等着羊来,他得立马率领大军开拔,赶去支援狄青。一旦辽人知道大同这边战败的消息,那边就会更加疯狂的攻打关口,这是必然的。

第五百零二章 皇帝成了皇帝

    这段时间里,汴梁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人流如织,百姓们倒是也都知道北方在打仗,辽人不甘心失了燕云,所以大军压境卷土重来。

    不过似乎没有一个人在担心北方战事胜负的事情,一来是因为燕云可能真的有些远,至少在心理上远到普通的百姓对于北方的战争并没有危险敢,人们都觉得胜一仗败一仗,都不会影响汴梁百姓的日常生活。

    战争很遥远,这是汴梁人普遍的心理感受。

    二来也是因为民间舆论一边倒,都倒向了甘奇,都知道是甘奇甘相公在北方领兵,便都说甘相公百战百胜,这一仗必然稳稳妥妥,辽人在甘相公面前不值一提。

    这种舆论,最先是在甘奇的那些好友与学生之中流传的,慢慢的也就流传到了整个民间。

    对于甘奇而言,这种舆论也许是好的,就好像立起来了一个人设,得到了所有百姓的信任,既是口碑,也是威势。

    当然也还有不好的一面,人设立得太高,终究不一定是好事,一旦哪天人设有一点点小小的崩塌,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都说甘奇文武无双,百战百胜,谁都不是对手。人生百年,甘奇才二十出头,这一辈子要保持这个人设,自然是压力山大。

    百姓中的舆论,与朝廷上的议论是不一样的,皇帝大臣们每天担忧着急,胜败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是有见识的人,知道胜利了会带来多大的好处,更知道一旦战败了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但是这个朝廷,从甘奇进入燕云开始,就被绑架了,战争的车轮滚滚向前,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拦得住的。这也是甘奇谋划出来的结果,战争一旦开始,便只能全力以赴,想停都停不下来,以致于整个朝廷都只能祈祷甘奇打胜仗。

    哪怕是富弼,也只能这么想。

    整个国家北方的军队几乎都压了上去,等于在赌桌子上把所有的筹码都梭哈了。

    一旦败了,便真有可能是一泻千里,敌军骑兵快马而下,十几日内便可兵围汴梁。

    皇帝赵曙,每天等战报,每天看战报,夜里睡觉都会惊醒,起床就到祖宗牌位上跪着上香祈祷,乞求祖宗保佑,如此能获得片刻的内心安宁。

    燕云来的战报,永远是十几天前的消息,这是没有办法的。

    赵曙每天苦等,苦等一份捷报,整个朝廷也在苦等一份捷报。

    辽国皇帝御驾亲征,十几万人猛攻古北关口,狄青的奏报里尽量不使用那些让人焦虑的词句,但是整个朝廷依旧焦虑无比。

    大同那边,草原轻骑也是十几万,甘奇以五万兵马驻防大同,便是光凭这个纸面上的数据,也足够让人焦虑无比。

    这还不止,西北也传来了让人焦虑的消息,党项人也开始在频繁调动人马了,边境之上,党项人的骑兵到处奔跑刺探,也到了黑云压城的地步。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燕云传来一点不利的消息,西北那边必然就会开战,党项人立马就会举兵南下。

    哪怕是燕云战事胶着时间一久,党项人十有**也会大军来攻。

    三国之势,便是如此,永远都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永远都有人想占便宜。

    可见这场仗一旦落败,后果会是如何惨重。

    如此也可以理解那些想保持现状不愿开战的人心中所想,他们所想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一个事情的两面,都有道理,都是对的。

    也可见当初甘奇为何要用那种方法去发动战争,某种层面上来说,甘奇是有些偏激的。

    甘奇其实还有一条更稳妥的道路可以走,比如慢慢当官,慢慢立功,在朝堂上慢慢争权夺利,赵曙死了还有赵仲针,慢慢熬上去,熬个二十年左右,把权柄真正握在手,然后再用自己的知识见识慢慢改变这个国家,改革内政,改革军事,积攒实力,甚至改革社会生产力,引进一些科学技术方面的改革。

    也许再过一二十年,等甘奇五六十岁了,一切准备好了,再来开战,稳稳妥妥。

    但甘奇还是走了这条捷径,其中也有甘奇自己的考量,一来是甘奇真的不想多等,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甘奇这一辈子会不会发生意外?政治斗争也是一个未知数,谁又知道甘奇这一辈子在政治上真的能平步青云?

    几十年太久,只争朝夕。甘奇想避开那些无聊的政治斗争,想一步登天,战争是唯一的渠道。

    还有一点,那就是甘奇对于自己的身份有些担忧,若是不能快速掌握权柄,他这个外戚身份,皇帝的妹夫,未来皇帝的姨父,很有可能因为一句话,就彻底与权柄无缘了。只有快速把权柄掌握在手,一切才是稳妥的。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未知数。

    所以甘奇拿命去拼,自己穿着金甲站在阵前,这个国家,得向前,这个民族得向前,活在这个时代,就得做这些事情。

    捷报终于来了,甘相公在大同,以五万大军大破十几万辽军骑兵,俘虏就有六万多,得马匹十余万。

    捷报还未到皇宫,报捷之人就沿路大喊。整个汴梁立马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百姓们奔走相告,喜出望外,甚至也多了一个出门喝顿大酒的借口。

    人人都说自己早就知道甘相公会大胜了,果不其然,辽人对于甘相公而言,不过宵小之辈,不值一提。

    然后喝酒喝酒,浮一大白。

    皇宫之内,皇帝听得捷报,惊喜得连衣服都没有换,发髻冠帽都来不及戴,飞快冲到垂拱大殿之前,站在大殿门口的阶梯上,拿着捷报仰天长笑。

    一个一个的官员,听着皇城楼子上的钟声,飞快而来。

    皇帝就站在大殿门口如同迎候一般,甚至还拱手与来人一一道喜道贺。

    场面既热闹,又有些搞笑。捷报也在众人手中传递。

    众多官员们自然也与皇帝回礼道贺,也互相恭贺着,连大殿都不入,就在广场之上互相贺喜成一团。

    曾公亮富弼等一众相公们,都围在皇帝身边,说得是口沫横飞。

    祖宗庇佑。

    甘奇天才。

    皇帝用人得当,如昔日汉武用霍嫖姚,不以年少论英雄……

    皇帝得上天眷顾,大宋乃天朝上国……

    什么话语好听,什么话语漂亮,就说什么。众人倒也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是真的激动。

    皇帝赵曙激动之余,问了一句:“此番甘奇在大同得胜,已然往燕京之北驰援,燕云当时稳了吧?”

    曾公亮连连点头:“稳妥了稳妥了,只要甘奇一到燕京,万事大吉,万事大吉了,辽人此番元气大伤,可保几十年太平。”

    “这就好,这就好啊,从此北境无忧,党项人见大宋如此军威,往后必然也不敢轻举妄动,朕临朝两年,已保得天下再无战事,百姓从此安居乐业,当真是幸甚至哉!”赵曙激动说着,话里话外,兴奋的点都在天下太平上,只要外无威胁,这基业就算是稳了,千秋万代不在话下。

    曾公亮笑着点头,皇帝说的话,他很赞同,如今局势,一改百年积弱,实至名归的盛世景象。他开口说了一句:“如今,朝廷当议一议封赏之事了,那么多奋勇将士,那么多谋划之人,还有甘枢密这个主帅,立此不世之功,当重赏之!”

    这句话一出,有些人的表情明显就不对了。

    不仅仅是富弼。

    还有皇帝赵曙,他也愣了愣。

    左右之人,都面露一些异色,甘奇,二十四岁不满,就已经是当朝枢密使相公了。

    再封?

    封首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百官之首?封王爷?

    若是换个人,比如这个人是富弼,是曾公亮,或者是哪个老头子,倒也无所谓。封就封吧,什么名头都行,往上堆就是。反正这些人都是一头白发,离棺材也不远了。

    但是甘奇,明显就有问题了。甘奇还年轻啊,他还有几十年人生,这么封,明年怎么办?后面怎么办?二十年后怎么办?

    封亲王?封……皇……

    在甘奇拿下燕云的时候,赵曙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国公就国公,枢密使就枢密使,反倒觉得这都是应该的。

    此时,赵曙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古语有云,功高震主。本来只是一个词汇而已,如今再看,这还真成了现实问题。

    赵曙甚至有些后悔,后悔之前过于激动,后悔之前自己只站在与甘奇是亲戚的角度在思考问题,后悔自己不该一下子给甘奇封到了枢密使加燕国公。应该慢点来,先封个枢密副使,封一个小国公,此时就不会有什么为难了,再给甘奇加一下就行了。

    其实原因不在于赵曙之前过于激动,而是在于赵曙之前刚登基,急于证明自己的正统,急于证明自己有当皇帝的能力,急于需要甘奇帮他证明这一切。

    如今证明完了,满朝文武都对他这个仁宗隔代侄子登基心服口服了,天下人都再也不去私下里谈论他撞了狗屎运捡了一个皇帝当,连曹太后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有转变了。

    赵曙的皇帝彻底当稳了。

    所以他变成了一个皇帝,开始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二十岁的甘奇,再封一步,便是封无可封,未来还有几十年,怎么办?

    这不是说赵曙有什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阴暗想法,而是赵曙此时面对了一个现实问题。以后拿甘奇怎么办?

    富弼在犹豫了一会,察言观色几番,开口说道:“诶,此事不急,而今甘奇刚刚上任枢密使,连衙门里的事务都还没有亲自处理过,先缓一缓再说,待得甘奇凯旋归来之时,再议不晚。”

    曾公亮,其实刚才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像他能当宰相的人精,岂能不懂其中道理?他刚才是激动过头了,也是太想与甘奇结个善缘了,因为他儿子的前程都绑在了甘奇身上。

    此时回过神来,曾公亮立马就懂得了其中,说道:“对对对,待得甘枢密彻底把辽人打退了,回京再论此事。”

    此时皇帝赵曙才轻松了一下,笑道:“对,待得道坚回来再说。”

    富弼也立马转过话题:“陛下,咱们入殿吧?入殿内议事。”

    “好,入殿,吩咐下去,准备大宴,今夜诸位都留在宫中吃饭,着大晟府准备歌舞。”皇帝赵曙已然安排了庆祝事宜。

    热闹自然不用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乐音不断,甚至还把梨园春的戏班子请来了,演了几出新戏,甘相公巨马河背水一战。

    旌旗翻滚,假刀枪来去,戏里面的甘相公,白面书生模样,开始的时候正在雄州城内赴诗会,佳句频出,接着便是辞别众人,过河而去,然后大战要起,一会着急不已,一会振臂高呼,一会奋勇无当。

    赵曙高兴,多喝了两杯,待得大宴散去,官员们也大多步伐踉跄,各自归家。

    富弼与曾公亮辞别了皇帝之后,也结伴出宫而去。

    却是走到半路,太监李宪赶来了:“富老相公留步留步。”

    富弼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见得是李宪,拱手笑道:“李内官何事啊?”

    李宪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陛下请老相公去饮一碗醒酒汤。”

    富弼倒也意外,看了看身旁的曾公亮,问道:“陛下就叫了老夫一人?”

    李宪点点头。

    富弼又看了一眼曾公亮,微微一笑,抬手:“内官请带路。”

    曾公亮看着富弼远去的背影,眉头一皱,摇摇头:“唉……”

    御书房里,醒酒汤备好了,皇帝用手把头撑在桌案上,示意见礼的富弼落座一旁。

    富弼拜谢一语,之后皇帝在喝汤,富弼也在喝汤。

    皇帝有话要问要说,但是又觉得有些负罪感。富弼似乎能猜到皇帝要说什么要问什么,所以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先问。

    两人许久,都未开口说话。

    捷报传到汴梁之时,甘奇已然也到了古北关口,东京正在举行庆祝的大宴,甘奇站在刚刚修缮的关口之上,眺望远方辽军大营中的篝火。

    天气渐暖,城墙下的尸首,开始散发着**的臭味,令人作呕。

    狄青站在甘奇身旁,两人也在谈论战事……

五百零三章 御书房里的商议,耶律乙辛的高明

    “狄大爷,辽人攻势看来很凶猛啊!”甘奇看着城墙之下的尸首说道。

    狄青点头:“从前日起,大同那边战报一到,攻势越发凶猛,辽人已然不把人命当回事了,前方攻城,后方督战队拿刀巡弋,但凡后退者,皆当场立斩,着实豁出去了。”

    “敌我伤亡如何?”甘奇问道。

    “估摸着,敌人伤亡已有四五万。头前还是各部曲轮番上阵攻城,而今是一队一队拼光为止,凶悍非常。我军之中,本也是各部曲轮番守城的,只是辽人太过凶猛,便也无法,只得抽调各部精干守城,不再轮换,也是怕那些新兵与新兵不堪用出了问题。本来抽调出了三万精干之兵,而今也有八千伤亡之数,明天应该就会破万了。加上之前各部的伤亡,快有两万了。”狄青慢慢介绍着。

    所谓抽调的精干,就是原先甘奇麾下分到万胜军的一万多人,再加上各处抽出来的一些敢战之人。

    狄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此强度的猛攻,为了稳妥起见,一般人狄青甚至都不敢往城头上派。

    守城之战,敌我双方的伤亡比例都没有一比三。

    这让甘奇有些惊讶,按理说己方在城墙上,处于大优势,敌人往上爬处于大劣势。怎么伤亡比例还怎么小?

