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回到北宋当大佬TXT下载回到北宋当大佬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回到北宋当大佬全文阅读

作者:祝家大郎     回到北宋当大佬txt下载     回到北宋当大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九章 皇帝与皇帝

    大燕国枢密使狄咏,看着皇帝陛下麻牛,一时之间还没有组织好语言。

    麻牛接着又问:“狄相,到底怎么了?”

    “我把裹挟的百姓都放回家了。”

    “这……”麻牛有些诧异,不过他又道:“无妨,朕在滦州这边四处招兵买马,已然招了十几万大军,如今咱们麾下,依然还有二十万大军,只需要好好操练一番,便也是纵横天下无敌手。”

    狄咏看着麻牛,似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开口说道:“陛下不是想知道我大哥甘奇何许人也吗?”

    “狄相请说。”

    “我大哥姓甘名奇,字道坚,大宋嘉佑四年状元及第,现为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领河北两路所有军政要务。”狄咏一字一句说着。

    麻牛的表情也慢慢变着,加紧问了一句:“听回来的人说宋军打进燕云了?”

    狄咏点着头:“宋军已经攻入燕京,辽皇仓惶北逃,领兵之帅,便是我大哥甘奇!”

    “什么……宋军主帅就是你大哥?”麻牛这句话不是在问,而是在惊骇。

    狄咏点点头:“嗯,我大哥对于这场战事谋划许久,从燕云之地物价暴涨,到资助陛下起兵造反,到如今起兵北伐,更又在延芳淀一举歼灭十万辽军,彻底鼎定燕云之局,一举功成,其中运筹帷幄,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算计之间,毫无破绽,如天人一般。”

    狄咏一番话语,出自真心,他若不是从头到尾一直跟着甘奇操作这些事情,他甚至都想象不到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种做事的办法,被辽人经营了百年的燕云,早已是铁板一块,却是硬生生被甘奇想尽办法从内部把这块铁板给瓦解了。

    如今再想,哪怕是甘奇主动得罪辽国使节,给辽人借口把柄的事情,好似也是这环环相扣中间的一项。甘奇似乎还故意把契丹人给打死了,便是知道辽国有陈兵边境威胁大宋的传统,而且还尝过甜头。所以甘奇如此为之,好像就是故意要让辽国主动抽调整个燕云之兵马聚在一起。

    若非如此,大宋真要起兵去攻燕云,一城一池慢慢争夺,便是起几十万大军,也难以奏效,昔日是有例子的,宋太宗赵光义倾国之力北伐,不仅不成功,反倒把宋朝开国年间善战之军几乎损失殆尽,从此宋辽在军事上,再也不可同日而语。

    真要把这一切都串联起来想,甘奇若不是天人,又用什么来解释?

    麻牛听得狄咏把甘奇说成天人,心中五味杂陈,狄咏脸上的崇拜崇敬,溢于言表,这种表情,狄咏从来没有给过麻牛这个皇帝陛下。

    麻牛震惊之余,知道话已经说到这里了,问题也就出来了,麻牛开口问道:“狄相是准备作何打算?”

    狄咏直接答道:“我欲归去。”

    狄咏的这个选择,麻牛可以接受,狄咏一旦归去,对于麻牛巩固自己的权力是有好处的,所以麻牛答道:“那朕便不拦着你了,以后多多保重。”

    狄咏立马接了一句:“陛下可有想过自己?”

    这句话问得麻牛面色大变,他有不那么自信的话语说了一句:“朕也算是帮了那位甘相公,若不是朕把辽国主力牵制在滦州,那位甘相公又岂能这么轻松过得巨马河?想来甘相公是个明事理的人,总不能以仇报恩。既然大宋入了燕云,朕倒是愿意与他们相安无事的,朕就占燕云之东,西边的地盘就给大宋吧,如此两厢无事,想来也是一桩好事。”

    麻牛话语在说,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狄咏的脸,把狄咏的表情都看在眼中。

    “陛下,卧榻之侧,又岂容得他人安睡?”狄咏皱眉、严肃,但是没有威胁之意,而是好言相劝。

    但是麻牛却听出了威胁之意,语气已然不好:“朕也有大小二三十城,朕也有二十万大军,可比昔日燕云驻扎的辽军还要多,如此还不能安睡?弟兄们跟着朕,就是为了打天下享富贵,如今天下打下来了,富贵也合该让他们享一享,这是人之常情,难道朕帮了那位甘相公,他还要来起兵来打不成?”

    “陛下可有想过?三座大城,二十多座小城,拢共不过一二百万人口,却裹挟了二十万青壮为军,今年他们都当兵了,地谁来种?年后又吃什么?二十万大军,一人一柄兵刃都凑不齐,更不说甲胄弓弩,又如何打仗?”狄咏一语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他宋人当真要来攻我?”麻牛厉声问道,兴许他心中多少还有一些侥幸,人总是要讲点道理的,我帮了你,你还来打我,这就没有道理了。

    “飞鸟已尽,良弓当藏,我语出真心,便是希望陛下能审时度势,我大哥是不可能不取滦州的,若是没有滦州,燕山山脉的防线就有了东边的缺口,我大哥又岂能安睡?”

    “朕几十万大军,还守不住一个榆关?辽人不可能从榆关进得来!”麻牛信誓旦旦。

    “陛下,言语说尽,终究无用吗?”狄咏语重心长。

    “兵器没有可以造,甲胄没有也可以造,没人种地,农忙的时候朕让军汉们回家干活就是,朕带着弟兄们提着头打下的地盘,就合该弟兄们享福,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你是想要我把弟兄们用命打下来的地盘拱手送人?这岂能说得过去,就算朕答应了,弟兄们也不会答应。”

    麻牛这是铁了心了,兴许这段时间当皇帝的感觉实在太好,权柄在握,将士无数,宫女太监不说,还纳了好几房妃子,进出皆是口称万岁之人。抢了钱也抢了地,正是分封功臣的时候,暂时也没有什么国事来烦扰麻牛。

    这样的皇帝当起来,除了舒爽快意,就是享福享受。去年还是底层连粮食都买不起的泥腿汉,今年就过上了这样的日子,谁又能舍得?

    狄咏依旧语重心长:“陛下可想过万一我大哥真的带兵来打,如何应对?”

    “辽人十万大军也攻不下这滦州城,朕就站在城头上,且看又有多少人来打!”麻牛很有信心,一边说话,手臂还一边在空中挥舞,尽显王者风范。

    “唉……”狄咏扬头,长叹一声,说了一句实话:“不是辽人攻不下滦州城,只是辽人急着要走,若是昔日辽人不走,围而猛攻,只需要十天半个月,城池必破。”

    “狄咏,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来乱朕心思,朕有大军二十万,岂能守不住城池?你与朕,终究不是一条心,你走吧!”麻牛来气了。

    “真要开战,徒增杀孽,徒耗了人命罢了,陛下有仁心,何必如此执迷?”狄咏这算是口舌都说干了。

    “徒增杀孽也不是朕的过错,你休要再说,你若再不走,朕便把你当敌人擒了。”麻牛说着话语,人还往后退了两步,他知道狄咏武艺了得,但是他也不怕,只要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左右不远还有护卫甲士,狄咏就算再了得,打得过十个人也打不过一百个人。

    狄咏摇着头,终于不再多言了,转头往城池阶梯而下。但是他心中还是没有想过要走,而是准备进城里再去找一些昔日与他关系比较好的人,他还是不想看到开战之事,辽人才是大敌,不论是城内之人还是甘奇麾下的将士,都不该损耗在这里,而是应该把命拿去与辽人拼。

    麻牛见得狄咏下了城,立马叫来左右:“去跟着他,把他所有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情,都来与朕禀报清楚。”

    对狄咏动手,麻牛其实还是有些顾忌的,在军中,狄咏的威望甚高,而且这城下还有许多刚刚随着狄咏回来的汉子,真要此时忽然动手,必然乱成一团麻,麻牛似乎也还顾忌着人心之事,一旦此时内乱,动手打成一团,大好局面难保。

    麻牛对狄咏有忌惮。但是麻牛也不怕,因为昔日跟着他的那些心腹兄弟,而今一个个都是领兵大将,真要台面上翻脸,麻牛自信支持自己的人更多。

    只是麻牛这么一个安排,左右之人皆是一脸疑惑。

    “陛下是吩咐小的去盯着狄相吗?”

    麻牛眉目一瞪,说道:“难道不行吗?”

    “是是是,小人遵旨!”

    狄咏进城了,该见谁见谁,该说什么话还得说什么话。这不是狄咏不怕危险,而是他知道,就算说不通麻牛,他也要说通一些人,就算谁也说不通,狄咏也要给这滦州城制造一些乱子,埋下一些伏笔。

    因为来日,狄咏终究还是要跟着甘奇来打这座滦州城,此时不把滦州城的水搅浑,来日就得多死一些人。

    甘奇正在忙着接管关口,最重要的古北口,甘奇亲自到了,亲自安排加固关防的事情,古北口作为军事要地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从契丹得燕云一来,这里就只是一处道路路口而已,但是昔日的城关依旧还在。

    甘奇要趁着辽国大军还没有来之前,把这里的门换成新的,把城关之外挖出深沟,把城头的垛口都重新修复,把瓮城重新弄好。也还要在关口之外修葺出一些住房供守军住宿,伐木运石的准备工作都要先做。

    这些工程,是所有关口都得干的,以最快的速度办好。

    下一战,辽国必然举国之力而来,这里将是人间炼狱。

    甘奇忙碌非常,燕云各地也忙着改朝换代。

    曾孝宽快马加鞭飞奔汴梁城,七八日时间,他就带着这个大消息奔到了汴梁,若不是他刚刚学会骑马,这个速度还能更快。

    曾孝宽这一辈子应该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但是他这一路痛并快乐着,只为把甘奇大捷的消息赶紧传到汴梁去。

    紧赶慢赶,终于让他赶到了汴梁城,一进城,一时之间他还有些迷茫了片刻,不知道该先把这个消息先报给谁,先报到哪个衙门去。

    索性他一激动,下了个决定,也不去什么政事堂枢密院了,也不回家见老爹,直奔皇宫而去,到得皇宫之外便是大喊:“快禀报陛下,审官院曾孝宽有紧急军情求见!”

    左右守门军汉愣了愣。

    “还愣着干什么?北方军情,刻不容缓,快去禀报!”

    “曾……可是曾相之子?”

    “真是我,快去禀报!”

    “这就去这就去,稍后稍后。”军汉飞奔入内,先找太监,太监在飞奔进宫禀报。

    等得一刻,曾孝宽才入得皇宫,奔到御书房见皇帝。

    皇帝不等曾孝宽什么礼节,已然就等在门口,见得曾孝宽竟然直接拉住了曾孝宽手臂,就问:“什么军情,什么军情,快说快说!”

    曾孝宽一路是跑着进来的,哪怕太监提醒他宫内不得奔跑,他也不管,带着几个太监一路飞奔而来。此时气喘吁吁,大喊道:“大捷,大捷啊,陛下,甘先生大捷。”

    “什么大捷,你好好说,说清楚!”

    “陛下,大捷,天大的大捷,甘先生把燕京城给打下来了,把辽国皇帝打得连夜逃窜,更在延芳淀伏击火烧辽国十万大军,如今……如今,燕云十六州,尽在甘先生掌控!”曾孝宽说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自己还说得激动不已。

    “什么?你说什么?”赵曙傻了,觉得自己听错了,肯定听错了。

    “陛下,甘先生以两万五千人马,先败驸马萧德让,再败耶律仁先十万大军于燕京城东,夺取了燕云十六州,把辽国皇帝耶律洪基赶得连夜逃遁!燕云十六州,归宋了!历代先祖遗愿,达成了!我大宋,终于一统天下!”曾孝宽努力平复着呼吸,认认真真说道。

    “胡说!你这是在哪里道听途说的?昔日太宗皇帝起三路大军,几十万之众也功败垂成,甘奇凭借两万五千人岂能夺得燕云十六州?”这是皇帝赵曙真正的下意识反应。

    “陛下,微臣万万不敢欺君啊,微臣亲自去了燕京城,在燕京城的辽国皇宫前见到了甘先生,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这……”赵曙陡然转过身去了,深吸一口气,再转了过来:“这,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曾孝宽板着表情,严肃点头。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赵曙问了几句,又激动道:“道坚,道坚,道坚你可真是……”

    赵曙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道坚你可真是吓死朕了,吓死朕了,燕云十六州归宋了!哈哈……朕,朕登基二载,朕二载,取燕云十六州……哈哈……”

    赵曙竟然在御书房里打起了转,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只见他走到御案之前,抬手大力一拂,把一桌子的奏折笔墨纸砚书籍挥得满地都是,然后忽然笑意一止,又问:“你当真去了燕京,在燕京城的皇宫见到了甘奇?”

    曾孝宽努力做出一副能让人信任的表情,再次点点头:“微臣拿项上人头保证微臣话语句句属实。”

    赵曙此时好像才真正接受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再次又开口:“甘道坚,千年一遇之才也,卫青霍去病也不过如此,上天眷顾,上天眷顾朕……”

    曾孝宽看着高兴得有些异常的皇帝,脸上堆满了笑,便知道自己这七八天赶路受的苦,都值得了。

    皇帝赵曙又转过头来:“你你你,曾孝宽,你,速去……速去皇城上敲钟,招文武百官来上朝,快去敲钟!”

    “微臣这就去。”

第四百八十章 燕国公与超晋十级

    皇城的钟声再次敲响,急促的钟声响遍整个内城,就在前不久,皇城的钟声也这么响过,当时是因为边境开战之事。

    今日又这么响起来了,大大小小的衙门里,众多官员皆是面色一沉,不用多猜也知道是大事不好。

    政事堂里富弼听得钟声第一时间就走出了班房,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皇城城楼。

    左右班房里也出来了一大堆官员,脸上皆是焦急。

    “富相公,钟声如此急切,莫不是……莫不是雄州那边兵败了?”

    在场所有人,显然大多都是这个猜想。

    富弼这回是真有些着急了,雄州一旦兵败,那问题就大了,四通八达的河北皆是平原,六十年不闻战事,仓促之间,那辽人怕是如开闸泄洪一般,席卷千里。即便稳得住战局,怕是也要失地无数。

    只见富弼的两条老腿一边飞快倒腾着,口中还说道:“甘奇甘道坚,便是满门抄斩也不冤枉,剥皮吃肉也抵消不得如此罪过……”

    左右之人一听,惊骇万分,连忙跟住富弼的脚步,满场一片嗡嗡。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甘道坚这厮到河北去巡视什么军备……”

    “唉……二十出头,一身红袍,得意忘形啊!”

    此时从政事堂另外一边的班房出来的曾公亮也着急忙慌加入了队伍,他心中第一反应也是雄州兵败了,听得众人议论纷纷,立马开口说道:“急什么?河北还有数万大军呢,京畿也还有十几万大军,诸位可都是朝廷栋梁,遇事岂能如此慌张失度。”

    “曾相公,不是我等慌张失度,实乃事关重大啊。”

    “是啊,祖宗基业,亏于我辈之手,便是死了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曾公亮不答,只加快脚步往前走,赶紧入宫去,枢密院的人此时应该也在急忙往皇宫里赶,圣旨虎符都该立马下去,争分夺秒,兵马立刻就得出发,河间府、真定府一线万一有失,那大名府一线是必须要守住的,若是战局不能稳定在大名府一线,那这汴梁城就真的危险了。

    曾公亮非常务实,心中还在念想,最好河间府真定府一线能稳得住,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还真不能怪这些人不信任甘奇,现实情况容不得这些人往好的方向去想,也不敢往好的方向去想。辽人早就聚了大军,甘奇只是仓促之间两万多人,再如何想,如今皇城急促的钟声,总不能是甘奇把辽人打败了吧?昔日太宗皇帝举国之力都不能成,这就是想都不会去想的妄想。

    曾孝宽此时亲自在城楼上敲钟,这本该是军汉干的事情,但是曾孝宽接了皇命,也心中激动太过,忍不住自己就拼命敲了起来。

    皇帝陛下让他快快去敲钟,他就真的把钟敲得快快的,殊不知他这么一快,把整个汴梁城当官的都给吓坏了。

    巨大的木钟锤,推拉一下也要巨大的力气,曾孝宽拼了命的撞钟,撞得手臂无力了,精神还依旧激动不已,连忙下得城楼去等人。

    政事堂离皇城最近,所以最先赶到的自然就是政事堂的一众官员。

    曾孝宽也管不得那么多,头前一个看到自己老爹,飞奔就去,跑得是吭哧吭哧的,也管不得什么礼节,开口就是大喊:“爹,爹,父亲……”

    曾公亮见得自己儿子一边大喊一边奔过来,还愣了愣,儿子回京了,他还不知道,而且这来去总共才不到二十天,这也太快了一点吧?

    曾公亮心中一紧,看来真是的兵败如山倒,短短时间,连他儿子都已经逃进京了,曾公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河间真定一线怕是不保了,河北两路丢了一大半……

    老天保佑,祖宗保佑,大名府一定要顶住。

    吭哧吭哧的曾孝宽一到面前,扯着嗓门就喊:“父亲大人,大捷啊,北地大捷,甘相公大捷!”

    “什么?什么东西?”曾孝宽是真没有听清楚,他心思都在真定府河间府大名府上了。

    “父亲大人,甘相公大捷,已然打破燕京城,辽皇耶律洪基被甘相公打得连夜逃遁而走,燕云十六州收复了,家国一统了。”

    曾孝宽再喊一次,几十号老头子官员皆是脚步一止,目光看向曾孝宽。

    “我儿啊,你说的什么呢?”曾公亮这回是听清了,但是这种事情,如何教人相信?

    “爹,我刚从燕京城见完甘相公赶回来,一路快马奔驰,屁股都磨出血了,就是为了带回来这个消息,陛下已然先行知晓了,所以才叫孩儿快到到城楼上敲钟,刚才的钟声都是孩儿亲手敲的,大捷,大捷,千真万确的大捷。甘相公现在巨马河北岸背水一战击败了萧德让,又在延芳淀伏击了耶律仁先的十万大军,把燕云辽军扫荡一空,辽皇耶律洪基连夜突围逃遁而走,这等大捷,不知几百年不闻了,孩儿是激动,激动得七八天都热血沸腾……”曾孝宽也是辛苦,这番话语,他可能在近段时间里还要与不同的人重复无数次。

    曾公亮闻言,双眼张得大大,吞了吞口水,转头看了看政事堂几十个老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他不是不信自己的儿子,而是得消化一下这个消息。

    此时就在曾公亮身旁的富弼开口问道:“你这消息,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富相公,不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刚才下官都说了,下官就是从燕京城赶回来的,甘相公正在四处派人接收城池与燕山关隘,燕云已然尽在掌握。”曾孝宽重复着这些话语,丝毫不嫌麻烦,看着面前这些人目瞪口呆的模样,他没来由心中觉得爽快非常,好似是他自己带兵打破了燕京城一般,好像是他自己得了如此大的荣光一般,他在享受面前这些人的震惊。

    众人互相对视几番,曾公亮的儿子如此激动,信誓旦旦,这消息恐怕是真?

    这事情若是真的,那也太……吓人了一些。

    “看来不假,应该是真的?”

    “哈哈……燕云收复,大喜啊,大喜!”

    “甘道坚,铸就不世之功也!”

    “此子天才,天纵将帅之才,用兵如神呐!武侯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快快快,入宫面圣,入宫面圣!”

    曾公亮终于激动了起来:“好好好,好一个大捷,青史留名,青史留名啊!历代先皇之夙愿,一朝达成,甘道坚,便是那卫青霍去病,不逊于封狼居胥,也当勒石燕然。当开祭坛敬告天地,敬告祖先。”

    一旁的富相公面色却难看起来,要说富弼也是难,刚才以为是兵败之事,他心情不好,着急不已。现在不是兵败了,是不世之功勋,他似乎也心情好不起来。但是你要说他心情不好吧,收复燕云这种举国欢庆的天大喜事,他心情又有点激动。

    富弼这种复杂的情绪,实难以用言语以蔽之。

    激动的曾公亮转过头去,开始招呼众人:“走走走,诸位快走,与我同去面圣,开祭坛,告祖先,把捷文贴满汴梁城,派钦差去各地昭告天下,还得着史官留文,把此事好好写出来,流传千古。”

    一众老头带着激动,一蹦一跳往垂拱大殿而去,皇帝陛下早已在高台上等候多时了。

    富弼带着复杂的心情与众人一起走进垂拱大殿,他刚才总想说上一点什么,却就是说不出来,但是说不出来吧,又憋得难受。说出来几句酸言算语吧,自己都觉得不合时宜。

    垂拱大殿里的皇帝,此时如同商店门口招待人的小厮一般,一见得众人来了,喜笑颜开,口中连连说道:“诸位卿家都来了?请快快进来,里面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同喜同喜,君臣同喜,举国同喜!”

    一众老头进来也不列班了,拥成一团,都在高台之下,皆是躬身祝贺。

    不得多久,二府三司,三省六部,台谏两院,众多官员济济一堂。

    这朝堂热闹得如樊楼门口的商业街。所有人互相分享着喜悦与激动,分享者作为一个宋人在这一刻的兴奋。

    不论朝堂上的政治生态如何,也不论昔日里谁与谁对付不对付,还是谁与谁有仇有怨,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所有人的激动也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很多时候,很多国家,在解决不了国家内部的矛盾之时,就会对外发动战争?

    原因就在今日这朝堂里,只要把矛头一致对外了,内部什么矛盾都可以暂时没有了。

    皇帝赵曙在众人激动了许久之后,开口说道:“诸位,静一静。”

    皇帝陛下开口,朝堂慢慢安静了下来。

    赵曙接着说道:“甘奇甘道坚,今日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合该封赏,参战之军将士卒,也当封赏,如此才能激励军心,还请诸位出个主意,该如何封赏甘奇才算妥当?”

    收复燕云者可以封王,可惜这句话应该是宋神宗小针针后来说的,几十年后的童贯就是记住了这句话,想方设法也要从金人手中把燕云十六州买回来,童贯也因此封了个广阳郡王。

    此时在赵曙这一朝,可还没有哪个皇帝说收复燕云可以封王。

    如何封赏甘奇,这倒还真是个问题。

    “陛下,臣以为,如此大功,封国公不在话下,但是仅仅封个国公也不够,当给他连升几级,以表朝廷与陛下爱才之心,也为后来之人做个表率,便是让天下所有读书人都知晓,只要能立功,朝廷与陛下必然重赏。”曾公亮最先一个出来说话,这真是结善缘的时候了,之前想着跟甘奇结善缘是觉得甘奇乃是皇帝的妹夫,这辈子只要不做傻事,肯定倒不了,所以才让曾孝宽主动去与甘奇交好。

    今日曾公亮的结善缘,就已经相当现实了,这位年纪轻轻的甘先生,已然就要是朝堂一方大佬了。不说朝堂,就是在民间,他甘道坚的名声怕是要超越任何一个人,光这份名声,就是谁也比不上的。

    “臣也觉得该重赏,爵位要封,官阶也要升,如此才配得上甘道坚如此功勋。”

    “臣觉得曾相公所言有理。”

    想来许多人都知道甘奇要真正崛起了,而且很多人还知道甘奇的崛起与旁人不同,因为甘奇是皇帝的亲妹夫,谁都能看出来皇帝对甘奇信任有加,而且还是状元出身,如今大功在身,甘奇这一辈子只要不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他这一辈怕是离不开权力中心了。

    众人之言,正合赵曙之意,自从碰上了甘道坚,赵曙是干啥都顺利,啥啥都成功,这个妹夫,好像真的就是上天赐给他的一般。

    曾公亮立马开口说道:“陛下,燕云既然是甘道坚打下来的,那就封他一个燕国公如何?”

    曾公亮说完,还左右看看众人,大概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有不同的意见。

    显然在这个节点上,没有人有什么意见,国公这种东西,在大宋就是一个荣誉头衔,多一些俸禄,并没有封地之类的实质性东西。王爷也是如此,仅仅是个名头,就如后来童贯封了一个广阳郡王,广阳郡也仅仅是个冠名,地盘可不归童贯所有。

    而且王爷与王爷,国公与国公,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比如郡王与亲王,是有区别的,赵允让是汝南郡王,童贯是广阳郡王,这都是王爷里面的最低级,赵允让死了之后,封了个濮王,这就涨了级别,最高级别是以国名冠之,比如燕王、赵王、秦王、楚王。

    国公也一样,莒国公,级别比较低。但是燕国公,那就了不得了,级别到头了。

    “好,那就给道坚封一个燕国公。”赵曙大手一挥,给自己妹夫封个燕国公,妥妥的,还不够,又道:“那道坚该升一个什么官呢?”

