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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祝家大郎     回到北宋当大佬txt下载     回到北宋当大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四章 裹挟与大军,辽皇的为难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有些疲惫,在这个时代,赶路就是一件很疲惫的事情,就算是皇帝,几百公里路程的颠簸,依旧能让他疲惫不堪。

    三十三四岁的耶律洪基,登基快十年了,每年都在这种疲于奔命的状态中,几个京城来回转悠,精神也常常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特别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谋逆之乱,耶律洪基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辽国的皇帝,是真没有宋国的皇帝来得舒服。

    也可见,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安稳的好职业。

    夜不能寐的耶律洪基,在燕京城的皇宫里转悠着,大半夜里一大帮宫女太监提着灯笼陪着耶律洪基到处转悠,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却是这些宫女太监大多弄不明白自家的皇帝陛下为什么大半夜还要出来受冻,兴许有人还心中腹诽着自己的陛下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也好似耶律洪基有一种预感,预感自己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总要出点什么事情。

    这种预感是对的,嗖嗖的冷风里,一个太监飞奔而来,面前禀报:“陛下,南院枢密使宫外求见。”

    耶律洪基闻言精神一紧,这大半夜的,手握重兵的南院枢密使忽然来求见,岂能有好事?

    “带过来。”

    “遵旨!”

    太监又飞奔而去,把命令传给外面的侍卫,侍卫再到宫门去把耶律乙辛带进来。

    耶律乙辛匆匆而来,皱着眉头说道:“陛下,紧急军情。”

    “军情?快说。”耶律洪基第一想法就是有人造反,不过他的猜想不是民间的,而是上京或者中京有人有起兵造反了。至于说其他的军情,比如南朝忽然开战袭击之类的,他也完全没有往这种方向去想,因为南朝与辽开战是不可能的事情。

    “东边麻匪起兵造反,连克七八个州县,正在围攻滦州城。”刚接到这个消息的耶律乙辛也还在惊诧之中。

    “麻匪?”耶律洪基似乎都想不起来麻匪是什么匪。

    “陛下,麻匪就是盘踞在东边临渝山上的一伙山贼,年初二,忽然下山劫掠,两天时间,连克州县七八个,滦州也身陷重围,求援之人今夜刚到燕京。”耶律乙辛也有为难,这件事情他也想过要不要往上报,毕竟他是南院枢密使,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地盘里,他是有责任的。

    但是,耶律乙辛是个聪明人,知道今日自己不报,明天就有人会帮他来报,与其让人把这件事情当做借口来攻讦自己,还不如自己亲自来说,避免话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皇帝在燕京,燕京城里要调动兵马,必然要皇帝点头应允,否则私自调动,一个不慎就要落得谋逆的罪名。要想调兵弹压,这件事情就不可能蛮得过去。

    耶律洪基听到这里,其实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不是那些领兵大将与封疆大吏谋反,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所以耶律洪基问道:“山林贼寇,缘何这般势大?两天就能攻陷七八个州县?”

    “陛下,燕云多汉人,贼寇一旦起势,从贼者众多,又正值年关,许多贱名年关难过,一时间一呼百应,竟然聚得了几万乌合之众肆虐州县……”耶律乙辛解释着。

    这个解释,耶律洪基是接受的,他自己甚至还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左传》里的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都过去一百多年了,依旧还有这么多人难以与我契丹同心同德。”

    耶律乙辛面带厉色,答道:“这些汉狗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契丹何曾对不住他们了?他们中的许多人却还依旧对我契丹不知感恩图报,该杀!”

    耶律洪基却又摆摆手,站在一个皇帝的角度说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你看他南朝,每年不也到处都有揭竿而起的事情?南朝尚且如此,何况我契丹?”

    耶律洪基还是很有见地的,耶律乙辛却是又道:“陛下言之有理,不过这些反叛之贼,还是该杀,《汉书》有言,杀一儆百,便是如此道理。”

    两个从大兴安岭下来的契丹子孙,一个皇帝,一个枢密使。一个开口说《左传》,一个开口说《汉书》,倒也是有趣。

    耶律洪基点着头:“杀是该杀,倒也不能太甚,毕竟是我大辽子民,从雄州调兵马过去吧。”

    “陛下,臣欲调五万大军去弹压,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解决此事,教燕云之民看看我大辽的威势,让那些心怀不轨者不敢再轻举妄为。”耶律乙辛得征求一下皇帝的意见。

    “嗯,弹压要快,大军一到,就要立马解决。”耶律洪基显然也是这个心思,这种事情不能久拖,否则就要真正出问题。

    “臣愿亲自带兵前往弹压,确保万无一失。”耶律乙辛开口说道。

    听得这句话,耶律洪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耶律乙辛,五万大军去东边滦州镇压叛乱,耶律乙辛亲自前往。这件事情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对于皇帝而言,其中的风险是不可想象的,燕云大军此时都聚集在南方的雄州。燕京几乎就是空虚的,若是真让耶律乙辛领兵五万在手,这就是考验人性的时候了。

    因为耶律乙辛但凡有一点反叛之心,转头北上两百多里,瞬间就能把燕京城给围了,而且这燕京本就是耶律乙辛的地盘,燕云的这些军将也都是耶律乙辛的部下,说不定第二天皇位上坐着的就是耶律乙辛了。

    这不是皇帝耶律洪基不信任耶律乙辛,这是身为皇帝的耶律洪基知道再如何信任一个人,也不能把人性拿来考验,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道任何一个人的手里,再信任的人也不行,哪怕是亲生儿子都不行。

    耶律乙辛见得皇帝并没有立马答话,马上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有些问题,刚才他只是一心想着赶紧解决问题,所以想亲自带兵前去,也是立功之时。

    此时转念一想,也知道问题所在,立马又道:“但是臣也知道如今威慑南朝之事更为紧要,所以臣应当陪在陛下身边,若是南朝有变,臣当第一个领兵出征。前去滦州之事,当再择一员良将为好,还请陛下示下。”

    耶律洪基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说道:“你觉得何人合适?”

    耶律乙辛知道自己该避嫌一下,说道:“臣以为,北枢密院使耶律仁先合适。”

    这个避嫌避得好,在南枢密院的地盘上,让北枢密院使领兵,合适。

    “好,只待天亮了,便把此事都安排下去。”耶律洪基很是满意,但他心中也有一点点负罪感,觉得自己如此防备耶律乙辛这么忠诚的臣子也有些不该,但是没有办法,身为皇帝,就得这么做。

    想到这里,耶律洪基不免也羡慕起了南朝大宋的皇帝,南朝皇帝在他看来,好像从来都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派人出征,满朝大员,哪个都不用这么防备着。

    大概是因为南朝大宋,能有资格领兵出征的都是文人。文人似乎天生就不会做什么领兵造反之类的事情。

    其实耶律洪基很喜欢待在燕云,原因有很多,比如燕云繁华,比如燕云气候好,不比上京中京那般寒冷。但真正的原因还是耶律洪基羡慕大宋王朝的整体氛围,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比起大宋的皇帝,难做太多了。

    虽然口中说着“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但是事实情况上,这个契丹大辽,终究还是差了太多。

    归根结底一句话:比起人家,我太难了。

    天亮了,朝会开始。

    却是朝会刚刚开始不久,又听得大殿之外传来喊声:“报,报,紧急军情!”

    才刚开始商量起出征的事情,还在确定抽调那些军队,这紧急军情又来了。

    耶律洪基抬手一招。

    一个背后插着令骑的军将,风尘仆仆冲了进来,初春的早晨,却见他满头大汗,跪倒在地,开口说道:“启禀陛下,滦州已失,马城也落入贼手。”

    “什么?”耶律乙辛惊讶一声,他是真的惊讶,麻匪他是知道的,去年秋末还被他赶得如丧家之犬,几百人而已。怎么转过头来一天之内就把滦州城给攻陷了?

    滦州不比安喜那种小县城,滦州墙高数丈,兵马也有两三千,还有好几百差吏,也还有一些其他的附属后勤士卒,甚至滦州城内的契丹人也不在少数,如此一座坚城,军民一心,怎么可能是贼人能在一天之内就攻下来的?

    贼人,懂得什么是攻城?

    “回禀枢密使,小人从马城而来,出发的时候,滦州已失,小人出马城几里,就见马城也城门洞开了。”禀报之人一脸的紧张。

    “混账!”耶律乙辛气愤不已,滦州城内,不说守军差吏,就说契丹人就有一两万,在他所想,哪怕就只有一两万契丹人,也能临时组织起几千契丹勇士,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打破?

    这种想法,也不能说不对。唯一不对的地方就是“几千契丹勇士”这种事情只能是空想,已经在燕云住了一百年的契丹贵族,还谈什么勇士?连两千正规军都不堪用,还能指望契丹贵族出人来当勇士?

    滦州城之战,并不惨烈,主要是贼军来得太快,上百年不闻战事的滦州城,城墙上连羽箭都没有准备几根,檑木滚石就更不谈了,还有大败之后的人心惶惶,被打破了也是正常之事。

    更何况狄咏还真的一路裹挟了无数的百姓,造成了人山人海的局面,狄咏到得滦州城下的时候,麾下已然有了三万多人,看起来也是很吓人的。

    什么叫作“裹挟”?

    就是一路上,所有能遇到的人,但凡是男人,都强行拉进队伍里。这是流寇最正常的操作。

    哪怕是半夜三更赶路,但凡碰到一个村落,狄咏就会派人冲进村子里,砸开所有人的人家,把每一户的男人都用刀赶出来,逼着加入麾下,痛哭流涕也好,跪地求饶也好,不从者,立马砍死当场。

    所以滦州城下的狄咏,就有了三万多“军队”了。

    这就叫作“裹挟”。

    纵观史书,流寇裹挟良民百姓之事,多如牛毛。

    狄咏带着四千来人,裹挟出了三万“大军”,亲自身先士卒披甲攻坚,打下了早已没有多少战意的滦州城。

    滦州有失,朝堂之上,都是惊愕的表情。刚才众人还真没有把这一伙山上下来的贼人当回事,都知道朝廷大军一到,便是手到擒来。

    但是此时,所有人都面色深沉,知道事情不是刚才想的那么简单了。

    高台之上的耶律洪基问了一语:“贼军有多少?”

    “回禀陛下,贼军分了两路,滦州这一路,便有数万之多,具体之数小人不知,但是至少有五六万人,听闻这一路还不是贼军主力。贼首麻牛亲带主力往另外一路而去,也听闻营州已破,两路人马正要在滦州汇合,想来那一路也有五六万之多。”

    “贼军已超过十万?”耶律洪基震惊不已。

    “不可能!绝不可能。”耶律乙辛不相信。

    “小人……小人也是猜测,不过就算没有十万,想来也差之不远。”

    耶律洪基倒也并未乱了方寸,就算有十万贼寇,对于这个大辽国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耶律洪基只是震惊于贼人势力发展的速度,所以开口说道:“不论贼人具体多少,紧要之事便是要立马扼住贼人发展的势头,要速速发兵镇压,剿灭贼寇。”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立马说道:“陛下,臣以为,调派五万大军镇压之事颇有不妥,若想快速剿灭贼寇,当再多加兵马,以绝对之优势兵力,一击败敌。”

    耶律仁先也是难,他一个北院枢密使,偏偏要领南枢密院的兵去打仗,这本就是不利的事情。

    国家大了,就是这点麻烦,不可能现在还往上京去调兵来打。就好像大宋一样,河北打仗,几乎不可能临时从四川调兵来增援是一个道理。幅员辽阔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所以耶律仁先为了稳妥,唯有再加人马。此战,对于他来说只能胜不能败,一旦败了,他这一辈子也就走到头了。

    耶律仁先的想法是可以的,也是对战事有利的想法,更是对耶律仁先自己有利的办法。

    但是耶律洪基却犹豫了起来,雄州对岸一共聚集了十三万左右的大军,调走五万倒是还好,但是贼人如今可能有十万,若是调走个十万,那就只剩下三万了。

    那威胁南朝的事情怎么办?

    耶律洪基皱眉问题:“若是把雄州大军抽调大半往滦州剿贼,一旦南朝知我虚实,不受钳制了,该如何是好啊?诸位卿家可有见解?”

第四百六十五章 谢陛下隆恩

    燕云十六州,一共有十七万的军队,抽调了十三万人到巨马河边演武,其他所有地方加在一起还留了四万人,其中燕京一城就有两万左右。

    麻匪,必须要剿。

    但是陈兵边境威胁大宋的事情也必须要做,否则辽国脸面尽失,再也难以得到尊重。

    事情也有些两难。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比较在意剿匪的战事,所以开口说道:“陛下,依臣之见,若是想快速剿灭逆贼,唯有以优势大军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之,否则这些贼寇必然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耶律洪基知道耶律仁先说得有道理,他们内心里都深知契丹人是外族,而燕云是汉人之地,一发不可收拾的事情,是真有可能发生的。

    但是耶律乙辛有另外的想法:“陛下,逆贼不论有多少人,都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但有几万精兵稳扎稳打步步推进,逆贼唯有败亡一途,只是时间长短而已。依臣之见,发兵五万即可,不必再多加人马,一来节约粮草耗费,也让军将免于奔波之苦,二来也可以兼顾巨马河的局势,此乃一举两得之法。”

    耶律乙辛说得也有道理,这就是一个内事重要还是外事重要的问题。

    耶律仁先是剿贼的当事人,他为了自己的差事与利益,自然还要据理力争:“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陛下,眼前之事,剿贼为要。只要有十万大军,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两个月之内必然荡平贼寇,再回师巨马河边,依旧能威压大宋,只不过时间多出两个月而已。”

    耶律乙辛又道:“陛下,臣以为这般不妥,此事一旦拖久,宋人必然心有侥幸,便难以就范,到时候不免陷入尴尬境地,还请诸位三思……”

    耶律乙辛说的尴尬境地是什么?自然就是宋人不就范,辽国又不愿开战,那就真的里子面子都没有了,到时候也许被逼无奈,是不是真的得开战打一下南朝?

    皇帝耶律洪基一脸的为难,看着面前众人,脑中有些下不定注意,世间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没有真正的两全其美,多少总有一些顾此失彼,无关对错,就看如何选择。

    当面还有一个人可以问一问见解,所以耶律洪基开口问道:“萧卿,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刚才是没有萧扈说话的余地,此事皇帝发问了,萧扈立马答道:“陛下,臣以为宋人懦弱无胆,此时早已人心惶惶,威逼宋人之事,不在兵多兵少,只在一个态度即可。只待开春几日,那宋使甘奇,就会带着几百车的财物前来求和,其实演武的目的已然达到,巨马河边,多些兵马或者少些兵马,其实对局势并无多少影响。”

    萧扈的意思也很明了,只要还有大军在巨马河边演武去吓唬宋人,宋人就会怕。而且如今看来,其实事情已经成了。那自然当以剿贼为要。

    耶律乙辛见得萧扈与自己意见不同,立马开口:“萧使,你可有想过,万一宋人知我虚实,先下手为强,发兵来打,该如何是好?”

    “宋人不敢,若是宋人有这般胆子,便也不会被我大辽如此拿捏。那宋使甘奇,臣也见过数次,一个黄口小儿,前倨后恭之辈,阿谀讨好之徒,岂敢开两国之大战。再一个,探子早已在雄州打探了好几番,雄州也不过临时从各地调来了两三万人马守城,就凭这两三万人马,他甘奇又岂敢轻举妄动?”萧扈很是自信,其实萧扈想得也没错。

    真要说萧扈有错,那错的都是甘奇。大宋朝就不该有甘奇这么一个异类存在。只要没有了甘奇,这大宋朝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让人担忧的了。

    耶律乙辛又道:“萧使,适才我只是随意说一说宋人万一开战的事情。但是事实情况却不是如此,哪怕宋人不开战,只需拖着,不受威胁。我等该如何是好?难道我等当真发兵去打?”

    这句话问得萧扈有些哑然,但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萧扈是心中一横,开口说道:“那便发兵打他一打,宋人懦弱无能,最是怕事,只要一发兵,宋人必然惊惧万分,更要来求和停战!”

    “哼,你都要他的命了,他还能跪地求饶了?若是宋人这般好打,澶渊之前,怎不见宋人跪地求饶?”耶律乙辛还是有见识的。

    萧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争上一句:“如今之宋,早已不是澶渊之宋了。下官使宋几番,宋人见得下官,早已是卑躬屈膝,连那宋皇也不过尔尔,枢密使何必如此高看他们?”

    “小看敌人,往往就会万劫不复。”耶律乙辛有些生气了,其实他心中还有一句话,难道如今之辽就是澶渊之辽了吗?但是当着皇帝的面,耶律乙辛却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显然耶律乙辛这个枢密使,对自己麾下的军队还是有一个比较客观的认知的,他不是那等盲目自高自大的人。

    耶律仁先又开口一句:“无论如何,内事不平,那就不谈外事。剿贼为要,剿了贼人,再说其他,此为最稳妥之上策。”

    耶律洪基综合着各方意见,却还是没有定夺下来。一个关乎他这个皇帝的脸面,关乎他在历史上的定位。一个关乎内部的局势稳定。其他人可以各自有各自的角度官邸,但是对于皇帝来说,两件事情都非常重要,所以实在难以定夺。

    此时大殿之外又传来大喊:“报,紧急军情。”

    耶律洪基立马开口:“速速进来。”

    一个军将上前单膝:“启禀陛下,枢密院接报,滦州城出来的消息,贼首麻牛欲在滦州登基称伪帝,伪号大燕,分封文武各贼。滦州城内,正在紧锣密鼓准备此事。”

    耶律洪基闻言就站了起来,怒火攻心,开口便骂:“好贼胆,据得小小一隅之地,竟敢称帝,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耶律仁先立马说道:“陛下,此乃贼首收买人心之法,不可不防,一旦分封文武百官,那些乌合贼众必然更加卖命奔走,还有燕云各地心怀不轨的汉人也会趋之若鹜,定要速速剿灭之。”

    耶律洪基是真怒了,他是皇帝,岂能让自己的地盘里又出来一个皇帝?这种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最重要的是真正的真命天子万万不能忍。

    怒不可遏的耶律洪基,开口便道:“发十万大军,两月太久,一个半月之内,荡平贼寇,把那贼首麻牛的头颅挂在燕京城头之上。”

    耶律仁先大喜,连忙上前领命:“臣遵旨,定为陛下把那麻牛的头颅割来!”

    甘奇这一招,当真是诛心。几乎算定了只要这一招一出,辽国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忍得下去了,必然杀之而后快。

    占了八个县,一个州城的麻牛,真的就登基称帝了,虽然一切从简,但是他真的就登基了,在狄咏前前后后操办之下,麻牛就真的登基了,虽然连龙袍都是一身戏服,但是朝廷的架子真的就搭出来了,三省六部,二府三司,一样不缺。

    麻牛这个皇帝都弄不懂朝廷到底有那些部门,但是狄咏却是门清的,一个个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大燕国皇帝麻牛,正式写入史册,就是不知道结局如何。

    狄咏倒是也有一个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还有模有样弄了个太师,封了个赵国公,算是位极人臣了。

    位极人臣之后,狄咏立马又开始忙碌起来,挑选精干人手,组织一支真正的作战部队,然后一边简单操练着这支部队,一边派其他部队加固城防,准备一切守城之物,甚至还派人到城外去把早已淤塞的护城河重新进行开挖。

    也还派人出城,四处收拢粮草之物。

    反正就是准备着一切打仗需要用到的东西与事情。

    接下来,狄咏也知道,该是战略性防守的时候了。守住这座滦州大城,时间越久越好,最好守到甘奇打到燕京,那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有一个朝廷系统,其实也有很多好处,那就是狄咏交代下去的各种事情,都有人来做,那些刚刚上任的朝廷大员,一个个干劲十足,办起事来更是风风火火。

    唯有皇帝麻牛,反倒有些无所事事,没事这里走走,那里走走,视察一下工作,鼓励一下文武群臣,也到处受人朝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座滦州城,即将迎来一场大战,尸山血海的大战。

    从巨马河岸来的十万辽军,将把这一座城池变成死亡之地。

    这一切,显然都在甘奇的计划之中。

    到得这一步,雄州的甘奇每日都着急等候着河对岸回来的探子。

    探子们或是游泳,或是乘船,或是直接跟着商队进出关口。

    带来一切关于河对岸的消息。

    十万大军,排成四列的长队,能绵延三四十里,若是排成六列,也能绵延二三十里地,再加上粮草辎重,又能绵延几里地去。

    探子们就站在往东去的官道之上,按照狄青的吩咐,数着列数,计算着长度。

    终于得到确切消息的甘奇,早已喜出望外。第一时间直奔军营而去。

    但是甘奇也知道,还得等一等,算着时间,至少要让这大军真的到达滦州。

    甘奇还得再沉住气一点,最好让滦州那边先打起来,打得不可开交最好。

    甘奇从来都不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他计划了这么一大盘棋,从最开始亲自去燕云搞金融战争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个时候,甘奇花费了无数的心思。

    这盘棋的麻牛,在甘奇这里看来,就是用来当棋子的,也是可以随时随地牺牲的。

    甘奇甚至都没有过一点要救麻牛的心思,他只想着麻牛那边能抵抗得越久越好,至于麻牛与麻牛麾下之人,死绝了都行,最好抵抗到一兵一卒。只要狄咏灵光一点,看准时机抽身而走就可以了。

    所以,甘奇能沉得住气,他还得等一等。

    前期的准备也要再最后做一做,巨马河是一条不大的河,多水时节,河面倒是宽阔,冬天少水的时节,在一些水流平缓的地方,水面还会结厚冰,此时冰还没有化,到底从哪里过河,这也是要反复派人去打探的事情。

    至于后续的辎重粮草,用船最好。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滦州城下,迎风招展的旌旗如林,十万大军,便是营帐都能绵延十余里地。

    整个滦州城被围得一个水泄不通。

    狄咏早已料到这种局势,早早把许多城池的兵马都聚在了滦州城,那些小县城,已然被狄咏放弃了。

    身穿皇袍的麻牛,面沉如水。当皇帝的喜悦还没有过几日,眼前这种景象,光是在城头上看一看,都能让他心慌不止。

    同在城头之上的狄咏,见得麻牛的表情,故作一脸轻松:“陛下,不必担忧,自古为皇帝者,皆是如此,如大汉之刘邦,前期也被项羽追得到处跑,只要过了这一战,陛下的天下必然千秋万代。”

    麻牛点点头,问了一语:“敌军这是有多少?”

    狄咏倒也不乱说:“十万。”

    “十万大军……”

    “陛下,你回头看一看,咱们在这滦州,可是也有十万大军的,咱们还仗着高墙,此战必胜。”狄咏如此说道,当然,这只是安慰麻牛的。十万大军是有,但是真正堪用的不过是狄咏抽调出来的两三万人,其他几乎都是被裹挟之辈,这些人安排他们干活可以,让他们上城头搏命,只怕是一触即溃。

    “对对对,咱们也有十万大军,不必怕他辽狗。”麻牛如此说道,也像是自我安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麻牛这等胆大包天的人物,敢带着几个人就在燕京城里放火抢粮的强人,竟然开始怕死了。

    麻牛这个时候,真的开始患得患失,开始怕死了。也许是他身上的那一身龙袍在作祟。

    狄咏见得麻牛如此自我安慰着,便哈哈大笑起来:“陛下只需要看着,臣一定把辽狗打败了,为陛下打下千里江山。”

    “好,只要太师此战得胜,朕便封太师为王,赵王,封千里之地。”麻牛有了皇帝的口气。

    “谢陛下隆恩。”狄咏恭恭敬敬一礼,好似真把面前的麻牛当成了皇帝一般。

    城外辽军已然开始备战,带着无数工匠,开始打造攻城器械。

    却是雄州那边,甘奇又迎来了辽国使节,这倒是甘奇没有预料到的,因为萧扈说过,再来到时候就是带兵来了,此番却并没有带兵来。

第四百六十六章 突如其来

    萧扈又来了,兴许是因为事情有变,让他不得不来再恐吓一下甘奇,他这回子再来,甚至有“押着”甘奇一起回燕京的想法,如此也就彻底把事情都办妥了。

    所以当他见到甘奇的时候,便立马开口说道:“已然开春,我家皇帝陛下耐心已无,派本使来问,要你南朝立马给一个交代,否则开战在即。”

    甘奇其实才刚刚走到会客厅里,屁股也才刚落座,还来不及寒暄几句,听得萧扈此语,上下打量了一下萧扈。

    斜乜的眼神,朝天的鼻孔,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气势是真的不差,有那么一点盛气凌人的感觉。

    甘奇嘿嘿笑了一下,还抬手招了招:“来人,给萧使上茶。”

    萧扈倒是没有什么心情喝茶,竟然站起来开口呵斥:“休要与本使攀什么交情关系,给个痛快话语,本使也好立马回复我家皇帝陛下。”

    “萧使,去年说好的,把年过完嘛,过完年我就亲自带着几百车财物往燕京去,怎么,这初十还未到呢……”甘奇看着萧扈,脑中有了一些临时起意的想法。

    “我家陛下没有耐心了,已然下令让南院枢密使开始整兵备战,这几日若是无答复回去,立马大军过河,你好自为之!”萧扈看着上来的茶水,并未去喝,而是依旧斜眼看着甘奇。

    甘奇心中临时起意的想法陡然间有了决定,开口说道:“既然萧使又来,还带来了辽国陛下之想,那在下便也不敢再有推辞,不若这般,今日在下就去把所有财物都装好车,明日大早便随萧使过河往燕京城去,如何?”