    “辽人如此凶悍?”甘奇问道。

    狄青点着头:“此番辽人精锐尽出,其中契丹人就占了很大一部分。而且还有许多工匠随行,每过一天,都会有新的军械被打造出来,弩炮,投石机,云梯车,越来越多,所以老夫才不敢轻易教那些新兵降卒们上城来守。”

    甘奇搞明白了,契丹人终究早已不是游牧渔猎之族了,他们真的进入了文明时代,占燕云百年,与大宋做了好几十年的兄弟之国,也说出了那句“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

    这句话,真不是吹牛的。

    要铁甲有铁甲,要床弩有床弩,要投石机造得出投石机,云梯车也不在话下。是真的与中华没有什么区别了。

    云梯车,就是打造出一个木制的大车,车子上有一个大斜坡,斜坡上自然就是阶梯。这种车子推到了城墙边,人就可以源源不断从车后面的阶梯晚上爬。

    这才是真正的攻城利器,城墙上的士兵想用人力把云梯车推倒,那是不可能的,这种车子,又大又重,比普通的长梯方便百倍,放火烧车才是唯一的办法。但是这个大木头车,一时半会还烧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人从车上而来,守城战就变成了城墙争夺战。

    若是一旦让敌人在城墙上占据了一小块地方,敌人便更是蜂拥而上,再想把敌人打下去,更是难上加难。

    技术水平,一直都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古北不比大同,大同是城池,古北是关隘,两边连着群山,没有其他的城门,除了翻山越岭,也没有其他往北去的办法,这里连出击都难,只适合防守。连出击都困难,自然就让大多数兵法计谋都无用武之地。

    甘奇也把眉头皱起来了,古北关口,就剩下拼命了,就看谁有更多的命去拼了。谈不上什么运筹帷幄了,哪怕有办法出击,凭借甘奇麾下那几千骑兵,冲出去又能怎么样?

    是袭击敌人大营?那是自寻死路。

    攻击敌人粮道?敌人都没有什么粮道可言,他们压根就没有多少粮食储备,吃羊杀马的。而且这办法也不现实,因为甘奇连关外的地形地貌都不知道,那里是辽国故土,别兜兜转转反被敌人围杀了。

    去奔袭敌人城池?且不说辽国故土,别人的百姓也会众志成城,就说奔袭城池,奔袭哪座城池呢?大定府?辽阳府?临潢府?打下来一座城池又能怎么样?皇帝都在前线,太子显然也在前线,去打哪里?

    孤军深入,没有意义。

    想来想去,甘奇左右看了看两边重峦叠嶂的山峰,又看了看这座不高的关隘,叹了一口气。

    看多了故事,总想把任何战争都想成智计百出的智商碾压,显然这不是一般情形。

    “道坚,你在想什么呢?”狄青问道。

    甘奇摇摇头:“无奈之想。”

    “是啊,颇为无奈,好在你的援军来了及时,有五万堪用之兵,这关口当是守得住的。”狄青也是一脸的无奈。

    “但也不能让辽人这么舒服,总要给他们找点麻烦。”甘奇倒也不气馁。

    “道坚是有何妙计?”狄青问道。

    “我把耶律乙辛捉住了,又给放了!”甘奇说道。

    “嗯?”狄青意外不已,又道:“我还以为你没有拿住耶律乙辛,原道是你拿住了他?”

    甘奇点点头。

    “你准备怎么做?”狄青问道。

    “明天大早,写封信送出去,求和!”甘奇说道。

    “求和?辽人必然不愿,他们举国之力而来,便是要重夺燕云,岂能愿和?除非把燕云还给他们,否则必然不成。”狄青想简单了一些。

    甘奇笑道:“我也知必然不成,不过求和嘛,只是开始,还有后手呢。”

    狄青想得一想,倒也会过意来:“莫不是离间之计?”

    甘奇阴险一笑:“放了耶律乙辛,总要收点利息回来。”

    狄青也笑了笑:“那就看你如何去运筹了,老夫拭目以待,真要论起打仗的智计,老夫都不如你啊!”

    “论起上阵之勇武果敢,狄相公举世无双。”甘奇回了一句。

    狄青摆摆手:“老了老了,说什么勇武果敢,再过几年,刀都挥不起来了。”

    “回营早眠吧,明日想来还有猛攻苦战。”甘奇转身下得城墙。

    却是此时的汴梁皇城御书房内,两个久久不语的人,终于开始说话了。

    赵曙开口问道:“富相公,醒酒汤可有效用?”

    富弼笑道:“此汤甚好,一碗而下,酒意便去了大半。”

    赵曙用手轻轻拍打着桌面,忽然一语:“道坚是个好臣子,栋梁之才,千百年难遇之大才。”

    “老臣深以为然,如此少年英才,比之大喊霍嫖姚也不差也。”富弼答着,他顺着皇帝的话说,便也知道皇帝终究要说到正题上。

    赵曙忽然又道:“是啊,霍去病也不过如此,当年霍去病大胜匈奴之时,都封的什么官啊?”

    富弼想得一想,开口说道:“霍去病立功之前,乃是嫖姚校尉之职,所以人称霍嫖姚,那时候十七岁。后来入大漠建功,功冠全军,便获封冠军侯。霍去病最后的官职是大司马骠骑将军。”

    赵曙一边听一边轻轻搓着手,又问:“大汉之时,大司马骠骑将军是几等?”

    “武官第二等,第一等便是大将军,第二等就是骠骑将军,第三等车骑将军,第四等是卫将军。”富弼,这个老文人是真博学,汉朝的管制等级都能信手拈来。

    “霍去病是多少岁?”赵曙又问,只是这句话问得不那么清楚。

    但是富弼知道赵曙问的是什么意思,说道:“霍去病二十三岁。”

    封狼居胥霍去病,天妒英才,就只活到了二十三岁。二十出头的人,就把匈奴给灭了,在狼居胥山昭告上天,灭匈奴之大业已大功告成。这个故事,不知激励了多少代华夏儿女,军功能比霍去病的将军,几千年未有第二。

    赵曙又问了一句:“道坚之功,比起霍去病……”

    富弼立马答道:“那还差之甚远,老臣并不是说甘枢密功勋不大,而是说霍去病之功古今第一,霍去病远击大漠几千里,灭匈奴一族。甘枢密虽然也功勋卓著,千百年罕见,但还是差了许多。若是甘枢密能远击辽上京临潢府,一战灭亡整个契丹,方可与之媲美。”

    临潢府在哪?在后世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从汴梁到临潢府,直线距离就超过两千里。

    赵曙点着头:“嗯,有道理。”

    说来说去,说这么多,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句有道理。赵曙在寻找自己内心的理由,这个理由大概就是用来压制甘奇的,不是赵曙要如何,只是这个皇帝觉得如今战事鼎定了,甘奇不该再往上封了,再封就封无可封了。

    甘奇与霍去病不仅是军功上的区别,他们还有一个区别,那就是霍去病二十三岁就死了,甘奇若是无意外,还得活几十年。

    富弼终于等到了该他说话的时候,他试探性说道:“陛下,大丈夫文成武就,一来是为了建功立业,二来也不过是为了封妻荫子……”

    这句话可把赵曙提醒到了,他立马说道:“对,封妻荫子……”

    说到这里,赵曙又有些为难起来,甘奇的妻,本就是郡主了,甘奇的子,还没有生出来,甘奇现在才有一个女儿,一直在外忙碌,生儿子的时间都没有。

    富弼说道:“不若把甘奇之妻永嘉郡主封为公主?把甘奇之女封为郡主,陛下以为如何?”

    这倒是说道了赵曙的心坎上,把自己妹妹封公主,那不是变相的说自己的亲爸爸赵允让是皇帝吗?

    赵曙立马点头:“好,就这么办,此番待得道坚回京,就以此作为封赏!到时候封赏的圣旨上还加一条,只要甘奇生子,便封……国公,封楚国公。”

    赵曙心里过得去了,没有负罪感了。妻子女儿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甘奇的儿子,一出生便是国公,还是楚国公。这份恩德,足够大了,算是对得住甘奇了,不过也得甘奇生出一个儿子再说。

    富弼本也犹豫要不要把甘奇的妻子封为公主,因为这涉及到很多问题,若是平常倒也无妨,皇室封一个非皇帝亲生的女子为公主是有过许多先例的,特别是以往需要和亲的朝代。

    但是此时这个节骨眼上干这件事,一定会引起许多争议,因为现在正是“濮议”之时,朝堂之上都在争论濮王赵允让的名分之事。忽然做这件事情,定然后面会有争议出来。

    但是富弼已然不管那些了,他这么建议,显然还有其他的想法。

    比如赵宗兰成了公主,甘奇成了驸马。许多事情就大不一样了,若是甘奇还只是一个“郡马”,就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外戚,如今甘奇一旦成了驸马,外戚之名就坐实了,稳稳妥妥的外戚。

    外戚,掌权。

    这种事情,自大汉以后,那都是历朝历代的禁忌。唐宋的驸马,吃喝玩乐就可以了,掌权那是不行的,这倒也不是律法规定,而是约定俗成的祖宗惯例之法。

    这才是富弼的后手。

    赵曙与富弼,这算是把甘奇的封赏商量好了。两人都还有意外收获,赵曙的收获在亲爹名分上的,他好像先赢了一筹。不仅德高望重的老臣富弼支持把赵宗兰封为公主,到时候连甘奇回来了,他妻子是公主,那不也得支持一下这个公主?

    富弼的意外收获是甘奇要变成驸马爷了,这到时候就有文章可以做了。

    御书房的议事正题,便也到这里结束了。

    天明!

    古北关口,今天倒是战事来得有些晚。

    原因是耶律乙辛到了军中大营,一辆马车,一队护卫,从大同摇摇晃晃北出,再从燕山山脉北边来到了古北关口,比甘奇来得慢了一天。

    耶律乙辛跪在皇帝耶律洪基面前,痛哭流涕。

    中军大帐之中,文武无数,一个个面色铁青,战败的消息倒是来了两三天,耶律乙辛终于到了,显然其中许多人恨之入骨,恨他葬送了辽国十几万大军。

    太子耶律浚第一跳出来怒道:“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死呢?不死在战场之上?”

    皇帝耶律洪基一向倚重耶律乙辛,滦河兵变之时,第一个护在皇帝身边的,便是眼前的耶律乙辛,也是他当时稳住了局势,守住了行宫之门,才保住了耶律洪基的帝位,当然耶律乙辛也因为这件事情深得重用。

    所以耶律洪基一边恨其兵败,却又并没有直接说话。

    耶律乙辛一个头磕在地上:“臣愿百死,以命攻城,便让臣死在那古北城头之上!”

    耶律乙辛很聪明,他此时不去解释更好,一心求死,便是明志,忠心可鉴。

    帝王时代,一忠便可遮百丑。哪怕你做任何事情,只要是发乎于“忠”,便都可以原谅,比如包拯,不论怎么喷皇帝,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忠,皇帝更知道,便是包拯再如何无礼,也都可以原谅。

    耶律洪基反倒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无话可言,但求一死,便做个士卒,死在阵前,如此便算死得其所,不枉臣身为契丹男儿。”耶律乙辛头连连在磕,咚咚作响,场面倒是有些感人。

    耶律洪基都气笑了,笑得有些狠厉,再问:“朕会如你之愿,南枢密院还有一万多人马在军中,今日便让你带着他们冲城,死绝为止!”