    曾公亮接着开口:“臣以为……甘道坚既是状元之才,又能用兵如神,文承胡夫子与包相公,武承狄青狄将军,如此允文允武之大才,千百年难出一个。想来想去,不若……”

    “不若如何?”赵曙接问一句。

    曾公亮胆子有些大,善缘既然要结,自然得要帮上一个大忙,那燕国公算不得帮大忙,以甘奇如此功勋,这是应该的。那怎么才能帮上一个大忙呢?

    此时大殿门口处的曾孝宽也一脸紧张看着头前说话的老爹,这个大忙他知道,这话就是他在进殿之前偷偷与曾公亮说的,也是甘奇在燕京交代了他一句。

    甘奇想要的官,必须要到手,他一时半会回不来,自然就要想想办法,这个办法就在曾孝宽与曾公亮身上了。

    曾公亮把话说出来了:“陛下,不若就给甘道坚封一个枢密使,枢密使这个官职,与甘奇之才正是相配!”

    这话把皇帝都吓了一跳,俗话说升官,连升三级都是了不得的事情。北宋一朝,最出格的升官之事,也不过连升八级,这事情还是宋徽宗干出来的事情,宋徽宗给王黼升官,一次性连升了八级。

    甘奇如果真的直接当上枢密使,这就不是连升八级了,哪怕甘奇如今知谏院,也与枢密使差得太远,枢密使,正儿八经说,正二品的宰相。甘奇这是连升了十级都不止。

    这么说,富弼,熬了一辈子,也是正二品。

    当然,宋朝的官阶很复杂,并不能直接这么论,但是现实情况下,他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曾公亮直接出言让甘奇当枢密使,皇帝都吓了一跳,满场一片嗡嗡声。

    富弼终于寻到机会把一直憋得难受的话说出来了:“曾相公所言之事,不可,万万不可。想来诸位也知晓,甘道坚今年二十三岁还是二十四岁啊?岂能超晋十级?我大宋百年,何曾有过这般的先例?不妥不妥……”

第四百八十一章 听朕慢慢与你们讲……

    燕云十六州收复了,富弼心中是激动的,但是甘奇要升官?而且还连升十级?那是坚决不行的。

    富弼亲自下场了,曾公亮有些尴尬,富弼资格太老,本来已经是退休养老的状态,起起落落好几回,新君登基之后又到了台面之上,为新君稳住局势。

    曾公亮作为小辈后辈,在面对同为宰相的富弼,总是有一种被压一头的感觉。只因为曾公亮还是比不得韩琦那般外放与犀利,也比不得韩琦那般根基与权柄,所以他一向是不与富弼真正去争夺什么的,大多时候都是一个有商有量的态度。

    富弼本来也是一个圆滑之人,他这一辈子就是能苟,面对韩琦的时候,他就一直苟着,偏偏如今在甘奇这件事情上他不苟了。

    但是甘奇把这件事情通过曾孝宽托付到曾公亮身上了,这件事情若是办不好,这善缘肯定就结不下,不仅结不下,以后曾孝宽在甘奇那里只怕也就没什么分量了。

    念及于此,曾公亮哪怕是为了儿子的将来,也要往前走一步:“富相公,岂不闻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大宋百年是从未有过超晋十级的先例,可我大宋百年不也一直没有收复被契丹人占去的燕云吗?而今百年未归之燕云收复了,这等功勋是不是我百年大宋前无古人之事?那超晋十级这个先例,又有什么开不得?再说,如果如此泼天之功没有泼天之赏,那叫天下人怎么看?朝廷又以什么激励后辈人才为国效死?”

    曾公亮这一番话是有道理的,甘奇这一回,从背水一战开始,生死置之度外,这且不说,甘奇还丝毫没有靠过东京朝廷任何一点助力,完全是凭借一己之力带着区区两万五千人,打败了强盛如斯的辽国,把燕云收归大宋。

    这般的功劳,再如何封赏也不为过。

    高台上的皇帝听得曾公亮这一番话,也点头在笑,今日若是没有曾公亮在朝帮着甘奇说话,赵曙在封赏这件事情上还真有些难做了。

    富弼也看了看左右之人,没想到曾公亮一番话语,还真有一些人在点头,富弼不免有些着急,他心中有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胜负欲。

    这种胜负欲并非是要与曾公亮在朝堂上争胜,也不是要与甘奇这个年轻人比官职高低。

    而是因为富弼潜意识里有一种对比,他也是靠着辽宋之间的事情真正崛起到权力中心的,不仅昔日里,哪怕是到现在,因为昔日出使之事,依旧还有人夸赞富弼一言能当百万兵。

    富弼解决过辽宋之间的矛盾,捍卫过国家主权与利益,这件事也是他一生的巅峰,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迹,这件事让他昂首过了半辈子,也是史书留名的功绩。

    但是今日,富弼半辈子引以为傲的事情,将来子孙万代会在史书上瞻仰敬佩的事情,好像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了,也骄傲不到哪里去了,也算不得什么功绩了。

    为何?

    因为今日,真的有一个人,真的做了一人能当百万兵的事情,不仅当了百万兵,还把燕云十六州直接收回来了。

    这让富弼一辈子引以为傲的功绩显得那么的不足为道,那一言能当百万兵,不过就是去辽人的燕京求个和而已。

    而今,有人把他昔日去求和的城池都拿下来了。

    两相对比,天壤之别。

    发散一下说,富弼一辈子引以为傲的事情,在与今日之事比起来,倒成了某种“污点”一般。

    这种感受,富弼虽然没有去深思其中,但是潜意识里就有这么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好像一辈子最成功的事迹,陡然间皆被人否定了一样。

    富弼开口:“陛下,诸位同僚,此事还待从长计议……”

    皇帝赵曙连忙问道:“富相,赏赐功勋之事,还从长计议什么?”

    曾公亮也道:“富相公,而今刚得燕云,大局初定而已,燕云之地契丹众多,免不得还要防备反复之事,辽人大败,怕也还有卷土重来之心。此时不重赏以激励军心,以使将士更加奋勇,还更待何时?”

    富弼老神在在,一脸是高深莫测,慢慢说道:“此事谁之功绩,还未可定也!”

    “此话怎讲?”曾公亮立马再问。

    “诸位可还记得谁在雄州军中?”富弼表情上仿佛看透了一切。

    “还请富相把话讲完。”曾公亮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富弼也不多等:“狄青,狄青一直都在甘奇身边,也一直都在军中。若要说如此泼天之功皆是甘奇一人所立,老夫如何也是不相信的,甘奇就算在如何文武全才,面对辽国十几万大军指挥调度领,若是没有狄青这个战阵百胜之将出谋划策,没有狄青事无巨细事事操办,诸位觉得可能吗?”

    这一句,满场皆是恍然大悟,有道理。

    富弼还加了一句:“只怕这场仗,主要谋划决断,指挥调度,事无巨细之人,就是狄青!说不定狄青还亲自身先士卒奋勇在前!所以才有这场大胜。”

    这分析得……太他妈有道理了。

    昔日里,满朝这些老头,哪个都不会觉得狄青真正有多么了不得,什么运筹帷幄,什么百胜之将。今日里,仿佛都想起来狄青在战场上是如何能打了,连富弼都想起来了。

    甘奇这是沾了狄青的光。

    富弼说完这一番话语,连自己都佩服自己如此睿智,能一眼就看透了其中。

    富弼有些得意,又道:“所以,这场大胜,功劳主要在谁,还不一定,所以还得从长计议。”

    甘奇不能连升十级,仿佛这件事情都功勋与历史定位就不会那么高了。主要功劳在狄青,一个脸上刺着字的军汉立了什么大功,好像也不那么厉害了,那都是朝廷领导有方,那都是相公们用人得当,相公们谋划深远。

    史官,在写这件事情的时候,就算富弼不与他们说什么,他们也在潜意识里知道怎么写,因为史官们也都是文人,这场大胜就不是狄青一个人的了,是整个国家整个朝廷所有人众志成城的结果。

    如果是甘奇立下的大功,那史官们的笔,绝对都在甘奇身上,什么胡子亲传,儒家正统,状元及第,绝世大才……

    富相公,老了。

    老了老了,对自己身后的名声与历史定位看得比什么都重了。兴许史书该这么写:富弼宰相之时,收燕云十六州。

    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

    “富相公所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是啊,若真是狄青居首功,若是让甘道坚窃居首功,把甘道坚如此重赏,必会适得其反,还教军将们心有不忿,是当慎重。”

    曾公亮一个头两个大,果然大事不妙,甘奇的托付,本是两人结盟的开始,本是曾家世代公卿的延续与保障,此时陡然间,怕是善缘没结下,反倒教甘奇看轻了他曾公亮与曾家。

    正在曾公亮着急的时候,忽然远远从大殿门口那边传来支支吾吾一语:“微……微臣……曾……曾孝宽,有奏。”

    一直站在大殿门口的曾孝宽,从人群之中出来,一身青色官服,显示了他官阶低微。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朝堂之上面对一两百号上官出言,还有些莫名的紧张,说话的声音都是支支吾吾的。

    “头前来!”赵曙抬手一招。

    曾孝宽,若不是今日是他带回来的捷报,他都没有资格出现在朝堂之上。听得皇帝话语,他低头躬身从中间往前走,路过一位一位的白发相公们。

    头前单独见皇帝的时候,曾孝宽只有激动,都忘记紧张了,此时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所以紧张无比,眼神都有些飘忽不定,想抬头与诸位相公们点头示意一下,或者眼神交流一下,却也不敢抬头看他们。

    好在走到最头前的时候,他爹说了一句话:“有话好好说,期期艾艾是作何?”

    就是老爹这么一语,曾孝宽感觉紧张少了许多,这就是家世的区别,他爹是当朝宰相,就是不一样。

    “你有什么要说的?”赵曙问道。

    “微臣是听得诸位相公们都在谈论甘先生之事,恰好微臣又刚从燕京回来,所以微臣就想把自己知道的,看到的,说一说。”

    “快讲一讲。”给自己妹夫封个官都这么麻烦,赵曙有些急了。

    “遵旨。微臣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去了两趟雄州,皆是为了传旨。第一次去的时候,正好碰到甘先生于巨马河北岸被辽人忽然袭击,背水一战。那时候微臣刚到雄州,正见到甘先生带着几千人马与一千多辆车架从雄州出发。”曾孝宽说到这里停了停,吞了吞口水,终于敢抬头看一眼众人了,颇有一种过堂受审、出言作证的感觉。

    随后又道:“甘先生过河了,微臣就想到衙门里等候着甘先生回来再传旨,不想两三个月时辰之后,竟然传来了甘先生在巨马河北岸开战的消息。微臣又连忙出门而去,正见到狄相公带着大军从雄州匆忙出发前去支援,微臣当时惊愕不已,连忙坐车跟了上去,狄相公的支援之军还未过河,忽然就听得对岸甘先生大胜辽驸马萧德让几万大军的事情……”

    说到这里,曾孝宽停住了。

    曾公亮立马接道:“富相公,犬子之语,可皆是亲眼得见,亲耳听闻。甘道坚好心好意去送礼,被辽人忽然袭击,以寡敌众,背水一战,那时候狄青却还在北岸。功劳在谁,岂不是一目了然?”

    真是我的好儿子,曾公亮大概如此想。

    赵曙也是眉开眼笑:“富相,朕觉得曾相言之有理。”

    朝中又是一片恍然大悟的模样,要说这些高官们,本也个个是人精。但是这些人精聚在了一起,人一多,反倒个个成了吃瓜群众,两边被人牵着走。这倒也符合人类这种群居动物的特性。

    “这么说,倒也还真是。甘奇带着几千人面对数倍之敌突然袭击,本应该是措手不及一场大败,不想他还能临时指挥调度,背水一战,可见此子当时是何等临危不乱……”

    “若是当时一败,辽人突袭雄州,后续还有十几万辽军蜂拥而来,那后果就真不可设想了,就凭借这背水一战,就已经是力挽狂澜之功。”

    富弼尴尬了,他眉头一锁,大脑疯狂运转着。但这事情有些无懈可击,甘奇带着一千多车架,几千人马,在巨马河北岸与辽人打起来了。连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甘奇做好准备的事情,所以说这么一场被动的背水一战,就真的有些无懈可击了。

    但是富相公还有话语:“此事虽然如此,但是巨马河一战,甘奇那是被逼无奈,已然背水,唯有舍命一搏。之后大败耶律仁先之事,十有**该是狄青居首功。如此一场大战,十万带甲辽军,唯有狄青才能如此经验老道。”

    这话又有道理。若是这个时代有电话就好了,一通电话解决的事情,却非要在这朝堂上来去说个不休。

    “微臣还有话讲……”曾孝宽是豁出去了,他在离开燕京的时候,本就多番打听了一下。

    “讲。”

    曾孝宽面色上还有一些为难:“陛下,本来有些事情,微臣不敢说,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了。燕云起了大贼,还自立一国,称之为大燕。微臣听闻许多军中将士说,这所谓大燕贼国与甘先生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微臣不敢乱言此事,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大燕贼国的贼寇们配合了甘先生,在延芳淀东北一起放火,才把耶律仁先十万大军困在了延芳淀中。放火之事应该是真,但是这贼寇与甘先生的干系,微臣也是道听途说。而且甘先生延芳淀一战,也是甘先生亲自领兵而去,只领了万余兵马,如今军中的汉子们皆称甘先生威武,人人都说甘先生运筹帷幄而胜。”

    曾孝宽谨慎无比,这种事情他是真不愿意讲,怕给甘奇带来什么问题。但是此时也不得不讲了,甚至曾孝宽宁愿相信那些贼寇与甘奇有关系,如此就证明了就是甘奇运筹帷幄而胜。这也是纠结,说出来了可能也有麻烦,不说,此时实在没有证明甘奇功劳的办法了。

    富弼闻言一哂,立马要出言反驳曾孝宽这些捕风捉影的话语。

    未想高台之上的赵曙闻言大笑:“哈哈……是极是极,是这个道理了,对了,这回就全对了。”

    富弼连忙抬头看向赵曙,一脸的疑惑。

    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的疑惑,包括曾公亮与曾孝宽。

    这皇帝怎么就是极是极对了对了?

    皇帝立马又道:“这事情,诸卿皆不知晓,朕却是知晓的。此番甘奇必然是首功了,确凿无误了。”

    “陛下……”富弼带着疑问。

    “哈哈……朕与诸卿解惑就是,此事还得从最早说起,辽国内乱,燕云起大贼,皆是甘奇手笔,是甘奇一手促成的。”赵曙笑道。

    “陛下,这从何说起啊?”富弼哪里能相信这种话?他甘奇有通天之能?有神仙手段?能让辽国发生内乱?能让燕云起大贼?

    “诸位可曾听过金融战贸易战?”

    满场皆是懵逼的脸,这不说什么是金融战贸易战,就是这词汇,听都没有听过。

    “此事极其复杂,一般人便是连听都听不懂,昔日甘奇与朕面授机宜,朕也是反复思虑许久才明白其中道理的,听朕慢慢与你们讲……”赵曙有一种为人师的感觉,满场老头,都要听他讲课了,这种感觉很爽,简而言之叫作装逼。

第四百八十二章 燕国公,枢密使,濮议,危机

    皇帝赵曙,给朝堂上所有人上着课,说得头头是道,甚至那御案上的东西来讲解说明。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对于其中道理,是听得懂的。说是什么“贸易战金融战”,其实也可以用其他词来说明,就是哄抬物价,哄抬物价之后逼反底层百姓。

    “陛下,甘道坚竟然能想出这般的计策让燕云内乱,着实天才也!”

    “是啊是啊,听得陛下说,都觉得此计甚妙,妙不可言,甘道坚还把此事做成了,当真大功一件。”

    富弼自从听完皇帝之言,便是一脸不屑说道:“诸位也读书,缘何就觉得此计是甘道坚想出来的呢?岂不闻管仲合纵连横而伐楚?”

    众人一想,立马有人想起了此节:“对对对,管仲买鹿,虽然与甘道坚之策不尽相同,但也是如此哄抬物价之法,让人抛却耕种到处猎鹿。甘道坚能从其中悟出此计,便也是聪明绝顶了。”

    “事情倒也不在甘道坚如何想出此计的,而是在此计花费甚巨,倒也不知甘道坚花费了多少钱,也未见他从朝廷要了一分一毫,如此舍己为国,其人忠心,当真教人惭愧啊!”曾公亮开口说道,富弼把话题往外处扯,曾公亮自然得把话题扯回甘奇身上。

    “倒也都知道甘道坚豪富一方,却也不知他如此豪富,这般大事,没有好几百万贯钱,怕是做不成的。几百万贯钱啊,此时国库之中都拿不出来这么多。”这是富弼的话语,这话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劲,看起来是夸甘奇有钱,实际上却把甘奇拿来与国库对比,实乃诛心之语。

    却是又有一人开口,便是王安石,他说道:“哈哈……难怪,难怪甘道坚到处借钱呢,都借遍了整个汴梁城的所有大商户,头前还以为他借钱是为了去给辽人送礼的,没想到是借钱去做这事。”

    甘奇还真就到处借钱了,樊楼借五万贯,遇仙楼借四万贯,甘奇几乎就把汴梁城所有的大商户借了个遍。借的都是大商户,朝堂这些大佬岂能不知?之前是没人当回事,此时却让人想起了其中的道理。

    皇帝一听,还来了兴趣,问道:“甘道坚真的借遍了汴梁城?”

    “陛下,臣那衙门班房里,还压着有人状告甘奇的文书,可借了不少,多的借了五万贯,少的也借了几千贯,想来总也借去了一二百万贯钱,还都是以私人名义借的,甘道坚忠心呐!”说话之人,御史中丞唐介。

    甘奇以权谋私,满世界借钱,自然有些商户背后的人以为逮着把柄了,派人频频往御史台投书状告,唐介之前都压在案上没发,此时反倒成了好事。

    “哈哈……甘道坚忠心,甘道坚最是忠心,倾家荡产为国,还到处背负了这么多债务。”赵曙激动不已,这样的好臣子哪里寻?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却是国家之事,还要他个人如此奉献,唉……不免教朕心中有愧,心中有愧啊!”

    曾公亮心中大喜,脸上却也装出一些感伤:“难道甘道坚当初就没有想过此事做不成?白白弄了个倾家荡产不说,还背了整个汴梁城的债主……”

    唐介替甘奇答了一句:“想来甘道坚心中,便是只要为国,别说背债,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不在话下,想那背水一战,已然百死,好在上苍有言,祖宗保佑!”

    气氛正好,赵曙已然不等,站起身来,大手一挥:“传朕旨意,封甘道坚为燕国公,连升十级,晋枢密使!”

    赵曙终于如愿以偿了,这么一个好妹夫,终于成功封赏了。

    “陛下圣明!”曾公亮立马答道,算是在堵某些人的嘴。

    “陛下英明!”唐介也不多等。

    富弼脸色一黑,然后连忙转笑,与左右之人笑着点头,似乎也有一种甚是欣慰之感。

    曾公亮又开口:“还请陛下加一道圣旨。”

    赵曙疑问:“还要加何旨意啊?甘道坚之妻,本已是郡主了,已然难封了。”

    赵曙以为曾公亮是让他加封甘奇之妻,加个什么几品夫人之类,赵曙其实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自己的妹妹赵宗兰,那已经是郡主了,再封就是公主了,这可不行,除非他老爹赵允让有个皇帝之名。

    说到这里,赵曙心中还真有给他老爹赵允让加封皇帝的心思,只是还没有找到机会说出来。这话要是说出来,立马就是一场朝堂之争,这场朝堂之争,将会争得风起云涌。史称“濮议”,就是濮王赵允让到底该如何定位的议论。

    所以赵曙说甘道坚之妻已然难封,似乎就带有一些暗示在其中。

    曾公亮不知道赵曙心中那些弯弯绕绕,答道:“陛下,辽人虽败,却依旧势大,必然还想着卷土重来,想来甘道坚在燕云也正在做备战防御之事,此时燕云在手,朝廷当给甘道坚最大的支持,如今甘道坚已然是枢密相公了,便该把禁军调度之权直接赋予,还得从国库拿出钱来资助钱粮军饷,如此才可把燕云真正守住,否则怕有个反复之万一。”

    这话提醒了赵曙,赵曙连忙说道:“是极是极,当是如此,便把这道旨意一并发出去,河北、京畿、辽东、西北,人马任其调动,一定不可让燕云十六州得而复失。”

    话已说到这里,甘奇如今,真就大权在握了,这权力大得有些吓人了。

    富弼觉得不妥,他又一语,就是说出口。枢密院要调兵遣将,寻常换防或者外地小调动,亦或者一些人事安排,都在枢密院衙门里自决即可,但是全**队大规模的调动,这必须要事事报到朝堂定夺的。如今北方的军权皆付与了甘奇,其中风险不言自明。

    说白了,甘奇只要转过头进汴梁,说改朝换代,那就改朝换代了。哪怕皇帝逃到南方,那也是家国动荡,一分为二,这些后面的事情,不用多想。

    但是这些话,富弼此时就是说不出口,此时去说甘奇可能又不臣之心?那真就会教天下人耻笑了,传出去,说不定满天下的骂声。

    富弼无语。

    曾公亮喜笑颜开:“臣立马去办,着中书门下立马把旨意发出去!”

    朝堂上的议论,依旧还在继续,连燕云舆图都拿出来了,开始计算燕云州府多寡,需要多少官员上任,知州知府知县,提刑转运经略,还有学官判官推官,审官院那边把等候官缺的名单快速送了过来。

    这是一场盛宴,如此多的官缺,朝堂上这么多大佬,每个人都有子侄学生弟子,恩荫也好,提携也罢,所有人都想分几个到手。

    但是朝堂之上,又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明面上看不出一点争夺。这个推荐一下,那个品评一番,互相之间似乎都心里有数。

    这场朝会,开到掌灯之时,还没有开完。

    但是汴梁城内的捷报,早已贴得满大街都是了。报纸也加班加点在印刷。

    茶楼里的那些说书人,永远是最有敏锐嗅觉的,当然,也是最能编的,现编都行。

    “今日老汉讲一个了不得的大事,甘相公,背水一战定乾坤,辽皇帝,六神无主夜逃遁,话说甘相公过那巨马河……哪里想辽人早已阴谋在……你道如何?甘相公临危不乱,手持神臂大弓,弯弓就射,就看箭如流星,辽国驸马萧德让,应声落马,左右定睛一看,一柄羽箭已然插在了萧德让胸前,箭上还有铭文,大宋河北两路制置使甘奇甘道坚用箭,左右之人看得羽箭上的铭文,一个个大惊失色,再看甘相公,已然拔剑而来,诸位,莫看甘相公乃是状元及第的读书人,昔日里便以文人佩剑名动京城,文坛三剑客,便是他居首位……”

    “好,好啊!”

    “好,有赏!”

    “老头,一百大钱,接着!”

    “哈哈……拜谢诸位衣食父母。”

    “老头你接着讲,甘相公便是如何作战,如何了得……”

    “来人呐,给老头上一盏好茶,让老头接着说。”

    “多谢这位客官的茶,不过这喝茶也有讲究,甘相公的讲究,诸位想来还不知。甘相公最喜欢清茶,何为清茶?就是直接用茶叶泡热水的茶汤,小老儿今日也只喝清茶。”

    “给老头上清茶!”

    “诸位禁声,小老儿接着说,再说就要说延芳淀了,那延芳淀何处也?想来诸位不知……那耶律仁先何许人也?乃是辽国北院大王,麾下人马几十万,皆是如狼似虎之辈,此番在他身边,便有四十多万大军,皆从东来,正入延芳淀。这可如何是好?甘相公身边,人马不满三万,若是放得一般人,怕是早已调头而逃,但是甘相公偏偏就不走,莫说耶律仁先有四十万大军,便是有他一百万,甘相公也丝毫不惧……”

    “赏,说得好,有赏!”

    “说得好,甘相公当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四十多万辽军,也吓不住他!”