    萧扈闻言,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就露了出来,却又在一瞬间收了回去,内心之中大气一松,口气上却还有严厉:“哼哼……你倒是见机得紧,不怕告诉你,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的事,何必拖拖拉拉惹我家皇帝陛下不快?”

    “是是是,萧使所言极是。”甘奇还有恭敬模样。

    萧扈起身,再次大袖一挥:“本使便等你一日。”

    说完萧扈又起身出门,丝毫不给甘奇任何脸面。

    甘奇自然还得起身相送,还得给萧扈安排住处。

    待得把萧扈一安排好,甘奇立马去安排几百车财物的事情。

    要说几百车财物,甘奇早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这几百车财物主要是粮草之类,打仗用的。

    刚才甘奇临时起意的想法,便是觉得这个萧扈来得正好,本来这过河就是一件麻烦事,还得想尽办法掩人耳目,避免过早被辽人知晓,以达到突然袭击的目的。

    而今有了萧扈,这过河的事情反倒有些名正言顺了,这不,要给辽国送几百车财物过去,不得要人押送一下?不得要人负责搬运一下?

    为了多带一些人过河,甘奇还得多准备一下车架,哪怕临时没有东西运了,甘奇也要多准备一些车架,几百车少了,弄个一千多车也不为过。

    带上三千骑兵押送,这是甘奇麾下所有的骑兵了,其中还包括一千女真重骑。

    带上几千步卒负责装卸搬运。

    人数倒也不多。

    还得多装几车真正的财物,铜钱装几车,金银之类的东西装几车,再装几车上好的布帛。掩人耳目之用。

    开战,就在明日了。

    甘奇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计划了这么久,甘奇都是有条不紊,却是这临战之前,甘奇真的有些紧张了,不自觉心跳加速不已。

    不过城中的萧扈,倒是知道甘奇正在忙前忙后,到处收拢车架,心情大好。在住处里正与人说:“南人呐,就是这般,懦弱无能,南人比我契丹,差得太远了。”

    自然也还有人附和着:“那是,我等也随萧使来去几趟汴梁了,这汴梁去多了,越发觉得宋人不过尔尔,就是我那兄弟其里浑死得惨啊。”

    萧扈摆摆手:“其里浑是死得惨了些,不过也死得值,陛下欲要南朝十县之地,想来那个甘奇也不敢不允,其里浑一命换来十县之地,算是死得其所了。”

    “希望我兄弟其里浑在天有灵,能安息。”

    “放心,此事一过,本使便会向陛下请赏赐,重赏其里浑家小。”

    “小人代其里浑谢过萧使。”

    甘奇紧张忙碌着,忙完之后,回到住处,竟然一夜没有睡着,精神似乎有些高度紧张了。

    甘奇依旧是带着紧张的心情去接萧扈。

    上千辆车架,排起长龙来,壮观非常,车架慢慢出城,围观之人多如牛毛。

    如此大的阵仗,反倒让车边跟着的七八千士卒并不显眼。

    人山人海的围观者,看着车架往北出城,议论四起。

    “唉……每年送岁币,今年特别多啊……”

    “谁说不是呢,辽人在河对岸演武这么久,总要有些酬劳不是?”

    “我大宋啊,不如以往了,想那汉唐,不禁教人唏嘘啊……”

    “天朝上国,好一个天朝上国。”

    “你们这些人呐,都是唯恐天下不乱,难道打仗就好吗?你们去打?”

    “是啊,在这里阴阳怪气的,难道打仗你们就高兴了?若是真打起来,你们哪个不得抛家舍业带着家小背井离乡啊?”

    “好年头,就知足吧,别看这车架绵延看不到尽头,这点东西,对于汴梁官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呸,你们就是没有骨头,拿钱买平安,这可是长久之计?”

    “不是长久之计,也长久了几十年了……”

    “朝廷昏庸,百姓也只顾着眼前,总有一日,都得后悔。”

    “大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你想打仗?西北不是有得打吗?那西夏党项人不是年年犯境吗?你去啊,谁拦着你了?你有种在这里说大话,怎么不见你为国出征啊?”

    “愚钝匹夫,不足为伍。”这个骂人的人,是刚从汴梁赶来的,名叫曾孝宽,宰相曾公亮之子,刚到雄州就见到这番景象,还没有来得及见到甘奇,却是见到这番景象的曾孝宽,陡然间对甘奇轻看了不少。

    曾孝宽在历史上是个务实派,也是王安石变法的助手之一。此来是带着圣旨来见甘奇的,圣旨之言,叫甘奇不要丢失了国家脸面,只是这一幕,上千辆的车架,已经就把朝廷的脸面丢了。这叫曾孝宽如何能爽快?

    ……

    甘奇自然不知道朝廷派人来传旨了,他正陪着辽使萧扈在北城门口。

    萧扈看着这么多大车,心情自然极好,还开口问道:“可有单册?”

    这是问有没有礼物单,甘奇摇摇头说道:“单册是有,只是没有总计在一起,待得今夜宿营之时,在下把这些单册都总计好,再拿来与萧使过目。”

    萧扈点着头,这回脸色好看多了,却是看得末尾之处出现了许多骑兵,又道:“缘何带这么多骑兵啊?”

    甘奇连连摆手:“两千多骑兵,壮些声威而已,也防备一些宵小之辈,财物交接之后,立马就回的,萧使不必多虑。”

    “两千多骑?哈哈……可是你雄州所有骑士?”萧扈这句话,其实是嘲笑之意。

    甘奇一脸尴尬笑了笑:“我朝缺马,比不得贵国,萧使见笑了。”

    萧扈又道:“你这是准备装船过河啊?还是准备踏冰过河啊?”

    这句话是有深意的,商量好过河的方式之后,萧扈会派快马过河禀报,好让对面派人来接,当然,其中也有一些防备之意,萧扈还是带着小心谨慎的。

    “可没有这么多船来装,若是来来回回的,怕是几日过不完这条河,还是往上游去,在下已经寻了个地方,冰厚水浅之处,踏冰过河为好。”

    “嗯,你倒也想得周到。”萧扈很是满意,却也转头示意几番,有几骑飞奔而走,先过河去禀报,然后萧扈又道:“不过,有些话当与你说在前头,此番我家皇帝陛下震怒难消,便是送了这么多财物去燕京,怕也解决不了事端,宋使可要有个心理准备。”

    萧扈之意也简单,礼物是要的,但是土地也要。

    甘奇略微有些尴尬模样:“省得省得,只要贵国能想着兄弟之情义,万事都是好说的。”

    萧扈心满意足,打马转头,往前慢走。

    甘奇催动了座下马匹,也跟了上去。

    巨马河上游,冬日枯水期,和缓宽阔水浅之处,还有厚冰未化,车架走在上面,冰面咯吱作响。

    过了河,就是辽国了。

    萧扈一边过河,一边得意洋洋在笑,许是知道自己这一回是立下了大功,还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时不时还回头对着甘奇笑几声,笑声有些奇怪,带着阴阳怪气。

    终于再次踏上了陆地,萧扈微微驻马,走到一边,看着无数车架过河而来。

    甘奇也把马停在了萧扈身边。

    萧扈忽然开口:“甘奇,你倒是不着急不担忧啊。”

    此时甘奇脸上,哪里还有一点担忧着急之色?甘奇答道:“萧使如此高兴,在下又何必担忧着急呢?”

    “你这厮,倒还不知道事情轻重,此去燕京,可没有你好果子吃!”萧扈忽然面色变了,他在汴梁吃过甘奇的鸟气,到得燕京,自然要都还回去。

    甘奇面色如常,看着慢慢过河的车架,看着每个车架旁赶马推车的几个士卒。此时的甘奇,紧张尽去,肾上腺素飙升。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甘奇有些激动起来,好似许多事情已经忍不住了。

    只见他打马往萧扈身边靠近而去,眼神中带着寒光。

    萧扈不明所以,还问道:“怎么,你还想来求本使不成?”

    甘奇已然近前,咧嘴一笑:“萧使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萧扈两眼一睁:“狗胆,胡说八道个甚呢?”

    甘奇慢慢把手伸进腰间的皮袋子中,口中还有话语:“萧使可还有什么遗言?”

    萧扈一头雾水,不知甘奇发了什么羊癫疯,抬手一指:“甘奇,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何处?岂是你能撒野之地?你抬头往北边看看,几万辽军马上就到,再敢放肆,叫你死无葬身之所。”

    甘奇已经把皮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了,慢慢对着萧扈,说道:“可惜了,萧使看不到后续之事了,死也是个糊涂鬼。”

    萧扈见得甘奇把一样东西对着自己,问道:“这是何物啊?你这厮莫不是真的发疯了不成?”

    “嘭!”

    “这叫作火枪!”甘奇在烟雾中还答了一句。

    萧扈已经应声落马,两眼睁得大大,两眼之间有一个血洞,也是因为这个血洞,落马的萧扈连抽搐都没有,眼睛也闭不上了,只是直瞪瞪看着天空,没有了一点反应。

    左右马匹,也随着这一声巨响,吓得蹄子不断腾挪。马匹上的骑士,一边安抚着马匹,一边看着这一幕,似乎都没有回过神来。

    宋使在辽国境内,把辽使给杀了?

    一百多辽使的护卫,似乎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却是在那巨响之后,空中立马就传来了无数破空之声,羽箭四起。

    许多人早已准备多时,此时控弦放箭,丝毫都没有犹豫。

    一个一个的辽人被射落马下。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开口大喊:“中计了,中计了,快走,回去禀报。”

    甘奇从马镫之上站起,一声大吼:“乌古鲁何在!”

    “乌古鲁在!”

    “杀光他们。”

    “遵命,我的主人。”

    完颜乌古鲁,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几十斤的重甲,座下健马也披着甲。

    “啾……”

    健马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三百女真铁骑,利刃营,一直跟在甘奇身边,此时一个个打马急追。

    只见那三百骑士,一个个双腿夹着马腹,屁股离开了马鞍,人半躬而立,迎风飞奔,一手持弓,一手搭箭。

    头前不远,三四十契丹人飞快逃走,却是一个个落马而下。

    这些女真人的射术实在太过精湛,就算在飞奔的马背之上,竟然还能精准的把那些契丹武士射落马下,羽箭常常还插在甲胄的链接之处。

    这等神乎其技,若不是甘奇早已见识过,此时怕是要惊得下巴都合不上。

    甘奇也不多看乌古鲁追杀辽使护卫的事情,而是转身大喊:“把鼓卸下来,击鼓聚兵,列阵,准备开战!”

    鼓,就在车架里。

    命令也传不出多远,只见甘霸亲自打马奔向装鼓的车架,迅速带着人把鼓卸下来装好。

    “咚咚咚咚!”

    三千骑兵,五千多步卒,抛开所有车架,开始在河岸空地上列阵,还有无数军将大呼小叫催促的声音。

    显然无数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今天是来打仗的。

    甘奇却只管几百女真铁骑。

    “陷阵营,排好,把锁链都链起来,锁好!”

    “凿击营,往东去,出五里地,等候召唤!”

    三百陷阵营,甲骑具装,用大锁链把每一匹马都链在一起,骑士也用绳索直接绑住双腿,把人直接绑在马背上。

    一千随着甘奇走南闯北的西军,如今也是个个骑马,在史洪磊的带领下,列队在后。

    还有几百河北骑兵也充斥在史洪磊麾下。

    之后便是五千步卒,一个个神色紧张开始列阵站好。阵中还有从车架里卸载下来的各种弩弓。

    甘奇打马绕着军阵飞奔,检查每一部的阵型,一边跑一边大喊:“都站好,排好,不要动,听鼓声!”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夫战,勇气也

    巨马河北岸的一片空地上,拥挤着一千多辆车架,还挤着八千多身穿铁甲的宋军。

    甘奇作为这支军队的统帅,已经打马飞奔了几圈,喉咙都喊沙哑了。

    所有军汉,抬头看着这位打马狂奔的甘相公,不知道为何就会有一种安心之感,这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站好,不能乱,听鼓声,按照平常的操练听鼓声……”

    甘奇在喊,各部的军将也跟着喊。

    巨马河南岸,不久之前狄青带着一万七千多的军队刚刚集合好,正在往战场赶去。

    甘奇这边,算是在河对面建立起了一个桥头堡,让后续的部队可以安心过河。

    也是因为甘奇见到萧扈的临时起意,让过河这件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就是说敌人如果要过河,最好的攻击时机就是让敌军人马过到一半的时候发动袭击。

    甘奇一直就怕这一点,怕自己的军队还没有完全过河做好准备,就被辽军发现了,被半渡而击之。

    此时显然不用去担心这个问题了,甘奇已经在河岸边准备好了,问题就是这一战能不能胜利。

    来接收一千多车“财物”的辽军,显然马上就会到,人数也不会少,这是一场遭遇战,对于辽军来说是一场完全出乎预料的遭遇战。

    对于甘奇来说,显然并非一场遭遇战。

    这也是甘奇的优势所在。

    但是甘奇依旧担忧不已,这一战几乎就决定了甘奇对于战争的所有未来,此战一旦落败,甘奇的两万五千号人马,几乎就是白练的了,用句时髦的话说,那就是心态全部都崩了,就别指望以后这些人还能在战阵上如何勇武。

    这一战如果胜利了,这支军队就真正堪用了。

    这一战,其实就是练胆的,胜利会让所有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士卒都知道,其实打赢辽军并非一件如何困难的事情。

    所以甘奇压力越发的大,骑马再次绕到阵前,亲自检查着三百陷阵营的女真骑士。

    “锁链都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链紧!”

    “无论如何,不准退后!”

    “听了鼓声,一直往前!”

    “一直推进。”

    甘奇不断大喊,所谓甲骑具装,字面意思就是人与马,都披重甲。

    这种重甲骑兵,其实是很有局限性的,因为太重,跑不快,追敌人也追不上,自己逃跑也跑不了。

    但是这种野外对垒的阵地战,他们是有很大优势的。

    把所有人用锁链连在一起,把骑士也用锁链固定在马上,把马的眼睛蒙住,甚至把马的耳朵也堵住,几百人如坦克一般共同往前推进,推进到敌人的阵营里,一直往前推进。

    哪怕人死了,也往前推进。这就是陷阵之意,用这个钢铁洪流,把敌人的阵型彻底击穿。

    为了保证这一队重甲铁骑一直往前推进,甘奇会亲自打马在这些人的身后,用马鞭子,甚至用长枪,不断击打前面马匹,让马匹奋力往前。

    这才是打仗,不仅对敌人狠厉,对自己人也如此狠厉。

    追杀三十几个逃跑契丹人的乌古鲁回来了,他的马背智商,系着六个头颅,这是他的军功。

    甘奇见得他,第一句话就是:“乌古鲁,速速来给我穿甲。”

    乌古鲁连忙下了马,从甘奇的马上取下重甲,开始帮甘奇穿甲。

    阵型到位了,弩弓摆好了,羽箭发放到手了,每一个士卒都站在了自己应该站的地方,站得笔直。

    乌古鲁给甘奇穿着甲胄,甘奇回头大喊着:“肃静,肃静!”

    “甘相公命,肃静。”

    “甘相公有令,肃静!”

    声音一层一层往后面传递着。

    几个人七手八脚给甘奇穿好甲胄,甘奇又下令:“乌古鲁,你带利刃营往东去与凿击营汇合,一旦开战,不用等候命令,立马出击,直冲将旗所在之处。”

    “遵命!”乌古鲁带着三百多人往东飞奔,几里之外有凿击营等候。两营汇合,共七百人,一旦站起,这些人就会往敌阵中心直插而去,精锐,就得这么用。

    以最大的效率,最大的可能,最快速的手段把敌人军阵打乱。只要敌人一乱,失败就不远了。

    华北平原的大地上,朝阳刚过,正上头顶,春日稍暖,视野左右,冬麦如浪,许多士卒就站在麦田之上。瑞雪本是丰年,却是有许多麦子还未到收获的春天就已经夭折。

    鼓声暂歇,只等再次震动天际。

    当有秃鹰飞过长空,眼中的八千人,不过麦浪里的小小一撮。

    紧张的氛围,让绝大多数人双眼中都写满了紧张,唯有抬头看到前方有一金甲骑士,骑士身边立着一杆大旗,上面写了一个“甘”字,才能让人稍稍缓解紧张之感。

    是的,甘奇今日穿了一身金色甲胄,专门打造的。为的就是在人群之中最显眼,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

    他不仅在,而且还在所有人的前面。

    这支军队,有两万五千人之多,虽然他们在大鱼大肉中操练了几个月,每个人的身板都长了一大圈,一个个孔武有力的模样,但是他们还需要一种信心与信念。

    甘奇得为他们把信心与信念建立起来。

    远处的阳光之下,人的视野尽头,黑色的长龙已经慢慢出现。

    辽军来了,至少有两万之多。

    他们来接收宋人送来的财物。

    但是黑色的长龙,远远还有几里地就停住了脚步,显然也发现了河岸边有些奇怪,斥候也漫山遍野在跑。

    然后隐隐约约就能听到远方嗡嗡一片,两万人同时开始说话了,兴许还有大呼小叫。

    大概应该也是列阵迎敌之类的话语。

    如长龙一般的两万多人,开始慢慢紧密起来。

    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河岸之边的甘奇,已然一声大喊:“击鼓,往前,鼓点慢!”

    “咚……咚……咚……咚……”

    一个鼓点,就是一个脚步,鼓点的快慢,就是脚步的快慢。

    三百陷阵女真,马蹄轻轻往前。随后就是甘奇与史洪磊带着的以前多骑士。

    五千步卒,脚步随着鼓点,卡啦卡啦。

    卡啦卡啦卡啦卡啦……

    还有甲胄摩擦的声音。

    这是狄青几个月训练出来的成果,队列在前进,脚步与鼓点完全一致,没有丝毫的杂音。

    却依旧还有一双双紧张的眼神,还有紧捏长枪的手掌不由自主渗出来的汗水。

    敌人的呼喊之声越发清晰起来。

    契丹语,汉语,达旦语,渤海语,奚语……

    各个语种交织在一起。

    两万多各种人群,有铁甲,有皮铁甲,有皮甲,也交织在一起。

    契丹人的铁盔之上,长着两根牛角,造型格外吓人。

    整齐的脚步依旧在往前靠近,大鼓随着没有车架板子往前推进着。

    无数的麦秆被脚步踩弯了腰,散发出一种青草的香气。

    牛角铁盔下的人脸也慢慢清晰起来。

    只是这牛角铁盔虽然透漏着一种野蛮的气息,但是铁盔里的人脸,却看不到几十年前的那种凶狠,竟然也多是紧张与不安。

    辽国大军,终于集合在一起了,一排一排着甲的骑兵,不断安抚着身下的马匹。

    这场遭遇战,显然不得不打,若是面对宋军连战都不战就退去了,回到城池里,不知多少军将要人头落地。

    但是所有的辽国将士都知道,宋人军队不堪一击,这是从几十年前就传下来的认知,没有哪个契丹人会觉得宋人的军队战斗力很强,这是这几十年来打击敌人提升自己的宣传方式,也是宋人军队战斗力本就不高。几十年前的边境之战,辽国从来都是胜多败少,至今宋人每年都得给辽国交保护费就是明证。

    更何况,宋人不过万,辽军两万多,光是骑兵就有五六千。这场仗,还有什么理由不战自退呢?

    辽军大阵之中,终于也传出了鼓声。

    辽国马队,也开始迈步向前。

    显然双方都知道,冲锋还早,得到一箭之地才开始冲锋。所谓一箭之地,就是一般弓弩的射程。

    兴许,按照惯例,到了一箭之地,双方还得互相派人交谈几番,还要对峙许久,才会正式开战,甚至有些时候,对峙完了,并不一定就真的会立马打起来。

    不过这种惯例,也都是传说的故事,双方几乎都没有几个人真正上过战场。

    双方人马,慢慢互相靠近着。

    一箭之地还未到。

    甘奇忽然一声大喊:“八牛弩准备!”

    甘奇身边有一个令兵,从马镫上高高站起,举起了一杆红色的旗帜。

    甘奇从河北各地收拢来了百多张八牛弩,此时正被人抬着随军往前,掌管这一部的军将名叫折克行,当他看到甘奇身边高高举起的红色旗帜之后,连忙大喊:“放下,把弩快放下,拉弓,上箭!”

    床弩被重重放在地上,军汉们虽然训练了无数次,此时依旧手忙脚乱开始拉弦,又手忙脚乱开始把巨大的箭矢放上去。

    “不要慌乱,按照以往的操练来,按部就班,每个人各司其职。”

    “不要乱,各司其职。”

    折克行大喊连连,他也着急,着急不已,麾下军汉乱成这样,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之前训练可不是这般。

    待得所有床弩都拉弦上好了箭矢之后,折克行便抬头紧盯着前方的红色令旗。

    最头前的甘奇用沉着而又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放!”

    令兵放下了手中的令旗,人也回坐在马背之上。

    最后头的折克行连忙大喊:“放箭,放箭。”

    “嗡,嗡,嗡……”

    一片弓弦之声,巨大的弩箭成了一道黑影,上百条黑影成一条抛物线划破长空,带着呼啸之声。几十年前,就是这种箭矢在战场上精准的射在了辽国统帅萧挞凛的额头之上。

    箭矢带着巨力,从高空落下,扎进一个牛角头盔的肩膀之上,箭头从他肩甲射入,火星四溅,再从他的腋下射出,余力稍减之后,再射入马背之中,一直射进了马匹的腹腔之内。

    马匹吃疼,前蹄高举,一声嘶吼,往前狂迈几步,立马栽倒在地,连带那牛角骑士也倒地而去,却未摔开,人马因为一杆巨大的箭矢被钉在了一起。

    “放箭,接着放箭。”折克行高举长枪,用尽全力嘶吼。

    满脸紧张的军汉们,手忙脚乱再次拉弓上弦。

    辽军紧密的阵中,又是射倒上百,哀嚎一片,慌乱的马,死伤的人,引起了不小的混乱。

    这种八牛弩,虽然是宋军独有,但也并不代表辽军就没有类似的东西,但是今日辽军是来运东西的,显然没有带这些东西出来。兴许辽军的甲仗库里,也有许多这种玩意正在发霉。

    八牛弩才到第三轮,猛然间就听到对面辽军的鼓点开始密集起来。

    什么一箭之地两方对峙,还有什么叫阵谈判,那真的就是传说。

    至少甘奇是不会去想这些传说的。

    所以辽军远远三四百步之外,就开始擂鼓冲阵了。

    听得对面的鼓声大作,甘奇心头一紧,却是强自镇定几番,脑中回想着狄青教导的所有细节,口中大呼:“两杆红旗。”

    身旁的令兵,是一个精锐的西军汉子,四十岁左右,两鬓稍白,面不改色,从马侧抽出两杆红旗高高举起,看向甘奇。

    “四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

    “神臂弩放箭!”

    旗帜一放,空中箭矢如雨,隐天蔽日而去。

    “二百八十步,二百五十步,二百三十步……”

    甘奇心中不断默念着自己的估算,前方马蹄已然震天在响,虽然能看到不断有人落马,却不见马蹄有丝毫懈怠,扬起的尘土已然也是隐天蔽日一般。

    “鼓,急鼓!”

    随着甘奇的呼喊,稍稍延迟之后,鼓声紧密如雨一般滴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陷阵营,马蹄已起,甚至甘奇亲自抽出马鞭使劲打在头前的马背之上,催促着三百陷阵营往前狂奔!

    “杀!”

    “冲啊!”

    “啾!”

    “驾!”

    甘奇一杆长枪在手,不管还有没有人能听见他的话音,也不断大喊:“向前,向前去!”