    耶律洪基是真这么想的,死绝一部算一部,这座关口一定要打破,燕云故土一定要夺回来。对于辽国来说,燕云是故土,祖宗留下来的,对于大宋来说燕云也是故土,历朝历代中原王朝的故土。这燕云倒是有幸,成为两国故土。

    “谢陛下隆恩,死后臣愿在那城下**,不必马革裹尸浪费一张好皮,更不必棺椁下葬,让臣就这么死在天地之间。再谢陛下隆恩!”耶律乙辛说得有些悲壮,不免让许多人心生怜悯之心。

    耶律浚却听得不爽:“你这厮,十几万大军都被你葬送了,你还有脸说什么天地之间,你便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百死都不足以弥补你如此大罪!”

    耶律洪基摆摆手,示意自己唯一的儿子不要多言,而是又道:“你说两句吧,说与朕听听。”

    耶律乙辛此时方才停下了咚咚的磕头,抬起头,脑门上早已血肉一片,教左右之人唏嘘不已,他慢慢开口:“陛下,此战一过,还请陛下发兵去草原,乃蛮人,达密里人,皆夷之,夷为平地!”

    耶律洪基闻言面色一边,在场所有人皆是面色大变,这话说出来,好似就把这场败仗的原因说出来了。

    “他们临阵脱逃了?”耶律洪基问道。

    耶律乙辛面带愤恨:“按照军令,臣亲自带兵与宋人对垒鏖战,乃蛮与达密里两部,加上还有一些小部落,本该绕道敌军后阵,便可一举歼灭宋军,未想这四万人却只在战场之外逡巡片刻,转马就逃。此等反复之贼,就等着臣战败,就等着我大辽战败,他们想来早就包藏祸心了,此番必然是想一统草原拥兵自立。臣无能,致使如此打败,无话可说。但求陛下以后一定要把这些贼子斩杀殆尽!”

    太子耶律浚闻言,连忙看向左右,见得左右之人大多一脸愤怒之色,显然是开始同情耶律乙辛了,立马说道:“你说乃蛮人与达密里人都临阵脱逃了,可有证据!”

    耶律乙辛立马答道:“亲眼目睹之人无数,人证多的是。但也不需要,只需些时日,想来西北路招讨司不得多久就有求援急报而来。这些狗贼,所图甚大!”

    这话说出,那就无话可说了,西北路招讨司危矣,皇帝耶律洪基面色大变,西北路招讨司一旦没了,草原也就不受掌控了,关键是此时还无力西去草原镇压各部,问题大了。

    耶律洪基深吸几口气,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起身,大手一挥:“攻城!”

    片刻之后,大营之中鼓声大作,各部聚集。

    耶律乙辛虽然得到了一些原谅与同情,却还是没有办法,亲自披坚执锐,带领一万多人排列在大阵第一排,准备身先士卒,死在关隘城头之下。

第五百零四章 帝王心术,快结束了。

    事已至此,耶律乙辛这个败军之帅,唯有皱着眉头亲自走到第一线去,身边都是他的南枢密院旧部,一万多人。

    还是得把头颅别在裤腰带上来一次,来了这一次之后,耶律乙辛才能真正把之前败战的罪过的揭过去。

    高耸的云梯车停在一旁,前面马拉,后面人推,左右还有绳索连接在云梯车顶端,许多士卒拉着左右的绳索,便是为了保持云梯车不会在行进的过程中摇晃倒落。这都是技术,都是细节。

    大床弩,一列一列排好,硕大的羽箭如长枪一般。

    投石机得往前推一推,投石机的射程不远,但是力大,百十斤的石块,大概能抛出去几十步远。

    甘奇与狄青站在城头之上,皱着眉头,狄咏面色也凝重起来。

    甘奇打了许多仗了,不过真要论起来,今日才是甘奇人生中真正的一场王者对王者的直接对垒。

    辽人发疯了。

    鼓声一起,辽人喊杀之声,已然震破天际。

    视线中的羽箭,好似远方密密麻麻的黑点,犹如空中成群的蚊子一般嗡嗡而来,然后黑点越来越大,隐天蔽日。

    城头上的士卒们早已躲到城下了,唯有少部分人躲在垛口之后。

    云梯车动起来,吱吱呀呀,投石机也是这般的声响。

    老狄青让甘奇也下城去,甘奇却还是陪着老狄青一起躲在了垛口之后,反倒是狄咏被甘奇几番呵斥下了城。

    甘奇依旧一身金甲,背靠着城垛坐下,看着羽箭钉在城道砖石之上,碎石飞溅,打得人脸生疼,若是床弩的羽箭,却能直接钉入砖石之中,箭尾摇晃不止。

    就看着场面,就有些吓人,让甘奇不自觉会去想,若是这巨大的箭矢插在了自己身上,自己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惨状?

    人最喜欢胡思乱想,这不是人能自己控制得住的。

    喊杀冲锋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还有那云梯车与投石机吱吱呀呀的声音。

    箭雨连续好几轮之后,慢慢停了。

    投石机却开始发作了,几十斤的石块,听起来很重,其实体积并不大,脸盘大小而已。

    但就是这脸盆大小的石块,砸在城垛之上,带来的破坏力极大,城垛每挨一下,便会如切豆腐一般被砸掉一块。

    甘奇带着铁盔,低着头,口中默念:“如来佛,观世音,玉帝哥哥,太上老君,保佑保佑!”

    甘奇大概是为了消解心中的恐惧,所以又自娱自乐喃喃自语:“老子是位面之子,打不中打不中!”

    投石机这玩意,准头是不太行,大多数石块都砸在了城墙之上,砸得砖土横飞,咚咚作响。也有一些砸过了,直接投到城内去了。

    但是甘奇就是个倒霉催的,偏偏他躲的这个城垛就挨了一下,一声炸响,城垛飞出去一大块,砸在城道之上,碎裂而开,吓得甘奇连忙斜着往地上一躺。

    好死不死,还是有一块碎砖砸在了甘奇的脑袋上,铁盔“”的一声,甘奇就好像进入的另外一个世界。

    嗡嗡嗡嗡……

    懵了,世界都变慢了,伸手抹一抹脸,有血,耳朵里除了嗡嗡声,什么也听不到。

    狄青就在一旁,开口大喊:“道坚,你没事吧?”

    甘奇听不见狄青说什么,只是愣愣摇头,开口说了一句:“我应该没事。”

    狄青猫着腰过来把甘奇的铁盔取了下来,在甘奇的头上摸了几番,笑道:“没事没事,就破了皮,骨头是好的。”

    甘奇依旧愣愣说道:“我没事。”

    城下的鼓声也响起来了,敌人的云梯车与长梯开始搭在了城头,守城的宋军全部站了起来,檑木滚石就是招呼。

    无数上城的士卒,张弓就射,连瞄准都不需要,城下皆是人,不断射就是了。

    甘奇还傻乎乎坐在地上,时不时摸了一下自己的头,也没有感觉到痛,时不时看看左右,也听不见人说话,耳边依旧嗡嗡不止。

    这一身金甲,还真不是那么好穿的,每每想要所有人都看到甘相公的这一身金甲,好是好,作用也大,这一身金甲早已在士卒心中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谁都知道自己是在为甘相公卖命,谁都觉得甘相公在,一切都不在话下。

    谁都知道只要听甘相公的,准保没错。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回甘奇是真给砸迷糊了,砸成了脑震荡,若不是有一个好铁盔,怕是命都没了。

    这回甘奇傻乎乎了,所有人都在奋力杀敌,只有他迷迷糊糊愣着看来看去。

    几个士卒听得狄青的吩咐,上来扶甘奇,想把甘奇扶下城头去。

    但是甘奇愣愣之间,还左右挣脱了几下,不肯下去。

    谁也无法,狄青在旁边喊些什么,甘奇也听不见。

    甘奇的脑子里大概是空白一片,久久回不过神来,挣脱的动作也是下意识的。

    云梯车推上来了,无数的辽军从云梯车蜂拥而上。

    守城士卒们连忙把煮得滚烫的油脂浇了上去,点火就烧,大火熊熊。为什么要把油脂先煮滚烫呢?因为这个时代用的火油,一般而言都是动植物油,并不是真的一点就着的。唯有煮滚烫之后再点,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许久之后,甘奇才慢慢回过神来,把铁盔戴好,转身站了起来。

    一个一个的辽人从高空跌落而下,摔得四仰八叉,骨骼碎裂。

    二三十具云梯车,许多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却也有一些并没有被点燃,无数辽人如上楼梯一般轻松就到得城墙之上,与城墙上的士卒战成一团。

    辽人是真的疯了。

    视野不远就是督战队,督战队打马逡巡左右,手中提着大刀,口中不断呼喊,但凡有敢退者,必然一刀斩于马下。

    甚至那些督战之人,还会把士卒不断往前驱赶,脚步慢了都会被刀背狠狠砸在身上。

    狄咏再次上来了,哪里有缺口,他就往哪里去,勇猛无比。

    鏖战,熬战……

    没有什么军令了,唯有鼓声持续不断。

    每个人都是狰狞的面孔,每个人都是通红的眼神,人杀人,终究是最残忍的事情。

    老天就是如此,人既然成为了万物之灵,便也只有让人自己杀人了。

    远方高高的将台之上,皇帝耶律洪基亲自落座观战,一言不发,十几天过去了,依旧还是这个场面。

    有人上去了,又被打下来了,有人又上去了,又被赶下来了。

    云梯车又被烧了,工匠的进度一催再催。

    一部又要拼光了……

    如此而已。

    有些麻木。

    耶律洪基也豁出去了,转头看了看,轻轻一抬手。

    第二梯队,所有的士卒,一个个牙关紧咬,身形不自觉颤抖着,前方的惨烈,他们都看在眼里,也明白接下来就该自己上去了。

    待得看到将台之上的皇帝陛下一抬手,所有人都浑身一震,大气狂喘,不断吞咽着口水,敢于不敢的,没有什么意义。

    传令的人来了,骑马左右大喊。

    督战队也来了,站在了第二梯队身后。

    头前的军将们大声呼喊着,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也是在为身后的部下打气。

    然后军将们开始往前迈步,所有士卒也跟着往前迈步。

    许久之后,耶律乙辛回来了,身上还插着几支羽箭,铁盔夹在腋下,半白的头发散落在头上。

    耶律乙辛跪在耶律洪基面前,算是复命。一万多人上去,退下来的只有四五千了,伤亡三分之二。

    当然,城头之上也一样伤亡惨重,死的活的,城墙内壁之下,一大堆,横七竖八。医官们上前一个一个翻着,活的抬去救,死的先不管。

    耶律乙辛身上插着的羽箭,其实堪堪透甲,虽然也浑身一片鲜血,却并不致命,多是皮肉伤。他大概是故意不把羽箭拔下来,如此让自己显得更加忠诚勇猛。

    耶律洪基看着他,并不出言。

    耶律乙辛也就只能在面前跪着,好似再等发落。

    大战依旧在打。

    许久之后,看到耶律乙辛的血都流到了地上,耶律洪基才开口:“朕这里有一封信,大早收到的,你要不要看看?”

    耶律乙辛双手作承接状,便有人把这封信放在了耶律乙辛的手上。

    打开信一看,甘奇写来的,大早上就派人送来了,许多人都看过信件了,耶律乙辛却才刚刚看到。

    信很长,不过内容很简单。

    大宋要与大辽再修百世之好,甚至愿意再给岁币,美其名曰弥补大辽是损失,还愿意卖兵器给大辽,帮助大辽平复草原之乱,也帮助大辽平复北方野人的袭扰。

    内容之中,回忆往昔,又论未来,说一说天下,说一说百姓……

    耶律乙辛读完,说道:“陛下,宋人是得了便宜就卖起了乖。燕云不收,岂能收兵?”

    耶律洪基笑了笑:“哼哼……宋人倒是诚意十足啊,把你抓了,又把你放了回来……”

    这话说得耶律乙辛尴尬不已,立马答道:“陛下,臣已然丢人现眼,便也无颜再见他人,待得臣休息片刻,立马再上阵而去,便让臣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在这里吧。”

    这份忠诚,耶律洪基当真看在眼里,左右之人都看在眼里。

    耶律洪基摆摆手:“先去卸甲把伤口包扎一下吧,别还没有冲到城头就死了。”

    “谢陛下隆恩。”耶律乙辛起身而下,去包扎伤口。

    一旁的太子耶律浚立马开口说道:“父皇,这厮死不足惜!”