    “甘相公威武。”

    ……

    甘道坚大胜辽人,整个汴梁城,说书先生恐成最大赢家。

    道坚书院之中,更是热闹非凡,连爆竹声都想起来了,能成为甘道坚的学生,便是人生最大的荣光。学生们在书院里庆祝还不够,几百人的队伍,便往城里走,便是要去游街露脸,也是要宣传一下甘先生的丰功伟绩,生怕有一人不知晓了。

    却是在家中鲜少出门的赵宗兰,反倒是后知后觉的,若不是门口被越来越多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了,她都还不知道甘奇在燕云打了如此大的胜仗。

    当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不是惊喜,而是痛哭出声,她哪里知道甘奇竟然在雄州遇到了这般凶险的事情,唯有后怕不已,什么背水一战的热血沸腾,她都没有,她只有觉得他的夫君差点战死沙场的后怕。

    敲锣打鼓的,道喜道贺的,感激感谢的,拜见送礼的,家中忙成一团。

    此时宫里也来人了,大太监李宪亲自来了,带着人上门来宣赵宗兰进宫赴宴。皇帝请吃饭,请甘道坚之妻位列上座。

    朝会暂时散了,许多事情明天再议,但是满朝诸公还没有散,大宴群臣。大舅哥便想着把妹妹请来代表甘奇,也代表老赵家新皇帝的英明。兴许,大舅哥还有另外一点想法,趁此机会,该把赵允让的名分与历史定位给拿出来说一说了。

    赵曙心中的想法很简单,给他亲爹弄个谥号,加一个后缀,什么效天符运立中体正至文圣武智勇仁慈俭勤孝敏宽定成皇帝,如此之类的。

    赵曙还是孝顺的,他如今当了皇帝,他老爹就不该是王爷了。不过,这对于仁宗赵祯来说,又是不公平的,皇位是仁宗给的,转过头去,赵曙竟然真的要干这事。

    不得不说,亲爹就是亲爹。

    特地把赵宗兰一个妇道人家也弄到皇宫里上座坐着,严格说起来,多少有些不符合礼法,但这是给赵曙撑脸面,赵允让也是赵宗兰的亲爹,如今赵宗兰代表了谁?那自然是甘奇。甘奇何许人也?燕云都是他收复的,功高盖世,这就是赵曙的脸面,这就是赵曙要给亲爹封皇帝的底气。

    这场大宴,有得争!那些自诩清流的老头们,以死谏言的也当不在少数,包括唐介。

    而甘奇,已然开始谋划大燕国的事情了,马上要面对辽过的反扑,不可能还留着一个什么大燕国来拖后腿,否则后患无穷。

    雄州沿线的禁军,也开始往北而去,从太原到沧州,整个防线开始北移。人数在七八万之多,这些军队虽然大多不堪用,但是守个城池,控制一下治安,安一下民心还是可以的。

    而正在滦州城里四处见人的狄咏,似乎正面临着一场危机,到处见人,到处说什么解甲归田之类的话语,这些事情都不用如何打听就能传得满城风雨。

    皇帝陛下麻牛,岂能不怒?岂能不做应对?

第四百八十三章 乱,大乱

    狄咏,本该早早就离开滦州城的,却是他迟迟不走,已然在滦州城待了好几天。

    不是狄咏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问题,而是狄咏想做更多的事情,他想为甘奇,或者说也是为国家做更多的事情。

    所以他得多在滦州城留些时间,见更多的人,有可能的话,也要做更多的安排。

    这个大燕国掌权的人员架构,主要都来自最初跟着麻牛在燕京城放火抢粮的那些人,但是后来狄咏也留了一些心眼,自己提拔了一些人。

    狄咏身边,也一直跟着一队人马,人数不多,只在几百号,这些人都是狄咏自己亲自挑选的亲信,打仗的时候也一直带着身边,这是狄咏对自己人身安全的保障。

    麻牛终于是忍无可忍了,哪怕闹出内乱,闹得个人心惶惶,也必须要解决狄咏之事。

    所以麻牛召集了从燕京一起随他抢粮的几个人,这几个人如今的官职,不是宰相就是国公,手底下至少都有过万的人马。

    在所谓的皇宫之内,一个小小的客厅之中,几个人聚在一起。

    皇帝陛下麻牛开口说道:“想来诸位最近也都见过狄相吧?”

    众人都点点头。

    麻牛用眼神扫视着几人,又问:“狄相与大家都说过什么话语啊?”

    有人答道:“大哥,狄相与我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回忆一下过去,喝了几杯酒,让我不要沉迷酒色。”

    麻牛不知道为什么面色有些不爽,兴许是因为“大哥”这个称呼让他不爽了,又或者是麻牛觉得这人没有与他说真话。

    麻牛问了一句:“沈黑子,狄相当真只是与你说这些?”

    沈黑子一脸真诚点着头:“倒也没说其他,哦……他还说让我多多照顾一些弟兄们。”

    皇帝麻牛面色铁青,又问另外一人:“邓钟,狄相与你说了什么啊?”

    另外一个汉子也说道:“倒也没有说什么,与黑子的差不多,吃吃酒,叮嘱一下不要忘本之类,要把弟兄们都照顾好……”

    麻牛脸色再变,他心中已然起了怀疑,又问了几个人,都是类似回答。

    麻牛心中更加不信,但是面前都是与他有过命交情的人,却是也不知道从何怀疑起。

    其实狄咏,与这几个麻牛最心腹的人见面,还真就没有多说任何事情。有些时候,并不一定真的要说什么,狄咏见他们,只是为了在麻牛心中埋下一些引子而已,这就足够了。

    麻牛开口说道:“你们可知道狄相真正的底细?”

    沈黑子脸色带着一些为难:“最近风言风语许多,倒也听闻了一些,大哥,难道狄相真的是……”

    “嗯,他就是宋军主帅甘奇的心腹,他帮助咱们,也是为了让咱们牵制辽军主力,咱们虽然得了他的帮助,也被他利用了。”麻牛说完,立马又去关注所有人的表情变化,他似乎总想从这些人的表情之中看出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

    沈黑子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咱们与狄相的缘分尽了,以后就不再是一路人了,当真有些可惜,每次打仗,都是狄相运筹调度指挥,百战百胜。狄相真是一个好人,以后没有了狄相,我这心里还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麻牛眼神一张,看着沈黑子,带着一些怒意说道:“狄相头前见了朕,让朕向宋军投降!”

    “啊?”

    “大哥,还有此事?”

    “这怎么能行?咱们弟兄用命换来的富贵,怎么能拱手让人?”

    “大哥,这真是狄相说的吗?”

    麻牛心情略好,说道:“狄相说出此语,朕就立马回绝了他,他却还威胁朕,说朕若是不投降,那甘奇到时候就会带兵来打朕的大燕。”

    “大哥,不会吧?”

    “是啊,咱们怎么说也是帮了宋军……狄相也不该这么不讲情面啊。”

    沈黑子一脸的震惊,问道:“大哥,狄相见我的时候还挺好的啊,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麻牛瞪眼而去:“你的意思是朕在说假话不成?”

    “不是不是,大哥,我只是……”

    “不用解释了,最近他狄咏可不止见了你们,他把军中所有人几乎都见了个遍,你们可知道他到处见人是为什么?”麻牛得把狄咏的真面目给揭开,然后还得靠这些人去解决狄咏。身为皇帝的麻牛,从始至终几乎从来没有管过带兵打仗的事情,此时他得要人支持他。

    众人都不说话,有些震惊,也在等着麻牛继续往下说。

    麻牛接着说道:“狄咏正在到处策反军将,想要瓦解朕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家,想要把咱们所有人用命搏来的富贵拿到大宋去换他的前程。”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不管信不信,也只觉得如临大敌,一旦真是如此,此时好不容易到手的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

    “怎么?你们怕了?”麻牛作为皇帝陛下,那自然就是主心骨了。

    “大哥,你说,咱们怎么办?”邓钟问道。

    麻牛慢慢抬起手,比了一个手势,说道:“狄相对咱们大燕太过了解,如果到时候真的要刀兵相见,那此人万万不能留。”

    这话一出,一个个目瞪口呆,这是要杀狄相?

    麻牛立马又道:“谁去做这件事情?”

    麻牛的眼神从左至右慢慢看去,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低着头,沈黑子也低着头,邓钟也低着头。

    去杀狄咏,去杀那个带着他们从燕京城跑出来的人,带着他们在燕山里发迹的人,带着他们攻城略地的人,带着他们打败辽国无数军队的人。

    他们不是不敢杀人,他们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做不到,也不敢做。狄咏的威势,狄咏的能力,甚至狄咏个人的武力,都在他们的内心深处留下了深刻的威严。

    “你们不去做这件事情,到时候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麻牛气愤一语,又道:“你们不去做,那你们就把麾下最精锐的人都调过来,朕去,朕亲自去!”

    兴许这个办法是最好的。此时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邓钟说道:“大哥,我这里出八百死士。”

    “我出六百。”

    “我这里有一千亲卫营。”

    沈黑子没有立马答话。

    麻牛看向沈黑子,说道:“怎么?你想投宋?”

    沈黑子立马连连摆手:“大哥,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咱们能不能再把狄相叫来商谈一番,兴许总有一个和平解决的办法,也不至于这般兄弟相残。毕竟……毕竟是狄相带着咱们建起了这大燕国,是狄相带着咱们有了这一场富贵。”

    “胡说八道,富贵是弟兄们用命搏来的,不是谁给的。只要有人想要把弟兄们用命搏来的富贵夺走,那就得死!黑子,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朕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吗?”麻牛心中气愤无比,却还忍着说上了一番晓之以情的话语。

    “唉,那好吧,那我回去也调六百亲信过来。”沈黑子终于点了头,不论他心中作何想法,事已至此了,只有跟着弟兄们干了。

    滦州城,东南西北,聚来了四五千号人,这些人对于正规军来说,称不上什么精锐,但是在这滦州城里,那就是实打实的精锐了。滦州城内有二十万大军,几千人马调动,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狄咏,依旧在城内忙碌着,大中午的,他又带着四五百人走进了一处临时的军营,军营里的主将早已备好了酒菜,站在营门口等着狄咏的到来。

    此时,滦州城的各处城门开始关闭了。

    狄咏心中似乎很明白许多事情,但是他要见的人还没有见完,有些安排还没有完全做好,此时他不能走,他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才能离开滦州。

    比如这座军营里的主将,名叫林岩石,这个林岩石乃是狄咏从滦州城的牢狱里亲手放出来的人,当时林岩石因为报父仇而杀了契丹人,还有几天就要处斩了,却被攻进滦州城的狄咏给救了,之后一直带在身边,在守城之战中,林岩石表现极其突出,连连升级,如今已然是几千人的主将了。

    这个人,是狄咏真正的心腹亲信,狄咏要与他真正交代一些事情。

    见完林岩石,天色还早,狄咏带着四五百号人从军营出来了,走在滦州城的主干道上。

    此时忽然有人来报:“狄相公,城门忽然关了。”

    狄咏眉头一皱,他一直派人盯着几座城门,城门一关,其实就预示着一些事情。

    只见狄咏手一伸:“把枪给我。”

    旁边之人立马递上了长枪,却也多一脸疑惑之色。

    狄咏立马大喊:“城中有人作乱,大家随我冲出城去,到城外大营里调动大军入城弹压。”

    话语说完,狄咏也不多等,打马就奔。

    身后之人,虽然还没有消化这个消息,马匹骡子驴子,也立马随着狄咏奔了起来。

    头前狄咏还在大喊:“但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是!”

    “遵命!”

    话音才刚落,街道迎面,阻拦之人就来了,黑压压一片。

    不用回头,狄咏也知道身后必然也有人来前后夹击。大街之上,只要堵住前后,路边小巷子里在放一些人阻拦,几乎就是必死之局。

    但是狄咏依旧朝着前方人群飞奔而去,一匹健马,快如流星。口中还在大喊:“我乃狄咏,快快让路。”

    却是对面也有人大喊:“皇帝陛下有旨,诛杀狄咏者,官升三级,赏赐万金。”

    就是这话一喊出,立马乱了起来。

    就算是这些来围杀狄咏的人,也是一头雾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显然只知道今日是来杀人的,杀的也是作乱之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作乱之人竟然是狄咏。若是早早知道是要来杀狄咏,兴许十有**这些精锐军汉还没有来设伏,就已经在军营里先闹起来了。

    兴许这就是狄咏敢在这滦州城一直没走的原因所在,他很有自信,自信自己在这些人中的威望。

    狄咏也在大喊:“有人假传圣旨作乱,本相欲调兵弹压,所有人让路,不知者无罪!”

    头前果然有人开始让路了,狄咏的马步也来了,身后还有几百铁甲蜂拥而至。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了路边一座楼的露台廊道之上,他一身黄金龙袍,开口大喊:“朕就在此,听朕圣旨,狄咏犯上作乱,格杀狄咏者,官升三级,赏赐万金。”

    街道虽然宽敞,但是对于几千人来说,依旧太过狭窄,狄咏已然扎进了人群。人群之中,尽是懵逼的脸与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

    狄军师说有人作乱,皇帝陛下突然出现说要杀狄军师。

    这叫人怎么弄?

    但是狄咏似乎早有应对,当麻牛站在那露台之上喊出话语之后,狄咏立马喊道:“救陛下,陛下被人挟持了,速速冲进去,把陛下救出来!”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望向了街边楼上的露台,皇帝身边,铁甲许多,透过露台看向那房间里面,也是无数人。

    狄咏身后亲信倒是对狄咏的话语很相信,立马有人转头往街边小楼冲去,开口大喊:“救陛下,救陛下!”

    随后有许多人都往那小楼涌去,都在大喊救陛下。

    狄咏却在人群之中不断打马向前,口中依旧大喊:“反贼势大,快出城去搬救兵,让开,让开!”

    狄咏不仅往前奔,还不断用长枪去抽打左右挡路之人。

    街道之上,已然大乱,呼喊之人无数。

    “让路,快给狄相让路,让狄相去搬救兵……”

    “堵住堵住,堵起来!”

    “动手啊,杀……”

    “别愣着!”

    “快给狄相开路,把人都赶到一边去。”

    “救陛下,救陛下!”

    “冲进去!”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啊……”

    “咱们怎么办?”

    “看一看再说……”

    “我去救陛下了!”

    “我也去!”

    皇帝麻牛也在大喊:“杀狄咏,杀他,把他杀了!”

    “朕下圣旨了,把狄咏堵住,杀了他!”

    可惜了,这个时代,在这种四处都是叫喊的地方,谁说的话也听不清了。唯有一片吵杂,任凭麻牛如何叫喊,远远看去,也像是在呼救一般。至于麻牛到底在歇斯底里说什么,每个人心里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狄咏就这么打马到了城门口,紧闭的城门处,有一个军将阻挡在狄咏面前。

    “开门!”

    “狄相,末将是接了圣旨的,说是没有皇命,谁也不准出城!”

    狄咏直接说道:“陛下已经被反贼挟持了,本相要快些出城去搬救兵,快快开门。”

    “这个……”

    “你莫不也是反贼?”狄咏已然不等,话音一落,直接一枪捅刺过去,把那守门军将捅杀当场,大喊:“开门。”

    军将已死,左右军汉惊慌之间连忙去开门。

    出门之后,狄咏却还没有急着走,而是转头看着这座滦州城,口中喃喃说道:“唉……倒也不知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其实在滦州城里的狄咏,不一定非要选择跑,而是有其他选择的。比如他回来的时候,啥也不说,直接把麻牛杀了!这对狄咏来说并不难做到。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想把城内的大部分人推向深远,比如沈黑子,若是当时狄咏真的把麻牛直接杀了,麻牛的那些心腹之人,必然带着仇恨誓死抵抗,到时候必然死伤无数。

    甚至狄咏也还想保麻牛一命。

    狄咏显然对这些人真的生出了不少感情。

    狄咏想得太多了,冒着风险留下了一大堆伏笔,自己却也不知做得是对是错,也难以预料最后的结果,也不知道能不能达成所愿,真的能保住那么多人的命。

    惆怅了片刻之后,狄咏终于头也不回打马西去,直去燕京。

    此时的甘奇,也从古北关口往燕京而回了,古北关口带燕京城,只有二三百里的距离,其实燕京就是边境之地,这也是辽国皇帝从燕京而出,就只能离开燕云的原因。燕京一失,其实燕山之南就无什么城池可守了。

    也就是说只要古北若是被辽国打破,立马就兵临燕京。

第四百八十四章 完人甘相公的燕云

    东京的圣旨到了,来人还是曾孝宽,快马加鞭而来,一个几乎不会骑马的宰相之子,如今短短时间,竟然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马术。

    随圣旨而来的,还有从东京枢密院白虎节堂带过来的虎符,北方兵马,皆在节制之下,任由甘奇调动。

    “辛苦了,孝宽,也辛苦曾相了,待得回京,一定上门拜访曾相。”甘奇拿着这些东西,也承了曾家的情。

    曾孝宽嘿嘿一笑:“甘相公不必如此客气,都是小事,还有朝廷拨的钱款在路上,想来十来天内就能到了。拢共四十七万贯,甘相公不要嫌少,这可是陛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凑到的,其中有二十万贯来自内库。”

    “不嫌少,有这么多钱已经出乎意料了。”甘奇笑着说。要说这大宋朝,一年的岁入在六七千万贯,加上甘奇改革商税之后的收入,勉强在一亿贯左右。

    但并不是说东京朝廷每年就有一亿贯的钱财可以拿来花销,各地的赋税收入,本身在各地就得花销出去很大一部分,比如各地官员差吏军汉的俸禄,衙门里的日常开支,这是直接就发了的,其次修桥修路修学堂,这又要花去一笔,还有一些大笑灾难之类。

    富庶的地方有结余了,才会往上级交,转运使衙门做好统计之后,就会报到东京来,也会把结余运到京城。当然,也还有穷地方,或者有灾的地方,那自然是入不敷出,还得朝廷补贴,不然俸禄都发不出来,转运使衙门在地方上也会做这种事情,把富裕州府的钱直接运到穷州府去。

    而今这大宋朝,基本是南方补贴北方的局面。并不是说河南河北中原之地穷,而是近些年黄河泛滥,水灾太多,还要养边境兵马,整个华中平原,本来是极为富庶的地方,如今却也交不出钱给朝廷了。

    至于西北,那就更不说了,连年征战,靡费无数,也得朝廷频频补钱。

    魏晋之后,唐宋之时,几乎就是中国经济局面的一个转折点,经济中心南移,从此之后经济中心就再也没有往北去过了,这种局面一直延续到后世。

    按照这种角度,汴梁说起来,在地理上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都城所在。兼顾南北,既与北方边境战地不远,又与南方经济中心也不太远,是一个连接南北的重要节点。汴梁的繁华,显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其中。

    说完钱的事情,曾孝宽又道:“甘相公,这回宣了这封圣旨,小弟暂时就不准备回京了。”

    “哦?不回京了?”甘奇倒还没有反应过来。

    曾孝宽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家父说小弟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希望能在甘相公麾下效一些犬马之劳,也长长见识,还能与甘相公学一些谋事之道,还请甘相公不要嫌弃。”

    曾孝宽这话,说得姿态极低,犬马之劳这种词,就不是文人会轻易说出口的,说出来带有自我贬低的意思在里面。

    这个官二代,不简单。难怪日后也能当上宰相。

    “孝宽言重了,既然曾相如此安排了,我岂能还有二话?不若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做一个文书刀笔之类的事情,待得回京了,我去官家那里给你讨一个枢密院承旨之类的官职,如何?”甘奇知道投桃报李,应该的。

    “官职什么的,小弟不多想,只愿跟在甘相公身边耳濡目染,往后也做一个有用的人。”曾孝宽一直自称小弟,但是真要论起年龄,甘奇十有**才是小弟。

    “好,那就这么说,今日就上任,帮我草拟一些公文,发到陕西与秦凤的,招兵公文,具体细节你去问狄相公。”甘奇直接交代起了差事。

    “下官这就去办。”曾孝宽还真的干劲十足,转身欲走。

    “稍等,再行一篇去东京的奏章,请调商税监主事李定为析津知府,另调蔡确判析津府,还有孔子祥出知涿州事,冯子鱼请调易州知州,苏辙知檀州事,苏轼知滦州事,陈翰……陈翰好像没有功名在身,他祖辈可是开国功勋,父亲也是知京县,恩荫一个官吧,判大同。还有……”

    甘奇一通安排,东京此时正在分蛋糕,但是这蛋糕是甘奇打下来的,他也要分,分他七八个地方就可以了,还有一堆人,资格还不够的,回京在运作,判官推官,也要弄一堆在手。

    一人得道,岂能不多让几个人升仙?

    官场这一道,当地方任职是必须的,而且在地方上提升品级,回京就能重用了。甘奇是要趁着自己如此大功的时候,把许多人的前途都布局好。

    曾孝宽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人的名字他倒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有想到甘奇竟然胃口这么大,一口气要了七八个官职。

    没有想到甘奇胃口还不止如此,又道:“你再问一问狄相公,军中之人该如何升迁,请他先出一个意见,到时候我看一下,再来决定。先前的奏折先不要发,待得军功奏折一起发。”

    文官要升,那些卖命的武官更要升,史洪磊、折克行等人,连升几级都不为过。

    “甘相公放心,下官一定把此时办得妥妥帖帖。”曾孝宽在惊骇之中点着头,心中却还升起了一些羡慕之心,不说别人,就说陈翰,他是知晓的。陈翰虽然是开国功勋之后,但是到得如今,陈翰的家世比起曾孝宽早已差得十万八千里,陈翰老爹陈礼,不过京畿小县的知县,陈翰压根就没有资格恩荫。

    但是甘奇一开口,就给陈翰恩荫了,还直接到了大同府任判官。连有个宰相老爹的曾孝宽,也不过是审官院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闲职,但是陈翰就因为结识了甘奇,七品下就到手了。

    曾孝宽此刻,多少有点后悔之感,后悔自己怎么不早点认识甘奇,如果早点认识甘奇,为甘奇奔走一二,此时说不定也能主政一方了。

    不过事情又想回来,而今也不差,待得回京,枢密院承旨,也不错。

    “有劳。”甘奇还客气一句。

    曾孝宽拱手退下,才刚赶到燕京,立马就开始干活了。也是甘奇身边实在缺人手,特别是缺处理政务的文人,曾孝宽来得正是时候。

    甘奇不免多想,那位曾相公这么安排,其实就是知道甘奇身边缺人手。不过也是,这也不难猜,甘奇忽然有了这么一个大摊子,自然是缺人办差的。

    不得多久,狄咏也到燕京了,老爹都没有去见,第一时间找到甘奇,两人密谈了许多。

    密谈之后,狄咏问了一语:“大哥,什么时候动手?”

    甘奇答道:“不急,而今堪用之兵不多,狄相公正在整训降卒,河东也抽调了许多禁军青壮,这几日才到,万胜军如今也还不过四万多人,加上威武军一万五千左右,还得分兵驻守关口,等上个把月,等到整训得差不多了,再往东去会一会大燕国的皇帝陛下。也让那滦州城里的事情再发酵一下,如此也不枉你冒险一番。”

    狄咏点着头,问道:“大哥,那我最近去做什么?”

    “你去帮狄相公整训兵马吧,也直接提领几千人马在手,到时候回了枢密院,我给你把官职诰命都一应办妥就是。”甘奇如今,武官好说,有他这个正枢密使,还有狄青这个副枢密使,安排一应武官不在话下。

    “嗯,我去帮帮父亲也好,他如今年纪大了,不比从前,日夜操劳的,真怕万一有个好歹。”狄咏答道。

    看着狄咏的模样,甘奇忽然笑道:“回京之后,我让你嫂嫂给你在京中寻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你再不娶妻,就该抓到衙门里去打板子了。”

    狄咏老脸一红,还嘴硬说道:“我家几个兄弟都已成婚,我大哥也生了儿子,传宗接代的不差我一个。”

    “你啊……心气倒是不小,你是看不上一般人家,总想个建功立业,如今不差了,狄家从此也当是一方豪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当是任你挑选了。”甘奇知道狄咏之前的处境,狄青式微,在东京城里人人喊打,哪家知书达理的姑娘会下嫁给狄咏?娶个小门小户不读书不识字不听曲的,狄咏又不愿意。

    这回再回京,只要朝堂上有甘奇在一日,狄家就是豪门,什么人家都配得上,什么才女都不在话下。

    “大哥……我……也不是心气高,我就是没顾得上而已。”狄咏还是嘴硬,几年前那个偏偏少年,如今越发帅气了,越发英气逼人,若不是狄青的原因,东京城里哪家哪户的姑娘看到狄咏都不会有一句拒绝之语。

    “如今算是扬眉吐气了。”甘奇笑道。

    狄咏不言。

    “去吧,去与你爹说说这件事,就说包在我身上。”甘奇这也是投桃报李,不仅报的狄咏,更是报的狄青。

    狄咏起身拱手,转身的瞬间,留了一句话语:“拜谢大哥。”

    甘奇笑了笑,其实也有一种感动,还有一种成就感。

    呃……也有一种幸福感。

    辽国的军队,其实训练得不差,至少与大宋的军队比起来,还是要好一点的。所以辽国的降卒,抛去那些老弱之辈,剩下的质量还真挺高。

    甘奇一边忙着燕云各地的事情,一边还要亲自对这些降卒进行思想改造,改造的办法其实还是老一套,往死里练,然后给钱给粮给肉吃。

    不过这回,甘奇加了一点东西,那就是对于个人崇拜的宣传,个人崇拜的对象自然是甘奇自己,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很有用。

    宣传的内容,不外乎到处都有人说甘奇的往事,添油加醋去说,文曲星下凡,武曲星附体,考过状元,当过大儒,当街杀过人,带兵打了无数胜仗,武艺高强,身先士卒亲自冲阵杀敌,百战百胜。

    而且还是观音菩萨降世,如何如何爱兵如子,如何如何爱民如子,如何如何平易近人。

    甘相公,那是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下的事情知道圆全。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经天纬地明察秋毫,神佛在世无人可比,才高八斗,风流倜傥,无敌天下!