    钢铁洪流从闸口泄去,奔涌向前。

    再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也没有什么运筹帷幄。

    就如兵书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

    后面还有两句:再而衰,三而竭。

    一通急鼓,作勇气,就是定胜负。

第四百六十八章 二百里外,是燕京

    钢铁带着健马最大的速度,在空旷的原野与麦田里撞在了一起。

    就犹如高速公路上连环追尾的车祸事故一般。

    所谓人仰马翻,此时用来再合适不过。

    甘奇能清晰的看到前面的铁骑飞速而来,从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牛角骑士面色带着惊恐,双手努力想拉住刚才自己奋力抽打过的马匹。

    只是健马此时又如何停得下来?就算再如何踩“刹车”,健马也不能在短短的距离之内停下早已迈到极限的四蹄。

    甘奇眼中的那个敌军骑士,显然是内心之中的恐惧在最后一刻占据了上风,甚至在最后一刻也在后悔,后悔刚才不该那般死命去抽打座下的健马。

    当那来自草原的健马铁蹄最后一次把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踩碎,当那石子碎裂成无数颗粒飞向空中的时候。

    火星四溅中带着的脆响与闷响交织,马步戛然而止,马背上的牛角骑士栽倒在地,直接从空中砸向后排的甘奇。

    甘奇刚刚举起长枪,满身甲胄的骑士就落在了他的马蹄之前,马蹄之上,钉着铁制的蹄铁,瞬间踩踏而去,踏在那落地的牛角骑士胸腹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只在瞬间,无数的马蹄便已把那人淹没。

    肾上腺素控制下的甘奇,咬着牙关,直接用手中的长枪刺向头前马匹的屁股。

    马匹吃痛,迈开蹄子就想狂奔,却又被左右的锁链锁得死死,奋力往前也没有达到它预想的速度。

    “向前!”无情的甘奇,早已不管头前的陷阵勇士死伤如何,再一次催促着所有人向前。

    甘奇甚至还拿着长枪去刺身前所有能够得着的前排马匹。

    女真人的战斗力,再一次超乎了甘奇的想象,这些人天生就带着有一种对战斗无与伦比的敏锐,就如辽军冲杀上来,双方都紧盯着敌人刺出长枪,但就是在那电石火花的瞬间,女真人往往就能先刺到辽人。

    这种细微的差别,来自对速度与时机精准的把控,就好像林子里的猛虎扑上来的时候,生死一瞬间,女真人却能在躲避于刺杀之间找到精准的平衡。

    这种敏锐,来自一次次生死的考验。

    这是其他民族所不具备的。这也是一种熟能生巧。林子里的生死,拿到人与人之间的战争之中,依旧好用。

    连续的冲击碰撞,连续的厮杀。

    刚刚才被女真人震惊到的甘奇,却忽然又失落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正前方的这个陷阵女真,已然歪歪斜斜在马匹之上了,若不是双脚被紧紧绑缚,这人必然早已落马。

    兴许是被连续剧烈的撞击给撞晕了,甘奇如此想着。

    却又发现这人甲胄里渗出了血迹。

    这个女真人,死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战士,还是死了。女真人,终究也是人。

    甘奇再次抬枪去轻刺眼前的马匹,催促着马匹继续往前。

    空中弥漫着马蹄扬起来的灰尘,血气也升腾而起。

    所有人都在肾上腺素的掌控之下嘶吼着。

    兴许甘奇也知道,此时,肾上腺素就等于勇气。

    东边的远方,有一队七百人的铁骑,绕着战场飞奔起来,丛林里出来的乌古鲁,丝毫都不缺乏勇气,用最快的速度执行着甘奇的命令,打马冲进敌人的步卒大阵之中,那里的中央,有一杆高耸的将旗。

    甘奇也不断透过前排的缝隙,不断用长枪往前捅刺,有人也刺,没有看到人也刺,甚至有人会主动冲到甘奇的枪刃之前。

    仗打起来了,人的视线仿佛都集中在了一处,只能看到眼前的敌人,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

    埋头,向前。

    甘奇这么做,也这么喊。

    重甲之下,被锁在一起的三百陷阵营,依旧在甘奇面前往前狂奔,碾压着一切阻挡之物。

    不论马背上的骑士是死是活,是依旧在战斗还是早已歪歪斜斜,这支钢铁巨兽,还得向前。

    甘奇身边的将旗,仿佛高耸入云一般,召唤着所有的士卒跟着它继续往前。

    八千人,扎进了两万人中。

    辽军大阵,在外力的作用之下,不断左右分开。

    乱战已起。

    人,如动物,返本归元。

    再如何紧张不安,此时厮杀大作的脸上都成了野兽的表情。

    胜负其实很简单,看表情就能看出来,只看谁的脸先从野兽变回紧张不安。谁若先从这种状态走出去,就注定了谁会失败。

    埋头不断往前的甘奇,不知什么时候陡然发现眼前并没有敌军的骑兵了,面对的都是敌人的步卒。

    甘奇不断捅刺的长枪,再也捅刺不到任何人了,因为敌人的步卒都在主动让开道路。

    这也是正常的,当骑兵越过去了,让步卒面对骑兵的时候,步卒又岂能挡得住飞奔的马蹄?眼前这般成一条紧密战线的钢铁洪流,对于步卒而言,犹如一座压迫而来的大山一般,人在大山面前,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刻的甘奇,陡然发现自己好像要获胜了,因为甘奇知道自己身后的步卒,还并未正面去面对飞奔的骑兵。

    虽然这场大战已然开始成乱战,双方犬牙交错起来了,但是敌军的马蹄,早已不再是冲锋的态势。

    骑兵,只要停下来了,只要往被赶着往两边绕起来了,只要失去了正面速度的冲击,在步卒面前就再也没有了威势。

    甘奇心中大喜,喊声都带着他心中的喜悦:“往前,胜利了!往前推进,胜利就在眼前!”

    甘奇身边的令兵也大喜喊道:“甘相公,敌人阵型散乱了,真要胜了!”

    激动中的甘奇,已然从马镫上站了起来,还有心情四处环顾,敌阵已经被分成了两半,而他麾下的军队依旧紧密在一起。

    东边,东边一队黑色骑兵,正把敌人中军的右边撞得人仰马翻,那是乌古鲁,他带着七百女真骑士冲进了茫茫大阵,正在辽军之中不断推进。

    甘奇此时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狄青与他说过,但是甘奇这一刻正在明白了:骑兵,永远都不能让他们在战斗中停下来!

    否则,覆灭不远。

    甘奇再一次使劲夹着马腹,催动马蹄向前,也用长枪杵着头前的马匹屁股。他知道眼前这匹马,这一战打完,就废了。但是甘奇丝毫都不觉得心疼。

    女真人,好用。

    但是女真人太少了,这一战之后,陷阵营还得扩张,得选最勇猛的汉人士卒补充进去。

    陷阵营在这种野外对垒之中,实在太好用了。

    还要选更健壮的马匹,更健壮的人,让陷阵营的钢铁洪流更加有冲击力。

    甘奇已经能清晰的看见敌人中军那杆将旗,上面写着一个“萧”字。辽军军旗,十面有四面上都是“萧”字,还有四面是“耶律”,然后身下两面大多都是汉人姓氏。

    甘奇带着欣喜:“往那边将旗冲!”

    四条腿的马,驱赶着两条腿的人,这种快感,兴许几十年前的契丹人感受得更多,今日却轮到甘奇来感受了。

    甘奇之后,左右两边,皆是辽国的骑兵与甘奇麾下的步兵在厮杀,马匹失了正面冲击的速度,面对眼前无数的长枪,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宋军的士卒,把长长的大枪伸出,不断呼呵着去捅刺马上的骑士,捅得甲胄“滋啦”作想。

    刚才被甘奇吩咐去负责军鼓的甘霸,此时提着一柄硕大的朴刀,四处飞砸,朴刀早已卷刃,却依旧威力十足,如同一柄大锤一般,砸在一个骑士的腰间。

    那骑士一声惨叫落马,浑身重甲的甘霸再冲上前,高高举起朴刀,再次砸了下去,又砸在那落马之人的腹部。

    一股腥臭而出,那骑士不见外伤,却能闻到茅房里的臭味,这般大力砸打,挤压着腹腔里的肠胃,让那黄白之物直接喷涌而出。

    战争,并不好看。

    除了**裸的血腥,就是这般难看的场景,动作并不花哨,战斗并不精彩,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美感。

    一个宋军步卒,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勇气,高高跃起之后,抱着一个骑士滚落在地。两人皆无兵刃在手,那步卒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建起来的铁盔,不断对着地上的骑士头上砸去,只有一通乱砸,铁盔砸着铁盔,发出一种锅铲敲击铁锅的声音。

    还有宋军军将大喊:“不要落单了,跟着甘相公的旗帜往前走。”

    “不要落单!”

    “跑起来,跑起来,看着甘相公的旗帜,跑起来。”

    甘奇眼前,是那还有一百来步的萧字大旗,大旗头前,也还有几百重甲步卒,巨大的刀,重重的铜锤,长长的混铁棍。

    那些步卒列阵以待,见得眼前的钢铁洪流,并不左右去避。

    不用猜,甘奇也知道这些是对面主将的精锐心腹,这些人此时手中拿着的兵器,显然就是专门对付重甲的,能拿得动这样的兵器作战的人,必然都是孔武有力之人。

    看到这一幕的甘奇,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仗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敌军主将竟然还没有选择撤退或者逃跑,显然这人也不是一个泛泛之辈。

    最后一步了,甘奇知道只要把面前这个小小军阵冲破,把那杆将旗砍倒或者赶走,这场大战就结束了。

    甘奇深吸一口大气,紧紧捏着长枪,再一次去刺头前能够得到的几匹马。

    马匹的速度早已不如头前,但是马匹依旧还是吭哧吭哧往前迈着腿。

    马背上三百多好女真骑兵,此时有一半都歪歪斜斜耷拉在马背之上。

    对于陷阵营来说,这场战争的伤亡已经是很大了。

    但是甘奇依旧还在催动着这些被紧紧链接在一起的重甲骑兵往前冲去。

    这些女真重甲骑兵,似乎也不用甘奇催促,只要还活着,都在主动催动马匹向前。

    甘奇甚至心中生起了一些羡慕,若是自己麾下汉人的军队也能有这般的执行力与勇气,那该有多好。

    女真人的这些东西是他们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甘奇也知道,汉人的骨子里也有这些东西,只是这大宋朝的大多数人似乎短暂忘却了,需要有人再把这些东西挖掘出来,甘奇知道自己就是这个挖掘之人。

    因为甘奇知道太多汉人视死如归的故事里,古代的,后世的,太多太多。他知道,这些东西汉人一直都有,只是这个时代的宋人有了一些遗忘与缺失。

    战争,依旧还是那么残酷。

    敌人巨大的刀,砍在甘奇眼前这匹马的马蹄之上,马匹再也站不住了,发出一声决绝的哀嚎,倒地不起。

    却是它左右的铁链,依旧拉着它往前而去,马腿上的血迹不断喷涌,拖在地上划出了一条血线。

    甘奇再次奋力往前刺杀着,不在武艺高低,就在所有人依旧还能够不断往前刺杀,让枪刃如一道幕墙一般出现在敌人面前。

    完颜乌古鲁来了,他从东边来的,从辽阵的右边冲到了中军。

    甘奇已然能看到完颜乌古鲁奋力往前厮杀着,所以甘奇大喊:“乌古鲁,绕过去,绕到将旗后面去。”

    乌古鲁还有回应:“去后面?”

    “对,去将旗的后面!”

    “遵命!”乌古鲁再次催马转向,他的马速,在经过层层敌人之后,已经也不快了。

    在这一刻,甘奇身上的金色甲胄,格外显眼,没有了最头前陷阵骑士的阻挡,辽人似乎都注意到了一身金甲的甘奇。

    羽箭从前面射来,甘奇连连矮身趴在马背之上躲避着。

    身旁的令兵果断打马走到甘奇的前面,为甘奇以身挡箭,羽箭射得甲胄叮当作响。又有人持盾上前而来,把甘奇彻底挡得严严实实。

    甘奇忽然听得对面有人大喊:“宋将通名!”

    甘奇坐正身形,对面说话之人,离他不过四五十步的距离,就打马立在将旗之下,甘奇答了一句:“某乃河北两路经略制置使甘奇,对面何人?”

    “契丹大辽上将军萧德让!”

    甘奇知道此人,官拜辽国上将军,但是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女婿,也就是说萧德让还是辽国驸马,皇帝最亲信之人。

    再过些年,耶律洪基与萧德让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耶律洪基娶了萧德让的妹妹。这种关系倒是有些复杂了,也挺有趣的。萧德让是耶律洪基的女婿,耶律洪基是萧德让的妹夫。这在儒家文化里,是不被道德所容的。

    “你今日败了!”甘奇开口大喊。

    萧德让似乎没有听见甘奇的话语一般,而是反问一语:“萧扈呢?”

    “他投宋了,正在雄州吃酒呢。”甘奇这个心,实在是黑。

    萧德让闻言一愣,却立马又道:“今日你敢袭我大辽,来日定教你南朝千里赤地,伏尸百万。”

    “你活得过今日再说。”甘奇倒也佩服这个萧德让,仗都打成这样了,还在这里说狠话。

    甘奇说完此语,却并没有听到对方回答,过得片刻,甘奇脚踩马镫一站起,那将旗之下哪里还有人,甚至连眼前正在拼命抵抗的那些心腹精锐也都转头在跑。

    “他妈的,临走之前还要说几句屁话。”甘奇骂咧一句,又道:“快追,快追上去!”

    只是陷阵营马步已老,跑不动了。一边的完颜乌古鲁还没有杀到将旗之后,来不及去挡萧德让的后路,马力也早已疲惫不堪。

    甘奇转头看向身后,又喊一句:“先把将旗砍倒喽,快!”

    身边史洪磊忽然领命:“甘相公,末将去追!”

    说完史洪磊带着几百骑从侧边出阵。

    甘奇又吩咐一语:“不必追得太远,留着马力,还有重用。”

    “是!”史洪磊回头答了一句。

    只待将旗一倒,马背上的甘奇,陡然间紧绷的身体一松,泄去了一股精气神,疲惫不堪坐在马背之上,大局已定,甘奇还来不及高兴,甚至忽然有一种犯困之感。

    昨夜一夜未眠,今天又高度紧张,打马冲阵,此时肾上腺素一去,甘奇真的累趴下了。

    漫山遍野的辽军,正在往北急逃。

    欣喜若狂的宋军,爆发出阵阵喝彩,迈腿狂追。

    这场胜利,给所有的新兵带来的东西,就在那追着辽人屁股后面打的兴奋之中。

    负责军鼓的甘霸,此时也奔到了甘奇身边,气喘吁吁说道:“大哥,我去追杀他们了。”

    甘奇摆了摆手,示意甘霸别走,然后从马侧解下一个水囊,连喝几口之后,把水囊扔给甘霸,说道:“去把大锣搬上来,只等敌军出了视线,便鸣金收兵了。”

    “大哥,已然大胜了,不一直掩杀辽狗吗?多杀一个是一个!”甘霸如此问着,也连连之饮。

    “先占归义城池,收拢好辎重,打扫战场,把辽人军械都收一收,伤兵也要快快救治一下,待狄相公带兵来汇合之后,再直去燕京。”甘奇不想浪费任何时间,燕京才是真正的目标,他只需要一个前进基地,那就是归义城,然后直扑燕京,二百里路上,辽国其实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之力。

    谋划了这么多,就等今日。溃兵就让他们溃下去,溃兵是不堪用的,哪国的溃兵都一样,休整一番,二百里外,便是决战。

第四百六十九章 易攻难守的大城

    人类,终究是残忍的物种。

    一个辽军士卒低头看着已经没入胸中箭尾,洁白的箭羽已经被鲜血浸成了红色,但是他并没有死,所以他想尽力试着往北爬去,只是试了好久,并没有爬出多远。

    他回头看着已经在开始打扫战场的宋军,心中有一种绝望之感,他是正面中箭的,羽箭从他的胸膛射入,只剩下了一个箭尾,正面他刚才也是一个勇士,用最大的勇气正面去迎接敌人。

    但是在此刻,他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的胸部在呼吸之间发出一种风箱一般的声音。

    他想到的死,但是也想到了活,想到了在北边的小城池中,还有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儿子与女儿……

    想到这里,他又奋力往北爬了起来,只是越爬越无力,越爬身体越松软……

    终于,一个宋军士卒走到了他的面前,带着一种兴奋说道:“嘿……这里还有一个活的,羽箭穿胸了,还能活着。”

    也有人回应:“那这人命真硬朗,也没有被马蹄踩死。”

    “这个箭头真锋利,得留着。”

    说完,这个宋军士卒走上前去,不是去杀人的,也不是去救人的,而是看中了他后背伸出来的那个箭头,直接拔出腰刀,用不大的力气砍在那辽兵后背伸出去的箭杆之上。

    箭头被砍了下来,宋军士卒低头捡起,放在衣角擦了擦,笑道:“这个箭头好,透完了甲,还这么利。”

    地上爬着的辽兵,只觉得一股剧痛充斥全身,一声痛苦的哀嚎之后,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笑着的宋兵,他开口说话了,眼神中充满了对于生的渴望。

    “救救我……”

    “嘿,还会说汉话,只是说得不准,我家甘相公说了,汉人就抬去治一治,不是汉人,就不管了,算你倒霉……”

    “我是……我是奚人……”

    “别他妈骗人,爷爷没有给你一刀就算你走运了,不要动,爷得把你的甲胄扒下来,身上有没有钱?”

    “救救我吧,求求你了……”这个辽兵显然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别求了,你这是救不活的,我们自己的伤兵还救不过来呢,你好好躺着,能活一会是一会。”这宋兵一边说着,一边解他的甲胄,也摸一摸他身上有没有钱财之类的东西,摸着摸着,还来一句:“是个穷死鬼,一个铜板子都没有。”

    狄青带着大军过河了,一万七千多士卒,也加入了打扫战场的行列之中。

    到处都是追赶着马匹的人,至少有三千匹马在附近游荡,这些都是甘奇最重要的战利品,得需要无数人去追赶。

    乌古鲁带着麾下的骑兵抓了不少人,抓俘虏的事情,只有乌古鲁是最热衷的,战场上的搏命,只为胜利后的这一刻,战场上的溃兵,乌古鲁是一个都舍不得杀,能抓到的都得抓到手。

    因为他需要奴隶来赏赐自己的不下,他的传销组织需要继续扩大。

    甘奇甚至把所有俘虏都给了乌古鲁,还有一些伤势并不重的辽国伤兵也都给了乌古鲁,当然,汉人除外。

    喜出望外的乌古鲁,感谢了一番甘奇的大方,屁颠屁颠回头开始赏赐起了部下,饭可以不吃,但是赏赐立马就要开始,兴许乌古鲁也有一种“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的感觉,“传销组织”,就是需要这种最直接的利益反馈,让组织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努力去打仗,奴隶要多少有多少。

    对于这些女真汉子而言,最贵重的东西就是奴隶了,身强体壮的奴隶,兴许他们大多数还并不明白钱财的真正意义,也不明白可耕种的土地的价值,但是他们知道奴隶的价值,只要有人,有健壮的男人,有屁股大的女人,在丛林里就有了一切。

    “契可奴,三个,随便挑。”

    “卡西滋,两个,去挑……”

    “虎奴,你,八个!”

    ……

    这个时候,公平公正最重要,三个营的军官都在乌古鲁旁边站着,给乌古鲁说每一个人的表现,乌古鲁根据表现,开始发放奴隶,亲手发放每一个人的奴隶,这是乌古鲁得做的,也是在展示他的地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头领完颜乌古鲁赏赐的。

    奴隶,就像牲畜一样,被绳子绑在一起,挑奴隶的人,一个个喜气洋洋,如挑选围栏里的羊一般,挑到自己喜欢的牲畜了,那笑容就如孩童一般真挚。

    “虎奴,你以后就跟着我身边,当一个百夫长。”完颜乌古鲁发着奴隶,也发着荣誉,这个虎奴,是乌古鲁的奴隶,表现这么好的奴隶,以后就有资格成为乌古鲁形影不离的亲信。

    “谢过我最伟大的主人。”

    虎奴用手捂着胸,单膝跪地,献上最真诚的忠诚。

    此时的甘奇,正坐在一堆篝火的旁边,面前摆着刚刚烤熟的一串马肉,还有一个冰冷的面饼。

    甘奇选了一选,拿起面饼开始吃。

    一旁还坐着刚刚过河不久的狄青,他满脸笑意说道:“怎么,不吃肉?”

    甘奇摇着头:“这地方的气味让人吃不下肉。”

    “哈哈……以后就吃得下了,你小子真行,这一战打得不错。”狄青用手拍着甘奇的肩膀笑道。

    甘奇也挤出了一点笑容,问道:“狄大爷,你觉得我开这一战,开得是对是错?”

    狄青面色严肃了起来,抬头望向北方,慢慢说道:“对错都在你心中,人啊,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不谈对错了。燕云十六州太过重要,若是你真的能把这燕云十六州从辽人手中夺回来,后世子孙,千秋万代,都会记得你。”

    此时的甘奇,其实多少有些悲天悯人,不像他在战场之上那么决绝。就如甘奇每一次做那决绝之事,总是有一种不忍目睹的心,叫甘霸去杀人全家,自己却转头不看。

    但是今日,由不得甘奇不看,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腥臭,倒也不是甘奇矫情,要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是现实的景象,还是让甘奇心中有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

    谁叫甘奇是个读书人呢?

    读书人感性一下,很正常。

    甘奇还自我安慰一句:“人,总是要死的,不死在这里,也要死在别处。”

    “这句话说得在理。”狄青又咧着嘴笑了起来,脸上沟壑越发多了起来,双鬓的斑白越发明显。听说狄青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帅小伙,只是如今丝毫都看不出来了。

    只见狄青伸手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个铜面具,青面獠牙,如地狱恶鬼,又如天上的天王。

    “送给你了。”狄青把面具递给甘奇。

    甘奇看着面具,摇头说道:“狄大爷戴了几十年的面具,我不能要。”

    狄青把面具微微收了回来,用手在上面摩挲着,说道:“我也舍不得送给你,你可知道这副面具代表了什么吗?”

    “代表了狄大爷这一辈的战阵功勋。”甘奇如是答道。

    没想到狄青摆了摆手:“非也,这副面具,代表了一支军队百战百胜的信念,昔日里,只要看到老夫带着这副面具打马走在阵前,几万人马,都会爆发出剧烈的呼喊,冲起阵来,一个个如狼似虎。他们的勇气,都是这副面具给的。”

    甘奇闻言一想,便也明白了狄青的意思,这面具,在昔日西北战场上,已经成了狄青的代名词,士卒们的勇气,是这副面具的主人狄青给的。这是一个象征性的东西,象征着几万士卒的勇气。

    象征着几万士卒对一个英雄由衷的信任。

    狄青把这个象征送给甘奇,是希望甘奇也称为这么一种象征,能给所有的士卒带去最大的勇气。

    这个时代,对于军队思想最好的建设,大概就是这支军队的所有人都无比的信任他们的主帅了。

    甘奇伸手,接过了面具,问了一句:“狄相公,你觉得我配得上这个面具吗?”

    “你配得上,当你穿着一身金甲,带着这个面具的时候,他们就会随着你一往无前,打败所有的敌人。”狄青面色严正,话语极为坚定。

    甘奇认真点了点头,把面具收入怀中,笑道:“我一直听人说狄大爷您带一个面具上阵,是因为长得太帅,吓不到敌人。”

    狄青闻言大笑,说道:“你这张脸,虽然没有我年轻的时候帅,但是也白白嫩嫩的,丝毫都没有粗狂的凶猛,也吓不到人。”

    “哈哈……狄大爷,你带这么自卖自夸的。”

    “但是好就好在,你是个进士及第,你是进士,就比我强了百倍。”狄青语气不是惆怅,而是憧憬。甘奇是进士,比他强了百倍,这句话是对甘奇最大的期盼。

    因为甘奇,不可能会走他狄青的老路了,他甘奇,只需要立功,不断的立功,没有人会去怀疑他甘奇要拥兵自立,没有人回去怀疑他甘奇意图谋反。

    你说这世间的事情怪不怪?

    圣贤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圣贤就有这么大的能量,如护身符一般护着一个人。就如昔日的韩琦,掌兵多年,到处提拔亲信,收买人心,连狄青都是韩琦的门下走狗。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怀疑韩琦会拥兵自立,而早已调动不了一兵一卒的门下走狗狄青,反倒一天到晚被人怀疑要造反。

    甘奇能听出狄青语中的期盼与憧憬,却是换了一个话题:“狄大爷,此去燕京,二百里,大军明早开拔,后天晚间便可兵临城下,这攻城之战,还要狄大爷多多操心。”

    “燕京城大,此时城内最多不过两三万守军,易攻难守。”狄青答道。

    “易攻难守?”这个词出乎了甘奇的预料。

    狄青点点头:“对,易攻难守。燕京何等城池?城内就住了二三十万之众,四周城墙有多长?”

    狄青是在给甘奇解释一个简单的道理。

    自古大城难守,如汴梁城,根据记载,汴梁城的城墙周长就有百二十里,不过这个数字不一定准确,但是汴梁城的外城城墙至少有七八十里的长度。

    四面墙,一面十几二十里地,近万米,就算每隔一米站一个士兵,一面城墙要想站满,也要一万个士兵。每隔一米站一个士兵,四面城墙就需要四万个士兵。

    这才是刚刚站了一圈,如果要守城大战,那得紧紧密密要站好多排才行。这得需要多少人?

    燕京城虽然小了好几圈,但是道理是一样的,两三万士兵,只够在城墙上站一圈的,而且这种大城,兵马调动支援也是一件难事,从南城到北城,十多里地,支援起来也极为耗时,这就是狄青易攻难守的道理所在。

    也是大城难守的道理。反倒是那种小城,里面只要有一两万敢死之士,才是真正易守难攻。

    甘奇有些惊喜,说道:“那就是说,只要来一个声东击西,敌军首尾难顾,破之不难?”

    狄青又摆了摆手:“倒也不能这么轻敌,辽人在燕京经略百多年,若是发动起百姓,怕也有不少人会上城头协防,倒也不可小觑。更何况燕京城内,粮草众多,军械也多,各种弩弓想来多不胜数,更不可轻敌。”

    甘奇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打仗这种事情,门门道道还真不少,幸好身边有一个狄青,可以事无巨细教导。

    甘奇也有些为难起来,说来说去,这燕京大城,是可以攻下来的,却又不是那么好攻的。

    “此事得想一想计策,最好让燕京城不攻自破。”甘奇如此说道,却也如此在想,但是毫无头绪,燕京城被辽国统治了百余年,怎么可能轻易就不攻自破了?