    耶律洪基眉头一挑,立马转头骂道:“放肆,你身为太子,岂能如此说话?”

    “父皇……”耶律浚自然是巴不得耶律乙辛赶紧死的。

    “帝王心术,御下之道,岂能这般信口乱言?耶律乙辛,为何死不足惜?”耶律洪基有些生气,大概是对这个儿子有些不满意。

    耶律浚管不住这张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一次在燕京城,就直接把谁要反的事情说出了口,这回又说当朝枢密使死不足惜,这完全不是一个未来的皇帝该有的样子。

    “父皇,十几万大军败在大同,他自己都被敌人擒住了,如此之人,难道……”

    “住口,耶律乙辛乃是忠贞之辈,随朕起与卑,便是在滦河行宫,他也从未有过一点二心,今日又如此舍命去搏。这般的人,为何死不足惜?”耶律洪基似乎是在教育儿子,身为皇帝,臣子最重要的不是其他,只有一个字,忠!

    人心最难测,特别是契丹辽国这种国家,太多宫廷之乱,太多造反之事,忠诚就更显得尤为重要了。

    “那他,毕竟在大同葬送了十几万大军啊,宋人能放他回来,想来其中也不是那么简单……”耶律浚还要反驳,太过年少,实在谈不上什么城府,耶律浚这一辈子,大概是斗不过耶律乙辛了。

    “乃蛮与达密里等部临阵倒戈,情有可原,身为皇家之人,必要心胸宽广。”耶律洪基如此一语,顿了顿,又道:“哪怕心中有什么想法,也当藏在心中,切不能轻易示人,为人当有城府,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了……”耶律浚见得自己父亲如此生气,唯有如此一语,但是他心中也还有另外的想法,他总觉得耶律乙辛之所以能宋人放回来,一定是他与宋人达成了什么交易,耶律乙辛必然有叛国之举,否则宋人凭什么放他回来?

    耶律浚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想得对,只是父皇面前,他苦于没有证据。

    仗依旧在打,耶律浚是心思不在,他苦苦思索,思索着怎么能弄到耶律乙辛叛国罪证。

    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先与皇帝告退,转身下台,左右呼来一帮亲信,便去寻耶律乙辛。

    耶律浚心中所想,如耶律乙辛这般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辈,定然受不住严刑拷打,不仅要把耶律乙辛拿来严刑拷打一番,还得把与耶律乙辛一起回来的那一队护卫都拿来严刑拷打一番。

    耶律浚想到了,立马就去干,便是想不得多久,就把罪证呈上,在耶律浚看来,耶律乙辛太会演戏了,如此好的机会,若是不能把耶律乙辛置于死地,往后更是一个大麻烦。

    对于耶律浚来说,这大辽朝廷,谁官大,谁就是麻烦,谁掌握了权柄,谁就是麻烦。

    这一点在大辽而言,便是铁律。一旦哪天耶律洪基死了,耶律浚能不能坐上龙椅,就得看这些权柄能不能掌握在耶律浚的手中,特别是兵马。否则一旦掌兵之人起了反心,耶律浚立马就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大概是太子耶律浚的母亲萧皇后教的,更是耶律浚自己看到的。

    最好,耶律浚自己掌兵。但是这个小太子却未深想,一旦他掌兵了,他爹还睡得着吗?

    皇家就是这么悲哀,当爹的也得防着儿子,兴许耶律洪基也在打压自己的儿子,如果耶律浚一旦真在军中有了一定的号召力,耶律洪基是真的会睡不着了。

    西夏李元昊不就是这么死的吗?大唐李世民不就是这么上位的吗?

    耶律浚百般努力,不过就是为了在军中争得一席之地,争得一定的号召力。

    太阳终于慢慢落下,鸣金的声音也响起,一天的鏖战再次结束。

    双方皆是损失惨重。

    甘奇也早已回过神来,只是耳朵依旧不那么好用,还得一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初。

    这无聊而又残酷的鏖战,还得继续。

    只是甘奇觉得,快了,快结束了。

    满头纱布的甘奇,已经迫不及待要回汴梁去过那声色犬马、歌舞升平的自在日子了。

第五百零五章 甘奇百万贯,相公请放心

    “大哥,伤亡已出,阵亡二千七百余人,伤三千六百余人。”狄咏在给甘奇禀报着统计结果。

    “什么?大声点!”满头是纱布的甘奇耳背了,所以大喊着。

    狄咏立马再加大音量:“大哥,阵亡了二千七百余人,轻重伤患有三千六百余人。”

    “啧啧啧……一日之战,伤亡如此惨重,我方伤亡过六千,敌人必然在一万四五,仗若是这么打,还怎么打得下去?”甘奇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的头,模样着实有些滑稽。

    狄咏叹了一口气:“是啊,我父也说,如此惨烈之战,在西北都未曾见过。辽国这是疯狂了,这燕云当真对他们这么重要吗?”

    “什么?”甘奇又只听了个依稀。

    “大哥,我是说燕云对辽人来说为何这般重要?”狄咏问道。

    甘奇笑了笑:“燕云十六州,几百万人人口而已,却是他们的命根子。契丹已然不是以往的契丹了,契丹已然成了汉人,没有了燕云,让这些契丹汉人去放羊吗?他们还会放羊吗?对于他们来说,若是草原与燕云只能二者选其一,想来这些契丹汉人们宁愿要燕云也不要草原。”

    狄咏恍然大悟:“哦,还是大哥高明,便是这个道理了,稍后我便把大哥说的这个道理说与父亲听。”

    “嗯,你说话大声一点。”

    “哦,大哥,各部军将听闻您受伤了,都要来看望,父亲那里许多人都聚在了一起,也收拢了一些大补的东西,说是要送来,我父亲都先挡住了,实在是人太多了,不仅军将都聚起来了,就连许多士卒都闻信聚在了一起,都要来看望大哥,所以我父亲想问一问大哥,要不要让他们过来?”狄咏又加大音量问道。

    甘奇闻言,立马有了一些感动,不枉他治军这么久的那些苦心。主帅受伤,那些军将要来看望倒是正常,但是连普通士兵都自发聚在一起要来看望这个主帅,这种感觉当着极好。

    “教他们不必来看了,一日苦战,都赶紧吃饱喝足歇息着吧,明日大早点兵之时,我自会出现在将台之上。”甘奇知道自己得对得住这些军汉,以心交心,这些军汉,将来可能也是甘奇这一辈子最大的倚仗。

    “好的,大哥,我这就去回话。”狄咏礼别而去。

    甘奇摸着自己的头,咿咿呀呀呻吟着,这头,是真痛,又晕又痛,脑震荡的感觉,着实不好,还恶心呕吐犯困,甘奇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颅内出血了,懂得太多了,就会如此神神叨叨,还怕自己是不是一觉睡下去,脑溢血就挂在了半夜。

    甘奇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怕死的,是一个勇武之人,甚至每次以身犯险还会自我催眠,催眠自己勇武无当。

    此时想来,人怎么可能不怕死?能勇武者,不过都是这么自我催眠出来的,也是这么自己逼出来的,在那紧张之中,在那恐惧之中,带着肾上腺素的自我催眠,让自己去面对那尸山血海。

    想来霍去病是如此,狄青是如此,狄咏也是如此,那些赴死之人,皆是如此。便是如此,才越发显得这种品格的可贵,所有人都怕死,却就是有人敢死!

    千万不要脑溢血了,甘奇带着这种担忧,迷迷糊糊谁了过去。

    当见到第二天早上的阳光之时,甘奇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兴奋之感,原因就是自己颅内没有大出血。

    将台简陋,甘奇站了上去,依旧金甲在身,只是那铁盔戴不进去了,脑袋上缠着的纱布格外显眼。台下将士几万,挤得满满当当,这还是因为临时校场实在太小,若是校场再大一下,此时古北关口禁军、厢军、万胜军、威武军,至少有近十万人,若是这么多人都排列在下,那场面必然如汪洋大海一般,有山呼海啸之势。

    权力在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麾下效死之人数以万计。

    甘奇上台,说了一番话语,鼓励将士们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待得甘奇一番热情洋溢的话语说完,台下一众军将互相看得几眼,史洪磊便出来说道:“还请相公安心养伤,今日大战,我等必不负相公所望。”

    这话有点感动人了,甘奇摆摆手:“小伤无妨,念及众多同袍兄弟死伤无数,本相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史洪磊立马又道:“相公愿与我等同生共死,我等袍泽弟兄皆是铭感五内,但是相公毕竟是相公,乃是万军之帅,不可轻易以身犯险,此番得上天眷顾,些许小伤已然大幸。还请相公不上城头,我等必与此关生死与共!”

    甘奇抬手,正要接着拒绝。

    却听台下一众军舰皆是大喊:“还请相公放心,人在关在!”

    “相公放心,人在关在!”

    “相公放心,人在关在!”

    人心可用,也很感动。

    甘奇泪眼已来,站在将台之上,抬手拭泪,口中说道:“我甘奇甘道坚,能与诸位做了这辈子的同袍兄弟,实乃此生幸事!老天有眼,天佑大宋。我甘奇,拜谢诸位袍泽弟兄!”

    甘奇说完,已然在将台之上单膝跪地,叉手拱下,大礼一个!

    也许甘奇还带着一些表演的性质,但是此时,更是由衷而出。有这么好的军人,是国家与民族的幸事,更是甘奇这个主帅的幸事。

    甘奇早已是个政客了,对什么事情都很理智,但是此时,他真的感动。

    台下哗哗啦啦一大片,无数甲胄跪地之声。

    “末将受不得相公如此大礼。”

    “是啊,相公,我等哪里受得相公您的大礼!”

    “相公威武!”

    “相公威武!”

    满场几万人大喊,喊得甘奇耳清目明,喊得甘奇泪眼婆娑。

    甘奇开口:“威武军,万胜军,此而军之下,战死者,抚恤钱一百贯。伤者,依照轻重伤势,发五贯到五十贯不等。重伤残疾无以自养者,我将在燕京城内开办一个农庄,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甘奇又花钱了,一花就是上百万贯。威武军与万胜军,都是一线作战部队,而今阵亡者已然破了万人,这就是一百万贯的钱财,一百贯能干嘛?能在汴京买十几亩地,可以保一家老小一辈子衣食无忧,若是子孙都不败家,甚至能保子孙都有一口饭吃,还能有结余读几本书。

    这个抚恤的力度,在这个时代已经值得起一条命了,兴许还不止。虽然人命没法用钱来衡量,但是绝大多数普通的底层百姓,一辈子都存不下一百贯钱。

    不仅如此,甘奇还准备把眼睛城南韩家的万顷田地中的一部分拿来建一个农庄,养那些伤重残疾之人一辈子。

    这些对于军人的待遇,对于后世来说,算不得什么,也是应该的。但是对于大宋这个重文防武的时代,对于这个把军人叫作贼的时代,真如神佛降世一般。

    甘奇是在收拢人心吗?

    是的!

    显然有这方面的原因。

    几万人的呼喊充斥在空中,绵延不绝……

    “拜谢相公恩德!”

    “相公威武,相公威武。”

    “相公爱兵如子,实乃我等再造父母!”

    “相公,您就是我亲爹!”

    “我等必为相公赴死!”

    甘奇慢慢站起,举着手,不断把手臂往下压,示意众人不要再喊了。

    许久之后,声音才慢慢消停。

    甘奇用眼含热泪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之后,点了点头,叹息一声,再也不言不语,转身慢慢走下将台。

    呼喊声又起。

    “甘相公,保重身体啊!”

    “甘相公,我等必将辽狗击溃!”

    ……

    空中的号角声响起了,该是备战的时候了。

    甘奇,心中一直有一种侥幸心理,江湖搏杀几番,战阵厮杀几回,他从来都是极其幸运的,唯有这一次受了伤。脑袋又晕又疼,似乎这回也把他的那份侥幸心理给弄没了,他今天已然不会上城头了。

    这是甘奇个人自私的考量,也还有大局的考量,如果他这个主帅,昨天真的就在城头上被大石头砸死了,那这个战局,这个大局,这个历史,该往何处走?