    对,咱们的主帅甘相公,就是这么一个完美的人!

    跟随甘相公的脚步,这一辈子都是好日子,光明前途,康庄大道,就在眼前。

    “甘相公来了,甘相公又来了……”

    “站好站好,不要乱动!”

    “挺直了挺直了……”

    “甘相公给大家送羊肉来了!”

    “拜谢甘相公!”

    完人甘奇,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容,站在将台之上,看着左右列队,挥手致意:“弟兄们辛苦了,今日加餐,好好吃一顿。今日不仅有羊肉,还有酒,今日前军营破例,饮一场,敞开了喝。”

    “拜谢甘相公!”

    “甘相公万胜!”

    “今日还请了本地的杂戏班子,下午在这将台上演,大家记得都来看。”甘相公相当狡猾,狄青每天严厉非常,扮黑脸。甘奇来了,那就是一个红脸,比狄将军好一万倍的主帅。

    满场欢呼声起。

    狄青还铁着脸骂:“禁声,都给我禁声,军营之中,主帅讲话,都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甘奇还笑了笑,抬手拦了拦狄青:“罢了罢了,连训多日,辛苦疲惫,休整一天。”

    狄青还气呼呼在一旁说道:“这些狗崽子,每天操练偷奸耍滑的,不该休整。”

    “狄相公息怒,就算看我面子,消消气。”

    “若不是今日甘相公来了,非得罚他们今日每人跑上二十里地不可。”

    这一老一少,还真会配合。

    “拜谢甘相公。”

    “拜谢甘相公。”

    “吃肉喽,喝酒喽,看戏喽……”

    “还是甘相公爱兵如子!”

    “可不是,甘相公来了,才有好日子过。”

    “我得回家给甘相公立一个长生牌位,每日拜一拜。”

    “能在甘相公麾下当兵,不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祖坟都冒青烟了。”

    ……

    不得不说,完人甘相公,是真的有一套。

    其实甘奇不知,私下里,许多之前随甘奇出雄州的军汉,竟然开始自称甘家军了。

    这是好事,其实也是坏事。

    好事就是这支军队的凝聚力真的起来了。

    不过,兴许,也会落人口舌,成为政治上的问题。这就是坏事了。

    燕京城南的另外一个地方,有一片不小的土地上,还住着不满一千的女真人,如今这些女真人也开始在燕京城安家落户了,每个女真人都被甘奇赏赐了许多奴隶,少的男女七八个,多的男女几十上百个,多是契丹人或者渤海人之类。

    甘奇还专门派人教他们管理自己的土地,要让奴隶们去种田。

    种田的事情,完颜乌古鲁倒是不管,他只管上值操练,下值播种……就是生孩子。

    对于女真人来说,只要有吃的,有女人,就得赶紧多生,越多越好。要融入农耕文明,这些女真人还得要一段时间。

    不过女真军队倒是也扩大了,陷阵营八百,凿击营八百,利刃营八百。完颜乌古鲁的传销组织,盘子越来越大了。

    重甲,弓弩,刀枪,健马,马甲。

    三营之中,开始有汉人了。甘奇特地安排的,选一些悍勇之辈,重金赏之,若是立功,比一般士卒赏赐更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如今甘奇有马了,几战之后,在燕云收拢了七八千匹好马,还有轻骑兵的组建与训练,也要提上日程。

第四百八十五章 没落的陈家

    汴梁城内,有一个大善人叫作陈翰,他不仅是慈善基金会的东家之一,还在汴梁城内做了不少善事,扶危助困,帮人看病,替人出学费,诸如此类,做了不少。

    所以许多人都听过他的名声,更知道他是甘相公的好友。不仅陈翰是甘相公的好友,陈翰的妻子陈吴氏如今也是甘相公的妻子秋兰先生的好友。

    就这份关系,也足够陈翰在汴梁城里昂首走路了。

    今日陈翰大早又出门了,依旧先把家门口的几个乞丐赏赐了一下,如今陈翰也学聪明了,知道自家门口每日都有乞丐等着赏钱,所以陈翰也会看面相了,但凡有一点点面熟的,他就不会再给钱,面生的才有。

    连陈翰家门口的门房小厮,也帮着陈翰记人,免得一腔好心喂了狗。

    赏赐了钱之后,陈翰照例还是要叮嘱几句,教人好好努力,拿着钱穿身好衣服,洗漱一下,寻个谋生。

    待得受人千恩万谢一番,陈翰这才算正式出门,出门去也有几个固定地点,先去京华时报的编辑部逛一逛,见几个好友,带一些茶水点心去犒劳一下众人,然后找一个茶楼坐一坐,花一把铜钱,让说书的老汉说上一段甘相公的丰功伟绩。

    这就差不多午饭了,回家吃一顿,下午出门就直接出城,梨园春坐一坐,听几出戏,如今这梨园春里的戏目越来越多,并不只是甘奇昔日带着苏辙写的那些,而是道坚书院里的学生专门成立的一个戏社,集思广益,推敲戏文,编辑曲调,推陈出新,多种多样。

    甚至最近一帮学生还上马了一个新项目,戏目名字叫做《破燕云》,正在琢磨戏文。

    从梨园春出来,要是有球赛或者相扑,陈翰还得去赶一场,若是重要比赛,陈翰也会以赛事为主,随手买上几场比赛也是正常。

    接着就是赶一趟城门回家,至于晚上的活动,就看今天一天陈翰都遇到了一些什么人了,有时候会与编辑部的人约一约,有时候会在戏院里与相熟的戏迷约一约,有时候也会来帖子请他,也有时候他会出帖子去请别人。

    然后晚上的活动就有了,樊楼坐一坐是正常的,或者约好了,直接就不进城了,在温泉酒店里一泊二食,潇洒一番也可以。这般活动,那多少就有一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味道了。

    当然,陈翰也是一个读书人,从小在老爹的棍棒底下,没少读书。至于文才,那就另论了,偶尔勉强思绪大开,也能作点有些水平诗词文章,至少跟得上文人圈子的节奏。太学里面的那些大才,十个陈翰认识八个,剩下两个也面熟。

    偶尔若是有帖子来去,赶上难得的机会,圈内也会见到几个大人物,比如王安石,比如欧阳修,陈翰也都面熟,上前有礼有节敬酒一杯,也会获得几句鼓励。

    这日子,说不尽的潇洒自在,极为符合一个大宋官富子弟的基本生活状态,还是混得相当好的那一种。

    这回陈翰出门,就一泊二食去了,温泉之中,宿醉之后,快午饭的时候,陈翰才昏昏沉沉坐车进城回家。

    一进门,又随手赏赐了几个乞丐,心情大好回家,开口就是大喊:“午饭准备好了没有?”

    门房小厮立马上前说道:“少爷少爷,老爷从雍丘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我爹回来了不也得吃饭吗?”陈翰不以为意。

    “老爷面色不好,铁青着呢。”

    “啊?”陈翰倒也有一点点怕,却又笑道:“许是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待我去开解一下便是。”

    走进客厅,八仙桌上,雍丘知县陈礼端坐其上,身边站在陈翰的妻子伺候陈礼吃饭。

    “爹!”

    “哼……”陈礼鼻子出气,脸色极差。

    “老爹,您这是怎么了?有我这般名冠京城的儿子,您老还有什么不开心的?”陈翰不是口花花,他是真以自己为荣,最近这两三年,他对自己自信非常,这东京城里的年轻一辈头面人物,没有他不认识的,老一辈的他也认识不少,这也足够他自信了。

    “不孝子,家都给你败成什么样了?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大手大脚花钱,老子这几十年的积攒,都要被你花光了。”陈礼怒道,也不能怪陈礼发怒,照陈翰这么过日子,潇洒是潇洒,但是一般人家哪里打得住?还好陈家几代当官,虽然越当越小,但是家底殷实,暂时还撑得住。

    “爹,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就花出去,活着就是这么回事,没有咱也不着急。”陈翰不知道是傻呢,还是真看得透。

    “狗东西,莫不是讨打了不成?”陈礼这回是真生气了,饭碗一放,真的就要站起来打人。

    陈翰连忙讨饶:“爹,爹,别冲动,儿子就是随便说说,我都三十岁了,我儿子都上学堂去了,还挨打就不像话了。爹息怒,以往这日子都这么过过来的,爹您也只是说说而已,缘何今日这般怒火?”

    要说陈礼疼儿子那是真疼,独子岂能不疼爱?不然陈翰也不敢这么与陈礼说话。陈翰自从学会花钱,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六年了,一直都这么花,陈礼教育是教育,也不见陈礼这么动怒。今日事情,显然不同了。

    陈礼气得大气一边喘,抬手还指着陈翰,却又自己在摇头:“没落了,没落了。想当年,我父考不上进士,却也能恩荫为官,而我自己虽然得不了恩荫,却也能勉强考上皇榜,而今到得你了,恩荫没有恩荫,皇榜也考不上,唉……大善人,花天酒地,到处花钱……哼哼,待得我死了,你啊,有朝一日,也就是门外那些乞丐一样,只能到得各家大户门前去讨口饭吃。”

    陈翰一听这话,终于不跳脱了,面色也微微沉了一点,问道:“爹,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这不还有你的吗?”

    陈礼听得这话,忽然沉默了,筷子也放下来,头也低下了,只是长吁短叹。

    陈翰已然觉得不妙,连忙又问:“爹,到底怎么了?”

    陈礼再一抬头,面色带悲,慢慢说道:“你说你们以后怎么办啊?”

    “爹,遇到什么事情了?你说出来,儿子帮你一起解决就是了。”

    陈礼摆摆手:“此番回京,就是想走一走门路,却是也走不通了,新皇登基了这么久,曾公亮如今掌权在手,吏部人也换得差不多了,你爹我走不到门路,要调任寄禄虚职,养老了。”

    陈翰闻言,心中当真一紧,老爹这是要退休了?有权力与没有权力的差别,他是知道的,别看他爹只是一个小小的京县小官,但是这个小官也是许多人挤破脑袋的地方,有这么一个权柄在手,这陈家的富贵也就不缺。

    倒也不是说什么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这些都太低端,京畿之县不必其他地方,只要有这个脸面在,赚钱的方法多的是,甚至都不用主动去赚钱,也不必要做什么违法之事。比如陈家,就在京城里暗自入股了许多产业。当初陈翰支持甘奇收商税,便被陈礼反对过。

    陈翰并不傻,知道其中的问题,立马说道:“爹,你找不到门路,儿子去找,儿子可认识不少人,儿子与甘相公的关系也不差,总能找到人帮你一把。”

    陈礼摆摆手:“这事不是你能解决的,门路这种东西,与你那与人花天酒地不是一回事,你也不用去做一些无用之事了。”

    许多人以为找门路找关系,就是认识认识谁,但现实之中显然并不是这么回事,还真不是陈翰能解决的问题。

    陈翰也明白这些,回过头来说了一句:“爹,你放心,你孙子而今可了不得,考进了道坚书院,书院里的教习先生们都说他天资聪颖,将来中个进士不在话下。”

    陈礼摇了摇头:“但愿如此吧……”

    “爹,我陪您喝一杯如何?”陈翰主动上前拿起酒壶。

    不想陈礼抬手一拦:“不喝了,没有心情喝酒了,人活一世,看个造化。只怪你爹无能,当了一辈子的官,当来当去,就当了个京畿知县。一辈子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教来教去,却也没有教好。”

    “爹,怎么能说没有教好呢?你儿子我,一不作奸犯科,二不道德败坏。还多积德行善,不知道多少人念你儿子的好呢。圣人说君子,不就是说我这种人吗?你都教育出来一个君子了,岂能说没有教育好?”陈翰还真会劝人。

    陈礼闻言,还笑了笑:“哈哈……你倒是会自吹自擂,只是不能与别人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你却……唉……”

    “爹,几年前,你儿子我是活的浑浑噩噩的,但是最近两三年,你儿子我是知道这辈子应该做什么了,只要一直积德行善,扶危救困,老天总是有眼的,我还在道坚书院资助了不少贫困人家的学子,将来但凡有一个出息了,咱们这陈家也没落不了。”陈翰还真做了不少聪明事。

    “别人家终究是别人家,若是你能考上进士,咱们陈家才算是不没落。”陈礼语中多少有些失望,便也是知道他这个儿子在科举一道上怕是不可能了。

    陈翰也叹了叹气。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都是命。”陈礼有些自责。

    陈翰也伤感起来。陈吴氏在两人背后,偷偷抹着泪水。

    这个家,到陈翰这里,可能真要破败了。

    门口走进来的一个小厮,家中主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他也大气不敢多出,只低头见礼,小声说道:“老爷,少爷,门外来了客人,说是吏部与审官东院的差人。”

    陈礼抬头,又是一声叹息,说道:“请到前院厅中落座吧,就说我稍后就来。”

    小厮连忙出门。

    陈礼起身,与陈翰说道:“正式的调令来了,倒也不知是哪个寄禄官,俸禄是增是减。以后就真的要靠俸禄过日子了,你也该收敛一点了,莫要到以后连孙儿的束都付不出。”

    陈翰不言,只随着陈礼戴冠帽,准备出门见客。

    来的是差人,领头的也是刀笔吏,刀笔吏一词,源自还没有纸张的年代,在竹木片上写字,写错了要涂改,便可直接拿刀来刮去竹木上的字迹,所以又要刀又要笔,如今是指衙门里拿笔干活的一类差人。

    吏与官之间有天壤之别,科举时代,除了考上进士一途,吏是永远不可能变成官的,永远都是干活的,与官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哪怕是来见一个小小的知县,吏也多是站着等,等到陈礼出来,连忙先行礼见过:“陈知县,恭喜恭喜啊!”

    陈礼听着恭喜,但是也喜欢不起来,说道:“公文如何说?往何处调?”

    “哈哈……陈知县不必如此伤心,此番您的事情都是小事,吏部倒也没有安排什么寄禄官了,教您回家养老了。”这刀笔吏还真是一脸笑意说出这番话的。

    但是陈礼听来,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寄禄官都不给一个?直接退休了?养老的地方都不给?还笑?嘲笑?

    陈翰也是面带怒意,没有这么干的,这也太欺人太甚了。

    陈礼就要动怒了。

    “勿怒勿怒,小人可是真心来恭喜陈知县的,还有一个好消息,待小人讲完,陈知县再看要不要怒。”这刀笔吏似乎也是故意如此,想来也是想平白赚个小人情。

    “还有何事?”陈礼面色不改。

    “陈知县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此话怎讲?”陈礼已然觉得这厮正在耍弄他,语气极差。

    “哈哈……您看看,看看这份公文。”说完刀笔吏把一份公文递给陈礼。

    陈礼接过一看:“……开国功勋之后……人品良善……君子之风……交口称赞……这说谁呢?说的是我儿子?”

    陈礼转头看了看陈翰,陈翰也连忙凑过去看。

    下文还有,冗长一大堆,套话无数,父子二人凑着看,看到最末尾:“……皇帝天恩,不愿遗贤在外,又有祖辈余荫,特恩招汴梁陈翰陈子文为大同府通判,即可赴任,不得有误。”

    陈礼愣愣当场,看了看那刀笔吏,看了看自己儿子,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他一个小小知县的儿子都能恩荫当官。

    陈翰却在念叨:“大同府,大同府,燕云啊,这是燕云,这是甘相公招我去当官啊,还是当大官,哈哈……”

    “爹,你看,否极泰来,您老致仕了,我当官了,您看看,什么没落,可没落不了,好人就是有好报。甘相公记着我呢,他知道我的好,他知道你儿子是个良善人,是个大才!”陈翰已然激动不已。

    陈礼拿着这份公文,手都在抖。

    那刀笔吏还开口笑道:“陈知县,您老生了个好儿子吧?”

    陈礼依旧还有些愣愣的,点点头:“嗯,老夫教养之子,自是不差。”

    “陈知县,高兴吧?”

    陈礼先点了一下头,立马又摇头:“高兴谈不上,只愿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莫要枉顾皇恩,莫要枉顾百姓。”

    “哈哈……陈知县,恭喜恭喜了……”

    客厅侧面的门后,陈吴氏已然喜极而泣,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失礼的声音,然后连忙转头,回房间里去取钱,好大一袋,招呼小厮送进客厅里去。

    陈翰把这钱送到刀笔吏手上,反复推脱硬塞几番,刀笔吏一脸勉强与不好意思接了钱,拜别而去,还提醒陈翰赶紧到吏部与审官院去报备。

    差人一走,陈翰便与陈礼笑道:“爹,如何?”

    陈礼还拿着那份文书反复在看,视如珍宝,兴许还得裱起来挂上才好,但是口中的话语有些酸:“老夫当了几十年官,从西北当到西南,从西南当到东南,在从东南当到汴梁,当来当去,不过一个知县。你小子也不知道是凭什么,连进士都没有,就当了府衙的判官!”

    “爹,这文书上不是说了吗?祖辈功勋恩荫,儿子我人品好,才德佳,到处都有人交口称赞,皇帝陛下听闻了,所以特别恩招为官……哈哈……”陈翰又开始口花花了。

    陈礼一本正经教训道:“莫要胡说八道往自己脸上贴金,是这么回事吗?没有那甘相公,没有那燕云十六州,有你的官吗?”

    “爹,这些我岂能不知晓。你放心,孩儿不傻,知道该如何做。”

    “你知道就好。”陈礼生怕自己这儿子不懂这些,低头又看了看公文,说道:“死也无憾了,死也无憾了。”

    “爹,你把这公文给我行吗?我稍后还要带着它去吏部与审官院报备呢。”

    “你个毛手毛脚的,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我收着,我陪你去就是了。”陈礼说道。

    “这个,爹,你莫不是还想去吏部问问官职的事情?”陈翰问道。

第四百八十六章 甘奇要攻心

    汴梁皇城内的御书房。

    富弼对皇帝说道:“陛下,有些事情,老臣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甘道坚虽然立下大功,但是他也不能这么替朝廷安排官职任免之事。一来朝廷官员升迁调度,那都是有一套考核与级别的,如此随意给人升官,便是打破了朝廷的这套规矩,免不得让其他人心有不忿。二来,他安排的这些人,皆是年轻人,便更是不妥,年轻人经验少,遇事容易毛躁,难以深思熟虑顾全大局,怕是以后难免要出差错。”

    赵曙点着头,只道:“富相言之有理。”

    皇帝如此一大,富弼倒还有些意外了,他之所以此时来谏言,是因为皇帝已经这么干了,所以他以为此时应该是据理力争,没想到皇帝直接就认同了他的话语。

    “陛下,那……是不是把已经出去的那些任免都给收回来,再从长计议一番?”富弼问道。

    赵曙却一脸为难:“把已经给出去的任免又直接收回来,如此有些不妥,朝令夕改,不免有失皇家威严,事已至此,先就这样吧,过段时间再说。”

    赵曙口中虽然顺着富弼说,心中却并不这么想。作为一个皇帝,自然有皇帝自己的打算,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赵曙登基时间不短了,他得为自己以后的行政班底做考量。

    说白了,赵曙就是要一批自己的人,自己能指挥顺畅的人。遍数如今这朝堂,皆是仁宗旧臣,倒也不是说这些人有什么不好不对,就是这些人对他这个皇帝少了一些打自内心的尊重。

    赵曙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的,他甚至都不像一个裁判,而像是一个运动员,不论做什么,都得看朝堂上那些老头的脸色。

    臣子不尊重皇帝,这是仁宗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但是在仁宗朝,仁宗自己却是因为道德方面,得到了满朝臣子的拥护。

    仁宗一走,赵曙上台了,这个问题就凸显出来了,朝堂之上的事情,往往不是臣子来讨好皇帝,反倒变成了皇帝去讨好那些相公们。

    这种感觉,在甘奇这件事上尤为明显。甘奇立大功,就该受大赏。但是给甘奇封赏这件事情上,赵曙是吃够看苦头。

    所以赵曙已有私心,就是得弄一些自己的人出来,就如仁宗那时候一样,所有人都得是自己提拔的,这样才能放开手脚,这个权力更迭不是一年两年,所以此时更要加紧时间去做,越早越好。

    所以当甘奇提上来那么多名单了,赵曙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因为那些人,都是最近几年崭露头角的人才,赵曙看得上眼。所以赵曙伙同宰相曾公亮,大手一挥就都给同意了。

    所以富弼后知后觉,转过头来谏言来了。

    “陛下,老臣还是觉得如此不妥,即便是朝令夕改,也不能任由甘道坚一言决定燕云十六州这么多人事任命。否则……否则甘道坚怕是容易结党营私……”富弼把最严重的话语都说出来了。

    赵曙也听得眉头一皱,却是又道:“如今说这些还早,任命几个地方官员,说什么结党营私。富相公过虑了。”

    赵曙懂得,但也就如他所言,几个知州什么的,离结党营私还早着呢,什么时候这些人都到了朝廷之中,才有资格说什么结党不结党的事情。那也是至少十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赵曙自信自己能把朝堂牢牢掌控在手。

    还有一点,那就是甘奇提出的那些人名,多是最近崭露头角的顶尖大才,不说什么苏轼苏辙这种状元榜眼,就说李定李资深,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商税监打理得井井有条,汴梁城的商税年年增长,务实办差方面,年轻一辈中,李定是那数一数二的,本就该是升官重用的时候了。

    给这些人升官,没什么问题。

    富弼再次开口:“陛下,臣……”

    “富相公不必多言此事了,而今燕云大局稳定为重,也正是用人之际,甘奇在燕云积极备战,用一些相熟之人,也是情有可原,如此调度之上也无掣肘。待得燕云稳定之后,富相可再来进言此事,到时候再说吧。”赵曙如今越发自信,登基之后干出了成绩,腰板都挺得直了,说话都硬气了许多。再也不想以前那般又要顾及这个,又要顾及那个。

    富弼无法,便也说不下去了。

    赵曙却又问道:“关于濮王之事,富相如何作想?”