    “道坚,被你调走的那十万辽军,多久会回来?”狄青问出了一句心中的担忧,怕就怕攻城之战进行了一半,被甘奇调走的十万辽军就回来了,那就一切皆休了。

    甘奇也有担忧,说道:“按照脚程,就算临时去求援,来去也要十多天。”

    狄青眉头一皱:“十多天,时不我待,今夜得让大军早早吃饱入眠,明日天一蒙亮,立马开拔。”

    甘奇点着头,他倒是想过现在立马就动身往北,抓紧一切时间,但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军队,包括甘奇自己,体力都不允许了。以往看故事里,什么一日转战几百里,带兵打仗,这个城池,那个城池,朝发夕至,当真都是鬼话,人又不是机器,马也不是机器。

    甘奇脑中不断想着,希望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来,哪怕是有一点可行性的办法。不能真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在攻城上。

    难怪兵书有云,攻城为下策。

    甘奇陡然间,把希望寄托在了狄咏身上,希望狄咏能打败十万辽军,但是转念一下,甘奇也知道,凭着那些连甲胄都没有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打败得里十万辽军?城池能守住就算是不错了。

    想到这里,甘奇叹了一口气,世间之事,面前还有一个难关要过。

    甘奇也知道,此时自己还有一个难关,那就是东京汴梁。还得去信东京,打起来了,得给朝廷解释一下为什么打起来了,不过理由甘奇早已想好了。

    至于汴梁城得到这个消息如何炸开了锅,甘奇管不得那么多。反正等到汴梁消息再到甘奇这里,那也最少是十几天后的事情了。

第四百七十章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六千,多写了一些,来晚了)

    从归义城去燕京,要过涿州,过良乡,过宛平。

    但是并不需要路过城池,意思就是一路上再也没有了关隘,燕云十六州,虽然已经不是完全的平原了,但是依旧还是地势平坦的地区。

    以前所有人只想着宋在面对辽的时候,北方没有地形的阻碍,没有防线。其实反过来想,有燕云十六州的辽国,面对宋的时候,其实南方也是没有防线的。只是以前的宋,从赵光义之后就一直处于守势,从来都没有攻势了。

    沿路有涿州一座大城,良乡与宛平两座小城,但是甘奇都不需要,也不想在这三座城池上浪费时间,更知道这三座城池里面并没有什么军队,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斜阳将落未落的时候,甘奇就再一次看到了那座燕京大城。

    再一次来到这里,甘奇并没有一种熟悉之感,哪怕之前甘奇就把这座城池转了遍,这回再来,心中依旧有一种陌生之感。

    仿佛觉得今日再看这城墙,比之前看过的要高了许多。当然,这只是甘奇内心中的感觉而已,这座燕京城其实没有任何变化。

    城墙高耸得有些压迫人,给甘奇的内心带来的更多的担忧,城墙上的旗帜迎风在飘,城墙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往城外指指点点的手臂。

    甘奇面对的是南城,他知道这座城池有内外两城,还知道城门内有很大的瓮城。若是这座城池之内此时有十几二十万兵马,就会给人带来一种绝望之感,哪怕甘奇带着百万大军到这里,只要辽人一心守城,百万大军都难以奈何。

    甘奇没有百万人马,只有两万五千人,再加不满一千的女真骑兵。

    但是城内,也没有十几二十万的守军,想来也只有两三万人。

    局势对谁都不利。

    埋锅造饭,各处放斥候出去,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伐木。

    打仗与伐木,永远都是分不开的,不论什么军队,打的什么仗,亦或者在哪里打仗,伐木永远是一支军队最新要做的工作。

    扎营寨,造长梯,烧火做饭,打造阻挡马蹄与简易防线的拒马,造其他军械之物。木头永远都是主角,伐木是一支军队的必备技能。

    燕京城内出去求援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为了万无一失,求援的马队派出去了三支,就是怕求援之人被半路拦截了。燕京城此时能求援的地方,自然是滦州,刚刚派过去的十万大军,立马就得调回来救援燕京。

    还有大发雷霆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正在皇城大殿之中开口问着满朝文武:“宋人为何敢以两万多军队攻我大辽?谁给朕说个明白?”

    耶律乙辛一脸愤怒开口说道:“宋人这是找死,陛下不必担忧,燕云有我十几万大军,一定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宋人死无葬身之地,要教南朝后悔今日所为!”

    耶律洪基一直站在高台之上,坐北朝南,抬手遥指远方,怒道:“此战过后,朕要打到汴梁去,朕要南朝半壁江山,才能平心头之怒。”

    “臣等定会让陛下达成所愿!”耶律乙辛是在配合着皇帝,也是他自己怒不可遏,两万多人,就敢轻启战端,就敢开两国之战,与其说这是找死,不如说是那宋人完全没有把他这个南院枢密使放在眼中,没有把他麾下的几十万大军放在眼中。

    耶律乙辛也知道自己的危机来了,在他刚刚上任南院枢密使不久的这个时候,地盘里先是起了劫掠州府的十万大贼,又被宋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件事情如果不能解决好,他兴许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耶律洪基的怒火,在这一番对话之中平息了一些,开口问了一句:“萧德让,那萧扈果真投敌了?”

    败军之将萧德让连忙战战兢兢上前来答:“陛下,虽然此言乃是宋狗甘奇所言,但是臣觉得此事必然是真,否则末将又岂能轻易中了宋狗的奸计?”

    萧德让显然必须这么说,因为这么说了,才能给自己的失败找到借口,让皇帝平息对自己的愤怒,否则他也怕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两万多人,被几千宋人打得丢盔弃甲,如何也说不过去,中计了,也就说得过去了。为什么中计?因为萧扈投敌了,所以萧扈传来了假消息,才让他毫无防备中了甘奇的埋伏。

    耶律洪基想得一想,觉得女婿萧德让说得有些道理,正要开口,耶律乙辛却先开口了:“陛下,臣觉得此事有蹊跷,要说萧扈投敌,总要有个理由才是,我契丹兵强马壮,披甲百万,国运昌隆,又岂是南朝可比?萧扈本是我契丹人,没有理由会叛我强辽而投弱宋。”

    萧德让连忙说道:“许是他贪恋钱财,南朝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十万百万贯的,还有美女佳人,让萧扈生了投敌之心。”

    耶律乙辛又道:“也不对,就算他萧扈要投敌,岂能独自一人去投?他在燕京,可还有一家老小,儿子好几个,难道都不要了?”

    萧德让说不过,便道:“枢密使,若不是萧扈投敌,那也是他在被宋人威胁之下做出了叛国之举,否则,我岂能在他的亲信知会之下,带着大军去接收什么一千多车的财物?若不是如此毫无防备临时应战,连弓弩都未带几支,又岂会如此惨败?在我看来,那萧扈几番使宋,只怕早早之前就被宋人收买了。兴许宋人敢在这个时候开战,便是早已知晓了燕京城兵力空虚,宋人如何能及时知晓此事的?难道不是有人告诉他们的吗?”

    萧德让这话就说得在理了,反正就是萧扈骗了他,不骗他,就没有这场失败。至于萧扈是不是被人骗了,他管不着,连敌人是来打仗的还是来送礼的,他萧扈都分辨不出来吗?而且大战之后,萧扈与他身边一百多号护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了,不是投敌是什么?

    耶律乙辛皱眉在想,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那天的事情,还真是萧扈派亲信来通知的,萧扈派的两个亲信可都还在,这两人百般笃定出燕京城的时候一切如常。

    上午派出来的亲信来通知多派人手去河边接收一千多车财物,中午就在巨马河北岸开战了。这事情,怎么解释都有些难以说通。

    耶律乙辛一愣神的功夫,皇帝耶律洪基便已怒道:“来人呐,把萧扈一家老小全部捉拿,斩杀殆尽,如这般断脊之犬,叛国之狗,当让世人都知晓他的下场!看看天下还有哪个敢叛国投敌!”

    “遵旨!”萧德让得令之后,哪里还等,拱手就出门而去,他兴许真的把自己打败仗的原因都归结在萧扈投敌之上了。

    耶律乙辛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但是木已成舟,萧德让已然领命而去。他唯有开口一语:“陛下,大敌当前,斩杀之事当缓一缓,若是在这个时候斩杀萧扈一家百十口人,怕是惹得城内人心惶惶,此时最好还是先行保密不外传,待得退敌之后再来清算。”

    “这般狗贼,此时不杀,更待何时?”耶律洪基哪里还管得这些。

    耶律乙辛已然无法,他是担心在这种时候,忽然爆出朝廷重臣叛国投敌的事情,会打击城内军民的抗敌之心。

    耶律乙辛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在这个时候,哪怕是把萧扈当成英勇就义的典型来宣传,激起军民的愤慨,也好过把萧扈当做叛国投敌来宣扬。

    但是作为皇帝的耶律洪基愤怒太甚,没有办法了。

    耶律乙辛也唯有不再多说。

    当然,也如耶律乙辛所想,这种事情在大战之前爆出来,是真要打击军民之心的,甚至还会造成各种流言到处泛滥。

    比如,萧扈把朝廷大军引进了宋人的埋伏圈,致使朝廷十几万大军一败涂地,只能困守燕京城。

    萧扈把朝廷的攻防图都给了宋人。

    萧扈把进城的密道给了宋人。

    萧扈甚至早已在城中安排了接应的人马,到时候里应外合之下,就会一举打破燕京。

    有这么多各种各样的流言,自然是燕京城内真的有一批人唯恐天下不乱,有那么一批人真的想看到宋军打破燕京城池。

    为何?

    很简单,因为不论哪个时代,总有对朝廷不满的人,总有异见份子。

    这些流言之所以在萧扈投敌之事爆发出来之后,立马就甚嚣尘上,更因为这燕京城本就是汉人聚居之地,这城内有几十万汉人,汉人多了,不免就有一部分心向故国的人。

    不过真要认真说,宋也并非燕云汉人的故国,还没有宋朝的时候,燕云就是辽国的地盘了。还是同一个民族,终究还是会有凝聚力,天生的血缘,哪怕过了一百多年,依旧还有一些割舍不断。

    至少在对待战争的胜负上,燕云的汉人与其他民族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对于那些对宋并没有多少感情的汉人来说,辽国胜了,他们自然高兴,生活继续。

    但是辽国败了,这些对宋并没有多少感情的汉人,其实也并不会十分担心,因为他们都相信,自己的同胞打胜了,进了燕京城,应该也不会对本地汉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日子应该依旧还能继续过下去。

    但也有一部分汉人会与契丹人站在一起,比如那些吃朝廷饭而家大业大的,又或者本身就在朝廷当官的家族,还有靠着官府朝廷吃饭吃得还不错的汉人。

    这里面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燕京城外有良田万顷的韩才清韩老爷子,他在知道宋军要兵临城下的第一时刻,就带着家中的几百心腹进城了,甚至给家中这些人都发了兵器,大概是要与城池共存亡的态度。

    类似韩才清这种人,还不少。燕京城内,越是混得好的汉人,就越会与辽人一条心,这是毋庸置疑的。越是底层的汉人,自然态度越暧昧一些。但是其中又还有一道关系,在城市里,往往底层的人都是依靠着上层的人生活的,也就是说上层的人会对下层的人有一定的控制力。

    就如流言可以满城风雨,却并没有几个汉人真的会想着要拿命去里应外合迎接宋军入城。

    以上大概就是燕云汉人对于辽宋两国态度的一个整体写照了。

    而城外的甘奇,正在紧皱眉头思虑着,他还在纠结于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再等天一亮,这城到底是攻还是不攻?

    这也是个大问题,因为甘奇麾下人手不多,能用在城墙上消耗的士卒不多。

    攻城,对于甘奇而言好像就是赌博一样,有可能胜,也有可能败。

    甘奇在想着能不能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最好是先不用攻城的办法,不用赌博就是最好不过的。

    在一种焦虑中,甘奇在自己临时的中军大帐里,踱步不止。

    他一会儿看着地图发呆,一会儿站在门口看着哪座巨大的城池发呆。

    他甚至脑中不断去回忆自己以往的记忆,听过的战争故事。

    比如,有人把河道掘开,引洪水淹城池。但是燕京城附近,好像并没有这么大的河流。

    有人挖地道入城,甘奇没有这么多时间来做这件事,而且挖地道也并非真的就是能破城的办法。

    想破了脑袋的甘奇,甚至想着如果自己有大魔导师刘秀那般的绝技,能抬手召唤一场流星雨就好了。

    ……

    想着想着,甘奇再次在一种紧张的思绪中一夜未眠。

    东边的朝阳初起,甘奇甚至喃喃自嘲一语:“难怪那些做大事的人会经常失眠……难道真得修仙才能打胜仗?”

    却是话音刚落,甘奇看着那朝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经常以弱胜强的军事大师,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的人,北京太祖,姓毛。

    此时甘奇就在燕京,也就是后世的北京。这位大师,最擅长的一种战法就是围点打援。

    所谓围点打援,就是围而不攻,不断埋伏敌人的援军,把敌人的援军都消灭了,这个点自然就崩溃了。

    想到这里,甘奇一夜未眠的疲惫陡然消失一空,兴奋不已。

    之前一直想着一定要在援军来之前把燕京城打破,想了整整一夜,想得甘奇脑袋都要炸了,此时的甘奇忽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燕京城是有援军,十来天之内就会回来,但是这支援军显然是必须要回来的,这支援军是被动的,是暂时没有自己的指挥权的,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赶到燕京城来救援。

    把这支援军消灭了,一切就解决了。否则就算今天能打下燕京城,转过头来,还要面对敌人十万大军的反攻,那个时候,这十万大军反倒是有主动权的,而甘奇就会变成被动的那一方。

    与其这般,还不如趁着这十万大军完全没有主动权的时候,想办法去把他们消灭。若是甘奇消灭了这十万大军,那这燕京城里的皇帝自然就坐不住了,为了皇帝的安全,所有人都不敢再把皇帝放在燕京城里去面对一场胜负难料的战争。

    皇帝如果一走,就是临阵脱逃,还有大败在前之势,这座燕京城就真的自动瓦解了。

    “对对对!”甘奇兴奋得连说了几个对字。连忙转头又进了营帐之内,提笔赶紧写信。

    信写给在滦州的狄咏,一个计策已然在甘奇心中酝酿出来了,不过还得让狄咏配合。

    唯有两边配合,甘奇才能达成所愿。

    写好信,甘奇大喊:“周侗,周侗。”

    周侗飞奔入内,还来不及说话,甘奇已经开口:“你带一队人立马把这封信送到滦州去,一定要交到狄咏亲手,越快越好。”

    周侗接过甘奇刚刚用火漆封好的信件,看着甘奇的表情,也知道事关重大,答道:“便是死,我也会把这封信交道狄咏亲手。”

    “放心,死不了,等你快马赶到的时候,十万辽军应该正在收拾军械营帐准备回燕京了,想来进城不难,你一定要再次叮嘱狄咏,一定按照我安排的行事,哪怕……哪怕麻牛麾下之人全部死光了,也要把我说的事情做成。”甘奇面色狠厉无比。

    周侗愣了愣,答道:“是!”

    “去吧。”

    周侗拿着信,带着二三十号轻骑,已然飞奔往东而去。

    不得多久,安排好军中大小事情的狄青走进了大帐,他已然做好了大战之前的准备,甲胄在身,长枪在手,准备身先士卒,搏命一战了,生死有命,胜负在天。

    却见营帐里的甘奇正在卸甲。

    狄青开口:“道坚,将士们埋锅造饭,只等吃了饭,就准备上阵攻城了。”

    甘奇摆摆手,说道:“让将士们继续打造长梯,做好防备,今日不攻城,我要先睡一觉。”

    “啊?”狄青不解,着急疑问:“道坚,时不我待啊,此时不抓紧时间攻城,待得辽人大军回援,一切皆休。”

    甘奇是真的已经疲惫不堪,甲胄卸完,就往坐榻上去趟,被子也盖上了,说道:“狄大爷,放心,我心中已然有万全之策,待我睡完一觉,起来与你细说。”

    话音刚落,甘奇的呼噜声就起来了。

    听得甘奇的呼噜声,狄青是一头雾水,又急不可耐,转头出帐,帐外还来了一批请战的军将,他们就等着甘奇下令击鼓聚将的时候进中军来见。

    此时忽然听得狄青说今日不战了,也都是一头雾水。

    老狄青还是很有经验的,即便是不战,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开始吩咐军将各自做事。把四个门要堵住,还要派游骑来回巡逻城墙,避免城内走脱一个人出来,也是预警敌人万一的袭击。

    滦州城,此时正在大战连连,狄咏亲自在城头,一刻也不曾下去。

    整个城池的建筑都被拆卸了一半,城墙之下到处都是熊熊大火。

    带着十万大军来攻打滦州的辽国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也正在经历甘奇昨夜的纠结,滦州城不大,里面有一两万用命守城之人。

    小城难攻,而且城内的人早好多天就做好了守城的准备,又正是大封文武百官的时候,士气正旺。就算四边城墙围着打,一时半刻也攻不进去。

    耶律仁先也在想尽办法怎么打进去,想来想去,倒也就剩下最直接最有效最保险的办法了,那就是拿人命去堆。

    拿人命去堆,堆他十天半个月,耶律仁先知道自己不会败,总能把这座城池堆下来。他也清楚的知道,别看城内有什么十万贼军,那都是乌合之众,能用命的,此时都在城头之上了,只要把这些人堆完,胜利就到手了。

    这个结局,其实狄咏心中也有数,他并不认为自己真能把这座孤城守住,他只期盼着甘奇那边的事情顺利,不枉自己把敌人的主力引到这里来。

    但是狄咏还得不断给别人鼓舞气势,时不时有人立功了,有人勇猛了,立马奏请大燕皇帝陛下麻牛,立功就要封赏,封大官,赏金银,给女人。

    麻牛也是舍得,这还只是守城之战的第三天,就已经有人封国公了,祝东三天前还是卢龙知县,三天后就已经是滦国公了,女子赏赐了几十个,钱财赏了两大车,封地就在滦州,实打实的国公爷。

    再打几日,怕是王爵也要封几个出去了。

    还别说,这种手段还是挺奏效的,守城的将士,士气还真不错。

    打了一天,打退了敌人几波攻城,再入夜,狄咏依旧不下城头,亲自带人巡查四面城墙,安排一个个岗哨,以及明天守城的物资。

    忽然麻牛也上城头来了,找到了狄咏。

    两人一起站在西城,远远看着十万大军连绵不断的灯火。

    “不知陛下寻臣所为何事?”狄咏在拜见皇帝陛下之后,先开口问道。

    麻牛看着远方,开口问了一句:“狄相,你说打下安喜县城,就会与朕说你的来历,却是那时候兵荒马乱一心作战,把这件事情忘却了,而今在滦州又苦战了好几日,今日朕终归还是忍不住了,想寻你问一问。”

第四百七十一章 狄咏的大燕国攻略(六千)

    麻牛问起了狄青的来历,狄青看着麻牛,想了一会,并未立马回答。

    麻牛有些心急了,又问:“狄相不方便说吗?”

    这个时候,场面忽然有了一些变化,一身龙袍的麻牛,似乎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这几天身为皇帝的威严。

    狄青回应了一个笑脸,说道:“陛下真想知道吗?”

    麻牛更是心急:“事情已然到得这般地步了,朕……朕自然是想知道的。”

    狄青点点头:“我父大名,上狄下青。”

    “狄青?”麻牛疑惑着重复了一语,面色大变:“什么?你是南朝狄青之子?你是南朝人,你是大宋朝廷的人?”

    “陛下意外吗?”

    “……不意外,不意外,朕想过的,早就如此想过了,只是不太相信,几十年后,大宋朝廷竟然在海上有了这么大的船队,朕只是没有想到而已……”不知道为什么,麻牛在这一刻,忽然有些乱了方寸,兴许是他这一身龙袍在狄咏面前忽然显得太过突兀了。这个才坐几的皇位似乎也没有说服力了。

    麻牛对自己这一身龙袍起了怀疑,大宋朝廷,大宋皇帝,又岂能容得下另外一个皇帝?

    “陛下还是猜错了一些,我是大宋的人,我父也是大宋的官,只可惜我不是官,也不受大宋朝廷委派,我有一个大哥,他名叫甘奇,我只是听命与我大哥来做这些事情的。”

    狄咏的话语把麻牛的心思立马又来回来了一些。

    麻牛连忙问道:“甘奇?甘奇是何许人也?”

    他是真不知道甘奇是谁,一个辽国燕京城的坊间底层人物,又岂能知晓谁是甘奇?就算在哪里听得一句,他也不会把南朝一个文人的名字记在心中。

    “陛下不知我大哥名讳也属正常,过不得几日,陛下应该就知道他是谁了。”狄咏如此说着,却多少还有些保留。

    “那海上的大船都是这位甘奇的吗?”麻牛又问,其实此时他心中安定了许多,狄咏不是听命于大宋朝廷,他就松了一口气。再听狄咏说自己还有一位大哥,大哥这种词一听就带着市井江湖气息,麻牛心思就更安定了许多。

    “是的,那些船都是我大哥甘奇的。”

    听得狄咏确定的话语,麻牛几乎担忧全无,问了一语:“你大哥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钱?为了势?”

    狄咏摇摇头,答道:“这我就不知了,我就是听命行事。”

    狄咏其实是知道的,但是他明白,麻牛只是一盘大棋里面的一颗棋子,棋子就不该知晓太多,免得棋子不受控制。狄咏说出自己的父亲是狄青,对麻牛而言就足够真诚了。

    麻牛点着头:“想来你大哥定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狄咏一脸的自豪答道:“那是自然,我大哥,是这世间没人比得上的人物。”

    这句话,其实说得麻牛心中又有些不那么高兴了,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出这种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毕竟而今在这滦州,十万大军之中,刚刚立起的大燕国里,他麻牛才是皇帝,他麻牛才是狄咏的上司,但是狄咏这个部下,心中却向着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就像女子吃醋一般。

    “军师将来是会一直留在朕这里当官,还是会……”麻牛问了一句直接的话语。

    狄咏立马明白了麻牛的心思,答道:“陛下不必担忧,而今敌军围城,我早已没有了退路,唯有一死搏之,岂还能想得那么多?只待把敌军打败了,这燕云无数城池,陛下只管派大军四处出击,予取予求,那时候的大燕,才是真正的大燕,那时候的陛下,便是真正天命所归之九五至尊。只待打赢这一仗,待得那时候,我留与不留,又有什么关系?”

    麻牛听得这话,心中细想一番。也有了定计,狄咏说得对,如今这般局势,他狄咏便是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一心退敌。

    待得敌人败了之后……

    兴许狄咏离开,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

    刚才麻牛还吃醋一般,想着试探一下狄咏的真心,希望狄咏能一心帮他。此时想来,陡然就觉得自己想错了,狄咏如今在军中威望甚高,甚至比他这个皇帝的威望还要高。虽然麻牛自己的名望在外,传遍燕云十六州。但是真在这滦州城内,狄咏才是麾下十万大军的命令所出。

    若是此战真的胜利了,狄咏反倒是皇帝麻牛的威胁了。

    对,狄咏得走。

    麻牛如此想着,完全推翻了他之前的想法。

    只有狄咏走了,自己这个皇位才坐得安稳。

    麻牛此时转头看着狄咏,又问:“狄相难道不喜欢高官厚禄吗?”

    这是一句真试探,他此时忽然有些怕狄咏喜欢上了高官厚禄,一旦狄咏真的喜欢上了高官厚禄,兴许哪一天,这大燕皇帝,说换就换了。

    狄咏浅浅一笑:“将来我大哥兴许更需要我。”

    麻牛彻底的大气一松,这样好,这样最好不过了。

    麻牛似乎也成长了,昔日里一个市井之徒,今日里开始玩起了帝王心术,眼界完全不一样了。

    “那狄相便好好巡查城防,朕回去了。”

    狄咏拱手送走麻牛,看着麻牛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之下,狄咏深深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世事如此,如之奈何?

    狄咏在这一刻,是真的佩服自家的大哥甘奇,这么大的一盘棋,就已经下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真的在棋盘里不能自拔。

    就在几个月前,甘奇带着狄咏几个人,来到燕云,计算着这么大的一盘棋,哄抬物价,逼良为贼,又把贼人引导成了一方大贼,又把一方大贼弄成了手握十万大军的皇帝,这皇帝,也不过是鼓掌之间的玩物而已,只是为了替甘奇牵制辽国的大军。

    狄咏也有些悲戚之感,这几个月与这些人朝夕相处,岂能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但是这点感情又值得什么呢?家国大义、兄弟情义,哪一样不比这点感情重要?

    这大燕国,这滦州城,这满城的文武百官,不过就是如梦似幻,却让许多人在这梦幻里真的走不出去了。

    什么刘邦项羽,甘大相公,才是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罢了,狄咏也不多想,转过头与左右大喊:“继续巡查,一定要仔细,明日敌军还要攻城,要确保万无一失。”

    左右刚刚见到大燕皇帝陛下的汉子们,一个个还在激动之中,朗声高喊:“遵命!”

    显然这些人都知道,只要这场仗打完了,不说什么大官,随便一个知县之类的,不是难事。昔日里衙门知县,一个个高高在上,进出之间,众人簇拥,人人躬身。何等脸面,何等威风凛凛?

    而今里,人人都有机会当知县,只要肯搏一搏,知府都有可能。这种机会,岂能不把握?你看那祝东,昔日里也不过是一个杀人越货的主,被官府通缉得四处躲藏,而今国公爷都封了,封地就在滦州,滦州所有百姓都是他们家的了,回头看看这座硕大的滦州城,谁能不羡慕?

    当天亮的时候,城外炊烟四起,不得多久,号角连营。

    辽军开始排队列了。

    城头之上,也开始准备了,汉子们一边嚼着刚发下来不久的面饼,一边开始往城头上搬来各种重物。

    大燕狄相公教大家专门用来推长梯的长杆,都放在垛口之下准备好。

    燃起篝火,把铁锅里面的油脂彻底煮沸,随时准备倒下去。

    城外的鼓声响起来了,辽军开始攻城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得躲起来,躲在垛口之后,或者拿门板床板把自己遮蔽住,因为箭雨要来了。这也是之前狄军师反复教的,听到鼓声,就一定要躲好。

    箭雨如约而至。

    不得多久,敌军鼓声加急,开始冲锋。

    不要着急,四处都有人大喊着“不要着急”。等敌军近前,等敌军爬墙。也有零星的箭矢开始反击。

    一场大战,惨烈开场。

    狄咏坐在城楼之内,静静看着。

    如今这支反贼军队在守城战中打出了自信,狄咏也一直不吝言辞称赞着这些军汉有天下无当的勇武,让这些汉子们以为打仗不过如此,辽人也不过如此。

    这种自信,暂时而言,是极好的。

    但是,总有一天,可能会遭受现实的毒打。

    也许狄咏就存了这种心思吧?