    主帅,甘奇已然是主帅了,几十万大军之主帅,大宋半壁江山的人马皆在掌控之内。

    如今人心已聚,主帅的影响力与向心力也立起来了,身先士卒的事情,显然没有多少必要了。

    今日甘奇,就在城头内壁之下坐着,这里最安全,又能第一时间知道战况,又不会被什么羽箭石块击中。

    甘奇这边,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人设建立,彻底把人心收拢在手了。

    另外一边,辽军大营之中,把时间倒回昨日。

    太子耶律浚,带着身边一种亲卫,直奔耶律乙辛而去,耶律乙辛正在包扎伤口,陡然间就被耶律浚带着人围住了。

    耶律乙辛倒是不惊,抬头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

    耶律浚气呼呼说道:“你,你这个贪生怕死之徒,你说,宋人到底为何会把你放回来?”

    这话倒是把耶律乙辛问住了,耶律乙辛摇摇头:“臣实在不知宋人为何会把臣放回来,依臣所想,宋人可能当真是想和谈了,所以把臣放了,便当做是诚意。当时宋人主帅甘奇也是亲口与臣这么说的。但是其中会不会有诈,臣也不敢妄下定论!”

    耶律浚不信这些,指着耶律乙辛又道:“你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不把你与宋人的私下交易说出来,你便不可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耶律浚,说的孩子话,带着孩子气,连威胁都这么直白。

    耶律乙辛转头四处看了看。

    “你不要想着还有人能救你,便是送你回来的那些护卫,我已然教人去拿了,你不说,总有人会说。我乃太子,我在这里,便看看何人敢来救你!”耶律浚还是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

    “殿下,臣把话都说了,知道的都说完了,便是陛下来问,臣也只会如此回答,不知殿下还要臣说什么?”耶律乙辛答着,脸上还带着悲哀与落寞。

    “你还拿父皇来当挡箭牌,父皇被你欺瞒了,却是我不会被你欺瞒,不说是吧,来人呐,打,往死里打,打到他说为止。这般贪生怕死之辈,想他也撑不了多久。”耶律浚没有听进他父亲的话语,要做一个有城府之人,不能把心中所想随便都直白说出来。

    左右护卫立马上前就打,军汉腿脚,便是拳脚近身,便把耶律乙辛打得满地翻滚。

    如此痛打,自也罢耶律乙辛打得嚎叫不止。

    附近军帐之中,立马冲出来无数军汉,满脸是血的,疲惫不堪的,轻重伤患,这些人自然都是耶律乙辛南枢密院的麾下,而今林林总总,也就剩下四千多残兵败将了。南枢密院十七万大军,而今就剩下这四千号了。

    “不要近前,太子办差,有令,近前者死!”

    帐内传来耶律乙辛的哀嚎,也传来太子耶律浚的喝问:“你说不说,不说,便直接打死你,到时候便是你一家老小也都要受牢狱之灾,男的充军,女的发卖。看你说是不说!”

    这个太子,皇帝耶律洪基此时唯一的儿子,最后会被人构陷谋反之罪被斩,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过些年长大成人了还会生出一个儿子,名叫耶律延禧,最后耶律洪基会把皇位传给这个孙子,这个孙子却把辽国给亡了。

    耶律延禧的下场,与宋徽宗一样,被金人抓到黄龙府去种地了。但是耶律延禧比宋徽宗赵佶还惨,赵佶的江山,至少还剩了一半。耶律延禧的辽国,啥也不剩了。(可能勉强算是剩下一个耶律大石的西辽,不过西辽没有一块辽国故地。)

    帐内依旧传来痛打哀嚎之声,也有太子的呵斥之声。

    帐外的众人,刚才还随着耶律乙辛奋勇冲杀,一战伤亡三分之二,此时听得自家主帅满身是伤还如此被人痛打,早已群情激愤。

    奈何当面是太子,激愤写在脸上,却没有人敢说什么话语。

    却听帐内耶律乙辛大喊:“殿下,臣知自己罪孽深重,但求一死!还请殿下成全。”

    耶律浚却还答道:“你莫要说这种话来激我,你若敢死,何必等到今日?你这个戏子伶人一般的狗贼,骗得了别人,又岂能骗得了我?”

    “殿下,臣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便是以往臣与皇后稍稍有些嫌隙,那也都是国事公事,从未涉及私事。殿下若是要发泄心中愤怒,便是一刀宰了臣就是了。”这话,耶律乙辛说得故意。

    “你以为我不敢?你这般败军之将,本就罪该万死,你若是不老老实实把你通敌卖国之事说出来,我便让你满门抄斩!”耶律浚,彪上劲了,大概就是如孩童街边打斗一样,你不服我,那就打到你服,吓到你服。

    谁叫他耶律浚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他临死之前说的也是这句话: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我岂会造反?

    耶律乙辛长叹一声,哀嚎又起。

    帐外,终于有一个军将上前说了一句:“再这么打,真就把我家枢密使打死了!”

    “何人在外聒噪?”帐内耶律浚开口喝问。

    “臣南枢密院承旨耶律齐明,跪请殿下放我家枢密使一条生路!”军将已然跪下。

    这军将一跪,四千残兵败将立马跪了一地!

    “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还请殿下饶命啊!”

    帐内传来一句无情之语:“尔等燕云之兵,失了燕云,都是罪该万死!还敢在此求情?来人呐,先把那个什么耶律齐明斩杀当场,看看何人还敢为这个通敌卖国之贼求情!”

第五百零六章 再送一个枢密使,诚意!(六千)

    大辽太子耶律浚要做傻事了,人生下来便是千般万种,有人聪明有人傻,有些时候聪明与傻的界限很模糊,有时候这个界限却又很清晰。

    比如此时,在地上哀嚎却毫不反抗的耶律乙辛就是聪明人,甚至这痛苦的哀嚎都有他故意的成分。

    又比如,这个十多岁的太子耶律浚,就是傻乎乎的代表,却还不自知,甚至自以为比其他人都聪明,甚至比他老爹耶律洪基都聪明,因为他觉得自己看透了老爹没有看透的事情。

    门外的护卫,得了太子之命,就得干活,地上跪着的耶律齐明,乃是耶律乙辛的心腹之人,关系极近,就是耶律乙辛的侄子,他此时满身是血,吊着一条手臂,自然也听到了帐内太子殿下的命令。

    耶律齐明面色大变,倒不是慌乱,而是急了,他开口喊道:“殿下,微臣何罪致死啊?”

    帐内传来冷笑:“哼哼……何罪致死?若不是我皇宽仁,尔等这些丧权辱国之败将,偌大燕云,尽丧尔等之手,哪个不是死罪?”

    那些要听命杀人的护卫,倒也没有当机立断说斩就斩,主要原因是面前围了许多人,一个个面色不善,甚至有人的手都握在了刀柄之上,这才使得他们稍微有些望而却步。

    耶律齐明据理力争:“殿下,当初燕云之战,殿下也在燕京之中。燕云有失,再如何要怪罪,也怪不到我家枢密使身上,那十万大军乃是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葬送的,殿下凭什么把这些罪责都怪罪到我等身上?”

    帐内太子的话语顿了顿,并未立马答话,不过他还是说道:“燕云十几万大军,如今就剩得你们几个残兵败将,燕云之失,便是你们这些南院之兵作战不利,如何无罪?若是你们英勇善战,燕云又岂会失去?”

    “殿下,话不是这么说的……”

    “住口,此番本宫审的是耶律乙辛大同战败之罪责,莫要多扯,你敢为耶律乙辛这般卖国求生者求情,必是其同伙之人,便也同罪于此。来人,还不动手?”

    耶律浚有些气急败坏了,倒也不是他非要杀耶律齐明,而是此时局面有些僵持不下,这般痛打,耶律乙辛竟然还不招供,那就得来点狠的吓唬一下耶律乙辛了,否则耶律乙辛都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还真以为堂堂太子殿下不敢杀他。

    怎么吓?先杀个人给耶律乙辛看看最合适不过,耶律齐明出来得正好,算是撞在了枪口之下。

    太子再次下令,帐外的护卫也唯有在众人喷火的目光中往前而去,刀一抽,便要把头前跪在地上的耶律齐明斩杀当场。

    耶律齐明站起来了,他大声问了一语:“殿下,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太子很是生气:“是陛下的意思又如何?不是陛下的意思又如何?本宫乃堂堂太子,还奈何不了你这般小小军将了?”

    耶律齐明连退几步,退到许多残兵败将之中,口中怒道:“若是陛下的意思,我今日便引颈待戮,若非陛下的意思,那我便不死!”

    耶律齐明,豁出去了,不是他要豁出去,而是事情逼着他豁出去。却是这耶律齐明,当真还有一腔忠诚热血,上午,那关口城头他舍命去爬了,也从城头之上摔下来了,此时一条手臂断了成了几截,连正骨医治都还没有来得及,唯有弄根绳子绑一绑,吊在胸前。

    所以耶律齐明是忠诚的,辽有辽的忠臣,宋有宋的忠臣。

    若是皇帝要他死,他此时认了。

    若不是皇帝要他死,狠话他不敢乱说,他只说自己便不死。

    “反了反了!”耶律浚从帐内快步走了出来,左右一打量,便立马知道哪个是耶律齐明,抬手一指:“大胆,本宫乃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想干嘛?耶律乙辛在本宫面前也只得乖乖挨打,你还想与本宫动手不成?来人呐,上前去,杀了他!”

    太子当面,一众护卫头皮一硬,照着人群就往前冲,这耶律齐明,还是得杀!

    不想此时耶律齐明不退反进了,两步又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手中一柄腰刀横扫而出,瞬间连斩两人倒地,目光通红,口中大喝:“谁来送死!老子便是死在这里,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谁有胆,来!”

    周边无数南院败卒,拔刀的好几个,未拔刀的也有许多。

    但是场面却出乎了耶律浚的意料,因为面前所有人都往前涌来,又把耶律齐明裹在了其中。便是无数人说道:“太子殿下消消气……”

    “稍安稍安,不要同袍厮杀,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有罪问罪,不要妄动刀兵。”

    “已有人去奏请陛下了,待得陛下来了再说,不要动手……”

    这些人,都是来劝架的,却都是拉偏架,只把耶律齐明裹在人群中再说。

    太子殿下此时哪里还下得来台,少年的脸面还往哪里放?开口怒斥众人:“你们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谋逆,知道吗?你们在谋逆,抄家灭族之罪,你们还不退下去?这军营之中十几万朝廷大军,你们区区这点人,难道真的想谋逆吗?”

    立马有人连连拱手:“殿下言重了言重了,不敢不敢,我等岂敢谋逆,我等就是怕有个无辜死伤,有事慢慢说就是,慢慢说慢慢说……”

    “滚!”耶律浚这面子太重要了,又往前几步:“还不退下?都退下!”

    退,无人退。

    不过拱手作揖者无数,好话说尽者许多,似乎都在避免一场没有意义的流血冲突。

    “滚开,都滚开!”太子激动了,上前推推搡搡,推倒好几人,却又不见耶律齐明到底被裹在了哪里,抬头张望几番,开口怒喝:“耶律齐明,你出来,你出来,今日便只死你一人,你若是不出来,来日将你满门抄斩!”

    耶律浚,还是老一套,吓唬,威胁。似乎孩子都是这样的手段,也算是黔驴技穷。

    事情僵持住了,人群中的耶律齐明被几个人按压着,嘴巴都被人捂住了,出不来,还有人小声劝他:“齐明齐明,不要出去,你听话,你听话,陛下马上就来了,你听话啊……”

    帐内的殴打声也停了,帐外的事情也僵住了,太子殿下一人狂怒,左推右搡,口中大呼小叫,甚至从护卫那里拔来刀,亲自上前去砍。

    这边砍得哄散一片,那边也砍得哄散一片。

    “你们,你们一个个……”耶律浚气喘吁吁,把刀一扔,抬手指着所有人转圈:“你们……待得本宫将来登基,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教你们这些谋逆狗贼都不得好死。”

    帐内还传来一句虚弱的话语:“殿下,都是臣一人之过,殿下怒意难消,便把臣杀了吧,与他们无关,还请殿下放他们一条生路。”

    耶律乙辛,高明非常。

    “本宫现在就杀了你!”耶律浚怒上心头,捡起刚才扔下的刀,气呼呼转头就往帐内冲去。

    霎时间,场面所有人都愣住了,太子冲进去杀人了?自家枢密使这回真要死了?