    这回轮到赵曙发难了,对于富弼来说,这个问题他真的难以回答。一口回绝皇帝是不行的,但是真给赵允让封一个皇帝,那也是不行的,如果富弼答应了这话,回过头去满朝文武都得戳他的脊梁骨。

    满朝都是仁宗之臣,一个个受了仁宗皇恩浩荡,给赵允让封皇帝,谁心里都不愿意,甚至富弼心中也不愿意。

    富弼是一个圆滑之人,所以他答道:“陛下,濮王之事,臣以为,可封。但是具体封一个什么名头,还有待商议。”

    “除了皇帝之名,还能封什么?朕是天子,朕之生父,岂能是个王爷?”赵曙也有些偏执了。

    “这个……还待老臣与诸位同僚从长计议一番再来回禀陛下。”富弼是要拖了。

    赵曙点着头,心气也有些不顺,负气说道:“只待甘道坚回来,他必然支持朕之所想。”

    赵曙如此想着,如此说着。

    但是甘奇会不会真的支持赵曙的想法,那倒不一定。甘奇,某种角度而言,其实也是旧臣,甘奇心中对仁宗的感激,也不在少数。

    若不是有仁宗这么一个与其他皇帝不同的天子,如甘奇这种人,如甘奇做的那些事情,人头早已不知道落在哪里了。

    这倒是后话了,反正赵曙现在觉得甘奇一定会支持他。

    富弼皱着眉头不语,这个大麻烦,真让人有些头疼,不仅富弼头疼,连曾公亮也在头疼。

    富弼谏言没有成功,反倒给自己弄了个大麻烦,灰溜溜走了。

    赵曙却也不爽,反正就是觉得这朝堂之上的人都不听他的,都不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所以越发坚定了要弄一批自己人入朝的想法。

    富弼走了,赵曙开始工作了,御案上的奏折,拿起一本翻了翻,司马光上奏的,内容竟然就是濮议之事,从仁孝说道礼义,反正就是不同意,打死也不同意。

    赵曙看都没有看完,扔到一边去了。再翻一本,御史范纯仁,又说濮议。

    再翻一本,御史吕大防,还是说濮议。

    反正都是不同意随便把赵允让拿来封什么名头。就算以后要退一步,那这个名头也得好好说道说道,不能乱来。

    赵曙越发生气,也懒得工作了,直接出门而去。

    濮议之事,暂时就这么拖着,等甘奇回来了再说,而今甘奇也是一方朝堂大佬,只等这个大助力回来。

    而此时的甘奇,已然开始点兵了,万胜军抽调三万,威武军一万五,健马八千匹,辎重用的劣马骡驴三四万匹。

    大军出发之前,甘奇也派人送了一封信到滦州。

    劝降信到得麻牛手上,却是麻牛亲手开启信件之后,看得片刻,开口说道:“来人呐,给朕读一读。”

    是的,麻牛不太识字,倒也不是一个字都不认得,只是一封信,他真的读不下来。

    要说历史上倒也不是没有不识字的皇帝,比如朱元璋,他从小就是不识字的,但是朱元璋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肯学,自从干起了起义造反的活,他就开始学文了,不仅学文,还学了一手不错的书法,还能写诗作词。诗词水平还不是很差,有几分文学功底,传世的也不少。

    但是麻牛当皇帝也有一段时间了,当山寨大哥的时间更长,却从来没有想过得去学习学习,到得如今,依旧看不懂一封信,识字水平还在“一二三四五”与自己的名字“麻牛”这个水平。

    “陛下,那臣就读了……”

    “读,只管读来。”麻牛很有自信。

    “麻牛,你身为一介草民,作奸犯科之徒,目不识丁之辈,也敢窃居皇帝高位……今我大宋枢密院使甘奇,奉大宋真龙天子之命,讨伐不臣,大军到时,若不献城来投,必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若是知机者,以城池土地降之,必有厚待……”

    麻牛一边听着,还一边看满场众人,随后大笑道:“哈哈……笑煞人也,朕起与草莽,建国于乱世,便已然是真龙天子,宋人不知所谓,却敢逆天而为,必遭天谴!朕之麾下,天兵二十余万,便来一战!”

    麻牛说着,眼神不断扫视众人,他显然不如表现中的那么自信,心中之忧很多,最怕的就是面前这些人中有反骨之辈。毕竟狄咏走之前干的那些事,他都是知晓的。

    要说面前这些人里没有反骨之人,麻牛打死也不信。

    “陛下必然千秋万代,我大燕也当崛起于世。”

    “陛下就是真龙天子,来日必当一统天下。”

    “汉高祖也不过起与草莽,不照样立了几百年大汉?我大哥,必然就是如刘邦那般的真命天子!”

    ……

    众人不仅是表忠心,更是在自我打气。

    麻牛看不出面前这些人哪个忠心,哪个二心,所以心中更是着急,开口说道:“把所有大军都收拢到滦州来,把其他城池里的粮食钱财都全部带过来,便在这滦州决胜!”

    麻牛这么安排,倒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与许多人商议过。这大燕国没有多少土地纵深,打防御战,与其分兵去守那些小县城,不如就在这滦州大城决胜,准备足够多的粮食,拼了。

    还有一点就是要防备二心反骨之人,若是散落到各处城池,今日这个投降,明日那个投降,不需几日,军心尽失。不如都弄到滦州城来看着,发现一个,及时处理一个。只要几处城门用信任之人守着,便也让那些二心反骨之辈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虽然是无奈之举,不过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臣等遵旨!”

    麻牛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倒也起了几分气势,又道:“给朕也准备一身铁甲,到时候朕当亲临城头,与弟兄们同生死,共进退!”

    这一招是学狄咏的。

    “陛下,要不要回信一封?”

    这话倒是提醒了麻牛,立马说道:“对,朕当回信一封,让那个什么甘奇知道谁才是真命天子,教他弃暗投明,朕保他一世的富贵。”

    甘奇倒也接到了这封信,看得是哈哈大笑,还把信给狄咏看。

    狄咏看得连连摇头:“唉……大哥,我已尽了人事,奈何却还是这般。”

    “罢了,这仗还得打,不过打这一仗也是有好处的,就当练兵了,新军就需要一场胜利。”甘奇心狠如斯。

    过不得三日,大军开拔,四万五千人,四万五千铁甲,甚至还有人戴着辽人的牛角铁盔。

    两千四百号重骑,五千轻骑。

    兵临滦州城下之时,滦州城头之上,旌旗连绵不绝,燕字、麻字,迎风招展,气势不凡。

    反倒甘奇这边,旌旗不多,看起来缺了一些气势。

    将士们忙着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甘奇带着狄咏与一队重骑开始绕城飞奔,看一看周遭的地形地势。

    滦州城,就是后世的滦县,东边毗邻滦河,地势较为平坦。

    当一看到滦河,甘奇就有一种想法,把滦河给掘开,放水冲城。

    只是这个念头没有多久就放弃了,一来是枯水期,二来这么做有伤天和,滦州城里还有无数居民,麻牛麾下也多是裹挟之军,这么全给淹了,于心不忍。毕竟都是同胞。

    绕城回来,狄咏问道:“大哥,可有破城之计?”

    “强攻不可取,却也不过人心尔。”甘奇,不是好人。

    狄咏却皱眉说道:“我倒是在城中埋下了一些伏笔,但是麻牛却也早已防备了此事,如今内外不通消息,倒也不知如何谋划。”

    显然城内是真有狄咏的内应,但是如今这滦州城,内应想要做成事情,也不容易。毕竟真正的内应只是个别人,城中挤着二十多万军队,几个城门也必然是重中之重,个别内应,小部人马,显然也难以奏效。

    甘奇却道:“有没有内应都无妨,昔日你做的那些事情,足够我行那攻心之策了。”

    “大哥是准备如何攻心?”狄咏问道。

第四百八十七章 让羽箭飞一会

    如何攻心,自然是接着狄咏之前做过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至于具体怎么做,甘奇倒也想好了,说道:“今天夜里,用弓弩往城里射一封信。”

    “大哥,这封信写什么?”狄咏问道。

    甘奇微微一笑,笑出一些阴暗与狡黠,说道:“城内二十万人,到处是军营,你选一个地方,咱们射一箭进去,就说三个事,哪天,哪个时间,哪个门。”

    狄咏想得一想,反应过来了,脸上也带来一些阴险的笑容,说道:“大哥实在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事情很简单,却也不那么简单。

    当夜幕来临之时,明月渐渐往东,一切归于最寂静的时刻。

    甘奇带着狄咏,还有一小队人来到了东城,狄咏抬手指了指城墙,说道:“大哥,这边墙里面,驻扎的就是沈黑子与邓钟的部曲,左边是沈黑子,右边是邓钟。”

    甘奇想了想,问道:“是把信送给沈黑子好呢?还是送给邓钟好?”

    狄咏稍稍有些犹豫,因为这是害人的事情,所以说道:“沈黑子平常与我关系较好,邓钟却与我关系一般。要说起来,把信给沈黑子更能让人怀疑。”

    甘奇一点头:“那就把信送给邓钟吧,既然沈黑子与你关系较好,便也不害了他。”

    “大哥,我也这么想的,只是怕那麻牛对邓钟过于信任,这份离间之信难以取信与他。”狄咏也有担忧。

    甘奇笑了笑,微微抬头:“皇帝,只谈心术,不谈信任。”

    “大哥,麻牛算不得什么皇帝。”狄咏懂得甘奇说的什么意思,大概意思就是在皇帝心中,从来没有真正的信任。

    “泥腿子皇帝,如今也是皇帝了,只要把自己当成皇帝了,都一样。”甘奇看得很透一般,微微抬手向后招了招。

    一架床弩从草丛之中抬了出来,一支大羽箭,羽箭上帮着一封信,弩盘一绷,嗡的一声,羽箭就射出去了。

    甘奇直接转头:“走吧,回营睡觉,让箭矢飞一会。”

    却是在甘奇转头回营不久,滦州城内就响起了一阵吵杂之声。

    有人喊着敌袭,有人喊着防备箭矢,有人说自家屋顶被宋人的箭矢射破了一个大洞。

    街道上提刀的军汉到处都是,有人拿着一柄长箭矢奔到街上来,说是这柄箭射破了他家的房顶。

    箭矢木杆中间,依旧还帮着一封信。

    左右之人呼喊着,七手八脚把信件给取了下来。

    又叫识字的人来读。

    只是这内容一读出来,满场之人个个大惊失色。

    因为内容竟然是:“廿二日,夜子时,东门开。”

    没头没尾,二十二日夜里子时,把东门打开。没有抬头收信人,也没有署名发信人。

    在场军汉,便是傻子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立马有人大喊:“城内有奸细,城内有奸细。”

    “快报给邓将军知晓,防备奸细了。”

    “对对对,快把信送到邓将军那里!”

    众人着急不已,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得赶紧往上报。

    此时一个军将走了出来,拿信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他抬手,压住众人说话的声音,脑中却在想些什么。

    “指挥使,咱赶紧把信送到邓将军那里吧,赶紧调查奸细,不然真就被自己人给卖了。”

    这军将依旧在考虑,一言不发。

    这事情有些问题,他正在为难。邓钟是他上司的上司。

    这封信到底该怎么处理?送到将军邓钟那里?看起来倒是没错,但是万一这封信就是送给邓钟的呢?万一这个要在廿二日打开东门的人就是邓钟呢?

    因为这里就是邓钟部驻扎之地,敌人往这里送信,邓钟显然就有嫌疑。

    万一真是如此,怕是去送信的这些人,命可能都会没了。这还是其次,若真是邓钟,这封信又到了邓钟手中,这滦州城就真的不保了,这么多兄弟的富贵前程,那就都没有了。

    所以这个军将想到了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把信直接送到皇帝陛下那里去。

    对,就得处理,把信送到皇帝陛下那里去,不论什么结果,至少皇帝陛下会出应对,能保证东门不失。

    这个底层的军将,当真有一点点聪明。这是连甘奇都没有预料到的,他本来只是想着用一封信,先让城内许多人狗咬狗一嘴毛,让沉在台面下的那些怀疑浮到水面上来,让许多矛盾白热化,再发酵。

    哪里想到碰到了这么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底层军将,拿到信之后稍稍想多了一点点。

    所以这封信直接就出现在了皇帝麻牛的面前。

    然后皇宫里的皇帝麻牛,立马勃然大怒起来。大半夜击鼓聚将,鼓声敲得震天响。让甘奇这个准备睡觉的人立马又爬起来穿甲出门,还以为城内的人要出来决战了。

    全营备战了许久,倒也不见有一个敌军出城来。

    甘奇回到营帐之内,再一次阴险地笑了起来。

    狄咏也在身边,问道:“大哥,这是不是你说的让羽箭飞一会?”

    甘奇笑了笑:“你近来进步不小啊,对,羽箭已经飞起来了。”

    狄咏笑道:“跟在大哥身边这么久,总要长进一些不是?”

    甘奇忽然脸色认真了起来,拍了拍狄咏的肩膀:“你小子如今真了不得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昔日那个大早上背着一袋钱到甘家村口来找甘奇的帅气少年郎,跟着甘奇弄相扑场,帮甘奇管理相扑场,跟在甘奇身边看着甘奇做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比如应对百姓围攻商税监的阴谋等事情,每一件事情背后狄咏都是最主要的亲历者。

    后来又跟着甘奇去了燕云,亲眼看着甘奇怎么把整个燕云的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又带着一帮贼人崛起,攻城略地,甚至还建立了个什么大燕国,帮着甘奇打败了十万辽军……

    短短几年时间,狄咏,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少年郎了。

    就如甘奇所言,狄咏进步很大,大到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

    狄咏却还有些不自信地说道:“大哥,我都是听你吩咐做事,我可做不来大哥你做的这些谋划。”

    “莫要如此妄自菲薄,就凭你之前在滦州城内留的这一手,就足以证明你可以独当一面了。此番之后,我当让你独当一面。”甘奇真开始想了许多事情,比如自己回京之后,这燕云的军事该怎么办?燕云将来会有十万万胜军,五万威武军,一大摊子事情。

    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又绝对有能力的人在这里。

    甘奇身边,本还真没有这个人选,也想着实在不行,就把老狄青留在燕云算了。但是毕竟老狄青官职可不小,枢密副使,而且老狄青也越发老了,许多事情就怕有个万一。狄青,不是长久之计。

    而今眼前的狄咏,已然跳到了甘奇的眼中。

    把狄咏留在燕云守着这一大摊子,守着甘奇辛辛苦苦花费家底弄出来的十五万大军。

    完美!

    狄咏却还是说道:“大哥,可别让我独挡一面,我就跟在大哥什么,按照大哥吩咐做事就行了。我怕万一把什么事情没有做好,那后果不堪设想。”

    甘奇笑而不答,决定了就是决定了。狄咏,已然堪用。

    羽箭在滦州城内飞着。

    大燕国皇帝陛下麻牛,如今其实也不叫麻牛了,就在前几天,他让一个老夫子给他起了一个新名字,姓麻,名龙,字得天。

    呃……这个名字好像是请一个读书的老夫子取的,但是主要还是麻牛自己的意见。身为皇帝,岂能叫个“牛”字的贱名?自然需要一个配得上皇帝之尊的名讳,牛不行,龙正好。

    皇帝麻龙,怒不可遏,把那封只有短短几个字的信扔在得上,来回踱步不止,开口问着眼前二三十个高级军将:“你们看看,看看!看看这写的是什么?”

    其实众人不用看,还没进来的时候,都已经听说这个事情了。

    此时所有人都不敢乱说话,就看着皇帝,甚至还下意识回避皇帝麻龙的眼神。这种场景,就好像学堂里有一个同学的东西被人偷了,老师正在讲台上问是谁偷的,一众小孩子都吓得战战兢兢,生怕被老师同学怀疑是自己偷的。

    “朕的大燕国,弟兄们用命一起拼出来的大燕国,出了奸细,有人背叛了朕,有人背叛了所有兄弟,有人想拿所有人的命去换他一个人的前程。这种人,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麻牛叫喊着,歇斯底里。这种歇斯底里,来自一种极其严重的不安全感。

    终于有人说话了,说话的人是沈黑子,他开口说道:“陛下,这会不会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啊?”

    沈黑子话音一落,许多人都跟着点头。

    “对,这肯定是宋人的离间之计,陛下不可听信。”

    最倒霉的是邓钟,他此时最心虚,因为这封信是从出现在他的部曲地盘上的,他显然最担心自己被怀疑里,连忙也说道:“陛下,邓将军说得对,这肯定是敌人的离间之计。”

    皇帝麻龙寻声看去,眉目一狞,正对邓钟,开口问道:“这信,可是写给你的?”

    邓钟吓得后背发凉,连连摆手:“陛下,大哥,我可是从小随你一起长大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大哥,我……我你还不知道吗?我可是跟着大哥你上刀山下火海,从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麻龙点着头,环看四周,一字一句说道:“离间之计……”

    “对,陛下,这肯定就是离间之计。”沈黑子连忙补了一句。

    麻龙弯腰捡起刚才被他扔在地上的信,又看了看,说道:“说起离间,倒也不知道离间的是谁,连个收信人的名字都没有。若是离间,那总有个收信人的名字,也好有个离间的目标。倒也奇怪了,宋人如此的蠢,连名字都不知道写一下。”

    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

    “陛下,这才是宋人离间之计的高明之处啊!”沈黑子,其实还真有些智慧,上次狄咏之事,也是他与麻龙说要再与狄咏谈一谈,不能直接动手去杀狄咏,只是上次的话语并没有奏效。

    “高明?若是这封信的抬头写上你沈黑子的名字,朕倒是觉得那甘奇真高明了。”麻龙如此说道,也在表达麻龙其实对沈黑子本身就不那么信任了。如果这封信上写了沈黑子的名字,麻龙必然立马就把沈黑子给宰了。

    上次要杀狄咏,也是沈黑子百般阻挠反对,那时候麻龙就觉得沈黑子不对劲,屁股坐歪了。

    沈黑子从麻龙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什么,眉头大皱,转头去看了看邓钟。

    邓钟被沈黑子这么一看,更是心急如焚,也慌了神,连忙说道:“大哥,这事与我无关,当真一点干系都没有。”

    麻龙盯着邓钟看了好一会,慢慢说道:“邓钟啊,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当初在燕京城内,朕说要去放火抢粮,也是你第一个出言支持,朕岂能信不过你?”

    麻龙当了皇帝之后,当真高明了许多。

    邓钟连忙转忧为喜,高兴说道:“对对对,大哥,你最是知道我的,我从来都是忠心不二的。”

    麻龙笑了笑,又转严肃:“此事,定要严查,若是让朕知道谁人是奸细,一定将他扒皮抽骨,满门抄斩,祖宗十八代的坟都掘了暴尸荒野!”

    邓钟连忙接道:“对,大哥说得对,若是让我知道谁是奸细,我第一个出来亲手杀他全家。”

    麻龙慢慢坐回了座椅,叹了一口气,说道:“城内有奸细之事,想来诸位兄弟心中都有一本账,倒也不用朕再多说,你们一定要防备着,但凡有什么人形迹可疑,一定要及时禀报。”

    “遵旨!”

    “大哥放心,我一定警惕着,谁若是有一点异动,不用大哥你说,我立马就抽刀杀人!”

    麻龙点着头,又道:“为防内外勾结,每日巡城的士卒再加一倍,不准任何人有机会与城外联系,但有可疑之人,立马捉拿……如此还不够,全城所有军将部曲驻防之地,都得调换,以免狄咏那厮再用如此诡计联系城内奸细。”

    “遵旨!”

    麻牛左右看了看,亲自安排了起来:“邓钟的驻防,便与刘闼子的换一下。”

    邓钟听到这话,心中一紧,总觉得皇帝这话里有话,是不是还在怀疑自己?但是想到之前皇帝麻龙亲口说过信任自己,便又不再去多想,也是不敢多想,这再多想下去,太吓人了些。他宁愿相信从小跟随的大哥,如今依旧对自己信任有加。

    邓钟上前:“得令!”

    刘闼子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浑身泛着古铜色,苦力汉出身,脑子比较一根筋,平常里也多沉默寡言,此时上前拱手:“遵旨!”

第四百八十八章 生死攸关

    羽箭在空中飞着。

    歇斯底里怒不可遏的皇帝陛下麻龙,发了一通的火,试探了一些人,也做了应对的安排。

    众多军将们散去了,各自回不去了,准备连夜换防。

    却有一个人被麻龙留了下来,就是马上要换防到东门的刘闼子。

    麻龙留下刘闼子,自然有交代:“闼子,廿二日就是后天,夜间你一定要多多注意。”

    刘闼子是真的是一个老实人,哪怕他如今也杀人如麻,却依旧是个老实人,口中惊讶问道:“陛下,难道廿二日夜里宋人真的要偷袭东门?”

    麻龙极为确信,却又说道:“朕倒是希望那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有。”

    麻龙的话语说出了一种惆怅感,他似乎真的看透了一切,只需要一个真正的佐证了。

    也许甘奇就真的被麻龙看透了。

    廿二日夜,子时,滦州城东,伴着月色,若是离近了看,影影绰绰之间,真的人影不少。

    城头上的巡逻之人,目不转睛盯着城外去看,城头上的篝火也比以往燃得更多,照出一片光亮。

    有人看了又看,确定了几番,开口大喊:“敌袭,敌袭!”

    此时城外的人影终于清晰了,一队骑兵蜂拥而来,到得城门不远,便是齐声大喊:“开门呐,开门开门,我们来了。”

    “怎么门还不打开啊?”

    “快把门打开,已经子时了!”

    城头上的刘闼子今夜没睡,早早就等着,此时先说了一句:“陛下果然料事如神!”

    随后他接着大喊:“放箭,放箭!”

    城头下也传来喊声:“诶,不要放箭,自己人自己人。”

    “不要放箭啊,自己人啊!”

    城头上的人毫不理会,依旧攒射。

    城下之人一个个大惊失色,一边打马转头,一边大呼小叫:“中计了中计了,快撤快撤……”

    骑兵蜂拥而来,又退潮而去,伴随着大呼小叫,伴随着各种叫骂。

    刘闼子在城头上哈哈大笑起来:“陛下果然老谋深算,挫败了敌人的阴谋,区区小计,也敢拿出来献丑。”

    边说着,刘闼子兴高采烈往城头而下,今日又打了胜仗,得赶紧去给皇帝陛下报捷,还要把今日之事说一说。

    城头之下,五六百步之处,狄咏跟着甘奇也在城下,演了这么一出戏,狄咏看得也在笑,口中说道:“大哥,这羽箭彻底飞起来了。”

    “静观其变吧,让将士们今夜都不要睡觉,看一看着羽箭到底怎么飞,又飞向了哪里。”甘奇笑着打马回头,事情已经做完了,就看这城内怎么发酵了。

    刘闼子奔到了皇宫之内,皇帝陛下麻龙也未眠,一直在等着东城的消息。

    刘闼子一冲进来,正准备报喜,就听得麻龙用伤感的语气说道:“事情朕已知晓了,你回去带几十个心腹之人过来,埋伏在左右。”

    “陛下这是要?”刘闼子问道。

    “不需要管,只去做就是。”

    刘闼子又飞奔回头,把自己一帮子心腹带入宫中,皇帝麻龙亲自指挥安排,把几十号人埋伏好。

    然后只听麻龙低声与刘闼子说道:“闼子,你亲自走一趟,去把邓钟招来,就说朕有一番私密话语要与他说。”

    刘闼子就算再耿直,此时也明白了皇帝要做什么,却也沉默不语,只管去做事。

    刘闼子飞身而去,麻龙开始进入了一种悲伤惆怅的情绪,自言自语:“邓钟啊邓钟,你自小跟着朕,做什么都冲在最前面,苦日子一起过了,却是这福偏偏不能一起享。狄咏到底有什么魅力,给你许下了什么好处,让你能抛弃弟兄们,让你能背叛了朕?难道他大宋的官才是官?我大燕的官就不是官?”

    麻龙这算是彻底笃定了,他就等着今夜,看看宋人是不是真会来偷袭,是不是真的有人会在城内里应外合,这一点很重要。只要有了这一点,不是守东门的邓钟还能有谁?

    信是射给邓钟的,邓钟也守东门,敌人真的如约来了。

    不是邓钟,还能是谁?

    今日,就是邓钟的死期了,麻龙很伤心,很惆怅。麻龙心中也有些心软之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扒皮抽骨就算了,满门抄斩也没有必要了,就把邓钟的几个儿子杀了即可,祖宗十八代的坟墓也就不刨了。

    这算是皇帝陛下最后的恩典。

    刘闼子去请邓钟,道路熟悉非常,邓钟如今的驻防之处本就是刘闼子驻防的地方。

    其实邓钟也没有睡觉,他心中的担忧不必任何人少,许多事情,他仿佛有一种预感,夜里,东门那边,果真打起来了。

    宋军果然如约而至了。

    这是一个大问题。

    刘闼子来了:“钟哥,陛下召你去,有私密话语要说。”

    邓钟眉头早已凝结起来了,问道:“闼子,宋军今夜果真偷袭东门了?”

    刘闼子点着头:“嗯,他们还以为真的有人会给他们开门的,就这么骑着马大喇喇冲过来了,长梯都没有带一具。还拼命喊着叫我开门,我便是一通攒射,射得他们是哭爹喊娘就逃了。哈哈……又打胜了一仗!”

    邓钟连忙又问:“闼子,你与我实话实说,你觉得城中到底谁是奸细?那封信到底是给谁的?”

    “我不敢说,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邓钟又道:“我跟你说,我一直在思前想后,宋人肯定是把箭矢射错地方了,把信送错地方了,我在东门南边,沈黑子在东门北边,我真不是奸细,他们应该是准备把信送给沈黑子的,却不小心送到我这里了。肯定是这样,也唯有这么解释才能解释得通。”

    刘闼子不置可否,他也是真不懂,却有些心急,说道:“钟哥,陛下在等你呢,你这番话拿去与陛下说吧。”

    邓钟似乎还在思虑,身形一顿,摆摆手:“不对,也不对,若是沈黑子,他今夜就在南门附近,这么好的机会,他应该就已经动手了,不对不对,也不是沈黑子。”

    刘闼子又道:“钟哥,要不咱们先进宫见了陛下再说?”