    不得而知。

    再一次打退了辽军的进攻,城墙之上的所有重物几乎倾斜一空,城墙之下,连续几天倾泻下去的重物,几乎把地面都抬高了几尺,也让敌军进攻的时候难以落脚。

    狄咏笑着在城墙上来来去去,不断夸赞着每一个他能遇到的汉子,几乎把这些汉子夸得是天下无敌了一般。

    立功的,马上开始封赏,知县知府,又封出去不少,好在燕云地盘不小,有足够多的知县知府去封。还有许多人,功上加功,狄咏也多的是官职来封。三省六部,二府三司,台谏馆阁,军中将校,狄咏都是信手拈来。

    甚至狄咏还得与这些人去解释每一个官职是干嘛的。

    众人还得评议一番,哪个官职油水多,能发财,哪个官职油水少,换一个行不行。

    还有一些阵亡的,狄咏也不吝官职去封,封他的儿子,没有儿子封他的父亲兄弟。还给一大笔抚恤的钱,开口就是几百贯上千贯。这钱有没有先不说,滦州城里所有的大户都被查抄了个干净,实在没有的钱,也先记着。天下打来了,还愁没有这几百贯钱?

    狄咏还专门把城中的歌舞伎之类的女子都组织起来,到处劳军,这劳军倒也不是那种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狄咏要这些女子到处给汉子们讲故事,讲什么故事呢?

    汉高祖刘邦打天下的故事,从揭竿而起,讲到大封群臣。当然,讲到大封群臣也就够了,之后鸟尽弓藏杀功臣的事情也就不必讲了,反正这些泥腿之们也不知道。

    吃过午饭,辽军再次开始攻城。

    耶律仁先,显然就是不管不顾了,就是要用人命堆,堆他十天半个月,堆他几万条人命去,也要堆下这座滦州城。

    耶律仁先也有一些心存侥幸,他的侥幸就是希望滦州城内的这些乌合之众在每日死伤之下,早些人心慌乱起来,然后作个鸟兽散了,各自逃命去。

    下午接着攻城,耶律仁先还在各处调来了许多匠人,开始打造更先进的攻城器械,比如推不倒的云梯车,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造出来的。不过还是得造,实在不行,时间哪怕久一点,最后一击的时候也用得上。

    反正,这滦州城里的反贼,必然要覆灭,绝不可能有生路。泱泱大辽,披甲百万,北据草原大漠,辽东城池无数,燕云有**州,打得大宋连年岁币,吓得西夏也每年送礼,剿个贼匪岂能有例外之理?

    鼓点又起。

    耶律仁先亲自打马在阵后督战,打了几天了,损失不小,麾下军汉开始有些懈怠了,耶律仁先便要自己亲自督战了,哪一部懈怠,就斩了哪一部的军将。

    大军如潮水扑了上去,喊杀震天,哀鸿遍野。耶律仁先充耳不闻,人命就该死在战场上。

    忽然又一队快骑飞奔而来,左右询问几番,直奔耶律仁先督战的高台而去。

    “圣旨到,圣旨到!”

    耶律仁先闻言连忙起身,跪地接旨。

    “皇帝有言:宋军突袭燕云,已然大军兵临燕京城下,朕有危难,着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速速带大军回援燕京,败宋军于城外!”

    “什么?”耶律仁先都不敢相信这圣旨说的是真的,第一反应在想是不是滦州城的贼人弄出来的阴谋诡计。

    所以他直接起身,一把夺过圣旨,上上下下清清楚楚看了一遍。

    再一抬头,耶律仁先开口急问:“怎么回事?宋人岂敢开战?耶律乙辛呢?他不是在燕京吗?燕京本就有两万留守之军,加上边境还有三万大军。宋人仓促之间,想来人马也不多,怎么就让宋人兵临燕京城下了?”

    显然,耶律仁先推翻了自己的怀疑,圣旨这种东西,他岂能认不出真假?就算认不出真假,面前这一队送来圣旨的人,有好几个都是经常在宫内走动的人,看着面熟得紧,这圣旨岂能有假?耶律仁先的怀疑,也不是真怀疑圣旨有假,他就是不敢相信。

    “枢密使,其中细节小人也不知,只知道萧驸马在巨马河打了打败战,近三万人马,被宋人打得丢盔弃甲,所有才让宋人兵临城下了。陛下严令,让枢密使赶紧回去救援,否则陛下危矣。”

    “这个萧德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平常里吹嘘起来,没人有他会打仗,事到临头了,守个河岸还能打了败仗。废物!”耶律仁先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去看正在大战的滦州城,这座城下他已经堆上去了七八千人,战死的就有四五千之多,伤兵也有好几千。城内的贼军伤亡显然也至少有三千了。

    仗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再坚持几日,必然破城。

    这么大好的机会,一旦撤兵,必然贼势大起,肆虐无数州府,来日再剿,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这个时候退军而走,真是傻子做的事情。

    “枢密使,事已至此,还是以大局为重,一些贼寇,岂能比得上宋人?贼人至多再占一些城池,一旦宋军得势,那可是……不堪设想。”

    耶律仁先转头又问:“宋军有多少人?”

    “这个,倒也没有实际数目,我等出城的时候,并未看到宋军,想来总在三五万之多。不过,想来宋人得了势,肯定会源源不断派军队驰援。”也不能怪这求援的人,他来的时候,正值萧德让刚回京,甘奇又还没有到燕京。具体宋军的数目,这些求援的人还真不知道。

    真正宋军的具体数目,还是甘奇快赶到燕京的时候,辽国朝廷才真正清楚。这个时代的信息,就是这般难获取。

    “唉!”耶律仁先着急了起来,又看了看正在攻城的场面,说道:“容得几日行不行?燕京城内还有两万多军队,还有几十万百姓。想来挡得住几日。”

    “这个……枢密使,陛下圣谕,让您接旨之后,立马回援。唉……您也知道,燕京城内军队不多,陛下,陛下安危皆系于此,您……”

    “我岂能不知陛下安危皆系于此?我就是……”耶律仁先又看了看滦州城,再道:“唉!”

    “小人多嘴,再劝一语,陛下可就在燕京城内,还请枢密使速速回援……”说话之人其实也心中急切非常,因为他还有一家老小在燕京城内,如果耶律仁先不去救燕京,一旦城池真的被打破了,那后果不堪设想。这人甚至多想了一些,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拖拖拉拉的,莫不是因为他的家小都在北院,所以他不急?

    但是再不急,你也得急皇帝啊。

    “我知晓我知晓!”耶律仁先极其不耐烦,转头大喊:“鸣金,鸣金收兵。”

    再如何不舍得,耶律仁先除了口中埋怨,还是得把傻事做了,还是得回援燕京。这个时候,他但凡拖拉了一下,来日必然不得好死。

    这种事情,耶律仁先心知肚明,在大辽之国,但凡受得皇帝半点猜忌,就是心有反意,就是个不得好死。

    若是此时耶律仁先换成是耶律乙辛,那兴许耶律乙辛说不定就真的要拖拖拉拉了。但是耶律仁先不是耶律乙辛,他心中可从未有过半分非分之想。

    听得收兵之言,几个来传旨的人心中皆是大松一口气,只要回援就行,回援了燕京城就保住了。

    才刚刚如潮水而上的辽国将士们,突然听见了鸣金之声,一个个连忙转头就跑,有一种如蒙大赦之感,爬城墙,还真不是人做的事情。能不爬城墙了,那就是再好不过的。

    而听到这么突然的鸣金之声的狄咏,连忙奔出了城楼,看着潮水般退去的辽军,心中立马大喜,他知道,一定是甘奇那边成功了,辽军要走了。

    狄咏压制着自己内心的喜悦,盯着远方的辽军看,果不其然,辽军退回去之后,就开始收拾营帐等物了,车架到处在装着粮食等东西。

    狄咏喜出望外,连声大喊:“胜利了,我们胜利了,辽狗要收拾东西逃跑了。”

    城墙之上爆发出阵阵喊叫,所有人都在为自己奋勇作战而打退了辽军高兴。

    却没有一人想过,这场仗是不是胜得过于简单了一些,所有人都只觉得是自己的奋勇让辽军怕了,不敢攻城了。

    却是此时,狄咏反倒忽然迷茫了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这么看着辽军退?

    但是带兵冲出去的话,狄咏看着身边这些汉子,若是真冲出去,辽军骑兵两三万,转头一个冲锋,这些汉子哪里还挡得住?

    怎么办?等辽军退了,接着去占周边城池?

    那大哥甘奇那边呢?

    狄咏纠结起来了。

    好在,帮他下决定的人来了。

    “狄相公,辽军退回去之后,东城忽然冲过来了一队骑士,说是狄相公的兄弟,正在叫门,兄弟们怕是奸细,正在犹豫要不要放箭,您快去看看吧。”

    有人来到狄咏身边禀报。

    “东城?走,速去。”狄咏心中明了,毫不拖延。

    几里就到东城城门之上,狄咏放眼望下去,二三十骑,那铁甲的样式再眼熟不过了。

    “谁来了?”狄咏大喊。

    “是我,周侗,我可绕了好几个大圈子才过来的,快开门。”

    不是辽军要走,周侗还得在外面绕来绕去也过不来。

    “快开门,快开门。”狄咏大喊。

    周侗冲进城门之内,城门立马再次紧闭起来。

    一封书信,交到狄咏亲手,周侗幸不辱命。

    狄咏飞快把书信浏览了一遍,就是一身大喊:“来人呐,来人呐,击鼓,聚将,快,把所有军将都召唤到西城来。”

    这封书信帮狄咏下了决定,只等辽军一动身,立马带大军出城,带上所有能带上的人,全部出城!

第四百七十二章 北院大王的难,吓坏的朝廷

    “出城?狄相,如今辽狗退了,咱是不是……”大燕皇帝陛下麻牛也赶到了西城,他似乎对狄咏要带兵出城的决定有疑义。

    狄咏看着面前这些文武百官,心中着急不已,连忙说道:“陛下,乘胜而追击,此乃用兵之道,陛下所担心的,臣也心有顾虑,此番追击而出,并非只是冒进,咱们先远远跟随着,寻机而出。”

    狄咏答了皇帝之语,然后又看向众人,开口说道:“诸位,辽狗大军不过伤亡才过万,主力还在,若是今日之机错过了,来日辽狗必然卷土重来,如今咱们占有优势,若是不乘胜追击,来日必然还得在野外与之会战,那就更是得不偿失。若是让敌人留得这么多军队退去,来日不仅要夜晚会战,还会步步攻坚,就如今日敌军攻打咱们的城池一样,咱们来日还要攻打敌军重兵把守的城池,必然伤亡惨重也不一定奏效。

    若是此番抓住机会,将败军一网打尽,那这燕云十六州,无数的州府,便皆已在手,再也没有了任何抵抗之力。咱们这大燕之国,也就真正立得住了。所以此番,诸位定要用命,寻得战机,一击致命,大好天下,就尽在咱们手上。”

    狄咏这话,句句在理。为这大燕国也是鞠躬尽瘁了,谋划深远。

    狄咏这一番话,不仅说服了在场之人,更把麻牛也说服了。

    但凡想到来日要有个攻守转换,要拿着人命去堆敌人重兵防守的城池,众人便也知道今日乘胜追击便是最好不过的办法,士气正旺的大燕之军,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狄相所言极是,便要趁此良机,将敌人一网打尽。”

    “追,追上去,寻得机会便将敌人彻底击败!”

    “狄相常言兵贵神速,就是不能给敌人有反应时间,还请狄相快快下令。”

    狄咏看了看麻牛,见得麻牛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意见,便是大手一挥,说道:“好,咱们就大军出城,跟着辽狗身后二三十里,不必着急冒进。沿路上再多招兵马,招他个二三十万大军,以优势兵力,把那些丧家之犬彻底歼灭。还请诸位速速去各自部曲领兵出发。”

    “遵命!”一声遵命,倒是异口同声,颇有些军中将校的模样了。

    众人飞速离开,去集合兵马准备出发。

    麻牛却未走,而是问道:“狄相,朕……”

    “还请陛下带着一万人马留守滦州,一边招兵买马,一边筹措粮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唯有陛下亲自操持,才能确保后勤粮草万无一失。”狄咏如此安排着,至于招兵买马这种事情,不外乎一个裹挟二字,狄咏带大军追击,沿路也会多多裹挟,当然也会有一些人真心投效。麻牛留在这滦州,自然还得在附近多多裹挟,筹措粮草自然也是麻牛要做的事情,关键是得把麻牛留在这滦州,如此狄咏在前线才有完全的决策之权。

    不过这倒是也符合麻牛的想法,皇帝陛下,如今倒也没有必要御驾亲征了,在后方负责粮草后勤的事情,挺好。反正带兵打仗的事情,皇帝麻牛还真不如宰相狄咏,这一点麻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从开始到现在,但凡打仗的事情,都是狄咏在主持,而且还连连胜利。在这方面,麻牛倒是信任狄咏的。

    “那就都依狄相安排,狄相放心,朕一定多多招兵买马,更会把粮草之事办理妥当,绝不给弟兄们拖后腿。”麻牛答道。

    “陛下,臣去了。”

    “祝狄相旗开得胜!”

    “也祝陛下千秋万年!”

    狄咏说完,翻身上马,走了。

    这一走,再回来,兴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待得狄咏这回带出去的人马,也有个**万之数,但是具体数目,却并不知晓,这大燕国的军队,既没有一个真实的统计数目,也还没有弄出来具体的户籍文书,便也难以真正统计具体数目。

    待得狄咏彻底整好人马出城的时候,辽军早已出发多时,已然在二三十里之外了。

    不过也正好,这个距离对于狄咏而言,正是一个安全的距离,狄咏也要防着辽人万一杀个回马枪,一战把他打得全军覆没了。多派出一些游骑当做斥候,跟在辽军身后。

    一切依照大哥甘奇的计划行事即可。

    头前的辽军,自然也有游骑斥候殿后,也就知道了滦州城有近十万人马追出来了。

    耶律仁先倒也着急起来,一边打马往西急赶,一边问左右:“滦州贼寇追出来,本使若是下令回头列阵,与贼军对垒一番,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耶律仁先心中虽然纠结不已,但终究还是觉得此时机会正好,天然的一个引蛇出洞之计,回头列阵,一战把贼寇灭了,再回燕京,那真的就是两全之法了。

    奈何请来宣旨的几个骑士连反驳道:“枢密使,燕京为重啊,此番转头列阵,哪怕贼寇真的一战而溃,那也不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便又是要拖上一天。贼寇就算溃败而去,还得派兵去追,如此才能彻底剿灭,又要拖上许久,还有那滦州城,是不是也得回头再去攻打一番?少不得又是一两天,如此反反转转,三天五天就过去了,燕京城实在是等不起了。”

    耶律仁先听得这话,却并没有放在心中,而是又问左右军将:“诸位以为如何?”

    耶律仁先是故意忽略了几个来求援之人的话语,因为他相信连日作战的军将们不必那几人,军将们自然有军事上的认知,所以以军事而言,自然就会知道他耶律仁先的办法是最好的,此时贼军不灭,来日就是个从贼百万,再灭之,难如登天了。

    也可以看出,此时耶律仁先这个主帅,还是有些保守的。身为主帅,军事调动与决定,本该一言而决,但是他如今却反复去问左右之人,显然就是不敢一言而决了,他怕回头担责任。

    若是他一言而决了,回头皇帝问起他为何在救援燕京的时候拖拖拉拉,他真的难以解释,哪怕皇帝不问,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中,这个雷说不定哪天就爆了。

    但若是全军军将都一起决定的话,那就不一样了,不是他耶律仁先非要如此,而是多有将士都要回头剿贼。即便皇帝问起,耶律仁先也有个正当的解释。总不能是全军将士都在坐看皇帝危难吧?也不能全军将士都谋反之意吧?

    耶律仁先满怀希望看着身边所有军将,想要这些军将以他们的军事常识来帮助自己决定此事。

    可惜耶律仁先失望了。

    “枢密使,末将以为,燕京为要,我大辽精锐百万,贼寇不过乌合之众,只待来日再剿就是,若是燕京有失,那一切皆休了。”

    “末将也觉得陛下安危更重要。”

    “对啊,只要社稷安稳,些许贼寇,即便再如何势大,不过时间尔,拖久一些就是……”

    为何军将们都这么回答?

    因为首先,这些人本就不是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麾下之人,更重要的是这些军将都是军中高级将领,他们都是南枢密院下的重臣,燕京城里有他们所有人的一家老小,皇帝自然重要,但是一家老小更重要。家都被人围攻了,不回家去救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

    若是耶律仁先左右都是那些中层军官,兴许答案就不一样了,因为中层军官中,大多数人的家眷都在燕云各地,都在他们驻地所在之处,也就不会有这么一层关己则乱的顾虑。奈何中层军官可没有帮着耶律仁先决定此事的资格。

    耶律仁先大失所望,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想要仗着主帅的地位一言而决的冲动,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在这契丹大辽之国,他是真的不敢。

    领兵主帅,北院大王,在这契丹大辽之国,若是敢有丝毫忤逆皇帝的行为,那下场就是不堪设想,辽国大王谋反,那可是有传统的事情,本就是皇帝防备的重中之重。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北院大王”,却在“南院大王”的地盘里领着“南院大王”的军队。

    有时候,一种制度,总有其优点与缺点。若此事换在宋朝,耶律仁先换成是一个宋朝在外领兵的文臣,此时决策起来,岂能有这么多的顾虑?必然一言而决,转头剿贼了,回了东京,管他皇帝怎么说,说不定还敢把皇帝喷一通。

    耶律仁先看着所有人的眼神,已然无法,摇了摇头,回头远望几番,只能悻悻答道:“错过了今日,来日再来剿贼,诸位定要用命效死。”

    耶律仁先倒是也相信凭借着大辽百万披甲,剿灭反贼是一定能行的,他只是不想反贼肆虐无数州府,不想反贼坐得太大,不想百姓生灵涂炭。

    不过这些与他自己的身家性命比起来,还是身家性命与政治前途比较重要。

    “枢密使放心,只待救得燕京,打退宋人,再来剿贼之时,末将定然身先士卒,以死报国。”

    其实这些军将,也在担心耶律仁先放着燕京不救,非要带兵回头剿贼。此时听得耶律仁先之语,皆是大气一松。

    “来日必教这些贼寇死无葬身之地。”

    “是极是极,为今之计,唯有速速赶回燕京去。”

    耶律仁先点着头:“走,催促各部,加速前进。”

    后面二三十里只有跟着的狄咏,也是如履薄冰,他担心的正是辽军忽然回头了,两三万骑兵转瞬就到,把他麾下这近十万的大军冲得个七零八落。狄咏显然是有自知之明的,麾下这十万大军,哪里经得住辽人骑兵几个来回?

    所有狄咏焦急等待着前方斥候的消息,一旦辽军回头了,他得立马做出反应,是列阵迎敌,还是赶紧往左右去躲去退,都是十万火急,容不得一丝拖沓。

    “狄相,辽人加速往西去了。”

    听到这种禀报,就是狄咏最大的幸运,他连连答道:“好好好,再探再探,但凡辽人有丝毫异动,一定快马来报。”

    狄咏一边带大军往西追去,一边时不时从怀中摸出甘奇的亲笔信,反复看着甘奇的计划。

    甘奇的计划,是一个天才的计划,看得狄咏激动不已,这个计划一旦成功了,这燕云十六州,就真的重归故国了,那时候的甘奇也就立下了不世功勋。狄咏,作为整盘大棋里最重要的一环,不只是什么与有荣焉,而是一种无可比拟的成就感。

    狄咏甚至从甘奇的这封亲笔信中看到了什么东西,仿佛是一个大时代即将拉开的序幕。

    狄咏正在激动着。

    此时的大宋朝首都东京汴梁城里,却炸开了锅,经过这么好几日,甘奇上奏的军情奏报,终于到了东京,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城上的钟声,敲成了战场上的鼓点一般紧密。

    整个东京内城,都笼罩在这种急切的钟声之中,所有有资格列班朝堂的官员,听得这与昔日不一样的急切之声,一个个一脸紧张穿戴好朝服,飞快往皇城奔去。

    听得这种钟声,谁都知道出大事了。

    连路边的贩夫走卒,都停下了脚步,往皇城方向看去。

    “出大事出大事了,朝廷出大事了……”

    “这般着急的钟声,也不知朝廷出了什么事情。”

    “莫不是官家病危了?”

    “胡说八道,官家才登记不满两年,年岁也正值壮年,可不得乱讲,呸呸呸!”

    “那莫不是西夏又打过来了?”

    “这还靠点谱,兴许是西北又起战事了。”

    百姓们猜测着,倒也把这大宋朝廷的大事都猜完了,能让皇帝与朝廷如此急切的事情,也就这两件了,要不就是皇帝要挂了,要不就是西夏打起来了。如今这繁华之大宋,除了这两件事,也就没有什么值得这么着急的事情了。

    官员的车架在城内的街道上飞驰,还有小厮仆人大喊:“让开,让开,不要堵着路,让我家主人入朝面圣!”

    “让开!”

    “滚到一边去!”

    百姓们自然赶紧把路让开,让这些身负家国大事的相公们赶紧去处理家国大事。

    甘奇做的事情,看来是真把这个国家给吓坏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是他自己先动手的,不能怪我。

    东京汴梁,垂拱大殿,满朝文武聚得差不多了,满场说话之声,乱得如甘奇的相扑场一般,人声鼎沸。

    “怎么就打起来了呢?啊?”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甘奇岂敢这般大胆,把辽人得罪到了如此地步?”

    “怎么能动手呢?”

    “此子向来是行事乖张,还说什么圣贤子弟,什么状元之才,看看他做的好事,这般大战一起,哪里还能有安睡之日?”

    “生灵涂炭啊,生灵涂炭啊!”

    “甘道坚,一个黄口小儿,竖子匹夫,朝廷如此重托,他竟能办成这般模样……”

    “愧对先祖,愧对先祖啊,昔日真宗陛下一朝,为了澶渊之盟,不知多少将士血染疆场,不知多少臣子殚精竭虑,更不知真宗陛下是何等用心良苦,毁喽,毁喽,前人心血,皆毁于一旦喽……”

    满朝文武,惊慌者有之,失措者有之,谩骂者有之,甚至还有那白发哭泣者也有之,六十年前的澶渊之盟,有白发之人那时候还是小儿,经历过连年大战人心惶惶,好不容易过了一辈子的好日子,到得行将入木了,又要体验小时候的人心惶惶,哭先辈,哭真宗,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高台上的皇帝赵祯,也是一脸担忧惊慌,哪怕他听过之前甘奇胆大包天的开战之语,哪怕他知道甘奇谋划了许多,哪怕他知道此时辽国燕云也有内乱,哪怕他是一个坐拥八千里江山的皇帝,此时他是有些六神无主了。

    今日这朝会,连大太监李宪“上朝”的话语都没有喊出来,朝堂上就已经是一锅粥了。

    宰相富弼,此时也是一脸的煞白,与辽国开战这个局面,他是想都没有想过的,他甚至都没有想过甘奇敢做出这种事情,他也是出使过辽国的人,出使的目的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刀兵相见。且不说他是不是以己度人了,但凡这朝堂上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想着要去与辽国开战。

    曾公亮在震惊之余,却首先开口:“诸位,静一静,静一静,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议事就要有一个议事的模样。”

    “议事,还议什么事,赶紧给甘道坚下旨,赶紧给他下旨,让他把战事停下来,赶紧再派使节去辽国,一定要止住战事扩大了,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是啊,为今之计,就得快快给甘道坚下旨,让他先去斡旋,朝廷也要赶紧再派使节往辽国去。”

    众人七嘴八舌,说得一片吵杂,曾公亮是听得烦躁不已,开口喊了一句:“若是朝堂上都如此失了方寸,还怎么处置此事?都急什么?这军情上不是说了吗?甘道坚不是还打赢了一仗吗?”

    “这话也能信?他甘道坚凭着几千人马就把辽军三万人打败了?他甘道坚实在罪不可赦,到得这般时候了,还敢谎报军情,待得此事之后,定要严惩甘道坚。”

    “甘道坚这厮,仗着陛下信任,仗着其妻是郡主,仗着皇亲国戚,倒行逆施,定要严惩!”

    要说宋朝的文人,是真的刚,这话看起来是说甘奇,其实就是在喷皇帝了,把一切的矛头直指皇帝。

    皇帝赵曙听得这话,自然也要开口了:“这也不能完全怪甘奇,甘奇在奏报上说得清清楚楚了,开战也不是甘奇所为,他是去送礼的,一千多车财物都送到对岸了,哪里知道辽人会忽然袭击?他甘奇就是再愚蠢,也不可能带着一千多车财物与几千人马过河去打辽人,此事岂能都怪在甘道坚头上,要怪就怪辽人包藏祸心,此番辽人是想要我朝割地,妄动刀兵之人不是甘奇,而是包藏祸心的辽人!”

    “陛下到得这个时候了,还包甘奇说话,难道这些事情不都是他甘奇惹出来的吗?若不是甘奇,辽人岂有借口撕毁盟约?又岂能在此事起兵来打?”这话,是富弼说的。

    “陛下不必为甘道坚说项,此事必须由他负责!”