    耶律齐明陡然间也摆脱了束缚,一声大喊:“今日谁敢杀我叔父,我便杀了他!”

    说话间,耶律齐明从人群奔出,左右之人拉都来不及。

    一旁还有护卫上来阻挡,被耶律齐明一刀放倒,耶律齐明就这么冲进了帐内。

    “护住太子,护住太子!”一众护卫反应过来,也连忙往帐内冲去,这要是让太子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杀了,谁还能有命在?

    帐外还有许多人,这真是大变故!

    “快快,跟着进去,千万要分开他们,不能真出事了。”这话音其实说晚了,早有人起步也往里冲。

    待得这话音一落,更有无数人往前涌去。

    军帐,就是一个帐篷而已,还进什么进?许多军汉直接上前拉住军帐底部的木杆子一掀起,军帐都飞出去了。

    军帐内的场景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太子没有砍到耶律乙辛,显然耶律乙辛刚才满地打滚躲避了几下,耶律齐明上前已经架住了太子的刀,然后一大堆人挤得满满当当。

    就看那耶律乙辛,浑身是血,头颅面目全非,口水与血水粘在一起贴在腮边,惨不忍睹。

    士卒们都往耶律乙辛身边涌去,把耶律乙辛涌在包裹之中,也有人去拉耶律齐明,无数铁甲,瞬间把双方分开。

    “造反,这是造反!”太子呼喊着,也被一众护卫拥在其中,手还举着刀不断怒吼。

    双方剑拔弩张,互相戒备着,看起来似乎要厮杀而起。

    只是太子愣头愣脑,丝毫不在意身边只有几十护卫,也不在意自己被几千人包裹其中,依旧开口大喊:“尔等这些反贼,定要一个个满门抄斩!”

    这话喊得一众护卫内心狂跳不止,心中只求自家太子殿下少说两句,拜托,少说两句,别真把这些人给逼反了,一个个都要满门抄斩,这些人不反也给吓反了,到时候谁都活着走不出去。

    太子哪管这个,依旧大喊:“你们都不得好死,你们竟敢造反,你们这些狗贼,满门抄斩,知道吗?男女老少,全部杀尽……”

    “太子殿下,咱们先出去再说吧。”护卫也跟着劝,一边劝一边裹着太子想走。因为眼前都是通红的双眼,不知多少人把刀拔出来了,这要是有一点火星子,怕就要炸了。

    不想太子转头还骂那个护卫:“你也是狗贼,无用之贼,叫你们杀个人都杀不了,要你们何用?养着你们何用?”

    那护卫连连点头:“是是是,都是小的无能,殿下安危要紧,殿下快快随我走。”

    “走,我不走,我就要看看,我堂堂大辽太子,何人敢与我动手。便看看他们这些狗贼怕不怕死,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太子耶律浚,铁憨憨,不信邪,从小到大,他这个太子何曾丢过这般脸面?

    “看看到底是他们死还是我死!”耶律浚还在吼叫。

    耶律齐明听着耶律浚的叫骂,转头却先看自己叔父的伤势。

    耶律乙辛紧紧拉着耶律齐明的手臂,开口说道:“明儿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不要动手。就等陛下,陛下应该快到了。”

    耶律齐明看着耶律乙辛,泪眼已出,恨恨说道:“叔父,我恨不能……我恨不能……”

    “不要说,不要说。”耶律乙辛更使劲拉着耶律齐明的手臂。

    “唉!叔父,唉……”耶律齐明偏着头,又气又怒,浑身颤抖。

    “皇上驾到!”

    皇帝来了,不算姗姗来迟,来得正合时机。

    满场跪倒一片,满场就两个人没有跪,一个是耶律乙辛,他实在跪不起来了。一个是耶律浚,他飞快冲到皇帝面前,开口便道:“父皇,快快发兵,快快发兵平乱,有人造反,有逆贼,造反了!”

    皇帝耶律洪基坐在马上,营中发生这等大事,他一听便快马而来,此时赶到当场,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地上无数满身是血的士卒跪在当面,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又看了看自己这个儿子,扬起马鞭,便是狠狠抽了下去,抽在耶律浚的脸上,把耶律浚抽得一个趔趄,倒落一旁。

    耶律浚被抽懵了,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老爹。

    耶律洪基翻身下马,重重“哼”了一声,直入人群,一直走到耶律乙辛身边,跪地问道:“乙辛,乙辛,你怎么样了?”

    耶律乙辛悠悠转醒,看了一眼皇帝,涕泪聚下:“臣怕是要死了,也好,便就这般死了吧,大同战败,本就罪该万死,如此一死,便算是了结了。”

    这般惨状,说出这般话语,耶律洪基便是再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动容,他抬手抓住耶律乙辛的手,说道:“非战之罪也,实乃人之祸也,大同战败,罪不在你,罪不在你啊!”

    耶律乙辛可能真的要死了,看样子是离死不远了。死人面前,动容之下,皇帝还是说上了几句慰藉之语。

    随皇帝来的有许多人,都是官员军将,此时皆下马入得人群,围在耶律乙辛身边,看着耶律乙辛的惨状,听着耶律乙辛说话。

    四周的残兵败将们已经有人在赶了,各回各营。

    唯有耶律齐明在一旁,恸哭出声,哭得撕心裂肺。权倾朝野的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麾下大军无数的耶律乙辛,谁又能想到是这么一个下场呢?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慰藉之语。臣打了败仗,却是如何也心中安宁不了,唯有一死算是解脱。陛下保重,臣再也不能侍候陛下左右了。还请陛下一定多多保重。”耶律乙辛有气无力,进气少,出气多,好似随时头一偏就得一命呜呼。

    在场军将官员,有平常里与耶律乙辛交好的,已经开始掩泪了,有本就是耶律乙辛心腹的,更是频频擦泪。即便是以往与耶律乙辛不太对付的,此时也动容不已,无尽唏嘘。

    耶律洪基,看着面前这个将死之人,摇了摇头:“朕当太子之时,乙辛便在宫中文班办差,那时候你便与朕交好,后来你掌了宫中护卫太保印,便是几番护朕性命周全。滦河若不是有你,皇太叔大军围困,朕又岂能有命在?乙辛啊,是朕对不住你。”

    这话,耶律洪基是说给耶律乙辛听的,想他死得安宁一点。但更是说给周边众人听的,自己的儿子做下这种事情,如之奈何?这屁股还得亲爹来擦,收拢人心的话,此时有多少就得赶紧说多少。

    皇帝一定要是个好皇帝,仁爱宽厚,爱臣爱民,念旧念情……

    耶律乙辛老泪纵横,眼神中感动悲戚,口中最后一语:“陛下,臣去了!”

    然后耶律乙辛就闭了眼。

    “救,快救,把所有郎中都叫来,快想办法救。”耶律洪基起身大喊,说了这么多话之后,他才开始喊人来救。显然刚才说的那些话更重要,必须得先说出来,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快要死了的耶律乙辛,先说出来。

    众人七手八脚,抬着耶律乙辛就跑,该救命了。皇帝亲自扶着被抬起的耶律乙辛,也飞快奔跑,脸上无尽哀痛。

    脸上一道血痕的太子耶律浚,还傻愣愣站在路边,看得皇帝过来了,连忙上前去见:“父皇……”

    耶律洪基抬腿便是一脚,开口喝道:“来人,把太子关起来。”

    皇帝亲卫,上前就擒,左右手臂一夹,架着太子就走。这太子兴许还不知道自己给老爹惹下了大麻烦,就算要杀耶律乙辛,当也不是这么杀的。

    大战当前,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得片刻就会传遍全军,是非对错任人议论,而且此时耶律乙辛这把下场,是非对错都不重要了,皇家如此,教这些卖命的军汉如何作想?

    明日还得攻城,这军心如何?

    南枢密院一万多兵马,上午还在奋勇舍命,连南院枢密使都身上插满了箭回来的,下午便成了这般局势,头前攻城之战也还在打。还有四千残兵败将,这些人会怎么说这件事?

    这已然不是大麻烦了,这是军心动荡了。

    太子耶律浚,做了傻事,却还不自知。

    天色还未到傍晚,前方已然鸣金收兵。

    耶律乙辛,正在抢救,活路少,死路多。

    第二天大早,甘奇点校了兵马,在将台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话语,然后花出了百万巨资做抚恤,再次挑起了士气,兵马上城头,准备今日的大战。

    只是等啊等,一个上午都没有等到对面的隆隆的鼓声。

    坐在城墙之下的甘奇,笑出来了,问狄咏:“头前派去燕京押解耶律仁先的人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狄咏想了一想,答道:“快了吧,一二百里路,快马来去的,当是要回来了。”

    “好,耶律仁先一到,便把他送回去。”甘奇笑道,心情大好,如今是格外的想家,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耶律仁先,辽国北院枢密使,甘奇在延芳淀抓的,一直囚在燕京,此时甘奇准备一起送给辽国。

    甘相公的大度,无人能比。这是诚意,求和的诚意,一个枢密使诚意不够,再来一个,看看够不够。

    “得令,只待人一到,立马送出关去。”狄咏答道。

    “嗯,还让他带封信,我宋军威不盛,远比不得大辽武德充沛,战火连绵,生灵涂炭,实在不忍,还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也请辽国高抬贵手,愿宋辽兄弟之国,在这古北城头之下,再立永世和睦之盟约!”甘奇抬着手,微微遮眼,看了看太阳,这是古北关口许久以来唯一一个这么惬意的早晨。

    “大哥是否见一下耶律仁先?”狄咏问道。

    “不见了,以免他觉得我是羞辱与他,百般礼遇,吃好喝好让他走。”

    狄咏点点头。

    甘奇忽然又说一句:“我都有些想念家乡了。”

    狄咏愣了愣,也道:“大哥,我也想念家乡。”

    甘奇转头一看:“你说的是西北?”

    狄咏点点头:“西北好,虽然风沙大,但是人好,人淳朴,那里的人最好,比汴梁的人好。”

    “秦凤路兵马副总管怎么样?”甘奇忽然问了这么一语。这是狄青昔日曾经当过的官。

    “啊?”狄咏一愣。

    “嗯,挺好!你去秦凤,人脉也在,根基也有,当是能服众的。延州马步军指挥使也不错,延州便是你家大本营了,也挺好,你选一个?”甘奇自顾自点头。

    狄咏懂了,面色大喜,口中说道:“我去延州,延州好。”

    延州,就是后世延安,西夏与大宋的边境战地,一州兵马指挥使,在福建只有三五百老弱病残,但是在延州,禁厢两三万不在话下。延州马步军指挥使,是狄青真正的崛起所在,也是狄家真正的大本营,狄咏去那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甘奇说着,其实这一手安排,不是这么简单的。甘奇心中显然有打算。

    倒是狄咏猜出来一些,问道:“大哥莫不是要对党项人动手?”

    甘奇摆摆手:“还早还早,你去了之后,只管好生操练人马,钱粮管够。”

    狄咏听得甘奇这么说,反倒激动起来,起身拱手:“我若去了延州,便只等大哥来!”

第五百零七章 鸣金!

    甘奇又在城墙之下坐了一个下午,战事依旧没有开始,今天停战了,意料之外,却也不那么意外。

    辽军大营之中,情况显然不怎么稳定。

    到处都在议论纷纷,故事随着人言传播者,甚至也开始有了添油加醋的版本。

    十几万人的大营,犹如一座城市一般,无数的营帐排列得漫山遍野,人与人聚在一起,没有鼓声,便也只有相互谈论之声。

    南院枢密使被太子快打死了,南院枢密使的侄子差点拔刀把太子给杀了,四千南院兵马也差点哗变了。

    为什么?这是重点。

    至于到底为什么,兴许也不那么重要,底层的人,最喜欢听的故事自有一个版本,不论这个版本与事实的出入是大还是小,人们都更喜欢这个版本。那就是下层的人被压迫了,被冤枉了,被不公正对待了。

    唯有是这样的故事,才是人们喜欢听喜欢传的故事。

    所以故事的版本虽多,但是都离不开一个主题,那就是好人没好报,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了耶律乙辛奋勇攻城的模样,也见到了那些南枢密院的兵马奋勇攻城的模样,尸山血海去了,回来落得这个下场,这种事情越是让人愤怒,便越是传播甚广。

    皇帝耶律洪基也有应对之策,那就是把各部大小军将召集来,说上一些语重心长之类的话语,也暗示一下众人要管制一下麾下之人,不要以讹传讹之类,当皇帝,也难。

    这一天,皇帝都在做救火的事情,军心不稳,还谈什么打仗?