    邓钟似乎有些高度紧张,人还陷在自己的思维里,手摆了摆:“不行,让我先想一想,若是没有想明白,我见了陛下也不知道说什么……”

    刘闼子真急了,又道:“钟哥,你若是不快点去见,陛下等久了,说不定还真以为你有二心呢!”

    “陛下已经觉得我有二心了,我若是不能把事情弄明白,就这么去了,必然要出问题。”邓钟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他越发着急起来,脑中不断去想。

    刘闼子听得邓钟这么一语,连忙说道:“钟哥这是哪里话,陛下怎么可能疑你?”

    邓钟忽然激动了起来,大声说道:“刘闼子,你与我说实话,陛下是不是怀疑我是奸细?陛下这么半夜叫我入宫,却又不叫其他人,还让你亲自来叫,陛下是不是以为我就是奸细?”

    刘闼子连忙挤出一个笑脸,说道:“钟哥,你可别疑神疑鬼了,陛下就是有秘密的事情要与你商议,让我来叫你,只是因为我刚好入宫报捷,所以凑巧了。”

    邓钟忽然身形一弹,人连连后退好几步,与刘闼子保持了距离,又道:“刘闼子,你是个老实人,你可别骗我。我跟你说,沈黑子说得对,他也不是奸细,我也不是奸细,那封信,就是宋人的离间之计,你信不信我?”

    刘闼子点点头:“我自然是信钟哥你的。”

    “不对,陛下信你,所以让你去守东门,陛下信你,所以让你来召我去,你却不信我!”邓钟又后退几步,抬手一指:“你们,你们是不是要杀我?”

    刘闼子满头是汗,连忙说道:“钟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不信我,你还不信陛下吗?”

    “刘闼子,你是个老实人,对不对,你没有想杀我,对不对?陛下也没有疑我,对不对?”邓钟此时一遍一遍发问,神经紧绷,敏感非常,这种事情,动辄身家性命,他是那个最心虚的人,此时更心虚不已,他陡然间猜到了什么,小心翼翼,谨慎非常,如履薄冰。

    “陛下没有疑你!”刘闼子,努力用一个老实人的老实模样,去说一句谎话。

    “陛下其实早已疑我了,否则就不会把我从东门调走。”邓钟有自己的感受,有自己的猜想。

    刘闼子实在没有办法了,这差事眼看就办不成了,他厉声说道:“钟哥,不若是不去便罢了,我回宫去复命就是。你也不想想,今日你若不去,这奸细,不是你,也是你了!”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你们果然都觉得我是奸细,白天我到处去见人,想大家帮我弄明白这件事,却没有一个人敢见我。你们都怀疑我,你们……”邓钟此时脚步不退了,反倒往前走,手已握在刀柄之上。

    实际情况倒也不是完全如他所说,白天的时候邓钟是真的到处去见人了,想让大家都帮忙调查此事,洗脱他的嫌疑。但并非所有人都没有见他,至少沈黑子是见了他的,也表达了对他的信任,还想尽办法帮他出谋划策去洗脱嫌疑。

    所以当邓钟怀疑沈黑子的时候,又自己找到了理由去排除了沈黑子的嫌疑。也是这个理由站得住脚,如果真是沈黑子,此时东门应该已经就被打开了。

    “钟哥,钟哥,你冷静一些,陛下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你只需要见得陛下,把你的道理说与陛下听,陛下又岂能不相信你?你随我去见了陛下,疑虑自然就打消了。”刘闼子这算是用尽了所有的头脑来劝邓钟进宫了。他之前也没有想到这件事这么难办,皇帝麻龙也没有想到此时邓钟会不进宫去见他。

    邓钟连连摆手:“我不去,我去了肯定没命,你们都以为我就是奸细,你们都怀疑我,你们都在大哥面前进谗言,说完的坏话,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你们都想我死!”

    “钟哥,没人想你死啊,都想你能摆脱嫌疑。”

    邓钟哪里还管得这些,开口大喊:“来人,来人呐。”

    房外立马冲进来了一小队军汉,领头的空中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邓钟往刘闼子一指,说道:“把他拿下,他就是奸细,先把他捉了,稍后我送到陛下那里去!”

    军汉们哪里还等,先是散开把刘闼子一围,几个人一拥而上,把刘闼子摁在地上。

    刘闼子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邓钟,你要造反吗?你要造反是吗?还说奸细不是你,你现在做的就是奸细做的事情。你快把我放开,你把我放开了,我就信了你,我到陛下那里去帮你说情,我帮你说。”

    “堵住,把他嘴巴堵住,绑起来。”邓钟手抬在空中指,却是这手也颤抖不已,他连下一步怎么做都没有打算好,但是把刘闼子抓了,这已经就是往绝路上走了。

    刘闼子被绑在一旁,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一众军汉大眼瞪小眼,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是邓钟内心里的自问,走上绝路了,这是走上绝路了。

    人人都知道城内有奸细,是狄咏当初埋在城内的伏笔,是狄咏安排的奸细。但是满城之军将,不论大小,在狄咏走之前,人人都与他吃过饭了,人人都与他有过一番详谈。邓钟也不例外,但是当时邓钟真的没有与狄咏有过什么密谋之事。当时也谁会想狄咏会叛国而去,这大燕国都是狄咏一手建立的,谁会想狄咏会叛国?

    当时每个与狄咏吃饭的人,甚至都还觉得与有荣焉。

    奸细,肯定有。

    但是邓钟,真的不是奸细。邓钟自己知道,他不是奸细!

    怎么办?

    如今似乎人人都觉得他邓钟是奸细了,连皇帝都这么觉得了,连皇帝都派人来了,动杀心了。就如当初皇帝要杀狄咏一样。

    难道?狄军师,狄相公,压根就没有想过叛国?

    难道?是皇帝陛下为了权力,想把狄军师直接杀死?

    就如今日这般,忽然下手杀人?

    是啊,这大燕国都是狄军师一手打造出来的,当时狄军师哪怕是想自己当皇帝也不难,所以陛下才要杀他?

    邓钟一通胡思乱想,又晃了晃脑袋,这个时候想这些还有什么用?狄军师差点都没命了,侥幸才逃脱的。

    现在轮到自己了?

    怎么办?

    邓钟六神无主,脚步乱窜。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连忙说道:“快快快,快去把沈黑子……沈将军请来,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生死攸关,叫他快来!”

    邓钟本想自己去见沈黑子,但是回头一想,自己还是不离开军营为好,在自己军营里,安全才有保障。但是又怕沈黑子不愿意来,又喊道:“若是沈将军托词不来,你们就说我邓钟求他来,求他来救命呐!”

    “哦,是,是,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邓钟,已然是热锅上的蚂蚁,离死还有一步之遥。若不是他自己脑袋里的有一个弦紧绷着,此时已经就走在黄泉的路上了。

    沈黑子,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且不论他到底有多聪明,至少他是一个比较理智的人,用脑子处理问题的人。

    所以沈黑子接到邓钟的求救之后,脑中飞快运转,看着眼前这几个前来求救的人,他想了好一会,知道此时去邓钟那里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让事情更加麻烦。

    所以沈黑子说道:“你们先回去与钟哥说,就说让他安心,我直接去见陛下,先探一探情况再说,万一要是个误会,那岂不是冤枉了一遭?”

    “是是是,那还请沈将军快快入宫去,我家邓将军着急非常,还请沈将军一定帮帮我家将军。”

    沈黑子也不多言,披上一件大氅就立马出门而去。

    皇宫,其实就是一处宅邸,还不是滦州府衙,而是一处私人宅邸,宅邸的主人“主动”贡献出来的,滦州城内第一豪宅。

    不过这豪宅也豪得有限,与真正的皇宫就不用比了。沈黑子在豪宅门口等了片刻,等侍卫通报。

    皇帝陛下麻龙,正等刘闼子带邓钟回来,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忽然沈黑子来了,他第一想法就是这个关键时刻,不能节外生枝,便吩咐人去打发沈黑子回去。

    奈何沈黑子不走,又让侍卫去通禀一番,甚至直接说了是为邓钟而来。

    如此,沈黑子才终于见到了麻龙。

    麻龙看着沈黑子,没好气问道:“你缘何来了?邓钟呢?刘闼子呢?”

    沈黑子没有立马答话,而是左右看了看,甚至在进门之前就到处看了看,有些事情已经了然了,倒也不是看到了埋伏之人,而是看到左右连一个侍卫都没有了,宫女太监的跟没有,还四周黑灯瞎火的,已然就是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黑子是有脑子的人,他明白,所以他问了一句:“陛下,邓钟必然不可能是奸细,陛下千万不要听信何人谗言。”

    沈黑子还是想多了一点,以为是有人在麻龙身边出谋划策,如此麻龙才要弄死邓钟。

    麻龙听得这话,起了一个心眼:“老沈,咱们都是一起从燕京城杀出来的兄弟,滦州城内有奸细,此事你可知晓?”

    沈黑子点着头:“城内必有奸细,此事臣心中也能确定,但是邓钟必然不是此人。”

    “那你觉得谁是呢?”麻龙又问。

    沈黑子连忙说道:“陛下,不能因为有奸细,所有就怀疑他人是奸细,此事最重要之事不是找出谁是奸细,而是要众志成城,奋力一搏,只要城内人心不失去,这城池方才能稳稳妥妥。”

    “你的意思是让朕不要在意谁是奸细?不去把奸细找出来?奸细不除,这城池便是岌岌可危,还谈什么众志成城?”麻牛显然不认可沈黑子的观点,甚至在他心中,沈黑子也是值得怀疑的,因为沈黑子以往与狄咏关系最好。

    若是城内奸细不除,麻牛如何也睡不安稳,就怕哪天睡着了,头就被人割去换富贵了,说书先生说的三国故事里的张飞,不就是这么给人杀的吗?

    “陛下,咱们是老兄弟,过命的交情,老兄弟又岂会害了陛下?邓钟,我,陛下,咱们可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街坊,泼皮无赖的事情咱们做过,苦力的营生咱们也做过,给契丹人当狗的差事,咱们也做过。到得而今,邓钟又岂能去害陛下?”

    沈黑子是真的不想闹出什么内乱,同甘共苦,苦日子都过过来了,该是同甘的时候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要闹出这些幺蛾子?谁是奸细,邓钟也不会是奸细,当初杀狄咏的事情,邓钟算是第一个出言支持的。

    麻龙忽然眼皮子一挑,心生一计,脸上出现了一些伤感之意,好似泪水欲流,说道:“都是老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邓钟与朕,打小就穿一条裤子,朕又何尝想过要去怀疑他?只是……唉,不说也罢。既然你来了,朕心中也有了一个分说。朕不怪他,也不想再疑他了,兄弟阋墙,十足教人看了笑话,还是老沈你说话有道理啊。”

    沈黑子闻言大喜,连忙说道:“陛下能如此想,那就再好不过了,那就无事了,咱们还跟原来一样,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麻龙点着头,好似擦了一下泪水,说道:“今日之事,便过去了,朕这就叫人去备酒菜,你去把邓钟叫来吧,你亲自去。咱们今天不醉不归。这大燕之国,还要靠咱们兄弟齐心。”

    沈黑子已然大喜望外:“好,陛下稍待,我这就去把钟哥请来,咱们今天只叙旧,不醉不归。”

    “嗯,不醉不归。不论胜负,不论未来,不论前程,今朝醉一场。”麻龙说得倒是也很感人。

    沈黑子已然拱手而出,飞快跑向邓钟的大帐。

    沈黑子一入大帐,邓钟激动不已,上前就拉着沈黑子的手:“老沈,如何?”

    沈黑子笑着拍了拍邓钟的肩膀,说道:“无事无事,无事了,陛下两眼含泪,在宫中备酒菜呢,如今这般时刻,便是要兄弟齐心共渡难关。”

    “真的吗?”邓钟高兴是高兴,但是他还有怀疑。

    “当真,陛下开始是对你有些怀疑,唉……再说直白一点,我倒是也能看出来,陛下其实对我也有怀疑,毕竟我与狄军师的关系最好。我说了一些咱们的老事,咱们打小在一起,同生共死到如今,陛下也是老泪纵横,已然被我说动,教人备酒菜,说不论前程,不论胜负,今朝有酒就先醉一场,我也是感动不已,便立马亲自出来请你了。兄弟齐心,方能其利断金。只要咱们兄弟齐心在一起,必然能得胜。”

    这大概是沈黑子最愿意看到的场景,他知道麻牛变了,变成麻龙了,喜欢上了奢靡的生活,喜欢上了皇帝的权力,也开始心有不安,日夜难寐。甚至麻龙都不喜欢听到有人喊他大哥,而是喜欢听人喊他陛下。

    患得患失,防这防那。但是沈黑子却也能理解,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灰飞烟灭,身为皇帝的麻龙,在这种局面之下,又岂能安稳得住?

    好在,麻龙是变了,但并不是变得不近人情了,他依旧还是一个人,有人的情义在心中。

    “这就好,这就好,大哥还是那个大哥,这就太好了。我邓钟岂能是奸细?说出去谁能信?”邓钟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都得紧了,略带一些激动,亲自去给刘闼子解开绳绑。

    “闼子,对不住对不住。”邓钟还与刘闼子道歉。

    刘闼子有些气愤,哼了一声,松快了一下手脚,吐了几口破布塞出来的口水。

    沈黑子见得刘闼子有气,说道:“闼子,你也是的,这种时候,你不去劝陛下,当真是你的不对。”

    刘闼子闻言说道:“我倒是想劝啊,如何劝?教我如何劝?”

    “你看,我这不是劝过来了吗?”沈黑子说道。

    “那是你会说话,教我说什么话去劝人,我能说出什么来?”刘闼子就是这么个性子,实诚人。

    “好好好,不怪你,但你也别怪钟哥,这事情,反正你也有问题。”沈黑子还是有点水平的。

    果然,刘闼子闷声说道:“我不怪他就是,他也别怪我。”

    “那还说什么,兄弟就是兄弟,没有隔夜的仇怨,走,一起入宫吃酒去。”沈黑子这算是为了兄弟情操碎到了心。就如当初希望麻牛能最后与狄咏谈一谈一样,他想做和事佬,想维护所有人的情义。

    三人上马,往皇宫而去。

    皇帝麻龙,还真就备了酒菜。见得三人进门,麻龙还主动上前去迎接。

    “坐,都坐。”麻龙招呼着。

    三人落座,沈黑子满脸笑意,刘闼子闷哼哼的,邓钟有些谨小慎微,还有一些尴尬。

    倒也不至于各怀鬼胎,落座之后,麻龙也不多言,直接抬起酒杯,说道:“兄弟们,且饮此杯。”

    “喝,陛下的酒,一定要一饮而尽。”沈黑子高兴不已,也起身左右招呼。

    一饮而尽了,酒杯放下,邓钟想主动开口说句什么,但还没有组织到合适的语言,这个时候,还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说多谢陛下不杀之恩?不妥当,反而显得皇帝麻龙有问题。

    说我邓钟真的不是奸细?也不妥当,甚至没有必要。既已如此,就不存在这些事情了。

    还有一点,邓钟此时心中也还有气,虽然他不敢表现出来,但是生死一遭的气,肯定还是有的。

    这种情况下,本也应该是麻龙先说点什么比较好,说点兄弟情义之类的。

    沈黑子也如此认为,应该是麻龙先说点什么,所以一饮而尽之后,便看向了麻龙。

    麻龙饮完酒,站了起来,倒也真是要说点什么的样子,然后再见他走下了座位。

    沈黑子一直看着麻龙,面带微笑。

    却是忽然,沈黑子笑容一止,只见皇帝麻龙后退了几步,手中一个酒杯往地下一摔。

    不好!

    当真不好!

    酒杯碎裂之声一过,左右门房大开,偏厅与回廊之中,冲出来一大堆手持利刃之人。

    沈黑子呆住了。

    邓钟也呆住了。

    刘闼子也呆住了。

    邓钟反应最快,翻身往后,就欲夺门而出。

    刘闼子反应也快,转身就去追要逃跑的邓钟。

    沈黑子才反应过来,开口大喊:“陛下,不可啊!”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又退后了几步,被许多人挡在了身后。

    “陛下,快住手!”

    周遭冲进来的汉子们,已然等了快两个时辰了,他们从最开始接到的命令就是冲出来,立马杀了邓钟。此时这些人哪里还管得这么多,冲进来,寻着邓钟就去。

    打斗已起,邓钟就算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再夺门而出了,哪怕他夺了这个门能出去,也走不出这座皇宫。

    刀兵已来,邓钟连连闪躲,却也架不住周遭皆是,已然连连中刀,却未倒地,而是手中握着一柄刀的锋刃,想把这柄刀夺过来反抗。

    却听邓钟口中,还有大喊:“老沈,你也害我,连你也害我,还说什么兄弟情义!”

    沈黑子视线之中已然看不到皇帝了,唯有快速转身,想冲进人群里救邓钟。

    沈黑子一边扒拉着人群,一边大喊:“钟哥,我没有想害你啊!”

    “老沈,你不得好死!”

    沈黑子依旧在奋力扒拉着人群,口中怒骂:“让开,让开,住手,都住手!”

    待得沈黑子终于扒开最后一个人,看到了人群中的邓钟之时,邓钟已然满身鲜血躺倒在地。

    唯有眼睛瞪得直直,嘴巴张得大大,眼神方向,正对沈黑子,口中还有痛哭而又有气无力的声音:“老沈,你不得好死!”

    沈黑子在这一刻,陡然间泪眼喷涌而出,一把冲到跟前,把邓钟抱在怀中,口中还不断解释:“钟哥,我真没有想害你,我真没有想害你,我没有想过要害你啊……”

    “老沈……老沈……老……”

    邓钟一边叫着,一边慢慢虚脱无力,然后死了。

    刘闼子不管那么多,见得邓钟已然死得透透,左右一挥:“都退了去。”

    众多汉子从哪个门进来的,又从哪个门走出去。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沈黑子看到了之前躲在人群之后的皇帝麻龙。

    麻龙指着沈黑子怀中的邓钟,歇斯底里喊道:“他是奸细,他就是奸细!”

    “大哥,他不是奸细。到底是何人说他是奸细,你让他出来,出来与我对峙!”沈黑子也喊得歇斯底里。

    “老沈,黑子,你为什么就不信朕呢?朕是天子,朕岂能不知道这些?朕是有证据的,朕又岂能冤枉好人?”麻龙回答着,手在空中不断挥舞。

    “大哥,那我是不是奸细?邓钟是奸细,是否我也是奸细?”沈黑子问了这么一句话。

    “当初朕也怀疑过你,要杀狄咏,你不支持,平常里又是你与狄咏关系最好。滦州城二十万兵马,狄咏最后竟然还能毫发无损逃走,有没有人帮他?有没有人在之前就与他通风报信了?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提前做了准备?当时他在大街之上连长枪都拿在了手,纵马狂奔。是谁能知道咱们密谋之事?他狄咏又是如何知道那个时候朕要杀他?”麻龙呼喊着。

第四百九十章 你想活着吗?

    沈黑子连连摇头,脸上皆是泪水,怒问:“陛下,就凭得这些,就能把邓钟直接杀了?就因为那一封无名无姓的信?就因为廿二日夜里宋人的当真来夜袭了?”

    “还因为城内必然有奸细,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更因为朕派人去闼子去召他,他却心虚不敢来。他邓钟不是奸细,何人是奸细?”麻龙加了一句,就凭这几点,麻龙已然笃定邓钟是奸细了。

    此时的邓钟,已然死得透透,沈黑子慢慢用手在邓钟脸上抚了过去,把邓钟死不瞑目的眼睛给闭上了。随后再道:“当初狄军师之事,千不该万不该直接动手杀人,在这滦州城内,想杀狄军师难如登天,且不说狄军师身边本就有许多心腹之人,就凭狄军师在军中的威望,也不能轻易直接动手杀他。万事都还有一个退路,是和是战,皆还有得分说,哪怕最后还是一战,也当与狄军师有礼有节,狄军师本也是一个情义之人。若是能谈和,只要保得众多兄弟还能留一点富贵,也未尝不可。而今事已至此,大战当前,不思众志成城,反倒战前杀心腹大将。陛下,大哥,您这是往死路上走啊!”

    “沈黑子,岂敢在此妖言惑众?难道你当真是狄咏的奸细?”麻龙更怒,抬手一指,说得口沫横飞。

    “陛下,不若你也把杀了,就在这里杀了!”沈黑子此时似乎一点也不惧怕,昔日燕京城里,四个人为了不让家人饿死,冒险密谋去放火抢粮,麻牛为首,沈黑子出的计策,邓钟第一个支持,刘闼子跟随在后。火放了,粮抢了,遇见了一个人,挨了一顿打,从此一帆风顺,甚至建起了一个国家。

    而今,一个成了皇帝,一个死在了皇帝手上,一个成了杀死邓钟的直接帮凶,还有沈黑子自己,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最后却也间接成了帮凶。

    真要说起来,这个所谓的大燕国,麻牛最能信任的,其实就是另外三个人,其他人都是半路认识的,大多数人甚至都不能知根知底。

    深黑子此时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一个聪明人,与一群傻子在一起,有一种无力之感。

    沈黑子的话,听在麻龙耳中,反倒让麻龙有一种心虚之感,麻龙又道:“你莫道朕不敢杀你,若是被我知晓你也与狄咏暗中有勾结,便也怪朕不客气。”

    刘闼子还在一旁傻乎乎问道:“老沈,你不会真的是奸细吧?”

    沈黑子抬头看了一眼刘闼子,唯有苦笑摇头,笑得与哭一样,他慢慢使劲力气抱起血泊中的邓钟,叹了一口气,转头:“走了,我走了,咱们都是泥腿子,出燕京城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以往我倒也从来不觉得那些读书识字的人有什么了不起,而今这么久,我也学了字,能看得懂书了,才知道以往都是坐井观天。读书人的手段,读书人的聪明才智,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及得上的。咱们呐,不是人家的对手。”

    麻龙连连往前几步:“黑子,你还敢胡言乱语,你再说,朕绝不饶你!”

    沈黑子转头看向麻龙与刘闼子,说道:“城内还有奸细,肯定还有,但是你们却找不出他们,这城门呐,总有一天会被人从里面打开的,那一天,这大燕国就灰飞烟灭了,什么帝王将相,什么知州知府,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回去等死,被谁杀都一样。”

    刘闼子听得这一席话,还傻愣愣回头与麻龙说道:“陛下,我看老沈不像奸细。但是老沈好像是疯了。”

    麻龙似乎被气得浑身颤抖,有一句话在嘴边,听得刘闼子的话语,却又给憋回去了,他差点就说出“来人呐,把沈黑子格杀当场!”。

    沈黑子就这么慢慢往外走,抱着一具尸体,走得踉踉跄跄,精气神早已都空了,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显然,沈黑子也是自责的,邓钟信任他,所以听了他的话,跟着他进了这个皇宫。但是邓钟还是死了,死在了对沈黑子的信任上。

    还谈什么帝王将相与富贵?

    城外还有看戏的人,却是这看戏的人其实看不到戏,只能脑补猜测。

    狄咏问甘奇:“大哥,怎么城里没啥动静了?按理说咱们夜袭一番,总要出点大动静不是?”

    甘奇也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这羽箭到底往哪飞了。”

    “大哥,要不要再想个办法?比如,再给城里射一封信?反正总要弄得他们人心惶惶才好。”狄咏出谋划策。

    甘奇想了想:“嗯,也行,再射一封信进去,骂人就行,骂背信弃义者,不得好死,城破之日必满门抄斩。别的都不用写。”

    “嘿嘿,还是大哥高明!还往之前的地方射进去吗?”

    “嗯,就往之前的地方射进去。”甘奇说道。

    狄咏立马动身去办。

    这信自然又射进去了,接到信的人自然就是之前与邓钟换防的刘闼子。

    刘闼子教人读了信之后,连就入宫了。

    麻龙已然大骂:“还说邓钟不是奸细,还说他不是,铁证如山。邓钟死了,沈黑子那么伤心欲绝,沈黑子怕也不是好人。他们是不是一早就串通一气了?啊?他们是不是早就都是奸细了?”

    刘闼子又傻愣愣说道:“大哥,我看老沈不像奸细。”

    “你看不像?你那脑子能用吗?若是连你都看得出谁是奸细了,那才是笑话。”麻龙如此一语,倒也说得对,刘闼子的脑子是不好用的,只适合干活,不适合思考。

    刘闼子把头一低,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脑子不好用,一贯以来他都只是跟在众人后面出力,若是让他自己动脑谋划点什么事情,只怕早已饿死街头了。

    所以刘闼子说道:“那要不要我去把老沈叫来再问问他?”