    赵曙心虚不已,他这是少不得一个识人不明的罪过了,谁叫甘奇是他的妹夫?谁叫甘奇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但是赵曙还得开口:“事情远远还未到得那般危急的地步,辽人包藏祸心,却是这第一步就被甘奇挫败了阴谋,辽人初战失利,斡旋起来便不会太难。”

    “陛下,甘奇发来的军情奏报,岂能全信之?谁知道他是真的打了个胜仗,还是想开解罪责?他的奏报中说初战以八千打辽人三万而得胜,还是在巨马河北岸打的,此言不可信啊,兴许此时他甘奇正在雄州城里被辽人大军围得惶恐不已也说不定。再说,辽人在巨马河北岸聚了十几万人马,号称七十万大军,岂能因为一战失利而善罢甘休?”

    这是富弼的话,此时已然不是他非要与甘奇作对了,而是按照他的理解,宋辽又不是没有打过仗,辽军又不是泥捏的,何况按照甘奇的说法,辽人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甘奇匆匆过河送礼,措手不及。哪里还有以少胜多之理?

    富弼此时倒也真是为国着想,若是对甘奇的谎言听之信之,就怕甘奇一溃千里,朝廷连一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了。

    却是曾公亮开口了:“富相公,倒也不能说此言不可信。”

    “怎么?曾相公如此信他甘奇,莫不是曾相公亲眼所见了?”富弼回问一语。

    曾公亮还真开口说道:“在下倒是知晓雄州确切情况,与甘道坚奏报之中并无出入!”

    “你如何敢如此断言?”富弼连问。

    “富相公可还记得之前陛下圣旨是谁人去送的?”曾公亮问道。

    富弼一想,想起来了,之前的圣旨不正是曾公亮的儿子曾孝宽去送的吗?富弼连忙问道:“你儿子回京了?”

    曾公亮点点头:“孝宽回来了。”

    “他如何说的雄州之事?快快说与大家听听!”富弼是真对雄州的真实情况上心,这不是假的。

    “我儿也刚回来,适才皇城敲钟之时,我儿正在家中与我说雄州之事。”曾公亮话说到这里,停了停,等着满朝所有人的话音彻底安静了,都把眼神投向了自己之后,曾公亮才接着开口:“我儿说,他刚到雄州的时候,正看到甘道坚带着一千多车财物出城。”

    “当真有一千多车财物?”富弼似乎还不太相信。

    “千真万确,我儿还形容当时的场景,绵延几里的车架,雄州城内皆是议论之声,议论甘道坚给辽人如此重礼之事。”

    “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儿就到了州衙,准备等着甘道坚送完礼回来,给他宣旨。未想不得多久,就传来了对岸打起来了的消息,狄青狄枢密得知消息之后,立马带着雄州一万七千多大军全部出营过河去援,我儿当时也连忙赶到了城外,正亲眼得见狄青带兵往北去了。”

    立马有人接道:“对对对,狄青跟着甘奇去了河北,我倒是还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不知为何,一说到狄青在河北,立马就有人安心了一点点,昔日那个在西北战无不胜的狄青,仿佛能给这个朝堂带来一些安慰。却是这满朝之人,不是此时曾公亮说出狄青这个名字,都想不起来世界上还有能打胜仗的老狄青这么一号人。

    曾公亮接着说道:“又不得多久,对岸就传来了甘道坚打了胜仗的消息,起初我儿也是不信,不说我儿不信,便是整个雄洲城都没有人信。若不是频频有军汉从对岸回来运送粮草军械,便是没有一个人敢相信甘道坚真的仓促之间在对岸打了胜仗。我儿当时还在城门口不断去拦那来去的军汉问话,那些军汉一个个喜气洋洋说出得胜的消息,此般岂还能有假?甘道坚把归义城都占了,雄州这边,运粮运军械的车架是源源不断往北去,来回运送的军汉两三千之多,东西都往归义城运去,这岂还能有假?”

    满朝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这事情不合常理,仓促应战的七千人,竟然把准备妥当而忽然袭击的三万辽军给打败了?这事情太不合常理了,但是曾公亮如此之言,已然不似作伪,那就是真的了。

    那就太让人震惊了!

    赵曙听得曾公亮一番话语,激动不已,连连说了几句:“好好好,好啊,得胜了就好,且教辽人也知道我大宋的厉害,看他们还敢不敢要朕割地与他。便是占了他的归义城,便也不还了。甘道坚,甘道坚这叫作背水一战,所以他能胜。对,背水一战,所以他胜了,辽人败了,辽人的阴谋也破灭了。”

    赵曙激动不已,甚至还主动给甘奇的胜利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甘奇,再一次没有让他失望,而且也解除了他刚才被人冠在头上的一个识人不明、任人唯亲的罪名。

    甘奇倒也是聪明,他处心积虑开此一战,到头来成了辽人包藏祸心。反正就是不关我的事,是辽人先动手的,我只是去送礼的,我高高兴兴骑着马,唱着歌,在所有人的亲眼目睹之下带着一千多车财物过了河去送礼,忽然就被辽人打了。

    我甘道坚前面是辽人大军,后面是拒马河,我也没办法,唯有背水一战,总不能跪地求饶做了俘虏?没想到还给我打赢了,这我能怎么办?

    但是富弼立马又打击了一下赵曙:“陛下,万不可如此乐观呐。辽人处心积虑开这一战,兴许最初只是想给我朝一点颜色,想要我朝割地与他。而今呢,而今阴谋不成,那辽人必然恼羞成怒,巨马河边,辽人可是聚了十几万大军,败了个三万人,辽人就算是为了脸面,也要重整旗鼓再来打过,,那就不是一点颜色了,这么打下去,就是两国不死不休的血战。又回到澶渊之盟以前那般局势了,倾全国之力之大战,社稷安危所系,生灵涂炭且不说,危机重重啊,西北还有党项人虎视眈眈,一旦河北大战打起来了,党项人岂能不趁机南下?为今之计,定是要想办法止住战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曙听得富弼之言,试探性一语:“要不,再等等消息?看看甘道坚如何处理此事?”

    赵曙知道富弼说得在理,但是他对甘奇有不一样的期待,从认识甘奇开始,甘奇就没有让他失望过。按照常理所言,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双方言和,甘奇临时占的归义城还给辽人,双方回到以前的状态,都安安稳稳过日子。

    但是赵曙心里不自觉对甘奇有了一些期待,就不免多想一些侥幸的事情,是不是能把占了的归义城不还给辽人?把归义城当做插在辽人心口的一把利刃,让辽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话,里子面子都有了,大宋这回就占了个大便宜了。他赵曙这个皇帝,史书上也要记下一笔这场与辽人争夺的大胜利。

    至于如何把归义城不还,那自然得甘奇想办法,比如死守归义城,在归义城打退辽人的大军,让辽人无计可施,毕竟城池总是好守的。到时候辽人无可奈何之下,不还是个握手言和吗?

    “陛下,不能再等了,若是再等下去,辽人就算是只为了脸面,也会四处调兵遣将而来,几十万大军南下,那就真的不死不休了,甘道坚手上能有几个兵马?加上狄青支援之军,也不满三万。难道真的要从全国调派几十万大军去驰援甘奇吗?生灵涂炭便不说,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几十万大军靡费,又从何处筹集啊?”富弼是实事求是,这朝廷,是真经不起一场这般规模的大战。

    富弼这番话,也把赵曙拉回了现实,赵曙舔了舔嘴唇,有些发干。辽国,依旧是那个强盛的辽国,几十万大军是真有,对甘奇再如何期待,也不能期待甘奇凭借两三万人与辽国几十万大军对垒。

    赵曙熄了心气,问了一句:“曾相如何作想?”

    曾公亮答道:“陛下,此时甘道坚既然占了一些优势,倒也正是言和的好机会,如此坏事反倒变成了好事,那契丹人死在汴梁的事情,便也就此揭过了。也不用割地,也不用赔款,面子上我朝还胜了一遭,倒也是个皆大欢喜。”

    曾公亮也是务实的,真要像几十年前一样与辽国开一场举国之战,这朝堂是真有一些有心无力了。更何况西北还有一只党项狼,那西夏党项人岂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综合考虑,还是言和最稳妥。

    赵曙点着头,也泄气了,不过听得曾公亮一番话,倒也觉得是自己赚了,契丹人被打死在汴梁城的事情完美解决了,面子上自己又胜了一仗,言和之后,虽然把归义城要还给辽人,但是看起来是真的不亏。在胜利的时候主动言和,还尽显大国风范,也还可以震慑一下党项人,让党项人知道大宋的军队,依旧如此能打。

    想得这么多,倒也能接受了,赵曙开口说道:“那便速速再派曾相之子往归义传旨,教道坚见好就收吧,好好斡旋一番。”

    满朝之人听得皇帝这么说,皆是大气一松,刚才进来的时候,一个个惊慌失措,喊的喊,骂的骂,哭的哭,此时反倒有许多人面上有了些许喜色。

    倒也是奇观。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圣明,赵曙也笑了出来,难得满朝文武皆躬身喊“圣明”,这是赵曙登基之后第一次有这种待遇。

    东京城这边商量好了,圣旨也快速备好,曾孝宽再一次飞奔往河北,让甘奇罢战斡旋。

    但是谁又知道,短短书信来去的几日,甘奇已经兵临燕京城下了,与燕京城内的辽国皇帝不过一墙之隔。

    罢战斡旋?

    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甘奇已经坐车出了大营,不仅甘奇出了大营,甘奇还用来来去去从归义运送粮草过来的车架,运送了一万余人出了大营。

    这是暗度陈仓,不想被燕京城内的人知晓。所以车架装满粮草进大营,半夜里就安排人钻进车内被运出去。

    却只运走了一万来人,因为甘奇还要保证这座大营看起来依旧是满的。

    为了暗度陈仓,留在大营里的狄青,加派了更多人手在城外来去巡城,四门更是被盯得死死,不教燕京城有一人能进出,尽量封锁消息。

    从滦州回来的十万辽军,正在飞速往燕京赶来救援。身后一直跟着无数的贼匪,贼匪自然是越跟越多。

    狄咏一路上是极尽裹挟之能事,把麾下的军队越裹越大。

    燕京城东百十里,那里是潞县,也是后来的通县,潞县南方有大片的区域,叫作延芳淀。

    淀这种名词,意思就是较浅的湖泊或者湿地,全国最出名的淀,就是白洋淀了。

    延芳淀就是一出湿地,后世依旧还有延芳淀湿地公园。只是后世的延芳淀湿地不大了,只有一千多公顷,两万来亩。

    但是在辽朝时代的延芳淀就不一样了,根据《辽史地理志》记载,辽时的延芳淀,方圆数百里,涵盖了后世的县、廊坊边缘,采育、马驹桥、大羊坊,大羊坊这个地名就来自延芳淀,大羊坊以前叫作羊坊店,就是延芳淀的谐音。

    方圆数百里的延芳淀,更是辽国皇帝喜欢的狩猎场,历史记载,历代辽国皇帝如果住在燕京的时候,往东出了燕京,不远就到了延芳淀,延芳淀里最多的猎物就是数之不尽的鸟,天鹅,大雁,野鸭,数不胜数,辽国皇帝最喜欢到这里来猎这些大鸟。

    甘奇所谋,这场围点打援之战的战场,就在燕京城东边占地几百里的延芳淀。

第四百七十四章 高墙城池,运筹帷幄,始决胜

    时节里的春天早已经到了,但是在燕云之地,春天却还没有来,尽目望去,皆是一片枯黄,去年的枯草干枝,今年还依旧耷拉在大地之上。

    若是再细细去看,才能发现枯黄之下,已经开始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嫩绿。

    延芳淀,一座超越百里的巨大湿地,其中有浅浅的湖泊,有泥泞的沼泽,有湿润的泥土。在以后大明朱棣真正定都这里的时候,河道尽头一个叫做通州的地方就会成为极为繁华之地,所谓通州,就是通衢交通之意,是京杭大运河的尽头,也是大明朝首都北京与江南的连接点。

    那时候从南方来的货船,也会出现“堵车”的现象,延芳淀里的湖泊,就是一个巨大的停车场。

    数百里延芳淀,湖泊只是其中的点缀,真正的主角是候鸟最喜欢的湿地,湿地就是湿润之地,却又能让动物与人在上面行走,上面会长出茂密的草丛,高大的芦苇,也是百姓养的牛羊牲畜的乐土。

    这里还是一个天然的狩猎场,是辽国皇帝最喜欢来狩猎的地方。

    但是如今这个时节,这里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枯黄。

    甘奇把战场定在这里,就是看中了这里的一些特点。

    但是这里却又并非是耶律仁先回师救援的必经之地,因为延芳淀北方边缘还有一条更好走的道路,那条路直通潞县县城,潞县也就是后来的通州。

    所以甘奇得想办法让耶律仁先不去潞县,而是稍稍往南走一点点,往延芳淀通过。

    要调动耶律仁先,是有办法的,因为耶律仁先是被动的,而甘奇是主动的。这一点,就是这场大战的胜负关键。

    怎么能让耶律仁先不走潞县那条道呢?

    甘奇显然早已做了安排。

    一直跟在耶律仁先大军之后的狄咏,就是这个安排的执行人。

    当大军离潞县还是一百多里地的时候,狄咏开始有了动作,他忽然让大军停止了前进,把所有军将都招到了面前。

    狄咏眼前的这些军将,就是大燕国的文武百官,狄咏开口问道:“军**有多少匹马?”

    “我这里有七十匹。”

    “我有一百六十多匹。”

    “我有……十二匹。”

    “我有三百六十一匹。”

    ……

    狄咏一边听,还一边拿笔在记,待得所有人说完,狄咏算了一算,说道:“一共一千三百多匹,不错……”

    “狄相,咱们手中的多是劣马,就算建个骑兵,怕也不堪用处。”

    狄咏摆了摆手,没有接话,又问:“军**用多少匹驴骡?”

    “骡子我只有二百来匹,但是驴子我有八百多匹。”

    “驴子我也多,我有五百多匹,骡子一百来匹吧……”

    “我有八十匹驴子,六十匹骡子。”

    ……

    狄咏又是一通算,自顾自说道:“共得骡子三千六百匹,驴子五千八百多匹。勉强够用了。”

    “狄相,您不会是真要建一个骑兵营吧?咱们这点东西,骑是能骑,跑也是能跑,但是用来打仗的话,怕实在是不堪用,与那辽人的健马比起来,差了太多了。”

    狄咏只道:“把所有的马匹与驴骡都集中起来,我马上抽调一万大军,随我出击!”

    “啊?狄相,你这是要带一万……骑兵去追赶掩杀辽人吗?”

    狄咏摇着头:“非也,我是要带兵抄到辽人头前去,去堵住他们的路。”

    “不知狄相是要到何处去堵路?”

    “潞县!”

    众人闻言多是先皱眉一想,然后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好计,狄相好计策,只要把潞县一堵住,辽人无有去路,必然会被我二十多万大军堵在路上,如此咱们二十万大军对他不到十万人,一战灭之,便是燕云十六州尽在我手。”

    “狄相果然不是我等可比,竟然想出了这般好计策!”

    “难怪狄相要带我等追出来,原来早已有了定计,佩服佩服!”

    “狄相带咱们出来的时候,就说了寻找机会歼灭之,眼看着燕京城不远了,我还以为狄相没有计策呢,原来机会就在这里!”

    狄青听着众人夸赞,一脸的笑意,环看了一圈,心中只有一个感觉,一帮菜逼!

    如果真是他们口中的这个计策,真的拿所谓二十万大军把辽人堵住,与辽人十万大军野外对垒,怕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二十万裹挟之军,且不说什么军心战意,就是连队列都站不整齐,怎么跟辽军披甲之士打仗?怕是一战就给人打回原形了。

    所谓揭竿而起,真的就是揭竿而起,拿着竹竿子就起来干的意思。二十万大军,连一人一柄兵器都没有,大多数裹挟之军拿的还是棍棒之物,更不说甲胄了,拿什么去跟辽人拼?

    不过这些都只是狄青的心理活动,不可能说出口,所以狄青笑着说道:“便是此计,堵住辽人去路,便是前后夹击,一战胜之,咱们这大燕国,从此就真正建立了,到时候便把陛下请到燕京城去住那辽国皇帝的皇宫,你们的那些官职,才真正是实打实的官职了。”

    “好!”

    “多谢狄相!”

    “跟着狄相干,就是有前途。”

    这些泥腿子,就真没有一个懂一点军事!都被之前几场所谓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狄咏摇着头,脸却依旧在笑:“全赖诸位用命!”

    “更是狄相运筹帷幄,我等用命都是应该的!”

    “对对,全靠狄相指挥得当!”

    众人皆是兴奋不已,辽人仓惶而逃,狄咏这一计,那就是釜底抽薪,只要把辽人逃跑的线路堵住,辽人必然崩溃当场,胜利在望了。戏文里,说书先生的口中,那些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不就是这么指挥调度的吗?

    “速速去办差事,把所有马匹驴骡都聚过来,把麾下最勇猛之人都派过来!时不我待,本相亲自带着他们抄小路飞奔而去,日夜兼程,先到潞县。”狄咏胸有成竹,哈哈大笑着,显然也觉得胜利在望了。

    还真别小瞧了驴骡,这些牲口,有一样很大的本事,那就是耐力惊人,拉磨的驴,不要任何精细的饲料,只吃草,可以一天到晚不停的拉磨。拉车驼人,也一样耐力极强,只是速度跑起来比不得健马。用来赶路却是最合适不过的。

    狄咏就是要靠着劣马与驴骡,星夜兼程,从小路绕一绕,直去潞县,要在耶律仁先的前面赶到潞县。

    这种战术,在后世有一个专业的军事词汇叫作“穿插战术”,也是后世北京太祖那一帮军事家的拿手战术。

    耶律仁先显然压根就没有把跟在自己后面的那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若不是此时急着赶回燕京救援皇帝,还要准备与宋军的作战,近十万大军转过头来就能把这些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

    偏偏耶律仁先就是耗不起这个时间,拖沓不得,麾下一众南枢密院的军将也不愿在这些乌合之众身上浪费时间。

    也不能怪这些辽国将帅们小看身后的贼寇,事实也是这个道理,下了高耸城墙的贼寇,实在不值得他们放在眼中。

    夜晚落幕,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精心喂养军中健马,赶了一天路的辽军,在疲惫不堪中快速入睡。耶律仁先倒是想星夜兼程赶到燕京,但是星夜兼程这种事情,对于人类来说是只能做一次的。

    意思就是连续不眠不休走一日一夜勉强可以,但是连续两日两夜不睡觉赶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军行远路,终究还是得日出走路,日落睡觉。若是赶路之后还要打仗的话,那更得养精蓄锐,不能真的把大军给累垮了。

    耶律仁先却睡不着,因为连续几天没有收到燕京城的确切消息了,大多数消息都是其他地方来的,耶律仁先此时担忧的就是对于燕京城具体消息的不了解,这在战场上,也是很大的劣势。

    他之前知道到达燕京城的宋军不到三万,过得这七八天了,这个信息显然也不准了。

    宋人既然敢开这一战,必然是经过准备的,不可能只派两三万人来攻打燕云十六州,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这个数目实在不好说。而且燕京城之外的许多地方,也派人送过信息来,归义城到燕京城沿线,时不时就能看到宋军的大批车队在路上行进,这就是侧面的证明。

    说一千道一万,耶律仁先都在担忧燕京城那边宋军的具体数目,以及燕京城如今的具体情况。虽然他知道燕京城不仅有三万守军,还有许多与辽国共存亡的百姓以及世家大族,更有许多契丹人。把城池守得一段时间并不是难事,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定呢?

    担忧是担忧,但是这路还是得一天一天的赶,耶律仁先也知道自己麾下这不到十万的军队,已经是燕云最后一支大军了,若想其他地方来救援,即便是从最近的中京大定府过来,也要一两个月时间。

    所以,耶律仁先知道,自己若是败了,那这燕云十六州就真丢了。这种局面,太过出人意料,太被动了。

    放在六十年前,辽宋打仗,辽国那都是倾尽全国之力,把全国所有能战的军队都调过来,动辄几十万,这么多军队,几个州府都摆不开,沿线从雁门到雄州这边,一字排开了打,打得是天昏地暗。

    这回真是被宋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耶律仁先也憋着一股劲,只要燕京城稳住了阵脚,待得上京中京的援军一来,到时候他带着北枢密院的骑兵,定要把宋人打回老家去,非要打到汴梁才能解气!

    耶律仁先此时其实是有情绪的,气愤不已,澶渊之盟六十年了,辽宋和平六十年了,宋人竟然忽然背盟了。

    哪怕辽国以前,也不过是陈兵边境演演武,吓唬一下而已。谁能想到宋人竟然真的就背盟了?还背得这么隐秘而又决绝。

    这就像是被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从后背捅了一刀,岂能不气?

    耶律仁先这种感受,大概是此时所有契丹人的感受。澶渊之盟,你我互称兄弟,你宋是南朝,我辽是北朝,从此结下万世的友好。我从来没有想过真正要打你,我只是在边境吓唬吓唬你,兄弟之间骂几句而已,不过只是想着有个好商好量,没想到你个狼心狗肺的,早已暗中准备多时,说动手就动手了。

    如此背信弃义,你还是个人吗?

    显然,甘奇不是人,管你什么盟约,什么兄弟,我就是要干,干完这一票,天下一统,出将入相,前途光明,大权在握,便可尽情施展!

    甘奇,已经到了延芳淀,一万多人,马匹两千,延芳淀里不可计数的候鸟,此时绝大多数还没有从温暖的南方飞回来,看不见天鹅漫天,大雁飞腾,野鸭戏水的场面。

    游骑无数,都被甘奇派了出去,马蹄飞奔在湿地之中,翻出黑色的泥土,泥土里带着一些刚刚冒出的嫩绿。

    星星点点的浅湖里倒是能捞出几尾大鱼,烤起来喷喷香。

    又是一天朝阳,耶律仁先骑上马匹往燕京继续走,一边派游骑往前探路,一边催促着各部人马不要掉队。

    此时的潞县县城,却打起来了。

    一支万人的骑兵,忽然兵临城下。只是这支骑兵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一眼望去,尽是骡子驴子。

    潞县,一个燕云腹地的小县城,邻近燕京,驻军本就不多,还都被抽调到巨马河那边去演武了,此时县城之内,除了县衙里还有一队衙差,也就剩下两三百老弱之卒。

    但是潞县却没有开城投降,显然是因为城内的知县主官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不过这仗也好打。

    狄咏定了一计,仓促之间砍下了一百来棵树,斧头锯子齐上,凿子再上,短树枝一连,一百来具长梯就成了。

    四门齐攻,一边摆上二三十具长梯,羽箭攒射压制,人往上爬。

    然后,就爬上去了!

    就是这么简单!

    百十号衙差,二三百老弱,城墙都站不满一圈,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动员百姓,又岂能受得住城池?

    这座小县城,但凡有一千五六百号青壮披甲士卒,狄咏即便是个“王者”,带着二十万大军围攻,今日也要跪在这里,一时半会也打不进去,只可惜这里本该有一千多驻军的,此时却都在耶律仁先麾下,正在回来的路上。城池,就是这么有用,哪怕是再小的城池,也是这么难攻。万万不要听多了破城的故事,就以为城池真的很容易打。

    战场之上,真正容易崩溃的反倒是人心,并不是高墙!因为绝大多数高墙,并不是墙守不住了,而是人心不想守了。但凡战意不减,高墙在没有热兵器的时代,那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这种故事在历史上,才是最多的。

    大汉将军耿恭带几百人困守天山孤城堡寨,面对匈奴人几万大军围攻,困守一年多,打到最后只剩下十三个人,城还没有破,还让耿恭把大汉的援军给等到了,也让耿恭带着最后十三个人回了家。

    北宋末年宋将王禀守太原,城中多是百姓守城,连军队都没有多少,面对金国完颜宗翰几万人马围攻了八个月才破城。破城之时,城内连树皮都人啃光了。

    成吉思汗打金国中都,也就是燕京城,皇帝都跑了的中都城,早已是弹尽粮绝孤城一座,但是强如成吉思汗这般的一代天骄,也只能带着整个蒙古的大军围攻了一年才破城而入,还是城内的人主动投降的,并不是被打破的。城内不仅树皮都被人啃光了,人肉都被当做食物煮在锅里了。

    这种攻城故事数不胜数,这些故事才是攻城战的常态。只要人心不崩,高墙就是天堑。城池如此,绵延万里的长城亦如此。

    这也是甘奇不愿意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攻打燕京城这件事情上的原因所在。他怕的就是自己浑身解数使了无数,人命耗了无数,那座辽国的燕京城却还岿然不动。

    所以甘奇最后还是想出了办法,到了这数百里的延芳淀。

    被动的耶律仁先,一边赶路,一边焦急等候着派出去的斥候。

    斥候终于回来了,奔到耶律仁先面前,禀道:“枢密使,潞县不通了!”

    耶律仁先一脸震惊:“怎么了?”

    “潞县被贼寇占了,城头之上竖起了燕字大旗,墙头之上皆是贼寇的身影!”

    耶律仁先闻言怒不可遏,开口喝道:“腌之辈,也敢现眼,本使便是转过头去,杀他个片甲不留,杀他个血流成河!”

    耶律仁先是真动怒了,他一直迫于无奈不去理会这些乌合之众,眼看着燕京城不远了,过了潞县就到了,这些乌合之众却还不识好歹,非要往面前凑,凑上来找死!攻城是不必要的,与其攻城浪费时间,还不如转头开一场大战,把贼寇主力杀个干净!

    杀光了贼寇主力,潞县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十万大军的枯黄末路

    耶律仁先在气愤之中,要带兵回头把身后二三十里的贼军杀个片甲不留。

    但是耶律仁先身边一圈人,可不是这么想的。这个时候还杀什么贼啊?不把燕京之围解了,一家老小在城里,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回头杀贼?