    打仗就得众志成城,心无旁骛,一个个前仆后继往前冲。精气神最重要,思想就是精气神,一旦士卒们脑袋里有了多余的想法,问题就大了。

    皇帝到处救火,安抚人心,却在傍晚时分,忽然听得有人来报:“陛下,北院枢密使回来了!”

    “啊?”耶律洪基有些意外,他之前甚至都不不确定耶律仁先是否还活着,因为一直都没有确切的情报证实耶律仁先还活着,陡然听到这个消息,不免如此。

    “陛下,北院枢密使已然到得大营,要不要召见与他?”

    耶律洪基环看中军大帐,点了点头:“快快召来。”

    不得多久,耶律仁先就走进了大帐之中,白白胖胖的,衣衫也干干净净,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虐待。

    只是耶律仁先自己低着头,不敢抬头见人。

    耶律洪基却哈哈大笑起来:“仁先回来了,好,极好,仁先一回来,朕便是如虎添翼,仁先快快一旁落座。”

    耶律仁先,本来是真正有罪的,他是实打实葬送了十万大军的败军之将。耶律乙辛还有借口,借口说是乃蛮人与达密里人带了许多部落临阵脱逃了,但是耶律仁先却没有丝毫借口能解释他的失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皇帝却不能发火,也不能开口治罪了。这种情况,让耶律洪基都觉得有点憋屈,不是滋味。

    如果没有耶律乙辛昨天的那一档子事,此时耶律洪基必然是要大发雷霆的,把十万大军葬送了,岂能不治罪?

    耶律仁先倒是自觉,头往地上一磕:“臣有罪,臣死罪!”

    皇帝又看了看左右,尴尬一笑:“如今大战当前,且不谈什么罪不罪的,既然你回来了,那当一心为国,你我君臣一心,定要把宋人赶出燕云。”

    耶律仁先眼泪说来就来,他是真感动,他以为自己回来之后肯定要获罪,没想到皇帝这么宽仁。

    北院枢密使,本就是宰相高官,帐内也有许多他的亲信官员与军将,特别是军将,如今大军之中多是北院人马,军将里都是耶律仁先提携之人,见得耶律仁先回来,倒是有许多人高兴不已,见得皇帝这么说了,立马有人上前去招呼耶律仁先。

    “枢密使快快起来,这边落座。”

    “枢密使不必过于自责,怪之怪宋人背信弃义,突然背盟起兵,实在教人措手不及,此番咱们众志成城,只要把燕云重新夺回来就是。”

    “枢密使,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耶律仁先却不起身,接着磕头:“拜谢陛下圣恩,臣知罪,臣该死!”

    又是这一套,皇帝耶律洪基看着满场众人,却还是笑脸:“莫要说那么多,朕岂能不知你心中忠义?落座落座。”

    耶律仁先受宠若惊,在几个人的搀扶之下,慢慢站起,却还连连拱手。

    有人搬来座位,有人送上来茶水,这待遇与耶律乙辛回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耶律乙辛回来的时候,这里就只有一万多南院残兵败将,而当耶律乙辛回来的时候,满场大多都是他的旧部。

    耶律仁先也是个倒霉催的,好好的北院枢密使,非要到燕云去领南院之兵打仗,还打了一个大败仗。

    皇帝就这么看着耶律仁先受着众人的优待,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只等着众人把耶律仁先前后安排一番之后,放开笑着开口说道:“仁先,宋人可有让你带什么话语回来?”

    耶律仁先连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简短说道:“陛下,宋人想求和。”

    书信在手,皇帝看了片刻,微微皱眉,又问:“仁先,你觉得宋人求和之语,可是有诈?”

    耶律仁先立马答道:“必然有诈,臣过关口之时,亲眼见得宋人铁甲无数,精锐非常,军械粮草之物也准备极多,还多了无数的马匹,显然是做好了大战的一应准备,此搬情况下求和,其中定然有诈。”

    这是耶律仁先真心所想,他甚至都不知道大同那边的事情。

    只是耶律仁先这话一出,满场众人面色皆变,因为耶律仁先越是说宋军准备得多么充分,也就代表了这场攻坚之战多么难打,已经打了这么久了,那城头之下已经死伤了好几万人,而今宋人依旧还有如此实力,这仗还这么打下去,还得多少人上去死伤?

    众人麾下,这个两三千,那个一万多,一部一部上去消耗,还能坚持多久?如何舍得?

    耶律洪基也是眉头紧锁,又问:“依你观察,宋军还有多少精锐?”

    耶律仁先还认认真真回忆着,他过关口之时,是真的留了心,观察沿路宋人的所有情况,此时严肃认真答道:“宋人当也有十万之众,古北并无大城,只有一座小小瓮城,臣一路而来,所见的营帐规模,并不比咱们的小。粮食等物,更是堆得到处都是,有些甚至都来不及堆进避雨之处,就这么堆在路边,一看就不是求和之态,而是准备了一场持久大战。”

    宋军还真有十万左右,这话是不假的,只是真正堪战之兵却没有这么多,充其量在五万之内。

    耶律洪基皱眉点头,又问:“诸位觉得宋人求和,何处有诈?”

    耶律仁先兴许知道该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立马说道:“当是想假借盟约之名,待得我军后撤回去的时候,再出兵来追击掩杀,如此偷袭。除此之外,宋军倒也没有什么可乘之机。”

    耶律洪基想得一想,说道:“头前宋人把乙辛放回来了,此番又把仁先放回来了,宋人当真是下了血本了……”

    “嗯?乙辛?乙辛怎么了?”耶律仁先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了。

    旁边立马有人与他简短说了前后之事。

    耶律仁先面色大惊,口中怒骂:“草原之贼,当千刀万剐!屠尽杀绝也不能解我大辽心中之恨。”

    众人连连点头,此番都把败兵之原因归结到了那些临阵脱逃的草原人身上,若非那些人临阵脱逃,此时这关口也不至于这么难攻。牵一发而动全身,归根结底都是乃蛮人与达密里的人错。

    耶律仁先又问:“乙辛呢?怎不见他来议事?”

    耶律仁先这一问,问得众人有些尴尬,皇帝当面,自然不好上前再与他说,唯有都默不作声。

    “怎么了?乙辛怎么了?”耶律仁先开口再问。

    尴尬是尴尬,但是皇帝陛下还是得说,所以他摆摆手,说道:“都是朕那个不孝子做的好事,他怒火上头,动手把乙辛给打了,乙辛……正在养伤。”

    耶律仁先却还说道:“那稍后臣当去看看他。”

    皇帝也不多言,看一眼就看一眼吧,说不定是最后一眼了。

    事情还得接着议,皇帝说道:“宋人求和,想来是假的。这仗还得接着打,诸位回去各自安抚麾下人马,明天大早,继续攻城。”

    “遵命!”

    众多军将,面色各异,慢慢转头出得大帐。

    这般的军帐议事,每天都有,却是连皇帝自己都能感受到今日气氛与往日不同了。

    头前大军汇聚于此时,满场军将,一个个义愤填膺,一个个喊打喊杀,请战之声不绝于耳,那时候士气如虹,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誓要重夺燕云不可。

    今日,再也没有了喊打喊杀之声,也没有了昔日的气势,唯有一个个眉头紧锁,虽然不是垂头丧气,但是一个个都满怀心事,憋着的那股劲头,似乎去了不少。

    皇帝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又无可奈何。

    说人心散了?倒也不至于,但是人心肯定出问题了。

    第二天大早,号角与鼓声按时想起。

    辽军再次开始排列阵型,攻城军械也开始运送发放。

    许多事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却在内里,早已不同。

    军将们头几日上阵,那都是打了鸡血一般,不断鼓动着麾下士气,誓要一战夺关,铸就一番天大的功勋。

    今日却不见以往打了鸡血一般的军将,只见到一个个军将都是眉头紧锁。

    士卒们排着队列,面色依旧紧张,只是紧张之余,还有心思左右去看,甚至还有人交头接耳。

    鼓声紧密而起,军将带着士卒们前进。

    云梯车又有了十几具,投石机更多了,床弩嗡嗡发作。

    程序还是那个程序,弓弩先起,投石机再发,然后前两者停止,云梯车靠上,开始奋勇爬城。

    只是今日这云梯车靠上去之后,爬城的士卒却显得有些懈怠了,畏畏缩缩,一步几抬头,上去之后也还回头看一眼同伴有没有上来。

    后阵依旧有督战队,手中也拿着大刀,只是督战队似乎也不太积极了,驱赶几番,也不见有人拿刀打人。

    这是泄气了,这些小小的变化,若不认真仔细观瞧,其实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大军也是蜂拥往前,看起来也是前仆后继。

    将台上坐着皇帝与耶律仁先,皇帝连续看了许多天,自然看出了今日与以往的不同,耶律仁先却没有发现什么,只是紧攥着拳头,期待大军攻上去的那一幕。

    大战就这么打着,观战之人也这么看着。

    忽然皇帝转头问道:“昨夜可去看了乙辛?”

    耶律仁先先陪了一个笑脸,然后点点头:“看了。”

    “他怎么样了?”

    “医官说他伤势过重,生死难料,不过乙辛倒是能与我寒暄几句,想乙辛以往身体还算强健,说不定能熬过这一遭,希望他真的能好起来,若论战阵运筹,乙辛比臣要强,他若是能活过来,定是陛下股肱之助。”耶律仁先答着。

    君臣之间,似乎总有哪里不对。皇帝能感觉到,耶律仁先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非要说哪里不一样,就是不如以往那般亲近了,就如耶律仁先脸上的笑,笑得就不由衷。

    耶律洪基微微点头,又道:“但愿他能活下来,都怪朕那个不孝子,待得战事结束,一定要好好惩戒与他。”

    耶律仁先不说话,这句话他接不了,毕竟那是太子,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唯有不说话。

    皇帝又道:“仁先,你对这战事可还有看法?”

    耶律仁先看着远方攻城之势,听着隆隆快鼓,在想。

    皇帝也不着急,在等。

    许久之后,耶律仁先答了一句:“陛下,要不……撤了吧?”

    “嗯?”皇帝出了一个鼻音。

    “此乃以退为进之策,宋人多是步卒,即便如今有了许多马匹,却也没有几个宋人真正会骑马打仗。宋人想从关口追出来是不现实的,若是他们真的追出来,反倒成了我军胜战之机,到时候只要我军以精锐皮室骑兵转头一战,必能把宋军打得丢盔弃甲而逃。宋人和谈,若是真心存此诈,不若引蛇出洞将计就计,也为上策也。”耶律仁先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不是没有原因的,重点就在于耶律乙辛之事。也在昨夜众多北院军将来见他,说了许多。

    “继续说。”皇帝真在听。

    “若是宋人真心和谈,也无不可。而今之局,宋人重兵防守关口,看这攻城之景,也听得众人说了最近攻城之局势,想来是难以攻陷此处了。不若假作和谈一番,撤军而去,让宋人也放松警惕,待得宋人大军散去,各归驻地,到时候再来雷霆一击,当容易很多。”耶律仁先昨夜一夜未眠,都在想这些,也等着今天皇帝发问,口中还有话语:“关键还有一事需先做。”

    “何事?”皇帝问道。

    “草原之事,而今大军粮草,多半靠草原供应牛羊等物。而且士卒减员甚多,也要靠草原之兵来补。撤军而去,当先攻草原,把草原彻底屠戮一番,一来绝了后患,而来可补军中物资与兵员。只待大军纵横一番草原,补个二三十万大军,到时候再来攻宋,必能破之。”耶律仁先是个狠人,这是准备把草原彻底打死,把草原的男人都强征入伍,把草原的牛羊都变成粮草。

    这个计策,狠辣毒绝,但是对于此时的辽国来说,见效最快。

    “嗯。”皇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耶律仁先再说一语:“此时与其在此空耗实力,不如先把草原横扫一遍,把实力加强,如此……”

    皇帝把手一抬,不置可否,却起身说了一句:“鸣金!”