    “这种事情,你问他,他能承认吗?”麻龙一脸鄙夷,又道:“你派人盯着他,盯着他的大帐,看他每天都干些什么,看看他都见了一些什么人。”

    “哦,我这就去。”刘闼子答道。

    沈黑子,亲自抛了个坑,在城内一户人家里找来了人家压箱底的棺材,又找人刻了碑,算是把邓钟厚葬了。

    坟头之前,沈黑子席地而坐,自斟自饮,泪水不止。口中还喃喃一些什么话语。

    “……悔不当初从山里出来啊……若是就留在山中当那贼寇,也不至于到如今……”

    “哪怕就在山里面……咱也不招兵买马,也不想着劫掠州府,就每日吃酒吃肉……”

    “钟哥,是我对不住你!”

    “钟哥,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变了……”

    “你说说,咱们为什么就不能投胎生在富贵人家,打小去读书,长大了考进士做官,取个大户娇妻,买几房歌舞美妾?”

    “只愿钟哥此去,下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不受这般的苦……”

    说着说着,喝着喝着,也就醉了,躺在了坟墓边上,一众亲信军将侍卫,把沈黑子抬回大帐之中。

    天也就亮了。

    城外热火朝天,伐木,造梯,甚至还调来的匠人,开始打造云梯车以及投石机。

    甘奇似乎有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时间暂时还够用,契丹人动员全国,准备全力一战,至少还有两个月左右。

    倒也不是契丹人不想加快速度,而是如今失了燕云的契丹人,动员速度就只有这样了。从辽阳府动员辽东之人,从临潢府附近动员各个部落的男丁,甚至还要动员草原许多部落的男丁,这不比在城池之间调动,集合各处生产者入伍去打仗,也不比直接动员脱产的军队来的顺畅快速。

    还有一点,就是黄龙府那边,也开战了,而且连战连败,一个小小的完颜女真,凭借两三千人马,也跟黄龙府里的两万辽国大军打得不可开交,黄龙府那边也是求援不断。

    黄龙府倒是暂时失不了,但是除了城池,广大的丛林,已然都成了完颜女真来去驰骋的猎场,完颜女真的军队,也是越来越多,两千变三千,三千变四千。

    不过上京临潢府里的大辽皇帝耶律洪基现在可管不得这么多,只要城池不失即可,几千野人,不过疥癣之患,想那些野人也没有攻打城池的能力,如今是抽不开身的,那堂堂大辽皇帝被人打得连夜遁逃的耻辱,占据了耶律洪基内心的全部。

    甘奇准备着一场硬仗,这算是两手准备,滦州城内的情况他是一概不知,城内还真有一个狄咏的内应,这个人名叫林岩石,只可惜此时也联系不上。所以只得在开战之后,见机行事。

    开战,也是给林岩石一些机会。

    否则这么拖着,林岩石这种非麻牛最亲信的军将,永远都没有机会。林岩石此时驻防不了关键之处,又联系不上,没有里应外合,是不可能成事的,哪怕林岩石敢于奋力一搏,没有城外约定好的接应,也不过是条死路。

    只要开战了,开始伤亡惨重了,城中各部人马自然就会轮换守城,林岩石便有机会率部上城,不论是守城门还是守城墙,这都是机会了。

    沈黑子的酒醒了,他与刘闼子,都在东门,一个守东门北段,一个守东门南段。东门这边地势最平坦,也最适合大部队展开,所有这边是重兵布防之处。

    这些城防的调度,还是当初狄咏为了应对十万辽军攻城而亲自安排的,只是当初狄咏安排的是沈黑子与邓钟在东门,而今刘闼子换了邓钟。

    沈黑子醒酒之后,亲自上了城墙,站在城墙边上一言不发,好似在欣赏风景,也看得见城外热火朝天的动作。

    匠人们立起了高高的云梯车与投石车骨架,嘿呦嘿呦的劳动号子声,把一些巨大的木板拉升到高处,用来装在云梯车之上抵挡箭矢。

    还有车架拉着从不远林子里砍来的巨木,源源不断往军营里送。

    此时刘闼子也出现在了城头之上,慢慢走到沈黑子身后。

    沈黑子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来人,便又转头眺望了,不言不语。

    刘闼子开口说道:“老沈,陛下说让你换个防,去北门做预备军。”

    沈黑子点了点头:“嗯,什么时候过去?”

    “得一会吧,得那边收拾妥当了先过来,你们再收拾一下搬过去。”

    沈黑子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般调度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不信任而已,无他,随意就行。反正这座城池,是守不住的。

    邓钟麾下人马,昨天晚上就开始拆分了,打散了填到几十个部曲之中,那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神,一个个错愕的面庞……

    城内今日到处都在议论,甚至连沈黑子醒来的时候,都听到帐外的议论之声,议论的事情不过就是皇帝把邓钟给杀了。有人打抱不平,说邓钟必然不可能是奸细,皇帝陛下一定是弄错了。也有人语出嘲笑,说邓钟平常飞扬跋扈到处欺负人,活该有这么一遭。

    说什么的都有,沈黑子也懒得去管,任由他们议论。

    还有因为这些议论的事情,打起来的都有,邓钟麾下不少亲信,到得别人家军营里去了,便也就与这些瞎议论的打起来了,打完之后,要人做主,有人去皇帝那里请命,有人来找沈黑子主持公道。

    沈黑子不想管了,一概不见,皇帝怒气冲冲,反倒有人挨了板子。

    沈黑子语气冷淡问着刘闼子:“那边什么时候会过来?”

    刘闼子答道:“这倒是也不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前几日我换防的时候,总也花了几个时辰,家伙事不少,还有许多弟兄积攒下来的财物之类,总要搬个干净。”

    “天黑前能过来吗?我倒是想睡一个好觉。”沈黑子又问。

    “快的话,天黑前应该差不多,慢的话,那就明日了,夜间干不了什么活,反倒是一团乱。”刘闼子答着,这个时代,没有路灯,没有好用的照明,夜间大规模搬家是不现实的。

    而且换防这种事情,沈黑子这边是一定不能先动手的,城墙防线一定不能出现空虚的情况,一定得别人先来了,沈黑子才能再走。

    沈黑子点点头,不言不语。

    刘闼子待了一会,也觉得有些无趣了,说道:“那我先走了,去催催他们快些。”

    沈黑子忽然回头:“等等,我问你一句话。”

    “哦,你问。”

    沈黑子用惆怅的语气问道:“闼子,你想活着吗?”

    “嘿嘿……老沈你这叫什么话?谁还不想活着啊?”刘闼子笑着答道。

    “一边是死,一边是没了富贵,却还能活着。你怎么选?”沈黑子又问。

    刘闼子煞有介事想了想:“那我选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念想,富贵没了可以再挣,我还有儿子老婆呢,他们也得靠我活下去。”

    “我明白了,你去吧,倒也不用催他们,免得他们手忙脚乱遗漏了什么,到时候还来找我寻找我要。”沈黑子如此说道。

    “得嘞,我知晓的,便让他们好好搬,搬个干净,不要到时候没了东西又来找你麻烦。”刘闼子语气轻松,转头而去。

    站在城头上的沈黑子,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目视前方,只是眼神失了焦距。

第四百九十一章 射中目标的羽箭

    一边是死,一边是没了富贵,却能活着,你怎么选?

    沈黑子自己选的是活着。他也问了刘闼子,刘闼子也选活着。

    沈黑子在城头上出神了很久,又抬头看向天空。心中似乎正在问邓钟这个问题,问问邓钟怎么选?

    邓钟应该告诉了沈黑子,他也选活着。

    沈黑子看向身边许多汉子,这些汉子们都手拿刀枪,看着远方的运木头的敌人。

    沈黑子又问:“弟兄们,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众多汉子把视线聚到了沈黑子这里。

    “将军问就是。”

    沈黑子点着头,大声问道:“一边是死,一边是没了富贵,却能活着,你们怎么选?”

    “将军,我们本也没什么富贵,如今是想争个富贵。自然选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活着才能享富贵呢,死了还怎么享?”

    “将军莫不是想与我们说富贵得靠自己去争取?我们可都知道呢,自当用命守城,立了功勋,富贵就有了,不说当个什么知县知府的,当个府衙里的马步都头倒也不错的,差事轻松,钱还不少,弟兄们还有孝敬,还能吃一些空余的饷银,娶几房婆娘不在话下。”

    “是啊是啊,将军放心,自当用命!”

    “最好是又用了命,命还在,哈哈……”

    “对对对,这般就是最好了,命也在,富贵也享了。”

    这一圈人,都是沈黑子的心腹亲卫,答出来的话语,倒也没有让沈黑子失望。

    “若是真的只能选一样呢?”沈黑子又问。

    此时,众人见得沈黑子面色严肃了一些,大多低头沉默了。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所有人都知道命最重要,但是在沈黑子面前,却又不敢这么去说,便也怕沈黑子的问题里有什么深意,随便去答,怕沈黑子觉得他们贪生怕死。

    见得无人回答,沈黑子笑了笑,说道:“没事了,你们自去忙吧,我已知晓了……”

    众人见得沈黑子没有再逼问,大气一松,一个个连忙走远了一些。

    沈黑子又抬头看了看天,似乎终于做了什么决定。

    活着吧,活着便是一切,死了一切皆休。

    从城头上下来,沈黑子回到了一处小宅,这里是他的中军大帐。

    沈黑子提起了笔,自己磨了墨,又教人把门口守好,不准任何人进来。

    落笔,歪歪扭扭,显然沈黑子写字的时间还不长,写不出一笔工整的字迹,这倒也不能怪他,街边破落户出身的沈黑子,父母都舍不得花钱请人给他取个大名,而今能写出这么多字,已然就是不简单了。

    读书学字的事情,启蒙都是狄咏亲自教的,一笔一划,都是狄咏教给他的,这也是沈黑子与狄咏关系极好的原因。麻牛、邓钟、刘闼子、沈黑子,四个人,也就沈黑子在山林里当匪寇的时候还想着学字读书的事情。

    狄咏虽然也算不上一个腹中有圣贤的文坛大才,但是自小狄青也算在他读书这一道上投资过,只怪狄咏自己不争气,没有学到能考举人进士的才华,反倒刀枪棍棒信手拈来,随父上阵也是勇武非常。

    狄咏,书看了不少,兵法武略,历史故事,特别是天下纷争,打仗的故事,狄咏最是喜欢,甚至狄咏没有心思读书的时候,还听甘奇说了许多故事,有时候也缠着甘奇与他讲一讲什么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基因如此,没有办法。

    所以沈黑子跟着狄咏,学字之余,自然也听狄咏多说一些什么孙膑庞涓的,白起赵括的,项羽韩信的,卫青霍去病的,曹操孔明的,李世民王世充的。

    人的见识,大概就是这么来的,聪明与傻,大概也就是这么来的。

    短短岁月,甚至还未足一年,人与人也就不一样了,泼皮无赖与泼皮无赖也不一样了,泥腿子与泥腿子也有了区别。

    一封信,沈黑子写了许多,笔墨一直不停,写得词真意切,也写得收不住了,甚至把滦州城内发生的事情也忍不住写在了信中。

    这封信,自然是要给狄咏的,却是写着写着,沈黑子又停了笔。

    有件事情似乎比其他的事情都重要。

    他知道自己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一切之后的事情都由不得他来掌控了。

    所以他需要一个承诺,狄咏的承诺,甚至是甘奇的承诺。

    这个承诺太重要了,不是这封信能承载的。

    沈黑子忽然把已经写了千言的信揉成一团,揉成一团还不安心,又打开撕成粉碎,再揉成一团塞进怀中。

    他的心有些乱了。

    他不准备给狄咏写什么信了,他要出城,亲自出城一趟。

    他要亲口得到哪些承诺之后,才愿意去做某些事情。

    所以他一定得亲自出城去。

    他要让所有人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

    所以这封信没必要了,这封信承载不了这些承诺。

    沈黑子出门而去,到处去寻,先寻到了一个大箩筐,又寻到一根绳子,然后偷偷带回房内藏好,又教人弄来一个车架,带车厢的车架。

    夜色渐黑,沈黑子中军大帐的所有人都被赶走了,只留下一些沈黑子最信得过的心腹。

    然后一个车架出去了,直接到了城头之下,此时正值上半夜与下半夜轮值之时,城头上守夜的士卒回去休息,新一批的士卒上城守下半夜。

    无数士卒上上下下,颇显混乱。

    此时一身普通士卒衣服的沈黑子此时上了城墙,在城墙的一个凸出拐角处,被绳子系着的大箩筐在短短片刻就到了城墙之下。

    沈黑子,出城了,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了。

    城头上还有几个心腹之人神色紧张地在转角处等候着。

    黑漆漆一片的滦河边上,漆黑中的一个人影,隔了二三十步,便已彻底看不清楚。

    唯有南边远方,有篝火点点,那里是宋军的大营。

    沈黑子飞奔而去,却还未靠近那些篝火就已经被人拦截下来。

    “我是从滦州城出来的,我要见狄咏,有要事相告!”

    “你认识狄将军?”

    “正是故人,有要事,速速通禀一番。”

    发现沈黑子的是盯梢的暗哨,暗哨之后还有巡逻队,暗哨手提大弩,对着沈黑子,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开口大喊:“夜巡,往这里来,发现一个人。”

    巡逻队过来之后,那对着沈黑子的大弩便也放下了,沈黑子就这么被带进了军营。

    先见了狄咏,狄咏喜出望外,立马带着沈黑子又去见了甘奇。

    沈黑子见到了甘奇,恭敬见礼,却也没有想到甘奇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沈黑子没有那么多时间意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久留,长话短说一番,沈黑子直入主题:“甘相公,小人就想听您一句话,若是我把城门打开了,是否能放城内之人一条生路?”

    狄咏看着甘奇,有些紧张。

    甘奇问了一句:“你说的城内之人,是说的城内哪些人?”

    沈黑子直接说道:“所有人,城内所有人。”

    甘奇微微皱眉,他一向心狠手辣,要他放了城内所有人的,显然是不可能的,其他人倒是都可以放了,但是那些有一定号召力的人,显然就不能任由来去,否则往后还是大麻烦。不说别的,麻牛就是首当其冲,麻牛是不可能活的。

    但是很显然,沈黑子来,就是为了这些人的活路来的。

    甘奇先不答问题,而是问道:“你今夜到此问这么一语,就不怕我不答应你,你也回不去了?”

    沈黑子直接说道:“死而已,无妨,死在哪都一样。还请甘相公答小人之问。”

    甘奇看了看狄咏,摩挲了一下胡床扶手,又问:“你说的生路,是活着就行呢?还是说得好好活着?”

    这个问题倒是把沈黑子给问住了,他来之前,还真没有仔细想过其中的区别,不过这个问题也简单,他立马说道:“那自然是要好好活着,若是一辈子关在牢狱之中,那与死了还有什么区别。”

    甘奇,是一个聪明人,他立刻想到了应对之法,答道:“你这个要求,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在我答应你这个要求之前,你也当答应我一个要求。”

    “甘相公请说。”

    “活着,可以,自由地活着,也可以。但是这些人不能活在这里,得去一个地方。”甘奇说道。

    “何处?”

    “福建,去福建泉州,那里是繁华之地,更是远离争端之地,我甚至可以给他们留一点钱,让他们去那里重新开始。”甘奇如此说道,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避免事端,却是甘奇心中早已想好了如何处理这些人,福建,几千里之遥,这些人去了那里,便也任由甘奇宰割了。

    放在社会上是肯定不行的,因为这些人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人,而且还很容易再次团结在一起,往后又成了社会的麻烦,甚至说不定又占山为匪了,那就是个大麻烦了。

    所以把这些人送到泉州去,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铁矿场里做苦力,一举几得。但是这些安排,甘奇不可能直接说出来,相反甘奇还要表达诚意,甚至还说要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重新开始。

    福建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沈黑子往后想打听消息都打听不到。

    此时甘奇还有一点想法,就是觉得这个沈黑子不错,能审时度势,又敢于冒险、视死如归,而且还重情重义。脑子不错,又有胆气,可用之才,给狄咏当个助手绰绰有余,因为狄咏与他,也有情义,这就很完美了。

    沈黑子想了一想,却问了狄咏:“狄军师,泉州好不好?”

    狄咏点点头:“泉州挺好,商贸繁荣,什么都不缺,就是热了点。”

    狄咏显然不知道甘奇心中打的那些算盘。

    沈黑子点着头:“好,一言为定。城内那些军将,不论官职高低,都要放了,那些用命的士卒,任由来去。其中还有更多的裹挟之民,还请发回家中务农营生。”

    “那就一言为定!”甘奇面色严正。

    沈黑子又看向狄咏,他显然不那么信任第一次见面的甘奇,但是他却信任狄咏,当他看到狄咏点头之时,沈黑子立马说道:“事不宜迟,过了今夜,我便是想打开城门也没那么容易了,此事就定在今日拂晓。甘相公且速速准备,切不可击鼓鸣号角,一切隐秘行事。”

    “好走不送,拂晓再见。”甘奇也不多言。

    沈黑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狄咏送他出营。

    一路之上,沈黑子不断加快脚步,却也还有话要与狄咏说:“狄军师,一切拜托你了,一定要说话算数。”

    沈黑子显然还是心虚的,他就怕甘奇进了城便出尔反尔了。他之所以愿意做今日之事,就是为了所有人的命。

    狄咏点头:“黑子你放心,我大哥虽然智计无双,手段百出,但是说出去的话,便是作数的。说放他们生路,必然不会有假。”

    沈黑子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又道:“还请军师入城之后一定要控制住麾下军汉,切不可多造一个杀孽。”

    “这点你也放心,如今燕云是大宋的燕云,燕云之民也是大宋子民,哪里又擅杀自家子民的事情。”狄咏这一点也是能保证的,因为他知道城内所谓二十万大军,本身就多是裹挟之民,何必去杀?杀一些反抗之人即可。

    “那我就放心了,军师不必远送,拂晓便可再见。”沈黑子已然出营。

    狄咏不再多送,看着沈黑子消失在黑暗之中,然后转头赶紧入营,不能击鼓聚将,几万人的统一调度,还要隐秘调度,可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城池将破,敌人免不得四散而逃,为了确保不留后患,城池其他几个方向,都得有兵马把手,不使得走脱了重要之人,这些都要安排。

    好在甘奇如今麾下有四万五千人可用,滦州城也不是如燕京城那般巨大。

    不得多久,大帐之内的甘奇,长出一口大气,说道:“这羽箭,飞了这么久,终于射中目标了。”

    刚刚安排人到处去通知各部军将的狄咏,此时答了一句:“大哥用兵,当真神了,此番当真让我长了大见识。”

第四百九十二章 胡说!

    天色,微亮,东方还未泛起鱼肚白,只是黑色的天幕刚刚成一种青蓝色。

    早已是春日,却是这晨风依旧能吹得人瑟瑟发抖。

    沈黑子站在城头之上,久久出神,身边一种亲信,一个个神色紧张,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沈黑子心中所谋,却都知道今夜沈黑子出城了,这是一种对未知的担忧,不免教人胡思乱想。

    沈黑子还回头说了一语:“都不必瞎想,我何曾害过兄弟们?”

    这一句话,给许多人带来了莫名的安心,因为这句话有道理,沈黑子从来没有做过害任何人的事情,这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上司,特别是这些亲信心腹,对这一点尤为有感。

    却听沈黑子又道:“跟着我,自不会让你们有任何危险,只会让你们的前程越来越好。”

    这句话,不是瞎说,在场之人皆有所感,跟着沈黑子,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就没有过倒霉的。

    兴许这也有沈黑子与狄咏关系极好的缘故,一直以来都是狄咏在带兵打仗,狄咏最信任的也是沈黑子所部,许多能人都安排在沈黑子麾下,每每打完了仗,封赏功勋之时,只要沈黑子提上名单,狄咏也从未有过一点意见。

    这也让沈黑子在麾下军将士卒面前,深得人心。

    “沈将军,便也是跟了您了,我一同乡,他与我一样,作战向来勇猛,功勋也未少立,却就是官比我小,钱也比我少。”

    “是啊,能随在沈将军左右,便也是我等的福气。”

    众人或是奉承或是真心,还有说有笑的,似乎也在故意冲散此时气氛中那些不对劲的东西。

    兴许、大概、可能,众人心中皆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却就是不知到底什么不对劲。

    沈黑子也回头笑了笑,笑得极为真诚,他刚才的话语,可不是为了安定人心,他是由衷而出,他是真的要给这些人谋一个安定的前程,他真不想这些人死了。

    蹄裹布,马衔枚。这两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用布裹住马蹄,用一种专门的器具夹住马嘴,还用一种木棍放在马嘴之上衔着。

    马蹄裹布,走起路来就不会“哒哒”作响,钳马衔枚自然就是为了不让马叫出声来。

    打仗就是这么麻烦,几千匹马,都要如此做,便是这个准备时间也要许久。

    但这也是偷袭必须要做的事情。

    甘奇,带着七千骑兵来了,仅仅七千骑兵,甲骑具装的重甲骑兵,人着甲马裸身的轻骑兵,人穿皮铁甲马裸身的游骑兵。

    剩余三万八千人,皆已往滦州城东南西北去设防线了,不使得一人从这座滦州城里走脱。

    显然甘奇丝毫没有把滦州城内所谓二十万大军放在眼里,城内能称之为军队的,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三万人,其余之人,怕是给把刀让他们杀人,他都不一定敢,这些人,还是拿锄头比较适合。

    甘奇来了,七千人与马,没有马蹄震天,也没有呼喊大作。

    就这么来了,直到近前,城头上的沈黑子才听到有一种奇怪的嗡嗡声充斥耳中,这是一种浑厚的震动,就好像重物砸在泥土里的闷响声,在把千万个这种闷响声叠在一起,就是这种声音。

    嗡嗡嗡嗡……

    东边的鱼肚白已然显出了一点点。

    影影绰绰的人也映入眼帘。

    “来了!”沈黑子轻轻说了一声,把收在袖笼里的手拿了出来。

    旁边有一人也发现了这一点,正要扯开喉咙大喊。

    沈黑子连忙抬手:“不必呼喊,是援军来了。也叫城头上值的弟兄们皆不要大惊小怪。”

    “援军?”

    众人皆是一脸疑惑。

    沈黑子给了众人一个灿烂的笑脸,说道:“走,随我下城去迎接。”

    “将军?”

    “怎么?让我一个人去啊?”沈黑子依旧在笑。

    笑得众人都说不出怀疑的话语,因为沈黑子笑得太过灿烂,太过真诚,完全没有一点心虚之感,压根就不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人。

    沈黑子大步往阶梯而去,众人互相看了看,立马跟上沈黑子的步伐。

    却是这城头上,终究还是有人大喊了起来:“敌袭,敌袭,快击鼓示警,快示警!”

    已经下了城墙的沈黑子脚步微微一停,往城头上看了一眼,又笑了笑。

    “将军,我这就上去与他们说,来的是援军。”

    “不必了,那边皆是刘闼子麾下,不是我们管的事情。”

    沈黑子加快了脚步,直奔城门之下。门下有几个站岗的,直接被沈黑子一句话调到城头上面去了。

    “打开,把重物都搬开,把门栓下了。”沈黑子大手一挥,几十亲信心腹连忙去干活。

    城门之后堵着一些石块,倒也不少,门栓从上到下好几条,最上门的还得用梯子才能取下来。

    几十人一趟一趟搬着。

    沈黑子就站在门洞入口处,静静看着。

    城楼之上的鼓声响起来了,打破了整个滦州城的平静。

    城头上更是呼喊大作,搬石头的,拉弓弩的,备羽箭的,煮油脂的,喊增援的……

    那喊增援的人路过城门洞,见得有人在搬堵门的石块,连忙上前问道:“这是干嘛啊?怎么回事啊?”

    “嗯?”

    “哦,原来是沈将军!失敬失敬,小人见过……不知沈将军这是作甚呢?”

    沈黑子还在笑,抬手招了招:“过来,我告诉你。”

    那人还真往前走了走,面带疑惑,准备侧耳去听。

    然后这人就倒下了,瞪大着双眼看着沈黑子手中的短刃。

    还有沈黑子的话语:“死你一个,活了所有人,对不住了。”

    堵门的石块,小的二三十斤,大的三四十斤。从城门洞最里面搬出来,得走十几步。几十人来来去去,累得气喘吁吁。

    石块挺多的,却也只是把城门堵了一个小斜坡而已,对于几十人来说倒也算不得很多,所以沈黑子才如此不紧不慢。

    城门楼上似乎也有人发现了下面不对劲,开口大喊:“谁在下面搬石头呢?那门后的石头可不能搬,城头上石头还够用呢,不必搬上来。”

    “哦,你家刘将军叫搬的,说是要换土来掩门,石头留着守城用。”沈黑子在城下回了一句。

    “原来是沈将军啊,此时敌袭呢,用土来掩,怕是来不及了。”

    “这你不用管,好好守城。”

    沈黑子做着里应外合的奸细勾当,却做得没有一点心虚之感。话音自信非常,如洪钟一般,轻松如常。

    他还反问:“你家刘将军呢?”