    立马有人开口说道:“枢密使息怒,万万不可中了这些人的缓兵之计,贼人先占了潞县,必然就是知道咱们回援心切,想要拖住咱们回援的脚步,还请枢密使勿要冲动!”

    旁边一人也连连点头:“是极是极,想来贼人也收到了宋人已经兵临燕京城下的消息,所以才如此想挡住咱们回援之路,想那燕京城被宋人打破了,他们这些贼人好坐收渔翁之利!”

    “对,定然是这般,兴许贼人与那宋人说不定早已沆瀣一气了。枢密使可不能中计了!”这人似乎还真说到点之上了。

    不过也都是话赶话说到这里而已。

    这几番话,还真让耶律仁先皱眉在想,因为这些话还真有些道理。

    潞县是回燕京最快的路,忽然就被贼人堵住了,要说贼人没有其他目的是不可能的,这么转头一想,贼人是想堵住大军回燕京之路?

    当是这般!

    众人还真就把狄咏的目的猜出来了,还猜对了。

    耶律仁先气不过:“乌合之众,蚊蝇之辈,伸手去打他,浪费了时间与力气,不打他,嗡嗡作响好不烦人!”

    “枢密使当以大局为重啊!若是转头去打,便是只打一战,指挥调度,列阵布置,再开战去打,怕也要两天时间。若是转头来潞县的贼人依旧还死守城池,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众人都在劝耶律仁先,这燕云之地,又不是什么重峦叠嶂的险要,而是地势比较平缓的地方,此路不通还有别的路,大路不通,还有小路。只是十万大军走小路是不现实的,过不了车架的路,就难以用来行大军。

    众人一番劝解,耶律仁先此时心态也平缓了一些,左右看了看,问道:“还有那条路去燕京比较近啊?”

    左右人之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一人开口:“枢密使,路多的是,最好走最平缓的就是延芳淀了,正是枯水时节,泥泞也只有少许了,大军通过,必然畅通无阻。”

    延芳淀其实没有大路,但是那里小路就是大路,路左右都是杂草芦苇的,一趟就平。

    “延芳淀?”耶律仁先微微沉吟了一下,那地方他算是熟悉,因为他跟着皇帝打猎去过几次。

    “对对,就是延芳淀,往南走几里就可以入那延芳淀了,枯水时节,好走得紧。穿过延芳淀就到了燕京不远!”

    耶律仁先叹了一口气,说道:“走吧,改道往南,进淀子,多派游骑!”

    “枢密使不必担忧,便是那宋人,再如何想,也想不到咱们能从水淀子里钻出来,说不定这般还能让宋人措手不及。”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延芳淀里面的路虽然好走,但是不好找,不是真正去过很多次的人,亦或者本地人,是很难在里面找出一条能横贯东西的道路的。因为里面这里一个水洼,那里一个浅湖,走着走着又会有小沼泽挡路。

    要在这些水洼、浅湖、沼泽里找到一天比较干的硬路贯通东西,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非得是那对几百里延芳淀极为熟悉的人才能做到,否则在里面走来走去虽然没有什么大危险,但是不熟悉的人在里面兜兜转转的,那时间都得浪费在探路试错上了。

    好在耶律仁先麾下的人马,多是燕云本地人,延芳淀本地人也有一些,连耶律仁先自己都来过这里好几次了,走延芳淀毫无问题。

    耶律仁先也点着头:“兴许咱们从水淀子里钻出去,还真能让宋人措手不及。”

    耶律仁先算是认同了这个想法,大路不走,走几百里延芳淀,还真是兵出奇招。

    一些延芳淀本地的士卒在头前带路,十万大军开始入延芳淀,准备从这里冲出去,直扑燕京城,打宋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刚刚入得延芳淀不久,耶律仁先眉头大皱。

    尽眼望去,皆是杂草丛生,枯黄一片,歪歪斜斜的芦苇一丛连着一丛,直到视野尽头也不见边际。

    耶律仁先显然立马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马步微微一停,有了一些犹豫。

    “枢密使,怎么了?怎么不走了?”身边的军将连忙问道,生怕这位枢密使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非要回头去剿贼。

    耶律仁先抬手往前指了指,环看了一周,说道:“此处实非行军之地,特别是这个季节!”

    “枢密使,您看这路挺好走的啊,泥泞不多,车马都能行,虽然头前要开开左右的荒草,但也并不费事!”

    耶律仁先担忧说道:“非是路不好走,实乃这枯黄太甚,**,野火燎原,说起就起!”

    众人闻言一愣,他们都只想着赶紧回燕京,忽略了许多东西,此时耶律仁先一说,倒是把众人惊到了。这种环境,真要来一把火,那还了得?

    不过倒也有聪明人,立马笑道:“枢密使过虑了,此处之路,何其隐秘难寻?若不是本地之人,谁人能从这里轻松穿越得过去?且不说宋人能不能想到咱们回从这里走,哪怕是宋军想到了也无可奈何,宋人便是想派些斥候进来打探,他们那些南人,走得进来,怕是走不出去,又岂能探得到什么消息?咱们只管往这里过,宋人必然难以知晓。”

    耶律仁先还是担忧,又道:“就怕那宋人一旦想到了咱们可能从这里过,不论知不知,也把火先放了再说。”

    “枢密使,您看着天色,无风起,您看着地形,能过火之处,皆是弯弯绕绕之地。就算远远看得头前起火冒烟了,咱们转头再撤退也是来得及的,此处的火势不比高山峻岭连绵不绝,也无高处大风相助,必然追不上咱们的步伐,到时候转头走就是了。”

    耶律仁先坐在马背之上,倒也望得远,地形还真如话语所说,一洼一荡的,杂草芦苇也是弯弯绕绕的,也没有什么风,真要起火了,火势蔓延的速度也快不起来,转头跑还真来得及。

    耶律仁先砸吧着嘴,想了一会,还是叹气:“唉……最好宋人真想不到这些,若是真来了火,咱们再出淀子去绕远路,又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去。”

    “枢密使放心,宋人对燕云地势不熟,必然想不到这一节!只待咱们从这里穿过去,必然打得宋人措手不及。”

    “走吧走吧,派人往后去催促一下,都加快脚步快些走。”

    “得嘞,末将亲自去催!”

    芦苇荡,水淀子,湿地沼泽,其实景色还是美的,若是春夏之季,万物兴旺的时候,这里微风习习,芦苇飘荡,候鸟成群,鱼儿肥美,牲畜撒欢,更是美不胜收。到得那时,附近的有一些居民会有一种新的养家糊口的营生,那就是捡蛋,有经验的人,钻进芦苇里捡拾天鹅大雁野鸭的蛋拿去卖,都能养家糊口。

    这里真正的万物复苏的春天其实不远了,只待再过一两个月,必然翠绿多过枯黄,焕发出生机一片。

    十万人,蜿蜒在延芳淀里,好像是藏起来了一般,若是视野不在天空往下看,几乎就发现不了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在走路,因为芦苇哪怕是枯萎了,依旧比人还高。

    昔日里,契丹大辽的皇帝,带着亲卫队伍,策马入得此地,弯弓射雁,每每都能尽兴而归。

    有些事情,越是担忧,越是会发生。

    这是至理,后世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墨菲定律”。

    就如耶律仁西担忧宋人会发现他们进了这里,会在这里放火。

    耶律仁西猜得不错,甘奇想得一夜未眠,想破了脑袋,也就是想出了这一计,把辽国这十万大军逼进延芳淀,然后一把火都烧掉。

    当知道辽国大军转向往南入了延芳淀的时候,喜出望外的狄咏,立马就带着百十人马出了潞县县城,他还有甘奇安排的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此时在延芳淀西边边缘的甘奇,知不知道耶律仁先进延芳淀了呢?

    其实他并不知道,狄咏那边也来不及传消息过来。

    但是知不知道也不妨碍甘奇继续执行自己制定的计划。

    有枣没枣,甘奇都要打三杆子,信息不通畅的年代,唯有如此。非要等得确切消息再放火,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这延芳淀也不会因为甘奇这一把火就成了不毛之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才是延芳淀这种地方的常态。

    这火,管他耶律仁先有没有进延芳淀,甘奇都得放,延芳淀很大,甘奇不仅要放火,还要跟着火往里进,一直跟着放火,帮着火势前进。

    延芳淀西边的大火,已经燃起来来了,烧得芦苇与杂草劈啪作响。却是芦苇与杂草这种东西,又并不经烧,远远不如树木经烧,烧过之后,地面就裸露出来了,地面裸露出来就有了一个好处,那就是找路好找了,干地湿地,一目了然。

    大火烤得甘奇浑身暖洋洋的,在这还天寒地冻的季节了,反倒让人挺舒服。

    万余铁甲,跟着火势前进。

    耶律仁先的大军,从潞县方向入延芳淀,此时正在延芳淀中心靠北的区域里。离甘奇大概七八十里。

    甘奇虽然不知道耶律仁先到底有没有入延芳淀,但是他也吩咐所有人主动帮着火势往耶律仁先入延芳淀的那个方向推进。

    具体做法就是一边走,一边到处点火,把东北方向所有能看到的杂草与芦苇都点燃。

    火势推进其实不快,没有大风,火的速度是没有人的脚步快的。

    所以甘奇走得也并不快,就这么慢慢跟在火线后面向前。

    七八十里,得烧一两天。

    但是大火升起来的烟尘,隔着二三十里就能看见,不仅能看见烟尘,还会有许多扫尽的草灰在空中飘荡,弥漫在方圆二三十里的地面之上。

    火的这种特性,也是耶律仁先想到可能会被火烧,依旧还入延芳淀的原因,因为隔着二三十里地就能发现起火了,足够他做出反应,避开灾难。

    火一直在烧,从头天的中午,一直烧到第二天的上午。

    耶律仁先终于发现了空中飘散而下的草灰,他第一反应就是大喊:“停步,停步,转头,撤退!”

    左右之人也发现了这一情况,连忙大喊:“调头,快,令兵回头去,下令,后队变前队,撤退!”

    令兵惊慌之间,打马飞快转头奔去,一边跑一边重复着命令。

    耶律仁先身边,还有人骂着:“他娘的,这些宋狗如何知晓我等在这延芳淀里面?”

    有人大惊失色猜想道:“莫不是燕京城破了?有那两面三刀之贼给宋狗献计献策?”

    显然有人觉得,延芳淀这种地方,若不是燕京本地人,如何也不会想到行军打仗的事情上。

    “莫要胡说八道!”耶律仁先立马开口制止了这种扰乱军心之语。

    火的这种特性,也是耶律仁先想到可能会被火烧,依旧还入延芳淀的原因,因为隔着二三十里地就能发现起火了,足够他做出反应,避开灾难。

    火一直在烧,从头天的中午,一直烧到第二天的上午。

    耶律仁先终于发现了空中飘散而下的草灰,他第一反应就是大喊:“停步,停步,转头,撤退!”

    左右之人也发现了这一情况,连忙大喊:“调头,快,令兵回头去,下令,后队变前队,撤退!”

    令兵惊慌之间,打马飞快转头奔去,一边跑一边重复着命令。

    耶律仁先身边,还有人骂着:“他娘的,这些宋狗如何知晓我等在这延芳淀里面?”

    有人大惊失色猜想道:“莫不是燕京城破了?有那两面三刀之贼给宋狗献计献策?”

    显然有人觉得,延芳淀这种地方,若不是燕京本地人,如何也不会想到行军打仗的事情上。

    “莫要胡说八道!”耶律仁先立马开口制止了这种扰乱军心之语。

第四百七十六章 枯黄,焦黑,水,天和

    耶律仁先放松了心情,加快脚步往西而去,走了几里路程,他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看,身后的火势,还真跟不上他的步伐,便也彻底放下心来了。

    当他回过头来,不经意间看着西边燕京城方向的天空,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立马连连擦了几下眼睛,惊慌问得左右:“你们看,看前面那……”

    所有人抬头去看。

    “这这这……”

    “这不可能,西边怎么也起了大烟?”

    耶律仁先连连又问:“那是烟吗?是烟?是不是烟?”

    “不可能不可能!”

    “枢密使,不好了!西边也起烟了,西边也有大火!”

    耶律仁先在这一刻,彻底慌了,他不断回头去看,又不断转过头来往前去看。

    后面有大烟,绵延不绝。

    前面也有大烟,也绵延不绝。

    空中的草灰,随着热气飘荡向天空,又在耶律仁先的头顶落下,落在耶律仁先的脸上,耶律仁先抬手一抹脸上的汗水,脸上便是一片漆黑之色。

    耶律仁先的手,开始颤抖了,声音也开始颤抖了,拉着马不断在原地打转。

    “枢密使,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前后皆是大火,到处都是水洼浅湖沼泽,怎么办?

    耶律仁先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枢密使,您快下令啊,火可不得多久就烧过来了!”

    耶律仁先急得大气粗喘,所有人都看向他,等着他下令,下令怎么去办!

    耶律仁先急中生智,立马说道:“下水,下水,躲到水里去!”

    “不可啊,枢密使,军中会水之人十中无一,下水可是要他们的命啊!”北方汉子,不比南方气候炎热水系发达地区的汉子,能下水游泳的人,比例并不高。

    虽然延芳淀多少浅湖,但这个“浅”是相比其他真正的湖而言的,对于人而言,足够没过人的头顶了,也就是足够淹死人了。

    十万辽军,契丹人、达旦人、渤海人、奚人、汉人,又有几个能像小兵张嘎一样一猛子扎进白洋淀的水里到处翻腾的?白洋淀与延芳淀,显然就是一回事。

    耶律仁先把心一横,说道:“那也得下水,把车架都劈成木头,让士卒们抱着下水,如此也能漂浮着。”

    “枢密使,就算把车架劈光了,又能有多少木头,枢密使,您还是快快想个更好的办法吧,带着大家跑出去吧!”

    耶律仁先,还真成了主心骨,这个时候,好像所有人都在找救命稻草,耶律仁先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不论这根稻草能不能真正抓得住,那也得抓一抓。

    前后的大烟,早已让这支蜿蜒的十万大军慌乱起来了,焦急写在所有人的脸上。

    如此一支军队,面对高墙都能前仆后继去攻,却是在这前后大火之中夹着,好似没有了用武之地。

    火势无情,水势也无情,水火皆无情,这叫耶律仁先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喊道:“会水的先下水,往水中央游,不会水的抱着木头下水,没有木头的,站在浅水区。不敢下水的,到那湿地沼泽里打滚去,把身上皆弄湿,兴许也能逃过一劫!”

    这已经是耶律仁先此时急中生智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若是让这十万大军如鸟兽一般遍野乱窜,更不知要烧死多少。

    火势正在推进,野火燎原,无穷无尽。

    噼里啪啦的声音,滚滚呛人的浓烟,燃烧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甘奇满头大汗赶着火往前跑,他甚至期待着此时若是能来一场大风该多好,可惜并没有大风,火势推进的速度并不能让甘奇满意。

    跟着火跑了这么久,依旧没有遇到辽国大军,甘奇心中也有些着急,他甚至在想,难道耶律仁先没有入这延芳淀?

    所以甘奇又在绞尽脑汁,如果耶律仁先没有入延芳淀,那该如何是好?该再用什么计策来伏击耶律仁先?

    一边走着,甘奇一边绞尽脑汁想着。茫茫芦苇之中,看不到一个人影,却时不时能捡到一些被烧死的小动物。军汉们捡起小动物,扒了皮就能吃,只是缺了一点盐巴入味。这芦苇杂草的燃起的火,不如山间林木长久,所以火候正好,既没有把动物烧成焦炭,又把肉都烧熟了。

    军汉们还吃得哈哈大笑,甘奇却满心担忧。

    终于,甘奇的耳朵里仿佛听到了人的呼喊之声,从茂密的芦苇从中若隐若现传出来。

    “辽人,辽人在前面,辽人在火里。”甘奇激动不已。

    周遭军汉在甘奇一声呼喊之中,皆是禁声去听。

    “辽人在火的那边,辽人在火的那边!”

    甘奇的这种兴奋,不言而喻,若隐若现的人声,吵杂一片,这就预示着甘奇这场燕云大战彻底的胜利。

    “继续点火,不得让一处的火灭了,快!”甘奇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头前地上的火还未彻底熄灭,甘奇就踩了上去,好像他真的要去赶走火往前走一样。

    “下水,快下水!”

    “滚下去,不想死就跳下水!”

    甘奇几乎能听清楚火的那一边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

    “下水,通通下水!”

    “违令者斩!”

    “不要穿甲胄,把甲胄脱了再下去!”

    “穿甲胄可浮不起来!”

    “下去,下去!”

    ……

    甘奇大喊:“放箭,放箭!”

    芦苇一丛丛,看不到一个人影,却是这箭矢已经往前在射了。

    “啊……”

    “救命啊!”

    “我不下水,我便是死也不下水!”

    “杀,弟兄们,随我往火里冲,冲过去,杀光那些宋狗!”

    ……

    甘奇依旧大喊:“放箭,把所有的羽箭都射出去!”

    这场仗,还谁都没有看到谁,就打起来了。

    似乎真有辽人往大火的方向冲来了,也是往甘奇的方向冲来了。

    芦苇燃烧,先从顶部燃起,枯黄的芦花,一点既燃,大片的芦苇,都从顶部开始燃烧,然后慢慢烧向下放,一燃一大片。

    人冲进芦苇里,冲进火里,又岂能还有活路?

    人跳水的噗通声,伴随着被火烧的凄惨嚎叫声。

    马匹的嘶鸣,军将的呼喊呵斥。

    呼救之声。

    痛哭之声。

    声声入耳,都清晰的传到了甘奇的耳朵里。

    还有那阵阵的肉香,也伴随这焦糊味道。

    火势过去了,十万人早已拥挤成了一团,许多人甚至不用自己主动跳水,也会被人挤下水!

    黄泉地狱,阎罗鬼殿,也不过如此了!

    惨不忍睹,兴许应该是惨不忍闻。耳朵不忍闻那惨绝人寰的声音,鼻子不忍闻那空中弥漫的味道。

    甘奇最是一个心软之人,这些声音,让他刺耳挠心,心中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挠。

    所以甘奇一脸的难受,继续大喊:“放箭放箭!”

    放箭,是希望能给一些人一个痛快,不必受那烈火焚身之苦。

    十万大军,在烈火与水中挣扎,在生与死之中挣扎。

    陡然之间,甘奇想起一个人名,杀神白起,这个秦国大将,竟然活生生埋过四十万赵国士卒。当时的白起,又是何等的心思?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心冷如冰的人?

    甘奇自问自己做不到。

    甘奇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再去追那大火的步伐。

    烟尘隐天蔽日,呛得甘奇泪水不止。

    甘奇静静站着,看着大火离自己越来越远。

    看着火过之处,焦黑一片,焦黑之中,慢慢露出一个个人,姿态万千,躺着的,蜷着的,缩着的,张牙舞爪的,四肢各异的……

    相互拥抱在一起的,层层叠叠压在一起的……

    被烧死的,被呛死的,被自己人杀死的……

    甘奇大喊:“看看有没有活口,有活口不要杀了,绑了就是!”

    令兵带着甘奇的命令,到处去传。

    左右的水里,也不知沉了多少人,泥巴地里,也露出一张张被泥巴包裹的尸体,只是泥巴都烤干了,人也大多烤得差不多熟了。

    水里却又还有人坚持着,把头露出水面,不断咳嗽着,奄奄一息。

    甘奇走到水边,抬脚轻轻踹了一下面前的一个半蹲在岸边浅水里的人,这人显然不会游泳,却又无可奈何下了水,又不敢往深水里去,最终,还是死在这里了,蹲成一团,头上的头发都被烧得一干二净,惨状死在难以入目。

    甘奇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不大的水面喊道:“都上来吧!上来有一条活路!”

    水里一双双麻木的眼神,一张张漆黑的脸。有人凭借自身的水性,奋力踩着水,保持漂浮状态。有人抱着一块木头,不敢有一点放松。

    并没有上来!

    甘奇也不急,而是开口又喊:“耶律仁先是哪一个?”

    没人回答。

    却有一些人把目光聚在了一个抱着大木头的人身上。

    “枢密使,上来吧,你也不会水,泡着也活不久。”甘奇如此说道,左右军汉已然拉弓搭箭。

    耶律仁先抱着一块大木头,并不答话。

    “你不上来,我就放箭了。”甘奇如此说道。

    却忽然见到耶律仁先忽然痛哭流涕起来,口中大喊:“十万人呐,十万人呐,都被烧死了,有违天和,有违天和!上苍若是有知,你们这些罪魁祸首,一个个都将不得好死……”

    有违天和,甘奇皱了皱眉头,摇头叹息一番,兴许心中也有触动吧,开口说道:“枢密使,上来吧,上来一个,也少死一个。”

    不想水中的耶律仁先竟然答道:“我不会水,游不上去,便让我在此处自生自灭就是,是我把他们带入这般绝境之处,也无颜面再见任何人!”

    甘奇摆摆手,一语:“抛根绳子过去吧,你们留几个人看着这些北枢密院的枢密使相公,他若是相通了要上来,就把他拉上来。”

    甘奇转头,走了,十万大军,在这一场大火之中,并未真的都死光了,侥幸之人至少也有五六千人,这些人大多脱了甲胄浮在水面之上,也有人开始上岸了,上岸束手就擒。

    东西两边的火,碰到一起的时候,就会熄灭,也会往南北两边继续烧去,越烧越远。

    能灭火的东西,其实就是火,当多有能烧的东西都烧光了,火自然就熄灭了。

    所以若是一个人被困在野外大火里的时候,自救的办法就是自己在身边也放一把火,把自己身边周遭的东西都先烧光,然后躲在被烧过的地方。这样至少当大火来的时候,不会再被火烧。至于会不会呛死,烤死,那也听天由命了。若是野外草原这么做的话,存活下来的几率是非常大的。

    但是今日耶律仁先早在第一时间发现有火的时候,就直接用这种办法,一定能救更多的人,但是他第一反应只以为是一边起火了,所以转头就跑,后来又以为只是贼人放的火,再转头就跑,待得他来回跑来跑去的时候,发现两边都有大火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转圜的余地了,十万人被压缩在一个小小的区域里,再也没有空间可以自己放火自救了。

    耶律仁先,兴许如何也没有想到,国内的大贼与敌国的主帅,原来是一伙的,这一切,其实都是敌国的主帅早已计划好的。

    当东西方向的大火停下来之后,狄咏来了。

    高兴不已的狄咏,直接抱上了甘奇,好几个月没见,狄咏开口说道:“大哥,当真是甚是想念!”

    甘奇笑着推开狄咏,拍着狄咏的肩膀,说道:“如今你也可以独当一面了,行事当要沉稳一些,莫教麾下之人看了你的笑话。”

    狄咏回头看着身后的百十人,转头又道:“大哥,我这哪里是独当一面啊,我做的事情都是大哥安排好的,算不得什么。”

    “非也,你能把这些事情做好,便已经是独当一面了。”将门虎子,虽然也还是年纪轻轻,却已经做下了这般大事,甘奇对狄咏,实在是满意非常。

    狄咏听着甘奇的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甘奇,便拉了拉甘奇,两人走得几步,独自对话。

    “大哥,这场仗若是打完了,我该怎么办?”狄咏问道,其实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所谓大燕国该怎么办?还有那位大燕皇帝陛下该怎么办?

第四百七十七章 尘归尘,土归土

    狄咏问甘奇这个大燕国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乍一看好像很简单,若是认真一想便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了。

    首先,这些人并不是甘奇的部下,甘奇也安置不了这些人,因为甘奇不可能给这些人官位与财富,这燕云,终究是不可能属于这些人的。就是说这些人虽然间接帮了甘奇,但是甘奇给不了他们任何报酬。

    其次,这些人如今算是一股军事力量了,甘奇进了燕云,便也不可能任由一股不受控制的军事力量盘桓在燕云之地,不论是从统治地方来说,还是从治安与人民安居乐业来说,都不可能。

    最后,这些人如今有地盘有军队,许多昔日里挣扎求生的汉子,许多昔日里作奸犯科之人,而今都多多少少权柄在握,这些人必然也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用命换来的权柄,哪怕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权柄,那也是人上人的地位,好不容易得来了,又岂能轻易放弃了?

    这就是矛盾所在。

    终究还是棋子,棋子就该有棋子的去处,一盘棋下完了,棋盘就不是棋子们待的地方了。

    站在甘奇的角度来看,这就是最**裸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所以甘奇答了狄咏一句:“尘归尘,土归土……”

    这一句话,不知决定了多少人的命运,狄咏听得多少有些唏嘘惆怅,说道:“大哥,容我再回去,好好劝说一下他们。”

    狄咏是明白现实的残酷的,所以他不想看到有些事情走到一个最惨烈的结局,至少大家都活着,这是最好的结局。

    怕就怕最后许多人活都活不了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拿麻牛来与甘奇比,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更怕那地上的人,不明白天上神仙的威严,还想与天争命。

    那个皇位,还有那些文武百官,是当时最为激励人心的办法。到得而今,怕又成了许多人走向灭亡的原因。

    所以狄咏想要去劝说那些皇帝与文武百官们,这些东西终究只是一场梦幻,狄咏想要所有人都认清楚这场梦幻,接受这个现实。

    甘奇看了看狄咏,道:“莫要强求。”

    甘奇似乎看透了所有事情一般,所以才有了这一句话。

    狄咏点了点头:“大哥,我去试试,终究共事了这么久,他们中虽然有许多人是作奸犯科之徒,但也有一些人当真是良善之辈,他们都听我的,希望这次也一样。”

    “你去吧,注意自己的安全。”甘奇没有再劝狄咏,人心这种东西,甘奇很明白,他做好了许多准备,只叮嘱狄咏注意安全就是。

    狄咏笑道:“大哥放心,没了辽人,我便不会再有危险了。大哥,来日再见,告辞!”