第五百零八章 为人民服务

    鸣金了,要和谈,辽国皇帝耶律洪基让甘奇派人出城和谈。

    甘奇派了一个人去,刚刚赶到燕京上任的析津知府李定,这大概也考验,不仅是考验,也是长见识。析津府,就是燕京所在之地,就如汴梁在开封府中一样,这个府很大,虽然比不得开封那么大,但是相比而言,也是一个二线大城市的水平。

    这个职位是甘奇要来了,当初大胜之时,满朝欢喜,甘奇要了几个官职,这算是种子,未来能不能开花结果,也要看甘奇以后的经营。

    李定这个升迁的速度,也是在坐火箭了,进士不久就接了商税监,一直做得很好,商税连续三年稳步增长,期间商税监衙门还扩充了一次,品级也提了提,李定也顺着就到了六品,而今再到析津,就是六品上了,再升一级,就可以穿红袍。

    宋朝的官服,基本是四种,七品一下穿青色,七品到五品以下穿绿色,五品以上就可以穿红色了,三品以上可以穿紫色。这是制度,不过一般而言,常服的时候,真正会穿紫色出门招摇过市的很少,便是三品以上的,也多穿红色。

    这还得说皇帝,其中也许还有皇帝的原因,连皇帝平常也穿红色,这就导致了别人更不好意思穿紫色了,徽宗时期,连枢密使、广阳郡王大太监童贯见皇帝,还穿着青绿色。

    李定出使辽军大营,甘奇自然交代了一番,既然要和谈,那就没什么好说了,钱可以给,给个几万贯表示一下,这玩意是面子,辽国的面子,有时候得了便宜还是得卖一点乖的。

    这仗要是这么继续打下去,胜负还真有些难料,甘奇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真的一定守得住关口,辽人越来越疯狂,军械也越来越多,万一要是真是没守住,那真的就前功尽弃了。

    理子有了,面子可以稍微舍弃一点。

    甘奇也自信,时间一定会站在他这边,辽宋的争端拖得越久,对辽国越不利。

    还有一点就是甘奇可不会让辽人好过,他们要转头进军草原,甘奇就得资助草原部落,比如说突厥话的乃蛮人,就是甘奇主要的资助对象。

    刀枪剑戟,弓弩甲胄,卖!

    就这一条,足够让辽人满头是包。

    还有更北方的女真人,该稍微资助一下的,还得继续。

    有这两样,燕云基本就暂时彻底安宁了。

    李定带着甘奇的命令,出关而去,心中紧张不已,但是表面却还要装作镇定自若,这也许是考验,将来也会是他的晋升之资。两军大战之际,冒险出使,这种事情若是在汴梁说起来,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好似为国捐躯了一回一般。虽然真正的事实并非如此,但是这种经历但凡拿到汴梁去说,那就是为国死过一回的人了。

    这也是甘奇的考量在内的事情,以后再有什么情况要推荐李定担当重任的时候,这就是甘奇推荐李定最重要的理由,谁也比不上的。

    甘奇这也算是谋划深远了。

    李定显然也懂得这些,面对辽人铁甲,他是面不改色,脚步沉着,在中军大帐见得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也是不卑不亢。

    要订盟约,商谈之事很多,双方自然都想拿到更多的好处。但是甘奇早已有过底线,那就是可以给点小钱。

    至于这钱到底是个什么名头,双方各说各话就行,甘奇这边的意思是给辽国一些失地之补。辽国那边自然要说这是大宋俯首乞求的岁币。

    甘奇是个务实的人,都行。反正各自的公文给各自的百姓去看。

    但是这场谈判显然也是拉锯战,来来回回许多趟,谈判桌上互相指责谩骂的,甚至拔刀相向的,也属正常。

    辽人要吓唬李定,李定倒是有心理准备的。谁都知道,辽人显然不会真把使节给杀了。

    这玩意,还得说圣贤书有用,读多了圣贤书的辽人,道德观念上早已与宋人无异了。

    谈判一边谈着,甘奇也开始安排许多事情。

    晚间备下小酒,请来狄家父子长谈。

    酒过三巡,开始说起了正事,甘奇很直白:“狄相公,我是想让狄咏回延州去,此事想来你也知晓了。”

    狄青看了看狄咏,答道:“嗯,咏儿与老夫说过,倒也是个好去处,老夫也知道道坚心中所想,而今大宋啊,兵将不少,奈何没有几部堪用之军,咏儿回了延州,必然会再给朝廷练出一部精锐之军,如此东西两边的战事,也都有了倚仗,如今了结了辽国之事,老夫知道坚你心中所谋甚大,来日若是真的一雪好水川之耻,老夫便是死也瞑目了。”

    甘奇点头:“以往我是想让狄咏留在燕京的,执掌燕京大局,防备辽人。后来一想,多少还是觉得他经验有缺,一方军政要务,说起来也是繁琐得紧,这燕云之地初得,暗流涌动,心怀不轨者众,想来想去,还是想让相公您再此主持一段时间。”

    “我?”狄青面带疑虑,再道:“燕云而今为边镇,十几万大军汇聚之地,就怕朝廷……”

    “无妨,这都由我去说,而今不比当初了。当初您老是大宋第一猛将,无人能与你比肩,所以矛头所向皆在你,而今不一样了。”甘奇笑了笑。

    狄咏下意识问道:“什么不一样了?”

    狄青倒是反应过来了,哈哈一语:“哈哈……也是,而今这大宋出了个甘道坚,百战百胜,连辽国都不在话下,连燕云都收得回来,老夫这点战功就不谈什么威势了。有道坚在朝,谁人还会怕我一把老骨头会造反啊?”

    “哦,原道是这般意思……”狄咏立马就明白过来。

    “还是读书好啊,读了圣贤书,受了圣人教诲,便不会造反了。”狄咏自嘲一语,倒是不悲戚,只是开玩笑。

    甘奇笑容慢慢止住了,他此时陡然多想了一些,想了一个深入的问题。

    是不是真的读了圣贤书,就不会被人防备着?

    这个问题,在狄青理解,那是一定的,那些进士出身的相公们手握重兵,从来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会造反。这是狄青这一辈子的经验。

    但是甘奇自己是当事人,由不得他不多想。而今他这般威势,大权在握,重兵在手,在军中的威势无人能及,可以说真的做到了一呼百应,真的没有人会防备他吗?

    甘奇陷入了沉思,如今只要甘奇一回汴梁,几乎就是人生巅峰了,越是这般时候,兴许越该谨小慎微一些。

    甘奇正在反思,反思自己一路走来的那些收买人心的举动,是否早已落入许多有心人的眼中?

    打仗的时候一心求胜,而今仗暂时打完了,要面对政治问题了,甘奇心思有些沉。

    “道坚,你莫不是在想……”狄青对这种问题很敏感,他也许是这大宋朝唯一能与甘奇谈论这种事情的人了,因为狄青有别人都没有的切身体会。

    甘奇点点头:“嗯。”

    “道坚不用多想,你与我不同,你是状元郎,又是陛下的妹夫,不比我这牢囚出身,你还是当世的名士大儒,必不会落得我那般下场。”狄青如此一语。

    “陛下的妹夫……”甘奇念叨了一下,似有所思,随后抬杯:“且吃酒。”

    谈判在拉锯几日之后,终于有了磋商结果。双方订下了《古北之盟》,依旧以兄弟之国相称,至于谁兄谁弟,并无纠纷,甘奇得每年继续给辽国送八万贯钱作为失地之补,辽国收到钱,自然当做岁币供奉。

    李定立了大功,盟约也是他亲自起草的。

    辽人开始退兵了,兴许也等着甘奇派兵尾随掩杀,也做好了一应准备。

    甘奇当然不至于傻到真的去追杀,辽宋军事能力的对比,其实依旧还与原来差不多。只要甘奇敢派军出城去追,辽军必然会给甘奇上节野战课。

    城池关口,真是个好东西。还得感谢老祖宗,燕云这里,从春秋战国开始,就修长城,古燕长城就绵延好几百里,后来历朝历代,多多少少都有修葺。而今甘奇用的这一段,基本是北齐修建的雏形,后来由后唐之类皆有修葺。乃至于后世,依旧能依稀看到遗迹。

    还得感谢老祖宗留下的这个关口,若不是这关口,也没有甘奇今日的胜利。

    甘奇极为清醒,真要打败辽国,还得需要大规模的骑兵。

    所以练骑兵就是重中之重,这个重中之重,暂时都交付到狄青手中,狄咏那边甘奇也会让他多带马匹去,没有骑兵,永远都是被动的。

    万胜军驻防沿线关口城池,威武军驻防在燕京城南就粮。也还招兵,威武军而今差员两万多,先从万胜军与禁军里选优,也继续从西北招良家子入伍。万胜军也从禁军里选一部分,再招一部分。万胜军十万,威武军五万,这是要补齐的。

    大同那边,收羊放人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卖粮的事情,陈翰已然在开始沟通。甘奇也去了一封上万字的长信给陈翰,让他接着与谟葛失人谈卖粮之事。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其中还有一件更加隐秘之事,那就是要让谟葛失人帮着联系乃蛮人,这才是重点,乃蛮人处于草原最西边,他们是比较富裕的部落,甘奇要卖军备给他们,这事情得尽快做。

    其实乃蛮人也被摆了一道,他们敢临阵而走,便是算定了辽宋会不死不休,在他们亲眼所见中,宋人能打,他们也知道辽人也能打,一山不容二虎,肯定会打个你死我活。

    乃蛮人是要坐收渔翁之利的,他们甚至想取代契丹人在草原上的统治地位,所以乃蛮人如何也不会想到宋辽会罢战言和。罢战言和了,乃蛮人便悲剧了,真正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显然不可能是乃蛮人,应该是甘奇与大宋。

    历史到这里,本该是达旦九部在作乱的,耶律仁先还会亲自带兵北院之兵去平达旦九部之乱。

    而今一切都拐了一个弯,达旦人没有能力作乱了,乃蛮人想崛起,却要面对十几万辽军。

    甘奇,恐成最大赢家。

    安排好一应事务之后,甘奇已然起身南下,思乡心切了,身边带着补满七千的骑兵,甘奇也知道,到时候这七千骑兵还得有个凯旋仪式,得当一当仪仗队,让汴梁百姓欢呼雀跃一番。

    沿路之上,甘奇又见了好几个人,姗姗来迟的苏轼苏辙,一个知滦州事,一个知檀州事,还有冯子鱼与孔子祥,一个知涿州,一个知易州。也在燕京城见了见蔡确,蔡确是判官。

    不过也都只是匆匆一面,一顿小酒而已。人生便是这样,年纪越大了,所谓正事越多了,自然而然亲朋好友就越来越难聚了。

    唯有待得他们一个个都往汴梁各个衙署里升迁了,才是重聚之日。

    自从甘奇再过巨马河,就换了一个世界,只听说大军要凯旋了,沿路就聚满了人,都等着要看甘相公。

    雄州城内的百姓,更是倾巢而出,都聚到了城外来看甘相公凯旋之威武。

    “甘相公长什么样子啊?莫不是真如茶楼里所说的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

    “那都是胡说八道的,这你也信,甘相公是状元郎,是白面书生,听说俊俏得紧。”

    “不对不对,我听我大姐夫家的堂兄的侄子的朋友说,说甘相公一身金甲,脸上带着铜面,夜叉一般,威武不凡。”

    “那个什么什么侄子的朋友说话能信吗?”

    “自然能信,他本就是军汉,以往驻在雄州的,他在军中见过甘相公,如今随赵滋将军去燕京驻防了,他亲眼所见。”

    “那看来是真,看谁穿金甲,便是甘相公了。”

    “来了来了,快看快看,好多马,都是铁甲骑。”

    “好生威武。”

    “金甲呢?看到金甲了吗?”

    “没看到啊!”

    “头前是个穿儒衫的士子,你们看看。”

    “真是,我就说吧,甘相公是个白面书生,你们还不信。”

    “甘相公,甘相公,甘相公威武,威武!”

    “甘相公凯旋威武,天下无敌!”

    ……

    甘奇一边骑着马摇着头,一边左右挥手示意,这天下之大,想来再也无人不闻甘奇甘道坚了。

    “好好好,乡亲们好,乡亲们辛苦。”

    “甘相公辛苦。”

    “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甘奇脱口而出,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差了?

    甘奇得捋一捋,回汴梁说不定还得再来一次,得捋顺了。甘奇就是觉得自己怎么的,也不该是说为人民服务的那个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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