    “刘将军在营中休息呢,想来听到鼓声,此时正在赶来。”

    “今夜是你当值?”沈黑子还有闲心与人交谈。

    却是城头上那人没有闲心了,说道:“对,今夜末将当值,沈将军,末将不与你多说了,先去守城了。”

    “嗯,你去吧,守好了。”沈黑子挥着手。

    石头搬得差不多了,沈黑子终于催促了一句:“赶紧的,把门栓都取下来。”

    众人顾不得擦汗休息,又开始搬门栓。

    忽然听得街道远方一声大喊:“有奸细,有内应,快快,快往城门那里去!”

    这是匆匆赶来的刘闼子,他半夜被鼓声惊醒,起来穿了甲胄,集合了营中军汉,来得挺快。这个支援速度,显然是昔日狄咏治军的功劳。

    “闼子,你终于来了?”沈黑子远远一声大喊。

    “是老沈啊。”刘闼子初一听得声音,还放心下来,转念一想,连忙喝问:“老沈,你作甚呢?”

    “闼子,我救你命呢。”沈黑子答道。

    “老沈,你竟然是奸细,你快住手,你快住手。”刘闼子飞起来跑。

    “闼子,来不及了。”沈黑子说完这句话,人直接进了城门洞,直接跑到城门之后,打开了最后一道门栓,又亲手把门推开。

    门洞已开,刘闼子也到了。

    沈黑子直接出城而去,还左右招呼众人出城,让开了门洞。

    轰隆轰隆之声,不脆,沉闷。

    喊叫之声终于有了。

    “驾!”

    “喝!”

    “啾啾……”

    一个人,站在高头大马的骑士面前,得抬头仰望。

    许多人以为铁是金属色,会泛光。其实不然,没有不锈钢的年代,保养得好的铁,都是黑色的。

    甲胄会泛黑,兵器也会泛黑,除了经常打磨的锋刃,其他的铁,外表都是黑色的。

    人与马都是黑乎乎的,排上倒海压迫而来,如风一般,嗖的一声就入了城门洞里。

    沈黑子就这么看着,看着无穷无尽的马,如开闸之水,倾泻而入。

    刘闼子见得如此场景,第一时间便是调头就跑。这不是刘闼子不勇猛,而是没有办法,无奈之举,面对奔涌而来的铁骑,不避开,便是枉死,枉死了,便不是勇猛,而是傻。

    城头上早已准备好守城大战的人们,此时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看着那洪水直往城门洞处消失而去。

    城门开了?

    人们连忙转头往城墙另外一边来看。

    城门真的开了,消失在城门处的铁骑,从城门另外一边进来了。

    “快,快下城去,把敌人打出去!”

    “下城下城!”

    无数士卒从阶梯而下,拥作一团,甚至有人还没有来得及从阶梯走下来,便被挤下了阶梯。

    甲骑具装的铁骑,奔涌在街道之上,迎面一个刚刚从巷子里奔出来的人,正挥舞着刀要去阻挡马步,却是刚刚奔出巷口,却又连忙放下了刀,准备再走进巷子里躲避。

    电石火花之间,哪里还来得及进进出出,那铁蹄如风一般转瞬就到了。

    没有长枪,没有刀,连马背上的骑士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唯有马自己有了一点反应,微微抬头,用挂满甲胄鳞片的胸膛撞向了那人。

    骨骼碎裂的响声,被撞飞之人下意识的喊叫声。

    这些声音很不明显,立马就被更多骨骼碎裂之声淹没。

    马蹄下有一个人,无数马蹄一遍一遍的踩了过去。

    人头如炸裂的西瓜一般,白色的东西满地皆是。身体如棉,蓬松之间,在外力之下,立马成了扁扁一块。

    每一个踩踏上去的马蹄,都带着一些血肉而走。

    肠子出来了,拌在马蹄上,越拉越长,直到最后,把马蹄拌得一个趔趄,四蹄之马,一个失蹄,却又在趔趄之后稳稳站住了,依旧往前飞奔。

    那个人,没了。彻底的没了,不是没有了全尸,是没有了尸,连掩埋都省了。肉泥肉酱都不足以形容,化为乌有倒是正合适。

    真正的打仗!

    其实这城里人,都没有见过。

    什么精锐,什么心腹,什么杀人如麻的,什么江洋大盗,什么打退了辽国十万大军……

    这些东西,在这一刻显得微不足道。

    没有了高墙,免得如此骑兵,哪里还有一合之敌?哪里还有一处阻碍?

    即便再有勇武之心,也只能退到犄角旮旯里看着马蹄肆虐而去。

    刘闼子傻了,就站在城门内侧的边上,看着这一幕,彻底傻愣愣在当场。

    “城破了,快跑啊!”

    “快跑快跑!”

    “走走走,先回营一趟,我那里还有十几贯钱,取了钱赶紧走!”

    “还要什么钱啊,命要紧啊,走,咱们往北城去,直接出城!”

    “对对,出北城,再入山,钱没了再抢就是了。”

    ……

    马蹄到得哪里,便能听到喊声:“跪地投降者免死!”

    便是这喊声,便能让无数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呼喊着饶命饶命。这些人,就是那些适合抡锄头的人。

    滦州城,乱了……

    皇宫之内,四处都在掌灯,皇帝陛下麻龙披着一件金黄大氅坐在的龙椅之上,正在发问:“鼓声不响了,战事如何啊?来了多少宋军?”

    左右之人一问三不知,便有人说道:“陛下,小人出去打探一下?”

    “去吧,快去。倒也奇了怪了,鼓起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么不见一人来禀报情况啊?”麻龙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按压自己的太阳穴。

    还有喃喃之语:“这个刘闼子,总是忘事,他上城去守城了,总也派个人过来与朕说一说情况,越发没有体统了。”

    一旁的茶水煮热了,便也会给皇帝陛下来一杯,炭火炉子加了炭,搬到皇帝陛下的脚下。

    麻龙喝了一口茶水,把手放在炭火上烤了烤,抖了抖肩膀,便也有人上前为皇帝陛下把大氅拉一拉,让大氅把皇帝陛下的后背与两侧都盖住。

    一旁也有人已经把吃食点心端在手上,躬身立着,等皇帝陛下随时取用。

    待得这几幕过去了,忽然刚刚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又急匆匆奔了进来。

    “陛下……陛下……”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支支吾吾的作甚?”麻龙威严依旧,沉稳非常。

    “陛下,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敌军来了多少?把你吓成这样?便是来的再多,也攻不破朕的滦州城!”麻龙如此说道,心在也在想,莫不是比上次的十万辽军还要多?二十万三十万?

    “陛下,小人一出门就碰上了几个士卒,说是城池破了,敌军打进来了!”

    “胡说!”麻龙拍案而起,桌案上杯子里的茶水被震得水花四溅,大氅掉落在坐榻之上,让他随时取用的点心盘子也被肩膀撞翻在地,脚下的炭火炉也被他踢了一下,火星四溅。

第四百九十三章 教人不知所谓

    “胡说八道,来人呐,把这个胡说八道之徒拉出去斩了!”皇帝陛下开口大喝。

    左右侍卫上前就要拿人。

    “陛下,小人所言千真万确啊,小人还见得道路东边有许多人都在往这边跑!”

    皇帝陛下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气坏了:“你还敢胡说,朕要杀你全家,教你还敢胡言乱语。”

    “陛下,要不……要不陛下亲自出去看看?”

    皇帝陛下哪里管得这么多,上前几步,抬腿就踢,踢完一脚,亲自伸手拔出一旁侍卫的腰刀,挥刀就砍:“原道你也是奸细,教你当奸细,教你当奸细!”

    连连几刀,那人已在血泊之中抽搐着。

    亲自动手的皇帝陛下也溅得满身是血,热血喷涌在他的脸上,他伸手一擦,看了一眼,恍然间,似乎回过神来了。

    皇帝陛下又左右看了看,“啧”了一声,说道:“滦州城十万辽军都打不破,岂能被几万宋军打破了?”

    不知道他是问左右之人还是在问自己。

    然后又道:“朕有二十万大军在城中,这城池固若金汤!”

    众人眼神走在地上的血泊之中,也不知如何答话。

    忽然有人远远大喊:“陛下,臣来了,臣来了!”

    皇帝陛下提着刀,倒也不顾什么,几步走到门口,来人飞快,身后还跟着许多军汉。定睛一瞧,说道:“原来是林将军!战事如何了?”

    那人飞快跑到近前,单膝跪地:“臣林岩石,率部特来救驾!”

    皇帝陛下一惊:“怎么回事?”

    “陛下,城破了,宋军进城了,满城大乱,这滦州是守不住了。”来人林岩石,狄咏在滦州城内唯一的一个内应,麾下有三千多号人马。当听说宋军入城的消息,他第一时间不是想的去接应,也不是想着立马起兵倒戈,而是想着直奔皇宫而来。

    什么都不重要,皇帝最重要。

    “胡说,胡说,胡说胡说胡说。”麻龙一口气连说了五个胡说。

    “陛下,请听!”林岩石说完,也竖着耳朵在听。

    隐隐约约之间,呼喊声,叫骂声,哀嚎声,不清晰,乱作一团。

    近处似乎也有声音。

    “快走,快往北边去。”

    “我要先回去接上儿子!”

    “女眷都不要了,带着儿子就行,快,我先走了,你来追我!”

    ……

    麻龙慌了,他连连后退几步,面色瞬间惨白,用刀拄着地。

    “陛下!”林岩石连忙站起来,要去扶皇帝陛下。

    麻龙忽然站稳了,手一挥:“去,速速下旨,教各部军将组织反击,一定要把宋军赶出城去,宋军人数远远比不得大燕,朕有二十万大军,不可能败!”

    林岩石不动。

    “快啊,你快去下旨啊!”麻龙催促着。

    “陛下,这旨意……怕是下不了……”

    “为何啊,朕的旨意,岂有人敢不听?”麻龙面色狰狞起来。

    “不是不听,是寻不到人来听,城内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人,这旨意下了,怕是也寻不到军将们身在何处。”林岩石实话实说,已经乱作一团了,还能下什么旨意?

    麻龙立马说道:“那你,你速速带麾下人马去反击,把宋军赶出去。”

    “陛下,臣若是去了,陛下身边可就没有多少人了……”林岩石是不可能走了,然后又道:“陛下也放心,众多军将皆是身经百战之人,此时一定会自己带兵反击的,想来城内兵多将广,宋军怕是也难以得胜。臣在陛下身边,便也是护得陛下周全,以免那些散兵游勇或者宋人的刺客惊到了陛下。”

    麻龙听得林岩石这么一说,连忙说道:“对对对,朕麾下之军将,一个个身经百战,必然会打退宋军。”

    林岩石的话,显然是顺着麻龙的侥幸心理去说,他还转头大喊:“把皇宫所有进出口都把守住,不准任何人进来冲撞陛下。”

    “遵命!”众多汉子立马去守住皇宫。

    林岩石又加了一句:“但有人敢擅闯皇宫,便与他说这是陛下圣旨,谁敢违抗,满门抄斩!”

    林岩石说完这话,看了一眼皇帝,皇帝还连连点头,似也觉得林岩石做得妥当。

    守住皇宫,就是怕有人来带皇帝逃跑,这样谁也进不来,便是再有多大的忠心也无用了,林岩石这一手,是高明的,这大概就是他为何是狄咏在滦州城内唯一的内应的原因所在。

    今日,皇帝跑不了,谁也别想带皇帝走,皇帝就得留在皇宫里等着。

    “你也多多派人四处去打探消息,朕要时刻知道战局情况,也找一找刘闼子与沈黑子在何处作战,找到了立马与他们说,朕让他们一定要把宋军赶出城去。”麻龙吩咐着。

    “遵旨!”林岩石恭恭敬敬。

    皇帝麻龙,扔了刀,回到了屋子里,用热水洗了脸,重新把大氅披着,火也烤上了,焦急等待着战事的进展。

    林岩石倒是忙碌非常,进进出出。

    一会出去把要入宫的人打发走,一会又进来给皇帝陛下禀报军情。

    “陛下,入城之军不多,不足万人,却皆是打马,在城内大小道路上来去纵横,倒也难以阻挡。”

    皇帝听得又是焦急不已。

    却是林岩石又道:“但是,这些宋军早已陷入重围之中,满城二十万大军,四处围追堵截,只等宋军马力不怠之时,便是这些宋军覆灭之时。”

    “好好好,围着他们,到处射拒马之物,只待这些宋军马步一停,便是瓮中之鳖。”麻龙头是连连在点,丝毫不疑有他,直觉得林岩石说得有道理。哪怕宋军全部冲进了城,也不过是冲进了二十万大军的汪洋大海,只要挡住起锋锐之势,不过就是瓮中之鳖了。

    麻龙倒是想得挺好。

    林岩石禀报完之后,又立马出去了,到得皇宫正门等着,一批一批的人奔来,想带着皇帝赶紧逃,却皆被林岩石赶走,便是与皇帝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甚至林岩石还用皇帝的口气命令这些人立马回头去组织麾下人手反击,否则满门抄斩。

    反击,把宋军赶出城去,显然谁都想。

    但是,那些到处跪在地上求饶的人,显然不支持这些人的想法。

    大小街巷里横冲直撞的骑兵,实在不是人力可阻挡。没有无数的重甲步卒紧密在一起的军阵,没有誓死不退的长枪如林,人如何挡得住马蹄?

    厮杀并不惨烈,因为没有人想着要去与那些骑兵厮杀,哪怕有几个悍勇之辈,也不过是马下亡魂,起不到任何作用。

    滦州四门打开,无数人涌出城池,只身一人的,拖家带口的,背着钱财的……

    树还未真正倒下,猢狲已经开始散了。

    有忠心之辈,做出最忠心的事情就是去皇宫带着陛下赶紧跑。却被陛下的圣旨劈头盖脸骂一番,让他们去反击。

    既然如此,那就管不得那么多了,先走要紧。

    城外,不久之后却是也打起来了,每个城门之外,皆有万余铁甲士卒列阵等候,把所有冲出城门的人,都堵在了城门口一块不大的地方。

    倒也不是真的没有一点漏网之鱼,从城墙上翻下去,趴在地上往前爬,一直爬一直爬,倒也有不少能逃出生天。

    红色的太阳,掩映来一片金黄,天大亮了。

    漏网之鱼,总是被人追着用羽箭射,射着射着,背着钱,带着儿带着女的,便也跑不了多远,那些孑然一身只顾逃命的,却还是有人跑了个无影无踪。

    而那些裹挟之人,倒是并不去冒险,因为他们反倒有一种解脱的念想,甚至还有一点冤情得雪的想法,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受害者,是被贼寇欺辱的受害者,这是有人来为他们做主了。

    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继续抡锄头才是他们该做的,贼寇覆灭了,日子似乎也就可以回到从前了。

    皇宫内的麻龙,依旧在焦急等候着林岩石的军情奏报,但是这回,林岩石已经有好一会没来报了。

    麻龙有些不耐烦,开口说道:“来人呐,去把林岩石招来!”

    便有人去招林岩石,林岩石就在大门口,他也焦急,焦急等待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林岩石等待的熟悉身影,穿着一身重甲,打马跟在一个金甲将军之后,到得了皇宫。

    马匹慢慢止步,林岩石面色紧张不已,却是远远就听得狄咏的声音:“石头啊,我一猜你就在这里,果不其然。”

    林岩石其实并未认出狄咏是哪一个,重甲之下,人都差不多。此时听得声音,他寻声去找,终于看到了狄咏,激动不已:“狄军师,快,快快,麻牛就在里面。”

    “先见过我大哥甘相公。”狄咏笑着介绍。

    林岩石看着最头前的金甲将军,还戴着一个极其吓人的铜面具,实在威武,连忙单膝跪地:“见过甘相公!”

    甘奇揭下了铜面具,露出了他那年轻的面庞,上下打量着林岩石,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不错,往后你就跟在狄将军身边行走,便也是一个好助力。”

    “谢过甘相公!小人一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为狄……甘相公效犬马之劳。”林岩石心中也高兴,因为这位甘相公并未为难他,直接让他跟着狄咏,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甘奇点点头,轻轻一夹马腹,马蹄往前而去,路过了林岩石,还有一句:“此人堪用!”

    狄咏倒也高兴,在一旁点头:“大哥说他堪用,那肯定就是不会错的。”

    林岩石得了几番认可,心中激动不已,连忙大喊:“都让开,快让开,让甘相公与狄将军进去。”

    林岩石也主动跑到甘奇马前,为甘奇头前带路。

    甘奇马侧,狄咏此时似乎面色沉了下来。

    甘奇感受到了,问道:“不若你就不进去见了?”

    狄咏摇摇头:“大哥,无妨的,见一见吧。”

    “行,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便算是最后一别吧。”甘奇是替狄咏着想,怕狄咏尴尬,不过狄咏比他想的要坚韧。

    皇帝麻龙屋外,站着一圈侍卫,陡然见得无数重甲铁蹄走了进来,众人立马聚在了一起,似要上前搏命,却又没有一人动手。

    当那一身金甲慢慢近前,人群中不自觉往左右退去。

    金甲将军抬手一挥:“都绑了。”

    便已有铁甲下马上前,先驱赶几番,然后命令众人把刀放下,举起双手站好。

    屋内传来一声喝问:“怎么回事,怎么林岩石还没有召来?”

    门外无人应答。

    屋内又是喝问:“门外的人都死了吗?速速再去召林岩石!”

    门外还是无人应答。

    却是此时,门忽然开了。

    一个年轻的金甲将军最先走了进来。

    要说甘奇这身金甲,防护力与旁人的铁甲并无什么不同,甚至材质也一样,只是在甲胄外面贴上了金箔,所以呈现金色,这金箔对甲胄的防护并没有什么作用。之所以甘奇上阵要穿这一身金甲,只是为了一个象征意义,让所有麾下士卒永远都能看到他甘奇甘相公。

    屋内的麻龙,正烤这炉火,忽然见得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金光闪闪的甲胄之人,先是一愣,接着立马问道:“你是何人?”

    金甲不答,而是看了看左右,说道:“这皇宫实在寒酸了些。”

    门外接着走进来一个汉子,说道:“大哥,这自然不比得咱们大宋的皇宫。”

    金甲点点头,挥了挥手。

    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林岩石,他拿着长枪,呼喊一声:“都出去,所有人都出去。”

    屋内还有几个伺候人的女子与太监,此时他们看了看皇帝麻龙,又看了看林岩石手中的长枪,战战兢兢往外而出。

    麻龙已然站起,身上的大氅再一次滑落,这回却没有人给他再披上了,他拍案大喊:“你是何人?林岩石,你把什么人带进宫了?”

    “麻牛,你连我都认不出了?”狄咏开口。

    此时麻龙才把眼神从甘奇那一身耀眼的金甲挪开,立马跌坐在床榻之上,抬手一指:“你你你……狄咏,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狄咏未答,甘奇开口:“你就是麻牛?”

    甘奇上下打量着麻牛,头上戴着龙冠,纯金打造,也很耀眼,想来是刚造出来不久。屁股坐在一件金色的大氅之上,身上穿着薄衣,上面也是九龙环绕,面庞微微发胖,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

    看起来还真有模有样。

    只是麻牛面色上带着惊慌失措,这惊慌的模样倒是与这一身打扮不配,只见麻牛开口说道:“朕乃大燕国皇帝麻龙!”

    甘奇笑了笑,一边解着手臂上的护甲,一边说道:“听你语气,有些心虚了?”

    麻牛把视线挪开,不去看甘奇,出声大喊:“来人,来人呐,救驾!”

    “别喊了,二十万大军都作鸟兽散了,还救什么驾?”甘奇卸完了一边护臂,又去卸另外一边,却也不抬头,仗打完了,该卸甲了。又道:“你也算是享受过了,这辈子值得了,不是谁都当得了皇帝的。”

    麻牛依旧不去看甘奇,他似乎是不敢看甘奇,而是看着狄咏与林岩石:“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是你们犯上作乱,朕的大燕国必将千秋万代。狄咏,你……你可知罪?林岩石,朕一定要将你满门抄斩!”

    甘奇笑了笑:“这辈子能如此享受一番,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呢,哈哈……罢了,我倒也不争你这些。随我走吧,别赖在这里了,这宅子终究不是你的。”

    “朕不走,朕还有二十万大军,你不过是靠着几个奸细内应才能入城而已,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打,接着打,分出了胜负,看看谁才是真命天子!”麻牛双手在空中不断乱挥,双脚也左右不定,已然似疯魔状。

    “唉……梦醒之日,最是难受。”甘奇已然抬起了手臂,狄咏正在给甘奇解着腋下甲胄的牛皮绳结,甘奇又道:“不打了,这样挺好,死伤不多,少了些杀孽,你也多一些阴德。就这样吧。”

    “甘奇,你一个宋国臣子,岂敢与朕如此说话。”麻牛可能真要疯,却又下意识猜到了眼前这人就是那位甘相公。

    甘奇轻轻一招手:“掌嘴,打一顿,打清醒一点,别真疯了,疯了就太不值当了。”

    左右军汉已然上前,几人按压,一人掌嘴,噼里啪啦一通打。

    一旁的林岩石,此时看着正在卸甲的甘奇,目光中泛出了一些崇拜的神采,他是第一次见甘奇,却就是这第一次见,一身耀眼的金甲,举手投足皆是自信与威严,举重若轻一般的姿态。那个每日被他跪拜的大燕国皇帝陛下,此时如同猪狗一般,被架着掌嘴。

    这种对比,太过出人意料。林岩石即便是在最后时刻,依旧还忌惮着皇帝麻牛的威严,哪怕入了皇宫,皇帝在手掌握,他都只敢不断用谎言去骗麻牛,不敢直接把麻牛直接挟持在手。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这位甘相公,此时真如天上的太阳一样耀眼。

    却又见甘相公用那有些慵懒的语气说道:“罢了,想来也清醒了,把他的那些儿子女儿爱妃们都一并抓过来,一个都不能漏。”

    林岩石立刻说道:“小人这就去办!”

    麻牛此时忽然说了一句话:“可不能杀他们,你可不能杀他们!”

    已经准备转头的甘奇,见得麻牛忽然说了一句正常的话语,笑道:“果真清醒了,梦醒了好,能踏踏实实的。”

    “你不能杀他们,不能杀啊……”麻牛哭腔已出,富贵富贵,都成云烟,当初为了家人一口饭食,用命铤而走险。而今一家老小,却都要没命了。

    “哭了?”甘奇倒是有些意外,又道:“不必哭,都会带到这里来,到时候一并装车运走而已。我答应了一个人说放你们一条生路,便也要做到。”

    狄咏在旁点着头,似乎早已猜到了,自己大哥是不会做那食言之事的。情义之间,必会成全。成全沈黑子与麻牛的情义,也成全了狄咏与沈黑子的情义。

    甘奇说完话语,又打量了一下麻牛,转身而出。屋内传来了麻牛痛哭之声,越哭越大。

    门外的甘奇,惆怅一语:“江山啊江山,天下啊天下,皇帝啊皇帝,着迷啊着迷,黄粱一梦教人不知所谓!”

    “唉……了却一桩事,却也高兴不起来。”狄咏也惆怅了一句。

    “走吧,尘归尘土归土,该干嘛的去干嘛,辽人要来了,依旧还是江山天下!”甘奇胸甲背甲已卸,步伐轻松非常。

    待得处理完辽人之事,就可以回京了,甘奇第一次在外想念起了那座东京汴梁城。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034/ 第一时间欣赏回到北宋当大佬最新章节! 作者:祝家大郎所写的《回到北宋当大佬》为转载作品,回到北宋当大佬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回到北宋当大佬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回到北宋当大佬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回到北宋当大佬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回到北宋当大佬介绍:
什么是大佬?就是一个领域里的最强者。有朝堂大佬,有文坛大佬,有江湖大佬,有军中大佬,有商业大佬,有娱乐大佬……甘奇就是想当大佬,所有大佬。甚至还有一个大佬中的大佬,不知道能不能也试一试!(已有精品书两本,《大宋好屠夫》与《诗与刀》,放心入坑。留个群号6387810,欢迎来水!)回到北宋当大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北宋当大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北宋当大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