    狄咏走了,回所谓大燕国去了,那里还有二十多万大燕国的军队,带着这二十万大燕军队,路上那些裹挟的,愿意再回家过日子的,都放回去。然后回滦州,好好劝一劝皇帝与文武百官们,希望一切都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甘奇看着各个方向远去的大火,看着满地的尸首,不免也有些惆怅起来。

    当甘奇刚惆怅片刻,文人的感伤才刚刚出来的时候,一个军汉奔到甘奇面前,笑道:“甘相公,那位辽国的枢密使上岸了。”

    甘奇嘿嘿一笑:“挺好,带着所有的俘虏,走,咱们回燕京城!”

    “是!”

    遍搜火场,俘虏的活口七千余人,绝大多数的军将都活着,还有一个耶律仁先也活着。

    燕京城内,其实也是人心惶惶,这燕京城,终究不是契丹人的故土,在这种危机时刻,作为统治者的契丹人,心中有太多担忧与疑虑。

    皇帝耶律洪基,朔夜担忧,宋军临城这几天,睡不了一个好觉,每次入水一两个时辰必然会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援军到了没有。

    今天下午半晌,一直缺觉的耶律洪基,又在御书房里瞌睡了,御榻之上,他瞌睡了半个时辰左右,陡然又惊醒了过来,立马问道:“援军呢?有没有消息?”

    御书房内,一众高官都在,都在这里等着援军的消息。

    耶律乙辛连忙答道:“陛下,还未有消息,但是还请陛下放心,按照时间来算,援军应该是不远了,最多还有几十里道路,明天一定回到。”

    驸马萧德让犹犹豫豫说得一语:“陛下,北院枢密使会不会没有带兵回来啊?按理说大军只有几十里路了,那前锋游骑斥候就应该出现在燕京城附近了,缘何一个斥候都没见到?宋军不过两三万,也没有能力在几十里外就把所有游骑斥候都阻挡住……”

    耶律乙辛其实也有这种的担忧,但是他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而萧德让却直接说出来了。

    这话一出,皇帝耶律洪基立马面色大变,从坐榻上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已然开始来回踱步。

    辽国的皇帝,实在难当,刚刚经历过一场谋反大事的耶律洪基,差点就被人杀死在滦河边上。此时话语说到这里,耶律洪基岂能不担忧?

    耶律洪基从来没有把二三万宋军当回事,因为他坐拥诺大一个契丹大辽,麾下百万披甲,所以哪怕是宋军兵临城下,城内守备空虚,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弃城而逃。

    但是一旦……真的那位在外领兵的北院枢密使有何二心,耶律洪基便知道自己立马九死一生,这大辽国的皇帝真要换人了。耶律仁先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他本就是北院枢密使,如今更领了南枢密院的主力人马,这就几乎等于是整个国家的军权都临时聚在了他一人手上。只要耶律洪基一死,这皇位岂还能有另外人选?

    耶律乙辛见得如此,连忙开解皇帝:“陛下放心,南枢密院的军将,大多都是臣心腹之辈,当初在滦河也是随臣百死抵抗逆贼重元的忠良之将,必然不会随他人做谋逆之事!”

    耶律乙辛对自己有信心,他麾下的军将,岂能跟着别人作乱了?

    千防万防,防了耶律乙辛,如今又担忧耶律仁先,皇帝耶律洪基听着耶律乙辛开解的话语,但是不断来回的脚步依旧不停。

    身为皇帝,是没有谁能打消得了他心中所忧的,没有谁是他真正信任的,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作为亲生儿子的耶律浚,显然跟他爹是一种想法,立马开口道:“父皇,儿臣觉得此事不可不防,若是再等一日,还不见援军到来,父皇需当机立断,再作打算了。”

    耶律浚的意思很简答,那就是他爹不能真的死了,得想办法走了,只要活着,什么都好说,一旦真死在这里了,万事皆休。

    耶律洪基见得自己的儿子把这件事情直接说透了,立马开口呵斥:“放肆,身为皇子,岂可如此猜忌臣子?来人呐,把这厮拉出去打板子!”

    帝王心术,就是这么难,哪怕心中无限猜忌,但是这种话别人可以说,他自己却不能说出口,皇子也一样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这话若是传出去,说不定有些人没有反心,都能吓出反心来。

    几个披甲武士上前来拖耶律浚,拖出去自然是要打板子的。

    耶律浚还一腔忠心说道:“父皇,你可一定要把儿臣之语听进去啊,臣所言都是为江山社稷啊!”

    “打,狠狠打,教他还敢胡言乱语!”耶律洪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耶律浚却还喊:“父皇,一定要早作打算啊!”

    难怪这皇帝的独子耶律浚,以后会被耶律乙辛干倒,这位皇子,政治水平实在太低了一些。

    门外在打,打得皇子耶律浚哭天喊地,却还不忘表达忠心,让他爹早作打算,不可没有防人之心之类的。

    皇帝耶律洪基却摆着手:“诸位且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明天援军定然能到。”

    众人拱手退了出去,耶律乙辛看着门外挨打的耶律浚,摇了摇头。

    当众人走了的时候,门外的板子也就停了,耶律洪基把儿子叫了进来,准备好好教导一番,提升一下自己这个独子的政治水平,教一教何为帝王心术,让他这顿打不白挨。

    却是耶律洪基刚刚准备教育儿子,耶律乙辛带着众多文武又回来了,一个个惊慌失措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的模样,把耶律洪基给吓到了,他下意识就以为是耶律仁先的消息来了,耶律仁先反了!

    “陛下,不好了,耶律仁先,耶律仁先他……”耶律乙辛也有些慌乱了起来。

    能让耶律乙辛慌乱的事情,那还能小了?耶律洪基气急攻心,手在空中挥着,话却说不出来了,似乎连呼吸都不通畅了。

    “陛下,听人来报,说耶律仁先被宋人抓住了,就在城外……宋人把他押到了城下,正在叫骂!”

    “什么?十万大军,败了?”耶律仁先说出了话来,耶律仁先没有谋反,这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消息……

    “听说还有几千俘虏,都被宋人押跪在城外……”耶律乙辛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擦脸上的汗水。

    “快快,随朕上城去看看!”耶律洪基三步并作两步往前直冲,差点没有踉跄摔倒。

    左右连忙上前去扶,扶着耶律洪基飞奔而出。

    天色不早了,已然近黄昏,御驾越城而过,满城人声鼎沸,坏消息如狂风一般在燕京城三十万百姓中到处传。

    耶律洪基上了城头,一个个被绑缚跪地的人,垂头丧气不敢抬头,每一个背后都架着一柄刀,几千人皆是如此。

    最头前还有一个临时的桌台,桌台之上跪着一人,只有几十步远,桌台面前站着一圈手持盾牌的宋军士卒。

    桌台之后,立着一杆旗,旗上从上至下写着一行字: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跪此求饶!

    耶律仁先头上的发髻被人提着,让耶律仁先一直保持着一个抬头的姿势,耶律仁先的脸,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但是城头上的耶律洪基还是问了一句:“那当真是仁先?”

    众人皆是低头不答。

    唯有少年耶律浚气愤不已答了一句:“我大辽十万大军,竟然都让他葬送了,他还有脸回来见人?不若把这厮射杀当场!”

    耶律乙辛立马招呼左右,开口说道:“放箭放箭,把他射死!”

    却是耶律乙辛也明白,活的耶律仁先与死的耶律仁先又有什么区别?只要耶律仁先出现在这城下,都是一回事。

    城头上连忙放箭,对面的宋军也早有防备,盾牌立马就竖起,两个盾牌上下一合,再有盾牌高举起来,箭雨也就没有了效果。

    耶律洪基懒得再看,直接转头下了城池,一旁的耶律浚再次提醒自己的亲爹:“父皇,当要作打算了。”

    耶律洪基瞪了一眼亲儿子,问了耶律乙辛:“乙辛,十万大军,缘何这般轻易就败了?”

    耶律乙辛自然想到了许多问题,答道:“陛下,咱们都中计了。宋人必然早早为背盟开战之事准备了许久,兴许准备了好几年。城下这两三万宋军,绝不是宋军的主力,他们一定暗度陈仓了许久,这两三万宋军不过是疑兵之计,定然还有更多宋军也入了燕云。当初千不该万不该让仁先急忙回援,仁先必然是因为回援太过匆忙,被大量的宋军伏击了。”

    耶律乙辛这个解释是站得住脚的,但是他也想不明白许多事情,那就是宋人准备这么一场大战,必然调度了许久,他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呢?

    耶律洪基拳头紧握,怒道:“宋狗如此欺朕,便是不死不休之局,既然宋狗不仁,休怪朕不义,这么多年,契丹大辽对他宋狗,皆想着以和为贵,如今却打得朕一个措手不及,燕云十六州……哼哼,且先给他们就是,来日契丹百万带甲,且看他宋再如何应对。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耶律洪基的拳头里,指甲都插入了手掌之中,拳头缝隙流得鲜血淋漓。

    但是从这番话里,耶律乙辛就听出来一些意思,那就是皇帝陛下要走了,他也得早作准备。

    辽国,还大着呢,辽东之地,万里草原。还有百万带甲,这战争,才刚开始。

    城外的甘奇,骑着马在三四百步外来回。

    他也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他更知道今天辽国的皇帝十有**要走。这辽国,远远还没有到灭亡的时候。

    甘奇现在想的事情是如何伏击要出城的耶律洪基,能把耶律洪基杀了,辽国就会经历一场内部的混乱,这回给甘奇更多的时间。

    但是,甘奇只有两万多人马,面对这座住着三十万人的城池,面对东南西北十几座城门,要伏击到耶律洪基,难如登天。如今要走的耶律洪基从被动变成主动了,甘奇从主动变成被动了。

    城内马匹无数,如何守得住?

    杀耶律洪基,甘奇并没有报很大的希望,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运气了,几十里城墙之中,着重盯住几个城门,就看老天的安排。

    哪怕是老天开眼,让甘奇堵对了城门,但是困兽之斗,狗急跳墙的辽军,冲杀起来必然奋不顾身,能不能在乱战之中精准找到耶律洪基,也这看天命了。

    该安排的都安排下去,四通八达的燕京城,那么多大小城门,城内还有三万辽军,为了皇帝的安危,必然是几面佯攻而出,皇帝耶律洪基选一处而走。

    这燕云十六州算是差不多到手了,只要辽国皇帝跑了,其他的事情也就简单了,不论找不找得到辽国皇帝,甘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派人进驻各处长城关口,把整个燕山山脉的防线掌握在手,如此这场大战的战略目标才算达成。

    当这场大胜的消息传回东京的时候,不知这天下之人,满朝文武,当是何等的震动。

    这一战,就是甘奇这辈子真正的权势崛起,也该是他甘奇掌握权柄的时候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我要当枢密使,威武军,万胜军

    夜半凌晨,燕京城在三十万居民正熟睡入梦的时候,忽然吵杂大作。

    这燕京城内三十万百年辽民,绝大多数人没有想到今夜皇帝要跑,甚至那些负责保护皇帝突围而走的士卒们,大多数也不知道今夜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出城夜袭敌军。

    燕京本地守军,家眷多半都在城内,若是不如此瞒着,这些人又岂能卖命去帮一个要弃城而逃的皇帝?

    四处城门洞开,一队一队的人马冲出城去,喊杀之声,响彻天际。

    有些辽军冲出城奔了许久,一个敌军都没有看到。

    有些辽军一出城不远,便身陷重围,战得天昏地暗,杀得敌我不分。

    几万人的战斗,打出了几十万人的气势,只因为四处都是喊杀,四处都是血战。

    甘奇看着听着,也摇着头,便是知道今夜,那辽国皇帝,十有**还是逃了。尽人事,听天命,燕京城四通八达,到处都是道路,燕京所在之地,也是平坦的地区。

    甘奇倒是想把这座城彻底困死,把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困死在这里,若是有个十万大军,四处精心布置妥当,兴许倒是能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喊杀之声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明之时,一切才慢慢消停下来。

    城内的三万辽军全部冲出去了,有几路被伏击得全军覆没,更多数的都冲出了城外,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

    甘奇进城了,站在城头上的甘奇,俯视着偌大的燕京城。

    这座城池,将来会是千百年华夏的中心,这里是有帝王之相的,龙盘虎踞之地,大明在这里天子守国门,大清在这里坐拥东南西北,北到西伯利亚与整个广袤的蒙古草原,西到新疆与西藏,南到云南海南,东到台湾。

    还有新一朝,也在这里龙兴起而起。

    甘奇此时就站在这座古老城池的城头之上。城外还有许多一头雾水转回来的辽军,他们夜里被当做疑兵放出城去吸引火力了,出去之后几乎一个宋军都没有遇到,转回来,燕京城已经转换了旗帜,再也不是契丹大辽了。

    惊慌失措的辽军,在城外远处逡巡几番,大多调头而走,却也有一些不愿走的,脱了甲胄,在城外找个地方躲起来,直等城门再开,进城去与家人团圆。

    甘奇其实不在意这些,他倒是愿意看到这些士卒偷偷回来,并不是甘奇要秋后算账,而是甘奇也要招兵,不论是哪里来的兵,只要身强体壮扛得动一身几十斤重的甲胄,甘奇都要,若是能耍弄兵器弓弩的,那更是求之不得。

    至于军汉忠心与否,在这个时代,压根就不是一个问题,特别是在燕京城内,更不是一个问题,甘奇一向爱兵如子,给钱给粮给肉吃,哪里还能找到对军汉这么好的主帅?更何况燕京城内大多数还是汉人,这是有天然的归属感的。

    当甘奇看到城外影影绰绰的辽军之时,就立马派人出城贴起了招降告示,待遇从优,好像是招聘一般。

    朝阳初升,这燕京城内的居民,大多数从凌晨就醒过来了,听着四处的喊杀之声,战战兢兢过了一夜。

    天亮了,街道上却没有一个人,但是街道两边的门窗缝隙了有着一张张眼睛,正在看着街上步伐整齐的列队铁甲。

    街面上巡逻的铁甲还不断大喊:“甘相公有令,大军入城不得扰民,该营生的营生,该开店的开店,该做什么的做什么。”

    “甘相公还有令,谁若是指证当官的人家,有重赏!”

    “都出门了,我们乃是大宋之军,对普通百姓是秋毫不凡的,只找当官人家,有没有人出来带个路指证一下,重重有赏!”

    终于有个人把门打开了,开门便是大喊:“我是汉人,我是汉人,我知道一个契丹当官的宅子……”

    燕京城的内城,早已被军汉封禁,众多的衙门,还有许多世家大族都在这里面,军汉们如狼似虎一户一户冲了进去,人都绑缚在地,吃的用的值钱的,都搬在院子里堆在一起。

    用“抄家”来形容也可以,用“抢劫”来形容也无不可。

    自然还有许多官员住在外城的,无数人带着路,也冲进一户户人家里。

    接下来,自然就是惨剧。

    皇帝跑了,留得这么大一座城池,还有里面无数的人,世家大族,朝廷官员,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甘奇发财了,光是那些韩才清韩家,就让甘奇对这一场大战的投资都收回来了。甘奇甚至都没有见到到底谁是韩才清,却亲自下过命令,韩家的人,韩家的地,韩家的钱,都不能放过。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再不发财,甘奇都要破产了。

    燕京的皇宫不是很大,只够甘奇转悠小半个时辰的,但是这座皇宫几乎是完好的,甚至辽国皇帝的龙袍都没有来得及带走,镂金盘龙头冠也被军汉们翻了出来。

    站在大殿的台阶之上,看着喜气洋洋的士卒们,甘奇这一刻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大殿头前广场上的军汉们抬头看着自家的甘相公,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口大喊:“甘相公威武!”

    “甘相公威武!”

    “甘相公威武!”

    狄青站在甘奇身边,开口笑道:“道坚,不若组建一支新军如何?就叫作威武军!”

    甘奇看着面前这些振臂高呼的军汉,点着头:“行,就组一支威武军,五万人,就驻在燕京城南划地。”

    在这个时代,一支军队一旦有名,就会有地盘,也是行政区域,比如辽宋边境的保定军之类,都是如此。为什么要给这支军队划出一片地盘的行政区呢?一来是防区,还有一点就是“就粮”,就是这块地盘专门给这支军队供应粮食,否则来回运送,靡费无数。

    燕京城南,皆是韩家的地,如今这地归甘奇了,那么威武军就直接在这些地上就粮。

    狄青听得甘奇自己决定了,立马提醒甘奇一句:“道坚,此事还得报到枢密院去,枢密院应允了才行。”

    甘奇笑着摇摇头:“狄相公,我要当枢密使。”

    狄青闻言一愣,看了看甘奇,有些诧异,却又想转过来了,笑道:“哈哈……枢密使,好啊,道坚当枢密使,此番如此大功在身,枢密使,当得!”

    “我不仅要组建一支威武军,还要把现有的大军一分为二,一半成威武军,一半成万胜军,万胜军驻关口,把守燕山一线,万胜军十万,威武军五万,如此暂时够用了。”甘奇胃口极大,有钱有粮,就缺人了。

    “就是这人手怕是一时之间难以招揽,还有军备之事十五万大军,这军备花费当是个天文之数。”狄青已经在考虑这些事情了。

    “威武军我想多招西北汉子,此事狄大爷得帮我,万胜军便先用现在一半的人马做底子,再把燕云降卒挑精壮者充入,再从河北两路与河东路遴选,甚至京畿禁军之中身强体壮者也要遴选调来。至于军备,延芳淀里有辽国十万大军的军备,还有燕京城的甲仗库也也有不少军备,能用的都先用上,不够的,我会想办法补充,当确保每一个人都有一副好铁甲。”

    甘奇有打算,十五万大军必须要有,辽国留给甘奇的时间不会很多,辽国皇帝回中京或者上京之后,肯定会立马调兵遣将。

    回去,加上调兵遣将,再回来,这一个过程,大概在三四个月左右。这里面不仅要调兵遣将,还有筹措粮草之内的事情。

    也就是说辽国想要跟甘奇开战,还有三四个月时间。这就是甘奇准备下一场大战的时间。

    但是甘奇并不十分担忧,因为两日之后就会往北去,等到甘奇处理好燕京之事,也把接收燕云十六州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甘奇立马就会动身往北。虽然如今的长城并不那么完备,但是主要关口要道的关隘都是完好的。

    有这些关口要道的城关,辽人不论来几十万大军,要再入燕云,比登天还难。

    榆关,遵化,古北口,这边是面对辽国中京的,榆关靠海,古北口是最适合大军的,也是重中之重。居庸关,张家口,再往西边去就是大同,这边主要是防备辽国从草原来的。还有一些小隘口,并不适合大军行动。主要把这些关键点堵住,这条防线就堵住了。

    燕京城,去最近的山脉关口,只有百十里地,快马而去,半天的行程而已。也就是说燕京,而今就成了国门之地。

    狄青听甘奇说要招西北汉子当兵,犹豫道:“招西北汉子来燕云当兵,怕是难成啊。”

    “所以才要狄大爷您振臂一呼,我知道狄大爷必有办法。”甘奇笑着,要说如今整个大宋,也唯有西北能出强兵了。

    一来是因为西北本就民风彪悍,二来是因为西北一直在与西夏打仗,打仗打完了,小仗摩擦也不断,几十年来从未间断过,边境百姓自然也对打仗的事情见怪不怪,甚至有时候不免还要操刀自保。

    三是因为当地官府也推崇一种彪悍的民风,比如西北种家治下,甚至直接规定,犯一般小罪的百姓,如果上校场能拉硬弓射中靶心,便可直接免罪。所以种家治下的百姓,习射成风。

    这些原因,也就导致了西北汉子是最好的兵源。而且西北是唯一一个对当兵的不那么排斥的地方。在这大宋朝,越是战争多的地方,士兵的地位自然越高,越是不打仗的地方,士兵的地位就越低。西北百姓不排斥军汉,甚至对军汉有一定的尊重,所以西北汉子对于当兵自然也就不那么排斥,招兵就不难。

    甘奇相信狄青有办法帮他招到西北人来当兵,一来是因为狄青在西北的名声与号召力,二来还因为狄青与西北许多军将的关系。

    狄青听着甘奇“赖”上他的笑容,苦笑一语:“道坚啊,我写上十来封信试试,不过俗话说人走茶凉,我离西北已有几年了,倒也不知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这是哪里话,狄相公出马,准保妥妥当当,便是那些汉子们听说狄相公要招兵买马,岂有不来之理?”甘奇这是对狄青有信任,如今狄青还活着,那就得人尽其用,得发挥出狄青所有的作用。

    “若是到时候只来个小猫三两只,你可别怪我。”狄青也爽朗地笑了起来。

    “过两日,我带人往北去,这燕京城里所有的事情,还得狄相公操持着。”甘奇最后算是嘱托了。

    这燕京城,还得老狄青坐镇,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往燕云各个州县派遣人马,一州三五百人即可接收城池了,皇帝都跑了,也就不谈什么抵抗力了。除了接收城池之外,就是处理昔日辽国治下权贵家族的事情,这件事不仅有利于燕云内部的安定,有利于统治,更有利于甘奇的钱袋子。

    狄青还得帮着甘奇安排从河北两路调来的禁厢军入驻燕云各处州县的事情,这几乎就是把以前辽宋边境的防御力量整体往北移二百多里,也就是一百多公里,其实算不得很繁琐的工程。

    接收关口之后,甘奇接着还要腾出手来解决那个所谓的大燕国。

    当两天之后甘奇暂时把燕云之事安排了一个大概,准备动身往北去的时候,忽然见到了一个人,从汴梁来的曾孝宽。

    曾孝宽带着圣旨,从汴梁到雄州,没有见到甘奇,又从雄州到归义,也没有见到甘奇,听说这位甘相公正带兵去攻燕京城去了,这可把曾孝宽给吓坏了。

    一路上曾孝宽可没有想过甘奇会把燕京城给打下来,只剩下担忧着急了,圣旨就在他手上拿着,圣旨里的内容就是让甘奇以和为贵,赶紧和谈,更不要把战争扩大化,见好就好。

    甘奇还去打燕京了,初一听闻,把曾孝宽给吓坏了,辽人可是有十几万大军的,甘奇带着两三万人去打燕京,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所以曾孝宽是快马加鞭奔往燕京,想赶在甘奇还没有寻到死路的时候把甘奇叫回去。

    只是曾孝宽没有想到,等他赶到燕京城,这燕京城竟然易主了。

    凭着钦差的身份叫开城门,曾孝宽除了震惊,就是震惊了,一路上去见甘奇,曾孝宽都还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曾孝宽在燕京城皇宫前面的广场见到了甘奇,甘奇正在广场上点校兵马,准备往北。

    “孝宽,你怎么来了?”甘奇见到曾孝宽,也有些惊讶,好好的京官不当,怎么跑到打仗的地方来了?

    “甘相公,圣……圣旨……”曾孝宽把圣旨递上去,也环看着燕京城里的辽国皇宫,震惊之色依旧不见,他想问甘奇怎么就把燕京城给打下来了,但是他又不知怎么开口去问。

    甘奇接过圣旨,看完之后,笑道:“孝宽,你这圣旨来晚了,辽皇耶律洪基都逃了,而今这燕云十六州,尽在我手。”

    甘奇又把圣旨递给了曾孝宽,曾孝宽接过圣旨,支支吾吾问道:“那……甘相公,我回去如何复命?”

    “你就说我在燕京城东歼灭了辽国十万主力,再攻下了燕京城,辽皇耶律洪基连夜北逃,我正往燕山关隘进军,燕云十六州已然归宋!你先快马回去如此复命即可,我要带兵往北而去,来日汴梁再聚!”按理说甘奇与曾孝宽算是熟识,合该接待一下,但是甘奇急着走,只有以后再说了。

    曾孝宽愣愣点头,看着威风凛凛的甘奇一身铁甲翻身上马,皇宫广场上聚集的大军随着甘奇的马步已然出发。

    曾孝宽回过神来,立马兴奋起来,一股惊动抑制不住,燕云十六州归宋了?

    曾孝宽还是没有闹明白,觉得一切难以置信,但是再难以置信,眼前这座辽国皇宫真实无比,在印证着甘奇的话语。

    “对对对,得赶紧回汴梁报捷,如此大捷,当举国欢庆,当开宗庙,告慰祖宗……”曾孝宽激动得自言自语,回头就跑,不远又把脚步停住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有弄懂,得找人去先问问,否则回了汴梁,皇帝陛下问起来,都不知道怎么答。

    燕京城内,忙乱成一团,铁甲的军汉来去纵横,到处抄家抢劫,路边却还有汉人在摆摊做生意,街面的店铺也大多开张了。改朝换代了,辽变成了宋,有人欢喜有人倒霉,也有人在最初担忧之后变成了无所谓。

    城门也开始打开了,准许人在经过盘查之后进出城池,时不时还有一队士卒出城而去,三五百号,目的地就是各处州县。

    两万五六千人马,甘奇带走了一万多,各处州县要去好几千,这城池之内抄家抢劫的好几千,几乎就不够用了。

    还有一位大燕国的枢密使,此时也带着大军回到了滦州,二十万大军,回到滦州的时候只有两万多了,裹挟之军,皆放回家了。

    大燕国狄枢密,在滦州城头见到了大燕国的皇帝陛下麻牛。

    皇帝陛下开口的第一句就是:“狄相,几十万人马呢?怎么都不见了?打败仗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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